文案

白葉是個孤兒,某天意外得知自己與帝國的三皇子有婚約。
但三皇子不是人。
他在正常狀態是360°無死角的皇子,一旦魔化則會變形為360°無死角的怪物。
白葉就在《灰姑娘》和《鬼夫》的劇本中來回切換。
有一天,魔化狀態的皇子把白葉給吃幹抹淨。
醒來的皇子大驚失色:你是我的未婚妻為何背著我做這種事,又吃幹抹淨。
白葉表示裝,繼續裝。

【高能預警】
這個小攻,真的腹黑
為了追老婆無所不用其極
這個小受,他也不白
兩個奧斯卡影帝談一場汙甜汙甜的戀愛


內容標籤:強強 宮廷侯爵 科幻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龍昀,白葉 ┃ 配角:皮皮蝦,若夏 ┃ 其它:心汙攻,甜萌受,汙甜戀,科技魔法

編輯評價:

白葉是個孤兒,無意間得知自己與銀河帝國的三皇子有婚約。
然而皇子被下了詛咒,在狂化狀態下會成為駭人的魔物,需要他的血液才能維持人類的形態。
白葉為了脫離無望的生活,尋找失蹤的父母,毅然決然履行這場婚約,卻不料與皇子從相互利用到萌生感情。
最後面臨著親情與愛情的抉擇,白葉將從這場抉擇中學會放手向前。

本文背景設定在未來,卻選擇以魔法為切入點,選題新鮮,給人不一樣的感覺。
主人公作為時間系魔導師不停輪回讀檔修改人生,劇情緊湊,節奏明快,線索複雜。
在這樣的背景下,他與戀人的感情發展卻異常的純淨,充滿宿命感。
主人公的困境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們是否可以得到完滿的幸福?
其中親情與愛情的選擇發人深省。

 

《皇子掠食指南》

 

 1

    雨天,城鄉結合部的機甲修理廠。

    白葉蹲在轟鳴的流水線邊吃泡面,厚厚的工作手套上沾滿了機油。

    他的朋友蹲在他身邊翻報紙:“呐呐,白葉,今天軍方第一輪考試結束了誒……聽說有人因為沒有夠到分數線而跳樓自殺。你說為什麼會這樣?考不上軍校還能有別的地方可去啊,有書念就不錯了,對不對?”

    “因為很想去某個地方,沒有去成,就感覺人生毫無意義,所以才會這樣吧。”白葉撩著紙筒中的麵條道。

    “嗯……可是我唯一不想呆的地方就是這裏誒,去哪兒都比呆在這鬼地方強,每天每天都在做單調的工作。真想不通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怎麼想的,有書念為什麼還不想活。”

    “我覺得還好。”白葉吸溜一口麵條,“有錢賺,能吃飽,還不錯。”

    “說的也是呐……”翻報紙的小童雖然應和著,卻委屈地低下頭去,盯著報紙上關於軍方招考的報導,心裏有很大的落差。在過去的二十年中,銀河帝國經歷了漫長的戰爭。戰爭殺死成年人,留下數以萬計的孤兒,勞動力嚴重不足。政府無力處理同時爆發的諸多社會問題,很多孤兒得不到照顧,淪為了童工,彌補勞動力的缺口,與有錢人家的孩子有天壤之別。

    白葉就是不幸的童工之一。

    而且他比其他童工都要過得更淒慘一點。

    因為……

    一隊憲兵沖進機甲修理廠,封鎖了所有出入口。在控制住局面以後,憲兵隊長邁進了門檻。他隨意脫掉軍帽,露出底下銀白色的長髮,他的眼睛也像他的發色一樣冷酷。看報紙的童工只不過與他對視一眼,就想起了自己經歷過的最冷的冬天。他低頭,揪緊了白葉的衣角,白葉愣了一下,繼續吃泡面。

    憲兵隊長的目光在童工身上停留了幾秒鐘,掠過了白葉,停留在點頭哈腰迎上來的廠長臉上。

    “這枚子彈出自你們的流水線。”他舉起手,拇指與食指之間夾著一枚普通的m375型子彈。

    廠長汗如雨下。

    他這爿廠子,打著機甲修理的名頭,在流水線上成批量生產彈藥,但實際上他並沒有武器生產的經營許可。因為是特殊時期,所有人都在這麼做,想著大發一筆戰爭財的廠長也大膽跟進,卻從未想過會因此惹來禍事。

    他第一反應是子彈出了問題,因此極力推脫:“不是不是,這不是我家的。”

    “契氏軍工廠已經承認把軍方物資外包給了你,我們也掌握了你與契氏之間的打款記錄。如果你再嘴硬,我有權在此時此刻讓這顆子彈穿過你的腦袋,你覺得怎麼樣?”憲兵隊長繞著廠長緩緩地踱步,貼到他耳後輕聲類比爆頭的音效。

    廠長打了個寒噤。

    憲兵隊長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放鬆:“你這兒還有這樣的子彈麼?”

    m375?”廠長摸不清他的來意,“這是最普通的彈藥,我這裏有……有一些。”

    “普通?你在開玩笑麼?”

    憲兵隊長把子彈填裝入自己的□□中,對著廠長就是一槍。廠長劇烈地一抽,子彈擦過他的耳朵,無聲地射入了背後的牆上。

    現場鴉雀無聲,然後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廠長一開始還以為是因為憲兵隊長的殘酷行徑,半晌才發現大家都望著自己身後的牆。

    他緩緩轉身,看到了他這輩子沒見過的奇景——

    牆壁上不是彈坑,而是一扇門。

    不,與其說門,更像是牆壁被撕開了一道裂口,透過裂口,可以看到牆壁對面的街景。

    街上的行人停下了腳步,與機甲修理廠中的童工、憲兵面面相覷。

    十五秒鐘以後,呈現正圓形的裂口又收束、消失了,牆壁回復原狀,子彈清脆地掉落在地面上。

    憲兵隊長拾起子彈,再次擺在廠長面前:“這是能夠改變空間的子彈,你這裏還有麼?”

    廠長呆愣地搖搖頭:“我從來不知道這回事。”

    “當然。”憲兵隊長勾起了嘴角,充滿嘲諷意味地笑著,“在篤信科學的帝國裏生活久了,人類都忘記了科學之外的力量。”

    “科學之外?”

    “魔法。”憲兵隊長眯起了眼睛,“將純粹的精神力灌注到子彈上,賦予子彈改變物質空間的屬性。你的流水線上有一位魔導師。你能辨別出他來麼?”

    廠長接過了子彈,“也許……”

    “他是個天才。如果他是你的工人,那麼他的年齡應該還不超過十六歲。一個孩子,在沒有接受過任何魔法教育的情況下,使用三級空間魔法,並將其印刻在子彈上……他是天生的魔導師,理應接受最好的軍校教育。玫瑰公爵正在期待與他的會面。”

    廠長捏緊了子彈:“……我去翻越一下出入庫資料,看看這是哪一批貨,那麼對照著排班表,應該可以確定是誰。請您稍等。”

    白葉抬眼,望著廠長走進辦公室,吸溜了一口泡面。

    廠長不多時帶著一個小工出來:“就是他。”

    白葉聽到朋友驚呼:“這不是廠長家的少爺麼?!”

    白葉比了個噓,拍拍朋友的背,讓他保持安靜。

    “哦,是他?”憲兵隊長挑剔地打量著小工。他的工作服是新的,剛套上,並不合身。隊長又抓起了他的手。手指細膩潔白,不像是幹活的手。

    “你確定麼?”

    廠長猶豫了片刻,依舊斬釘截鐵道:“我……我確定。”

    他的孩子考試失利,失去了進入軍校學習的機會。在這個年代,如果不能成為一個軍人,很難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廠長有錢,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權。聽憲兵隊長的話,被選中的孩子將送往最好的軍校,只要能進軍校,就算他們發現他不是該死的魔導師又如何?他相信自己的孩子足夠優秀,即使不能勝任該死的魔法,也能在其他方面——比如機甲駕駛上——有特別的表現。無論如何,他都不想錯過唯一的機會,把孩子推向統治階級。

    想到這裏,廠長再次推了一把兒子的肩膀:“就是他。”

    “既然如此……”憲兵隊長笑著朝少年伸手。

    就在這時,工廠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的天呐這裏也有一扇門!”

    憲兵立刻趕去現場,然後在對講機中與隊長確認:“是同樣的空間魔法。”

    隊長朝廠長冷笑一聲:“看來你沒有找對人啊。”

    說罷,拔出長劍朝魔法門處追去。在魔法門合攏之前,憲兵隊長帶著幾個好手穿過了牆壁,跑到街上。剩下的憲兵也繞遠路追了上去,工廠一瞬間又變得空空蕩蕩。

    廠長咬牙切齒:“該死的,別讓我知道是誰!”

    白葉終於喝完最後一口湯,慢吞吞走到廠長面前:“老闆,我明天想請假去看醫生,我覺得胸口有點……”

    “滾滾滾!”

    廠長現在完全不想聆聽童工對於工作環境的抱怨。

    白葉默默地離開了。

    而當白葉離開之後,廠長驀然發現,前面那個拿著報紙與人嚼舌根的童工背上,貼著一張小紙條。

    “他們想要拿魔導師做生物實驗,不要將羊送入狼的口中。”

    廠長顫抖著撕下紙條,問那小工:“誰貼在你背上的?”

    小工訝然:“我不知道……”

    等他想起白葉的時候,白葉早就消失不見。

    白葉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撞上了正在搜捕的憲兵隊長。憲兵隊長站在原地左右張望,顯然是識破了他調虎離山的詭計。

    “他跑不遠,分頭追。”憲兵隊長從懷裏掏出一副墨鏡戴上,“對付魔導師我有經驗。”

    他的墨鏡形制特殊,施加了尋蹤術的符文,能夠辨認魔法流動的方向。魔導師經過的地方,會比其他地方更明亮一點,形成一道指向性的蹤跡。

    白葉不清楚這一點,他只是奇怪這個人大半夜的戴墨鏡。隱在牆壁後淋了一會兒雨,等他們都走遠之後,他艱難地扶著牆回到租住的地方。釋放空間魔法讓他精力透支,頭痛欲裂,沒有支撐大概就要倒在人行道旁的臭水溝裏了。

    白葉很小就知道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記得一些非常可怕的片段,下水道、生物實驗室、電擊、穿白大褂的大人……

    他還記得一些奇怪的符文。

    事實證明,在他畫下符文的時候,他能發動一些超自然力量,比如說短時間撕開牆壁、連通空間的門。有時候,符文甚至下意識就會從他的指尖流瀉,印刻到經手的物品上,就像那枚m375子彈。

    不過也只是到此為止了。

    他的能力並不能讓他在這個科技統治一切的帝國裏吃得飽,穿得暖,反而遭受到白髮軍官的追殺。

    是時候再一次搬家了,他這樣想著,推開了家門。

    所謂的家,是治安糟糕的街區無人問津的出租屋,家徒四壁。除了一層白,房東什麼都不願意給他留下。不過對於白葉來說,有個能躺平的地方就已足夠。不論他走到哪里,他總是忘不掉那散發著惡臭的下水道。

    正當他渾身散架地走向鐵板床時,門外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不是敲門聲,而是開鎖聲。

    除了他,只有房東有這間屋子的鑰匙。但是房東很少屈尊來這裏,更別提一個下雨的夜晚。

    ——所以來的人會是誰?

    他第一反應就是憲兵隊。

    白葉抓起床邊的捆繩跑到窗邊,把一頭固定在窗框上,剩下的拋下樓,拉扯了下繩結。他的動作麻利,仿佛這件事已經在頭腦裏預演過很多次了。

    背後,鑰匙轉動聲還在繼續,白葉蹲下身,從床板下摸到小豬撲滿揣進懷裏。這是他全部的存款,他還要拿著這筆錢湊滿去天鷹座的路費,決不能丟下。

    當他帶著小豬鋪滿跳上窗框的時候,發現樓下很喧嘩,憲兵隊正在沖進樓道。來的人很多,他被包圍了。

    就這個愣神的功夫,門被打開,白葉蹲在月影裏回頭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一隻手從視窗探出,淩空抓住了他的衣領。

    白葉一驚,手中的撲滿摔了下去。他伸手去撩,有只手卻比他更快,穩穩拖住了撲滿。白葉連忙搶過撲滿護在懷裏,自己則被提回了屋子裏。

    “你為什麼要在我家跳樓?”一個年輕軍官把他抱過窗框,舉得高高的,仰著頭問他。

    白葉借著月光打量他一番。他穿著的不是憲兵隊的制服,身後還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

    “這是我家。”白葉飛快道,“把我放下來!”

    這樣毫無著力的懸空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胡說八道,這明明是我家。我問房東租的房子,錢都付了,怎麼會是你家呢?你看,我有鑰匙,而你,我一進來就要跳樓。你說,你是不是小賊?”年輕軍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敞開的房門,“還被人追。”

    “把我放下來好麼!”白葉儘量壓低聲音,聲調卻激動得不行。“根本不是你家我家的問題!是他們要把我抓去做生物實驗!”

    “那麼嚴重啊。我只是租個房子而已,為什麼被捲進了陰謀之中。”

    年輕軍官雖然這麼說著,卻並不緊張,說話的語氣甚至帶著笑意,依言把白葉放了下來。此時,憲兵隊已經轉過最後一道樓梯,白葉連一句話都來不及交代,就咬牙切齒地躲進床底下。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燈光大亮,六七雙軍靴踏入房門,將那個年輕軍官圍了起來。

    手電筒明晃晃地照在年輕軍官的臉上。

    他眼睛裏有一層膜劇烈地閃了一下,瞳孔緊縮:“別對著我的眼睛直照。”

    完全不是剛才輕聲細語的腔調,聽起來倒是有一種冷酷的威壓。

    憲兵隊長戴著墨鏡,眼神落在他的下半身,那裏是魔法軌跡的終點。這個房間裏充滿著魔法力量,顯然他沒有找錯地方。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不像他一直在追捕的少年魔導師。他身著預備役軍官制服,胸口裝飾著薔薇花的肩章,是來自白薔薇軍校的學生。那個地方的傢伙都不好惹。

    “憲兵隊深夜闖入我家,是做什麼?”

    “找一個人,一個魔導師。擁有魔導師體質的人很稀缺,我們在找的人比普通魔導師更為出色。這樣的人才應該為國家所用……你幹什麼!別動手動腳!”

    憲兵隊長說話間,年輕軍官一直盯著他的眼鏡瞧,此時又伸手去撥弄,憲兵隊長後退了一步,覺得這個人有點煩。

    “這是帶有尋蹤術符文的眼鏡。”年輕軍官道。

    “是的。”憲兵隊長不自在地回答。

    “尋蹤術可以監測魔法流動的方向,用這個追查魔導師的下落,無可厚非。不過今天,你找錯人了。”

    說著,年輕軍官把手按在了佩刀上。

    所有憲兵拔槍對準了他。

    “別緊張,只是告訴你們錯在哪里而已。”年輕軍官莞爾,“你,摘下眼鏡比較好。”

    後一句話是對白髮軍官說的。

    白髮軍官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到底什麼意思,年輕軍官就已經把刀柄頂開一寸。

    一瞬間,黑氣沖出刀鞘,像是有意識一般纏繞了房間裏的所有人。而透過帶有尋蹤術的眼鏡,憲兵隊長看到的是噴薄而出的魔法力量,亮度像是一場大爆炸!他不得不拿手擋住眼睛,但那高亮還是讓他眼淚直流。

    年輕軍官把刀重新封入刀鞘。

    “是附魔武器。”他垂著眼,撫摸刀鞘上的符文,“你在路上跟蹤的魔法力量,是我留下的。”

    附魔武器,顧名思義是施加了魔法的武器。剛才那枚m375子彈也是附魔武器的一種。但那枚子彈和這柄刀顯然不是一種級別的。擁有這種附魔武器的人物……憲兵隊長不禁打了個寒噤,對年輕軍官的身份有所忌憚。

    “方便讓我們搜查一下麼?”

    “不方便。”年輕軍官抬眼,眼神冷厲。

    憲兵隊長看了眼他的刀,點點頭,“那好,最後一個問題。今天晚上,你是從哪兒回到這裏的?”

    床底下的白葉心裏一咯噔。

    年輕軍官沉默了一會兒,準確道:“從城西來的,那裏有個叫做聯氏的機甲修理廠。”

    憲兵隊長與手下對視一眼。的確和魔法力量的流動方向吻合。

    “還有什麼問題麼?”

    憲兵隊長與他行了個軍禮:“多有打擾。”

    說完,便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他們走了哦。”年輕軍官蹲下身,撩起床單,望著裏頭松了口氣的白葉。

    白葉手腳並用地爬出來:“……謝謝哥哥。”

    年輕軍官輕笑了一聲,關上房門,打開了燈。

    “哥哥你真是個好人。”白葉老實道。

    年輕軍官羞澀地笑著,不說話。

    “哥哥你怎麼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白葉歪著頭好奇地問他。

    “因為你還穿著機甲修理廠的制服啊。制服很髒,做工也不好,顯然不是什麼正規的武器加工廠。不正規的都在城西一帶。”

    白葉沒想到他那麼心細。

    “講完你的事,我們來談談房子的事吧。”

    “啊?”

    年輕軍官拎出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租的房子。”

    “我也花錢租了呀。”白葉摸出一模一樣的鑰匙來。

    年輕軍官露出疑惑的神情。

    白葉卻猜到了幾分。

    房東喪心病狂要漲房租,他交不起,雙方正在拉鋸,這個時候房東轉手將房子租給了這個人,大概他也沒有想過新房客會來得這樣快。如果不出意外,明後天自己就會被強制掃地出門吧。

    “你租房的時候,房東跟你說一人住還是兩人住啊?”白葉替他倒了杯水。

    “哦,這倒沒有說,原來陷阱是設在這裏。”

    順著他的話頭,年輕軍官很容易就接受了“他被房東坑”這個事實,看起來江湖經驗不老道。

    “你交了多少房租啊?”

    3600。”

    白葉噴出一口水。

    這不是江湖經驗不老道,這是被坑了。這房子600給他還嫌貴啊。

    “你怎麼了?”年輕軍官坐過來拍拍他的背。

    “我也住在這裏,屋子還大,就托房東再找人,沒想到這麼快就租出去了。其實我是二房東,不是賊。”

    “哦,是這樣啊。”年輕軍官把手卻繞到制服內袋裏,開始摸錢包。“那麼二房東我給你1800夠麼?”

    說著就抽出一疊現金,開始數。

    白葉看到錢,興奮地漲紅了臉。

    他原本想在這裏繼續住幾天,才說自己是二房東,結果這傢伙居然給他交錢了。

    白葉一個月房租300,累死累活工資才400,看到這麼多錢簡直要流淚。最後掙扎了一下,說:“哥哥你給我300就好了。”

    年輕軍官有些意外:“那樣會不會太少了?”

    “二房東……就是拿得很少的。”

    龍昀哦了一聲,給了他三張,白葉放進自己的小豬撲滿裏,再出來見他的時候,整個人都軟軟的:“哥哥,你餓不餓啊,我給你泡泡面吃好不好?”

    年輕軍官張望了一下小小破破的衛生間,“這裏洗澡麼?”

    “是的。”白葉卷起褲腿,露出白藕一般的小腿,噠噠噠跑進去給他調熱水,非常殷勤。

    年輕軍官在他身後張望著,“我沒有換洗衣服,借我一套吧。”

    “好的呀。不過你不是帶了個大箱子麼?”

    “行李裏面裝的是……”他說話太溫柔,輕得被淹沒在水聲中。

    白葉找了幾件最大的衣服給他準備著,自顧自去廚房沖泡面。

    等他吃完一碗的時候,年輕軍官出來了。他穿著白葉的舊牛仔褲,因為碼數過小而繃在他修長的雙腿上,襯得雙腿和鋼管一樣直,底下又因為太短而露出一截腳踝。上身則套著的一件大襯衫,袖子太短,他索性捋到了手肘上,胸口太繃,他就解開兩粒扣子,露出精緻的鎖骨。銀質的劍與薔薇吊墜在胸口若隱若現。

    “有沒有吹風機?”他梳理著金色的長發問。

    看懵了的白葉沒有回答。

    “怎麼了?”他笑著打量一下自己。

    白葉低頭喝速食麵湯:“我沒有吹風機。”

    “別吃泡面。”他順手搶過泡面紙盒丟進垃圾桶裏,把行李箱拖進廚房。坐在流理臺上的白葉拿著塑膠叉子,呆呆地看他打開行李箱。

    裏面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衣服,沒有書,沒有旅行裝沐浴用品。

    全是食材。

    雞鴨魚肉蔬菜水果……

    白葉從未見過如此變態之人。

    “出門帶這些啊?”

    “不然帶什麼呢?”他從行李箱裏小心翼翼提起一串提子,一顆顆剪下來拿鹽水洗了洗,塞到白葉手裏,“拿去吃啊,這個好甜的。”

    “所以為什麼出門帶這些啊?”

    白葉看他圍上圍裙在廚房裏忙活,往嘴裏塞著提子,簡直不敢相信。

    “因為人可以沒地方住,但一定要吃東西啊,帶吃的有什麼問題麼?”年輕軍官把他推出廚房,“油煙大,你去外面等著吧。”

    半個小時以後。

    “以後不要吃泡面了。”年輕軍官坐在對面真誠道。

    白葉望著一桌好菜,覺得今天晚上的事發生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你以後想吃什麼,就跟我說一聲就好,二房東。”

    “……那你、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龍昀。”

    龍昀動了下筷子,望了眼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二房東,我身體從小不太好,地板太潮,我睡地板會生病,晚上你分我一半床好不好?我保證不擠你,你被子掀翻了,我還能幫忙蓋一下。”

    “床很小啊……”

    “我明天給你做速食麵口味的小龍蝦好不好?好吃啊,很香的。”

    “……哦,你隨便睡吧。”

    “二房東你人真好,謝謝你。”龍昀重又拿起筷子,高興地吃起來。

 2

    當晚龍昀搶著洗碗,洗完夜也深了,兩人躺在一張床上。

    白葉很累,卻睡不著。他回憶著今天發生的事,做著今後的打算。機甲修理廠他是不打算回去了,要打工的話哪里不好找。這裏也快不能住了,但是他過了軍校第一輪筆試,接下來幾天還有第二輪筆試和麵試。他打算考完軍校招錄就搬地方。

    “你擠不擠啊?你擠和我說啊。”龍昀往旁邊讓讓。

    “沒事的。你別往外讓了,要掉下去了。”

    白葉是苦出身的孩子,再差的條件也睡過,龍昀那麼溫言細語的,好像很打擾他的樣子,讓他覺得很不習慣,還有點不太好意思。他拍拍床中間一掌寬的地方,“睡過來一點好了。”

    龍昀輕輕“誒”了一聲,挨到他身邊,整個人散發著暖烘烘的熱意。

    白葉枕著後腦勺盯著天花板上的一片亮光:“你是什麼人啊?”

    “我是帝都本地人。”龍昀輕聲說,“在白薔薇軍校上學。”

    “白薔薇軍校啊……”白葉失神道,“我也想考那裏。”

    “沒什麼好的。”

    “誒?不好麼?據說是帝國最好的軍校。”

    “我不太喜歡那裏,待著沒意思。”龍昀的聲音有些沮喪。

    “這麼說起來……現在軍校還沒放假,你怎麼跑出來了?”

    “我跟我爸爸媽媽吵架了,一氣之下就翹課了。”

    白葉轉過臉望著他:“這樣啊……”

    跟他猜的沒多大差別。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不諳世事,人傻錢多,心地是好的。

    要不是這樣白葉也不會大喇喇讓他住下。因為被白髮憲兵追捕,平時他還是挺警覺的,不輕易相信陌生人。但是龍昀幫他打發了白髮軍官,白葉也就不對他設防。雖說這樣一個公子哥出現在這裏挺奇怪的,不過想來想去,自己全身上下就那個撲滿值錢,龍昀又是有錢人家的主兒,看不上他那點私房錢,除此之外他身無長物,不怕龍昀惦記。

    “希洛,你想去白薔薇軍校念書啊?”龍昀轉過身側躺著,支著腦袋問他。

    白葉誒了一聲:“希洛?”

    龍昀愣了一下,溫柔地笑起來:“說起來,還不知道二房東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白葉。”

    “白色的白,樹葉的葉麼?”

    “是的。”

    “好聽。”

    白葉覺得不大自在。兩個人大半夜的在床上聊這個,怪怪的。他還能感覺到龍昀的呼吸,跟他的聲音一樣很輕,讓人心裏說不出地癢。

    “你想上白薔薇軍校的話,第二輪校招就在三天后呢。”

    “是的。”

    “挺難考的。不過你是魔導師體質,很容易就能過。”

    “是麼?”

    白葉不太瞭解。報考軍校要考三輪。第一輪是全國聯考,過了分數線再去參加校考,最後是面試。他的分數剛剛夠上第二輪,每天又要忙著打工,匆忙看過考綱,說校考和全國聯考內容差不多,就是更難一點,所以忙著做題,沒有瞭解過政策。

    龍昀對他介紹說:“校招的時候,會有兩個考場。有魔導師體質的學生會進特別考場,裏面的試題只要不是弱智都能做得出來。”

    “真的?”白葉喜出望外。

    “我騙你做什麼呢?你做我學弟的話,我帶你逛學校。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龍昀開始幻想。

    白葉笑他:“你不都翹課了麼?你說上學沒意思的。”

    “你在的話,那就很有意思了,我一定回去。”龍昀笑。

    “再說吧。”

    白葉雖然那麼說,心裏卻喜不自禁。聽龍昀提到魔導師的事,他心裏倒是很有底了。他知道他是很有天賦的,卻不知道被他憎惡的天賦,會那麼有用。

    “晚安。”龍昀很有禮貌地說。

    “晚安。”

    白葉很快就蜷成一團睡著了。

    龍昀支著太陽穴癡癡地看了他一會兒,湊到他面前,吻了他的頭髮。

    “你會跟我一起上軍校的,希洛。”

    說完把他整個抱在懷裏睡著了。

    第二天,當眼皮被太陽曬成金紅色的時候,白葉從夢中悠悠醒轉,聞到食物的香味。與此同時,廚房間裏傳來做菜的聲音,陌生且美妙。白葉是個孤兒,一個人長大,不起床就沒有飯吃,能有個人幫他準備早飯也算是人生夢想之一……咦,等一等,哪兒來的人給他做早飯?

    昨天的事的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白葉猛地睜開眼,跳下床沖到廚房,正趕上龍昀端著吐司麵包夾煎雞蛋走出來。

    “醒了?過來吃早餐。”

    白葉看了眼鬧鐘:“麻煩你了。”

    “不要緊。我住在這裏,除了做菜,也不能幫你做別的。”

    白葉放下了碗筷,有點忐忑不安地問他:“你能不能幫我刷題?”

    “啊?”

    “我有些題不會做,我想你是軍校生,能不能教教我……”

    “好的呀。”龍昀垂著眼睛,羞澀地看向一邊。

    白葉吃完早飯,殷勤地把凳子搬來給他坐,自己乖乖坐在床邊,把不會做的題挑出來問他。

    龍昀掃了一眼,就知道白葉的深淺。基礎沒打扎實,刷難題沒有用的,要是按正規路子去考,絕對考不上。

    “自學的麼?”

    白葉有點自卑:“嗯,沒有上過學。”

    然後又緊張起來:“你看我這水準,考得上麼?”

    “沒問題的呀。”龍昀笑著說,一道道給白葉講解,然後挑一些簡單又能鞏固基礎的題讓他做做,給他漲點士氣。

    白葉做題的時候,龍昀就坐在對面那張白紙塗塗畫畫。間或走到廚房裏,給他洗水果吃。

    白葉卻連吃水果的空都沒有,龍昀便有些後悔給他佈置作業:“我不是說了麼?你是魔導師,光是你的體質,就可以被分配到魔導師學院。不用那麼緊張的。”

    “這種事情還是小心一點好。”

    “為什麼?”龍昀好奇地問。

    白葉停下了手中的筆,拘謹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有……非上白薔薇軍校不可的理由。”

    “其實當不了兵,還可以做其他事,比如說家庭主婦。”龍昀認真道。

    白葉一愣:“我們不是男孩子麼?”

    “男孩子可以做家庭主婦。可以的。”龍昀堅持。

    “哦……我不太曉得這種事。我沒有想過。”

    “我曉得的。你聽我的准沒錯。”

    “……哦,好。”

    白葉看龍昀那麼嚴肅的樣子,也不好反駁他的意見。這是別人家的事,跟自己也沒有什麼關係,龍昀喜歡呆在家裏就讓他呆著好了,像他這樣的,也會娶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孩子吧?夫妻倆都含著金湯匙出身,呆在家裏餓不死。

    “所以為什麼非得上白薔薇軍校不可?”龍昀問。

    “啊?……哦,你問這個啊。”

    白葉抿了下嘴唇,摸到了胸口。他胸口有掛著根項鏈,項鏈上的東西,看形狀是水滴狀的掛墜。

    “我爸爸媽媽,在今天是白薔薇軍校的地方,失蹤了。我想去找他們。”

    “啊——”龍昀長長地感歎了一聲,“對不起,提了不該提的話。”

    “沒事的。也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

    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尷尬。龍昀望了眼牆上的掛鐘,把面前的白紙疊起來,放進口袋裏。“我去菜場一趟,買點菜。你等會兒十一點左右記得下去買泡面。中午要用泡面裏面的調料給你做小龍蝦。”

    “啊?”白葉有點驚訝。他奇怪龍昀為什麼不賣菜的時候一併帶上泡面。

    龍昀一眼看穿了他,寵溺地笑:“做了一早上的題,總要下去走走的——不要忘記調料。”

    龍昀從菜市場回來的時候,撞見了昨天的那群憲兵。白髮的憲兵隊長看到他,不動聲色的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一帶房屋密集又老久,住戶卻很少,進出只能通過一條窄巷。龍昀站在巷子口,拎著一袋小龍蝦,眼神越過憲兵隊長望著他身後的街道。離這裏十米左右,有一個便利店。

    “買菜?”憲兵隊長問。

    “找我什麼事?”龍昀冷淡地反問。

    “就是奇怪。”憲兵隊長抱著臂說。“你一個白薔薇軍校的學生,租這兒的房子住,不覺得掉價?”

    龍昀笑了一聲:“我把這一片買了。”

    憲兵隊長皺起了眉頭:“你買這兒的小破屋子幹什麼?”

    “因為我能。”龍昀居高臨下地說。

    憲兵隊長神色更為冷峻。

    龍昀俯身,在憲兵隊長耳邊說:“我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憲兵隊長動怒了:“你到底是誰?”

    “你可以回去問問玫瑰公爵。”

    憲兵隊長愣住了。

    聽到玫瑰公爵四個字,他咬緊了牙,一聲不吭,手卻按在了槍把上。但是龍昀比他更快。龍昀的手像鐵鉗一樣制著他,讓他動不了絲毫。

    “你想問我怎麼知道你是玫瑰公爵的人吧?很簡單,你身上有莫里哀玫瑰的香味,整個帝都,只有他的庭院裏才栽種這種黑色玫瑰。作為一個憲兵,你是公職人員,別老是往貴族家裏面跑,多想想怎麼為國效力才對。反正,公爵也不是很看重你——他接待要員會是在書房,書房裏的玫瑰,名字叫唐璜,味道沒那麼濃烈。”

    說到這裏,龍昀輕撫他的肩章,往上頭吹了口氣:“繼續巡街麼,還?”

    沉默良久,憲兵隊長一揮手,“我們走——”

    “站住。”

    憲兵隊長斜眼看他。

    龍昀提著小龍蝦走到他面前:“你想找魔導師,很容易。三天后就是白薔薇軍校的校招,一個有天賦的魔導師不會放棄這樣一個機會。你只要站在魔法檢測儀前,就能找到那個人。”

    這時候,白葉拎著一袋速食麵從便利店出來。他望見憲兵隊長,猛地一愣,眼神惶恐。憲兵隊長順著龍昀的目光轉身,上下打量起他來。

    “很漂亮,對不對?”龍昀擔心他在此刻認出白葉,壓低聲音與他說話,讓他分神。

    憲兵隊長很容易就上鉤了。他收回目光,面露鄙夷:“一看就未成年。”

    “那又怎樣?”龍昀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很輕浮,同時卻又很危險。

    憲兵隊長想到他剛才的話:我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龍昀自他面前走過,提著龍蝦走到白葉面前。

    “可愛的小弟弟,一晚上多少錢?”

 3

    白葉此時已經鎮定下來了,他明白龍昀的意思。這條街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地方,天色一暗就掛上曖昧的紅燈,鶯聲燕語,人也雜。自己租住的地方,常常有人半夜闖空門狎/妓。龍昀是為了讓憲兵隊長打消對他的懷疑。

    白葉前傾,在龍昀胸口低聲道:“你長得好看,不要你錢。”

    龍昀竟然漲紅了臉,不說話了。

    白葉著急,踢他一腳。

    龍昀這才憋出一句:“真會說話。”

    白葉羞澀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瞟了憲兵一眼:“那些人是你朋友啊?”

    “算不上。不過以後你在這條街上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龍昀把手放在了白葉的腰上,從憲兵中間穿行而過。

    “這樣啊……以前看到他們,心裏都很害怕的。他們有時候胡亂抓人。”白葉偷偷打量周圍的憲兵。

    “□□。”憲兵中間有人罵道。

    白葉也不惱,清清淡淡地笑:“出來賣,臉朝外。”雖然有欠風騷,但是眼睛很靈,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

    憲兵隊長眼看龍昀摟著白葉走進巷子裏。

    “你家住這兒啊?我也住這附近。”白葉的聲音輕輕軟軟的。

    “真的不要錢啊?”龍昀問。

    白葉打掉了龍昀的手:“想得美。200/鐘,600/.不給錢不上樓的。”

    龍昀點了十張給他。白葉喜出望外,伸手的時候龍昀又舉高了。

    “要賣力。”

    白葉踮起腳從他手裏搶過錢,笑得沒了眼睛:“好的呀。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兩人說說笑笑上了樓。

    “老大,咱們還追麼?”

    “追你個頭啊。”憲兵隊長咬牙切齒道。

    他替玫瑰公爵做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作為憲兵,看到貴族如此赤/裸裸地狎/妓,還是有點受不了。這個貴族要搞些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了,不過倒是給他指了條明路。

    “三天后去白薔薇軍校校招點找人!”

    “是!”

    憲兵隊長帶著人離開了巷子。

    走進樓道以後,龍昀的手還一直放在他腰上,白葉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是龍昀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還比了個噓,白葉就下意識地以為憲兵隊長還沒走。這樣戰戰兢兢回到家裏,白葉松了口氣,龍昀卻踢上門的同時將他拽到懷裏,引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白葉嚇得一抖:“屋子裏也看得到?”

    龍昀炙/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耳旁:“看不到。”

    “那為什麼……”

    “要讓他們看到。”

    龍昀推搡著他挪到窗口。一片混亂中,白葉感到龍昀把他整個人抱起來,按坐在窗框上。白葉驚呼了一聲,龍昀的吻已經接踵而至。

    “你別……唔……嗯……”

    龍昀按住了他亂撲騰的雙手,繼而溫柔卻決絕地抱住了他,他的雙手被反剪在了身後。

    一番唇齒交/纏後,略作停歇,龍昀抵著他的嘴唇近乎無聲地說:“看著呢。”然後在他的嘴角親吻了一下:“馬上就好……”

    他蠱惑著,放在白葉腰上的手箍得更緊,逼迫白葉仰起頭來,接受他的吻。

    白葉年紀太小,沒有和別人親密接觸的經驗,以他的脾氣也不曉得享受這種事情,更不懂取悅他人的技巧。但只是與他的一個吻,龍昀就已經覺得情難自禁。龍昀急迫地與他貼得更緊,白葉的眼睛驀然睜大了。他像是被迫陷入了溫水之中,此時溫水升溫,於是感受到了危險的熱度。快感傳到神經中樞,白葉仰頭,覺得呼吸快要不夠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反抗,但他發現龍昀的神情很迷離,眼睛卻不在自己身上,越過自己的肩膀看著什麼。

    白葉於是咬著牙閉上眼睛,接受著全然陌生的愉悅。

    龍昀望著始終空無一人的街角,收回了目光,在覺得情況要失控的時候,猛地推開了白葉。白葉一個不穩,目瞪口呆地跌坐在窗外。

    “人……走了。”龍昀結結巴巴地說。

    白葉一臉狀況外。

    “我去趟衛生間。”龍昀朝他尷尬地點了一下頭,轉身就走。

    “站住。”白葉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龍昀的手被拉住了。他按捺住內心的狂喜轉過身,“怎、怎麼了?”

    “我是二房東,我先上!”白葉捂著褲子從窗臺上跳下來,從他面前噠噠噠跑過。

    衛生間傳來關門聲,龍昀捂了把臉。然後他靠上了衛生間外的牆壁,聽著裏頭花灑的水聲。水聲遮蓋了一切,但龍昀總覺得隱隱約約聽到了白葉的聲音。他閉上了眼睛,忍受著這一切,沒有其他動作。白葉隨時都會出來的,他不想讓白葉看到太多的欲/望。

    果不其然,白葉很快就打開了門。

    他顯然沒有料到龍昀會等在外面偷聽,瞪了他一眼,但是龍昀兩手插在褲袋裏,看上去在想事情,白葉又覺得自己有點無聊。

    龍昀似乎慢了半拍才意識到他出來了,紅著臉朝他點了一下頭,眼睛卻不敢看他,溜進了衛生間。

    白葉覺得氣消了一點。他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渾身不自在。他沒吃過豬肉,也是見過豬跑的,兩個男人之間做/愛的事,他知道一些,剛才真是要嚇死了。眼見龍昀跟他一道嚇死,才沒那麼尷尬了。龍昀還算識相。

    而龍昀關上了門,立刻放縱自己急促的喘息著。他心癢難耐,眼神不經意落在換洗盆裏。

    那裏是白葉換洗的貼身衣物……

    白葉聽著裏頭花灑的水聲,心浮氣躁起來。他把龍昀的錢翻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出門了。呆在家裏,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後,龍昀洗了半天的澡。

    白葉餓得跑回家來的時候,龍昀已經睡下了,床中央擱著一碗水。白葉雖然覺得他睡得有點早,但是人都睡了,再矯情沒意思,把桌子上的晚飯和水果吃掉之後,也裹著被子躺下。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早飯都擺在桌上,龍昀人卻不見了。

    白葉有點蔫蔫的。

    他是個孤兒,從小一個人過,不過因為對父母殘留著很深刻的記憶,性格還是挺喜歡黏人的。有人對他好,他也會好回去,不太願意跟身邊的人吵架。

    他睡一覺起來,就覺得昨天發生的也不是什麼大事。更何況龍昀已經夾起尾巴來做人,他覺得再上綱上線,挺無聊。

    就在這時,他看到桌子上有一部新的智慧手環,很時髦的那種,滿大街都是這種產品的廣告。他捧起來看了看,戴在手裏剛剛好,覺得挺新奇。大概是龍昀的吧,雖然沒見他戴過,不過出現在這裏不作他想。

    就在他要把手環褪下來的時候,手環響了,還帶振動,把白葉嚇了一跳。

    他慌亂間按了接通,龍昀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喂?”

    白葉原本以為自己再和龍昀說話要等很久,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想要裝作自己不在。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小心翼翼的聲音,一點氣都不剩下了,就覺得尷尬。

    “白葉?”龍昀追問。

    白葉把手環慢慢挪到膝蓋上,“……嗯。”

    “對不起啊。”

    “……”

    “我錯了。”

    白葉還是不吭聲。

    “我太笨了,情急之下想不到別的辦法,只想著演得像一點,不要讓他們再懷疑到你身上。”

    “……嗯。”白葉聽到自己嗓子裏漏出發飄的聲音。

    “你不要趕我走。”

    “你在哪兒?”

    “我在菜市場買菜。”

    “我想吃肉。”

    “買了的。”

    “哦,掛了。”白葉想要收線。

    “誒等一下。”龍昀叫住了他,“白葉,你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

    “哪有女孩子看得上我。”

    銀河帝國因為某種罕見的x染色體遺傳病,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女性極少,地位也非常崇高,尋常人家的男孩子不敢肖想。白葉這輩子連女生都沒見過幾個,心煩意亂地握著筆在紙上亂塗亂畫。

    “不要和女孩子談戀愛,她們要騙你的。”龍昀擔心地說。

    “我有什麼好騙,我一窮二白。”

    “她們還會騙你其他的東西。”

    “你想說什麼?”

    “你可以找個男孩子談戀愛呀,男孩子不嫌棄你一窮二白。”

    白葉沉默了一會兒:“我不太曉得這種事。”

    “我曉得的呀,你聽我的吧。”龍昀特別輕快地說。

    白葉沒憋住,笑了一聲:“我沒有想過。”

    “白葉。”龍昀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叫他的名字。“你想一想好不好?”

    他的語氣好像撒嬌,又不太敢。

    白葉在凳子上換了個姿勢:“你好回來了,買個菜走那麼久。”

    說完收線。

    吃完午飯,龍昀比著智能手環拍拍他的手臂:“白葉,白葉,這個手環你戴好看的。”

    “這個很貴,我不要。”

    “不要就只能丟掉,別那麼浪費。”龍昀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你自己留著用吧。”

    “我有。”龍昀伸出右手給他看,手腕上是黑色款,襯得他皮膚更白。

    白葉只看了一眼,眼神便落在龍昀手心裏的白色款上。

 

    “是一對。”龍昀很認真地說,好像一點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對。“以後你找我,就用這個手環聯繫。我知道是你,一定會接的。”

    “你做什麼……”白葉覺得臉很燙。

    “我想過了,昨天的事,就差在我們沒有聯繫方式。如果我可以通知到你,外面有憲兵,你窩在便利店不出來也好,走出來鎮定地做路人也好,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我們也不會吵架。”

    “誰跟你吵架了。”

    “我知道你其實是生我氣的。”龍昀地耷拉著腦袋,盯著手心裏的白色款手環。

    “你別這麼說。”白葉歎了口氣,從他手裏接過,戴在手腕上。

    龍昀有些意外,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碰撞,又各自垂下眼睛,笑了起來。這個時候,龍昀撥通了白葉的手環。白葉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笑著,接通了他的電話。

    “白葉。”

    “嗯?”

    “以後有說不出口的事,電話裏聊,好不好?”

    “……好。”

 4

    之後的幾天也很平靜地度過。白葉刷題,龍昀在白紙上拿著鉛筆畫著什麼。白葉想去看的時候,龍昀護得很緊,白葉就不再追問了,眼下他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這是午餐,記得要吃。”龍昀把便當遞給他。

    白葉穿好鞋接過,有點緊張地問:“我要是沒考上怎麼辦?”

    “不會考不上的。”

    “萬一呢?”

    龍昀思考了幾秒鐘,朝他微笑道:“那也沒有關係。告訴我一聲,我幫你擺平。”

    白葉原本也就是有點緊張,碎碎念幾句而已,想不到龍昀竟說出這種話來,不禁瞪圓了眼睛:“你是什麼人啊,這種事情都敢打包票。”

    龍昀笑而不語。

    見白葉疑惑,他溫柔道,“我知道你想考去白薔薇軍校,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是為了實現和家人團聚的心願,所以應該不會拒絕我幫忙。雖然會有點棘手,但我出面,還是可以解決的。”

    “這個……和手環不一樣。”

    白葉曉得這種關係,不是一般人托得來的,他和龍昀也非親非故,這樣幫自己,還不清的。

    龍昀也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因此開誠佈公道:“嗯,的確是這樣。如果你需要我幫忙,一句話的事情。當然也因此欠我一份人情。”

    “我欠你許多人情了。”

    龍昀搖搖頭,“這次是真的要讓你還的。我要,你就得給。你想清楚。”

    “我沒什麼可給的……”白葉攥緊了飯盒。

    “我要的不多,卻也不少。”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認真且專注,白葉只消看上一眼就不敢繼續與他對視,匆匆揮了揮手:“回來再說吧,再見。”

    龍昀微笑著站在樓道裏微微頷首:“再見。”

    白葉沒敢回頭。

    他知道龍昀對自己好,卻不敢去想他為什麼這樣好。

    白葉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家人,之後一直四處流離。也不是沒有過被領養的機會,不過他的性格不討人喜歡,不愛說話,不像別的孩子那樣能說會道。他又喜歡攢錢,領養他的人就總覺得他手腳不乾淨,是一枚不知何時會爆炸的地雷,要不了多久又把他丟掉了。白葉仔細回想一下,他遇見龍昀這幾天,也沒有做什麼特別能討人喜歡的事。

    所以龍昀的好有些沒來由了。

    白葉有點擔心。天上不會掉餡餅,他運氣也不怎麼好,掉餡餅也輪不到他。

    他希望自己能夠好好考試,憑自己的努力去到白薔薇軍校。這樣,就不用和龍昀做那個古怪的交易。他隱隱約約知道龍昀想要什麼,卻又害怕他像是曾經那些領養過自己的家庭,哪天不高興了,就把他丟在街角,好像丟掉一隻小貓。

    他今年十六歲,不是小貓了。

    到了考點,白葉首先參加了身體檢查。各項指標錄入系統,dna檢測到達a等,擁有優秀的遺傳基因,被體測老師報以讚賞的眼神。接下來就是選擇考場。

    普通考場分流很快,魔導師考場的入口在另一邊,排著長隊。白葉發現他們都需要進一個房間,花上五分鐘左右檢測身上的魔法天賦。大多數人垂頭喪氣地出來,蔫蔫地去參加普通考場的考試。白葉輕笑了一聲,這對他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但是他發現冤家路窄,白髮的憲兵隊長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裏。每一個從房間裏出來的人,都得被他翻看檢測報告。白葉清楚他是在找自己。

    白葉不敢再在魔導師考場前排隊,可是他又不甘心,遠遠地等在隊伍後面。

    眼看大廳裏人越來越少,憲兵隊長的眼神幾次三番掃過他,再這樣下去,恐怕他不湊上前去都得把人引來。

    白葉一咬牙,走進了普通考場。

    同一時間,校招考點控制中心,一整排軍用電腦發出輕微的運行聲,正在將考生名錄錄入系統。龐大的帝國希望運用技術手段瞭解每個公民的資訊。

    一台電腦突然發出警告聲,停止了錄入工作。工作人員放下可樂前傾,發現螢幕上浮現起紅色三角型的標誌,配合著“d”的字母,不停閃爍著,希望有人能夠注意到被定格的考生。

    考生的名字叫“白葉”,公民身份是“孤兒”,五官精緻,皮膚白皙,有模糊性別的漂亮。

    “有一個孩子的dna很特別。”工作人員和身邊人說。

    “怎樣的特別?”

    “……他的基因和十年前走丟的一個孩子吻合。”

    “到處都有十年前走丟的孩子。”

    “呃……這個孩子被標注為royal,也就是說發佈他失蹤資訊的是皇室,確切地說是皇帝夫婦。所以他的dna檢測許可權相當高,一旦系統捕捉到他的身份資訊,就將他從諸多公民中分離檢索,特別標注。”

    “所以,現在考場裏有一位走丟了的小公主?”

    “呃,他是個男孩子。”

    “趕緊通知他們。”

    “通知誰?”

    “所有人。”

    龍昀把白葉的屋子收拾妥當,在床頭垃圾桶裏留下了一個用過了的避孕套,然後下樓去便利店買了幾罐啤酒,買了包煙,腋下夾著速寫紙和筆往巷子深處走去。他早在這裏尋覓了一處隱秘的閣樓,雖然灰大了一點,好在可以俯瞰這一帶。

    他在陽光曦微的閣樓上盤腿坐下,單手啟開了啤酒罐,呷了一口。然後他拆開了煙,取出一根,撥開煙紙,把煙絲浸到酒裏。

    做完這一切,他開始在微弱的紙上畫速描。很快的速度,畫一張一張的白葉。

    笑著的,面無表情的,在街上走,靠著桌子睡覺。很多很多。

    似乎完全不用思考,這些場景就印刻在他的腦海裏。

    他在某個瞬間停下了筆,眼神聚焦在左手手環上。

    他今天要等一個電話。如果等不到,他會選擇去死。如果等到了,他要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好,不惜任何代價。

    走出考場,白葉完全是崩潰的。他全場考試都處於:“這他媽是什麼”、“這他媽又是什麼”的狀態,自然沒有考上,連接下來的面試都不用參加。他不由得有些氣餒地想,自己終究還是和那些小孩不一樣,他的那點小聰明,混混街頭還過得去,要考白薔薇軍校,還是勉強了。

    沉浸在考試失利的悲傷之中,白葉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

    憲兵隊長早前看到他就覺得很眼熟,後來回想起,這不就是前幾天和那個不明身份的貴族玩鬧的男妓麼?但是,一個男妓,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憲兵隊長越想越不對勁,專門蹲守在考場外面等他出來。此時憲兵隊長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快步朝白葉走去。

    就在他離白葉五步之遙的時候,斜拉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按住了白葉的肩膀。

    白葉嚇了一大跳,那人卻對他比了個噓:“不要聲張。”

    說著,不動聲色地將襯衫領口繡著的家徽給他看。

    玫瑰與劍。

    白葉不認識這個標記,但他見過。龍昀脖子上掛著這個標記的項鏈,一模一樣。

    白葉猜測,莫非是龍昀的家裏人?

    “請跟我來。老爺和夫人在校長室等您。”

    “老爺?夫人?等我?”白葉一個詞一個詞地復述。

    “是的。”身穿黑西裝的男人和藹地點了點頭。“您不用害怕,只是私底下的會晤。老爺和夫人的身份比較特殊,只好採取這樣的方式來邀請您。請您不要聲張,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他雖然這樣說著,按在肩膀上的手卻始終保持著他無法掙脫的力度。白葉掃視了一眼周圍,發現身邊潛伏著許多這樣的黑西裝,也就放下了掙扎的念頭。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有點好奇,要見他的人是誰。老爺和夫人,聽起來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以他的身份應該不曾結交。白葉的眼神又飄到黑西裝襯衫領子上的家徽上——跟龍昀有關係麼?

    是龍昀的父母要見自己麼?

    見自己做什麼?

    他從泡沫劇上見過這種劇情,都不太好的,還很麻煩。白葉深深地歎了口氣,思考著待會兒該怎麼解釋自己沒有高攀的念頭。

    他被很快帶到校長室外。黑西裝恭敬地在門外微一鞠躬:“陛下,人已帶到。”

    白葉一愣。

    銀河帝國誰能夠得上“陛下”二字?

    在他發愣的時候,兩個身穿皇家制服的侍衛緩緩拉開了兩扇大門。

    白葉瞪圓了眼睛,望著在他眼前展開的這一切……

    裏面傳來男人清朗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進來吧。”

    他硬著頭皮走進校長室。

    大門在他身後闔上了。

    白葉咽了口口水,靜靜地站在銀河帝國皇帝龍隱·潘德拉貢面前。

    這時,一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白葉,不用害怕的,放輕鬆一點。”

    白葉略微一抖,抬頭看身邊的人。他有著一張顛倒眾生的臉,白葉對他印象深刻。他經常出現在報紙的帝國要聞版面上,他是皇后米諾·潘德拉貢。

    帝國的皇帝和皇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白葉的聲音有點發飄:“請問你們……找我什麼事啊?”

    “你可能對我們很陌生,但我們找了你很多年。幸虧你來參加白薔薇軍校的校招,我們又從你的報名材料上比對出dna。”

    “你們認識我?”白葉回想起剛才的體檢細節,有一項是采血。

    皇后笑著回答他的問題:“早在你還不叫白葉的時候,我們就抱過你。你的本名是希洛。”

    “希洛?”

    “嗯,希洛是我和你母親的種族。他用種族為你命名,意思是,英雄後裔。”

 5

    白葉眼裏突然浮現出脆弱的神情:“我不知道我母親是怎樣的人,我已經忘記了。”

    他成為孤兒,足足有十個年頭了。父母失蹤的時候他還很小,他記不得母親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容貌。他腦海裏只有父母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幕。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爸爸把他抱坐到鬱鬱蔥蔥的樹幹上,還把一個西瓜塞在他的懷裏,讓他看好:“爸爸媽媽一會兒就回來。”

    不遠處的林間空地裏,媽媽站在飛行器邊扶著草帽。

    知了在陽光中唱得慵懶至極,完全是一派美好的夏日時光。

    因為背著光,他記不得爸爸媽媽的臉,但是他知道他們都在笑,望著他的眼神很溫柔。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遇到過那麼溫柔的目光。

    這十年間他輾轉各處,為了活下去吃了許多苦。每每覺得支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記得那個場景,聽到耳邊知了慵懶綿長的叫聲。

    “你母親他是個很棒的人,溫柔,有愛心,待人寬容。”皇后哽咽著說。“他是戰地醫生,也是個生物學家,在他年僅三十五歲的時候拿到了諾貝爾生物學獎;而你父親他是個戰士,曾經在銀河帝國最危機的時候,統領著無畏先鋒軍團,說,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那他……他回來了麼?”

    “當然,我們打贏了,你沒學過歷史麼?他們還有了你,你是個好孩子。”

    皇后把半片吊墜遞給他。

    吊墜的外殼被燒得融化,但是裏頭的照片依舊保存完好。

    白葉想要看清照片上的人,可是視線太過模糊了,他在眼淚掉下來之前用力抹了抹眼睛,怕淚水打濕了照片。他像是摟著稀世珍寶一樣傻站了一會兒,重複著抹眼睛的動作,然後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急迫地拽出脖子上的項鏈。項鏈上也有半片吊墜,和燒得面目全非的是一對。白葉顫抖著將它們拼在了一起,鎖扣完美吻合,水滴狀吊墜綻開在他的手心裏,像是終於找到另一隻翅膀的蝴蝶。

    記憶裏的那個夏天突然就活了過來。

    知了,烈日,樹蔭,對他說“我們一會兒就回來”的爸爸,以及站在不遠處的溫柔的媽媽。

    媽媽的臉原來是那樣的。

    “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白葉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身上所有的堅強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他大哭著用雙手把吊墜捧給皇后看,“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好孩子。”皇后把他摟進了懷裏,“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白葉很快就想起最重要的事:“那你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麼?”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皇后眼裏的光黯淡了下去:“他們在去往天鷹座的一次科考中失蹤了,始終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

    白葉愣在了原地。

    那也是他與父母最後的記憶。

    那次科考,全家人是當度假去的,誰知道再次團聚會是在十年後,以一個人與兩張照片的方式。

    在這十年裏,他努力工作,有時也撒謊偷竊。他不擇手段,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攢夠去天鷹座的路費,找回自己的親人。

    如果連皇帝都無法找到……

    不,不可能的。

    “他們一定還在。”白葉攥緊了脖子上的吊墜,“我要去天鷹座。爸爸媽媽在那裏等我。”

    “對,我們會陪你一直找下去。”皇后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不過能找到你我們已經很欣慰了。這麼多年,我們還以為你和你的父母一起失蹤了。真好,我們還有可以彌補你的地方。”

    “彌補我?”白葉呆滯地重複。

    “當然。你是西樓和代達羅斯的孩子,也是我們的寶貝。你應該從小生長在宮廷裏,跟皇子一起接受教育,和你的未婚夫一起長大,而你現在……”

    “未婚夫?”白葉打斷了他的話。

    “他還不知道那件事。”皇帝把皇后拉到身邊,對白葉正色道,“在你很小的時候,你父母和我們定下了一門親事。我們約定,等你和我們的第三個兒子長大以後,讓你們完婚。”

    “我不認識他。我不知道有這回事。”白葉下意識地拒絕。

    一個皇子對他來說太遙遠了,結婚也很遙遠,跟皇子結婚簡直遠到天邊了。雖然他不認同貴族高人一等這樣的看法,但是他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父母和皇室有關聯,就忘記自己到底是誰。這樣的婚約怎麼看都不合適。

    “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太突然了,逼婚也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事實上,我們最近急著找你,你的處境很危險。”皇帝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對他坦白,“我們的第三個兒子,他不是人。”

    “啊?”白葉瞪大了眼睛。他覺得這和電視上演的都不太一樣。

    “他……他不是人。”皇帝重複。

    皇后顯然因為皇帝的措辭而不悅,但從他的眼神裏,白葉知道皇帝沒有說謊,不然皇后不會連反駁都做不到。而且皇帝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他在正常狀態下是個好孩子,可是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化身成魔,失去理智,濫殺無辜。我們一直監測著他的狂暴週期,每當他要入魔之前,就把他關到一處絕對秘密的宮殿中,等待他恢復理性。出於父母的私心,我們一直認為已經完全摸透了他的生活習性,並且默許他在不發病的時候去享受普通人的生活,然而……”

    “他在公眾場合變成了怪物?”

    “不。”皇帝闔上了眼睛,“他從禁宮中逃走了,誰都追蹤不上他。他很聰明,不論是正常態還是身為怪物之時。我們很擔心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對你。”

    “我?我沒有見過他,沒有跟他產生過任何交集。這講不通。”

    “曾經我們也是這麼想的,直到……”

    皇帝走到校長的書桌後,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素描,遞到他面前。

    白葉疑惑地與皇帝對視了一眼。皇帝示意他接過去看一看。

    白葉翻看。

    畫上都是他自己。笑著的,面無表情的,在街上走,靠著桌子睡覺。從小到大,很多很多。

    “他跟蹤我?”

    皇帝面色凝重地搖搖頭:“他應該沒有見過你。但是他在入魔期間似乎能夠感應到你,而且,只有你。就好像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羈絆。他知道你在哪兒,也能看到你在做什麼,就像你是在他面前一樣。”

    白葉不寒而慄。

    “而且你也不是從未和他產生過交集。”皇后接話。“你小時候來過皇宮,那還是他最初發病的時候。他很怕你,最後你的靠近讓他恢復了神智,這也是為你們定下婚約的初衷,你們之間似乎有什麼特殊的聯繫。但這種聯繫現在讓你變得危險。我們很擔心他這次逃脫囚牢,是為了來找你。如果他在感應你的同時,看見了某些特殊地標,以他的聰明要找到你輕而易舉。”

    白葉花時間消化著這一切。

    “跟我們走吧,孩子,我們會帶你回皇宮,保障你的安全。”

    “皇后殿下剛才說……他看見特殊地標會來找我。”

    “是的。”皇帝流露出遺憾的神情,“但是如果你呆在我們身邊,只要他出現,我們就可以將他擒獲,重新控制起來。”

    皇帝說著,朝他伸出手。

    白葉卻遲遲沒有握上去,反而皺著眉頭,陷入了思考。

    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

    “你最近遇到過什麼奇怪的人麼?”皇后問。

    “沒。”白葉搖頭,“沒有。我只是有東西落在考場了,要回去一趟,可以麼?”

    皇后點點頭:“可以的。”

    白葉頷首表示感謝,淡定地朝門外走去。始終有人遙遙跟在他身後,他走到洗手間,關上了門,然後撥通了龍昀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傳來了龍昀溫柔帶笑的聲音:“喂?”

    “龍昀。”

    “嗯,考完了啊。”

    “龍昀·潘德拉貢,銀河帝國的皇子殿下。”

    對面沉默了幾秒鐘,輕笑了一聲,“希洛,你都知道了啊。我父皇和母后,來找你了麼?他們……他們說什麼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其實是個瘋子?”

    “你別這樣……”

    “我不會怎樣,也不會傷害你的。我從小就跟你一起長大……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每天每天都能看到你,就好像你在我身邊,我遇見你在很久之前。”

    白葉發現自己哭了。

    “希洛,其實我不想做人了。我不想被我自己的爸爸媽媽關起來,更不想哪天傷到他們。我是打算走的,去沒有人的地方。只是走之前,想見你一面,想看你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僅此而已。你不用太害怕。”

    白葉捂著嘴哭得停不下來:“你別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的。”

    “如果做壞人可以和喜歡的人平平安安過一生,我也願意變壞,可是沒辦法,我眼前那麼多條路沒有一條能走到你跟前。你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不然你為什麼背著他們給我打電話?你也希望我就此消失的吧。”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突然遇到這種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想問你是不是這樣。你在家麼?”

    龍昀沒有說話。倚到窗邊撥下了百葉窗。對面是白葉的家。皇家侍衛沖進了小小的出租屋,徒然無功地找尋著自己的身影。

    廁所外傳來敲門聲。皇家侍衛等得急了,開始催促。白葉說了聲馬上,壓低聲音對著手環道:“龍昀,你之前跟我說,有說不出口的事,就在電話裏聊,也說我聯繫你,你一定會接,現在還作數麼?”

    等了許久,龍昀在對面輕聲說:“作數的呀。”

    “好,給我一點時間,你等我聯繫你。”

    白葉掛掉了電話,洗了把臉,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而後打開了廁所門。門外,皇家侍衛一臉擔憂,兩米開外,白髮軍官帶著狐疑的眼神望著這一切。

    白葉見到他,立刻哭著撲到侍衛懷裏:“叔叔我不是去拿東西的……是這個人約我在廁所,他一直要對我做些奇怪的事……”

    白髮軍官一臉臥槽,然而一記橫踢已經迎面而來……

    閣樓上,龍昀掛掉了電話,在滿地白葉的素描中抓起了泡著煙絲的啤酒,發出了愉悅又放縱的長笑。今天他等到了那個電話。白葉信他勝過信所有人,甚至於他的父母,銀河帝國的皇帝與皇后。

    白葉下意識地在保護他。

    他滿意地轉了轉鉛筆,在白紙上寫下:

    然後在上頭打了個已完成的對鉤。

 6

    風暴港,哈德良離宮。

    白葉把自己的行禮放在高腳床上,瞥了眼窗外。

    窗外正在下大暴雨,這種天氣讓他想起小時候,那些流浪的夜晚,他蜷縮在屋簷下,看雨幕把他和全世界隔開。雖然又冷又餓的時候居多,可他沉迷於這種被全世界遺忘的感覺,這讓他覺得安全。

    不知道龍昀是不是也這樣認為。

    今天遇到皇帝夫婦,他第一反應就是給龍昀打電話。

    他什麼都不瞭解,就本能地偏袒龍昀,即使是皇帝和皇后的話也不敢輕易相信,只想聽他自己解釋。結果龍昀承認了一切——即使他生為皇子,也有極其痛苦的生活。

    雖然對於龍昀來說是不幸,但是白葉卻忍不住想到另一件事:龍昀的好果然不是沒來由的,他不是陌生人,不是下雨天拎著行李箱要趕他出門的新房客,他是自己逝去生活的一部分。現在他找上門了,連同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白葉覺得很幸福。

    不是一個人了。在這廣袤得不見邊際的世界裏,有人與你有聯繫。

    生老,病死,會有人知道,有人關心。

    不僅如此,環顧四周,形狀優美的窗框將玻璃分割成數格,完全遮擋了外界的大暴雨,空氣中浮動著來自東方的安神熏香,連燈光都曖昧。他從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兒,被接到了銀河帝國的權力核心,因為他失蹤的父母曾經就是權力核心的成員,與皇室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生計,學途,統統唾手可得。

    白葉輕輕坐上鋪著東方絲綢的高腳床,在床墊輕晃的時候,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親吻腕上那白色的手環。

    如果不是因為龍昀,他也許永遠永遠,都要與這樣的命運失之交臂了。

    “謝謝你。”白葉輕聲說。

    高而厚重的門被輕輕地推開,“還缺什麼?”

    白葉連忙抹了抹眼睛,皇后笑了一下,將託盤上豐盛的夜宵擱在一邊。

    “是在哭麼?你媽媽也愛哭。哭一哭好,哭過心裏會舒服很多。”

    “媽媽……”

    “你長得真像你媽媽。”皇后在他身邊坐下,將他的黑髮撥到耳後,“他也是個子小小的,不太愛說話,人長得很漂亮,性格也好,有很多人追求他。”

    白葉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他喜歡皇后身上的味道,讓他想起久未謀面的母親。

    “他很疼你,有了你以後每天都準時下班,到皇宮裏來接你和你爸爸回家。那時候你就坐在你爸爸的尾巴上,在前頭那條走廊裏拖來拖去。”皇后指指門外。

    白葉興奮起來:“我爸爸還長尾巴啊?好厲害!”

    “是啊。他從瓦洛倫星來,是個混血兒,有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看著挺嚇人的,不過你很喜歡被他用尾巴卷著拖了拖去,從來不會哭。我們家的孩子看到你爸爸都是要哭的。”

    白葉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什麼都不記得。”他說。

    皇后摸摸他的腦袋:“我們幫你記著,一點點講給你聽。有朝一日你爸爸媽媽回來,他們也都記得的。”

    白葉嗯了一聲:“我想去白薔薇軍校找他們。”

    皇后輕而易舉就答應了:“等處理完龍昀的事,我幫你作安排,你不用擔心。”

    談到龍昀,白葉心裏忐忑,不知道處理是個什麼意思。“龍昀他……到底怎麼了?”

    “他……”皇后張嘴,然後誒了一聲,“來龍去脈有點複雜,我有點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最後,他指指房間書架上做舊的電腦:“你的資訊許可權已經被提升至’皇室’級別,你可以流覽他的百科。”

    “我會的。”

    “那,晚安。”皇后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白葉紅了臉,坐在那裏,變得有點呆呆的。

    白葉花了點時間搜索皇子的資訊。

    他發現以他現在的許可權,能流覽的網頁比平時多得多得多。在網頁上輸入“龍昀·潘德拉貢”,就直接鏈結到皇子個人的銀河百科。事實上,皇室以及選帝侯家族成員的個人資訊,在一般人流覽的網頁上是找不到的。帝國出於防刺殺的目的,對一些不是必須出現在公眾眼前的貴族進行了資訊加密。

    照片上的皇子皮膚很白,有著一頭繼承自他母親的金色長髮。長髮用雕刻著劍與薔薇的銀環懶洋洋地束起尾端,閒散地垂在左肩,俊美得不可思議。雖然身著軍裝,但他的表情溫文爾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發瘋病人。

    銀河百科上是那麼寫的——

    “龍昀出生于潘德拉貢家族,這是銀河帝國中最顯赫的豪門之一。潘德拉貢家族的主人世襲大選帝侯,有資格在御前會議上投票選舉皇帝。與其他選帝侯一人一票的情況不同,大選帝侯一人掌握著兩票。這種粗暴的優勢讓歷任潘德拉貢有資格掌控政局,龍昀的父親龍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選舉自己為銀河帝國皇帝,至今已在位54年。

    “龍昀是龍隱的幼子,年幼之時被父親寄予了厚望。他接受最古典的世家教育,同時在帝國科學院修習魔法機械課程,為繼任大選帝侯作準備。

    “他本該是命運的寵兒,直到他13歲那一天離開帝都,獨自前往人類的古都——地球。他去地球是為了完成自己的成人禮。他被父皇要求獨自狩獵一頭異魔。正是這種可怕的生物逼迫人類離開地球,而現在龍昀被要求單挑異魔並且完成獵殺。

    “龍昀在乾燥缺水的情況下連續5天追趕獵物,從中東抵達北非,並且最終在古代開羅附近殺死獵物,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然而在他即將返航時,卻遭到了刺客的襲擊。各式各樣的政治力量都試圖削減潘德拉貢家族的力量,年幼皇子的人頭將是對皇帝沉重的打擊。

    13歲的龍昀起碼面對一打受過專業訓練的刺客,而他疲憊、饑渴,彈藥也已告罄。他被迫躲進了金字塔中。風化嚴重的巨型石塊並不能提供長久的保護,而刺客的腳步聲也如鬼魅般遊走在外。黑暗中的皇子平生頭一次感覺到恐懼。就在這個時候,他不小心觸到了天平,那是一個精巧的機關,天平的傾斜導致一扇墓門開啟。墓門之後擺放著一個純金的刀匣。龍昀走進墓室,聽到來自遠古的聲音召喚著他開始狩獵……

    “等龍隱找到他的幼子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了。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刺客面朝龍昀齊齊倒下,他們的眼睛都被火焰灼傷,化成了恐怖的黑色液體。而他的兒子握著通體漆黑的不祥之刃,已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樣。

    “年幼的皇子性情大變,日益變得暴躁、嗜殺、陰厲,並且令人恐懼。皇宮中流言四起,有侍衛報告說,他們曾在夜半之時,聽到有可怕的低吼從皇子的寢宮中傳來,像是正在掙脫束縛的野獸。皇帝和皇后走訪了許多大科學家,但那個時代,人類剛剛接觸到魔法,並沒有人知道如何抵銷古代埃及的符咒。

    “但非常偶然的,一次與昔日故友的敍舊讓情況有了改觀。一名叫做西樓的醫生帶著他的孩子來到皇宮小住,他是皇后年輕時的夥伴。當皇后出於禮節讓龍昀招待小朋友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他非常害怕那位僅僅五歲的男孩。而當那個小男孩握住皇子的手時,他竟從盛怒之下清醒,恢復了高貴的品性。

    “皇后並不知道孩子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出於異常傳統的眼見,他認為這代表著兩個男孩是天生一對,並為他們定下了婚約。皇帝陛下病急亂投醫,也並沒有阻止這一段顯然門不當戶不對的拉郎配。

    “西樓和他的丈夫很快就在一次天鷹座探索中失蹤。失去雙親的孩子再也沒有被找到。

    “好在少皇子並沒有再犯病。他把他的古刀命名為’裁決’,並用傳承自父親的天賦將刀術發揮到極致。他在18歲那年考入帝國最好的軍校,並在那裏獲得了’薔薇之刃’的稱呼。

    “裁決之刃上,流淌著的是風炎與烈火。”——白薔薇軍校第一任校長川貝

    白葉關閉電腦的時候,情緒低落。

    他沒有料到自己會出現在別人的故事裏,還是悲劇的配角。他被銀河百科記載是因為他和皇子有過婚約,而那之後,他所經歷的,寫在紙上就是短短一句:失去雙親的孩子再也沒有被找到。白葉覺得挺沮喪的。

    不過他很快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來,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皇子因為一把刀成魔了,而且並不像對外宣稱的那樣已經痊癒。

    自己則對皇子有鎮定、治癒的效果,原因未知。

    這種未知讓白葉非常不安,皇子總不會是無緣無故就想找他。他那個時候可是魔物,一個魔物,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呢?他希望儘快找到答案。皇室家族對自己有恩,他希望可以幫到龍昀,也讓自己變得更加安全。一想到那些素描,白葉就覺得怪怪的,被窺覷的感覺可不那麼好。

 7

    第二天一早,白葉被請到餐廳與帝后一起用餐。他昨天晚上惦記龍昀,很晚才睡著,不免有些無精打采。皇室的餐桌禮儀又讓他非常拘謹。幸好兩位陛下照顧他的情緒,舉止很隨意,而且不停地引他說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白葉,龍昀有時候能感應到你,你能夠感應到他麼?”皇后忍不住詢問。

    白葉猶豫了幾秒鐘,搖搖頭。

    皇后沒胃口地推開眼前的餐盤,“這孩子跑哪里去了,他在外面很危險的。”

    “他很危險麼?”白葉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你想,他在外面魔化的話,不知道的人可是會殺他的。如果身邊突然出現一個魔物,第一反應肯定是幹掉他呀,反正是我的話一定就會這麼做。媒體曝光,也會毀了他的一生。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要求我們嚴加看管,他就再也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了。”皇后解釋給他聽。

    白葉失神。看來當務之急的確是趕緊讓龍昀回來。

    “其實我……”

    他剛張嘴,一個少年軍官就走進了餐廳。白葉注意到他穿著和龍昀同樣的軍裝,應該也是白薔薇軍校的學生。

    “還是沒有龍昀的消息麼?”皇帝流露出濃濃的擔心。

    “非常抱歉,我會儘快找到他的。”年輕軍官恭敬地回答。

    然後,他將目光投向白葉,明知故問道:“這位是……”

    “哦,還沒有介紹。這是白葉,我摯友的孩子,也是龍昀的婚約物件。”皇后顯然對白葉非常滿意。

    少年軍官朝他淡笑了一聲:“你好,我叫程旭,是皇子的青梅竹馬,在戰爭學院是他的副手。”

    白葉很有禮貌地說:“你好。”

    程旭繼續向皇帝和皇后彙報搜查的進度。

    程旭出生將門世家,從小就與皇室走得很近。他與三皇子年紀相當,一起玩到大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皇子了。皇子第一次魔化的時候,就是他陪在身側,事後也沒有多嘴,皇帝夫婦因此非常信任他,將皇子託付給他,希望他能在軍校照顧皇子的身體。程旭一直覺得,他和龍昀總有一天要結婚的。

    他也聽說過龍昀的婚約,為此專門去查了那個叫“希洛”的人的檔案,發現人都失蹤了好幾年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本以為皇妃非他莫屬,結果突然之間就冒出來個白葉,讓人惱火。

    程旭落座,有意在兩位陛下面前表現,說個不停。白葉不好意思打斷,率先離席了,等候在皇后書房外的樓梯上。

    不想,用完早餐後,程旭就追上了他,笑著問:“你是住在城西一帶的貧民窟麼?”

    “是的。”白葉平靜地說。

    程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同情:“沒有其他人照顧你?”

    “沒有。”白葉下意識地說謊。

    “他在說謊。”程旭在心底裏淡漠地想。昨天他帶人搜查了那間小破屋,裏面有另外一個人留下的痕跡,但他沒有拆穿。

    “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聽說昨天你還被奇怪的人猥褻。”

    白葉含糊地嗯了一聲。

    “可他不承認約過你,更不知道你去廁所是怎麼回事。”

    “這種事他怎麼會承認呀?”白葉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

    程旭失笑:“說的也是。”

    他將目光投向白葉的手環:“你有通訊器?加我吧。你剛來皇宮,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可以來找我。龍昀他不太方便的。”

    白葉輕輕誒了一聲,打開手環終端,與他交換了通訊碼。

    “那麻煩你了。”錄入之後,白葉向他表示感謝。“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睡覺了,昨天沒有睡好。”

    “這裏的枕頭與床褥都太軟了。”

    兩個人和和氣氣地道別,一個扶著樓梯向上,一個順著樓梯向下。

    白葉走了幾步,回過頭看程旭一眼。

    剛好,程旭也轉過身看他。

    兩人的目光撞上,又不尷不尬地笑笑,離開了。

    這一回頭,白葉就知道,自己和這個人處不好的。

    走到樓梯下,程旭叫來皇家侍衛:“去查他的手環。手環都是實名登記的,我要看他昨天下午的通話記錄。”

    上頭,白葉敲開了皇后的書房。

    ******

    皇后將他迎了進來。

    他發現白葉挨著房門,輕輕咬著嘴唇,不由得把他拽進了房間裏:“怎麼了?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講?來來來,不用害怕,你講我聽著。”

    “我昨天查閱了皇子的百科,上面說……他因為魔刀的緣故,時不時會狂化。我想知道更多一點。”

    皇后恍然大悟:“比如?”

    “你們一般都是怎麼處置他的呢?”

    皇后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實話實說:“整個地下室都為了龍昀的緣故翻新改建,安保措施很嚴密。他會在那裏度過接下來的狂暴期。你不用太擔心。”

    “會有多久呢?”

    皇后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誒,越來越久了。”

    白葉沒有接話,等待他自己往下說。

    “起先,他切換成狂暴形態的頻率很低,維持在一年一次,無一例外是在春天,而且過個兩三天就會自動清醒。現在他每年要發作兩次,分別是三月和十月,每次發作持續1015天。這種規律性的變態,給了我們他還可控的假像。我們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把皇子送來哈德良離宮,將他□□於此,讓他度過這段狂暴期。”

    “就這樣關著他麼?”白葉想起電話裏龍昀哽咽著說不想做人了,心裏很難過,“他一定很痛苦。”

    “但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他魔化的時候不像人,更像野獸,放任他為所欲為只會讓更多人受傷,驚慌的人也會反過來傷害到他。”

    白葉點點頭:“的確是這樣。要先關起來,才能好好想辦法——他魔化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渾身纏繞著黑氣和火焰,就像魔鬼……小白葉,我不是膽小的人,我見過很多可怕的東西,但我覺得它們都比不上我的皇子。”皇后不安到了鳳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踱來踱去。“他剛剛發病的時候就像是被附體,尖叫,咆哮,發出不是他的聲音。現在,每次魔化的時候他都很安靜,只是年復一年,更加強大而暴烈。他被密切關注,所以傷害到人的案件並不算多,但是我們不敢僥倖,一年之前他卻差點殺了兩位皇家侍衛。”

    “我看銀河百科說,皇子會魔化是因為那柄不詳之刃。那柄刀現在在哪里?”白葉想起初見皇子時那把散發著黑氣的附魔武器,皺起了眉頭,“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把那把刀丟掉?”

    “我們當然想過。既然是那把刀影響了他,拿走不就完了嗎?但不論我們把刀丟出多遠,關在多深的地底,第二天,它都會自動出現在龍昀的身邊。很邪門吧?他們說這是魔法。我是不大懂的。”皇后老實道。

    “毀掉它呢?”

    “試過。我們把刀丟進了熔爐裏,刀化作了鋼水,卻是暗紅色的,像血一樣。”皇后心有餘悸地說。

    “等於說那柄刀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存在的只是它的形體。”皇后拉開抽屜,從案宗中找到一張照片,照片背景很昏暗,上頭的人也因為運動中模糊不清。雖然人拍得很模糊,但是他手上的武器卻被完整得還原了,那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刀刃,冒著黑煙,與他的手掌合二為一,分不清彼此。

    “那柄刀把自己寄生在龍昀的體內。如果他需要力量,刀就會在他手心裏出現。”

    “所以我們其實要面對的是一把刀?關於那柄刀,我們知道多少?”

    皇后苦笑著搖搖頭:“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破解刀上的符文。”

    白葉躊躇了一會兒,向皇后坦白:“我見過皇子。”

    皇后停下了推抽屜的動作,怔怔地望著他。

    “皇子最近幾天都住在我家裏。還記得昨天我說要去上廁所麼?我其實是打電話通知他,你們來找我了。”

    皇后直起了身,一臉難以置信:“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拿不定主意……起先我不知道龍昀有病,我是從你們口中才得知這個消息。後來他又說他不想被你們關起來,想離開這裏,去沒有人的地方。他很難過,我又不瞭解事情的始末,我沒有辦法帶著你們去抓他。我也不知道你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會不會傷害到他……”

    白葉和皇后對視著,兩個人的眼眶都慢慢紅了。白葉疲憊地坐回沙發上,“是我想多了。你們是他的爸爸媽媽,怎麼會對他不好。”

    皇后讓他等一下,走出書房,把皇帝叫了進來。

    皇帝很焦急,“那你有辦法聯繫上他麼?”

    “……有。”

    ******

    程旭攥緊了通話記錄,向皇后的書房走去。

    皇家侍衛許可權極高,動作很快,不出十五分鐘,就追查到白葉昨天撥出一通電話。掐時間正是受陛下接見後沒幾分鐘,而被呼叫電話登記名為“沙利文”。沙利文是龍昀的表哥,此時此刻應該在幾萬光年之遙的天鷹座。程旭盯著那串號碼,覺得心裏有一把火在燃燒。

    白葉果然見過皇子,出租屋裏的另外一個人不出意外,就是龍昀。

    程旭想著昨天從垃圾桶裏搜出用過的避孕套,恨得不行。他們上過床了,那自己這麼多年算什麼?

    程旭不想就這樣輕易認輸。他現在掌握著的這份通話記錄,是白葉欺君的證據。

    ******

    程旭推開書房的時候,皇后坐在椅子上,皇帝扶著皇后的椅背,兩人都是一臉震驚。程旭順著他們的目光,看見白葉交叉著雙手坐在沙發上。他突然出現,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望著他。

    程旭指了指白葉:“他說了謊。他見過皇子,皇子這幾天一直住在他家裏。”

    “我們已經知道了。”皇帝克制著激動的情緒說。

    “我已經安排好了捉捕方案。皇子活動在那一帶,他的行為模式是可以分析的,只要……”

    皇帝比了個停,讓他安靜。

    白葉撥通了龍昀的電話。

    這次響了一聲,對面就接了起來,但是沒有說話。

    “你還好麼?”

    龍昀沉默了片刻,回答:“還聽得懂人話。”

    白葉無視他話裏疏離的敵意:“你不住在家裏了啊?”

    “嗯。”

    “那你住在哪兒啊?”

    “你想說什麼?”

    “我……被接回皇宮了,和你父皇母后呆在一塊兒。”

    龍昀歎了口氣:“他們想讓你做什麼?”

    “他們想讓你回來。”

    “那你呢?”龍昀迫不及待地問,“上一次你打電話給我,說你沒有想清楚,現在你想清楚了麼?”

    “想清楚了。”

    “怎麼說?”

    “我跟你一起。”

    “什麼?”

    “我跟你一起。”白葉在沙發上比劃著,“你們的家事,我管不了,但是你去哪兒,我陪你去哪兒。所以你回不回家都無所謂了。”

    電話那端龍昀的聲音又變得輕輕的:“希洛……”

    “你來接我麼?我在風暴港,哈德良離宮。”

    說完,白葉就掛掉了電話。

    “很快,皇子就回來了。”白葉轉頭,對坐在一旁的皇后說。

    皇帝和皇后對視了一眼。

    “這樣的騙術……”皇后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沒有騙他。”白葉垂眼,“他知道的。”

    ******

    另一邊,龍昀收線,把自己認進了滿地素描當中。素描紙三三兩兩地騰起,他隨意抓過一張,是白葉的側臉。白葉安靜地垂著眼睛,看上去溫柔又馴順,於是龍昀吻了他抿緊的嘴唇。

    他知道這番話是白葉自己講的,如果是父皇和母后的手段,不會讓他一眼就看穿。

    但是他得到了很珍重的承諾,以至於去哪兒都無所謂了。

    ******

    第二天一大清早,有人打著傘走進了哈德良離宮的花園。

    被宮人引到餐廳的時候,來人笑著說:“還趕得上早餐麼?”

    皇后先是一喜,發現他一根毫毛都沒有傷到後,當場大發雷霆,把筷子一丟:“我養你那麼大,你要逃走;白葉給你打個電話,你就回來了。我□□媽!”

    皇帝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皇后氣不過,然而還是彎腰把筷子撿了起來,端端正正地在筷架上面擱好。

    “因為院子裏的玫瑰開了,總覺得不回來有點可惜。”龍昀把帶著雨水的玫瑰插在餐桌上的小花瓶裏,沖白葉笑了笑,“早上好。”

 8

    吃完早餐,皇帝攬著兒子的肩膀,送他去地下室。

    走到一半皇子折回來,問白葉:“這裏還吃得慣麼?”

    “吃得慣的。”

    “吃得慣就好。”皇子說完,紅著臉回到他父親身邊去了。

    皇后更生氣了:“說得好像我們要虐待你似的。”

    白葉大氣不敢喘。

    皇后看著他被嚇壞的樣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說了句“什麼嘛”,揉揉他的腦袋:“誒,誒,我只是有點吃醋了。他平常都是一臉死人樣,一戳一蹦躂。”

    白葉愣了兩三秒,低下了頭。

    “不過總算你能治治他。我也奇了怪了,你們沒認識幾天吧?他這麼聽你的話。只能說緣分啊。”皇后說著說著自己開心起來。

    白葉仍舊低著頭:“他脾氣很好的。好好跟他講,他會聽的。”

    皇后喲了一聲:“他脾氣好?你別被他騙了,老三心眼可多。他是我兒子我知道的。看他裝的那麼好,我就想打他。”

    白葉笑笑不說話,兩個人並肩走上樓梯。

    “等老三的病治好了,你索性就跟他結婚吧。大家都知根知底,你是個好孩子,我和龍隱也很喜歡你。”

    白葉覺得有點突然:“我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皇后想了想:“也確實小了點,不過不著急,他人我給你留著,你什麼時候想結婚了就跟我說。誒你要有興趣的話他還有兩個哥哥的!長得也很帥,而且身體健康。”說著開始要找兩個人的照片。

    皇后殷殷勤勤像個賣保險的推銷員,白葉也有點苦惱:“他們都是皇子,我配不上的。”

    “這個不要緊,看對眼了就好,我以前還是七八線小星球村裏養豬的,現在這個世道有什麼不可能的。”皇后滿不在乎地說,“我都跟龍昀和他兩個哥哥說好了,我們家奉行自由戀愛,不搞封建包辦婚姻那一套。”

    白葉不太明白,不搞封建包辦婚姻那他和龍昀是怎麼回事?還有七八線小星球村裏養豬的是個什麼形容詞?但看皇后笑眯眯的煞有介事,不由得想去網上搜一搜他的銀河百科。

    “不過這都要等他病好了再說。龍昀這次能夠回來全靠你,接下來我們就等他度過魔化期。來,我帶你去見見關野先生。”

    “關野先生?”

    “他是就職於皇家衛隊的魔導師,哈德良離宮的魔法保障都由他負責。”

    “魔法……”白葉咀嚼著兩個字,心裏有些激動。

    “龍昀的刀刃上帶有魔法傷害,他在魔化狀態,也會使用一些初級魔法,但這些魔法並不是不可抵抗。關野先生是魔法防禦領域的大師,他會保護我們大家的安全。”

    白葉不禁有些雀躍。

    他的天賦異于常人,但一直沒有遇到過其他魔導師,所以會用的魔法只有一個,就是開空間門,技藝很不熟練。聽說能夠遇到大家,心裏很是期待。

    一位穿西裝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地在二樓等他們。他個子不高,黑髮黑眼,頭髮理得非常精神,除此之外看上去非常普通,因為他的五官比較平,難以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位是關野先生。這位,就是龍昀經常夢見的白葉,也是我摯友的兒子。”

    關野朝白葉鞠了一躬。白葉向他回禮。

    “皇后陛下,不介意的話,我要帶白葉熟悉一下他臥室裏的魔法陣。”

    “好。”皇后按住白葉的雙肩,整了整他領口上的小領結。“聽關野先生的話,不要到處亂跑。”

    “我知道的。”

    “去吧。”

    *******

    關野帶著白葉走在空曠的走廊裏。

    關野就職於皇家衛隊。憑他的體能,需要保護皇室家族,根本就是白日做夢。但他是萬分之一的魔導師體質,以優異的成績自白薔薇軍校畢業以後,就成為了御前魔導師之一。人類對於魔法的探索才剛剛開始,每天都有可能應付全新的困難,這讓關野的人生充滿挑戰。

    面前就有一個。

    有誰會知道呢?皇室家族裏,有一個被詛咒纏身的皇子。

    因為皇子逃出禁宮,上一任哈德良離宮魔法總領已經捲舖蓋回家了。關野匆忙接手,害怕自己前途堪憂。

    “關野先生,皇子能夠看到我,是怎麼回事?”

    關野被身邊人的話喚回了神智。

    白葉個子矮矮的,站在他身邊,說話和和氣氣,眼睛裏也安安靜靜,關野忍不住對他輕聲慢語:“這個大概是某種心智魔法吧。我知道人和魔法動物能夠簽訂這類契約,類似于德魯伊,可以分享視野,感知危險,甚至還可以讓主人進入魔寵的身體中……當然我也沒有見過,這都是古書上說的,大家都在研究呢。”

    “這樣啊。”白葉若有所思。

    關野領他回到臥室。有一些魔導師在房間裏忙碌,用紅色的米分末繪製各式各樣的符文,天花板上、地板上、牆壁上甚至鏡子裏都有。他們一畫完,符文就發出淡淡的光芒,把米分末本身的紅色掩蓋了。有些符文很清晰,有些則是一團朦朧的光。隨著工作的進行,魔導師們都表現出疲態。白葉知道他們不僅僅是在“畫”,而且是在施放魔法,要發動符文陣可是極其耗費精神力的事。

    關野發現白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房間,不由得怪道:“你看得懂符文?”

    “有些看得清,有些看不清。”

    關野高興得一拍手:“你也是個魔導師吧?!看得清則表示這是你可以理解並使用的魔法陣,看不清的,魔法力量超過你本身,表示你需要更多練習。”

    “原來如此。有很多種類的符文陣麼?”

    “當然,魔法力量剛剛被人類所認識,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我們還在開發和研究更多。符文陣是魔法的一種表現形式,在時間充裕的情況下運用比較多,如果是戰鬥狀態下的話,意念施法更為快捷有效。”

    “意念施法?”

    關野打了個響指,指尖上騰起一簇火焰。

    白葉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關野在桑若拉紙上寫下一個符文,交給他,“這是禁錮符文,可以短時間內阻止魔物移動,你有空學一學,留著防身。”

    “謝謝……”白葉寶貝似地雙手接過。

    關野朝他比了個大拇指:“你有天賦,又是皇室成員,以後大概會進入白薔薇軍校的魔導師學院,成為我的學弟吧。你可不要像程旭一樣,為了追隨皇子而放棄大好的機會,去戰爭學院學做一名普通的戰士。”

    白葉驚訝:“程旭也個魔導師?”

    “是的,天賦不錯,可惜了。”關野誒了一聲,朝他兜售著成為魔導師的種種好處,並向他許諾魔導師學院的優良教學。

    “如果能去那裏念書就太好了。”白葉不無真心地感歎。不過到了白薔薇軍校,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知道到時候有沒有時間潛心修習魔法課程。

    “我聽說皇子在魔化狀態下會標記你為目標,所以給你強化了防禦。你要特別注意這個符文。”關野將他帶到房間中央,掀起地毯。

    地毯下有一個藍色的符文。

    “可以看清楚它麼?”

    “看得清楚。”

    符文非常簡單,筆劃像是一個“井”字。

    “這個符文,叫做魔井。”

    “魔井?”

    “是的。魔法力量就好比流水。就像水資源稀缺一樣,宇宙之中也並非哪里都充溢著魔法。有些地方魔法力量強盛,有些地方魔法力量缺失,哈德良離宮就處於魔力近乎枯涸的狀態。在池塘乾涸的地方首先必須得引入水源,然後才能栽種各式各樣的花。這個’魔井’符文,就是一切的開始,你看到的這裏的所有符文,都是由“魔井”這枚符文驅動的。如果“魔井”失效,再精密的魔法陣都沒有用,好比機器斷電。所以無論如何要保護好’魔井’符文不被破壞。”

    “破壞?可以破壞符文麼?”

    “當然。特別是你一直呆在這個房間裏,而你又恰巧是個魔導師。”關野非常耐心地向好學的少年解釋,“只要破壞掉那枚符文的筆劃,魔法就有可能失效,也有可能變異。不過這樣做的人也會受到反噬。我相信你應該不會這樣做。”

    白葉老實地點點頭。

    關野又想起一樁事來:“白葉少爺,魔法和機器,是不相容的。存在魔法的地方,大型器械會停止運轉,小型儀器多少會受一點影響。我為這事傷透了腦筋,然而只要佈置了魔法結界,都沒有辦法——連皇子監獄的攝像頭都經常黑屏,出故障。我說那麼多的意思,就是……這幾天要委屈你的正常起居了。”

    “這個不要緊。”白葉好脾氣地說,他現在更關心一件事,“關野先生,皇子那裏……是不是天羅地網?”

    關野聳了聳肩,“那是當然。”

    “我可以去看看他麼?”

    關野有些為難:“雖然離他魔化應該還有三天時間,但是你也知道,他的情況不太穩定。”

    白葉理解:“這樣啊。不過有關野先生的魔法陣在,應該沒問題的。我去問問皇后陛下。”

    關野松了口氣:“你去問問兩位陛下比較好。”

    他聽說眼前這個少年和三皇子有婚約,都是一家人,這個他不敢做主。

    *******

    白葉從皇后那裏得到了准許,但沒有馬上離開,皇后耐心地詢問他:“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白葉猶豫道:“皇子哥哥魔化的時候,我能見他麼?”

    “別。”皇后斬釘截鐵道,“他也許會讓你受傷。”

    “但是……”

    “沒有但是,這不是膩膩歪歪的時候,等他好了你再跟他談戀愛。”

    “我不是……”

    皇后指著他的鼻尖:“總之,不可以。”

    “我知道了。”白葉紅著臉說。“那我現在去看他了。”

    “去吧,多看幾眼,過幾天看不到了。”

    白葉離開書房的時候忍不住捂住了臉。

    *******

    一刻鐘以後,白葉讓皇家守衛等在樓梯口,一個人下到地下室。地下室像是一個迷宮,龍昀被關在迷宮中央小小的斗室。白葉進去的時候,龍昀戴著鐐銬,兩眼放空地坐在角落裏。

    龍昀很不喜歡這個地方,每年總有一兩次,他要在這個監獄裏度過狂暴期。他記得那時候的感覺,渾身像是被火燒灼一樣疼痛,只有殺戮能夠滿足自己的渴望,然而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厚厚的水泥牆壁將他的憤怒掩埋在不為人知的地下。但他知道,監控已經把他的狂態暴露在家人面前。他就像一隻野獸,沒有尊嚴,所能哀求的只是憐憫。

    聽到白葉的腳步聲,他很意外,猶豫了之後,還是拖著長長的鎖鏈爬到柵欄前。

    “皇子哥哥。”白葉在外面蹲了下來。

    龍昀聽到這樣的稱呼,心裏變得很輕很軟。

    他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誒。”

    頓了頓又說:“你下來做什麼?你不害怕麼?”

    “他們說你還要過幾天才會發作。”

    “其實說不準的。”龍昀背過身去,挺直了脊樑,“你走吧,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幅樣子。”

    “總要看到的,你不要想太多。”白葉穿過柵欄牽住了他的手,讓他轉過身來坐下,“我說會陪著你,你也來了,就不要拘泥這種小事。”

    龍昀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總覺得被你照顧了。”

    “皇子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好。”

 9

    “你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看見我。是在魔化的時候麼?”

    皇子嗯了一聲:“魔化的時候,我的意識不是很清晰,會斷片。事後想起來,就跟做夢一樣,只記得一些片段。有些是真實的,有些則是關於你。至於我沒有被魔刀影響的時候……也會夢見你。”說著紅著臉移開了目光,眼神落在白葉的膝蓋上,小小的,圓圓的,透著米分色。

    “那你總不會平白無故看見我的。”白葉說。“總有什麼原因。”

    抓著柵欄的修長手指捏緊了,龍昀抬起頭來,眼裏充滿了震驚。

    “皇子哥哥,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呢?”白葉近乎平靜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魔化的時候看見我的影像,以至於清醒的時候也想來找我。我聽說,你化身成魔更像野獸,而不是人類。野獸屈從本能的欲望,不會無緣無故對特別的人和事感興趣。我身上有什麼東西讓你很想要麼?”

    龍昀的神色變得嚴肅,他抿著嘴唇不發一言。

    “你不打算告訴我麼?”白葉逼問。

    “我不知道。”龍昀生硬地說。

    “我是希望你恢復正常。每次把你關在這裏等待魔化結束,總不是個辦法。你回來也不是想過這種日子的,對麼?”

    龍昀背過身去:“你走吧。”

    “你是想殺我麼?”白葉猜測。“你在魔化的時候,很狂暴,想殺人。那你是不是也很想殺我呀?”

    “不是!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會殺你!”龍昀撲到他面前解釋,手上的鐐銬叮噹作響。

    白葉順勢抓住他的手,“那是什麼呢?”

    龍昀洩氣地搖搖頭:“你別問了。這是為你好。”

    白葉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皇子哥哥,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的。”

    白葉說著,在斗室中四下查看。他看到遍地的符印之中,代表魔井的那一個。魔井是一切符文的驅動力,白葉小心翼翼地繞開了它,他不想讓魔法屏障出什麼漏洞,到時候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很快,他在眾多符文的光芒當中,找到了不起眼的攝像頭。攝像頭固定在天花板上,正對著監獄,全天候拍攝下皇子的一舉一動。

    “你在看什麼?”皇子皺起了眉頭。

    白葉微微仰著頭,順著攝像機繼續往上,一盞吊燈。“天花板很厚吧?”

    皇子雖然不解,但還是老實回答:“特質水泥。四十公分厚。”

    “沒問題。”白葉說。

    “什麼沒問題?”

    白葉沒有回答他,重新回到鐵柵欄前,背對著攝像頭蹲下來,定定地望著龍昀:“這次你不會在監獄裏難熬的,我會來找你。”

    “別胡鬧!”

    “我來的時候,你可以盡情做你想做的事。”

    “為什麼?!我很危險!”

    “皇子哥哥不會殺我的,不是麼?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希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白葉比了個噓,讓他不要大喊大叫,抬步走上階梯。“記得等我。”

    白葉再也不聽皇子的掙扎,回到地面。皇家侍衛打開厚重的鐵門時,聽到了皇子的叫喚。

    “關上吧,皇子的情緒不太穩定,可能就快要魔化了。”白葉說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皇家侍衛關切道:“您還好吧?”

    “還、還好。”

    白葉佝僂著背慢慢走遠了,身後,鐵門緩緩關上,遮罩了地下室的一切聲音。窗外,風雨如晦。

    *******

    皇子停止了掙扎,望著白葉曾經停留過的地方,低頭輕笑了一聲,焦躁不安的心裏一片澄明。

    不論白葉想了什麼辦法,但是他不準備把自己丟在這個監獄裏,自生自滅。

    知道白葉能夠為他做到這一步,他已經很滿意了。對於白葉來說,他們才僅僅相識幾天,他不信白葉肯冒險完全是為了報恩,他能感受到白葉與自己對視時候,眼裏的其他一些東西。

    雖然一直夢見白葉,但其實皇子並不熟悉白葉的性格。他腦子裏莫名其妙被塞進了個男孩子,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人,對白葉有種偏執的佔有欲。去見白葉之前,也不知道未來會是好是壞。

    如今白葉的模樣在他面前漸漸清晰起來。他單純,善良,而且足夠聰明。

    對自己,心很軟很軟。

    皇子在紙上勾選了,然後掏出一根紙煙,取出裏頭的煙絲放進嘴裏慢慢嚼著。煙草嗆人的味道彌漫在口腔中,舌尖忍不住舔了舔形狀漂亮的嘴唇。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嘗嘗白葉的味道了。

    ******

    當晚,白葉在臥室裏突然驚醒。突如其來的心悸讓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凝視著眼前的房間。房間裏不是漆黑一片,關野先生留下的魔法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五顏六色,仿佛盛夏的夜空,然而這些都不是希洛現在關心的。

    他隱隱約約聽見某個聲音說:“希洛,救我。”

    “皇子哥哥?”白葉下床,警覺地環顧四周,然而房間裏空無一人。

    “皇子哥哥?”他提高嗓門,把所有櫃子都檢查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跟他說話的人。

    最後,白葉大著膽子拉開厚重的房門,雨聲一瞬間變得清晰可聞。長長的走廊昏暗又空曠,裝飾著歷代皇帝的肖像畫。

    白葉打了個寒戰,掩上了門,雨聲再一次消失了。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一旦關門,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所以這個虛弱的求救聲應該不是從房間外傳來的,而是離自己極近處。可是房間裏又沒有人。

    “希洛。”那個聲音再次召喚他。

    白葉感到頭痛,不由得雙手抱住了腦袋,他發現這個聲音來自他的腦海。

    “魔化難道已經開始了麼?”

    想到這種可能,白葉不由得裹緊了領口過大的白色睡衣,沖進了走廊。躲過了值夜的皇家侍衛後,他下到一樓,閃進皇后的會客廳。會客廳很小,貼著金紅色帶薔薇圖案的牆紙,擺放著畫架,看上去非常溫馨。這裏也沒有散發著微光的符文,因為沒有人覺得這是個重要地點。皇后並不怎麼使用它,也沒有人逗留在此,關野很自然地就把會客廳剔除在防禦之外。

    然而當白葉打開手環,調取哈德良離宮三維立體成像的時候,他發現這個房間在龍昀監獄的正上方。

    白葉掀開地毯,單膝跪地,迅速繪製了一扇空間門。地板在精神力的驅動下很快有了異狀,像是液體一般流動,形成漩渦,但是漩渦旋轉著向下,卻始終不能穿透天花板。白葉汗如雨下,情知這是因為加固水泥的原因,卻不肯輕易放棄,強忍著尖銳的頭痛,集中心力發動魔法陣。終於,金光大作,底下監獄的白色光線穿過穩定的空間門,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孔。

    白葉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稍作休整,他就歪著腦袋望向監獄。

    從他的角度並不能看見皇子,只能看到四條鎖鏈。

    白葉思考了幾秒鐘,把目光投向空間門邊緣呲啦閃爍的吊燈,以及因為魔法干擾開始冒煙的攝像頭。他聞到了濃重的燒焦味。

    白葉遂收回目光,掰住空間門的邊緣,毫不猶豫地跳進了監獄。龍昀是軍校生,在深更半夜遇到這種變故,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那麼唯一解釋得通的就是,這裏面的,已經不是龍昀了。

    白葉輕巧地落地,頭頂的空間門自動閉合了。

    他一個人站在監獄外,面對著監獄裏的東西。這樣的場景讓他有奇怪的聯想。斗室很小,這一排鐵柵欄不知道關得會是誰。

    “我來了,皇子哥哥。”

    語調不復溫柔。

    背對著他打坐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白髮勝雪,赤目如妖。

    ******

    白葉倒退了一步,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恐懼,望著眼前被黑氣纏繞的魔物。魔物依舊背對著他,露出半個側臉,眼神似刀。

    “你想要什麼?”白葉走動著問他。

    回應他的,是魔物連綿不斷的低吼,充滿著威脅。那聲音不像是人可以發出來的,更像野獸。

    “聽不懂人話?”

    白葉再次確認,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看來傳言非虛。

    白葉沉思了幾秒鐘,大著膽子走上前去,“那你認識我麼?”

    魔物轉過身來,把臉貼在柵欄之間,喉間的低吼加重,雙手也攀上了柵欄。白葉對著他尖銳的黑色指爪咽了口口水,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臉上。他發現皇子白皙的皮膚上,現在正遊走著一些黑色的符文,仿佛是活物。他身上的黑氣就是這些符文產生的。而這些符文,他一個都看不真切。

    幸而他的鐐銬上也都繪有關野先生繪製的符文,清澈明亮,散發著金光,他皮膚上游走的符文撞擊在鐐銬上,便害怕似地退縮了。

    白葉收回目光,再一次對上那雙仿佛炭火一樣的眼睛:“你認識我麼?”

    魔物停止了低吼,定定地望著他。

    “皇子哥哥。”

    魔物喉間發出咕嚕的聲音。

    白葉心中燃起了希望,慢慢伸出手,想去觸摸他的白髮。

    沒想到魔物抬頭就是一口,毫不猶豫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10

    劇痛襲來,白葉還沒回過神,就被一股大力拖向前方,整個人撞在鐵柵欄上,“咣”得一聲,撞得頭昏眼花。有那麼幾秒鐘時間,白葉眼前全是金星,綿軟無力地跌倒在地,他感覺到他的右手被更深地扯進了監獄,獠牙刺入皮膚,隨著拉扯的動作劃開深深的傷口。白葉疼得嗚咽一聲,艱難地攀著鐵柵欄抬起頭來,魔物嘲諷似地挑高了嘴角,咬在他手腕上的獠牙鬆開了。

    手腕上已是鮮血橫流。

    白葉咬著牙想要撤回胳膊,但是這個姿勢他使不出勁道。魔物悠然坐在原地,望著他徒勞無功的掙扎。他只消一隻手就壓住了白葉的胳膊,讓他覺得像是重于千金。他似乎十分享受白葉跪地的姿勢,歪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白葉再三輾轉,滿頭大汗,卻始終不肯鬆動,手腕上血流不止,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血腥味的刺激下,魔物的瞳孔緊縮,他終於失去了耐心,粗暴地抬起白葉的胳膊,把嘴唇再一次覆在他的手腕上。

    潔白的胳膊上,血液流動的軌跡乾涸了。

    地面上的血窪恢復平靜,不再因為滴落的血珠再起漣漪。

    白葉驚恐地瞪大雙眼,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以他的角度其實看不到什麼,但他能夠感受到。

    火燙的嘴唇觸碰到冰冷的傷口,靈巧的舌尖挑開外翻的肌理,魔物用力吮吸著湧出的血液,流露出饜足的表情。白葉徹底被嚇倒了,咬著嘴唇不敢哭出來。魔物抬眼捕捉到他瑟瑟發抖的表情,滿意地闔上了眼睛,進食的動作漸漸變了調。

    吮吸已經不再單純了,混雜了輕輕的啃咬,舌尖撐開深深的傷口,直達經絡的□□著。哭泣的白葉像是突然被驚醒了,他難以置信地抬頭,手腕上的傷口正被當做……

    魔物的舌尖在一進一出,模仿交/媾的動作!

    察覺到白葉的眼神,魔物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仿佛俯覽臣民,隨後又沉浸在帶有情/色意味的進食當中,挑高了嘴角。

    這是他十分放鬆的時候,白葉瞄準了機會,突然之間就抽出了手,連滾帶爬地退到房間另一面。魔物被激怒了,暴怒地撲向他,“咣”一頭撞在鐵柵欄上。白葉乘機縮得更緊一點。魔物從監獄裏站起身,朝外伸出利爪,不甘地嘶吼著,卻被鐵欄杆和鎖鏈雙重禁錮。白葉抱著自己麻木了的右手,蜷縮在斗室一角,不敢靠近。

    手腕處不斷傳來尖銳的刺痛,傷口皮肉外翻,缺血到泛白的地步。除此之外,小臂上還有濃重的淤青,這是剛才抽手時打在欄杆上的傷。白葉不敢想像如果他沒能成功抽手的話,會是個什麼光景。

    對面,魔物依舊衝擊著禁制。有那麼一瞬間,魔物身上的黑氣減弱了,白葉從他身上看見了皇子的影子。他迷惑不解地收回張牙舞爪的手:“白葉?”

    “皇子哥哥!”白葉哭泣著,卻不敢靠近。

    “你怎麼會在……”

    但是他很快就又被歇斯底里的魔物取代了。

    魔物死死盯著白葉,一雙赤目中流下鮮血。兩條鎖鏈被他扯得叮噹作響,手腕處很快就被摩擦出兩條血痕。

    魔物把目光落在手腕上,然後更加瘋狂地掙扎,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很快他的手腕處就開始流血。血液滴落在地,升騰起黑色的煙霧,流向魔井符文。白葉摸著門爬起來,驚恐地發現周圍的魔法陣都開始失效了。但是不論魔物花多大力氣,固定鉸鏈都非常結實,紋絲不動。

    他稍稍安心,捂著手臂站起來打開了門。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鎖鏈落地的聲音。

    咣啷,兩聲。

    白葉驚恐地轉過頭,鎖鏈已經從他身上落下。手銬被腐蝕出兩道缺口,無力地躺在血窪裏,血液散發著絲絲黑氣,如同魔物本身。

    魔物扶了扶手腕,傷口自動癒合。他抬頭望著白葉,再一次露出詭詐的笑容。

    白葉轉身就開門,往迷宮中跑去!

    魔物擎起右手,身上的黑氣湧入他的手心,旋轉著凝成一把無形之刃。他輕而易舉地砍斷了腳上的鐐銬,憤怒地撕開礙路的鐵欄杆,沖出牢籠,朝他的獵物追逐而去。

    ******

    安靜且黑暗的地下迷宮裏,少年狂奔的腳步聲被無限放大。

    但是很快又加入了另外一種聲音。

    那是更有力量的狩獵者在奔跑,每一步都足以讓地面震顫。

    白葉不敢回頭,他知道魔物已經很近了,很近了……他需要儘快按照制定好的路線回到房間,只要回到房間就好,那裏魔物追不上來!

    白葉拐過最後一道彎,自己在今天下午繪製的魔法陣就在眼前。他選擇了人跡罕至的樓梯,雖然出口被封,但他的空間門可以代替出口。只要逃出這裏,就是皇宮一樓,附近有樓梯可以直達他的臥室。

    魔法陣開啟了一半,此時散發著潔白的光芒。白葉沖上樓梯,仰著頭飛快地把剩下的一半畫完,整個印跡從起筆處開始發光,起先甚為微弱,遊走一圈後發出耀眼奪目的白光。

    此時魔物已經跟到身後,見到白光,低吼一聲後退,拿手擋住了眼睛。而白葉抓緊時間穿過打開的空間門中,撐著地板挪到一樓走廊。

    “關閉!”

    雙向門聽從他的咒言,開始收縮。白葉頭也不回地轉身朝樓梯跑去。

    魔物意識到門正在消失,化身一道黑影,身形如電地急速穿過正在關閉的空間門。白葉聽到背後飛掠而過的風聲,大叫一聲不好。他幾乎像是背後長眼一般猛地左轉。那魔物過□□捷,利爪擦著他的頭髮掠過,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打滑溜出好遠。白葉連滾帶爬地爬上最後一段樓梯,飛撲進自己的臥室。

    魔物緊跟其後,然而在門的位置,一道無形屏障給他迎頭痛擊。巨大的衝擊力把魔物擊飛,狠狠撞在對面的牆壁上。魔物連同古老油畫,咚一聲摔落在地。

    白葉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在厚厚的地毯上坐起來,驚恐地望著門外的魔物。大約是動靜太大,走廊深處傳來皇家侍衛的腳步聲。魔物掃了白葉一眼,起身離開了,背影融化在一片黑暗之中。

    ******

    皇子離開後,皇家侍衛連同程旭一起,很快趕到了白葉的房間,程旭今晚值夜。

    他一看走廊上狼藉的場景,就命令手下去察看地下監獄的情況。

    他很快得到了回答:“皇子……逃走了!”

    程旭親自去通知兩位陛下。

    侍衛長走進門裏,扶著白葉的手臂:“你站得起來麼?”

    白葉神色驚恐地點點頭。

    侍衛長將他扶坐在床上:“請您稍等片刻,御醫正在趕來的路上。”

    很顯然,白葉受到了皇子的攻擊,因為房間門口的屏障才得以倖免。他一定嚇破膽了。

    皇帝和皇后很快到達了白葉的房間,身後跟著御醫和關野。

    當御醫有條不紊地為白葉檢查身體時,皇后在一邊心急如焚:“怎麼會弄成這樣?”

    白葉剛想開口,就被一旁的怒吼打斷了。皇帝對著侍衛隊長和關野先生大發雷霆:“怎麼會又逃出來了?三番四次被他得逞,你們保證的萬無一失的防護措施都是在敷衍朕麼!”

    皇后叫住了他:“別說了,先找到龍昀。”

    皇帝頭疼地在房間裏踱了幾個來回。

    他隨即命令皇家侍衛搜查皇宮,末了還加上一句,“命令所有人攜帶實彈。”

    “你想殺了他麼?!”皇后瞪圓了眼睛。

    “親愛的,非致命武器對他已經完全不管用了。如果他真的在這裏,那麼他會讓所有人有去無回。話說回來,反正他也打不死。”

    皇后與他對視著。

    最後嘀咕了一句:“說的也是,反正他也打不死。”

    白葉目瞪口底地盯著他倆。

    皇后聳聳肩:“我們也不希望這樣,但你不知道他的體質……實彈對他的傷害也有限,他的自我修復能力強到髮指——他的傷怎麼樣?”

    這句話他問的是御醫。

    “沒有大礙,就是一些擦碰傷。”御醫回答。

    白葉握住了拳頭。

    “他……怎麼你了?”

    白葉想了想,低頭說,“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呼喚我,就走出了門外,結果遇到了……皇子哥哥。他的樣子很奇怪,他攻擊我,我退回了門裏。他想沖進來,結果一頭撞在屏障上,彈開了。”

    “謝天謝地……”

    皇后說著,把他摟到了懷裏。

    白葉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手腕,那道深深的傷口已經自動癒合了,只留下一道紅紅的細線。

    他不敢說是因為自己的不小心,放出了皇子。

    “這個孩子有點貧血,我會開一些藥給他。”御醫斟酌著說。

    其實按照他的診斷,應該是失血,但是他沒有找到白葉身上的傷口,所以選擇了更謹慎的說法。

    “好。”

 11

    這個時候程旭和侍衛長推門而入。程旭退到一邊,讓侍衛長向兩位陛下報告:“宮中……沒有發現皇子殿下的蹤跡。”

    “沒有?”

    “是的。”侍衛長點按了一下手環,暗藍色的三維立體圖像投射到空中,“地下室年代久遠,又佈滿魔法結界,因此沒有安裝安保系統,是我們的疏忽。方才我們在搜查過程中,佈置了生命識別探頭,這是目前地下室的地圖。”

    借由三維立體成像,可以清晰地看到地下結構。仍在墓室裏搜查的侍衛用綠色圓點指代,他們的位置和數量都一目了然。

    “為什麼皇子不可能是這綠點中的某一個?”白葉指著成像問。

    “因為他已經被那柄不祥之刃改變了。他會被標注為紅色。”

    皇帝接話:“地面以上呢?”

    “殿下,哈德良離宮的其他部分都沒有接到紅色警報。地面部分的安保系統是為了看守皇子而特意打造的,他一露面就會被追蹤定位。”

    皇后與皇帝同時陷入了沉默。

    “這說不通……你的意思是,龍昀已經離開哈德良離宮了?”

    “從搜查結果上來看,的確是這樣的。”

    “生命識別系統不一定準確。”關野說道。

    皇帝頭痛地用手支著太陽穴:“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在明天早上的御前會議上,給我一份可用的抓捕方案。如果有多的人手,就去查一查龍昀是怎麼離開地下室的。”

    皇家侍衛隊長和關野都頷首稱是。

    在他們離開之後,皇后扶著白葉躺下,替他撚好被子,“先睡吧,今晚我會守在你床邊。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哪兒也不去。”白葉靜靜地說,“我會幫你們抓住皇子哥哥的。”

    皇后似乎被他的話逗樂了:“哦?你不害怕麼?”

    白葉點點頭:“害怕的。因為害怕,所以想趕緊治癒他。否則他隨時隨地會回來找我。他想找我的話總能找到,我逃不掉。”

    皇后若有所思:“說得也有道理。”

    其實白葉還有另外一層考量,是他的大意放走了皇子。如果有人因此受傷,他難辭其咎。

    見他很有心事的模樣,皇后摸摸他的腦袋:“明天再說吧,先好好休息。”

    說著在他身邊躺下。

    後半夜,白葉睡得很沉,他的精神力因為施放魔法透支了。

    ******

    關野整宿沒睡。他剛上任,皇子就再次逃脫,這件事給了他很大的心理壓力,也傷了他自尊。他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來把地下室佈置成天羅地網,然而還是沒有用。

    他有些不服氣。

    他走到了關押皇子的地下室,詢問職業的皇家侍衛:“為什麼他逃脫的時候,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兩位皇家侍衛對視一眼,對著他恭敬地低下了頭:“我們得到的命令是守住地下室出口,並且通過監控錄影注意監獄裏的情形。但是攝像頭因為魔法陣的緣故,經常黑屏,所以剛才沒有成像傳來,我們以為是機械故障。再加上我們守衛的出口,一直沒有人來過,所以……”

    “他一定是從別的出口離開了。”

    “關野先生,地下室的其他通道都被堵死了。”

    “打開的法子多得是。”

    關野說著,命令他們打開厚重的大門,跟隨自己前往地下室。說實話,他一個人不敢下去。他很清楚魔法生物會有怎樣的力量。

    到了監獄,關野發現所有魔法陣都停止了運轉,把目光投向了魔法力井符文。符文被血漬污染了。他抹了把血漬,放在鼻尖磋磨兩下,一絲黑氣從血中升騰而起。

    被魔化的血,充滿著黑暗力量,應該是皇子的血。

    以後不能把魔井符文放在地面上。

    兩個侍衛驚恐地看著被撕裂的鐵欄杆,竊竊私語。關野走上前去,觸摸著鐵欄杆上留下的手印:“他有這個力量,徒手扯開欄杆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他手上有鐐銬的。”

    關野蹲下身,撿起落在地上的鐐銬,鐐銬被腐蝕出了豁口。

    “他的血不單含有魔法力量,還有腐蝕作用。真可怕。”

    關野閉上眼睛,理順著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皇子掙脫鎖鏈,扯開鐵欄杆,魔血流經地面關閉了所有禁制,然後他揚長而去。

    應該是這樣。

    “這裏有一條血跡,應該是皇子留下的,追著它會不會找到皇子?”皇家侍衛指著地上淋漓的點狀血跡說道。

    “不會。”關野篤定道,“皇子有極強的自愈能力,跟著他的血,追蹤不了多遠。”

    說完這句話,關野突然覺得有哪里不太對。他再次掃視這個房間,發現這裏留下的血跡對一個人來說,有些太多了。

    “你們受過痕跡科的專業訓練,你們覺得這個房間裏,至始至終只有一個人麼?”

    兩位皇家侍衛四處看看,給了他否定的答案:“不止一個。應該在欄杆附近發生過搏鬥,然後另一個人離開了。”

    “血跡是他的……追去看看。”

    三人追著血跡在迷宮中穿行,最後到達一處封鎖的樓梯口,血跡在順著樓梯消失了。

    一名皇家侍衛爬上樓梯,推了推厚重的門鎖:“沒有移動過的痕跡。”

    關野走到他身邊,從褲袋裏摸出青綠色的藥劑,塗抹在門上。三人面前立刻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光暈,隱約可以看出是個魔法陣。

    “這是什麼?”皇家侍衛問道。

    “空間門。”關野皺起了眉頭,“有人在這裏打開了一道空間門,所以皇子跟著他一起上到了一樓。他應該是個受過基礎訓練的魔導師,會使用三級魔法。”

    “怪不得他來去無蹤。”

    關野讓兩人上到一樓跟著血跡繼續追,最後追到了二樓走廊裏。這裏住著的都是皇帝陛下的貴客,比如說白葉,比如說程旭。

    關野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詢問御醫:“今天晚上你診治的小少爺,身上的傷怎麼樣?”

    “就是一些擦傷而已,沒有大礙的。”

    “沒有嚴重的傷口?”

    “沒有。”

    關野想了想,又問:“那有沒有失血過多的症狀?”

    御醫尷尬地笑起來:“好像有點……”

    關野將監獄裏搜集的血液交給御醫:“請幫我化驗一下這份血液樣本的dna。”

    ******

    第二天一早,白葉沒精打采地在餐桌上吃飯。昨晚連續兩次施放空間門,再加上大量的失血,讓他心力交瘁。

    “關野剛才和我報告,說昨天晚上也許有人去過龍昀的監獄,是個會使用空間門的魔導師。”皇帝擦了擦嘴,嚴肅地與皇后商量,“我也覺得應該是有人動手腳,不然龍昀不會三番四次逃出來。”

    “這是安得什麼心,唯恐天下不亂。這事兒先誰都別說,一定要把這人查出來。”

    皇后說著,非常順手地給白葉添牛奶。

    白葉頓了頓,繼續吃盤子裏的早餐。

    吃完早餐,他心煩意亂地坐在皇宮的樓梯上。

    他只是想知道皇子對他的特別從何而來,現在搞清了,卻陷入了另外一個困境:他不小心把皇子給放出來了。

    他們開始查。

    白葉有點鬧心,他好心辦了壞事,不知道到時候該怎麼解釋。

    正在這時候,他聽到周圍的侍衛小聲抱怨高強度的巡邏。他們覺得程旭做的十分過分,昨天晚上將罪責推到侍衛長頭上,讓他一人承受,等事過後又忙著制定搜查計畫,希望可以頭一個發現皇子的行蹤。

    白葉想了想,敲開了程旭的房門。

    程旭正在和皇家侍衛將官開會,見到他來,把其他人都摒退了:“怎麼了?”

    雖然皇子在他眼皮底下跑了,讓他下不來台,但程旭聽說了昨晚的事,又覺得有些幸災樂禍:龍昀闖出監獄,差點沒把這傢伙搞死,太可樂了。什麼心靈感應,想搞死的心靈感應吧。程旭覺得自己大可以大度一點,哪里是相愛,簡直是相殺。

    見白葉慘白著一張臉,他把人扯進來坐下,給他倒了杯熱茶。

    白葉捧著熱茶,低著頭:“程旭哥哥,皇子魔化以後,來找我了。”

    “嚇壞了吧?”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啊。”白葉回答得慢半拍,看上去有點腦筋不靈光。

    程旭想起第一次看見龍昀魔化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這小孩沒見過什麼世面,有這種反應也正常,果然不是自己根本忍不了龍昀那副鬼樣子。他不由得又要笑出聲了。

    “程旭哥哥,皇宮裏的警衛歸你管,你能不能讓他別來找我了呀?”

    程旭心想現在知道怕了呀,表面上儘量嚴肅地點點頭,“我盡力。”

    白葉還是囉嗦個沒完沒了:“關野先生佈置那麼多魔法陣,他還跑到我那裏了,程旭哥哥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讓他離我遠遠的呀?”

    “可他就是想要殺你呀。”程旭也忍不住軟下聲調說話了。

    “那做幾個陷阱吧,讓他走過來就掉下去,好不好?我以前在野外看到過,有獵人在屋子外面設陷阱,防止狐狸來偷東西吃。”

    程旭噴出一口茶:“這裏是皇宮,又不是村子裏,怎麼在地上挖個……”

    他突然停下了話頭。

    他是個魔導師,知道法術可以做到許多看似不可能的事。的確可以用魔法製造陷阱,換一個思維,將空間門繪在地上就可以了。

    一旁的白葉仍舊在等著他說下去,“挖個什麼呀?”

    “沒什麼。”程旭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就是突然想到辦法了。”

    白葉一臉很崇拜的樣子。

    程旭閒散地靠在扶手上,流露出迷人的微笑:“不要怕,我很快就會解決你的噩夢的。”

    “那謝謝程旭哥哥。”白葉乖巧地點了點頭。

    “你回去吧,我還要對對皇帝陛下做巡邏報告。”

    “哥哥再見。”

    程旭把著軍刀望著自己的靴尖,覺得自己已經想到辦法彌補昨天的失誤了。

    ******

    程旭敲開皇帝的書房時,皇家首席魔導師關野也在裏面。

    “有什麼事麼?”皇帝和氣地詢問他。

    “我想到辦法追捕皇子了。”

    關野笑道:“那這個事重要,我的待會兒再說不急。”

    程旭也不客氣:“有一種空間魔法,可以在牆壁上製造出穩定的雙向門。如果把這種魔法繪製在地面上,就是一個陷阱。皇子不論何時都會想追逐白葉,把白葉放在魔法陣中,作為誘餌把皇子引來,他一旦踏入陷阱,就發動魔法。到時候雙向門打開,皇子就會掉下去。我們只需要在下一層準備抓住他就可以了。”程旭說到這裏,自信地一扯嘴角,“這就是我的計畫。”

    皇帝和關野對視一眼,流露出思量的表情:“很聰明,但是對白葉來說很危險,也很殘忍。他被龍昀嚇壞了,讓他做誘餌並不合適。”

    “能夠為皇室盡忠,他應該感到三生有幸……就像我一樣。”

    皇帝點點頭,“我會與白葉商量一下的,如果他願意,咱們就這麼做。關野,你怎麼說?”

    關野凝視著程旭。

    幾秒鐘後,轉過臉來,對著皇帝微笑:“我覺得可行——對了,我約了御醫,請陛下允許我先行告退。”

    “是身體不好麼?”

    “是的。”關野說,“短時間內施放大量魔法讓我有些體力不支。”

    “多休息。可以把事情交給底下的人去做。”

 

    “謝謝,我會考慮的。”

    說著,關野離開了皇帝的書房,輕輕掩上門。

    門外,御醫等候著,一見到他就迎上來,“關野先生,您昨天讓我化驗的dna報告結果出來了,是……”

    關野比了個噓,把食指按在他的嘴上,然後接過化驗結果撕得米分碎。

    “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過,忘記那個名字。”

    御醫瞪圓了眼睛,消聲。關野拍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程旭。

    程旭是擁有魔法天賦的魔導師,但因為皇子的緣故,沒有進入魔導師學院,而是報考了戰爭學院,成為了一名戰士。雖然對外宣城是遵循家族傳統,不過所有人都清楚,此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程家對皇妃之位勢在必得,程旭本人也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皇室家族的一份子。

    白葉的突然出現對他是個不小的威脅。

    程旭會一點魔法,空間門對他來說不算難。

    如果是他放出皇子,攻擊白葉,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關野是聰明人,他懂得在宮廷中明哲保身。程旭的家族他不敢招惹,在宮廷鬥爭中,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畢竟,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皇子,而不是追究誰放跑了他。看皇帝的口風,是想要試一試的,他得趕緊去準備了。

 12

    當晚皇帝處理完公務,就將白葉傳喚到自己的書房中。白葉忐忑地走進書房,發現皇后也在。

    皇帝猶豫了一陣,開口:“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白葉松了口氣,不是問放走皇子的事。

    “沒問題。能做的我都會去做。”

    皇帝與皇后對視一眼:“這次的事情,你先聽一聽再做決定。”

    他將計畫簡單敍述一番,說道:“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魔法陣中央。

 

    “如果害怕的話,拒絕也沒關係的……”皇后憂心忡忡道。

    白葉搖搖頭:“還好。”

    皇帝流露出贊許的神情:“想不到小朋友膽子還是蠻大的。我們都以為……你昨天晚上,被龍昀嚇破膽了。”

    白葉靦腆地笑起來:“怕是怕的,不過有二位陛下在,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

    皇帝苦笑。

    “這兩天,我沒有收到任何關於龍昀的報告,他徹底失蹤了,我認為他可能不在哈德良離宮中。所以誘捕計畫什麼時候開始,很難說。你在睡夢中還聽見他的召喚麼?”

    白葉搖搖頭。

    就在沉思之際,走廊裏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皇家侍衛推開厚重的紅木大門,探頭道:“在離宮東側捕捉到皇子的行蹤!誘捕計畫提前進行!”

    三個人都大吃一驚。

    皇帝首先站起身來,掃了一眼白葉:“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白葉跟著他站了起來。

    皇帝怕他害怕,牽住了他的手,對皇家侍衛吩咐:“帶路。”

    “龍昀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你們不是說他不在離宮當中麼?”

    “的確是這樣……”皇家侍衛隊長汗如雨下,“他好像是突然就從西南角冒出來的……逮誰打誰,前去阻止他的侍衛都被打傷了。”

    “行動路線?”

    “正在往這邊趕來。”

    “陷阱設置在哪兒?”

    “鏡廳。鏡廳是他的必經之路。”

    一行人腳步匆匆地沖入鏡廳。

    鏡廳是哈德良離宮空間最大的大廳。此時,光潔如鏡的地面上正繪製著巨大的魔法陣,關野帶著幾個魔導師,正在對法陣進行最後的加固。白葉辨認出那是雙向門的標誌。

    皇后把他拉到一邊,在他腰上固定好安全帶。安全帶上扣著一枚鉤索,連到房間頂端。陷阱發動時,白葉會被拉離地面,避免和皇子一起墜入陷阱之中。

    “等會兒那些魔導師會發動雙向門。你只要站在陷阱中間就可以了。”皇后拍拍他的臉,讓他把眼神集中在自己身上,“勇敢點,小鬼。”

    “可是……殿下,魔法陣就在地面上,皇子會受騙上當麼?”

    “祈禱吧,時間太緊了,沒有辦法做偽裝。”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槍響。

    皇后臉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咬了咬牙,俯下身來,緊了緊白葉的安全帶,“勇敢點,小朋友。”

    白葉嗯了一聲,點點頭。

 

    皇后將他送入魔法陣中。

    同一時間,大廳左側的厚重木門砰地一聲被擊飛,重重落在地面上,騰起一波煙灰。

    黑洞洞的門框後,顯現出皇子的輪廓,他掐著一個皇家侍衛的脖子,把他舉離地面,似乎在考慮如何殺戮比較有意思。

    其餘皇家侍衛端起了槍。

    “不要開槍!把他趕到陷阱裏!”皇后命令他們。

    侍衛猶豫地放下槍,戰戰兢兢地上前,皇子朝他們發出警告的低吼。

    眼看一場衝突無可避免,大廳中央突然傳來一聲婉轉的口哨。

    皇子血色的眼睛在人群中掃到白葉,立刻就動不了了。

    “來。”

    白葉伸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皇子立刻把手裏的皇家侍衛摔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從他身上踩過去,走到了燈光下。

    然後,皇子對著白葉咧嘴,露出滿口尖牙。

    因為白葉在大廳中央,皇子很快逼近了陷阱。

    在陷阱邊緣,他猶豫了幾秒鐘,不過也僅僅只是幾秒鐘而已——他幾乎沒做什麼心理建設,就大剌剌踏入了魔法陣之中,張嘴徐徐向白葉咬去。

    白葉躲過了一擊,聽到皇子的牙齒咬空,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白葉臉都白了。皇子卻似乎很得意,眨了下血紅的眼,笑著與白葉在圓圈中周旋。

    他很享受狩獵的過程。

    “是時候了!”皇帝大聲命令。

    五位魔導師早已就位,此時發動雙向門,地面瞬間敞開一個裂口,小白只覺得腰上一墜,被安全帶吊到了半空中。而皇子則沒有那麼好運了。小白眼睜睜看著他失去平衡,落入下一層,那裏有一個裝滿麻醉製劑的水箱在等著他。

    皇子噗通一聲,沉入水底,濺起巨大的水花,小白被飛濺得渾身濕透。

    皇帝指揮著皇家侍衛把蓋子扣上,順道與大廳中的人比了個ok.

    大家都松了口氣,開始鼓掌。皇后示意可以將白葉放下來了。

    “等一下!”

    這時,皇帝突然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動作。

    正在下降中的白葉腰上一頓,鉤索靜止了。

    “怎麼了?”皇后問皇帝。

    皇帝臉色慘白:“水箱裏沒有。”

    “什麼?”

    皇帝指著螢幕,那是生命維持艙內部攝像頭,水面已經恢復了平靜,一覽無餘:“裏面什麼東西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我們眼睜睜看著他掉進去的!”

    皇后通過仍舊敞開的雙向門,跳到了水箱蓋子上。

    “有生命體征麼?”皇帝詢問一旁的皇家侍衛。

    “沒有。”

    “不會是淹死了吧?昀兒他不會游泳!快把蓋子打開!”

    “等一下!”

    為時已晚。

    皇后已經打開了鎖扣。

    一條水龍沖天而起,掀翻了蓋子,只見透明的形體通過雙向門,一刀削斷了白葉身上的鉤索,抱住失重的白葉轉身就跑。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以前,皇子已經帶著白葉,衝破了窗戶。

    “他學會了隱身……”皇帝咬牙切齒地攙扶起呆坐在地的皇后,“他居然會隱身!來人,給我追!”

    白葉睜開眼睛,視野天地倒懸。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確認自己的處境,皇子正把他扛在肩上,走向森林深處。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周圍除了皇子撥開草叢行走的聲音,再沒有其他人聲,可見皇子已經逃過了皇家侍衛的封鎖。

    白葉油然而生“正在被肉食動物拖向巢穴”的感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皇子意識到他已經蘇醒,按住他的手勁更大了。

    哈德良離宮原本就建在人煙稀少處,正因為這樣,皇帝和皇后才選擇這裏關押皇子。因此,白葉不指望自己會被其他人找到。

    他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多久,皇子把他帶到一處獵人小屋,粗魯地丟在地上。

    白葉艱難地想要起身,卻被皇子一腳踩住了脖頸,臉深深地埋入粗糙的野草叢中。

    “會被吃掉麼?”

    白葉絕望地想著。

    他還有許多心願沒有達成,他以為他的生活即將迎來轉折,才同意捲入皇子事件中,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

    白葉用力掙扎著,抬起頭來,借著窗外的月光,打量獵人小屋中的陳設。

    獵人小屋廢棄已久,不過牆上有斧頭和弓箭,只是夠不到。

    手邊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皇子再一次踩他的脖子。白葉被逼低下頭去,卻努力伸長胳膊胡亂摸索,握住了那發光物。那是一截冰冷的水管,從流理臺上拆卸下來的,大概有半米來長,頂端還有生銹的水龍頭。

    白葉握著水管,手心發燙。

    因為完全失去了人類的心智,所以皇子沒有升火、捆綁這樣的動作。他只是本能地想找一個隱蔽的地方進食。

    在再次制服白葉以後,他直接拽起白葉的衣領,把他拎起來。他對白葉這幅無法動彈的樣子似乎十分滿意,扣住他的咽喉,將他重重撞到背後的牆上。

    白葉□□一聲。

    皇子咧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血色的眼睛發光,就像餓了很久的狼。

    白葉腦子裏亂麻麻的,只知道自己要死了,而機會只有一個。

    所以,在皇子傾身而上的一瞬間,他用盡全力在面前豎起水管。皇子性急,水管直接□□了皇子的胸膛!

    皇子的動作停止了,低頭望著把住水管的白葉的手。

    水管是中空的,這意味著在對皇子造成傷害的同時,可怕的大出血。失血比兵刃上的血槽還要快,幾乎就在插入的幾秒鐘後,水管就開始往外排血,血流得和不要錢一樣,落在白葉的衣服和鞋子上。

    即使在這種時候,皇子都在試圖咬他。他仄歪著腦袋,張嘴湊近白葉的脖頸,白葉哭著蜷縮起來,只有雙手僵硬地支持著水管,試圖將皇子推開。皇子終於在他臉頰邊停下了,他閉上了嘴,直勾勾地望著白葉的側臉,月光下,長長的睫羽投下陰影,看上去就像照片上那個眼神深邃的年輕人正在求愛。

    在那之後,白葉手上先是一輕,那是皇子想要靠近他的姿勢受阻,人微微後仰;而後皇子又重重地朝他倒來,握著白葉的手栽在他的肩頭,不動了。

    白葉終於大聲哭了出來。

    他殺人了。

    殺得還是皇子。

    但他說不上有多後悔,他只是後怕得無以復加。

    他站在原地,頂著皇子的體重,渾身虛脫,幹嚎了兩聲。

    下一秒,他突然感到一隻手如鐵鉗般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皇子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來,挑高一邊嘴角邪笑!

    他的眼睛裏,完全是暗紅色的一片火海,白葉只是迎上他的視線,就覺得自己要被那眼神點燃了。

    皇子就這樣扣著白葉的手,慢慢地把水管拉離他的胸膛,一邊動手,一邊還低啞地笑起來。

    白葉的手心裏全是汗,整個人抖得不行,皇子卻穩如泰山。

    當斷掉一截的水管徹底從皇子身體中抽出的時候,一大潑血濺在白葉身上。

    白葉的精神完全崩潰了!

    皇子一把打飛他的水管,將他撲倒在地,乾脆俐落地撕開他的上衣。白葉的掙扎盡數被他笑納,他完全不把他那些拳腳放在眼裏。白葉到這時候連街頭鬥毆的法子都用上,屈起膝蓋朝他下三路踢去,皇子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突然減小,白葉推開他連滾帶爬地往前爬,但是沒兩步就被鉗住了腰肢。皇子重重地覆上他的身體,掰住他的腦袋,往那露出來的雪白脖頸就咬了下去!

 13

    很長一段時間裏,白葉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脖頸上尖銳的刺痛,和吟繞不去的吞咽聲,組成了連綿不斷的噩夢。他夢見自己行走在下雪的荒原上,又夢見自己仍然被囚禁在下水道中,渾身濕透,冷得打顫。後來不知為何天突然亮了,他被龍昀擁入了懷中。

    他在這時忽然驚醒了。

    噩夢到了盡頭,他倒不習慣溫暖了。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火。

    火嗶嗶剝剝地燃燒著,照亮了獵人小屋的一隅。

    白葉驚奇自己居然還沒死,略微動了動身體,發現渾身上下都疼,不止是脖子,渾身上下都有被碾壓過的感覺。他艱難地轉過頭向上望去,對上了一雙溫柔的碧綠的眼睛。他是被龍昀抱在懷裏,龍昀盡可能讓他躺得舒服一點。

    白葉手腳並用地從他懷裏逃走,縮到一邊。

    “白葉……”龍昀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白葉哭了起來:“離我遠一點……”

    “好,你不要哭,我不過來。”龍昀停下了起身的動作。

    白葉抿緊了嘴,雖然流著眼淚,但乖乖地不發出一點聲音,抱著膝蓋坐在原地。

    龍昀拿樹枝捅著篝火,把目光投向火堆上烤著的兔子。不一會兒,兔子熟了,舊鍋煮著的蘑菇湯也開始沸騰,飄出誘人的香味。

    “可以吃了。”龍昀喊他。

    白葉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盯著食物,閃閃發光。但還是很忌憚龍昀,不敢靠近。

    龍昀取下烤兔子,遞過去,白葉往後縮了縮。

    “吃點東西吧,你流了很多血。回哈德良離宮還有很長一段路,在這之前你需要體力。”

    白葉的呼吸變得緊促起來。他知道龍昀說得對,但他無法克制緊張與害怕的心情。剛才也是這個人,肆無忌憚地把他按倒在地,吸食他的血液,而他毫無招架之力。脖子上現在還留有當時的疼痛感。白葉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處的傷口,那裏現在用襯衫布料包紮著。

    龍昀久等他不來,歎了口氣,起身朝他身邊走去。

    “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啊……”

    白葉想要逃跑,可是沒有什麼力氣,哭著在原地縮成了一團。龍昀毫無阻礙地就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像是面對著一隻受傷了的小動物。

    “已經沒事了。不餓麼?烤兔子好吃的啊。”

    白葉哭個不停。

    “你不要哭了,再哭我就只好親你了。”

    “這種時候不要親來親去了……”白葉默默地轉身,想從一旁逃開。

    龍昀輕輕拽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就讓他正面相對,然後傾身,溫柔地吻住了他因為害怕不停翕動的嘴唇。

    不管是接吻這件事,還是接吻的對象,都讓白葉很想哭。他幾次三番想逃走,但因為勞累,拒絕的動作都很軟綿綿,輕而易舉地被化解。不管他怎麼推搡,龍昀的吻都能夠很快追上他,溫柔卻不容拒絕。

    白葉害怕他親著親著就咬下來,但他的恐懼沒有成真,龍昀始終只以唇舌撫慰他。長達三分鐘的深吻裏,白葉暈暈乎乎的,感官卻有所蘇醒。他在龍昀的懷裏感到了溫暖,聞到了屬於他的熟悉又好聞的味道,想起了曾經在這個人身上感覺到的安全。這個人現在回來了,不會再肆意傷害他,不會吸他的血。

    龍昀終於感覺著懷裏的人從掙扎到順從,雖然依舊沒有回應,好歹不再是一味的抗拒。他攬著白葉的腰,讓他面對面坐在自己懷裏,停止了深吻的動作,只抵著他的嘴唇輕聲問:“哭完了麼?”

    白葉低下頭去,把額頭抵在他的手臂上,非常委屈地帶著哭腔說:“你吸我血,還狠狠打我……”

 

    “沒事了……”他吻了吻白葉的頭髮,“都過去了。”

    白葉終於在他懷裏平靜了下來。龍昀把他牽到篝火邊上,把蘑菇湯和烤兔子喂給他。

    “慢點吃,慢一點……你別噎著。”

    “你不吃麼?”白葉吃得半飽,才想起來龍昀一口都沒動,擎著烤兔子往他那裏遞了遞。

    “我吃飽了。”龍昀垂下眼睛,捅了捅篝火。

    白葉嚇得一抖,繼續埋頭苦吃:“你以前吸血麼?”

    龍昀搖搖頭。

    “那為什麼要吸我?”

    龍昀沉默了一陣,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對白葉坦白:“你聞起來很香。”

    白葉抬起頭來,一臉驚訝,連咀嚼的動作都停止了,眼神驚恐。

    “我現在不會吸你的血。”龍昀解釋,“我只是依稀記得發狂的時候,我很餓,而你的味道在人群中很特別。”

    “以前會這樣麼?”

    “不會。”

    龍昀說完,又仔細想了想:“我以前魔化的時候,不餓,也不吸血。”

    兩人陷入一片沉默。

    龍昀仔細打量著白葉的神色,白葉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白葉捧起舊鍋,龍昀連忙伸手,虛虛攏著湯底,他怕鍋萬一漏了,湯灑出來燙到白葉。

    白葉遲遲不說話,龍昀朝他身邊挨了挨:“當然,我會對我自己的事情負責的。”

    白葉看了眼兩個人挨著的手臂,龍昀又識相地退開一點。

    “你只是吸了我的血,我沒喪命,沒有什麼好負責的。我也試圖殺過你,可惜殺不掉。”

    “是這兒麼?”

    龍昀解開襯衫,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白葉驚訝地發現那裏只留下一塊銀幣大小的紫斑,肌肉平整,完全看不出之前受到過致命傷。

    “我的自愈能力很強,你根本殺不死我。”龍昀的神情稱得上生無可戀。

    “還好你也沒有殺死我——你為什麼不吸幹我的血?”

    龍昀很驚愕他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但還是老實說:“在殺死你之前,我就清醒了。”

    白葉若有所思:“我查閱過你前幾次發病的資料,上頭說你發狂的時間越來越長了,現在幾乎要持續半個月。而距離你這次狂化開始,才過去了兩天,等於說你吸了我的血,就提前恢復了正常。”

    “啊……好像是這樣。”

    白葉捧著用久了的小鋁鍋,誒了一聲:“真奇怪呐。”

    “什麼?”

    “就好像我的血有抑制效果。”

    龍昀嗯了一聲,“以前,每次魔化都會等到我精疲力竭才結束。只有這次,魔刀提前陷入了沉睡。我能感覺到它被喂飽了。”

    “被我的血?”

    “嗯。”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龍昀看到他衣服上有斷草,伸手想幫他拿掉,可是在他觸摸到白葉以前,白葉的衣角窸窸窣窣地縮回去了。

    龍昀收回手,垂下了眼睛。

    白葉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他對自己談不上多麼深厚的感情,被嚇壞了。

    怎麼辦?

    龍昀瞥見地上的水管。水管的一頭還沾著他自己的血。

    他眼神一閃,劈手抄起水管。

    吃到一半的白葉嚇得沒噎死,第一反應就是手腳並用地縮到牆腳。

    龍昀無奈地比了個噓,踢滅了營火,退到他身邊。在徹底安靜下來以後,白葉才聽到外面不正常的嗚咽,似乎是狂風過境,但詭異的是,今晚月色很好。

    漸漸適應黑暗環境的眼睛緊盯著窗子。

    月光照亮了地面,樹影婆娑,看起來很美。

    然而月光中突然襲過一道陰影,形狀詭異,速度極快。

    白葉屏住了呼吸,龍昀遞給他一隻手,他馬上緊緊地牽住了。

    龍昀比了個噓,讓他不要發出聲音。自己也矮下身來,與陰影融為一體。

    但是下一秒,速度極快的不明之物衝開房門,呼嘯而過,又從對面的牆壁上突出,留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破洞。

    “什麼東西?!”白葉簡直要尖叫了。

    “影魔。”

    說話間,更多的陰影沖入房間。白葉無法看清它們的本體,就覺得它們像是一道黑色的旋風,尖銳危險,火箭般在房間裏上下亂竄,留下了越來越多的破洞。有一道陰影朝著他衝撞而來,擦過他的臉側,一道血飆出在空氣裏。

    龍昀咬牙,情知這裏不能夠再呆了,拉著他的手闖出屋外,在森林裏狂奔。

    白葉發現這片森林鬼火森森,黑暗中不知道藏匿著多少可怕的生物,不由得驚叫起來:“這真的是哈德良離宮外的狩獵森林麼?”

    說話間,一道陰影自他們中央急速穿過,兩人連忙鬆手。即使如此,白葉依舊下意識地抱住了右手,他感覺被那影魔灼傷了。

    而龍昀在放開白葉的瞬間抽刀,刀柄離開刀鞘的那一瞬間,自動凝出刀刃。龍昀一刀劈中糾纏而來的影魔,刀上的黑氣瞬間翻騰著,束縛住同樣是陰影的影魔,影魔發出刺耳的尖叫,掙扎著被吸納到了刀中。

    龍昀搶過白葉的手再次狂奔。

    “這裏不是狩獵森林,他帶你來的時候,打開了一個通往未知地點的空間門,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具體是哪里。看樣子應該是魔法力井附近,這種地方非常危險,所有的生物都魔化變異了,得趕緊回去。空間門就在前面,快走!”

 14

    等他們終於到達空間門附近,影魔也已經鋪天蓋地而來。如果是龍昀一個人脫身應該很容易,但白葉一路上磕磕絆絆,摔倒過好多次,拖了後腿。眼看空間門就在前頭,影魔卻追了上來。

    影魔似乎對他比對龍昀更感興趣,千方百計想要糾纏他,白葉先是感到被人摟到了懷裏,兩個人翻滾著在草地上滾出好遠,等他睜眼的時候影魔糾纏著龍昀的手臂,龍昀揮刀一陣,刀上的黑氣將影魔逼退,但同時,他的襯衫袖子以及皮膚都爆裂開來,血濺在了白葉的臉上。

    “天呐!”白葉低呼一聲。他不敢想像如果影魔襲擊的是自己,那會發生什麼。

    龍昀卻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沒事。”

    就在這時,龍昀的笑容突然停頓了,他大叫一聲白葉的名字,伸手就他整個人推開。白葉在草地上滾了幾滾,感覺到影魔自身側堪堪擦過的危險。等他回頭,龍昀正一撩衣角抽刀,揮刀所向,黑氣逼退影魔,兩者湮滅在空氣中。

    “皇子哥哥!”白葉爬起來,跑到他身邊。

    龍昀跪下來,長刀點地勉強支撐著身體。白葉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的肩膀,他的肩膀血肉模糊,顯然是剛才幫自己擋了那一下。

    “皇子哥哥……”白葉失魂落魄地跪下來,去攙扶他。

    龍昀推了一把白葉的手,指了指散發著靛藍色光芒的空間門:“你先去吧,我擋一把。”

    “我們一起走。”白葉攙扶起龍昀。

    龍昀笑起來,笑著笑著血氣上湧,從嘴角默默地滲出一條血線。

    “走吧,過了這個空間門,他們馬上就會把你救走。”

    “什麼意思啊?”白葉眼睛裏又浮起了霧氣。

    龍昀沒有回答,抬手扯掉了白葉頭髮上的草葉子,這次白葉沒有拒絕,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的額頭,好像一個很輕很輕的吻。他的手指落下來,輕輕碰觸了一下他脖子上的傷口,然後起身離去。

    白葉扣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跟我一起回去麼?你去哪里?”

    “這裏挺好的,沒有人,只有跟我一樣的魔物。”

    “你不回去?”白葉飛快地眨著眼睛,“雖然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別人不會因為你受傷,但你的最終下場也只是被魔刀吞噬,失去自我啊。你別這樣自暴自棄,一定會有別的辦法了。”

    “可是我不想讓你失望,不想被你討厭,不想你一見到我就哭,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瘋子……”龍昀凝視著他,眼神倔強又委屈,“如果結局都是一樣的,我寧願你看不到我變成……那個樣子。”

    說完這句話,龍昀用力甩開他。但他沒能成功。白葉的手一滑,落進了他的掌心裏。

    “我知道你跟他不一樣的,皇子哥哥。他會傷害我,你會保護我的,不是麼?你不惜性命也會保護我的。”白葉握得更緊了,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塊浮木,龍昀手臂上的血流下來,讓他冰冷的手心有了點暖意。如果說之前他還有對眼前這個人的恐懼,現在已經徹底消除了。“而且之前你找不到降服魔刀的辦法,現在你找到了。”

    龍昀的眼睛很快領會了他話裏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羞憤地扭過頭去,“我不會這樣做。你會死的。”

    “我不會把自己害死,會找到更好的辦法的,我們回到哈德良離宮再說。”

    “白葉……”

    白葉倒退著,把他拉到門邊。

    “皇子哥哥,空間門關閉的時候,如果我的手還在這邊,那麼我的手臂會被齊齊切斷,你知道的吧?”白葉平靜地說。

    “你想幹什麼?”龍昀緊張起來。

    白葉舉起他們相牽的手,“皇子哥哥,我不會放手的。”

    說著,一頭走進空間門中。

    龍昀默默凝視著空間門這一端,白葉仍舊拽著他的那一段手臂。他試著掙脫,但沒想到白葉的力氣那麼大,掐著他紋絲不動。

    龍昀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笑:“小傻瓜。”

    p.3達成。

    他回頭,對著漫天亂舞的影魔,比了個停的動作。

    影魔都懸浮在空氣中,靜止不動了。

    “消失。”龍昀淡淡道。

    影魔爭先恐後地朝他撲來,沒入他橫封在身前的魔刀之中。

    ******

    通過了空間門,就是哈德良離宮外的狩獵森林。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雖然一分鐘之前才剛剛分別,現在再看,卻恍如隔世。白葉的胸膛輕輕起伏著,他知道能再見到龍昀很不易,因此,連眼睛都明亮了很多。

    “哈德良離宮就在前面。”

    “……嗯。”

    “你還有時間反悔。畢竟,我這樣的人……”

    “這林子裏有狼的,我一個人回去很危險。”白葉輕聲說。

    龍昀歎了口氣,在他面前任命地蹲了下來。

    “上來吧。”

    白葉趴到了他的背上,龍昀輕巧地起身,朝離宮的方向走去。

    龍昀一路上都繞開了皇家侍衛。在第一縷陽光破曉的時候,他站在了哈德良離宮不起眼的牆腳。

    “到了。”

    白葉不答。

    “下去吧。”

    “我不。”白葉把下巴扣在他的左肩,說話聲音悶悶的。

    龍昀鬆開了手。

    白葉抱著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垂著兩腿,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龍昀肩頭。下巴依舊扣在他的左肩,不動彈。

    “別這樣……”龍昀無奈道。

    “你回家來偷偷摸摸幹什麼呀,你是不是又想跑?”

    “我不跑。”

    白葉不說話。

    龍昀呆站了兩分鐘,他就是不下來。

    龍昀只好重新抄起他的兩腿,繞到正門,對驚訝的皇家侍衛點點頭:“我回來了。”

    *******

    哈德良離宮裏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所有人都變得神色輕鬆。雖然鬧得雞飛狗跳,但最終,龍昀還是帶著白葉回來了。

    白葉支撐著等到皇室家族團聚,才暈了過去,讓皇后很擔心。不過他受到了很好的照料,睡在自己的臥室裏輸血,誰都沒有打擾。

    龍昀則在接受治療的同時,接受他父皇無休無止的盤問。

    “去哪兒了?”皇帝在他床邊坐下。

    “不曉得。”龍昀坐在床上,一臉虛弱。

    “怎麼回來的?”

    “那裏有個空間門,就回來了。”

    “白葉是怎麼回事?”

    龍昀沉默。

    “在問你話。”

    “我……我吸了他的血。”龍昀說著,偷看父親的神色。

    皇帝也正在打量自己的兒子,他的表情凝重,還帶點疑惑。

    “吸血?”他不太明白地重複。

    “……是。”

    “怎麼個吸法?”

    龍昀尷尬:“就是咬了他一口,然後吸。”

    “吸哪里?”

    “脖子上。”龍昀點了點自己。

    皇帝站起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你沒事吸他血幹什麼?”

    龍昀不是很樂意接受批評:“是刀要飲血,不是我,我哪兒知道為什麼。我意識不是很清晰,斷片了,就記得當時很餓,而白葉的味道比別人要好聞。”

    “都開始吃人了……”皇帝愁苦地按了按眉心,“做別的事沒有?”

    “沒有。”

    “沒有?”

    龍昀飛快地眨了眨眼睛,紅了臉:“父皇——”

    “別做了還不認,你瞞不了我。”皇帝狠狠指了他兩下,“你知道那天皇家侍衛跟我說什麼?在白葉家裏,搜出了用過的避孕套!避孕套也就算了,用過了!你知道皇家侍衛說話時是什麼表情麼!”

    龍昀摸了摸鼻子。

    “虧你做得出來!白葉才十六歲,你是禽獸麼?!”

    “可他是我未婚妻呀。”龍昀爭辯。

    “你懂什麼叫未婚麼?識字麼?你告訴我未婚兩個字怎麼寫?要不是你是我兒子,我以犯淫罪抓你去坐牢信不信?!掃黃打非就該把你送進去改造教育。”皇帝怒火沖天,“白葉是好人家的孩子,你自己身體又那樣,沒定下來之前你自己掂量著,別讓人家說我們家仗著有權有勢,欺負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萬一哪天白葉他爸回來了,我非得被他打死不可你知不知道?!”

    “誒呀我知道了。”龍昀被他說得煩,又鑽進被子裏,“我們都是你情我願的,白葉也想跟我好的。”

    “他叫你一聲哥哥,你就把人家好到床上去了,還你情我願……”皇帝痛心疾首,“幸虧白葉不是女孩子,到時候肚子都被你搞大了,看你怎麼收場。”

    龍昀拍拍皇帝的手肘,“父皇這你就不懂了,男孩子的肚子也能搞大,現在科技很發達的勒。”

    皇帝抬手就要抽他。

    龍昀涎皮賴臉地笑笑,“反正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那就趕緊讓我們結婚唄。本來我們就是一對,結婚也不怕人笑話了。”

    皇帝就奇了怪了:“你跟他認識才一禮拜,就想著結婚,全銀河系都找不到比你們更快的,太草率。我跟你講,閃婚的夫妻根本處不長,就算好上了,早晚也得離。你先去談戀愛,談完了再來結婚。”

    “我單相思好幾年了,父皇,這件事你可得幫我!”龍昀攀住他的手求救。

    “你什麼時候就單相思了?”

    “夢裏!每天都夢見,我受不了了,我要結婚。”

    皇帝凝視了他良久,呵了一聲:“你當你是虛竹,他是夢姑啊,還夢裏。”

    龍昀見他神情似有鬆動,不由得高興地手舞足蹈:“我一結婚,你就有兒媳婦了,雙贏的事情,你趕緊的。”

    皇帝看到他那副飄飄欲仙的鬼樣子就嫌棄,“就算我同意,你吸了他的血,他還願意跟你好,你當他傻啊?”

    龍昀流露出羞澀的表情:“我昨天醒來後,就跟他提過分手了,他不肯,說要幫我治病。我們都是真心的。”

    “他年紀小,當然好騙。才認識幾天,七七八八說得跟個真的似的。肯定是你耍手段騙婚,講都不用跟我講。”皇帝篤定地數落他。“你瘋起來要吸他的血,怎麼可能還讓你們倆在一塊。”

    “我喝了他的血就不瘋了。”龍昀說。

    “那也不行,太危險了,要鬧出人命來的。”

 15

    這個時候皇后推門而入:“怎麼回事啊,跟小白兩個人怎麼了,啊?”

    滿臉都是八卦的欲望。

    皇帝把從龍昀那裏聽到的話轉告皇后,末了總結道:“根本不是感情問題,是他吸血。”

    皇后啊了一聲,顯得非常遺憾:“龍哥,咱們生了個血族,怎麼辦。”說完歎了口大氣,拉開窗簾,問龍昀怕不怕。

    龍昀沐浴在陽光中,閉著眼睛略微點點頭,“恭喜父皇母后成為尊貴的初代。還有,如果我怕的話,現在就燒成灰了。”

    皇后拉上窗簾,失魂落魄道:“那你以後還吃大蒜麼?有些菜不放大蒜不好吃啊。”

    “糯糯,相信科學。”皇帝把他按坐在自己身邊。“昀兒喝了白葉的血,就沒事了,那就去給白葉驗個血,看看他的血裏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如果知道是什麼東西治好的龍昀,合成起來很快的,昀兒就有救了。”

    “嗯嗯,很快就有救了。”皇后摸摸龍昀的腦袋。

    龍昀被呼嚕得非常舒服,閉著眼睛往被子裏鑽的更深,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

    “那什麼時候讓我們結婚啊。”龍昀在被窩裏露出一雙眼睛。

    皇后興奮以及:“什麼什麼怎麼突然就要結婚了!我落下了多少,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皇帝言簡意賅道:“睡過了。”

    “哦——”皇后流露出猥瑣的笑容,然後湊近了兒子低聲問:“是你睡的他還是他睡的你?”

    龍昀:“……”

    皇帝:“……”

    “因為老二老三都很娘啊,看上去就gaygay的,一點都不像我。”皇后對皇帝解釋。

    “都像你。”皇帝笑著截斷他的話,“沒有辯解的餘地,大家都長眼睛的。”

    “好吧……那你要像個男子漢一樣負起責任來,要對小白好。你想啊,你們要是結婚的話,小白多不容易啊,他只有一個gaygay的你可以依靠……”皇后想到這裏就愁容滿面,“我靠,龍哥,昀兒和小白結婚,聽起來就像兩隻柔弱無力的小白鼠要成家立業,被人欺負了也只能兩隻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他們養一窩更小的小白鼠,都要被人一腳踩死的。”

    “想太多是癔症。當務之急是老三的病。”

    “也是。”皇后遺憾地摸了摸皇子的腦袋,“你的病如果一直治不好,就不能耽誤別人家的孩子。”

    皇子鬱悶地說了聲“知道了”。

    皇帝把御醫和關野叫來,把皇子身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都嘖嘖稱奇。

    “也許白葉的血會是治癒皇子的突破口,我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去各自用科學與魔法的辦法,檢驗他血中的成分。”

    兩人領命而去,龍昀也掀開被子套上拖鞋。“我也要開始幹活了。”

    皇后數落他:“你不好好養病,浪什麼浪?”

    “小白一直沒醒,我有點擔心。而且他醒了就會餓,我要燉點補氣養血的羹準備著。”龍昀虛弱道。

    “那我也想喝。”皇后第一反應就是摸肚子。

    皇帝瞪他一眼。

    皇后說了句好嘛:“你自己都這個樣子,還下什麼廚房?小白那裏我們都讓人照顧著,你去了說不定還要暈倒,再把你抬回來很煩的。”

    “你們別管了。”龍昀不耐煩地自顧自走了。

    “隨他去,暈倒在地他倒要笑出聲了。”皇帝呷了口手邊的紅茶,臉上是看穿一切的雲淡風輕,“這種年紀的男青年都喜歡殉情。然後白葉那種少不更事的小少年就要抱著他哭。”

    他一回頭,皇后正定定地偷窺著他的茶杯:“我想喝你的茶。”

    “饞癆。”皇帝見怪不怪地側轉茶杯喂給他。

    白葉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悠悠醒轉。

    這幾天,他經歷了太多,又是失血又是超負荷施放魔法,使得身體非常虛弱。龍昀一度以為他陷入了昏厥,御醫再三保證他只是在睡覺,才打消了龍昀的疑慮。

    白葉醒來的時候,龍昀正陪在他身邊。

    “醒啦?”他撐在床邊,伸手撫了撫白葉汗濕的黑髮。

    白葉先是愣了一會兒,龍昀屏住了呼吸,擔心他會害怕自己。

    然而白葉發出了舒服的聲音,往他手心裏埋去,閉上了眼睛。

    龍昀的心裏變得很輕很軟。

    “做了噩夢麼?聽見你剛才在哭。”

    “夢到影魔了。”

    白葉開口,嗓音沙啞。

    龍昀從床頭端來早已準備好的溫水,嘗了一口,溫度剛好,扶他起來喝。

    又問他餓不餓。

    白葉點點頭,龍昀就挽起袖子離開了。白葉的臥室是套間,有客廳和廚房,龍昀走進廚房,很快端著託盤走到他床邊。

    “這是什麼?”白葉聞到食物的香氣就忍不住坐了起來,鼻翼微微翕動。

    “紅棗銀耳羹,補氣養血的。”龍昀舀起一勺,抿了口,覺得太燙了,吹了吹遞到他嘴邊,“好喝的,又香又甜。”

    白葉嘗了一口,果然好喝:“這是什麼呀?從來沒見過。”

    “是地球上的菌類,我母后喜歡喝,宮裏就備著一些。當地人說很補的,不要剩下。”

    “哦。”

    白葉乖巧地應了一聲,把一碗羹都喝光了。

    放下碗,白葉就問他,“你父皇母后知道我們的事了麼?”

    “知道了,我一回來就跟他們講了。”龍昀往他背後塞著靠枕。

    白葉不由得問他:“那他們怎麼說?”

    “他們讓御醫抽了我們兩個的血,拿去化驗,想知道為什麼我只盯著你的血喝,還有為什麼喝了就變正常了。”

    白葉哦了一聲:“這樣啊。”

    又歪著腦袋小聲問他,“那你覺得現在身體還好麼?”

    龍昀笑:“我很好。你還是乖乖躺著吧,不要亂動,現在反倒是你更需要照顧。”

    白葉被按了回去,心裏想著龍昀剛才的話:“我們倆的事情,也化驗得出來啊?感覺你逮著我不放,更像是被詛咒了。”

    “魔法部的關野先生,也取走了一份樣本。科學和魔法雙管齊下了。”

    白葉這才放下了心:“那很快就會知道結果了吧?”

    “大概。”

    “那如果我們兩個呆一起……你會沒事情的話,我們就去念書吧。”

    “念書沒什麼意思,這裏休息幾天挺好的。”

    “我想去念書。”白葉說。

    “嗯那我也想儘快去念書。”龍昀立刻改口。

    兩個人一同笑起來。

    ******

    其後的半個月裏,白葉在哈德良離宮中療養。皇帝允許龍昀在宮中活動,但是要求他戴上熱量感應器,以免像上次那樣出現“隱身”狀態下不可追蹤的狀況。但是很幸運的是,這種防備是多餘的,龍昀的狀態很穩定,再也沒有要魔化的徵兆。他每天呆在白葉的房間裏,殷勤地照顧他,親手包辦了白葉的飲食,成天計較著怎麼吃更有營養。

    白葉雖然看上去柔弱,但其實身體素質相當不錯,在龍昀的照料下,不出十天就又活蹦亂跳了,而且隱隱有長胖的趨勢。之前他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現在卻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少爺。

    夏天的午後,剛下過雨,龍昀鼓勵白葉去外頭走走,白葉也悶得慌,同意去外面透透氣。走之前,龍昀把他拉到一個房間裏,裏面全是衣櫃,不知道有多少衣服,幾乎填滿了整個房間。白葉以為走進了商店。

    “都是你的。”

    白葉站在門口,一直沒敢進去,龍昀起先以為他是高興,後來看他眼眶紅紅的,不知道怎麼的有些傷心了。龍昀給他挑了一套衣服,白葉順從地接過,不一會兒就換完,穿出來給他看。

    “挺好的。”龍昀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欣喜地打量著他。白葉是可以用上“漂亮”這個詞形容的男孩子。“喜歡麼?”

    “你喜歡麼?”

    “當然喜歡。”龍昀害羞地說。

    “那我也喜歡。”

    白葉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特別興奮的表情,甚至有點心不在焉。他四處望瞭望,拿著換下來的衣服走到他面前,“皇子哥哥,這是我被帶到這裏的時候,皇后陛下讓我換上的,我想保存起來,但是我沒有地方可以放。”

    “掛在這裏就好了。”

    “這裏有那麼多好衣服,以後就找不到了。”白葉有點晃神,

    “你的房間不可以麼?”

    “那是皇宮的客房,我很快就要走,會有別的人住進來,也許就扔掉了。”白葉抱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表情有點喪氣。“我的行李箱和舊衣服,就更會被人當做垃圾了。可是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東西。”

    龍昀明白了。

    他以為白葉從小流離在外,物質上極度貧乏,會喜歡他這樣豐足的贈禮。他貴為皇子,要是願意,送白葉一個星球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非常容易。

    但是白葉不在乎這些輕易得手的東西。

    他珍惜他自己的舊物,希望它們有所歸屬。

    龍昀想了想,“跟我來。”

 16

    龍昀將他帶到了自己的車庫。

    這車庫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都有:電腦和半個機器人相連擺在車庫一角,超跑蓋著遮擋布隨意停放,化學上用的冷凝管擺在窗下,籃球,自行車打氣管,舊輪胎,捕蟬用的網,還有一張木匠工作臺……白葉的眼睛亮起來,比在華麗的試衣間裏要興奮。他什麼都想要是看一看,問一問。

    龍昀拿出幾塊板材,又拿來釘子和榔頭,“我們打一口小櫃子。”

    “櫃子?”

    “你的東西都可以存放在裏面,還能加一把鎖,誰都帶不走。”

    白葉變得高興起來。

    龍昀幹這活相當漂亮,帶著白色線裝手套設計,拼裝,刷漆,白葉坐在一旁癡迷地看他動手,跑來跑去幫他打下手。

    最後龍昀墊上報紙把櫃子放到陰涼處晾乾。

    白葉看看普普通通的櫃子,又打量著這亂糟糟的工作間,忍不住把心裏話說出了口:“皇子哥哥,你真像我爸爸。”

    白葉覺得他爸爸也會有這樣的工作間,會做好多活。

    龍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神情嚴肅了起來。他蹲下身,儘量做到與白葉平視:“我不是你爸爸。”

    白葉有點洩氣。

    “我是哥哥,很快就會變成你的其他什麼人。但絕對不是爸爸。”龍昀儘量控制著自己的語氣,讓白葉知道他的認真。

    “皇子哥哥,我只是覺得你什麼都會做,很厲害,你不要生氣。”

    龍昀輕笑了一聲,“嗯,這一點你說的沒錯,我會是個好爸爸,我會給我的小朋友很棒的童年。”

    白葉又有點想哭的樣子。

    龍昀覺得自己猜的沒錯。白葉因為童年的缺失,有點戀父情結。給他華服美居,他也沒什麼概念,不太懂,但是你告訴他自己會做木工,會修機甲,他就覺得哇好厲害,好喜歡,心裏很親近。這都來自于他對父親這個角色的幻想,所有小男孩都希望父親是這樣的。

    “這個櫃子做好之後,可以搬去我那裏。我不會走,別人不會來,你的所有東西都能完完整整地保留起來。”龍昀輕輕地說。

    “是你樓上的那個房間麼?”白葉問。

    “不。”龍昀乾脆道,“是我家裏。”

    白葉凝視著他,鼻尖和眼睛都慢慢變紅了。

    然後在他回過神來以前,他抱住了龍昀的腰。

    龍昀有些無奈地擎著刷子:“油漆要弄到衣服上了。”

    白葉抱得更緊了,還搖了兩下。

    龍昀在報紙上擱下刷子,脫下工作手套,摟住他的腦袋輕輕拍了兩下。他的白葉,心理上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小男孩,抱他也是小朋友撲倒抱抱熊的姿勢,一頭紮進來,埋在懷裏不肯抬頭,絲毫沒有□□色彩。龍昀倒也不是很介意,白葉能把他當做家人,他很喜歡。他一直夢見白葉,覺得他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現在他在身邊,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膽。

    ******

    同一時間,關野敲開了皇帝的書房,宣稱破解了皇子和白葉血液當中的秘密。

    “重大發現?”皇帝眼睛一亮。

    “可以這麼說。起作用的不是血,是白葉少爺的魔法。”關野直截了當道。

    “哦?”

    “不知陛下知不知道,白葉少爺是一位魔導師。我們魔導師的體質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我們身體中有特殊的基因,可以感受外界的魔法力,然後轉化、存儲到體內,為己所用。我提取了白葉少爺血中的魔法力,發現這會對皇子殿□□內的黑暗魔法會形成抑制。如果陛下可以移步……”

    “走。”

    皇帝放下了公務,兩人很快走到了關野的實驗室。關野將他讓進房間,給他演示了一遍。

    一個蒸餾瓶擺放在實驗臺上,裏頭黑霧繚繞,不斷翻滾,如果沒有塞子,大概很快就要衝出瓶外。

    “這是皇子體內的魔,陛下應該非常熟悉。”

    皇帝點點頭。皇子的刀刃上也帶有這種強大卻可怕的黑霧。

    “這是白葉血液中的魔法力量,我把它做成了一般的魔法藥劑。”

    關野舉起一支試管,裏頭是藍色魔法藥水,和常見的藥水在外觀上毫無二致。

    隨即,關野將藍色魔法藥水注入蒸餾瓶中。

    隨著魔法藥水的注入,黑霧很快停止了翻騰,無聲無息地下沉到試管三分之一處,沉澱下來。其後,魔法藥水化作一道光,將黑霧牢牢地蓋住,密封。

    關野倒轉瓶口,黑霧跑不出來。

    關野將這個樣本放在一邊,又取了一支蒸餾瓶演示了一次,只不過,這次換成了普通的魔法製劑。黑霧很快把藍色藥水吞噬、稀釋了。

    “等於說,只有白葉有這種魔法力量?”

    “是的。”關野聳了聳肩,“白葉的魔法力形成了一道符文陣。這道符文就像是鎖一樣,與皇子體內的黑暗魔法發生反應,讓它重新歸於平靜。”

    “所以,白葉自帶某種符文,能夠封印龍昀體內的黑暗魔法,可以這樣理解麼?”

    “是的。”

    “可這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關野搖搖頭,“皇子殿下那把刀上的黑暗魔法,來自於非常古老的時代,為這柄刀附魔的魔導師應該非常強大。而白葉血液中的這道魔法,剛好是封印,也非常強大,以我粗淺的學識,完全無法看清理路,更別提掌握它。”

    “有什麼可能的解釋。”

    “製造魔刀的人,怕魔刀作惡,因此設置了一道封印。那道封印也許寫在另外一件神器上,剛好被白葉揀到,長此以往,白葉的身體被封印感染了。與皇子一樣的情況。”

    “他身無長物,沒有什麼神器。而且茫茫宇宙,一個揀到了刀,另一個剛好揀到了封印,你覺得這個幾率會有多大?”皇帝搖了搖頭。“還有什麼可能?”

    關野不敢說:“是我……很荒謬的胡思亂想。

    皇帝催促。

    “我們的魔法科有一些基本原理,比如說,施術者自能解術。刀上的魔……如果是白葉少爺施加的,那他能夠解開就……”

    “這怎麼可能?謬論。”皇帝揮了揮手,讓他不必再說下去了,“那把刀的年紀比他還長。龍昀發病,也在他接觸到刀以前。”

    “的確是這樣……”關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皇帝決定暫時放棄詢問這個湊巧從何而來:“那知道白葉自帶封印魔法,有什麼好處?能夠生產出含有封印魔法的藥劑麼?”他指了指已經空了的試管。

    關野搖搖頭:“陛下,我和你一樣,看不清那個符文。我才疏學淺,請教了許多修煉高深的大魔導師,但是他們全都無法看清這道符文。也就是說,白葉少爺自身攜帶的封印魔法,強大到我們都無法認識並掌握,它也許從未被人使用與記錄,無法由他人複製,也就無法大規模量產攜帶此種魔法的藥劑。”

    “只有白葉可以?”

    “是的。好消息是,如果白葉少爺懂得一點魔法的基礎原理,那他就不需要血液才能封印皇子殿下身上的魔,他只要把他自己的力量使用出來就可以了。”

    皇帝松了口氣,用力拍了拍關野的肩膀:“謝謝您,關野先生,真的非常感謝。”

    關野有點不自在皇帝突如其來的熱情,表情尷尬。

    “您真是龍昀命裏的貴人。有您這番話,我就放心了。”皇帝輕笑了一聲,“他們還真是天生一對啊,我要儘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夫人。”

    龍昀和白葉在倉庫膩了一會兒,龍昀給他戴上一頂小草帽:“說好要去外面玩的,現在可能來不及了。不過後面有一個花園,沒去過吧?那裏有一個小小的湖泊,風景很好,也很陰涼。還有一片果林,我知道在哪兒。這幾天水果都該熟了,很甜的,我摘給你吃。我們還可以去捕蟬。”龍昀說著,摘下牆上捕蜻蜓的網。

    “好呀。”白葉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兩個人並肩走出去的時候,手臂若有似無地擦過,白葉沒有躲開,還挽住了他的胳膊,很依賴的姿勢,這讓龍昀非常高興。

    皇后挽著皇帝在花園裏散步,等待客人來訪。

    “小白是個魔導師?他會封印昀兒,就是缺乏訓練,是這個意思麼?”

    “是,就是這樣!”皇帝表現得非常興奮。

    “那太好了。白葉可以去白薔薇軍校修習魔法,剛好陪著昀兒,如果發現有什麼異狀,就把他打回原型。再也不用擔心他魔化之後襲擊平民。”

    “而且,這種看顧也許是一輩子。我看他倆挺好”皇帝輕鬆道。

    皇后跟著他高興了一會兒,卻突然憂慮起來:“說起來,龍昀和小白幾乎成天黏在一起,不知道輕聲說些什麼,弄得人走過路過都面紅心跳的。雖然……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可畢竟兩人才認識那麼幾天,不知道感情究竟怎樣。小白怎麼看都小小的,龍昀怎麼看都是在勾引未成年人,是犯罪分子。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吸了白葉的血能好起來,所以欺騙人家感情?”

 17

    皇后說到這裏,就被這種可能性嚇得不能好了:“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小白被圈養成了人畜!我天!小白他爸爸在這兒的話,非得連我倆一起打死不可!”

    皇帝說了句“不至於吧”:“昀兒不至於拿這種事開玩笑。”

    “最好他是真心的。小白他孤苦伶仃,家裏沒有大人撐腰,如果受了委屈,說都沒地方說。老三要是故意勾引他,做點始亂終棄的事,我頭一個不答應。”

    “那也有可能是小白勾引龍昀啊。”皇帝提出另一種假設。

    “他被勾引就勾引好了,又不會少塊肉。反正他不被小白勾引,也會被其他人勾引,whocares?”皇后理所當然道。

    皇帝思考了片刻,贊同地點點頭:“說的也是。”決定如果兩個小朋友起了感情糾紛,他也要站在小白一邊。

    兩人說話間就看見白葉站在樹下,頭仰得高高的,嘴裏津津有味地舔著冰棒。

 

    “小白。”

    白葉聽到有人叫他,扶著草帽轉過頭來:“陛下。”

    皇后把他拉到一邊:“你和龍昀,好像處得不錯?”

    白葉停止了舔冰棒的動作:“皇子哥哥對我很好的。”

    “他年紀雖然不比你大很多,不過情場經驗老道,知道怎麼討女孩子歡心——還有男孩子。”

    白葉想了想:“哦。”

    皇后看他只顧著吃冰棒,急都要急死了:“小白,你可長點心,不要凡事都依著他,要知道保護自己,知道麼?他要是欺負你,你就來告訴我們,不用害怕,我們幫你不幫他。”

    白葉笑出了聲:“哦,好的呀。”

    “你可千萬別以為我危言聳聽!龍昀是我兒子我最清楚不過了,表面上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其實最容易傷別人的心了。你看那個程旭,這幾天走過路過眼睛都是紅紅的。”

    “程旭是皇子哥哥的男朋友麼?”白葉輕聲問。

    “那倒不是的。他和你有婚約,怎麼會跟其他人談戀愛。”

    白葉輕聲辯解:“那我也不是他男朋友啊,皇子哥哥待我就像是照顧家人一樣……”

    “都到了這地步了就不用瞞著我們了。我們心裏都有數的。”皇帝截斷了他的話。

    “不過你年紀還小,不能太頻繁,身體容易虛。”皇后憂心忡忡地叮囑。

    他們心裏早已認定兩人該做的都做過了。

    白葉“啊”了一聲,迎上皇帝皇后充滿審視的眼光,不由得紅了臉,有點緊張。他雖然一知半解,但還是能聽出話裏的意思不太對勁。

    “記住了麼?”

    白葉稀裏糊塗“哦”了一聲,“……記住了。”

    “白葉——”龍昀興高采烈地從樹上跳下來,見到皇帝和皇后,不是很情願的模樣,捧著一堆熟透了的果子走上前來,“你們怎麼也在啊。”

    “什麼叫我們怎麼也在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這還是離宮後花園。跟你媳婦說兩句話老大不樂意的。”

    龍昀瞥了白葉一眼,正巧白葉也在看他,兩個人都紅著臉收回了目光。白葉以為龍昀會說些什麼,但是他安安靜靜的,沒有說任何話反駁。

    白葉不由得高興地笑了一下。

    “小白還小,你也注意點兒影響。”

    “我有數。”

    就在這時,白葉發現不遠處有陌生人的身影:“誒,有其他人來了。”

    兩位陛下回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老遠就與他揮手示意。

    龍昀張望了一眼:“啊,是川貝叔叔啊。他是我們家的老朋友了,而且,他正是白薔薇軍校的校長。”

    白葉一聽白薔薇軍校幾個字,立刻就豎起了耳朵。他非常興奮,希望有機會可以和校長套套近乎。

    ******

    校長穿著肥大的短褲,人字拖,以及一件鬆鬆垮垮的夏威夷t恤,t恤上印著金黃色的海灘、翠綠的椰子樹、還有穿著比基尼喝飲料的美女,看上去就像是在度假。他見到皇帝和皇后沒有行禮,而是和他們一一擁抱。

    “聽說這小子的狀況很不好?”校長捶了龍昀一肩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玻璃瓶,裏面裝著一種沉睡的爬蟲,遞給龍昀。龍昀欣然收下。校長經常漫遊無人到訪的星球,帶回上頭比較特殊的物種,龍昀則把它們做成標本,放進自己的陳列室裏,仿佛自己到訪過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謝謝川貝叔叔。”龍昀伸手跟他比了個highfive

    皇后與校長勾肩搭背:“這次發病,這小子竟然逃出了看守,而且不是一次,是兩次。”

    “為什麼?”

    “他學會了隱身。所有現有的科技手段都無法追蹤他的位置。”

    “控制他的是魔法,科技可不管用。”

    “現在我知道了。”皇后說。“你是來接他回學校的麼?”

    “不,我找他做什麼?他畢竟不是大波美女。”

    校長說完,彎下腰來扶著膝蓋,對白葉笑道:“嗨,你一定就是小希洛了。”

    白葉乖巧道:“叔叔好。”

    校長從口袋裏摸出一把糖果,放在手心裏:“給你吃糖。”

    白葉覺得自己早已經過了吃糖的年紀了,但還是禮貌性地拿了兩粒。他很懷疑校長給他吃糖是為了借機能往他自己嘴裏剝兩顆進去。

    “一眨眼你都長那麼高了,我都不好意思抱你了。小時候你常坐在我的脖子上,記得麼?”校長摸摸他的腦袋,見白葉一臉茫然,不由得有些遺憾。“誒,我年輕的時候一直以為你媽媽會跟我結婚的。結果錯過了你媽媽,還錯過了看你長大。真是不知道在活些什麼了。”

    “媽媽?”白葉的眼神有些恍惚。

    “是西樓。”

    “你也跟我媽媽很熟麼?”

    “是的,我和你媽媽很熟。我們都是希洛人。我,皇后,你媽媽,我們在同一個村子裏長大。皇后養豬,我打鐵,你媽媽負責跟在我們身後哭,做我們的小女朋友。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白葉難以想像:“這、這和人們說的不太一樣。”

    “是的。誰會想到皇后以前只是七八線小星球的養豬boy,而掌管著帝國精英教育的我,曾經只是個機甲修理師。所以說,人的際遇,是會改變的。”

    白葉覺得受到了鼓舞:“嗯!”

    “而際遇,主要看朋友堆裏面有沒有嫁的好的,自己嫁得好,就更好了。”

    校長意有所指地對著龍昀努努嘴,朝白葉擠了下眼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白葉覺得臉頰很燙,忍不住低下頭去。

    龍昀見狀,連忙喊停:“叔叔你夠了。你對著我開玩笑沒關係,不要欺負白葉。他臉皮薄。”

    校長果然調轉了槍口:“還沒好上,就護得那麼緊。那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吧。反正你們秀一次恩愛,我就要擠兌一次,我要是你,我就帶他去別的地方玩兒了。”

    皇帝打圓場:“好了,我們和你叔叔有要緊的事要談。”

    龍昀應是,牽著白葉走了。

    校長凝視著他們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我這次來,其實是為了希洛。關於希洛,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和你們說。”

    ******

    書房裏,校長仔細打聽了關於白葉的事。皇帝講述了他們遇見白葉的經過:從皇子逃跑以後,他們偶然發現白葉的行蹤,把他接到身邊結果受到了皇子的“特別關注”,再到以白葉為餌,誘捕皇子失敗……

    “最後龍昀吸了白葉的血恢復了原樣。關野說,這是因為他會使用封印龍昀的魔法。”

    校長修長的手指一直有節奏地叩著扶手,此時停止:“等於說,兩個人得拴在一起?”

    “目前為止是的。”

    校長皺起了眉頭。

    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講出了他們的計畫:“事實上,我們正在考慮讓白葉陪著龍昀去白薔薇軍校念書。全世界最好的魔導師都在你那裏,也有不少醫學方面的專家,我們計畫為龍昀配備一個研究團隊……”

    “我不允許。”校長直接拒絕皇帝夫婦的請求。

    “你說什麼?”皇帝問。

    皇后連忙打圓場:“雖然有點麻煩,但我們肯定會做好安保措施的。只要白葉接受正規的魔導師教育,總有一天他能把他腦子裏記著的那個符文畫出來,讓更多的大家加入封魔的隊伍,龍昀也就不會出岔子了……”

    “不是龍昀,龍昀出不了大岔子。”校長抬眼,“是希洛。”

    皇帝夫婦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怎麼了?”

    校長一貫以來充滿自信的臉上,竟然出現了茫然無措的神情。他的手交疊在膝蓋上,細節動作透露出他內心的緊張和恐懼:“你們難道忘記了夜塔里封印著的那個人了麼?希洛不能變成那樣,他不能靠近魔法力場,更不能去學習魔法。”

    皇帝夫婦似乎想起了點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們眼裏具是驚恐。

    校長再次警告:“不要僥倖。”

    “可白葉是龍昀唯一的指望……”皇后忍不住辯解。

    “龍昀吸他的血。”校長的眼神充滿憂慮,“這種吸血的關係將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因為白葉沒那麼快光靠魔法力量就能封印龍昀,大家都別太樂觀了。你們願意這樣下去麼?讓白葉淪為龍昀的人畜?白葉是西樓的孩子。”

    皇后的眼裏滿是絕望,卻還是妥協了:“如果是這樣,的確不能把白葉交給龍昀。”

    “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校長脫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出書房,將皇帝夫婦留在了門後面。

    可他很快停下了腳步,握著門把手站在原地,他感覺到一絲被窺探感。四下一掃,又沒發現有什麼異樣。他覺得可能是自己多疑了,抬步離開。

    樓梯下,視覺死角,皇子緊靠著牆壁,沒有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影蹤。

    他每年都要在這座離宮中待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中,他的未來晦暗不明,全由自己貴為皇帝和皇后的父母決定。所以他對樓梯扶手經過了特別改造。利用聲學原理,書房裏的話可以清晰地借由扶手,傳到這個不起眼的角落。他希望第一時間瞭解父母的決定,以此考慮對策。

    他聽到了書房裏的對話,有一瞬間感到憤怒與不甘。

    他好不容易接近了白葉,獲得了他的信任,得到了他更深層次的感情,他以為他的生命與愛情都同時得到了保障,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相愛。所有的障礙都掃清了,父母即將送他們一起去白薔薇軍校上學。在那裏,他擁有著權力與自由,可以把腦海裏反復描摹的幸福變成真實。

    這個時候川貝叔叔突然說,不可以,白葉不能和他一起上學。

    因為他吸他的血。

    還因為夜塔里封印著的東西……

    如果前一條還情有可原,後一條……這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

    龍昀知道夜塔。

    宇宙中有一些地點,魔法力非常強旺,以那些地點為圓心,周遭的一切都在魔法的影響下發生改變。這些地點往往存在蟲洞,蟲洞中央的魔法力強到無法測量,根本不是人類可以踏足的,這些蟲洞被稱為魔法力井。而夜塔,就是天鷹座魔法力井上方的詭異建築,當初白葉的父母就是在附近失蹤的。

    校長提到了夜塔里封印的東西,又對白葉非常忌憚,龍昀忍不住猜測,白葉的父母已經在魔法力量的輻射下魔化,大人們害怕白葉去軍校以後,因為尋找父母而入魔,步了他們的後塵。

    可是如果白葉不能陪伴在自己身邊,那麼自己的狀態無法保證。他將重新過上那種暗無天日、提心吊膽的日子,一旦出錯,父皇和母后甚至會因此把他關回這裏。

    龍昀無法忍受。明明都已經快要得手了的……卻突然被打斷。

    他要去好好想想,如何挽回這一切。

 18

    皇后很快找上了龍昀。他走進房門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關野先生那裏有什麼新進展麼?”龍昀斜躺在床上翻著書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道白葉想往什麼方面發展麼?醫學,或是文化藝術類的院校……”皇后雖然這樣建議著,眼睛卻閃躲。

    龍昀知道母后對白葉的志向心知肚明。

    “他說過他要去白薔薇軍校,和我一起。怎麼了?”

    “他不能去。”皇后煩躁道。

    “因為我麼?”

    “是的。你是吸了他的血,然後才恢復了正常,這太怪異了,如果要讓你吸血來維持生命,那他為你犧牲太大。這次他勉強討下一條命來,下一回,他可能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萬一你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殺了他呢?他是我摯友的兒子,我們不能自私冒這個風險。”

    “母后,離我下一次魔化還有一年時間。你不相信這一年時間裏會有奇跡發生?”

    皇后捏了捏他的胳膊:“別說了。我們不能拖累人家。我們自己想辦法。”

    龍昀很失落,可還是通情達理道:“我明白的。”

    皇后坐在他身邊,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再回去念書了?我們會分開,他去天涯海角,我被關在地底。”龍昀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有爸爸媽媽在呢。”

    皇后摟著龍昀的肩膀,輕撫了幾下。

    他非常疼愛他的小皇子,即使他被魔刀影響,依然奢望他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不希望他受一點委屈。

    但是校長對他提出了警告。

    夜塔里與白葉有關的魔物,他略有耳聞,可是卻覺得與自己十分遙遠。為了遠在天邊的危險,犧牲龍昀的一生,作為家人,他非常不情願。但龍昀吸血是不爭的事實,任何人都知道這件事不正常,不該放任。

    帶著矛盾的心情來作龍昀的思想工作,皇后的情緒崩潰得比龍昀還快。看到龍昀懂事的模樣,不由得心中鬱結。他怕再這樣下去要露陷,匆忙離開了。

    龍昀倚在門邊凝視著皇后的背影,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母后沒有說實話。如果沒有對白葉修魔的莫名忌憚,父母應該會答應展開研究。只是自己吸血這回事讓他們連反駁的立場的都沒有。

    那如果自己不吸血了呢?

    想到這裏,龍昀追了出去:“母后!”

    皇后轉過身來:“怎麼了?”

    “白葉那裏我去告訴他。”

    “行。你問問他……想念什麼專業,我們挑最好的學校給他。”

    ******

    龍昀敲開白葉的門時,一臉沮喪。

    白葉原本挺開心的,看見他這樣,不由得擔心地拽住他的袖子:“怎麼了啊?身體不舒服麼?”

    “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你都講好了,反正都要告訴我的,差個一時半刻也沒關係的。”

    “我就是選不好先說哪個……”

    “快說。”白葉催促道。

    龍昀哦了一聲,掩上了門,先把關野先生的發現簡要地說了一遍:“總之,不是你的血,是你天生就會的一種魔法,剛好能封印我身上的刀魔。以後你要是修煉得法,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封印我。”

    白葉大喜:“皇子哥哥,我去了魔導師學院,會好好念書的,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相信我!”

    龍昀歎氣:“可是父皇母后不讓你去。”

    白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為什麼呀?”

    “我也不清楚。當時川貝叔叔提到了夜塔里關押著一個人,與你有關係,說不想看你變成那樣,所以不允許你修習魔法,更不允許你踏入軍校一步。”

    白葉的身形晃了晃,龍昀連忙扶住他。他的臉色很難看,看上去就像是要暈倒了。

    龍昀扶他坐下,白葉眼裏盈滿了淚水:“我查過資料,白薔薇軍校中央,有一座夜塔,夜塔封印著魔法力井。它關押著什麼跟我有關的人啊?我爸爸媽媽當年就是在魔法力井的位置失蹤的啊!”

    龍昀摟住了他,任他發洩。

    “我父母還活著,被關押在夜塔里。大概深受魔法力場影響,變成了半人半魔的存在。所以校長才會害怕繼承他們血統的我也會變成那副樣子,不許我去修習魔法,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大概。”龍昀說,“不過他們為你安排了其他出路,你去不成軍校,還可以去其他很多地方。只是你不去,我也不能再像普通人一樣念書。以後我再犯病,恐怕就只能被關在這裏,自生自滅。”

    “那現在怎麼辦?”白葉握著他的雙手驚恐地問,“皇子哥哥,你說怎麼辦?”

    “我覺得這樣也未嘗不可。”

    “……你怎麼就接受了?這樣你也活不好了的。”白葉立刻從他自己的悲傷裏,陷入了龍昀的悲傷裏。他好歹是知道父母還活著,見不成而已,龍昀是要沒命了。

    “雖然知道你能夠減緩我的魔化,但在很長一段日子裏,我還是需要吸食你的血液才能活下去。我怕我會傷到你,所以就想你離我遠遠的。”龍昀溫柔地攏住他的臉。

    “那你怎麼辦?你不就沒救了麼?”白葉著急地問。

    “對我來說可能是個噩耗,但是對你來說,其實是好事。你擺脫了我,不需要綁在我身邊遭這種罪,何樂不為呢?我其實很怕你出事的。上回睜開眼,發現你脖子上那麼大一條口子,倒在地上,像是被玩壞了的布娃娃……我當時就想,你要是醒不過來,我怎麼辦?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去重複這樣的經歷,我想你好好的。”

    “你別這樣啊……”白葉想要握他的手,卻又不敢,最後扯住了他的袖子,“我會變得很厲害,把你治好。”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父皇和母后都已經決定好了。”

    “他們也太狠心了……”

    “母后也很傷心的,跟我講這些的時候,眼淚流個不停,差點暈了過去。父皇也一樣。你別去找大人鬧,乖。”

    “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白葉委屈道。

    龍昀看著他哭泣的模樣,一時間有些走神,竟覺得他哭的樣子很誘人,捨不得去勸他停下來。他見過許多粗蠢的人哭泣,臉皺成一團,不知道有多難看,白葉卻是倔強地瞪著眼睛,透明的眼淚落下來,惹人憐惜。

    龍昀哄著白葉,良久才讓他安靜下來。白葉大概是哭累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懷裏睡去。龍昀把他放在床上,替他撚好被子,頭一次有點忐忑。他望著窗外的大雨,懷疑著,以白葉這樣的狀態,是不是能夠把他給出的資訊串聯起來,想出辦法。

    希望白葉不會讓他失望。

    ******

    第二天,白葉果然找上了龍昀。

    他很不自然地沙發上坐下,吞吞吐吐道:“皇子哥哥,我昨天想了一夜,還是覺得這件事有轉圜的餘地……促使皇帝陛下做出決定的,是校長叔叔的一席話。雖然我爸爸媽媽關在夜塔里,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但是我又不一定會變成那樣,不讓我去說不通的。更何況這樣做的代價,是拖累了你。我覺得兩位陛下也一定很難過,為了一個可能發生的悲劇,犧牲自己的皇子。”

    “大人們那麼做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但是不合情理。你也說了,皇后陛下很傷心,天底下沒有哪個父母不為自己的兒女考慮的。”

    龍昀保持沉默,白葉局促地往他身邊挨挨,“不過,我有辦法了。我想的辦法,需要我們兩個人心齊……皇子哥哥,你跟我一道麼?”

    “你想怎麼樣?”

    “我想用事實說服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可以照顧好你,你在我身邊一點事都沒有。如果他們親眼看到,一定會答應不把我們分開,任我們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你想讓他們親眼看到什麼?”

    白葉低下頭不說話。

    龍昀催促他快講,語氣有些冷厲,白葉害怕地瞥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你再變身一次,我在他們面前,把你治好。”

    “你怎麼治?你的魔法力量根本不夠。”龍昀變了臉色。

    “可我有血……你最初在監獄裏魔化的時候咬過我一次,結果中途變回原來的模樣,記得麼?如果控制得好,我可以讓他們只看見我降魔,看不見我喂你血。”

    “想都別想!”

    白葉沒想到龍昀會發那麼大火,整個人打了個寒戰,縮著肩膀往沙發背上靠,不敢看他的眼睛。

    “想都別想……”龍昀磨著牙教訓他,“苦頭沒吃夠麼?還想自己湊上被咬?而且我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變身狂化狀態的麼?退一萬步講,如果我狂化了,而你像上次那樣沒有制住我,怎麼辦?我咬死你了,你找誰哭去?”

    “你不會咬死我的,喝點血你自己就清醒了,我又不怕疼……”白葉軟綿綿地爭辯。“而且上次是出了意外,沒有人知道你還會隱身。”

    “你不知道我的事多了去了。”龍昀嚴厲地說,“我狂化的時候不是人,是魔!”

    “魔也得聽我的……”

    “反正就是不准,太危險了!”

    白葉莫不作響。

    龍昀掐了他一把,“跟你說話呢。不許這麼做,聽到沒有?”

    白葉皺起了眉頭,慢吞吞地扭了一下,想要躲開:“你不要掐我,疼……你不和我一起,我也做不成這件事的。”

    “趕緊打消這個念頭。”

    “知道了,你不要再凶我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子的。”白葉一臉委屈。

    龍昀怒極反笑:“我就是這樣子的,你以為呢?”

    白葉覺得惹他生氣了,自己扶著門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走之前又探回腦袋:“皇子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的。”

    說完跑掉了。

    龍昀沒有追上去,而是掩上了門,嘴邊掛著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

    白葉和他想的差不多。

    不過白葉有比他更急迫的理由,要進入白薔薇軍校念書。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如果父皇母后親眼看見白葉降服自己,一定會以“照料龍昀”這樣的名義,強硬地要求白葉伴讀,連校長都無法拒絕。

    白葉很聰明,稍一點撥就懂了。為了他自己,他也一定會去實施剛才的計畫。

    龍昀無法明確支持他,畢竟這個計畫裏,他是最大的受益者,白葉是最大的受害者,即使白葉甘之若飴也無法改變。龍昀不想敗壞他在白葉面前的良好形象,反正白葉會去做事,他何不裝瘋賣傻。

    不過暗地裏得幫小朋友一把。

    這樣想著,龍昀撥通了他哥哥的電話。

 19

    電話響了三聲,對面響起了太子爺慵懶的聲線:“這次又要威脅我做什麼事?”

    “最近母后可能會聯絡你和二哥,幫你們說門親事,務必拒絕。”

    太子爺嗯了一聲:“是你那位可愛的小弟弟麼?”

    “但凡你和二哥中的任何一位,表露出對他有半點興趣,我就把你們的事捅到爸爸媽媽那邊去。”

    “……我就把你們的事捅到爸爸媽媽那邊去。。”

    最後一句話,兩兄弟在電話兩端同時開口,語調一模一樣。

    龍昀:“……”

    太子爺:“就靠著這一句話,你從我這兒訛走了多少東西?我的小弟弟,你這樣很不尊重兄長。”

    龍昀沒有空與他囉嗦:“你回一趟哈德良離宮。”

    “嗯?你哥哥我可是很忙的。”

    “我馬上就要魔化了。”

    “據我所知,你剛魔化過一回,今年的’份額’已經用完了麼?難道不是明年再見?”

    “會發生在幾天後,一次小事故,但是你得回來處理現場,我不放心交給程旭。這件事很重要,”龍昀看了眼手環,“你可以上飛船了。”

    “做你哥哥真是上輩子作孽太多。”太子笑了一聲,完全聽不出生氣的樣子。

    “掛了啊。”

    龍昀放下電話,想了想,敲開了關野的實驗室。

    他禮貌地笑著:“關野先生,我是來配合做例行記錄的。”

    關野連忙將他讓進裏面。

    每一次龍昀魔化之後,都要接受例行盤問,以便讓御用魔導師瞭解更多資訊。這原本該在他恢復清醒之後,立刻就做,但是最近關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就耽擱了。

    關野是第一次做調查,把表單上的問題都問過一遍後,若有所思地比照著從前的記錄。

    “你這次魔化不但提前結束了,還提前開始了。”

    “是的。”

    “以前不都很穩定麼?”

    龍昀幫他把記錄表翻到前幾頁:“你的上一任,也就是我從前的御用魔導師,提出了一個觀點。他認為有些東西,會影響我的魔化進程。就像過敏。”

    關野忍不住笑出了聲:“真的?是花粉麼難道?”

    “我還不是很清楚。畢竟無法讓我試敏。”

    “可是我們可以進行實驗。你只需要花上一點血……”關野比了個指尖大小的動作,然後意識到自己太過於興奮了,看上去像個瘋狂科學家,咳嗽了一聲縮了回去,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樣子,“你只需要花一點血,我就可以像上次那樣提取出裏頭的魔法,進行檢測。你想一想,這次魔化之前,你碰過或者吃過什麼東西,有可能讓魔化提前?”

    龍昀長長地嗯了一聲,“白葉?”

    “白葉對魔化是有抑制作用的。”關野嚴肅地說。

    “嗯……我還有用過避孕套。”龍昀繼續道。

    關野把紙筆擱在膝蓋上,“那你以前對其他人用過麼?有魔化提前的症狀麼?”

    龍昀啞口無言。

    “不要高調,我是個魔法師。”關野提醒龍昀。

    “抱歉。”龍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喜歡一種特殊牌子的口香糖,最近經常咀嚼。”

    “寫下來。”關野把紙筆遞給他。

    2b鉛筆……素描紙……小龍蝦……德國黑啤……還有煙草……”龍昀林林總總寫了幾樣。

    “想不到殿下您抽煙喝酒。”

    龍昀笑笑,將紙遞給他:“小龍蝦加的是□□紅燒牛肉麵的調料。”

    關野掃了一眼:“我討厭排列組合。”

    ******

    皇后猶豫再三還是敲開了白葉的房門。他擔心這個孩子長久以來的希望落空,心情獄卒,再加上他與龍昀相戀,強行被拆開,會做出什麼傻事。

    正在下載魔導師初級教程的白葉聽見門外有動靜,飛快地鑽進了被窩裏。

    “小白?”皇后探頭張望,“還沒起床?”

    白葉翻身望著他,眼睛因為揉過,紅紅的。

    “龍昀都告訴你了麼?”皇后溫柔地坐在他床邊。

    白葉坐起來抱著膝蓋,點點頭。

    皇后撫了撫他的側臉,“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小朋友。”

    “我知道的。但如果你們問我一聲,我就會告訴你們,我能為他做任何事。”

    兩人凝視著,都有些鼻子發酸。

    皇后率先吸了吸鼻子,將手環調到三維成像模式:“其實我們家還有兩個棒棒的男孩子,來來來我給你看啊。他們都是龍昀的哥哥,長得也很好,性格也不錯的。等你長大一點你就會知道,世界上適合你的人還有很多。”

    說著,他接通了太子的通訊器。太子的虛擬成像很快出現在白葉床邊。他看上去是個沉穩淡漠的貴族青年,端著紅茶坐在椅子上,讓人感覺非常雍容得體。

    “小白,這是我們家的大哥哥,大哥哥以後是要繼承皇位的人。大哥哥,來,和小朋友打聲招呼。”

    “你好,白葉,我是龍昀的大哥,我喜歡小公主類型的,你顯然不是。”太子直截了當道。

    皇后趕緊切斷了連接。

    白葉一臉狀況外地看看三維成像消失的地方,又看看他。

    “你要知道,這世上就是有些男人很自以為是。”皇后嚴肅道,“你想不想試試追到他,然後狠狠地把他甩掉?”

    白葉抱著膝蓋搖搖頭:“我喜歡皇子哥哥,不想追別人。”

    皇后說了句好吧,又接通了二皇子的通訊器:“我們家的二哥哥,活潑開朗,會帶著你到處去玩,我們見見他哈……”

    話音未落,空氣中就出現了大螢幕。螢幕上,有個用粉紅色發箍束起劉海的人,臉上塗滿泥巴,一邊挫著指甲一邊飛速倒苦水:“母后我跟你講這邊的派對真沒意思那幫小婊砸老土了根本不懂什麼叫時尚看我的眼神都這樣那樣的大哥還成天罵我我人都不要做了……”

    皇后趕緊切斷了通訊。

    白葉哭了:“我要皇子哥哥……”

    “不哭不哭哦……”

    皇后哄他不好,夾著通訊面板灰溜溜地走了,讓龍昀做安撫工作。

    龍昀下樓的時候接到太子的電話:“辦妥了。”

    二皇子在一旁拍著洗乾淨的臉,比了個ok

    “你們倆的事暫時安全了。”龍昀冷冷地說。

    太子:“好。”

    二皇子湊到顯示幕前一臉不解:“我們倆的到底什麼事?你們倆說了十幾年了,為什麼我還是不懂?”

    太子按住他的肩膀,捏了一把:“你不需要懂。快去抹面霜吧,鎖水。”

    “噢噢噢噢~

    ******

    當天晚上,關野的實驗室裏發生了爆炸。皇家侍衛趕到的時候,關野穿著睡褲,被炸得渾身上下烏黑一片。細看才發現,那並不是火藥,而是纏滿了龍昀的黑暗魔法。幸好關野佩戴防禦護符,沒有大礙。等其他人趕到的時候,他已經用從白葉血液中提取的魔法藥劑中和了黑暗魔法。

    “安全事故?”皇帝穿著睡衣,不滿地問道。

    關野覺得十分委屈:“是在尋找加快龍昀魔化的物質,找到了,就瞬間爆炸。”

    皇帝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關野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連忙住口。這裏人多口雜,如果公開龍昀魔化的關鍵秘密,恐怕是授人以柄。

    “去書房講——你們看好這裏,不准讓人進去,誰都不許。”皇帝攜關野離開,臨走前對皇家侍衛下達命令。

    皇家侍衛領命,掩上了門,還有些去樓下守著視窗,其他人都散了。

    白葉乘人不注意,閃進了旁邊的房間,等一切安靜下來以後,在牆上開了個空間門,閃進了關野的實驗室。

    他正愁不知道如何讓龍昀魔化變身,得來全不費功夫。

    實驗室被炸得面目全非,可想而知龍昀體內的刀魔有多猖獗。他在滿地碎屑中小心翼翼地尋找落腳點,最後走到房間中央。

    目光落在固定在支架上的蒸餾瓶上。

    瓶身已經消失了,被蘇醒的刀魔震得粉碎。

    只是瓶頸上貼著標籤:

    啤酒+煙草。

    白葉瞄到這幾個字,心下明瞭,又通過空間門回到了隔壁房間,乘侍衛換班的間隙偷偷溜走。

    但是跑到走廊裏的時候,迎面撞見了龍昀。

    龍昀溫柔道:“去了哪里,怎麼赤著腳?”

    白葉這才發現自己的腳上光溜溜的,還因為紮進碎片有些流血。

    他咽了口口水。

    龍昀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握住他的腳送進拖鞋裏。

    拖鞋又大又暖和。

    “腳上怎麼有傷?”龍昀停下了動作,拇指輕輕搔過腳底的傷口。

    “剛才去看熱鬧,那邊爆炸啦。”白葉老實道。

    “大晚上的,只穿著一件睡衣,不要到處亂跑。”

    “曉得了。”白葉點點頭。

    他一遇見龍昀,實在是聽話得不行。

    龍昀幫他兩隻腳都送進拖鞋裏,起身。

    白葉不由得把右腳背在左腳腳踝處磨了磨。

    龍昀收手的時候,握了一下他的腳踝,他覺得臉上熱熱的。

    “能走麼?”龍昀牽起他的手,“鞋子太大,當心摔倒,我送你回去。”

    白葉乖乖地挨在他身側。

    將他送到房間門口,龍昀輕聲問:“今天母后給你介紹哥哥們了?”

    “我都不喜歡的。”白葉急忙說。

    龍昀看他著急辯解的模樣,覺得心都要化了:“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和他們在一起,那你要叫我嫂嫂了,大家抬頭不加低頭見,好尷尬的。”

    龍昀簡直要暈過去了,定睛一瞧才發現白葉在笑,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得彎腰去呵他的癢癢:“你個小壞蛋。”

    兩個人打鬧著進了房間,一齊倒在了床上。

 20

    兩人對視了片刻,望著對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呼吸都有些淩亂了。

    白葉率先回過神來,摟住了龍昀的脖子,埋進他懷裏,悶悶地說:“皇子哥哥,我喜歡你。”

 

    龍昀順勢躺倒,摟他在臂彎,由他拱著自己:“我也喜歡你。”

    白葉沉默了。

    在他眼裏,龍昀極好,不論是身份地位,樣貌才情,還是性格人品,都好得頂天了。在龍昀面前,他很是自卑,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可喜歡的。

    “是因為你知道我可以救你麼?”白葉問。“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到別的了。”

    明明是極殘酷的話,白葉卻也問得平平淡淡,輕輕軟軟的,仿佛沒什麼大不了。

    龍昀反問他:“如果這樣,你不生氣麼?”

    白葉沒什麼猶豫地說:“我對你有用,這挺好。為你做點事,我願意的。如果我一點用都沒有,皇子哥哥你就不會注意到我了。”

    白葉雖然經常撒謊,這時候卻說了真心話。他擁有的太少,並不會為感情純不純粹這種事糾結,也絲毫不擔心“沒用了會被丟棄”這種事。對他來說龍昀太好,現在能和他在一起,就很高興,有一天算一天。以後若是不做戀人,做朋友其實更合適。他自知卑微,所以怎樣都可以,龍昀開心就好。

    龍昀蜷起身體,將他圈得緊緊的:“其實不是這樣的。如果換做別人能封印我的魔化,我會更高興一點。”

    “嗯?”

    “我是自私的人。”龍昀承認,“如果不是你,我能心安理得地享用他人,完全沒有心理壓力。但是你……”

    龍昀摸索中到他的後頸。那裏有一道傷疤。

    他輕輕搔了一下:“這是五年前在漢薩聯盟的港口城市留下的。”

    白葉回憶了一番:“好像是。”

    龍昀繼續說:“當時你因為在碼頭上偷東西被人追著打。”

    白葉嗯嗯兩聲:“是的。”

    龍昀撫摸著他的傷疤:“我看見了,可是我無能為力。世界太大,我沒有去過的地方太多,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個夢……後來終於知道你是真實存在的了,我卻更加擔心受怕。我貴為皇子,錦衣玉食,但是你卻在受苦。這種感覺,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淪落在外,你被人欺負我不能伸手,你寂寞我都不能和你說我在你身邊,你甚至不知道我存在,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折磨了。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人和事上,總是在想你,不論有多少人從我眼前經過,都成了外人,在我心中只有你是我的。我們在一起才完整,你懂麼?”

    龍昀與白葉交頸而眠,親吻他後頸的傷疤,親吻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疤。

    那都是屬於他們倆人錯過的時光。

    “所以你不需要為我做什麼。”龍昀最後吻了他月光下的濕潤眼睛,“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分開。我想照顧你,把最好的都給你,一直這樣下去,懂麼?”

    白葉紅著臉,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兩人哭哭笑笑了一會兒,都覺得十分可笑,互相把眼淚鼻涕抹掉之後,龍昀突然想起件事來。

    “對了,”他對白葉嚴肅地說,“我再說一次哦,我不是你爸爸,不是把你當兒子疼。我真正夢見你的時候不多,絕大多數時候全然是我自己在……做春/夢。”

    白葉瞪大了眼睛。

    被窩裏的聲音更低了,龍昀咬著白葉的耳朵,開始跟他說一些下流話:“我會很激烈地抱你……讓你承受不住……哭著喊我老公……”

    “皇子哥哥你不要這樣!”白葉驚恐地抱住了他的腰。

    是小孩子抱抱抱熊的姿勢,這只抱抱熊還壞掉了。

    龍昀差點被他撲下床去,還沒穩住身形就笑起來,深嗅他頸肩的奶香味:“好呀,聽你的。”

    他不想讓白葉害怕的,但是白葉就在自己懷裏,他做不到坐懷不亂。然而白葉就連拒絕都吸引他。白葉的為人其實相當單純好懂,待人接物卻老道,對龍昀來說,同時兼具了天真與性感。他不得不承認,白葉同時像他的兒子與情人。

    “睡覺了!”

    “好的呀。”龍昀親了親他的額頭,“不過你也要給我一個晚安吻呀,小寶貝。”

    白葉抬頭,猶豫地親了親他的額頭。

    龍昀顯然不滿意,略微仄歪了腦袋,含了下他顏色淺淡的嘴唇。

    緊接著他抿了下自己的,閉上眼,“吻我……”

    白葉被吸引住了,滿眼只有他濕潤的、形狀漂亮的嘴唇,失魂般貼了上去。

    龍昀耐心地引導著他完成一個綿長而又纏綿的吻。

    “喜歡麼?”

    一吻終了,龍昀輕喘著問他。

    白葉的鼻翼微微翕動,覺得兩人之間的空氣稀薄且熾熱,讓他無法呼吸。

    但他還是認真的把自己的感覺傳達給龍昀:“喜歡的。”

    頓了頓又再次強調:“我很喜歡……”

    龍昀在極近處凝視著他乾淨的雙眼,再也按耐不住,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單手將他的雙手按過頭頂。

    白葉因為突如其來的襲擊微微發抖,眼神迷惘。

    “別怕。”龍昀撩起他的睡衣摸進去,感受到底下柔膩的皮膚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眼神更暗了,“我不會讓你痛的……”

    正在這時,門響了。

    ******

    兩個人都是一愣,幾秒鐘之內都沒有動作。

    敲門聲又響了三下。

    這下龍昀回神了,天殺的,大半夜查房了!

    他掀起被子就跳下床,白葉也慌了,一邊整理著睡衣,一邊壓低聲音道:“怎麼辦啊!”

    龍昀滿屋子找可以躲的地方,原地打了三個轉,眼看敲門聲越來越急,索性就趴地上滾進了床底下。

    白葉撲到桌前打開了電腦螢幕,然後才走到門邊。

    白葉開門探出一個腦袋,發現來的人既不是皇帝陛下,又不是皇后陛下,是程旭。

    他松了口氣:“程旭哥哥……”

    程旭臉色發青,隱含怒氣:“這麼晚還沒睡?”

    白葉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倚著門不動。

    “幹什麼呢?”程旭探頭探腦往裏張望。

    “沒幹嘛呢。”白葉軟綿綿地回答著,拙劣地擋他的視線。

    “剛才我好像看到龍昀跟你一塊過來。”

    “他送我到門口就走了。”白葉紅著臉道。

    “我怎麼沒看到?”

    白葉實誠道:“那他如果在的話,就會出來跟你打招呼了呀。”

    程旭磨牙,這小賤人裝傻充愣有一套,他並不相信他,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白葉攔他:“你別進來。”

    程旭隨手就把他撥開了。

    進屋發現裏頭確實沒人,燈關著,電腦開著,視線很容易就被顯示幕吸引。

    白葉沖過去擋住螢幕:“你別看了。”很惱怒的模樣,氣的滿臉通紅,不敢看他的眼睛。

    程旭忍不住要翻起白眼:“大晚上的一個人看什麼東西呢?”

    口氣卻緩和了不少。

    就在這時,白葉瞄見床邊的大碼拖鞋,冷汗都下來了。就見拖鞋懸空,被一雙手慢慢拖回床下……

    程旭回頭,什麼都沒有,又古怪地瞄白葉一眼。

    白葉連忙和他說:“程旭哥哥,你不要講出去!”

    “小小年紀別胡亂看東看西,早點睡吧啊。”程旭沒耐心地揮揮手,走了。他就怕龍昀宿在白葉房裏。雖然知道他們有過,也告訴自己龍昀貴為皇子,這種事以後還會有很多,但真發生在他眼皮底子下,並不能忍。

    白葉聽到隔壁傳來關門聲,才關上了門,龍昀從床底下滿臉不悅地爬出來。

    他心裏想著:這他媽的算個什麼事情?我在我自己家裏,睡我老婆,要被姓程的捉姦躲床底,姓程的算老幾?!要不是父皇母后不許,我打死他!

    又看見白葉一臉劫後餘生,心裏有點不自在。白葉完全沒有感到被冒犯,是不是說,他壓根沒把自己當作正牌皇妃……?

    龍昀覺得有必要教育白葉:“以後程旭再和你老三老四,你就打他,你不用怕,打了算我的。”

    白葉愁苦:“可是我打不過他。”

    “那也不能就這麼算了。你才是我的妃子,其他什麼人都不能和你搶我……”

    “好了好了天那麼晚了,別說了,睡覺了。”白葉爬上床,拍拍被子,把被褥拍得鬆軟,用眼神示意他好上來了。

    龍昀乖乖上床摟著他睡覺。睡前鬧了六點的鬧鐘,明天早上還要早點走。隔壁有程旭,他現在要回自己房間只能飛簷走壁,想想都憋屈,那還不如睡了再走。

    ******

    第二天一早,白葉用力搖晃著龍昀。鬧鐘響了三輪龍昀還不肯起,走廊裏已經有人走來走去的聲音,再晚要撞見人了,講不清。

    龍昀終於靈魂入定想起自己在白葉房裏這回事,一下子坐了起來,然後開始穿衣服。

    白葉忍不住問他:“皇子哥哥,我們為什麼都沒穿衣服。”

    他記得昨天睡下的時候都好好的,起來就什麼都沒穿了,有點鬱悶。

    “天那麼晚了等會兒再說寶貝兒,我先走了。”龍昀跳下床拎起睡褲,俯下身來花了五秒鐘時間與白葉分享一個早安吻,手指一刻不停地系好褲帶,躡手躡腳地走了。

    結果剛出門,迎面就撞見了皇后。

    兩人都愣住了,大眼瞪小眼。

 21

    然後在某一瞬間,龍昀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掉頭就跑。

    皇后丟掉手上的託盤,大罵一句:“我操/你媽!”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開始追。

    臥室裏的皇帝陛下拿著牙刷仰頭,喉間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他覺得,今天一大早,哈德良離宮就有些喧囂……

    眼看皇后即將夠到龍昀的睡袍,前頭拐角處突然轉出一隊巡邏的皇家侍衛。

    兩人立刻停下腳步,一前一後與皇家侍衛頷首示意,笑容完美到最苛刻的禮儀專家都挑不出錯,全然是銀河帝國皇室家族該有的父慈子孝。

    待皇家侍衛離開視線範圍之後,兩人又在同一時間拔腿就跑。龍昀一拍欄杆跳到樓梯扶手上,溜了下去,回頭對皇后得意地笑,皇后直接抓著金紅色的帷幕蕩到了地面,要踹他的屁股。

    龍昀趕緊挺身:“別!”

    “你給我站住!”皇后氣急敗壞。他這幾年養尊處優,在面對年輕人時會落下下風,他很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這種時候總是脾氣暴躁。

    龍昀見他大嗓門,乖乖立正。

    “你昨天晚上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呀。”龍昀朝他撲閃著眼睛,賤得很。

    皇后氣得不行,一把揪住他下三路:“覺得自己*大麼,到處溜!”

    龍昀趕緊躲開,柔聲道“是的呀”,然後雙手比了個手勢:“那麼大。”

    皇后簡直要把他打死了:“小白還指不定是誰老婆呢!昨天我不是都給他和你兩個哥哥找對象了麼?!”

    龍昀點點頭:“這件事我曉得的,後來他嚇壞了,你讓我哄他。”

    “你他媽就哄到床上去了!他以後要是跟你哪個哥哥好上了,怎麼辦!”

    “那更好了啊。”龍昀懶洋洋地靠在樓梯扶手上,湊到皇后耳邊說,“母后你不是常說,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小時候我還常常難過,三兄弟裏我年紀最小,沒說話份,後來聽你一說,又覺得我最划算——我雖然輩分小,可我嫂子多呀。”

    皇后一把揪住他耳朵就拖到皇帝寢宮裏:“龍隱,你兒子我管不了了。讓他哄小白又他媽哄到床上去了,還說……你自己說!”

    龍昀雖然是滾著進來的,但是站直了依舊是一副好青年的模樣:“母后說白葉有可能是我嫂子。母后又說,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

    拿著毛巾的皇帝哼了一聲,橫皇后一眼:“看看你這張嘴,沒個正經,小孩子學去了,還賴我。”

    皇后難以置信:“龍隱,你再敢說一遍!”

    “我什麼都沒說。”

    皇帝陛下作勢拿毛巾擦臉,被皇后奪了下來。

    然後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龍昀退出寢宮。外頭,剛睡醒的白葉趕來看熱鬧,被嚇傻了,一臉驚恐。龍昀牽起他的手:“不怕。”

    “可是你父皇母后吵起來了。”

    “沒關係的,等會兒父皇跪一跪就好了。跪一跪,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白葉啊了一聲,軟綿綿的,不是很懂。

    “我們家這方面家教做的很好的,什麼都能跪。搓衣板、鍵盤、榴槤、海蜇……只有你說不出來的,沒有我不會跪的。這個我父皇教過我了的,要做人家老公就得會這樣。”

    白葉非常崇拜:“真的厲害!”

    兩個人就高高興興吃早飯去了。

    ******

    吃完飯,白葉開始在哈德良離宮中尋找啤酒與煙葉。他需要加速龍昀魔化,進而實施他的計畫。他記得地窖在皇宮西側。

    龍昀在樓梯上看白葉往那個方向去,回房間,拿起了電話。

    地窖不難找,白葉很快就找對了方位,但是有地窖管理員。

    正當他不知道如何混進去的時候,電話響了,管理員開始講電話。

    白葉躡手躡腳溜了進去。

    管理員這幾天相當忙碌,尊貴的皇帝陛下親臨讓他忙得團團轉,而現在他又接到了龍昀的電話。這位善解人意的貴公子今天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問他要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中午想吃阿拉斯加帝王蟹,廚師長說沒有。”

    管理員一邊查閱著銀河百科,一邊回答:“的確是沒有的,據我所知……阿拉斯加帝王蟹是地球的特產,而這裏離地球有6000多光年,陛下。如果不是提前吩咐,很難在短時間內準備。”

    “那我的小男朋友會很失望。”管理員聽到對面龍昀的聲音低下來了,似乎在與什麼人商量。他聽說這幾天龍昀戀愛了,離宮中的消息總是飛得很快。他希望龍昀的未婚妻不要太難搞。

    “那洪都拉斯蟹呢?”龍昀又回到了通訊線上。

 

    龍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

    管理員看著銀河百科上的“無此條目”,頭上冒冷汗:“請問……您要什麼,可以再說一遍麼?”

    “您說沒有阿拉斯加蟹,那我就問您有沒有洪都拉斯蟹。”

    “請原諒我的無知……請問洪都拉斯蟹是什麼……”

    ……

    白葉在地窖裏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啤酒是成排桶裝的,取上一點,看都看不出來。煙葉也是,他能搞到非常純的煙絲。他溜出地窖的時候,管理員還在打電話。他看上去都快要哭出來了。

    白葉躡手躡腳地回到樓上。

    現在,比較愁苦的是如何讓龍昀乖乖吃下去。關野先生既已發現這兩樣東西混合起來,會造成他的魔化提前,應該已經提醒過他不要碰了。

    白葉在房間裏逛了一圈,發現了水杯。

    他掂量掂量手中的啤酒,倒了一點在水裏面。

    金黃的酒液滲入水裏,立刻就變淡了,泡沫也不那麼豐厚。白葉嘗了嘗,味道不嘗不太出來,不過還是有。

    白葉又加入了更多的水稀釋。

    直到完全看不出來曾經在裏面倒過酒。

    白葉的想法很簡單。龍昀總要上他這裏來的,來了就要喝水。那就兌到水裏,讓他嘗不出來好了。對龍昀起作用的是啤酒裏的物質,和濃度沒有關係。多喝多喝,總會有點影響的。

    煙葉也是。

    他最後,將煙葉放入了香薰爐中。為了掩蓋煙草的味道,特意換了一味非常辛辣的東方香料。

    做完這些,他開始考慮一旦龍昀魔化,他該怎麼辦。

    白葉的計畫是,在眾人面前馴服龍昀。

    要達到這個目的,他需要做到兩點。

    首先,在其他人到達之前控制住龍昀,既不能讓他逃脫,又不能讓他把自己給殺了。

    他想到,上次關野先生交給他的禁錮魔法。這次,他需要將它變得更加強力且牢固。

    白葉在房間裏轉了幾圈後,掀起了客廳裏的地毯,決定在這裏繪製魔法陣。因為關野先生告訴他的禁錮符文不針對正常人類,只會對魔物生效,所以提前發動完全沒有關係。毯子蓋上就萬事大吉了。

    接下去的這一步更難。

    白葉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上。

    魔法。

    與生俱來、印刻在自己腦內的封魔符文。

    他需要將它找出來,然後進行大量的訓練。

    大量的訓練……

    思及此,白葉打了個電話叫來御醫:“大夫,我最近睡不好,你開些安眠藥給我好不好?”

    御醫答應下來。隨著現代醫學的發展,安眠藥可以做到好無副作用,小朋友也可以吃。只是御醫不敢給他多開,“每天晚上給你一顆。”

    “好的。”

    ******

    龍昀踏入白葉房間的時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浮動著陌生的濃香。

    眼前的少年緊張地問:“怎麼了?”

    龍昀溫柔地笑:“換香薰啦?”

    白葉誒了一聲,放下心來,臉上羞羞澀澀:“好像有點太濃。”

    “跟你不配的。”

    “這有什麼配不配的,我又不懂。”白葉非常老實地說。

    “你一直都蠻清淡的。”

    “我也經常吃速食麵。”

    龍昀差點笑出聲,但努力憋住了,嗯了一聲。

    “找我有什麼事啊?”白葉問他。

    “沒事不能找你了麼?就剩下那麼幾天了,過一天,少一天。父皇和母后都給你定好去哪里了。你喜歡園藝?”

    “都一樣的。”白葉輕輕地說,“我就想做一件事,做不成,其他就都無所謂了。”

    龍昀沒有再問下去,他們倆都心知肚明,白葉最想要做的就是救出他的父母。這件事談了也徒增傷心。

    “你渴不渴?”白葉剛坐下,又跳起來給他倒水。

    龍昀笑著點點頭:“渴啊,怎麼不渴?”

    白葉被他笑得低下頭去,默默把杯子遞給了他。交接的時候,龍昀纖長的手指搭在了他的指尖,又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白葉覺得指尖燙熱,縮到了背後握著。

    龍昀握著杯子,垂眼一掃,喝了下去。

    龍昀身為皇子,從小就金貴得很,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因此生理敏感度很高。有則童話故事說,有一個公主,睡在好幾十層的被褥上,還能感覺到最底下塞得那顆豌豆,說得就是這種可怕的敏感。

    也就是說,龍昀的五感比別人更加敏銳,可以分辨出常人無法辨識的資訊。

    比如說,濃香背後的煙草燃燒味,千分之幾濃度的麥芽糖香,還有安眠藥微苦的味道。

    龍昀放下杯子,笑著問白葉:“還有麼?”

    白葉哦了一聲,雙手接過他的杯子,跑回去為他為他倒水。

    就在這時,白葉驀然發現落在地上的安眠藥包裝袋。

    他整個人都懵了,他怎麼把這種東西隨便放。

    包裝袋突然被踩在腳下。

    龍昀俯下身來,在他耳邊曖昧道:“水滿出來了。”

 22

    溢出的水像是一條微型瀑布,從桌沿落下,濺起在他的鞋上。

    白葉簡直心都拎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他的左腳。整個人都滾燙的,不止因為噴在他耳側的灼熱呼吸。他拿不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去吸引龍昀的目光,還是什麼都不要做,避免太過刻意。然後他意識到他發愣的時間太久了。溢出的水已經變成纖細且斷斷續續的水痕。

    幸好在這種曖昧的氛圍下,沉默不算太過古怪。

    回過神來的白葉終於發聲:“我、我去拿擦布……”

    “要宮人來收拾就好了。”

    “這點事情,麻煩人家做什麼,又不是沒有長手腳。”

    龍昀歪著腦袋盯了他一會兒,長長地哦了一聲,“那好吧。我去拿,你乖乖等著。”

    隨即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發覺自己腳下踩到過什麼。

    白葉松了口氣,連忙拖著腳底,把安眠藥包裝袋送進櫃子底下的縫隙裏,再也看不到為止。

    ******

    龍昀回來的時候,那片小小的安眠藥包裝袋已經看不到了。白葉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看到他,眼睛閃躲了兩下,低下了頭。

    龍昀輕輕扯了一下嘴角。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有要緊事。”

    “什麼事啊?”

    龍昀猶豫了良久,在他耳邊悄悄說:“你先閉上眼睛。”

    白葉紅著臉瞟他一眼:“這種事情,我也是有點知道的,我閉上眼,你就親我了。”

    “讓我親一下又有什麼關係呢?”龍昀流露出傷心的神色,“以後都不能在一起了,我們卻都還沒有好好的親吻。”

    “我沒有不願意。”白葉見他情緒低落,坐到他身邊安慰著他,有點懊悔自己為什麼要戳穿他的浪漫伎倆。他說那番話,只是覺得龍昀總把他當做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想證明自己並不是渾然無知,根本沒有拒絕的意思。

    自己一意孤行地實施著計畫,如果成功的話,他們還會有很多以後。可是這一切,龍昀尚不知曉。對於他來說,這可能就是最後的渴求了吧。如果拒絕,他該有多失望。

    白葉想著,閉上了眼睛,靠近他,微微仰起腦袋。

    龍昀輕輕捏住了白葉的下巴,神色迷離地撫摸著他顏色淺淡的嘴唇,“你剛才不肯閉眼,那這一次你要睜著眼睛,清清楚楚看著我。”

    白葉沒有言語,只是聽話地睜開眼睛,雖然眼裏滿是鬱悶。

    他不太敢與龍昀對視,總是害羞地低下頭去。他努力想要裝作正常一點,但是看到龍昀英俊端正的臉,他就不受控制地被蠱惑。他覺得這樣很丟人,一眼就會被看穿,還很花癡。

    “現在把舌頭伸出來。”

    白葉瞪了他一眼,乖乖地把舌頭伸得很長,像吊死鬼。

    龍昀差點又要笑場。

    “我不是要檢查你的舌苔……”龍昀苦笑著搖頭,“一個舌尖就可以了。”

    白葉把舌頭縮了回去,仔細思考了一下,微微啟齒,伸出一點舌尖。因為這樣感覺很傻,他又把舌尖卷成了u型,認真地用眼神詢問著他,對麼?

    龍昀凝視了他一會兒,俯身纏住他的舌尖,納入口中……

    這是一個很激情的吻。唇齒交纏,抵死纏綿。白葉覺得自己被奪走了呼吸和意識,他的呼吸被龍昀佔據了,口腔裏最為敏感的地方被他反復舔/弄著,四肢也被他纏繞著,兩個人跌跌撞撞倒在了沙發上。兩人之間的熱度在不斷升高,白葉被按在他身下,感覺到了危險。當龍昀離開他的唇舌,沿著鎖骨一路往下吻的時候,白葉推開了他。

    “不可以麼?”

    龍昀委屈地望著他,修長的手指按在了他腰部以下比較尷尬的位置,白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龍昀的手指輕輕貼在褲縫上緩緩摩挲,白葉感覺得到。

    白葉咽了口口水,掃開了他的手,把雙腿豎起來,用膝蓋擋在了自己和龍昀之間,“你別這樣……”

    “你都有感覺了。”

    “我自己會去沖涼水的。”

    龍昀誘哄他:“沖涼水不單不舒服,長此以往,還要得病的。”

    白葉的神情有點緊張。

    龍昀見機,湊上來扒他的褲腰,要往裏張望。

    白葉按住了他的手:“沒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的。”龍昀紅著臉,揪著他的褲子,“你哪里都很好看,很漂亮。”

    白葉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我可以讓你很舒服。”

    “我知道。”

    龍昀挑了下眉:“你知道?”

    “……知道一點,就是吹簫。”白葉一本正經地說。“這個不大好。”

    “我是吹簫,又不是吹奇怪的東西。”

    “可你就是吹奇怪的東西啊。”白葉看他耍無賴,有些著急。

    龍昀再一次笑場了。

    在他笑完,眼前又出現了白葉放大了的臉。

    白葉主動吻了他。

    是很輕的吻,感覺卻很不一樣。白葉總是在配合他的步調,龍昀有時候會懷疑他是不是天性溫順。但他此時此刻覺得,對於再溫順的人來說,吻也是不會輕易施與的。

    白葉離開了他的嘴唇,抵著他的鼻尖,摸了摸他的臉:“親你一下做補償。”

    龍昀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對不准他吹簫的補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白葉繼續輕而堅決地說:“以後也不要輕易給別人吹簫。”

    龍昀馴順地將臉埋在他肩頭:“從來不。因為你才想的。”

    “我也不敢。萬一你中途魔化,咬我一口,那我以後都是太監了。”

    龍昀鬆開了手,跪坐在地,在沙發上撐著自己的腮幫子,眯著眼睛問他:“什麼叫我萬一中途魔化呢?”

    白葉一驚,萎了。

    他在龍昀的飲食中添加了煙草和啤酒,會誘發他魔化,這件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龍昀是不知道的。他怎麼突然就說漏嘴了呢?

    “就是……關野先生說,你吸了我的血,提前回到正常態,不知道後續還會不會魔化,讓你注意一點啊。還讓我們都不要掉以輕心的,你忘記了麼?”

    龍昀垂下眼睛,思考了幾秒鐘,重又笑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

    他接著拍拍白葉的腳趾:“所以是怕我魔化一口吞掉你的小老弟麼?”

    白葉把腳趾縮了回去,並不回答。

    “那……白葉,如果我不會魔化,你願意麼?”

    “什麼事。”白葉覺得他應該不止在說吹簫這回事。

    龍昀扣住他的手腕,親吻了一下皮膚最為單薄的部位,簡明扼要道,“所有的事。”

    “等你不會魔化了再說。”

    “根本不會有那一天。”龍昀沮喪地坐在原地望著天花板,“也許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想走。

    他的手被牽住了。

    “願意的。所有的事。”

    龍昀輕笑了一聲,轉過身來,“所有?我會和你做/愛。”

    白葉並沒有流露出大驚小怪的表情。他並不覺得做/愛是什麼大事,如果這是龍昀喜歡的,那很好。只不過他腦海裏浮現出的是另外一個場景。如果他們可以在一起,他想帶龍昀玩彩色玻璃彈子。也許有點幼稚,不過那對他有特殊的意義。

    “而你……我猜你會和我玩彩色玻璃彈子。”龍昀彈了彈他的腦門,仿佛會讀心。

    龍昀夢見白葉在每個城市遊蕩,撿那些彈子。找彈子的時候,沒有虐待,沒有工作,沒有明天早餐的困擾,白葉開心得像一個普通的小孩。他搜集的每一顆都代表著他真正快樂的那少許時光。現在他想分享給自己。

    白葉的眼睛亮了:“你知道?”

    “你忙著搜集那些亮閃閃的小玩意兒,哪兒都帶在身邊,因為是唯一的玩具所以特別珍惜,對麼?不過你要分享給我的話,現在就可以。”

    白葉搖搖頭:“你病好了,我再和你玩。”

    “你說得好像我明天就能好似的。”

    白葉不說話。

    “立下這樣的誓言,也許你這輩子都不能和我玩了。”

    “那我就再也不碰它們。”

    “那些彈子對你來說,是很特別的東西。”

    “但你是我最喜歡的人。”白葉說,“所以我用最特別的東西來許願,希望能靈一點。”

    兩個人對視著,臉上都掛著安靜的微笑。白葉很平靜,龍昀則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他的內心深處在尖叫,他想立刻馬上帶著白葉遠走高飛,什麼都不要管了。他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愛,而且發現那份愛意比他想像得更好。被白葉喜歡上是多麼幸福的事。

    微笑首先在龍昀臉上褪去了。

    “雖然很高興但是……我們註定沒什麼結果。”他替白葉理了理衣領,眼神迷離道,“會有其他人對你做這些事,男的,或是女的。不是我。”

    白葉凝望著他:“那你不做點什麼麼?”

    “我什麼都做不了。”皇子溫柔地摟住了他,然後埋首在他的發間,用唇瓣抵著他的耳垂說道,“你來做更合適。”

    正當白葉揣摩著這是個什麼意思的時候,皇子鬆開他的腰,倒在了沙發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白葉瞥了眼水杯。

    藥效也太強了吧,見效好快。

    白葉拍拍龍昀的臉:“皇子哥哥,皇子哥哥?”

    龍昀的胸膛起伏著,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白葉想了想,趴到他耳邊吹著氣:“皇子哥哥,我——想——給——你——吹——簫——”

    龍昀還是沒有反應。

    白葉放心了,搬著他的腿腳把他整個人搬到沙發上,然後撥弄了一下他腰上的刀鞘。

    這個刀鞘從來不離身的。

    白葉握住刀柄,毫不猶豫地抽刀。

 23 V三合一

    刀柄上面是鋒銳的刀刃,但是看起來很新,並沒有白葉所想的冷光。他知道真正的魔刀已經被毀掉了,現在這把只是替代品。雖然是好刀,但沒有到傳奇的地步。

    但是從刀鞘中,有一絲黑氣幽幽地飄了出來,懸浮在空氣中。白葉感覺到一絲不自在的被窺探感,他覺得這些黑氣像是某種有意識的生物,謹慎地在他眼前翻騰。

    這就是刀魔。他頭一次遇見龍昀的時候,他拔刀,房間裏就充滿著黑氣。後來他魔化的時候,也是黑氣纏身。這些黑氣組成了刀魔,現在寄生在龍昀的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來,吞噬龍昀的靈魂。

    那麼,如何封印?

    到目前為止,他所掌握的唯一一個魔法,就是空間門。空間門顯而易見對刀魔並沒有用。

    但是關野先生說,封印刀魔的魔法就印刻在他身上。他可以像是使用其他符文一樣去使用它:“符文只是魔法的一種形式而已,還有其他很多途徑挖掘。魔法和科學一樣,非常簡單。”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想到,從前他使用空間門,都是有意識地去繪製。但是有時候空間門的魔法會自動從他腦袋裏跑出來,跑到經手的子彈上,讓子彈成為附魔武器,從而給他帶來很多困擾。這種印刻過程中,他並沒有去繪製符文。

    無意識地使用……

    他思考了一下,對著空氣中漂浮的刀魔伸出了手。

    閉上眼睛,他能感受到魔法力量在他身體裏面翻騰,就像他每次繪製符文時候的那樣。

    這次,他的手指沒有淩空移動,繪製任何圖形。

    他只是想著:“封印。”

    在他想到這個詞的瞬間,魔法力量湧/出他的手心,自動結成一道紅色的魔法陣。那道魔法陣非常暗淡,而且白葉看不清它的構造,這說明它應該已經超出他可以理解的範圍之外了。紅色魔法陣自誕生之後不斷擴大,開始遠離他,向刀魔靠近。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從垂直翻轉為水準,懸浮在刀魔的上方。

    刀魔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開始有了逃脫的跡象。黑色煙霧突出許多棱角,不斷下沉,希望能夠逃脫頭頂的禁錮。這個時候,紅色魔法陣突然下降,旋轉著將黑色煙霧禁錮在中央,然後不斷收縮,最後變成了封/鎖黑色煙霧的一道光球。

    白葉驚訝地靠近,發現光球內部的刀魔已經被勒得極細,有如聳動的蚓蟲,無法突破屏障。

    只是光球的顏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黯淡了,不一會兒,紅色屏障就自動消失,吐出了裏頭毫無生機的刀魔。白葉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後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這個魔法,非常消耗他的精神力。他現在覺得腦子裏像是被針紮一樣得疼,而且非常疲憊。不過想想也是,這可是可以對付刀魔的封印魔法,會比空間門更難駕馭也是正常。第一次意念施法可以成功,他已經很開心了。

    不過他沒有注意到,刀魔在空中飄散了一會兒,漸漸靠近了他。

    離他越近,刀魔的移動速度越快,然而並不像是刀魔有意如此。它像是隨波逐流一般,被一股看不見的引力收入了白葉的指尖。

    白葉先是一愣,然後發現這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壞影響。相反,他覺得自己的精力恢復了一些。

    “可以這麼做。”白葉躺在地毯上想,“可以那麼做……”

    白葉這樣想著,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沙發上的龍昀睜開眼睛,確認白葉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自己的刀鞘放在桌子上,沒有擺好。他把刀柄插上,掛到了腰間,然後把白葉抱去了床上。

    他的身體具有極強的抗藥性,安眠藥對他沒有用。但是他願意配合他的小朋友。

    安頓好白葉,他短暫地出門,給他的哥哥打電話。

    “你還要多久才能回來?”龍昀正對著他祖先的油畫肖像。畫框明亮如鏡,印出他佈滿血絲的臉。“我就快要發作了。”

    “我從來不知道我對你如此重要,我的小弟弟。”

    “你這次很重要。”龍昀吩咐,“你得比任何人提前到達現場,處理每一點血跡。”

    “哦?”

    “可能會在地板上,可能會殘留在容器裏……我猜測是容器。你得毀掉那個容器。”

    ******

    第二天,白葉在床上醒來:“誒,早上了啊?”

    “是的。”龍昀望了眼窗外的陽光,“昨天不知道怎麼了,就睡了過去,到現在還困。”

    白葉打了個哈欠:“我也這樣。”

    “那就再睡一覺。”

    龍昀站起來,把天鵝絨窗簾拉上。一點光都不透,屋子裏瞬間就與夜裏沒有兩樣。

    白葉釋放封印魔法太過疲乏,果然又耷/拉著眼睛,腦袋一頓一頓。

    “睡吧。”龍昀哄他。

    “我……”白葉向他伸手。

    “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白葉聽到這句話就莫名安心,沉沉睡了過去。

    龍昀撫了撫他的額發。

    他希望白葉可以養精蓄銳,演漂亮的一出戲。

    ******

    後來幾天,龍昀每天都呆在白葉的房間裏,足不出戶。若是在平時,皇帝一定要教訓兒子品行不端,但現在,他們對龍昀抱有愧疚之心。留給他們倆相聚的時間委實不多了,皇后每次去探望,兩個孩子都手牽著手,用沉默來表示逆來順受,以及逆來順受下的不甘心。見到這幅場景,兩位陛下也著實不忍。

    哈德良離宮被一片壓抑的氛圍籠罩著,每個人都似乎在等待些什麼,卻又無法確定。

    就在這個當口,皇家侍衛忽然沖進了書房:“陛下!皇子又失控了!”

    皇帝手中的鋼筆噗一聲,落在了桌子上。

    ******

    白葉沒有想到,他只是回個頭的功夫,龍昀就變了。

    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後,兩個人吃完午飯,龍昀勸他去睡午覺。

    龍昀刀鞘裏今天新產生的刀魔已經被他吸收殆盡。白葉既然沒有訓練物件,就樂得吃得多睡得也多。他要儲備更多的精力,否則到時候鎮不住龍昀。

    結果他洗了個蘋果,就聽見背後的奇怪聲響。

    那是指甲在伸長,嗶嗶啵啵的聲音……

    白葉回頭,客廳裏面閑閑倚著的龍昀,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模樣。

    他在那裏,白髮如雪,一雙眼睛恍如燃燒的炭火。伴隨著扭頭的動作,朝他咧了咧白森森的牙齒。

    白葉抄起廚房裏的水果刀,異常冷靜地沖了出去。

    魔物見獵物反擊,反倒更有興致,一躍而起握紙成爪朝他抓來。

    白葉借著光滑的地面一個矮身,就從茶几底下敏捷地滑過,溜到了另一邊。魔物撲了個空,發出一聲低吼,旋即又不管不顧地追了上來。

    在魔物沖到近前的那一刹那,白葉掀起了地毯,一掌擊在地面。

    地面上的禁錮符文瞬間充能,散發出強烈的光芒。懸停在半空中的魔物去勢一頓,被藍紫色的電火花捆綁,發出尖銳的嘶吼。

    白葉近乎冷靜地望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默默地將水果刀懸在自己的手腕上,豎直割了一刀,將手腕湊到碗狀果盤裏。這樣割腕流/血特別快,很快就有了半碗之多。

    白葉將碗放在地上,踢進了禁錮魔法陣中。

    “喝吧。”白葉說。

    魔物幾乎即刻就停止了嘶吼。他絲毫沒有在意眼前的人說了些什麼,炭火一樣的眼睛裏,流露出貪婪的光芒。他跪伏了下來,捧著果盤飲血,很快就把血喝幹了。

    白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喝完,仔細觀察著他身上的變化,黑氣有所收斂,歸於平靜,這說明抑制效果良好。他知道,以他現有的魔法力量,斷斷沒可能將魔化的皇子變得正常,但他的血中自帶封印。如果有血在前,他可以將戲演的漂亮。

    在將果盤舔乾淨以後,魔君再次朝白葉發出吼叫,這次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白葉捂著手腕,搖搖頭。魔物大怒,將果盤砸到了他身上。白葉彎腰撿起果盤的碎片,上面沾染著魔物濃稠的唾液。這唾液是他現在最為需要的。

    白葉握著碎片,懸在傷口上方。唾液下落,在半空中牽扯出絲線,最後啪嗒,淋在他大出/血不止的手腕上。

    清涼的感覺滲入了組織內部,涼到發燙。

    血管閉合,翻開的皮肉新生……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魔物的唾液有治癒的效果,這是他上次發現的。魔物吮/吸他的大動脈後,龍昀幫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等他醒來之後,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很癢了。後來回宮來,御醫也說沒什麼事。所以白葉就推測,魔物本身極強的自愈能力,也讓他的唾液帶上了這種神奇的效果。

    滴落在地的血液越來越少了,魔物死死盯著白葉的腳邊,在禁錮魔法陣中不停衝撞,想要衝出來舔乾淨那幾滴血液。

    “不會放你出來的。”白葉輕聲道。

    回應他的是魔物的怒吼。

 

    “繼續叫。”白葉打開了厚重的房門,讓魔物淒厲的叫聲隨著走廊傳出去,讓每一個人聽到。這嘶吼對於白葉來說,是最好的求救。

    “白葉少爺!”很快,門外就傳來了皇家侍衛的腳步聲。

    “快!皇子魔化了!去通知每一個人!”

    “白葉少爺,請您跟我們一同撤離!”皇家侍衛擋在了他身邊。

    “不用了。”一個清朗疏遠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不知什麼時候,一個手提行李箱的年輕人站在白葉身邊,沒有人發現他的靠近。他撥了撥鼻樑上的銀邊眼鏡,“你們去做你們該做的。”

    皇家侍衛都流露出敬畏的表情:“是,太子殿下。”

    太子?

    白葉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很是警覺。

    他的計畫裏沒有考慮到這樣一個角色。

    “不用害怕。”太子這樣安慰著,神情卻有些敷衍,表示他對眼前的小男孩和即將發生的事都毫無半點興致。

    太子走進房間。他魔化的弟弟對著他咆哮,使得他搖搖頭:“嘖嘖嘖,老三啊老三。”

    然後,他打開行李箱,將地上破碎的碗狀果盤撿起來,用一條白手帕擦乾淨,施施然地放進箱子裏。

    做完這一切,他闔上行李箱,重新站了起來。看起來依舊是個剛剛回家的旅行者。

    這個時候,關野先生保衛著兩位陛下趕到了現場,荷槍實彈的皇家侍衛沖進門來,將魔化皇子團團圍住。並沒有人顧得上皇太子。他被人流擠得不得不往後挪挪,最終找到了房間一角站穩。

    白葉最後一次看向皇太子的時候,他發現了,對白葉點頭微笑。

    那種微笑,就好像是有涵養的觀眾對雜耍演員所做的那樣,而且他知道接下來的表演是什麼。

    令人恐怖。

    ******

    這個時候,禁錮魔法製造的結界逐漸變淡,在龍昀的衝撞下散發出一道道金光,顯然已經承受不住多少衝擊。皇后忍不住大叫:“白葉,回來!”

    他們在門口,皇子就在他們眼前,而白葉,白葉因為害怕呆在房間裏。皇家侍衛沒辦法進行營救,他們中間隔著魔化的皇子。

    突然之間,禁錮魔法陣收縮,消失。皇子仰天發出了一聲長嘯,仿佛躍出陷阱的頭狼。

    “開/槍!”皇帝乾脆俐落地揮手。

    “等一下!”白葉大叫。

    皇家侍衛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顫動,瞄準著面前那個低著頭一動不動的魔物。

    “我能對付他!”

    魔物背後,傳來白葉還顯稚/嫩的聲音。

    魔物聽聞,抬起頭來,嘴邊帶著一絲詭笑。

    “不……”皇后變了臉色。

    那一瞬間,魔物借著旋腰的動作,拔刀!

    刀已經完全變了,有如黑夜,劈空朝白葉的脖頸斬去!

    “白葉!”皇后大喊。

    “你沒法傷害我。”

    白葉絲毫不亂,向前平推出手,手心裏凝出一道紅色魔法陣。

    能劈開亂石的刀尖,以無比流利的姿勢斬入魔法陣。

    在魔法陣的這一面,它是無堅不摧的利刃。

    而在魔法陣的另一面,黑氣四散,仿佛滴墨入水,飄渺如煙。

    最利的無形之刃,被魔法陣切斷了,斷口齊整如墨線,斷刃無影無蹤。

    “該清醒了!”白葉大吼!

    魔法陣自他手心裏脫出,從垂直翻轉為水準,懸浮在魔物的上方。

    魔物抬頭,第一次流露出除貪婪之外的其他表情。他身上的黑色煙霧不斷翻騰著,告訴他危險的降臨。但是他本身的力量卻因為封印的籠罩而流失。他拄著刀單膝跪下,似乎無法承受頭頂的威壓。

    就在這個時候,紅色魔法陣突然下降,自上而下掃過魔物的周/身,仿佛為他做了一次洗禮。待魔法陣收縮入他體內之後,躺在地上的,已經不是魔物,而是皇子了。

    白葉松了口氣,亦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都變慢了。

    皇后的哭聲、皇家侍衛的腳步聲、關野先生焦急的問話,都變得遙遠而空靈。

    白葉抬眼,看著面前安安靜靜的龍昀。他在離他不遠處,是一切喧囂中唯一寧靜的那一個。

    白葉朝他伸手。

    手心裏觸摸/到了柔軟的東西。是龍昀的手指,纖長得像個女孩。

    視野最後顛簸了一下,白葉終於一同闔上了眼睛。

    他有未來了。

    他們有未來了……

    ******

    “你怎麼會來這裏?”皇帝面對著皇太子,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莫名其妙。

    哈德良離宮不是皇宮,純粹是看押龍昀的不祥之地,皇帝避免讓其他兩兄弟踏足這裏,一方面是他們幫不上忙,另一方面是維護小皇子的自尊心。

    “母后給我相親,我拒絕了,他很傷心。我回來補償他。”太子淡淡地說,推了推眼鏡。

    皇帝收回了驚訝的表情:“唔……他很喜歡那個孩子,我也是,希望他可以和我們成為一家人。可他喜歡龍昀。你這樣的,比起老三,實在是沒什麼希望。”

    龍旭抬眼,從鏡片上方直視著皇帝。

    “就是這樣。”皇帝指著他的眼睛仔細端詳,用非常中肯地語氣評價道,“你的瞳孔看上去真黑,眼神又淩厲,我估計你是娶不到什麼老婆的。你應該像我這樣,”他指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麼?溫暖一點,帶上笑意,這樣會有親和力很多。老三就總是笑呵呵的,這就是為什麼他桃花運那麼好。”

    皇太子依然從鏡片上方直視著皇帝。

    皇帝放棄了,倒回自己的椅子上:“我估計你是娶不到什麼老婆的……我以前一直為龍昀發愁,然而他的終身大事現在已經解決了。”

    “我會解決我自己的終生大事。”

    皇帝篤定地搖搖頭:“我一定不會喜歡你為自己決定的終生大事,我有預感。你主意太大了……我說你不會是個異性戀吧?”

    皇太子搖搖頭。

    皇帝松了口氣:“幸好不是。現在女性太稀少了,我不知道上哪兒給你找個合你心意的女孩子,男孩子倒還好找些。”

    說完他揮了揮手,“去吧。我估計這次相親,你要白跑一趟了。出去的時候別帶上門,把門外的老三叫進來。”

    皇太子離開了座位。很快,他的位置上坐下了龍昀。

    “你最近發病很頻繁。”皇帝假裝不經意地翻著關野提交的事件報告,眼神卻明顯不在白紙黑字上。

    “我今年原本應該魔化半個月,但現在,兩次加起來不到48個小時。”皇子交疊著雙手,斟詞酌句地說。

    “今年還沒有結束。你什麼發病什麼不發病,我已經徹底搞不准了。”

    “你搞准也沒有什麼用……”皇子摸了摸鼻子,“只要白葉在我身邊,我就會沒事。”

    皇帝知道他說得是真的。他們都親眼看見了。關野調查了整起事件,覺得皇子的魔化不規律是因為上一次沒有釋放完所有的黑暗力量。而他給白葉魔法力量的評價是:無法測量。

    白葉是個天才。十五歲的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治療了龍昀。

    “他才十五歲——”皇帝再一次重複。

    “他沒有受過任何魔法訓練,以後會做得更好。”

    皇帝凝視著自己的兒子:“似乎除了讓你們雙宿雙/飛,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皇子一拍手,站起來浮誇地向他現了個禮。

    “你知道這都是看在白葉的面子上。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三兩下就能把你制/服,我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為此你川貝叔叔跟我們大吵了一架,至今不肯回電。我挺擔心白葉到了白薔薇軍校會被他丟出來,還有你。”

    皇子只聽到了第一句:“您這麼誇他,我比從您那裏得到我自己的獎賞還要開心。”

    皇帝挑了挑眉,從抽屜裏掏出一個禮盒,丟給了他。

    皇子接過,打開,裏面是一枚碧藍的戒指。

    “海藍之謎?這不是母后的婚戒麼?”皇子拿起戒指,在燈光下欣賞著晶體內部複雜的結構。

    “現在是你的了。”皇帝說,“喜歡就定下來,越快越好,定下來就是你的了。”

    “他早就是我的了。”皇子闔上首飾盒的蓋子,把戒指藏到了褲袋裏。“還有什麼事麼?沒事我可走了。”

    “走吧。”

    皇帝眼看著兒子離開,笑著倚在了靠背上。他決定今天晚上開瓶60年拉菲蒂尼,這是值得喝上一杯的喜事。

    皇子出了門,回到了白葉的房間裏。白葉還睡著,有宮人在他房間裏整理,見到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禮。

    他命令宮人:“把這兒的東西都換成新的。”

    宮人稱是。

    “熏香換成我房間裏的那種。這味道太濃烈我不喜歡。”

    眼看著所有的罪證從房間裏抹去,皇子挑高了唇角,在白葉額頭上輕輕留下了一個吻。

    他們有未來了。

    他們有未來了……

    ******

    皇后敲開了校長的書房。

    校長轉過身去不願意看他的臉。

    “我知道你對我們的決定很生氣。”皇后把手擱在他肩膀上。

    “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校長忍了半天,沒有把火氣忍下去,“白葉踏入軍校的那一天,一切就就開始了!他是那個關鍵人物!”

    “也許事情會朝好的方向發展,也許不是。但是,問題不在這裏。關鍵是,龍昀和白葉,他們戀愛了。”皇后拍拍他的肩膀,“曾經全世界擋在我們面前,也沒有阻止我和龍隱走到一起,而生死都沒有把你和年博士分開。我們都有過那時候,不是麼?把某個人當成唯一的理想。龍昀和白葉應該有這樣一個機會去實現自己的理想。龍昀是我的小皇子,白葉是西樓的孩子。我,你,西樓,我們三個當年拼盡一切,不就是為了我們的子孫後代可以自/由地長大,相愛,幸福下去麼?”

    “如果代價是全世界呢?”

    “我拯救過全世界。”皇后直起身來,倨傲地說,“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再來一次。川貝,你還願意站在我身邊麼?”

    校長哼了一聲。

    過了許久,他把手搭在了皇后落在他肩膀的那只手上。

    依舊和許多年前一樣。

    ******

    關野沒有料到校長會來拜訪他。他今天穿著繪有骷髏的夏威夷t恤,底色純黑,似乎在昭示著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怎麼會突然魔化?”

    “您是說皇子麼?皇子這次的魔化,整個的情況都很不穩定。魔化提前開始,又被打斷,之後再次發作也是有可能的,這個我都不能確定……”

    “那他萬一在學校裏也這樣怎麼辦?”

    關野在校長的逼問下,咽了口口水,“有白葉少爺在,皇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您也在現場看到了當時的情況,白少爺能夠封印皇子……”

    “你做得到麼?”

    關野搖了搖頭,“我技藝不精,並沒有能力封……”

    校長發出了一聲嘲諷,“你是魔法學院近年來學分績最高的天才學生,是要成為大魔導師的男人。向一個從來沒有接受過魔法教育的孩子低頭,你就感覺不到羞恥麼?”

    關野非常無辜:“這都是天賦。他身上自帶封印符文,我有什麼辦法?為什麼突然要羞辱我?”

    說著在校長面前坐下,鬱悶地把手相交,擱在膝蓋上,生起了悶氣。

    房間裏沉默了一陣後,關野悶悶道,“你只是不喜歡這樣,所以向我發火。您來之前二位陛下對皇子的前景非常樂觀,但是您來的那一天他們就宣佈要將白少爺送走,任皇子自生自滅。這一定是受了您的影響。現在事情朝向皇子有利的一方面發展,您無法阻止,就找我發火。但這有什麼用,做決定的又不是我,是陛下。”

    校長一愣。

    “您很不高興,我也是啊。”關野一臉愁苦,“我好不容易畢了業,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能為銀河帝國的皇室服務,寫信給我媽媽/的時候她都要拿給鄉里鄉親看的。結果皇子動不動要成魔,這算是個什麼事嘛。他逃了,大家質問我;他好了,大家又質問我;連同他未婚妻跟他為什麼天生一對,都要質問我。我哪里知道。我才剛畢業參加工作,怪我咯?”

    關野說到這裏,癱倒在椅子上。

    “行了。”校長從口袋裏摸了幾顆糖出來,攤在手心裏。“挑一顆。”

    關野認真地凝視著糖果,最後選了星空棒棒糖。

    正當他撚起來準備往嘴裏送的時候,校長打了記他的手背,嚴厲地瞪視著他。

    關野把棒棒糖放了回去,選了顆水蜜/桃味的水果硬糖。

    兩個大男人坐在規整了一半的實驗室裏相對吃糖。實驗室裏非常整潔,這在從前是無法想像的,主要是前幾天發生的爆炸摧毀了大部分儀器,如今空了半壁江山。

    見校長情緒歸於穩定,關野忍不住問他,“所以到底為什麼,不希望他們倆個回軍校?”

    “因為未來……”

    校長的聲音很輕,關野沒聽清楚下文。但是他發現,這個總是帶著滿不在乎的表情的男人,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嚴肅。

    甚至於傷感。

    關野扶著實驗台坐起來,滿臉驚訝:“誒喲校長,您是哭了哦……”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校長連忙戴上墨鏡,背過了身去。

    關野從他身側探出腦袋,仔細探究著他墨鏡後的表情。

    校長一把夾住他的脖頸:“看什麼?!”

    “痛痛痛痛痛痛……我是想問,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皇子和他的未婚妻,是要去軍校了的。怎麼辦呢?”

    “我跟你一夥麼?”校長一臉嫌棄,頓了頓,卻還是與他坦誠,“白葉會被分配到戰爭學院。”

    “誒?他不去魔導師學院修魔?”

    “不修。”

    “可是戰爭學院……”

    “怎麼了?”校長橫他一眼,“皇子也在戰爭學院,要做皇妃的人難道不應該做伴讀麼?”

    關野擦了擦鏡片:“似乎有點道理……”

    “二位陛下那裏也有個交代。”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阻止白葉修魔?”

    校長從實驗台邊離開,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故意朝他吹去,“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

    說完,戴上他的草帽,離開了。

    ******

    白葉醒過來的時候,龍昀站在床前俯視著他。

    白葉認清他是正常的那一個,想去拉他的手,夠到了,卻沒有得到回應。

    “事情跟你算計的,一分不差。”龍昀的聲音雖然依舊溫醇,卻沒有溫度。

    白葉凝視著那雙憤怒的眼睛,很快明白過來他在生氣。

    是的,他當然應該生氣,他警告過自己別那麼做,但是他依舊一意孤行地做了。

    欺騙,隱瞞,利用。

    白葉害怕地縮了縮手,卻意識到這也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大著膽子握了上去,“皇子哥哥……”

    龍昀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翻轉,眼神落在一條細細的紅痕上。紅痕比尋常膚色要深許多,順著靜脈。

    “喂我喝過血。”

    “皇子哥哥……”

    龍昀的眼神落在他的唇上,凝視著,久到白葉以為他會吻自己。然而他卻顧自走開了。

    白葉知道是自作自受,在龍昀不想以傷害他來換取自/由的時候,別有所圖。

    龍昀出門就脫力地扶著牆,緊貼在走廊裏,平復著呼吸。

    他剛才差點就失控了。

    病床上的白葉柔弱得惹人瘋狂。

    但不是時候。

    擒與縱,是到放開線的時候了。

    ******

    哈德良離宮的傢俱很快都蓋上了白布。皇室家族消暑完畢,要啟程回宮了。皇帝和皇后返回帝都,太子殿下出發去遙遠的邊境服役,三皇子與他的未婚妻去往白薔薇軍校上學。

    皇宮裏到處都是忙碌的人。只有太子拎著手提箱和三皇子站在樓梯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這幾天你們吵架了。”皇太子漫不經心地說,“你太不應該。母后又把我拉去和他相親。”

    “不是吵架,是冷戰。”龍昀說完之後,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我也不想和他冷戰的。”

    “哦?”

    龍昀聳了聳肩膀:“因為我是一個被欺騙被利用的人,總該生氣一陣子,不然不合邏輯。他要不會感覺到不對勁,要不就會覺得他做什麼我都會包容他,哪種都不太好。而且適度的冷戰是夫妻情趣。”

    皇太子嗯了一聲。

    龍昀壞心眼地構想出未來幾天他會有的待遇:“你知道麼?小白會哄我的哦。”

    皇太子敷衍地看了一下表,把手伸入褲袋裏,朝他點了點頭:“我走了。”

    “誒……”龍昀伸手,但大哥沒有回頭。他滿腔的少女心沒有地方訴說,實在忍耐不住,打電話給他的二哥:“我戀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恭喜你!!!快告訴我全部!!!!!!啊我就要有弟妹了,我天!!!!我不知道在你們的婚禮上我要穿什麼衣服!!!!!”

    白葉下樓的時候,龍昀正在眉飛色舞地講電話。看到他,直接掛掉了,又恢復了一臉冷漠的表情。

    白葉背過身,往下拖拉自己的拉杆箱。

    還沒走下第一道臺階,就有只手接過了箱子,拎了下去。

    “謝謝皇子哥哥。”白葉低聲道,不知道龍昀有沒有聽見。

    但是龍昀等他了。他在門口,戴上了墨鏡遮擋*的陽光,望著他的方向。

    白葉愣了一下,然後加快腳步追了上去,挨在他身邊。

    他希望他們這是和好了。

    ******

    白葉整個人趴在舷窗上。

    漆黑一片的宇宙,目力所及有一顆淡藍色的星球,星球上空飄蕩著巨大的星際戰艦。那是天鷹座魔法力場所在地,白薔薇軍校。他離當年父母出事的地點,只有一天的行程了。

    “白葉,你該去吃午飯了,校長和皇子在餐廳等你。”背後傳來一個稚氣的聲音。

    白葉回頭。

    穿著蘿莉裝的小女孩牽著小熊站在他背後,一臉面癱。她的形體是透明的,透過她的身體可以看到艙門。

    “好的,加百列。”白葉對她微笑。

    “你成天躲在房間裏看星空,已經看了七天了。”加百列平淡地指出。

    “是啊。”白葉回答。

    白葉並不是沒有坐過星艦。只是從前他不是偷渡客,就是被人販子裝在貨艙裏偷運,那時候想要看一眼星辰都是妄想。所以白葉像是第一次星際旅行一樣興奮。

    “真是奇怪的人。”

    加百列說完這句話,身形顫抖了兩下,憑空消失了,和她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一星期以前,皇帝下達了最終旨意,讓白葉陪同皇子去往白薔薇軍校念書。校長當場氣得跳腳,然而皇帝的旨意不容違逆。白葉由此離開了哈德良離宮,與皇子、程旭一道登上了校長的私人星艦“不想上班號”。加百列是星艦的智慧系統。這個ai一直以小蘿莉的形體出現,照顧著船客的起居。白葉猜想這也是出於校長的惡趣味。

    白葉一路小跑著前往餐廳。餐廳裏,關野和校長正在碰啤酒。

    見到白葉,校長就惋惜道:“龍昀已經吃完走了。”

    白葉一聲不吭地坐下吃飯。

    自從上船以來,白葉還沒有見到過龍昀。雖然船艙很小,但龍昀有心避走,兩人抬頭不見,低頭也不見。白葉知道自己的行為冒犯了他,他不想見自己也正常。之前覺得冷戰結束的自己太天真了,龍昀只是幫他提行李而已。不過,白葉還是覺得很甜蜜,大概是因為自己兩隻手都拖不動,龍昀單手就提了起來,顯得力氣很大吧。他就喜歡這樣的,力氣大,可以依靠,有男子氣概。

    校長摸/摸白葉的腦袋,“可憐的小朋友,你男朋友居然跟你吵架——你要吃糖麼?”

    說著從口袋裏翻出一堆糖果,看見棒棒糖,又小氣地塞回去,攤著水果硬糖讓白葉挑選。

    “我不要了。”白葉搖搖頭。

    “誒,吃糖可以培養少女心啊。”校長恨鐵不成鋼地把棒棒糖塞進嘴裏。

    ******

    午餐過後,校長找上了龍昀:“有一件任務交給你。”

    龍昀坐在床上,正在擦拭自己的刀鞘,聞言抬頭:“我這學期學分還沒修滿,很多課沒有上了。”

    “這個好說。”

    龍昀不大樂意,但還是催促校長說下去。白薔薇軍校是帝國的軍事基地之一,身為負責人,又是皇帝欽點的負責人,校長自然而然屬於潘德拉貢家族的陣營。樹大招風,家族並不是沒有對手,有許多隱在暗處的勢力,需要非常手段處理。有時候校長參與的一些事件,會與政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龍昀知道不可怠慢。

    “最近有一股勢力,在銀河系各處走私附魔武器。”

    “附魔武器?”

    龍昀皺起了眉頭。

    附魔武器非常稀少,其上印刻的魔法符文傳承自遠古,有著強大的力量。如果有附魔武器武裝起來的軍隊,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得到準確的情報,金銀灣的海盜船長偷了一件附魔武器,將在十天之後交易。”

    “海盜船長……”

    “劫。”校長嚴肅道,“就是那個名叫’劫’的男人。到了軍校之後,你得馬上換乘星艦前往金銀灣,看看能不能查出背後的主顧。”

    “好。”龍昀乾脆俐落地回答。

    “你跟白葉最近在吵架?”校長話鋒一轉,戲謔地盯著他瞧。

    龍昀思考了幾秒鐘,“現在我單方面結束冷戰狀態。”

    校長笑起來。

    龍昀本來就沒有生氣。但是他習慣性以退為進。白葉情知利用了自己,心中愧疚,他也佯裝生氣,希望白葉可以更加主動地接近自己。他希望這份愧疚,能為他在兩個人的感情中爭取到更多。

    只是沒有想到,白葉初入軍校,自己竟然不能陪伴在他身邊。

    這個節骨眼上,他接到了個重要任務。

    龍昀開始擔心,長時間的冷戰、無法提供幫助的自己、新鮮的環境、以及新鮮的人,這些因素加在一起,會給這段感情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畢竟兩個人才剛剛開始,承受不起太多失望的。白葉不是非常積極的人,自己如果給他一點小小的阻力,那會是怡情;如果太大,白葉恐怕要縮回去了。

    龍昀決定交代完正事就去找他聊聊。

    正在這時,程旭敲門進來,見到校長在房間裏,不免有些驚訝。龍昀尷尬,校長拍了拍龍昀的大/腿,說了句“齊人之福”,就離開了。

    “很久沒有找你喝酒了。”程旭素來冷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淺笑,揚了揚手裏的馬蒂尼。

    “正好有事情找你。我馬上要去金銀灣一趟,學校裏,你多盯著點圖拉真。”

    圖拉真是龍昀在學院中的死對頭。兩個人分庭抗禮,相持不下。

    橙黃色的酒液流入高腳杯,程旭解開了領帶,倚在櫃子邊搖了搖手裏的液體:“圖拉真?圖拉真怎麼了?”

    說著把酒杯遞給龍昀。

    龍昀剛好也有些口渴,當水喝著:“不知道,也許是前段時間太安靜了,反而讓人有些擔心。”

    “你不在,我看他也挺無聊的。”

    兩個人一起笑起來,氣氛還算融洽。

    “總之我不在,學院裏的事你多擔待。”

    “好說。你不在,除了我還有誰?”程旭挑著眼角看他。

    龍昀覺察到他眼裏的挑逗。

    程旭對他有意思,他是知道的。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一方面是忌憚程旭的家族,另一方面程旭對他很有用。但是現在不行了,瓜田李下,他怕白葉想多。

    這時,房門外傳來校長的笑聲:“白葉你去哪兒?”

    白葉的回答很輕,聽不大清楚。

    龍昀變了臉色。

 24

    白葉這幾天閑來無事,每天乖乖在房間裏翻看魔導師學院的課程,有不懂的,就去問關野先生。關野先生脾氣很好,也很有耐心,有問必答。吃完飯,白葉又纏了關野一會兒,才回的房間。

    他發誓他不是故意要偷聽的,然而龍昀的房間就在他隔壁,門又只是虛虛掩著。他經過,就聽見了。

    龍昀在裏頭與程旭說話,聽不大清,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兩人不知說到什麼,一同笑了起來。

    白葉抱著書,低著頭站在原地,突然就挪不開腳了。

    他知道都是他自找的。

    龍昀很久沒跟他說話了,自從上了星艦,也沒有露面。他有意想躲,白葉也不好湊上去,更何況是自己做了對不住他的事,以皇子的自尊大概很難接受,連帶自己整個人都不想見。

    於是就看不到、聽不見他了。

    這樣對白葉來說也還好。他回到了一個人的時候,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只是有時候瞎開心了,會想要跟龍昀分享,花好久找他,才想起來吵架了,很鬱悶。

    如今看到了聽到了,卻有點傷心。

    房間裏的人不是自己。

    其實白葉真得沒想過要跟皇子有什麼,他只覺得全世界龍昀待他最好,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就這樣好了。到底是什麼關係,會有多長久,無所謂的,他不太想太長久的事。

    所以他開心都來不及。

    但是,現在,他抑制不住地開始想東想西。

    就好像做了一場好夢,夢醒總是惆悵。

    ******

    這個時候房門被大力拉開了。

    “白葉!”

    白葉被皇子嚇了一跳,抱著書就邁開大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抹了抹臉頰。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哭了,覺得有點丟人,趕緊低頭,裝作一副摸鑰匙的樣子,要開門。

    “白葉……”皇子追了上來,倚在門邊望著他。

    “我要睡午覺了。”白葉閃進門裏。

    皇子把腳插進門縫裏,然後把自己當軟體動物一樣溜了進去,跟在白葉身後走來走去:“你眼睛紅紅的,是怎麼了?”

    他其實清楚得很,心裏很高興。

    開門之前,他還很害怕,害怕白葉多想,跟他生氣。結果開門,發現走廊裏的白葉是在哭。他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只想著:白葉吃醋到為他哭泣。

    他在心底裏深深地歎了口氣,再次告訴自己,以後做人要守規矩,不然白葉要哭的。

    “眼睛怎麼了啊?”他想到這裏,再次黏了上去。

    白葉紅著臉撒謊:“有東西進到眼睛裏頭去了。”

    “我給你看看吧。”

    “不要。”白葉條件反射地說。

    剛才他挺傷心的,只想著龍昀什麼時候能跟他說話就好了。現在龍昀來找他說話了,他卻有點生氣。

    皇子有些驚愕,白葉以前從來不會拒絕他的。

    白葉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這聲“不要”弄得很意外。他覺得自己這怒氣很沒有理由,無理取鬧,因此安靜了一會兒後,就腆著臉皮湊過去問他,“皇子哥哥你還要不要看啊?”

    皇子連忙攏住他的臉:“要看的要看的!”

    “好像是眼睫毛。”白葉努力地裝得像是那麼一回事,“我經常長倒睫毛,好像要去醫院裏拔掉才能好。”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不太懂,我只能隨便看看,你別嫌我。”

    白葉松了口氣。

    皇子莞爾。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似乎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長久地對視了,但是白葉根本做不到。他忍不住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龍昀。皇子捧著他的臉,感覺自己的手心都要被他臉上的溫度燙傷了。

    “我給你吹吹,你不要躲好不好?”皇子輕聲說。

    白葉乖巧地點點頭。

    溫柔的氣息流經睫羽,讓他的眼淚消失了。

    ******

    “你有什麼事麼?”

    眼睛沒事了以後,兩個人分開,並排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皇子拿起地上散亂的書,“在學習麼?”

    “也沒有別的事。”

    “哦我記得剛才你說你要睡午覺了……”皇子起身要走。

    白葉連忙把他叫住,“沒事的,你走了我再睡。你有事麼?”

    “沒什麼事,就是來跟你說說話。”皇子盯著牆壁上的一點,“我之前……不理你,是因為有點生氣了。後來又覺得自己太小氣,慚愧得不敢找你。以後不會了。”

    白葉一臉意外之喜,但還是立刻鬱悶道:“你以後肯定還會這樣的。”

    說著唉了一聲,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不過他很快說服自己這是人之常情,還勉強打起精神安慰龍昀:“你也不用慚愧,人總有生氣的時候,我做的不對,就不會笑話你小氣。你和我和好,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皇子心裏又是一陣波濤洶湧,手原本撐在地板上,此時小心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蓋住了他的手背,“我以後都不想和你吵架了。”

    白葉很輕卻很堅決地說:“我沒有和你吵架,皇子哥哥。”

    “嗯,是我不好。”

    白葉笑起來,大方地伸出手:“那好吧。我們講和了。”

    龍昀握住了他的手,覺察到一絲不對勁。他死死盯著白葉低頭時露出的那一點雪白的頸子,下腹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他乘著還控制得住自己,俯下身去,輕吻白葉的額頭:“早點睡。”

    白葉聽話地在他的注視下跳上了床。龍昀幫他撚好被子,才離開。

    皇子打開門,就看見走廊裏淚流滿面的程旭。

    程旭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他在酒裏放了催/情的藥,希望可以跟皇子發生關係。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到時候不怕皇室不答應。

    誰知道皇子喝了酒就跑到白葉房間裏去了。

    程旭手都已經按在槍套上了。他覺得如果裏頭出什麼事,他是要失去理智的。

    幸好,龍昀走出來了。雖然滿頭大汗,嘴唇有些發白,但衣衫都很齊整,沒有發生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情。

    程旭如釋重負,抱住了他。

 

    下一秒,他被重重地推開了。皇子將他按在牆壁上,雖然是曖昧的姿勢,但是程旭整個人都被他制住了命門,不敢動彈。程旭過於瘋狂的大腦在撲面而來的殺意上,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你敢在酒裏下藥?”

    皇子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聽上去卻十分駭人。

    程旭這才依稀想到,這似乎犯了大忌。

    今天是催情的藥,明天就可以是別的東西了。龍昀在意的是這個。

    “我不會害你!”程旭辯解,“你知道的,我愛你……我可以為你做一切事情。你覺得很難過麼?我可以幫你解決的……你怎樣對我都無所謂。”

    皇子闔上了眼睛:“我是要結婚的人了。”

    程旭見他表情鬆動,用力拽緊了他的袖子:“那為什麼白葉可以我就不可以?明明我才是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我什麼都比他強!”

    “你想知道為什麼?”皇子突然冷笑一聲。

    程旭猶豫了幾秒鐘:“給我一個理由。”

    皇子低笑起來。

    笑夠了,伏在他耳邊說:“你真傻。”

    程旭低聲咆哮:“對!我就是傻!我一廂情願耗在你身上,即使你什麼都沒有承諾過還一心一意……”

    皇子沒有意願在聽下去,鬆開他,跌跌撞撞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背靠在門板上。他休息了一陣,撲到抽屜裏,粗暴地抽出白葉的素描丟在床上。

    他雙膝跪在床邊,修長的手指拉下了褲鏈。

    他不是什麼正直的人,想到白葉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不堪入目的場面。他幻想著佔有白葉,甚至想試試把他弄哭,讓他疼痛。他希望有一個地方可以囚禁白葉,讓他們不受打擾的尋歡作樂,白葉的全世界都只有他一個人,會很依賴自己。他千方百計把白葉弄到軍校中,也有這方面的憧憬。

    ……而且,他不是想了一天兩天了。

    素描紙很快就被弄髒了。

    畫裏的白葉靜靜地看著他。

    龍昀挑釁地抬起下巴,把骯髒的東西塗抹到他的嘴唇上,然後是眼睛。

    想把白葉弄髒……

    他覺得自己的確有點變態。

    又希望能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早早拴住白葉,讓他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候,門被敲響了。

    “滾。”龍昀慵懶道。

    “皇子哥哥。”白葉靜靜地叫了一聲。

    龍昀滿身的戾氣都被嚇了回去,趕緊把東西都收拾乾淨,開門將他迎進來。

    白葉高高興興撲到了他的床上,鑽進去:“我想和你一起睡。”

    龍昀扶額。

    “皇子哥哥你還在畫我麼?”

    “畫呀。”龍昀想了想,把皇帝陛下給他的訂婚戒指摸出來,給他套上,“這是我父皇母后給你的,你戴著我給你畫一張。”

    “好呀。”

    “不過我覺得珠寶配*更美。”

    白葉戳穿了他:“你又想騙我。這部電影我看過的。裏頭的男女主角也是在一艘船上,男主是個畫家,他也是讓女主角戴著珠寶,然後給她畫*,畫完他們就車震了,車震完了船就沉了。”說完比了個打槍的姿勢。

    龍昀與他對視了三秒鐘,心想媽的誰給他看的《泰坦尼克號》。

    然後捂著胸口大喊一聲“啊又被你抓到了”,趴在床邊倒下裝死。

    白葉拍拍他的腦袋,又掀開被子拍拍床單:“別玩了快睡了。”

    龍昀乖乖上床把他圈好。

    龍昀其實有點矛盾。雖然滿腦子都是馬賽克,但是遇見白葉他就慫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把最純情的一面展現給他。

 25

    三天后,“不想上班號”飛抵阿茲爾星球。墜落於大氣層中,眼看面前不斷放大的星球,從視線中的半白圖騰到逐漸纖毫畢現的帝*事基地……白葉興奮地趴在了視窗。然而他的興奮在看到那樣東西的時候,結束了。

    那是星球表面最高的建築。

    筆直,淩厲,通體漆黑,直插雲霄。

    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力所為,而像是熔岩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引出地面,旋轉扭曲著,成為星球表面的一根刺。

    “夜塔。”

    白葉輕輕說出他在資料上見過無數次的名詞。

    龍昀嗯了一聲,抱著手臂與他解釋:“夜塔下面,就是天鷹座魔法力井。”

    “魔法力井究竟是什麼東西?”

    龍昀給關野使了個眼色,關野咳嗽了一聲走上前來:“這就要從魔法講起了。人類是近幾年才發現宇宙中存在魔法力的,之前我們都以為那只是神話傳說。宇宙中有一些地點,魔法力非常強旺,以那些地點為圓心,周遭的一切都在魔法的影響下發生改變。這些地點往往存在蟲洞,連通著另外一個宇宙,蟲洞中央的魔法力強到無法測量,根本不是人類可以踏足的,這些蟲洞就被稱為魔法力井。你能想像麼?夜塔的魔法可以輻射半個天鷹座。”

    “聽起來就像是把軍校建在火山口上。”

    “火山口同時也是寶貴的資源。帝國有意控制魔法力井。如果讓其他勢力染指魔法,那也許會對帝國產生重創。這也是將軍校修建在這裏的根本緣由。”

    “也是我爸爸媽媽失蹤的根本緣由。”白葉狠狠按著舷窗上倒映出來的夜塔。

    龍昀握住了他的小手指頭:“快降落了,去準備吧。”

    ******

    星艦在停機坪上緩緩著陸。

    窗外是校長造型別致的辦公室,單獨呈幢,外觀看上去像是後現代展覽館。辦公室前面是人造的游泳池,池水湛藍,圍繞著沙灘和椰子樹。紅白條紋的躺椅擺在椰子樹下,一派熱帶風光。

    喇叭裏傳來加百列面癱的聲音:“請帶好各自的行李物品下船。如有遺失,校長會納為己有,絕不歸還。”

    白葉拖著自己的行禮箱,卻卡在了船艙門口。皇后為他準備了太多不需要的東西,行李箱太沉,萬向輪卡在了艙門的軌道上。白葉咬著牙又試了一次,沒把行李箱拖出來,卻把自己甩飛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一頭撞在了龍昀身上。龍昀忍不住攔住他揉了揉:“你是一團小雪球麼?”

    “對不起。”白葉尷尬地指了指身後,“是行李卡住了。”

    龍昀沒有回答,走上前輕巧地把行李拖出來,拎著兩個行李箱走了。

    “我可以自己來的。”白葉小跑了幾步跟上,尷尬地朝行李箱伸出手去,手在空中尷尬地變換著姿勢,希望可以比較自然地接過拉杆箱,結果碰到了龍昀的手背。

    “我只有兩隻手,不能同你牽手了呀。”龍昀講。

    白葉自暴自棄地垂下眼睛,用餘光看著通道口的程旭憤怒地自眼前走過,然後和龍昀一起跟上。

    校長和關野早已等候在出口。

    看到龍昀拖著兩個拉杆箱出來,關野笑眯眯地說:“非常紳士。”

    校長把墨鏡推到頭上:“蠢爆了,如果是我,我就不會喜歡一左一右拖著兩個拉杆箱的男人,簡直就像頭拉車的驢。現在的男孩子都怎麼了?既沒有少女心,又不會耍酷。”

    校長的所有嘲諷,都被龍昀笑納。他對前來接機的朋友招了招手,示意他們上來拖箱子:“我先送白葉去魔導師學院。”

    說著問校長要白葉的入學證明。

    校長翻出白葉的學籍卡遞給他,龍昀變了臉色。

    “怎麼了?”白葉踮著腳尖張望。

    “他沒有被分配到魔導師學院?!”龍昀驚訝道,“他被分配到戰爭學院!”

    “戰爭學院?”白葉不明所以。

    “怎麼了?我從來也沒有說過他會去魔導師學院。”校長得意洋洋,從口袋裏掏出一支棒棒糖,剝進嘴裏。

    “白葉是個天生的魔導師,還要修習魔法救我命的!”龍昀捏緊了拳頭。

    “所以讓他陪著你嘛。”

    校長捏著棒棒糖,在嘴裏來回刷。

    龍昀怒氣衝衝,白葉扯了扯他的袖子:“算了。”

    說著,用餘光掃了眼地平線上的夜塔。

    做不做魔導師不要緊,他來這裏,只是為了打開夜塔,找到父母而已。

    “你不知道戰爭學院是個什麼地方。”龍昀搖搖頭。

 

    這時候他望見一旁神色暗爽的程旭,將他招到跟前,“我要出門執行任務,戰爭學院的一切事務交給你。你好好照顧白葉,不要讓他傷到一分一毫。”

    白葉和程旭都是一臉“臥槽”,又要強忍的表情。使勁裝作平靜的兩人,臉色都是相當好看。

    白葉知道程旭不喜歡他,就像他不喜歡程旭一樣。程旭雖然不說什麼,可見他第一眼起,看向他的眼神中都有若有若無的敵意。登船之後,這種敵意日益表面化了。程旭喜歡龍昀,要他照顧自己簡直是推自己下火坑。他真不知道,龍昀的這種特殊照顧,是讓他該哭還是該笑。

    白葉連忙推脫:“沒事的,我那麼大個人了,自己能行。”

    “有個前輩罩著,好做事。”龍昀溫聲細語地哄著。

    然後對程旭簡單明瞭地吩咐:“我回來的時候,他怎樣,你怎樣。”

    ******

    底下,前來接機的朋友見他們幾個呆在停機坪上不下來了,急吼吼地鑽過警戒線,跑了過來。

    “龍昀——龍昀——”

    跑到近前就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龍昀尷尬地笑笑,朝白葉介紹,“這是我表哥沙利文,也是我的好朋友。”

    “死黨,死黨!以後他結婚,我要做伴郎的!”

    沙利文爽朗地哈哈大笑,眼睛黏白葉身上,收不回來了。

    他搓了搓手,拿胳膊肘頂頂龍昀:“這麼漂亮的小少年哪里搞來的?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有聯繫方式麼?”

    龍昀咬牙切齒:“這是我未婚妻,白葉。”

    白葉很有禮貌地朝沙利文點了點頭:“你好。”

    沙利文一臉惋惜:“弟妹啊——幸會幸會!”

    沙利文伸手,作勢要與他握手,被龍昀啪地一聲打掉,一點情面都不講。沙利文只好把手縮了回來,摸了摸通紅的手背。沙利文什麼都好,就是好色。即使龍昀知道礙於自己的面子,他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但一想到有人覬覦白葉,龍昀就心裏不舒服。

    龍昀伸手就將他拽到一邊。

    確認停機坪上的人無法聽到他們倆的對話,龍昀正色道:“我要出門幾天。”

    “哦?”

    “你盯著程旭,我怕他對白葉不利。”

    “那你還讓他照顧白葉?”

    龍昀再次拿出白葉的學籍卡,思考了一陣,偷偷給白葉改了宿舍。原本是e區,他將是地址改成了f區。f區不是他的控制區域,是圖拉真的領地。

    “我把白葉交給程旭,出了什麼事他連坐。而且白葉會去圖拉真那裏,圖拉真會保護自己的勢力範圍。你要做的就是盯著程旭,萬一他連我的話都不聽……”

    沙利文一擊掌心。“我一定24小時防備程旭,保護弟妹,把弟妹完完整整地交還給你!”

    “你就遠遠地盯著他就行……”

    “誒,那怎麼行,我們那地方都是些什麼人啊?我不出面他要受委屈的!我帶他住金屋!吃大餐!坐豪車!你放心!”沙利文拍拍龍昀的胸脯。

    龍昀突然挑高唇角笑了起來。

    沙利文看到他那個笑就汗毛豎起來了。

    其他人不知道,以為三龍昀怎樣一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其實他算計起人來,自己人都害怕的。沙利文雖然不是頂頂聰明的那種人,但是這麼多年玩下來,傻瓜都看出來了。因此,看到他那個笑容,就噤聲了。

    龍昀攬過了沙利文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道,“他剛到戰爭學院,你就帶他住金屋,吃大餐,坐豪車,那有我什麼事兒啊?我回來不得老婆變大嫂了麼?”

    沙利文打了個寒戰:“那不會的,我哪能有這本事。”

    “你有!”龍昀怒斥,“我說你有你就有!別給我搞七撚三的,乖乖跟著,別讓他吃苦頭,也別讓他一進來就跟個娘娘似的,惹人注意。我不在,他太顯眼要出事的。你就讓他做個普通人。”

    “普通人進來,過不好的。”沙利文弱弱地反駁了一句。

    “他聰明。”龍昀說著這話,下巴都忍不住抬高了,如果他長根尾巴,尾巴能捅上天去。

    他就這樣趾高氣昂地回到停機坪上,對程旭再次囑咐,“照顧好白葉。”

    “放心吧,其他事情也一併都交給了我,他……”

    “他比其他事情更重要。”龍昀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話頭。“白葉好養活的。以前呆在貧民窟,這麼多年也熬過來了,戰爭學院裏他活得下去,你只要稍微費點心就好了。”

    程旭對上他的目光,打了個寒噤,想起他剛才那句:他怎樣,你怎樣。

    龍昀回到白葉身邊,又恢復了一貫的溫言細語:“那我走了啊。你有事找程旭好了,再不濟打我電話,就是有時候打不通。”

    “你是去出任務,那我不方便打的。萬一那時候你正躲在牆後面埋伏,電話一響那就露餡了。”

    “哦,我沒想到。”

    白葉埋怨地看他一眼。

    “你的電話,就算露陷也要接的。”龍昀笑看他。

    “好走了!!!”終於看不下去的校長大吼一聲,打斷了兩人沒完沒了的悄悄話。

    兩人轉過頭看他一眼,神情茫然,完全不知道錯在哪里。

    “最近川貝叔叔心情很暴躁,你自己小心一點——那我走了啊。”

    “小心啊。”

    “很快回來了的。”

    “誒,好。”

    “我去金銀灣那裏,要帶什麼東西麼?”

    “不用帶了,不要亂花錢。”

    “給你買東西不叫亂花錢的。”

    “……死開!”校長一腳飛踢了過來。

    龍昀靈巧地閃避,又一扭頭躲過了飛來的人字拖,人字拖啪一聲拍在沙利文臉上。龍昀抓起行禮轉身就跑。

    “在學校裏加入社團最重要,記住!”龍昀邊跑邊回頭。

    白葉被他滑稽的樣子逗樂了,笑出了聲。

    又發現停機坪上沒有其他人跟他一起笑,閉上了嘴。

    他發現大家都不太開心的樣子,印堂發黑,只有關野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白葉默默低下了頭。

    “沙利文,程旭,你們帶他去熟悉一下校區吧,我太顯眼了。”校長拎了拎自己的夏威夷t恤,今天他的t恤上映著搖滾青年和貓,“如果我親自帶著白葉遊覽校區,那他立刻就會成為焦點人物,大家都會嫉妒他、孤立他、欺負他,畢竟我那麼受歡迎,受到我青睞的學生都是全民公敵。”

    “您該刮鬍子了。”關野好脾氣地說。

    “你該回魔導師學院了,吃著皇糧的魔導師。”

 26

    送走幾個麻煩的客人,川貝一個人回到了他造型別致的辦公樓。裏面的空間相當大,大到空曠,銀白的色調突出了科技感,牆上排列的不是歷任知名校友,而是後現代氣息濃厚的藝術作品,讓這裏像極了冰冷的藝術館。

    感覺到川貝的到來,電梯的門扇自動向兩邊滑開。

    “請問校長是打算去見年博士麼?”加百列的虛擬成像在電梯裏展現。

    “是的。”

    “收到。”

    加百列將他傳送至臥室。

    洗澡水已經放好了,家用機器人正在熨燙他的西服,餐廳上的水晶瓶裏插著一朵玫瑰花。

    川貝邁進浴室,不久後扣著白襯衫的扣子走出來,臉上非常乾淨。

    他穿上在畢業典禮上都不曾穿過的定制西服,帶上玫瑰花,再次步入了電梯。

    這種時候,川貝看起來絲毫不像那個散漫不羈的中年宅男。

    他就像一個即將要步入新婚禮堂的新郎,帶著最美好的期許,等著音樂響起的那一刻。

    這一次,加百列將他傳送到了地下室。

    電梯最終打開的時候,外面是一個很冷的冰庫。

    川貝看著門口冒出來的白煙,愣了一會兒神,似乎不認識這裏。

    加百列問到:“怎麼了?”

    川貝搖了搖頭:“沒什麼。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走到冰庫裏。

    冰庫中央是生命維持艙。透明的蓋板下面,躺著一個人。因為寒冷,透明材料上凝結了一層霜,看不清那人的輪廓。

    川貝伸出手指,抹去了上頭的霜。

    半張極好看的臉露出來了。

    線條流麗的男人的臉,嘴角很尖,眼尾也尖,很秀氣,像是活在很古老的年代裏,那種性格很好的讀書人。

    “他來了。”川貝對他裏頭的人說,“他還是來了,我沒能攔住他。對不起。”

    他頓了頓,又難以抑制地說,“對不起……我沒辦法……”

    眼淚打在冰蓋上,很快與厚厚的冰竅融為了一體。

    川貝開始發抖了,他難以經受這冰庫裏的低溫,呵出白氣來,但還是用手去抹去另外半張臉上的冰霜。

    那半張臉上寄生著一朵花,從他的眼窩裏長出來的,擁有著紫黑色的經絡,紮根於頭顱裏。

    人與花都沒有半點聲息。

    川貝轉頭,已經被霜雪籠罩的生命跡象儀上,一條筆直的綠線,自始至終。

    “年博士已經死了。”

    “我知道。”

    川貝說著,將已經枯萎的冰玫瑰從冰蓋上取下來。很脆,一捏就斷成了幾片,落在了腳邊,川貝換上了新的。

    “這裏的溫度不適合人類久呆。”

    “我知道,加百列,我這就走了。”

    走到門前,又回頭張望了一眼。

    “他是不會醒來的。”加百列說。“年博士是人類。他已經死了很久了。死去的人類,是不會複生的。”

    “除非他不曾死過。”

    川貝闔上了眼睛,疲憊地鬆手,任電梯門扇悄無聲息地在他眼前闔上。

    ******

    白葉一行人乘上了去往戰爭學院的子彈車。這種車現在很普及,流線型的外殼讓它阻力很小,飛行速度很快,適合短途運輸。白葉以前見過,從未坐過,坐上去的時候小心翼翼,懷裏抱著自己的書包,怕弄壞人家東西。

    坐在子彈車上俯覽底下的校區,白葉發現學生的制服都不太一樣。有一部分穿軍裝,有一部分穿緊身作戰服,還有的穿得隨意,就像校長。甚至還有人穿著長袍。

    “為什麼會這樣?”白葉問沙利文。

    “軍人也分種類。體術最強的人進入戰爭學院,成為戰士,比如說我!精通刺殺的人成為刺客,敏捷機警的成為哨兵,擁有魔法天賦的人成為魔導師。即使是魔導師也分好幾類的,不過這不管你什麼事了。”

    說者無心,白葉卻鬱悶了起來。

    “你被分配到戰爭學院,真是奇怪呐。”沙利文這麼說著,想來捏捏白葉的胳膊,想起龍昀可怕的眼神又縮了回去,摸了摸鼻子,“那是體術最強者的學院,專門為帝國培養戰士與領袖,我們甚至開武鬥機!那扇門裏全是野獸,還搞基。我得趕緊叫人來保護你。”

    沙利文打了個電話,安排了下去。

    程旭坐在前頭開車,一直沒有說話。

    很快,子彈車逼近了戰爭學院。

    戰爭學院是全封閉的,一道城牆把它與軍校其他部分隔絕起來,頂端有憲兵執勤。從空中看來,這不像一個學院,更像是一個城市。靠近城牆的城區,房屋密集,街道狹窄,而更遠的地方,白葉望見了像哈德良離宮那樣精緻華美的宮殿,在晚霞下流淌著血一樣的光。

    子彈車才城牆上降落,很快有憲兵過來核實他們的身份。發現白葉是新生,憲兵讓他去議事廳登記入學,議事廳就在城牆某處,憲兵指給他看。

    沙利文一下車就跑走了,不一會兒,拎著大塑膠袋回來,logo上印著肯德基。白葉渴得很,從他手裏接過大杯可樂,沙利文則把漢堡和雞腿塞進他的拉杆箱裏。

    “記得吃哈。去登記入學以後,就回自己的宿舍,我已經聯繫人保護你了。”沙利文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

    “謝謝。”

    “快進去吧。”沙利文做了個趕小雞的動作。

 

    白葉拖著行李箱去登記入學。

    程旭看了看手環,“我還有事,先走了。”

    “慢走。”沙利文漫不經心地說。

    “沙利文,你跟我一塊兒去。”

    “什麼?”

    程旭看著他的眼睛,重複:“沙利文,你跟我一塊兒去。你難道忘了龍昀對你說過什麼了麼?”

    沙利文瞪大了眼睛。

    他有點記不清了……似乎是讓他好好聽程旭的話?

    “是……”沙利文機械道。

    程旭張了張自己的右手。

    很高興他的魔法天賦還沒有消退,要修改沙利文的一小段記憶,不是難事。沒有沙利文,他要做掉白葉輕而易舉。

    難不成白葉死了,龍昀讓自己陪葬?他冷笑了一聲,帶著沙利文離開了城牆。

    ******

    登記處很復古,看不出什麼現代化的痕跡,白葉盯著牆壁上的破電風扇看了好久,那還是他在七八線小星球上看到過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帝國的軍事基地裏出現。

    負責敲章的學生“嘿”地笑了一聲,磨磨唧唧,檢查著薄薄的入學證明:“在這兒呆久了,什麼稀奇事兒都看得到。小朋友你自求多福——喏,你的宿舍是f1180號,拿好入住證明。”

    “謝謝啊。”

    “拖著那麼大個包啊?”那人抬頭張望了一眼。

    “啊……是啊。”

    白葉想了想,從行李箱中翻出一盒巧克力送給他。

    這是皇后給他放包裏的,很貴,好吃得很,讓他在這裏打點同學用的。白葉覺得他現在首先要打點敲章的人。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久了,會看人臉色。

    那人接過,喜笑顏開:“你箱子裏還有什麼好東西,不如我們現在就吃了吧。反正出了這個門,你也白搭。”

    “為什麼呀?”

    “你是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戰爭學院呀,銀河帝國訓練高階軍官的地方。”

    敲章人笑出了聲,指了指他自己,“你覺得我以後能成高階軍官啊?”

    “這說不好的吧……”

    “戰爭學院,六個年級,總共有二十多萬人呐。哪兒那麼多國之棟樑?”

    “那其他人幹什麼去了呀……”

    “淘汰了呀。這學院的淘汰率,四分之三!”

    白葉摟緊了自己的書包,警覺地瞥他兩眼,“那這跟我包裏的吃的有什麼關係啊?”

    “只要那麼點人,就只投放那麼點資源。課程不用說了,連飯都吃不飽啊,什麼東西都要搶,留下來的都是最狠的那批人。把這批人選出來再□□,那當然能打勝仗了。”

    “我天!”

    白葉從報到處出來的時候,嚇都嚇死了,站在城牆上望著底下的城池,不敢邁腳,神經質地咬著可樂吸管。

    太陽快下山了。

    背後的憲兵見他久久徘徊在樓梯前,上去就提溜起他領子:“快要關城門了,入夜不准遊蕩在城牆上。”

    白葉被小雞啄米地提溜到了城牆下。那裏是一片空地,鵝卵石鋪就的廣場。雖然太陽快要下山了,但氣溫依舊燙得嚇人,很多人坐在圍牆的陰影裏避暑,衣衫襤褸,眼神貪婪。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沒有穿軍裝,不過衣服上別著標牌,標牌上都是數位,每個人的數位都不一樣。

    戰爭學院的大門轟地一聲關閉。

    憲兵鬆手,白葉被扔在了廣場上。

    廣場上的每個人都停止了講話,抬起頭來盯著白葉。

    白葉瞪大眼睛,咬著吸管,一動都不敢動,只敢把嘴裏含著的冰可樂咽下去。

    咕咚一聲。

    整個廣場突然活了過來,無數人按著指骨,朝他圍攏。

    白葉嚇得臉色煞白,倒退著靠在大門上。

    眼看東西肯定是保不住了,他靈機一動,把拉杆箱往前一推,對最兇神惡煞的那個人說:“大哥這是孝敬您的。”

    那人一愣,臉上有所鬆動,抓住拉杆箱嘀咕一聲,“算你識相。”

    他旁邊的人立刻就不樂意了:“憑什麼呀?”

    “這麼聽到麼他孝敬我的!誒你這手怎麼回事,拿開!”

    趁他們爭吵的時候白葉一矮身,離開了人群中心,對沿途所有人尷尬地巴結著:“東西在後面,在後面的呀。”

    拉杆箱所在的地方立刻就發生了小規模衝突,衝突迅速擴大,無數人朝前湧去,只有白葉握著他的可樂往外走。局勢很快控制不住,白葉匍匐在地,從混亂的人群中往外爬。好不容易爬到外面,他喘了口氣回身,發現人們已經因為他的行李大打出手。

    白葉再也不敢看,偷跑到廣場一角,掰著牆平復呼吸。

    這是什麼鬼地方?

    “你擋道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喝。

    白葉像是驚弓之鳥,跳起來往一旁閃避,不想正踩在來人的軍靴上,一個不穩朝路邊的水溝裏倒去。來人劈手握住他的小臂,避免他摔個狗□□。

    “謝謝,謝謝……”

    白葉抬頭,跟那人打了個照面。

    那是一個黑色短髮的年輕人,穿著軍裝,胸口別著雙頭狼的銀質徽章,有帝*人該有的淩厲氣勢,和廣場上的那些人不一樣。

    年輕人身後跟著的高個子眼神淩厲,戴著單片眼鏡。剛才呵斥白葉的,就是他。

    戴眼鏡的高個子還要再說些什麼,年輕人微微抬手,前者立即把所有話都咽了下去。

    年輕人除掉自己的手套,把手遞給白葉,“剛來的麼?”

    白葉點點頭,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祝你好運。”

    年輕人淡淡地說,戴上手套離開了。白葉盯著他的背影,發現他沒有從廣場上經過,而是從小路往北走去。在一片低矮的房屋後,北方樹立著白色的城池,看上去乾淨而宏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葉嘀咕。

    ******

    戴眼鏡的高個子走了一段路,問身側的年輕人:“紅龍殿下為什麼對一個初來乍到的弱者如此客氣?因為是美人麼?”

    話裏有一絲調侃。

    被稱為紅龍的年輕人若有所思地回頭,答非所問:“這樣的人不應該來戰爭學院。”

    他在原地凝視了幾秒鐘,回過神,詢問戴眼鏡的高個子,“卡拉揚,我交代你要找的魔導師,你找得怎麼樣?”

    “我查詢過戰爭學院的花名冊。的確有那麼幾個戰士,擁有魔導師體質,但都不大合適。擁有魔導師血統的學生,一般都去上魔導師學院了,來戰爭學院的,要不就是天賦不夠高,要不就是另有所圖——比如說程旭。程旭是黑太子那邊的人。這些人為了融入戰爭學院的大環境,通常不會表現出魔法方面的天賦,而在古武、戰略等科目上更下功夫。”

    “查詢花名冊是遠遠不夠的。戰爭學院六個年級,20萬人口,我不信其中找不到一個用得上的魔導師。即使入學我院的魔導師極少,但這裏離魔法力井那麼近,說不準入院的時候還是普通人,被輻射影響導致體質突變成了魔導師,這都需要考慮到。”

    “殿下為什麼不去魔導師學院找人呢?”名字叫卡拉揚的高個子奇怪地問。

    “他們不會做的。”年輕軍官抬眼望著遠處的白色宮殿,“我要做的事犯法,還害命。”

    他冷厲的眼神,讓卡拉揚不敢接話。

    “黑太子外出執行任務,要走十天半個月。這期間必須完成這件事。卡拉揚,你向我們治下的所有社團發佈命令,讓他們三天之後,提交一份魔導師的名單。每個社團起碼一名,不然,他們自己知道後果。”

    “是!”

 27

    丟掉了行禮的白葉在陰涼底下坐了一會兒。要是放在以前,他保准要心疼至死,他那麼財迷,根本受不了丟東西,更別提在他眼前被搶了。不過這次他卻沒有沮喪太久,反正他攢錢的目的就是來白薔薇軍校,現在來都來了,錢就變成了身外之物。

    天快要黑了,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住下,度過今天晚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這裏畢竟是戰爭學院,他不算孤身一人。龍昀也在這個地方念書的,他還有很多朋友,想到這個就讓白葉非常安心。

    他摸出口袋裏的入學證明,上面寫著:宿舍,f1180號。

    他向f區摸去。

    白葉從小就空間感特別好,認路識路能力一流,沒多久就找到了入學證明上標明的地址。但是他又覺得這地方不太像能住人的:門面上一個大大的燈牌,寫著log,裏面看起來像是個小酒館。酒館外邊倚著許多看起來流裏流氣的人。

    白葉躊躇了一會兒,推門而入。

    ******

    log社團的大堂。

    卡拉揚正坐在檯球桌上與社團大佬聊天。兩人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手裏各自握著一瓶啤酒。

    社團大佬是一個名叫“藍鯨”的青年,大概二十歲上下,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像是闖蕩江湖許多年了。現在他正流露出不滿的表情。

    “三天,魔導師?我上哪兒去找魔導師?”他對卡拉揚說。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卡拉揚笑著,單片眼鏡後的目光卻冷冰冰的。“吾王發狠了,他是鐵了心要找個魔導師在身邊。你上哪兒找都可以,有本事上魔導師學院綁一個來,吾王說不定倒還高興呢。”

    “為什麼著急找魔導師?”藍鯨問。

    “這個就不是你該過問的了。”卡拉揚習慣性地打著太極,搖了搖手中的酒杯。

    藍鯨對卡拉揚的態度非常不滿,但因為卡拉揚是“王”身邊的紅人,他只能咽下了這口氣。

    ******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搖鈴響了。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一個穿著夏威夷度假t恤衫的少年怯生生地進來,t恤衫上映著一隻的海綿寶寶。

    白葉半個身子擠進門裏就覺得有點不大對頭,這裏煙霧繚繞,到處都是結實的肌肉與誇張的紋身,大家都約好了似的穿著黑色背心,一見到他就停止了談話,放下手頭正在做的事盯著他。

    白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幹什麼的?!”

    “這裏是f1180號麼……”白葉的聲音在顫抖。

    有個黃頭髮的傢伙站出來,搶過白葉手裏的入學證明,匆匆掃了一眼,不懷好意地勾起了唇角,“新生入學?來這兒找宿舍?”

    他的話引發一片大面積哄笑。

    “我找錯了啊……我這就走。”白葉伸手去拉門把手。

    “來了還想走,當我們log是什麼地方?”黃毛一把拽住他的領子。

    *****

    “那我該怎麼找魔導師?魔導師又不會在腦門子上貼魔導師三個字。”藍鯨不滿地嘀咕著。

    大堂裏不知怎麼有點鬧騰,讓他更為心浮氣躁。

    “你知道尋蹤術麼?探測魔法力量流動方向的一個小魔法,一般用來尋找魔導師。”

    “知道。”

    “明天晚上八點,我會安排運一車施加尋蹤術的眼鏡給你,到時候記得趕緊下貨,不要讓其他人看出端倪。這一車貨可不便宜,你自己心裏清楚。”

    藍鯨終於展露出今天晚上的頭一個笑容:“那是當然。”

    “收了東西趕緊辦事。”

    “好說——我說你們這他媽鬧什麼鬧啊?!”

    藍鯨把啤酒瓶子在桌面上一摔,突然發起火來。

    原來是黃毛和穿海綿寶寶t恤衫的小鬼打到跟前來了。

    “這沒眼力見的,進來要房間住呢!”黃毛咋咋呼呼。

    “我走錯了、走錯了……”被揪著衣領的白葉低聲下氣地解釋。

    卡拉揚聽到聲音,張望了一眼,“誒?”

    藍鯨也跟著望了一眼:“卡拉揚少校認識?”

    “不算認識,只是今天下午打過一個照面。吾王對待小朋友可相當溫柔呢。”

    黃毛光顧著欺負白葉,此時興高采烈地與藍鯨講,“老大,這小白臉好看的!細皮嫩肉,可以玩!”

    “玩你個頭啊!去去去去去去去!”

    藍鯨說完,湊近到卡拉揚跟前,“手下兄弟沒什麼紀律,不要見怪——要不要把小朋友送去給吾王瞧瞧?”

    卡拉揚輕哼了一聲:“不用,沒影的事,算了。”

    “那就放了。”藍鯨揮了揮手。

    既然老大發話,黃毛也不好再做什麼,鬆開手拍了拍白葉皺巴巴的t恤衫,“走吧走吧,算你運氣好!”

    說著拉開了門推著他出去。

    白葉呼吸了一口不帶煙味的空氣,終於松了口氣。

    “謝謝哦……”

    他話音未落,推著他的手再次發力,將他拽到旁邊的巷子裏。

    “嘿,想太多啊,小弟弟——”黃毛一把將他按在牆上,下垂眼裏閃著猥瑣的光,“誒你反正初來乍到,什麼倚靠都沒有,不如就跟著我吧。我介紹你加入log~

    因為他越湊越近的臉,白葉嫌棄地扭過頭去。

    “怎麼,不樂意啊?你不知道這裏日子有多難混,新生不找個學長做靠山,可是過不下去的哦……”

    “謝謝,不過我有認識的人的。”白葉解釋,“他出差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回來了就好了。”

    “嘖嘖嘖,他比得上我啊?我可是log的主心骨,藍鯨大哥都要給我幾分薄面的!”

    “那是比不上……”白葉順著他講。

    “誒,這就對了,我學院排名可是在六萬名以內,我能留下來畢業的,懂不懂?出去會變成軍官的!”

    “厲害……”

    黃毛得意,俯身就朝他吻去。白葉拿手堵住他的嘴死命往外推,黃毛屢次三番沒有親到,動了火,“小畜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說完就去扯他的t恤領口,結果被他發現,領口裏面還有一串細細的項鏈,項鏈底下墜著吊墜,一看就很貴。

    “誒喲!發財!”

    黃毛扯下他的吊墜,握在手裏,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澤。這時候,一記重拳直直砸在他眼上。

    黃毛倒退幾步,大怒,“你他媽還敢還手!”

    “把吊墜還給我!”

    一道黑影從右手邊沖出來,撲在他身上。黃毛感覺猛地一沉,隨即仰天摔倒,後腦勺刻在水溝邊緣,視野被污水浸沒。他望見身上趴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兇神惡煞,掐著他的脖子要搶奪他手裏的吊墜。原本柔弱的少年就像發了狂一樣,攥起拳頭對準他的太陽穴猛敲。

    他不知道那是白葉最寶貝的東西,他不知道白葉為了保護它可以做出什麼事來。

    黃毛哀嚎了一聲,一腳揣在白葉的肚子上,將他踹倒在地。

    他從臭水溝裏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白葉面前,一臉凶相地揪起他的領子,吐了口血沫子:“跟我打,你有幾條命?”

    白葉倔強地盯著他:“還給我!”

    “你說這個?”

    黃毛抬手,將手裏的吊墜露出來,錶鏈自他手中垂下,在黑暗中搖搖晃晃。

    “想都別想。”黃毛冷笑,“你這輩子都別想看見它了,我發誓。”

    白葉伸出手去搶奪,但是始終夠不到。黑暗中傳來壓抑的喘息,極其低沉,像是受了傷的小動物在試圖逃出陷阱。

    黃毛抓著他的手,發現最新款手環,順手就扒了下來藏到褲子裏。

    等白葉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到了他手上,黃毛冷笑一聲,眼珠子一轉,又有了主意,“求我呀,求我也許有可能還給你哦。”

    “求你。”白葉沒有猶豫地說。

    “求人總要有個具體的表現你說是吧。”黃毛說著,拉下了牛仔褲褲鏈,“讓我舒服舒服吧。伺候得好了,我就還給你。”

    白葉聽到拉鏈拉開的聲音,立刻轉過頭去,望著遠處的夜塔。他不想看。

    “不願意?”

    白葉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做不做?

    正在這時,劈空傳來一聲嘯響,一粒石子從眼前呼嘯而過。

    “誒喲!”

    黃毛跳起來,捂著褲襠退到一米開外,臉上露出極端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你耍詐……”黃毛指著白葉控訴。

    白葉一頭霧水。

    “你不做就不做,為什麼彈我的小*!賤人!死賤人!啊啊啊啊啊啊啊——”黃毛聲淚俱下地控訴著,留下一聲大叫,逃走了。

    “等一下……”白葉伸出手,“我的項鏈……”

    背後傳來撲通一聲,似乎是有人從高處跳下來。

    原本要追出去的白葉轉身。

    這裏是一條斷頭巷,他感覺到了危險。

    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影,頭頂上套著一個kfc外賣袋,袋子上剪了兩個破洞,露出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因為他幾乎與白葉差不多矮,白葉的恐懼消失了。他只是徹底摸不清頭腦,為什麼戰爭學院裏的人都那麼奇怪。

    他哭笑不得地問:“剛才是你丟石子救的我麼?”

    “是的。”

    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細細的,是……女孩子?

    “你是個姑娘啊?”

    “你怎麼看出來的!我明明已經把臉擋起來了……是因為我的胸麼?”頭套外賣袋的人嚇了一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沒有胸啊。”白葉老實道。

    “哦。”姑娘放開了平平坦坦的胸部,愣了一會兒,摘下了頭套,散亂出一頭編成長辮子的藍發長髮。“我叫皮皮蝦。”

    雖然這一天的經歷已經讓白葉麻木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哪家正經姑娘會叫皮皮蝦啊。

    “這可是蝦姑啊……”白葉朝她比劃了一下那種水產品,“能吃的。”

    “其實這在我家鄉話裏,發音為皮皮蝦的詞語是’白蓮花’的意思,但是同樣的讀音在銀河帝國通用語裏就是’皮皮蝦’。都是語言不通的結果。”

    “那我叫你白蓮花吧?”

    “可我叫皮皮蝦啊。”

    “哦。我叫白葉。”白葉有點害羞地自我介紹。他這輩子還沒有遇見過什麼女孩子,更別提和女孩子說話了。“謝謝你剛才救我。”

 28

    “不用謝。那個黃毛是個混蛋。這種傻逼就是想找個洞磨蹭磨蹭,閹掉他才好。”皮皮蝦平靜地說。“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就踢爆他的蛋,明白麼?”

    白葉弱弱地應了一聲“哦”。

    皮皮蝦嗯了一聲,套上袋子轉身就走。

    走了很久,發現白葉還跟在她身後,不由得停下腳步:“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葉回答。“我行禮被偷了,被人從宿舍裏趕出來,沒有地方去,我就是跟你瞎走走。”

    紙袋下的腦袋仄歪了一下:“我有男朋友的,他就在戰爭學院裏。”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葉小跑著湊到她跟前,與她並肩走著,“你是傳說中的都市俠客麼,專門拯救被堵在巷子裏的人?”

    “不是,我只是跟log社團有仇。”

    “什麼仇?”

    “他們搶走了我跟我男朋友的信物。我不搶回來,都不敢去找我男朋友。”

    “這樣啊……剛才那個黃毛也搶走了我爸爸媽媽的遺物,我跟你一起找吧。”

    皮皮蝦從紙袋子後面打量著他,最後搖了搖頭,“你太弱。”

    “我弱是有原因的。我是個魔導師,精神力強,所以體質就弱了。這是大自然的法則。”

    “誒?”

    “嗯。”

    “好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皮皮蝦答應道,“不過你要聽我指揮。”

    “好的呀。”白葉點點頭。“那我今天沒有地方住,你能收留我一晚上麼?”

    “隨便啊。”皮皮蝦漫不經心地說著。

    ******

    說話間他們已經爬到了戰爭學院的高處。這是下城鱗次櫛比的房屋中的某一座,很高,但是破得不行,最頂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沒有天花板,鋼筋從水泥中□□。不知哪一屆的學生用木條做了晾衣架,有稀稀拉拉幾條平角內褲張在晚風裏,木條本身顫巍巍的,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皮皮蝦淡然地從平角內褲下鑽了過去,來到陽臺上,從一個甕裏扒拉出一條草席,往地上一丟。

    “我就睡這兒。你願意就躺著吧。”

    說完在草席邊的空地上躺下了。

    白葉四處望望,蹲下身,點了點皮皮蝦:“你睡草席吧。”

    “破草席還要讓來讓去,真的太慘了。”皮皮蝦平靜地睜開眼睛,“我爸爸說過,要照顧更弱小的同伴,你睡就是了。”

    “可你是姑娘,我是男孩子……”白葉紅著臉說。

    “那又怎麼樣呢?你這樣的,在戰爭學院裏只能活一天,我一隻手能捏死兩三個你了。不要再逞強了。”

    白葉受了打擊,默默地在草席上躺倒。

    從這個角度,他能望見夜塔。

    他想了十年的夜塔。

    爸爸媽媽就關押在那裏。

    他轉過身,點了點皮皮蝦的胳膊,“皮皮蝦,你為什麼會來軍校?”

    “我給我男朋友來做飯的。”皮皮蝦說。

    “考進軍校來給他做飯啊?”白葉有點不大能理解。

    “對啊,我喜歡他嘛。而且我也喜歡做菜,做菜超開心,做給他吃更開心。”

    “那他人呢?”

    “沒找到,信物也丟了,什麼破□□地方。”

    白葉不敢接話。他自己不怎麼敢罵髒話,滿口髒話容易被人打,而且他也覺得爸爸媽媽在,不會希望自己說髒話。

    因為長久的沉默,有點冷場,白葉開始講自己的事,“我一直很想來軍校,因為我爸爸媽媽在這裏失蹤了。聽校長話裏的意思,他們現在就被壓在那座塔下。”

    皮皮蝦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夜塔,藍紫色的天幕下,十數個月亮圍繞著傾斜如尖刺的高塔,說不出的神秘與壯美。

    皮皮蝦感慨,“這麼高的塔,很重的,壓死了吧。”

    白葉有點不高興:“塔里是空的呀,可以住人的。”

    “哦,這樣。”皮皮蝦覺得有點沒面子,想了想,說,“我聽說那個地方下面是魔法力井,普通人都無法靠近。”

    “無法靠近?”

    “是誒。你看,雖然白薔薇軍校圍繞著夜塔建設,但是夜塔附近,空空如也,什麼建築都沒有的。我聽說好像跟什麼魔法壓力有關,靠近人就爆炸了什麼的……我也不太懂。”

    白葉流露出傷心的神情。

    皮皮蝦這時候又有點後悔,安慰白葉道,“也許你爸爸媽媽天賦異稟,所以住在塔里也沒事。”

    白葉更傷心,“他們可能都成魔了。”

    “那你也變成魔嘛。一家三口就團聚了。”

    白葉哭了起來,抱著腿把臉埋到了膝蓋裏。

    皮皮蝦誒了一聲:“我這個人是不太會聊天的。你不要哭了。”

    白葉還是哭,皮皮蝦就把頭上的kfc外賣袋摘下來。這一次,她沒有試圖藏匿頭上頂著的辣雞腿堡肉。

    她把肉遞給白葉:“吃點肉吧。”

    白葉拿過:“謝謝。”

    說著小口小口嚼著。

    皮皮蝦凝視了他一會兒,把肉搶了回來掰了一半,“給我也吃點。”

    “你沒有東西吃啊?”

    “對啊。”皮皮蝦鬱悶道,“這是考試的一部分。肉弱強食,好讓我們爭強好鬥,意志堅定。”

    “飯都吃不飽啊?”白葉最關心這個了。

    “飯其實還是有一點的。但是排名靠後的吃得少又差,要吃飽就得去搶。排名靠前的就不需要咯。”

    “排名?”

    “學院排名啊。你看到那些人身上的標號了麼?”

    “看到了。那是什麼?”

    “等期末考試時限一到,那就是他在全年級的排名。你打敗他,就得到他的排名。”

    白葉看了看皮皮蝦身上的數字,“你連排名都沒有誒。”

    皮皮蝦不以為意:“我來給我男朋友做飯的,不跟大家搶了。”

    “那我明天請你吃飯吧。”

    皮皮蝦懷疑地掃他一眼:“你?”

    “我在學院裏有認識的人的。”白葉輕聲說,“他雖然出門了,但是拜託他的朋友照顧我。我覺得吃飯問題應該可以解決。”

    “哦,你也是來找男朋友的啊,可在這裏找人好難的。他叫什麼名字啊?”

    “龍昀·潘德拉貢。”

    皮皮蝦瞪大了眼睛:“黑太子?!”

    “誒?”

    皮皮蝦跪坐起來:“你是黑太子的太子妃?”

    “不是啊……”白葉紅了臉,“我不認識什麼黑太子,不過龍昀的確是銀河帝國的三皇子。我因為和皇室有些關聯,所以才認識得他。”

    “同一個人,他是戰爭學院的王者。”

    “王者?”

    “也就是這20萬學生中排名最靠前的人。戰爭學院總共只有兩名王者,一個是他,另外一個是’紅龍’圖拉真。他們從家世、能力到學分績都不相伯仲。他們兩人對於戰爭學院的一切都有支配權。所有的人,不論是貴族還是社團,都被他們倆瓜分了,要對他們俯首稱臣。”

    “為什麼叫他黑太子呢?”

    “不清楚誒。大概是因為心黑吧。”

    “他人很好的,你不要污蔑他。”白葉辯解。

    “好吧。”皮皮蝦徹底沒有了睡意,坐起來與他聊天,“既然你認識黑太子,怎麼會淪落到被log社團的人渣推倒在巷子裏?”

    “他出差去了,讓手下照顧我。但是他的手下不喜歡我……”

    “情敵啊?”

    白葉扶額:“別這樣……”

    “那你不要湊上去了。為了一口吃的,去求情敵,這種事我做不出來,太沒有骨氣了。而且他要害你的,惡毒小三和軟弱原配,電視劇裏都那麼演。”

    “我是去找另外一位朋友。沙利文,你認識麼?”

    “不認識。”皮皮蝦搖搖頭,“不過我知道他們都在哪里。他們在上城。”

    說著,皮皮蝦指著城北,一片連綿的宮廷建築群,白色的大理石在紫色的夜空下熠熠生輝。

    “好誇張。”白葉說。

    “戰爭學院就是等級森嚴的地方。戰鬥,然後往上爬,成為高人一等的貴族,擁有更多的資源。這似乎就是你們男人的價值觀。”

    “為什麼突然要放地圖炮。”白葉睜著眼睛無辜道。

    “對不起。”皮皮蝦很快就誠懇地道歉了。

    “快睡覺吧,明天我們去上城找人。”

    “那晚安。”

    皮皮蝦把kfc外賣袋反轉之後套在腦袋上,躺下就睡著了。

    白葉在夜風中看了一會兒夜塔,又看了一會兒上城,最後看累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在戰爭學院中惹麻煩,他只想快點進入夜塔。

    ******

    第二天,白葉和皮皮蝦花了半天時間來到上城與下城的交界處。

    一道高牆相隔,境況截然不同。上城乾淨得一塵不染,從高出地面的花園裏走過的軍官,都捧著書本,軍裝筆挺的,左肩上鑲嵌著銀色薔薇花的校徽。下城則烏煙瘴氣,路邊是散發著臭氣的污水溝,到處有人為了排名大打出手。

    白葉皺了皺眉頭,“是這裏麼?”

    “是的。”皮皮蝦指了指街對面的辦事處,上面掛著風紀委員會的牌子。

    “風紀委員會是上城指派來管理下城的機構,直接對王負責。你可以通過風紀委員找到那個沙利文。”

    “那你在這裏等我。”白葉扶了扶自己的草帽,朝對面的辦事處走去。

 29

    叮鈴叮鈴——

 

    搖鈴響了。

    白葉推開門,裏面光線昏暗,灰塵在外面照射進來的陽光下打轉。他掃視一圈,發現裏面就一個人,那個人坐在椅子上,兩條修長的腿翹得高高的,交疊著擱在桌面,臉上還蓋著代表風紀委員的寬簷帽。

    他不由得有點猶豫了,這幅架勢看上去就像是個不付責任的警長。

    “誰啊?”

    風紀委員摘下帽子,睜開一隻眼睛。

    白葉略微朝他點了點頭:“你好,風紀委員。”

    風紀委員不耐煩地收下腳,坐起來,撐著桌面打量著他:“遇上什麼事了?”

    “我想去上城找人。”

    “誰?”

    “沙利文。”

    風紀委員低笑起來,“被玩弄了麼,小弟弟?”

    “我找他有急事的。”白葉認真道。

    風紀委員搖搖頭,“在戰爭學院裏靠出賣*爬高的人,一般都摔得很慘。不鼓勵大家通過和學長談戀愛的方式來獲得學分績,這樣你不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軍人,而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軍妓。”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麼?”風紀委員托著腮,“好吧,我會替你轉告的,留下你的地址,我讓他去找你。”

    “謝謝。”

    白葉上前,將皮皮蝦的地址寫給他,又鞠了一躬,“拜託了。”

    “不送。”風紀委員說著,打了個哈欠。

    白葉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等搖鈴再一次停下來的時候,風紀委員轉過身,對房間裏的人說,“程旭,你料得真不錯。”

    “沙利文到處拈花惹草,若是都讓這些人跑到上城去,那還得了。”程旭翻了一頁書頁,呷了口茶水,“這個人黏沙利文很緊,他父親特意找上皇子,讓皇子勸勸沙利文將他攆走。皇子一走,這事就到我這裏了,真煩。你可別放他去見沙利文,到時候我交代不過去。”

    “那是自然。看他的樣子就不像是來念書的,大概呆不了多久,就會退學離開吧。”

    “你們兩個聽到了沒有?”

    程旭轉頭,看了眼兩名軍校生。他們是沙利文派來保護白葉的人,昨天開始就被請進來喝茶。

    “聽到了。”兩人面面相覷,最後稀稀拉拉地應了聲。他們只知道沙利文和程旭的命令有衝突。

    “那如果沙利文少爺問起來怎麼說?”

    “……什麼都不說?”

    “你們是被派來盯著他的,什麼都不說可以麼?告訴沙利文,白葉一切安好,你們那少爺就放心了。”

    “是是。”

    “沙利文家裏要斷他的情種。你們若是這個節骨眼上壞了事,到時候沙利文少爺也保不住你們。”

    “知道的。謝謝程少爺指點。”

    王遼在一旁聽聽。

    王遼是隸屬于黑太子的貴族,戰爭學院風紀委員會的一員。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維持治安不是個好差事,因為爭強鬥狠是被允許的,恃強淩弱是被提倡的。他對這種規則不屑一顧,但他本身也是這種規則的受益者,他只能在其中找到一個平衡點,讓自己的良心不那麼難過,於是就成了一個散漫的執法者。

    不過對於這種因為亂情搞出來的事,他素來不摻合,此時就扒著椅背聽聽。

    “那你多費心。”程旭站起來要走。

    “我不管。”王遼打了個哈欠。

    程旭笑著點點頭,從桌前走過的時候,瞥了眼白葉留下的地址,嘴角翹起一絲弧度。

    龍昀威脅過他,白葉怎樣,他就怎樣,他起初很惶恐,後來卻不信了這個邪。

    如果乾票大的,白葉死了,龍昀還能把自己給弄死了?

    再說,這是戰爭學院,意外多得是。

    他走出門外,接通電話,將地址復述給他的手下——代號為“大熊”的人:“今晚d127棟樓頂層會發生一場大火,無人生還。”

    *******

    白葉從風紀委員會出來的時候,皮皮蝦蹲在原地看螞蟻,大太陽下曬著,一步都沒有動過。

    見到他來,皮皮蝦丟掉了手上的木棍,“怎麼樣啊?”

    白葉搖搖頭,“風紀委員不太願意管這件事的樣子,大概來托他的人太多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我把位址留給了他,感覺希望不太大。”

    “沒關係的。”皮皮蝦安慰他,“活還是活的下去的,每天食堂那裏,都會分發食物。”

    “我倒不怕吃苦,就是擔心我爸爸媽媽的遺物,不知道會被他們賣去什麼地方。”

    “我們可以自己奪回來啊,我一直在想辦法。”

    “那你有什麼辦法麼?”白葉重新有了希望。

    “潛入log社團所在地,找到他們的保險櫃。”

    “那如果被發現了呢?”

    “跟他們對打。”

    皮皮蝦說著,從腰上拔出自己的小彈弓,拿幾顆石子在手裏顛了顛。

    “就我們兩個,一點也打不過的。”

    “我很厲害,百發百中。昨天晚上的事你忘記了麼?我在樓頂上射黃毛的小*,天那麼黑,我都能擊中。我看得可清楚了,纖毫畢現,一根毛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白葉臉紅了:“別說了。光靠你一把彈弓,怎麼對付那麼多人啊。”

    “那你有什麼辦法?”

    “我也暫時沒有。”

    “要你有什麼用。”皮皮蝦一臉嫌棄。

    白葉覺得很受挫,想了半天,說,“我會開保險箱。”

    “你以前做過小偷啊?”皮皮蝦眼裏沒有鄙夷,全然是好奇。

    “不是。因為我是魔導師,我唯一會的一個魔法,就是在打開空間門。牆壁上,保險櫃上,都能用。”

    “那你可以做很多事。”皮皮蝦沉思片刻,一拍自己的手心。“有了,我們潛入log社團,然後找到他們的保險箱,拿回我們重要的東西。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我們就通過空間門逃走。”

    “這還是剛才那個計畫。”

    “多了你的空間門,勝率提高許多,你不覺得麼?”

    白葉沒有接話,盯著街對面:“log社團的人在跟誰吵架?”

    他記性很好,認識爭吵的一方是昨天倚在社團外抽煙的人。

    皮皮蝦張望了一眼:“哦,那是熊爆社團的人,跟log社團特別不對付的。這個城區都被圖拉真和黑太子瓜分了嘛,f區剛剛是兩人領地的交界處,勢力犬牙交錯。log歸’紅龍’圖拉真管理,熊爆歸黑太子管理,誰都想在f區坐大,誰也吃不下誰,經常在外面這條街上打架鬥毆。”

    白葉哦了一聲點點頭。陽光正好,鵝卵石的道路上人行稀少。熊爆社團的人離開了,f1108號房前,兩個學生又靠著柱子在抽起煙。

    白葉收回了目光,“這些社團都是幹什麼的啊?”

    “人都要抱團取暖的,在戰爭學院裏不加入什麼組織,很難有前途。王者有對立,底下自然就要收人,一層層組織到下城,就變成了社團。這些社團什麼都做,看到我們身後這間咖啡館了麼,還是黑派的生意呢。”

    白葉笑出了聲,“黑派。”

    “嗯。圖拉真代號’紅龍’,他的社團是紅色勢力,黑太子的當然是黑色勢力。是不是都聽上去**的。”

    白葉覺得何必呢:“念個書而已,大家好好念書不好麼。”

    “可是戰爭就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啊。你這樣的人,在戰爭學院裏就活不過一天。”皮皮蝦認真地說。

    也不是數落,就是平靜地敍述著。

    “附加尋蹤術的眼鏡,值錢麼?”白葉突然話鋒一轉,這樣問她。

    皮皮蝦愣了一下:“你是說附魔物品?”

    “是的。”

    “值錢,很值錢。”

    白葉嗯了一聲,從口袋裏翻出一張紙,在紙上寫了一行字:今晚八點,f區,藍鯨會收一車附魔眼鏡。

    寫完把紙團揉成一團給皮皮蝦。

    “你有辦法把這紙團神不知鬼不絕地送到熊爆社團麼?”

    “誒?”她不明白,“為什麼你會知道log內部的事?”

    “恰巧聽到的。”

    昨天藍鯨和卡拉揚談事情的時候,白葉就在他們面前被黃毛揪著欺負。

    “為什麼要告訴熊爆社團這個事?”

    “我們不是要安靜地摸進去麼?如果熊爆社團能乘火打劫,log就顧不上我們了。”

    皮皮蝦又誒了一聲,拖長了聲調,“有道理。你還是可以一起做事的。”

    ******

    當天下午,熊爆社團所在地的窗玻璃,突然被打出了一個洞。

    正當社團的成員氣勢洶洶地檢查到底是什麼人胡作非為,在那個洞裏,突然又飛進來一顆小石子。

    仔細一看,卻是紙團。

    紙團很快被送到人稱“大熊”的社長手上。

    今晚八點,f區,藍鯨會收一車附魔眼鏡。

    “誰送過來的?”魁梧的軍校生問。

    “不知道啊,窗外飛進來的。老大,會不會是log的詐術啊?把我們約出去,伏擊。”成員在脖子上比了個殺的動作。

    “先去踩踩虛實。”大熊把弄著紙張,最後一把拍在桌面上。“派人盯著,看八點什麼情況。如果是真的,劫。藍鯨那個娘娘腔,從我手裏搶了不少好東西去,說時候報仇了。”

    “是!”

    大熊覺得他能幹完一票,再去d127幢頂層殺人放火。

 30

    晚上八點左右,白葉帶著皮皮蝦來到昨天黃毛搶掠他的小巷子裏。f1108號外防守森嚴,很多人閒散地倚在室外,貌似漫不經心,實際上是在防止閒雜人等靠近這棟小酒館。

    白葉花了一個下午觀察宅子。三層樓高的小別墅,和其他房屋並聯。年久失修,看上去舊舊的,符合下城的一貫特色。最重要的是,電纜和閘門都在屋簷下,很好動手。白葉跟著皮皮蝦跳上屋頂,接近了接電器,伸手去碰。

    皮皮蝦扣住他的手腕:“別碰,會觸電的。”

    “我不碰,我只是想要釋放魔法。”

    “魔法?什麼魔法?”

    “隨便什麼。魔法會影響電器,使其失效。他們一時半會修不好——你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視物,對麼?”

    皮皮蝦嗯了一聲,點點頭。

    白葉跪在屋頂,伸手攏著繼電器,閉上了眼睛。純藍色的魔法力量從他手心湧出,極美的光霧籠罩著繼電器。繼電器很快開始往外冒火花,靛藍色的靜電小範圍地爆炸著,白葉連忙把手縮回來吹了吹。

    底下亮著光的小酒館閃了閃,熄滅成一片。

    “誒,怎麼回事?”

    “停電了!”

    “好好的怎麼停電了,隔壁都亮著呢……”

    “會不會是有人動手腳?!”

    “今天下午,一直有大熊的人在我們附近遊來蕩去!”

    正在打檯球的藍鯨歎了口氣,直起身來,“吵什麼吵。佐井,去修電閘。卸貨的人,去後門。其他人都到外面亮一點兒的地方去!要真是大熊的人要來,大不了拼了,決不能讓他碰到那車貨。”

    ******

    不遠處的熊爆社團。

    “燈滅了?”大熊問。“還有呢?”

    “還有我們的哨子被抓住打了一頓,藍鯨說……說您要是是個男人,就當面鑼當面鼓地跟他打一架。他們覺得是我們想來陰的。”

    “打一架。呵呵。他排名那麼靠後,打贏了我就能竄前幾名,他當然便宜。”大熊冷笑了一聲。

    “那是不打?”

    “不打?”大熊咬牙切齒,“人他媽都騎我頭上來了。讓兄弟們抄傢伙!”

    “是!”

    ******

    白葉和皮皮蝦趁亂溜進了log社團的所在地。

    “誒呀,外面打起來了。”皮皮蝦興高采烈道。

    “你知道保險櫃在哪兒麼?”白葉問。

    “在樓上。”

    他們倆很快摸到了一間物資儲藏室。牆邊倚著一整排的槍支,白葉看到就頭皮發麻。倒是皮皮蝦說了句“好東西”,摸了一支□□別在腰後,還獻寶似地端了把機槍遞給白葉,“這個好用。”

    “你別這樣,我們拿了東西就好。”

    “哦,我忘記了,你可能端不動。”皮皮蝦惋惜地放了回去。

    白葉走到里間,看到擺在地上的保險櫃,於是蹲下身,在保險櫃的鐵皮門上繪製了空間門。皮皮蝦目不轉睛地看著鐵皮在藍紫色魔法力量下,融匯成一道漩渦,最後憑空打開了,低呼一聲:“厲害。”

    可兩人很快皺起了眉頭,裏頭是空的。

    “一定上貢給圖拉真了。”皮皮蝦惋惜地捶了一下手心。

    “上貢?”

    “嗯。社團歸王統攝,財務也不由他們自己處置,是要向王上貢的。”

    怪不得保險櫃不讓人看著,原來如此。

    白葉在保險櫃上一屁股坐下,滿臉憂鬱,“誒,這可怎麼辦。難道去圖拉真的金庫裏偷麼。”

    “外面打得好凶啊快來看!”皮皮蝦跑到窗邊,扒著窗口看熱鬧。

    熊爆與log的人打成了一團,每個人身上的數字都不停跳動著,他們的勝敗直接與全院排名有關。

    “別看了,我們走吧。等他們回來就晚了。”

    皮皮蝦順從地點點頭。

    兩人走下一樓,皮皮蝦突然對著空氣中嗅了嗅。

    “廚房在這裏。”皮皮蝦指了指一個房間。

    白葉也聞到了雞腿的香味。

    “開飯了!”皮皮蝦竄進了廚房。

    “你別這樣……”白葉說著,卻挪不開腳。

    他們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他經常忍饑挨餓,胃難受極了,想吃點熱的東西。

    在猶豫了一小會兒之後,他誒了一聲,看外面爭鬥仍在繼續,也悄悄地進了廚房。

    過不了多久,燈光大亮。

    ******

    看到燈光亮起,白葉和皮皮蝦心中都是一驚。

    “別吃了別吃了!趕緊拿了走……拿了走……”皮皮蝦拿起一串大肉腸搭在肩膀上,奪下了白葉手裏的扇貝。白葉望著空了的手心,嘴角沾著蒜末,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皮皮蝦眼疾手快地塞他兩個捲心菜,又拿了一盆雞爪,擱在捲心菜上,“跟我來!跟我來!”

    兩個人滿滿當當地往外走,正遇上修好電閘回來的佐井。

    三個人打了個照面,都是一愣。

    佐井先過神來,冷笑一聲,“喲,送上門來了啊。”

    皮皮蝦對白葉使了個眼色,把手裏的一屜小籠包堆在他胸口,回手去摸槍,滿嘴是東西地嘀咕,“這個人不能留。”

    白葉嚇傻了:“你要殺人啊。”

    “不殺留著過年啊?”皮皮蝦奇怪道。

    就在這時,藍鯨帶著人從前門回來了。

    皮皮蝦摸槍的手縮了回去。

    黃毛沖上前去對藍鯨說:“大哥!就是這兩個小東西鬧的事!”

    “鬧事?”藍鯨掃他兩人一眼,臉上可以明顯看出帶傷。

    “他們倆肯定是大熊那邊的人!斷我們電閘!”

    “電閘怎麼斷的?你不是說有保護系統麼?”

    “我查看了一下,好像是魔法干涉……什麼樣的保護系統遇上魔法,肯定就用不了了呀。”黃毛說到這裏眼睛一亮,看著白葉,“你小子還是個魔導師?!”

    “抓起來。”藍鯨乾脆俐落道。

    白葉和皮皮蝦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藍鯨從他們面前走過。

    他瞥了眼白葉,突然想通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他的貨被大熊劫了,人被大熊打了,絕對不是偶然。

    他對白葉說:“我昨天沒有為難你。你他媽居然這樣搞我!”

    “佐井偷走了我重要的東西,我只是想拿回來,沒做其他事。”白葉低下了頭,又抬起頭來瞄了一眼他的手環,皇子買給他的最新款,此時赫然戴在藍鯨的手腕上。“你的手環也是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這個時候,手環響了。

    “他打過來了。”白葉說,“他也是戰爭學院的人,住在上城。”

    藍鯨被刺痛了自尊心。他也是少年意氣加入的軍校,原本以為可以一展宏圖,結果五年了都還混在下城,做一個小小社團的大佬,每天被比他年紀還小的學弟使喚,鬱鬱不得志。此時他一把勒住了白葉的脖子,“上城了不起啊?告訴他你很好,不然他再是個上城,回來也只能看到破爛一樣的你。”

    “好的好的……我跟他說,我跟他說。”

    藍鯨接通了手環。

    “白葉?”

    “哥哥……”白葉聽著龍昀溫柔的聲音,現實中卻被人勒著脖子,眼淚都要流下了。

    “昨天在超空間躍遷,沒有信號,沒有給你打電話。你怎麼樣啊?那裏住得慣麼?”

    “住得慣的。”

    “程旭有沒有找你麻煩?”

    “他沒有。”人都不知道在哪兒。

    “嗯,那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啊?”

    f區……1108號。”

    “加入了紅龍的社團麼?乖乖呆在那裏,我回來接你。”

    “嗯。”

    “白葉……”電話那邊的聲音溫柔如歎息。

    “誒,什麼事啊?”

    “想不想我。”

    白葉臉紅了。

    所有人都流露出曖昧的神色,連藍鯨都不好意思勒他脖子了。

    “你別這樣……”

    “你不想我,我就不掛電話了,因為掛斷了你就不想我了。”

    藍鯨比了個嘴型:“快想他!”

    白葉人也不要做了:“……那我想你的。”

    “我也想你。”

    藍鯨捂住了臉,“這什麼人呢怎麼那麼煩啊有完沒完啊?!”

    “誒,你身邊有人麼?”龍昀的聲調微微抬高了。

    “呃……”白葉在藍鯨的瞪視下隨機應變,“是我們社團的大哥。”

    “哦,那聽大哥的話。”龍昀笑眯眯地說,“不吵你了,阿茲爾星有點乾燥,你多喝水,早點睡。”

    “曉得了。你也早點睡。”

    終於掛斷了。

    藍鯨擎得手都酸了,警告他,“以後這東西就是我的了。”

    “那他再打來……”

    “既然他懂規矩,我會告訴他你已上繳了。在這裏沒有什麼東西再是你的了。就算是短暫歸你所有,如果你的上級想要,你就要交給他,哪怕你的命。這是軍人的素質。”

    白葉嗯了一聲點點頭:“曉得了。”認錯態度不要太好。

    “那老大,這個男孩子是不是入社團了啊?能不能給我玩玩呀?”黃毛押著皮皮蝦,眼神卻在白葉身上流連。

    藍鯨瞪他一眼,又走到不斷掙扎的皮皮蝦面前:“你是誰?頭上套著個垃圾袋做什麼?”

    白葉也一直很想問的,沒想到被藍鯨搶了先機。

    “我臉上長麻花,很噁心的,他長得好看,你們跟他談戀愛去好了。”皮皮蝦飛快道。

    白葉愣愣地盯著她瞧,一臉無辜:“這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賣我?”

    藍鯨一把掀開她的kfc外賣袋,“你是女孩子?”

    皮皮蝦生無可戀:“我有男朋友的,我不跟你們搞來搞去。我也是丟了跟我男朋友的信物,才被他挑唆來一起偷東西的。”

    白葉眼神都迷惘了:“為什麼又賣我?”

    皮皮蝦不說話了。

    “來念軍校的女孩子,我倒從來沒有見過。”藍鯨說著,私底下捉摸了一番,“今天晚上倒是壞事變好事了。抓到一個魔導師,又抓到一個姑娘,都給紅龍送去,不但交差,還算是孝敬了一筆。以後少不了我的好處。”

    “為什麼要把我送去啊?”皮皮蝦和白葉同時問道。

    “因為他缺魔導師。也缺個妃子。”

    “我是有男朋友的!我男朋友也在學院裏!我又不是什麼東西可以隨便送來送去!”

    藍鯨按住了皮皮蝦的肩膀:“小姑娘懂個什麼。當然是圖拉真更好,他是選帝侯之一,前途不可限量。”

    就在那個刹那,皮皮蝦肩膀一扭,矮身的同時一條腿從後高高踢起,踹在羈押他的黃毛身上。黃毛哎呦一聲鬆開了她。雙手自由後,皮皮蝦拔槍就打穿了藍鯨的一雙膝蓋!

    藍鯨撲通摔在地上,慘叫起來。

    皮皮蝦比著槍,一腳踩上藍鯨的咽喉,指著圍上來的人群,“退後!不然我殺了他!”

 31

    白葉頭一個舉起了雙手,遊說眾人:“這個姑娘當真不好惹,說殺人就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皮皮蝦比著槍,眼神中剩下的人身上掃過。

    砰——

    一個人尖叫著捂著膝蓋倒下:“幹什麼要射我!我一動都沒動!”

    “走火。”皮皮蝦面無表情道。

    “走吧走吧。”白葉撿起地上的大肉腸,掛在肩上,歎了口氣。

    這樣一走,和log算是結下仇了。

    “走什麼走?”

    皮皮蝦腳下用力,藍鯨仰著頭艱難地呼吸,臉漲成了紫紅色,顯然是因為缺氧。皮皮蝦俯下身去,吹了吹自己的劉海,拿槍口對準他的眉心,“按照規矩,我打敗你,我就擁有你的排名了,是不是?28420號。”

    藍鯨驀然間睜開了眼睛,向眾人大吼:“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他們拿下!”

    眼看所有人都聽話地摸槍帶棍,皮皮蝦的臉側流下一滴冷汗。他們一起上,她恐怕沒機會。

    可就在這時候,白葉單膝跪地,一把拍在地面上!

    自他手中流出藍色魔法力量,彙聚成空間門的符文。地板開始像液體一樣流淌,形成一道不見底的漩渦。

    “打他!”有人高喊。

    幾聲槍響。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朝白葉飛去的子彈都丟失了準頭,子彈自他臉側堪堪擦過,白葉抿緊了嘴唇,流下一道血痕。原來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地板,log成員放槍的時候,都像是踩在泥潭中一樣,失去了平衡。

    “落!”

    隨著白葉大吼一聲,地板豁開裂口,離他們最近的十數個人齊齊掉進了地下室,包括藍鯨。

    白葉胸口的號牌上,自動跳出來一行數字,28420號。

    排名之前,標記產生:log

    白葉收手,站了起來,在牆上開了一個魔法門,對面漆黑一片:“誰再亂來,我把他丟進異空間去。異界生物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們長不出來的,80%都吃人。”

    “沒有人了。”皮皮蝦轉著手中精巧的手槍,“現在,你是log的社長。”

    “我?”白葉很是意外。

    “你打敗了藍鯨啊。社團的規矩就是誰挑戰老大,贏了就能做老大。”皮皮蝦轉頭問其他人,“是不是啊?”

    眾人都默不作聲。

    “不服?”皮皮蝦停下了轉槍的動作。

    “沒有沒有……”眾人回答。

    皮皮蝦嗯了一聲,又高興起來,望著脖子上掛著的香腸舔了舔嘴角,“那我們就可以住在這裏了。吃的也不用搬走,廚房歸我們了。”

    皮皮蝦收繳了所有人的槍,高高興興去廚房了。

    白葉望著恍如災難現場的大廳,頭皮發麻。

    他不認識多少女孩子,見都沒見過幾個,但是他本能地覺得,皮皮蝦這樣的姑娘應該是不多的。他頭一次對姑娘產生了濃厚的好奇——皮皮蝦要是祖上十八代沒幹過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他還真就不信了。

    那可是舉槍就射啊,而且管殺不管埋。

    “老大……”黃毛突然在他背後出現。

    白葉嚇得差點沒站穩,回看他額頭上老大一個包,還猥瑣地搓著手,不由得離他遠點,“什麼事?”

    “呵呵……昨天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不用拍馬屁了。你趕緊去地下室把你們老大救出來送醫院吧,不然死人了。”

    “是是是……”

    黃毛看了眼牆壁上漆黑的魔法門,張羅剩下的人聽憑白葉吩咐。大部分人全掉下到地下室去了,隔著地板還能聽到哀鴻遍野。

    ******

    當晚,白葉就搬進了藍鯨舒適的臥房裏。

    皮皮蝦躺在地板上,抱著一挺機關槍。

    “要不你上來睡吧……”

    “你是老大你睡床。”皮皮蝦實誠地說,“我是姑娘也不能壞了道上的規矩。”

    “哪兒來的什麼道上呀……”

    “社團啊,你現在社團老大了。你看,你胸口的校牌上有你的排名,還有log社團的標誌。你躲不過去的。”

    白葉搖搖頭,“雖然藍鯨不是什麼好人,但突然之間打穿了他的膝蓋,還占了他的屋子,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這有什麼過意不去的,弱肉強食啊。再說了,你要想再還給他,也不行了,他在他的手下面前被擊敗,就算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取代他。到時候他的處境會更淒慘。”

    “可明明鎮住場子的是你,不是我。”白葉抱著軟軟的抱枕,盤腿坐在床邊憂鬱道。“你應該才是大佬才對。”

    “沒有你,我們都要被打成篩子了。而且這個是由系統判定的,以擊暈為標誌。藍鯨摔到地下室的時候暈過去了,所以就算你贏。我來這裏,只是為了給我男朋友做飯而已,我做大佬做什麼。”

    “我也只是為了來找我的爸爸媽媽。”

    “反正是好事啦。排名靠前,日子好過,找起來也方便。總比我們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好。”

    白葉覺得也有道理,不再糾結於此,眼神瞟到皮皮蝦的槍上,“你非得抱著槍睡覺麼?”

    “你屁股還沒做熱,他們沖進來搞你怎麼辦?你是我的大佬,我要保護你的呀。我槍術很准,剛才你看到了沒有?”皮皮蝦自豪地說。

    “你……你挺懂的。”

    “我爸爸教我的,他是個很厲害的人。”

    白葉突然就不說話了。

    皮皮蝦坐起來,從底下張望他的臉:“你怎麼了?”

    “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想起我爸爸來。我爸爸也是一個很厲害的人。他以前念得也是白薔薇軍校,畢業以後,掌管過帝國最強悍的軍團,無畏先鋒。”

    “啊——”皮皮蝦拖著長長的尾音,語氣裏滿是懷疑,然後立刻改口,“那可是上將啊,真看不出來,白葉你竟然有那麼厲害的爸爸。”

    “可我爸爸什麼都沒教我……”白葉惆悵,“我比你一個姑娘還弱,不敢開槍,不敢和人爭執,什麼都害怕。”

    皮皮蝦放開槍,抱住了白葉,拍拍他的後背:“麼麼噠,麼麼噠。”

    白葉不敢還禮,只說了一句:“麼麼噠。”

    “你才不是什麼都不會,你還會打開異空間,調度異界生物,高興一點吧。”

    “我胡扯的。”白葉老實道,“我哪兒見過什麼異界生物。那個空間門背後,不過是隔壁漆黑一片的儲藏室而已。”

    “那我把我爸爸教我的都教給你好了,那樣你也會有個爸爸啦。”皮皮蝦又說。

    白葉歎了口氣:“謝謝你,不過我可能學不好。我沒有你那麼敏捷的手腳。”

    “那也挺好啊。”皮皮蝦無所謂地說,可能她眼裏就沒有什麼難事。

    “你爸爸……也挺特殊的。我聽說尋常家裏教女兒,都是給她穿漂亮衣服,讓她學樂器啊畫畫啊,還念詩。”

    皮皮蝦表示了不屑,“那很難活下來。我爸爸說,外面人都很壞,要保護自己就要變很強。”

    “你已經很強了,比我厲害得多。”

    皮皮蝦搖搖頭,“我只想給我男朋友做菜。”

    “你男朋友也挺……挺厲害的。”

    “你怎麼知道?”

    “他能找到你這樣的女朋友。”

    皮皮蝦哈了一聲,在地板上躺成一個大字,“明天繼續找我們的信物吧。”

    白葉笑了一聲,低頭撥弄了一下自己的手環,也躺下了。

    窗外是戰爭學院的黑夜,黑夜中隱隱透露著火光。

    他看著那團火光,漸漸睡去了。

    ******

    程旭接到大熊的回復,大熊一邊說話一邊喘氣:“指定地點已經引燃了。”

    他走到窗前,看到遠方隱隱約約的大火。

    “很好。”他說。“確認有人燒死在裏面麼?”

    “我們堵住了出口,還沒有發現有人出來。具體要等到火滅了再進去確認。”

    “很好。”程旭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他希望白葉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

    “對了,紅龍滿學院在找魔導師。他給各個社團派發施加尋蹤術的眼鏡,下達了指標,三天之後每個社團上交一名魔導師。”

    “哦?”程旭皺起了眉頭,“有點意思。”

    兩人收線。

    幾個街區以外,大熊望著燃燒的屋頂。

    無人生還……

    無人……

    他發現似乎沒有人在屋頂。

    ******

    同一時間,圖拉真在上城接到了緊急報告:“d區危樓127幢的樓頂起火。”

    d區是他的勢力範圍。

    圖拉真披衣坐起:“消防小組去了沒?有人員傷亡麼?”

    “火勢已經控制住了,沒有人員傷亡。其他人已經從樓中撤離。”

    “將他們安置到上城來。”圖拉真沒有猶豫地說。“起火原因是什麼?”

    “聽周圍的人說,黑太子那邊的人今天晚上到過那裏。”

    “龍昀?”

    圖拉真一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就陰沉下了臉。那個人即使不在學院中,也不忘了給他尋麻煩。

    不過龍昀大半夜的燒他的房子做什麼?

    “查一下頂樓住過什麼人,或者囤過什麼東西。”

    ******

    校長的私人住宅。

    虛擬系統加百列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校長身後:“今晚2123分,白葉成為log社長。”

    在校長做出反應之前,皇帝陛下率先發問:“這代表著什麼?”

    他看起來就在這個房間裏,然而如果仔細辨認,會發現他和加百列一樣,是不穩定的虛擬成像。他的真身在三十二光年之外的帝都。

    “上一次,他也成為了log社長,不過時間要推遲到半年以後。”校長解釋,“而且……我記得log並不是戰爭學院的社團,而是魔導師學院的一個合唱團,拉拉手風琴唱唱教堂聖詠那種的。”

    皇帝陛下覺得荒謬:“也就是說不論怎樣,這世界上總會有一個叫log的社團,等待白葉收入囊中?”

    “似乎就是這樣。”

    “真是讓人感覺可怕。”皇帝陛下搖搖頭,“聽上去就好像是……命運。不論如何干涉,註定發生的事總會發生——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校長說,“這是一場實驗,作為觀測者的我們只能順其自然,跟隨白葉到達世界線的下一個分界點。”

    “白葉必須安全。”

    “有你的皇家侍衛潛伏在周圍,我想我不用插手了。”

    “真是瘋狂,”皇帝突然道,“我竟然會相信你所說的。”

    “這是真的。”校長篤定道,“我們的時間不再往前走,而是一次一次在輪回,只是大家全都沒有發覺而已,我在尋找世界為什麼會一遍一遍重置,我感覺我離真相已經很近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半年之內,將有一場針對你的刺殺,而你會因此而駕崩。刺殺應該和龍昀現在在執行的任務有關。加百列的運算已經接近負荷,我們可以暫時放鬆對白葉的監管,把精力更多地轉移到龍昀身上。畢竟,在我的印象裏,白葉接管log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只是無名小卒。”

    皇帝鬱悶:“聽到自己駕崩感覺真不好……我不想再駕崩一次了。”

    校長和皇帝停止了對話,目光挪到眼前的幾千塊螢幕。

    這上頭回饋著許多人的現實動向。

 32

    “地下古武場……那是什麼地方?”

    “這裏是戰爭學院,古武是主修課目之一,但課程是稀缺資源,更多的軍校生需要從其他途徑習得古武技巧。地下古武場就應運而生。有排名靠前的軍校生在這裏solo或者表演,既能夠催生賭博產業,又可以讓圍觀者觀摩到實戰訓練。古武場又會回購一些首飾之類的,充當戰利品,折現很快。”黃毛解釋。

    “你出在哪個地下古武場?”白葉轉頭問處理首飾的那個人。

    “就……附近那個。”

    白葉咬牙,叫黃毛帶路。

    皮皮蝦也要與他一道去。

    白葉讓她不用去了:“你的戒指在紅龍的金庫裏,這事倒還好說。我經營他手底下的社團,他總該賣我一個面子的,什麼時候我去上城一趟,與他說說。”

    “那我也幫你看看去。地下古武場很黑的。”皮皮蝦說。

    白葉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帶上皮皮蝦和社團中幾個好手,讓黃毛帶路。

    ******

    地下古武場其實坐落在一幢大樓的四樓,看上去一點也不黑。綠膠底的地墊,各式各樣的格鬥器械,以及牆上貼著的鏡子,都讓這裏像是一個普通健身館。白葉他們進去的時候,裏面人不多,散落在各處三三兩兩地訓練,但可以聽見附近震耳欲聾的音響效果。

    白葉繼續往前走,訓練場館盡頭是一扇大門。門邊站著兩個看門人,向他們索要入場憑證。黃毛站出來講:“這是我們log的社長。”

    兩人對視一眼,一人進去通報,過不了多久就折回來,彎著腰替他拉開門,“請進。”

    白葉、皮皮蝦和黃毛魚貫而入,門隨即又被關上了。

    黃毛跳起來:“這怎麼回事啊?”

    看門人笑而不語。

    白葉和皮皮蝦對視一眼。

    “我們社長在貴賓席等您,請跟我來。”

    一行人在那人的帶領下往前走。

    白葉首先注意到的是大廳中央擺放著擂臺,因為這裏燈光昏暗,只有擂臺上是亮的。雪白的燈光照得擂臺恍如白晝,兩個軍校生正在上頭格鬥,主持人拿著話筒調節著氣氛,同時起到裁判的作用。不知道什麼緣故,比賽雙方被拉開了,現場氣氛到達了一個□□,各自的支持者正在呐喊他們的名字,起初稀稀落落,到最後匯成一波一波的聲浪。

    白葉用終於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掃視周圍,發現人比他想像得要多。這裏才是地下古武場的所在,大概有三層樓高,樓層之間都打通了,因此可以容納幾百人。中央擂臺周圍一圈空地,大約幾米外開始有階梯式座位。

    大熊正坐在觀眾席一角,見到白葉,鼓起掌來。

    “厲害,厲害,log的新大佬。”

    白葉萬萬想不到這場子是大熊的,與黃毛對視一眼。黃毛擺出了個祈求的姿勢:“這附近只此一家,圖方便一般都在這兒出,大熊在收東西上頭出價可以的。”

    白葉收拾好眼前的情緒,與他握了握手:“熊先生,前幾天log在這裏出掉了個不值錢的掛墜,您有印象麼?”

    大熊站起身,招呼他到櫥窗前頭,這裏陳列著很多獎品。白葉掃了一眼,眼睛就亮了,他的掛墜在櫥窗倒數第二層。

    “有你找的東西麼?”

    “有的。我問你買回來行不行?”

    “這裏的東西,都是獎品。你在擂臺上打得贏,就可以不花一分錢拿走。”

    “我怕麻煩。”白葉直截了當道,“我可以花很多錢買。”

    “沒這樣的規矩。今天的獎品就是這條掛墜。現在臺上這兩個選手在拼命,就爭得是這個。”大熊說這話的時候望著臺上。

    “他們要我的項鏈有什麼用?又不值錢。”

    “他們要這個沒用。”大熊說,“至多就是拿去黑市上換點零花。他們在意的對方身上的排位,以及開設賭局後可以得到的一些分紅。”

    “那為什麼要附加一項沒什麼意思的獎品?”

    “普通的首飾本來就沒多大價值,特別是用舊了的,我之所以一直收這些破爛,是因為誰都不知道它對某些人來說有多重要,而那些人也許很有噱頭。”大熊坦率地盯著他,“有些不該站在古武場上的人,因為那麼一兩件沒人在意的破爛,而走到聚光燈下賣命,那一定比尋常的軍校生更加賣座。不是誰想上擂臺,都能上的。”

    白葉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放棄了和他講理:“你要我上臺,好。打幾場,怎樣才肯還給我?”

    “打贏今天的這一局,再打贏明天的一局。”

    “你剛剛明明說這條項鏈是今天的獎品。”

    “臨時換人,我得花錢打點的,今天的觀眾都是為了臺上這兩人來的。今天賠錢,你明天總得讓我掙一點咯。”

    白葉點點頭,“好。”

    “你真是我的財神爺。”大熊吐了個煙圈,“log的大佬打擂,到時候得有多少人來下注啊。”

    “慢著。”皮皮蝦突然上前一步,“我是log的人,我替大佬打。”

    大熊笑出了聲:“哦?那也不錯啊,我這裏還沒有小姑娘打過擂。”

    “不行!”白葉瞪了皮皮蝦一眼,“別胡鬧。”

    “你能打誰?你比我還矮啊!”皮皮蝦恨鐵不成鋼。

    白葉靈機一動:“黃毛!”

    黃毛退後一步伸出雙手在胸口搖晃著:“我不行我不行……”

    白葉氣得不行,不再與皮皮蝦糾纏,直接對大熊說,“我打。”

    “我勸你聽姑娘的話,你可比她值錢的多,要是在擂臺上被人推倒,不划算的。”大熊心平氣和地勸著白葉。

    “沒商量。”白葉斬釘截鐵道。

    他再是不濟,也是個男人,哪有讓皮皮蝦上臺打擂的道理。

    這個時候臺上一局終了,主持人兼裁判舉起了勝利者的拳套。

    皮皮蝦輕車熟架地擠進人群,靠著自己嬌小的體格鑽到擂臺底下,掰著四周的繩索翻身上臺。白葉簡直要氣昏過去了,他沒有皮皮蝦敏捷,沒來得及拉住她的衣角。她現在就這樣站在聚光燈下,大喇喇地脫掉了上衣,露出裏頭的運動背心。

    場上安靜了一瞬,然後爆發出疑惑的聲音——

    “誒,這好像是個女生啊?”

    “臥槽居然是女孩子!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女孩子!”

    “她和誰打?”

    “不知道啊門票上沒寫今晚有第三場……”

    大熊通過對講機與臺上的主持人說:“加賽。”

    “她和誰?”

    “肉山。”

    主持人點點頭,拿起話筒宣佈:“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十分鐘以後,勝利者肉山將與眼前的這位——”

    他不知道這姑娘叫什麼名字,把話筒遞到她嘴邊。

    皮皮蝦冷著臉面無表情道:“皮皮蝦。”

    “上一局勝利者肉山將與皮皮蝦姑娘決一勝負!”

    場下立刻傳來能將天花板掀翻的呐喊聲。白葉在擂臺下急得像熱鍋下的螞蟻,然而無計可施。

    皮皮蝦的對手擁有肉山這樣的代號,事實上非常貼切,他身高將近兩米,肌肉滾瓜流油,穿著一條寬鬆的運動短褲,手上戴著藍白色拳頭。白葉覺得他自己的拳頭打在肉山身上,大概都不能讓他的皮膚產生凹陷。

    此時肉山坐在古武場一角喝水,望向皮皮蝦的眼神裹挾著嘲笑和猥瑣。

    然而皮皮蝦異常淡定地在臺上做著熱身運動。抖抖手,抖抖腳,看上去就像一個打太極的。

    白葉乘人不注意溜過去:“你行不行啊?”

    “我不行你行啊?”皮皮蝦反問。

    “不是啊,咱們可以想別的辦法的。”白葉急得跺腳,“偷啊搶啊,什麼都行,犯不著你跟這麼個肉山去拿命搏。”

    “我都上來了,再下去就是慫,以後都沒臉在道上混了。”皮皮蝦回過頭去盯了眼肉山,煩躁道,“反正也就動幾下拳腳,死不了人的。”

    “他一隻手能捏死四五個你了啊。”

    “誰說的?”皮皮蝦按了按指骨,“我很能打的,最近剛好沒活動活動,手癢。收拾那麼個動作慢吞吞就知道使蠻力的,小菜一碟。”

    白葉知道皮皮蝦不是一般人,可也沒想到她竟然能不一般到這種地步,有些將信將疑。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了,如果比賽當中出了什麼意外,他是要幫的。他摸了摸後腰,腰上別著把槍。

    這個時候,主持人把臺上濃妝豔抹、大跳豔舞的舞男趕了下去,宣佈比賽即將開始,現場氣氛重新熱烈起來。大熊派人到台下來找白葉,將他帶離了擂臺區域,回到貴賓席。

    “這裏看比賽效果更好。”大熊給他一疊花生米。

    白葉心煩地撈了幾顆。

    他咽下第一顆花生米的時候,比賽開始。

    四四方方的擂臺上,主持人退開,留下皮皮蝦和肉山兩個人。皮皮蝦也拿到了一副運動拳套,配著她運動背心、運動長褲以及高馬尾,全然是廣告上常有的青春少女形象,因此短時間中就蠱惑了大批看客。她只是出現了短短的十分鐘,場上喊她名字的聲浪,就把肉山喊了下去。

 33

    “不過賭她贏的可不多。”大熊遺憾地搖了搖頭,“男人們都是喊喊而已。你要賭麼?”

    “不賭。”

    129,萬一你家小姑娘贏了,那你可就賺翻了。”

    白葉根本沒心思跟他講話,倒是黃毛翻出口袋裏的所有錢押在皮皮蝦身上:“我信我們二當家的實力!我昨天剛被她踢過一腳,當時就暈過去了!”他自豪地將額頭上的淤青展示給周圍的人看,忽悠他們押皮皮蝦,然而並沒有人理他。

    場上僵持不下。

    皮皮蝦一直和肉山保持著安全距離兜圈子。少女的眼神專注,因為聚光燈的高溫而流下的汗水劃過臉側,也不敢眨眼。她知道自己與肉山比起來缺乏力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一招放倒。

    眼看兩人像多動症患者一樣,不停地抖著身體相互轉圈,卻不出拳,底下傳來噓聲。看客們等急了。

    肉山是這個古武場裏的常駐,比皮皮蝦更在意帶給觀眾的爽感。他從這個古武場上得到名譽和金錢,說到底都來自於看客的追捧,因此此時開始主動出擊,試探著出拳,可都被皮皮蝦靈巧地躲開了。

    底下噓聲更勝,肉山心煩氣躁,瞪視著對手低沉道:“蝦爬子,你就打算躲一晚上麼?”

    皮皮蝦不與他說話,抿著嘴,還是躲。

    肉山被逼得愈發急躁,一拳一拳開始帶上了實打實的力道,以更快的頻率朝皮皮蝦發起攻擊。皮皮蝦閃躲之餘,被肉山逼到了古武場一角,肉山將她堵在了無路可躲的地方,然後直直朝她臉上出拳!

    看臺上的白葉抓緊了扶手。

    肉山以為這回總沒得跑了,誰想拳風一致,皮皮蝦竟然從他眼皮底子下消失了!

    人呢?

    腦海裏剛閃過這兩個字,身體下方突然傳來一陣拳風!

    肉山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就吃了一拳,向後倒去!

    原來皮皮蝦當時矮身閃過一擊,不退反進,仗著身材矮小,逼近他身下給予他一記勾拳。

    全場叫好,幾個激動的看客都踩在了座位上拍手呐喊皮皮蝦的名字,白葉亦是鬆開扶手,大舒一口氣。

    誰知還沒完!

    大熊被一記勾拳擊中下巴,就往後退去,但是還沒等他站穩,就感覺自己出拳的手腕被人扣住了。隨即一股大力傳來,他一個不穩被拉得向前沖去,在那裏,迎接他的不但有少女纖細的身軀,還有她的膝蓋……

    皮皮蝦一記漂亮的膝踢,用身體最強硬的關節對肉山的面部造成可怕的傷害,踢得他鼻血橫流,隨即見好就收,在他回擊之前放開他的手腕,輕飄飄地退到安全距離以外,依舊用那種冷靜且一絲不苟的眼神望著他,連防禦姿態都沒有變過。

    台下已經有軍校生尖叫著她的名字,扒光了自己的衣服,表示要娶她。

    皮皮蝦收回了手,站在原地,臉上烏雲密佈:“我有男朋友了的。”

    肉山抹了把臉上的血,低叫了一聲:“□□!”

    貴賓席上。

    黃毛非常激動,對白葉道:“老大,真的,押二當家,真的不虧!”

    白葉誒了一聲:“隨你。”

    “那我回去取錢了啊!有多少取多少了啊!”

    白葉誒了一聲,黃毛欣喜若狂地跑走了。

    “希望回來之前還趕得上。”白葉望著他的背影,眼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別高興得太早,”大熊提醒他,“古武場上的事,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

    仿佛要印證他這句話似的,場上的肉山突然發狠,大叫一聲朝皮皮蝦正面沖去。皮皮蝦看那勢頭,處處是破綻,側身一閃飛起一腳朝他頭部踹去。肉山竟然硬生生挨下了!

    皮皮蝦也傻了,肉山挨下了不說,還鐵打不動地挨下了。

    皮皮蝦立刻意識到不好。剛才和肉山交手,她就發現他們兩個根本不在一個力量級上,她打肉山根本不痛,肉山打她一下就沒。

    此時,她只是收腿的動作慢了半拍,肉山的巨掌就跟鐵拳一樣扣住了她的腳踝。

    皮皮蝦低呼一聲,卻被整個人拎起來甩了出去,要不是古武場四周圍著的繩索,恐怕都要飛下擂臺了。

    台下發出一片驚呼,有幾個靠近皮皮蝦的人都不由自主伸出手要去托她一把。但還沒等他們摸到皮皮蝦一根汗毛,肉山已經大步靠近了摔暈了的皮皮蝦,將她揪起來摔在地上。這一次他很快把自己也壓了上去。

    皮皮蝦簡直感覺自己被一隻熊壓了,光是他坐在她腰上,就讓她喘不過氣。

    “□□,讓我丟臉。”肉山抹了把人中上的血,掐住皮皮蝦的脖子,對著她的臉就是幾拳。

    “快讓他住手!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會出人命的!”看臺上的白葉急道。

    “裁判過去了。”大熊指著臺上說。

    裁判對肉山喊停:“對姑娘打臉,你過意得去麼?”

    肉山一雙充血的雙眼掃了一眼台下,台下儘是對著他的噓聲。他覺得十分窩火,跟女人打,贏了也憋屈。但這時他靈機一動,大家來看女人打,是為了什麼?

    他立刻扒掉皮皮蝦的長褲,將她的內褲展現給大家看。雖然只是一條很普通的藍白色平腳內褲,卻給了場下男性觀眾無窮的想像空間。他們不再喝倒彩,而是大喊著肉山的名字讓他再多做一點。肉山把皮皮蝦褪到腳踝的運動長褲整個扒下來,拋到了場下,立刻引起了一場瘋狂的爭奪。

    肉山滿意地哼了一聲,他又找到了勝利的感覺。

    白葉驚呆了:“讓他住手!”

    大熊回答:“都結束了,別這麼玩不起嘛——”

    “十,九,八,七……”主持人對著滿臉是血的皮皮蝦數數。

    而肉山乘著這個時候趴伏到了皮皮蝦身上,故意擺了個角度,猥瑣地舔了下她胸口被汗打濕的運動背心。所有人都瘋魔了,大喊著肉山的名字,誇他是真男人。

    大熊正得意,黑洞洞的槍口突然頂上了太陽穴。

    “我說了讓他住手。”白葉道。

    大熊壓根看不起白葉,但是距離實在太近了,漆黑一片中沒有人注意這裏,白葉又用力頂了頂他的額角,他也不禁打了個抖索:“快叫肉山停下!”

    “好好好……”

    就在兩人僵持間,忽而聽到全場一片安靜。

    然後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喝彩!

    原來是那主持人數到2時,皮皮蝦突然舉起了手!

    其時肉山正在玩弄皮皮蝦的*時,她閉著眼睛單手食指、中指比成y狀,狠狠朝肉山眼窩裏戳去!

    臺上發出一聲嚎叫!

    肉山捂著自己的雙眼踉蹌地退開,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皮皮蝦艱難地掰著四圍的繩索站起來,靠在上頭歇了會兒,冷眼瞧著肉山哀嚎。肉山放下手時,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兩道血痕自他眼裏流下來,在臉上形成了圖騰一樣的紋路。

    “賤人!我非要搞死你不可!搞死你不可!”

    “我在這兒。”皮皮蝦往地上吐了口血痰,“打我啊,廢物。”

    肉山聽聞她的聲音,全然沒有章法地朝她沖來。皮皮蝦側身閃躲,縱身一躍,在空中彎曲手肘,重擊在肉山的頸後部。那個地方是人的死穴,皮皮蝦又借用縱身一跳的動作壓上了全身的重量,即使肉山肌肉纏身,也當即暈了過去。皮皮蝦看他軟倒,立刻用雙腿絞住他的脖頸,與他一同滾倒在地,顯見是不把他勒死不打算完事兒了。

    場下歡呼雷動,所有人幾乎都為皮皮蝦瘋魔了,只有主持人對這個姑娘保持著恐懼。因為他離得最近,能看得到皮皮蝦眼裏沒有一絲溫度的殺氣。

    “十、九、八、七……二、一!”

    數到一,肉山也沒有再能站起來,他的臉漲成了紫紅色。而皮皮蝦坐在地上,抱著他的腦袋,還不打算放手。

    主持人看情勢不對,趕緊拉著她的手,要把她拉起來。“你贏了,快、快來對大家說兩句!”

    皮皮蝦咬牙切齒:“沒什麼好說的。”

    底下安靜了一瞬間。

    結果有個聲音大喊:“有個性!我喜歡!”

    然後大家又都跟風叫起好來。

    皮皮蝦並不介意場下的掌聲,只要弄死肉山。主持人趕緊把保鏢叫來,但皮皮蝦依舊不肯善罷甘休,幾乎要連保鏢一起打了。主持人只好把白葉請來,白葉走得慢吞吞的,讓皮皮蝦多打一會兒。

    見到白葉,皮皮蝦沒什麼興趣地跟主持人在臺上一起舉了舉手,就下來跟他說:“打得漂不漂亮啊?”

    整張臉漲得跟豬頭一眼,青一塊紫一塊,鼻血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門牙都被打掉了一顆,笑起來漏風的。

    白葉不言不語。

    “明天還有一場是誰啊?”

    “你別打了。”

    “那你的項鏈怎麼辦啊?”

    “你別管了。”

    大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們身後,“今天給你們log大賺了一筆。”

    黃毛在他們眼前,把鈔票拉開,露出幸福得快要飛上天的微笑。

    “這種錢我再也不想賺了。”白葉道。

    大熊並不接話,笑眯眯地拿出一張照片,與皮皮蝦交代:“明天,你要和這個人打擂臺。他是用太刀的。”

    皮皮蝦接過照片,看著上頭陰沉蒼白的對手,皺起了眉頭。

    “我們不打了。”白葉說。

    “你想不打就不打?”大熊抽了口煙,“我們的仇可沒結清呢。”

    “隨你。”

    白葉說完,帶著皮皮蝦離開了。他沒有回log,而是走向另外一條路,跟在他身後的皮皮蝦很興奮,一直在踢一顆小石子玩兒,還唱歌,唱的歌通過沒有門牙的嘴,曲調都走樣了。

    兩人在夜風中逛到了黑市。

    戰爭學院的黑市就是一條長街,長街兩邊都是商鋪,鋪子的雨篷蔓延到街上,下雨了也淋不著。這裏沒有人打架鬥毆,也沒有人偷搶店家,似乎是學院流傳下來的規矩。

    白葉找到了一家書店,一頭紮了進去。課本在這裏相當昂貴,屬於稀缺資源,白葉要的東西更加特殊,他也不知道這裏能不能搞到。連逛了兩三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套。

    是隔壁魔導師學院的課本。

    他原本有一套,結果放在行李箱裏,一同丟掉了。

    他一口氣買下一到三年級的,讓店家打包了其餘兩本,翻開一年級課本,找到了治療術那一章,跳過理論直接看符文。

    然後出門,拉住了皮皮蝦的手。

    “閉上眼睛。”白葉說。

    “那你親我了怎麼辦?你那麼矮……我男朋友一隻手能捏死四五個你了。”皮皮蝦第一次流露出戒備的神情。

    “我也有男朋友,你放心,我彎得厲害。”白葉道。

    皮皮蝦終於老實閉上了眼睛。然後,白葉手裏散發出綠光,將皮皮蝦整個籠罩,撫平了她身上所有的傷。

    “好了。”白葉收回了手,松了口氣。

    皮皮蝦非常高興,看著煥然一新的自己,沒有發覺白葉的臉色非常蒼白。

    關於治療術有一段話:因為需用魔導師的生命力回復他人,所以應用並不廣泛。

    “我身體狀態回復,明天又能去打擂臺了!”

    “不需要。”

    “你笨啊,”皮皮蝦一拍他的頭,“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被打,可我們可以作弊啊!我身上那麼多傷你一下子就治好了,讓我贏也很容易吧。”

    白葉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你可以的。”皮皮蝦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34

    出了地下古武場的大門,白葉就讓黃毛去找對手的往期solo視頻。如果有那個東西的話,可以幫在賽前就瞭解對手的出招套路,提早做準備。

    “這個好說。”黃毛滿嘴應下,立刻就跑遠了,留下白葉和皮皮蝦走在回log的路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跟往常一樣誰都沒有說話,但看得出皮皮蝦很興奮,白葉心情不善。皮皮蝦一直在踢一顆小石子玩兒,還唱歌,唱的歌通過沒有門牙的嘴,曲調都走樣了。

    白葉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開心:“今天太冒險了,你差點被人打死。”

    “就是這樣的呀。”皮皮蝦跟著他停下了腳步,踩住了腳下的小石子,“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死掉的,不是死在這個人手裏就是死在那個人手裏,開心就好。”

    白葉不知道她這樣不管不顧的奇葩三觀是怎樣形成的,但還是由衷地對她說,“謝謝。”

    “咦?”皮皮蝦似乎沒有聽懂,轉過盯著他瞧。

    “當時說要上臺打擂也是一時激動。如果給我更多的時間考慮,哪怕就是開場前十分鐘,我都不一定會堅持下去。我也肯定打不過肉山……”白葉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創口貼,貼在皮皮蝦的手上,“你二話不說就替我去了。謝謝。”

    “那是你爸爸媽媽的遺物,要是我丟了我也著急的呀。再說我幫你找回項鏈,你還要幫我找回戒指的,大家還清了。”

    皮皮蝦說完,又想了想,與他解釋:“我不是說我們之間應該算得很清,我們是朋友,我幫你是應該的。”

    白葉強忍著鼻子酸,點了點頭,“曉得了。”

    “我爸爸說出門在外,多個朋友就多條路,我在這裏就你一個朋友。”

    “我還很沒用……”

    “不是的,你很厲害的,昨天沒有你,我們倆都要交代在f1108號裏了,我知道的。你是魔導師,又那麼聰明,以後會有大出息。”

    明明是戲言,白葉卻覺得心裏很安定。

    “明天你還要去跟這個人打麼?”

    “打,當然打。你看你看,這個人長得那麼白,還有兩撇小鬍子,看上去好像蛇哦。”皮皮蝦說著就笑了起來,“他像白蛇郎君,那就叫他郎君好了。”

    “對付太刀,你有把握麼?”

    “我也學過太刀。”皮皮蝦比了個握刀的手勢。“不過對面是高手。”

    “怎麼看出來的?”

    “他用的是野太刀,沒有刀鐔,也就是說他握刀的手和刀鋒之間沒有格擋物,只要手一溜,就有可能切飛自己的手指。所以用野太刀應該都是師承大家了。更何況他的刀上有服部家的家徽。”

    “服部?”

    “服部半藏。鑄造太刀的世家,曾經鑄造出妖刀村雨。沒有什麼刀比服部的刀更鋒利堅硬的了。”皮皮蝦擔憂道,“希望能在黑市上買一把稍微像樣的太刀。”

    白葉想了想,“那現在就去一趟黑市吧。”

    “買太刀麼?”

    “你買太刀,我買課本。”

    皮皮蝦還欲再問,白葉比了個噓,“肯德基也在那邊。”

    皮皮蝦摸了摸肚皮:“我餓了。”

    ******

    兩人在夜風中逛到了黑市。

    戰爭學院的黑市就是一條長街,長街兩邊都是商鋪,鋪子的雨篷蔓延到街上,下雨了也淋不著。這裏沒有人打架鬥毆,也沒有人偷搶店家,似乎是學院流傳下來的規矩。

    白葉給了皮皮蝦一點錢,讓她去買肯德基吃,自己則找到了一家書店,一頭紮了進去。課本在這裏相當昂貴,屬於稀缺資源,白葉要的東西更加特殊,他也不知道這裏能不能搞到。連逛了兩三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套。

    是隔壁魔導師學院的課本。

    他原本有一套,結果放在行李箱裏,一同丟掉了。

    他一口氣買下一到三年級的,讓店家打包了,抱在懷裏出門找皮皮蝦。

    “你買了什麼?”皮皮蝦嚼著雞腿在路口等他。

    她這個姑娘,很不講衛生,手抓著直接就上,橫著吃,讓白葉想起以前看過的動畫片上的海盜,既粗魯又讓人覺得十分享受,恨不能自己也咬上一口。

    “魔導師課本。”

    皮皮蝦哦了一聲,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白葉壓低聲音與她交代,“我要給你的武器附魔。”

    說完從她的外賣袋裏拿了一隻蛋撻,皮皮蝦流露出不大樂意的表情,趕緊把剩下的那只蛋撻塞到自己嘴裏。

    “你明天一定會贏,而且贏得毫髮無損。”白葉自通道。

    大熊為了搞出噱頭吸金,肯定給皮皮蝦找了個很可怕的對手,白葉擔心以皮皮蝦今天惡戰過一次的狀態,很有可能在對手那裏吃虧。今天晚上與肉山的比賽,讓他意識到,這裏的solo的確是以命相搏。皮皮蝦為他出頭,他不想什麼都不做,任自己在觀眾席上乾著急。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冷喝,“幹什麼呢,還不快滾!”

    白葉聽聲音有些耳熟,轉過臉去,發現是風紀委員。

    皮皮蝦順著他的眼神望去,“誒?你認識啊?”

    “昨天早上我找沙利文,就是找他打聽的,他愛答不理。”

    皮皮蝦哼了一聲,“條子。”

    兩個人都對他沒什麼興趣,轉身欲走,卻聽見風紀委員從背後跟了上來,還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白葉,皮皮蝦。”

    兩人對視一眼,轉過身。

    白葉問他,“有什麼事麼?”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是隸屬于黑太子陣營的風紀委員,他現在的身份是log社團的社長,恐怕是要被找茬的那批人。

    “路上小心一點。”風紀委員嘴邊流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全然不是昨天早上自由散漫的樣子。

    兩個人都沒有料到他會那麼說,不免有些茫然了。

    “從走出地下古武場起,就有很多人跟著你們。”他說,“有些是皮皮蝦小姐的粉絲,有些則是窺覷你們倆身上的排名。有好幾次他們都差點得手了,你們的警惕性真是低。”

    白葉掃了眼路口那幾個屁滾尿流幾欲滾走的人,朝他由衷地道謝。

    “今天晚上多在皮皮蝦小姐的房間門口佈置點人手,窗外也需要。”

    皮皮蝦撈著雞翅腿往嘴裏塞:“我有槍……”

    風紀委員失笑。

    皮皮蝦一臉“怎麼,看不起我”,翻了個白眼。

    “我叫王遼,有事找我。”王遼扶了扶帽檐,示意再見。

    “我有事找過你。”白葉急忙說,“就在昨天。”

    王遼收回了腳步,“是的,我記得。我記得你叫白葉。”

    “我找沙利文。”

    “這件事我幫不了你。”王遼直截了當道,迎上他的目光並不躲閃。

    白葉思考了幾秒鐘,也不強求,“我知道了,謝謝。”

    王遼隨即騎上摩托車離開了。

    身旁的皮皮蝦頭埋在外賣袋裏,找尋著下一樣可以吃的東西,嘴裏嘀咕著:“這個條子哪兒冒出來的?”

    白葉莞爾:“他是沖著你來的。”

    “什麼?!”皮皮蝦嚇了一跳,然後流露出無聊的表情,“呵呵。他比不過我男朋友。”

    “真好奇你男朋友到底是什麼人,那麼大魅力。”

    皮皮蝦隨意揮了揮手:“找到他人了就帶你一起喝酒啊。”

    “好的呀。”

    “你不要和我搶。”

    白葉漲紅了臉:“……誰要跟你搶。”

    “現在男生大部分都是gay啊,綠茶*,搶男人的手段可多。哦我忘了,你是黑太子的妃子,啊那就沒事了,什麼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喝酒。”皮皮蝦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啊……”白葉小聲辯解。

    皮皮蝦一臉你得了吧,學著龍昀的口氣道:“你不說想我,我就不掛電話了。”

    說完竄到前面,防止白葉踹到她的屁股。

    兩人打打鬧鬧來到武器鋪。

    武器鋪是戰爭學院生意最好的地方,看著像是沃爾瑪超市。進門擺著超酷炫的摩托車,王遼開的那種,l型前懸掛,水準對置雙缸,左中右三個排氣管,皮皮蝦光是看著就流下口水來,白葉花了不少功夫把她拉到冷兵器區。

    在一個不起眼的區域,擺放著五六座刀架,每座刀架上陳列著三把太刀。

    皮皮蝦在前頭走了兩步,取下一把太刀,抽開,太刀發出刀震,清淩淩的刀身上印出她的雙眼。

    “怎麼樣?”

    “有機器壓制的痕跡,不是手工刀。”皮皮蝦用手指輕撫了刀身,“手工刀是低溫冶煉,比尋常高溫冶煉的鋼鐵要硬很多,再加上刀匠的打磨,是有靈魂的。這樣擺在超市里的貨色,總不會太好。我怕明天和白蛇郎君拼刀的時候,會斷掉。”

    白葉回頭對值班的售貨員說:“全部打包。”

    “買那麼多做什麼?”皮皮蝦問。

    白葉卻不理她,逕自問售貨員:“這裏有出售附魔武器麼?”

    “附魔武器?沒有的。這個在整個天鷹座軍事基地裏都不多,只有很少數人才能擁有吧,比如紅龍和黑太子。”售貨員說。

    “那沒那麼厲害的呢?施加了魔法的普通武器,有沒有?”

    “……都是一些輔助性的物品,比如說施加尋蹤術的眼鏡,可以說正是為了反附魔而存在。在戰爭學院裏,很少有人會公然使用附魔物品,因為破壞公平。”

    “謝謝。我曉得了。把這幾把太刀都包好吧,我們社團打算人手一把。”

    售貨員眉開眼笑:“社團採購啊。”

    趁著售貨員包裝的功夫,皮皮蝦連著瞥了白葉許多眼。

    “你要為我的刀附魔?”

    白葉朝她眨了下眼睛。

    “這可是作弊呢。”

    皮皮蝦雖然這麼說著,臉上卻浮現出愉悅的神情。

 35

    本來他是好勝心很淡的人,並不怎麼在意輸贏,甚至還沒有打鬥就想要投降了。只是這一次,獎勵本該就是他的,是他最珍貴的父母的遺物,皮皮蝦又犧牲太大,白葉為了她,為了父母,也想去贏一次。

    但是憑皮皮蝦的體術,一定是打不贏大熊安排的對手,他只能憑藉魔法的力量,贏下這場決鬥。為此他需要一件附魔武器。不需要裁決之刃這種等第,一般般就可以了。其實,比起決鬥,白葉更期待準備附魔武器的過程,畢竟他是個魔導師。

    白葉的眼神重新落在書頁上,這已經是二年級的內容了,不過白葉發現這裏提供的符文自己還都看得懂。

    附魔,是為普通物品施加魔法的意思。

    從廣義上說,任何魔法的施放都是要有受體,沒有受體的魔法不存在,所以,可以說所有的魔法都是在為受體附魔。只是因為一般來講,會區分對人施術與對物施術,對物施術就是附魔。

    附魔的理論部分就那麼多,但是實操起來會因為物品各自的屬性,出現難易程度的區分。比如說,要為機械附魔就比尋常物品要難;所使用魔法等級越高,附魔成功率越低等等等等……例子不多,白葉流覽完,覺得對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幫助,至多就是開開眼吧,他還是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白葉又把一年級的那本書從底下抽出來,翻到符文列表那一章。

    他挑出幾個符文。

    呈現出土黃色的是基礎符文“堅固”,可以提升施法物件的結構強度。

    符文的效果和維持時間,都要根據魔導師的水準來定。

    白葉將符文看進眼裏,然後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水杯上。

    自從哈德良離宮那一戰之後,白葉漸漸摒棄了描畫符文陣的形式,因為他就覺得那樣速度太慢了。他更習慣讓魔法隨著意念噴薄而出,自動結成陣法的形式。雖然最開始完全是因為那個封印魔法融在他的血液中,他不會畫,只能強行使用,但是白葉後來發覺,這種施法方式更合他的心意。快,而且準確。白葉在教科書上看到,這是戰鬥系魔導師的施術方式,他們是要上戰場的人,要面對瞬息萬變的情況,只能強行縮短繪畫以及吟唱的時間。

    白葉閉上眼睛,腦海裏描摹著堅固符文,手掌緊緊握著水杯,感受著魔法力量從手心裏慢慢流瀉而出。

    魔法力量結成一個暗淡的魔法陣,在玻璃杯外表上閃爍。

    白葉摸了一把,將玻璃杯推倒在地上。

    水杯摔得四分五裂。

    白葉有點洩氣,這可是堅固魔法啊……

    外頭黃毛敲了敲門:“老大你怎麼了?”

    “沒事,打翻了一個水杯——我說你沒事總聽我牆腳做什麼?”

    黃毛哦了一聲,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走了。

    白葉坐了一會兒回復體力,回想剛才的滯澀,覺得失敗也正常。這不是天生自帶的魔法,剛學就要用意念施法,著實有點難。於是他摸出紙筆,畫完了形,引導著魔法力量在紙上流淌成魔法陣,最後引渡到玻璃杯上。

    魔法陣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從紙上脫落,覆在紙杯表面,散發這土黃色的光芒。

    白葉高高舉起水杯,砸在地上,玻璃杯彈跳了一下,魔法陣爆發出逼人的亮度,而後杯子咕嚕嚕地滾遠了,上面的土黃色魔法陣也消失了。

    白葉撿起水杯,在手裏把玩著,然後在紙上記錄:只能用一次,有光。

    這次,皮皮蝦過來敲門:“白葉。”

    白葉開門,皮皮蝦說:“視頻我看完了。白蛇郎君是雙刀流,左手持刀右手持鞘,蠻厲害的。”

    “你是什麼流派啊?”

    皮皮蝦握住太刀,舉到提前,緩緩按住了刀柄。

    “居合道。出刀瞬秒,出鞘見血。”

    “真的麼?”

    “假的。”皮皮蝦洩氣,“又不是砍怪。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刀會斷。”

    白葉關上房門,舉起太刀,“來我們對砍,試試強度。”

    “還是讓黃毛來吧。你不會用刀,我怕傷到你。”

    “那我們作弊的事就暴露了呀。”

    皮皮蝦翻了個白眼,“自己人就不要瞞著了,瞞不過的。”

    “好吧。那你們去底下大堂裏砍吧,不要把人家弄傷了。”

    皮皮蝦應了一聲,拿著兩把刀下樓,一把丟給了黃毛。

    “佐井,你是大和的後人,會玩太刀麼?”

    黃毛接過,“會一點。”

    “出刀吧。”

    社團其他成員把乒乓球台搬走,空出一塊兒空地讓他們倆拼刀,白葉在上頭觀看。

    底下很快傳來刀刃相擊聲。

    黃毛明顯是打不過皮皮蝦的,過不了多久就開始逃命。

    皮皮蝦則被他挑動了好勝心,在後面不依不撓地追他。眼看黃毛跳上了乒乓球台,她二話不說一蹬樓梯高高躍起,對著他頭頂一記豎劈!

    “別殺人啊!”白葉大喊。

    黃毛匆忙抬起劍擋了一把,刀刃相擊的那一刻,傳來巨大到讓他手抖的勁道,不由得覺得整條胳膊都是一麻。同時,他的太刀竟從中斷成兩截,皮皮蝦的刀尖自他面前落下,堪堪在他的鼻尖擦過,最後指著他的喉結,不動了。

    黃毛咽了口口水,喉結上下聳動。

    “你已經沒命了。”皮皮蝦冷冷地說。

    白葉連忙拍拍手:“好了好了。別打了別打了,快上來吧。”

    黃毛松了口氣,蹲在乒乓球臺上後怕地抹了抹眼睛。

    皮皮蝦收刀入鞘,搶過黃毛的斷刃,回到二樓白葉的房間。

    “你太衝動了,鬧出人命來怎麼辦?”

    “我自己收的住。”皮皮蝦倔強地說。

    白葉看她不大高興,沒有再勸,只是告誡自己以後沒事不要把皮皮蝦放出去。她的攻擊性很強,喜歡與人爭鬥,白葉看她與黃毛追逐的眼神,起先冷靜,而後變得既興奮又冷酷,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皮皮蝦席地而坐,把兩柄太刀擺在他面前,“刀刃相擊八次,我的刀已經卷刃了,黃毛的斷成兩截,真的不是好貨。”

    “八次……”白葉抹了把臉,“你跟白蛇郎君會過那麼多招麼?”

    “會。”

    白葉拿起她的太刀,“卷刃是什麼意思?”

    “說明刀刃材質太軟,你摸摸這裏,刀刃已經卷了,而且會刮手。”

    白葉摸了一下,像是怕被傷到一樣縮回了手,拿出小本本記下:“偏軟。”

    寫完之後抬頭問她:“我這裏有堅固符文,你覺得可以用麼?”

    “可以呀。試試吧。”

    白葉在紙上畫好魔法陣,引渡到他那把卷了的刀刃上。

    土黃色的符文在刀刃上發出黯淡的光芒。

    “誒?”皮皮蝦新奇地摸了摸那裏。

    “砍砍看。”

    皮皮蝦拿起刀,用力對著斷刃劈下去,魔法陣發出一陣高亮。皮皮蝦收回手,看刀刃,流露出欣喜的表情,“硬度真的增加了!”

    白葉跪坐起來,“怎麼看出來的?”

    皮皮蝦指著一個小小的缺口,“刀硬,砍下去不會卷刃,而是會形成豁口。磨一磨就好了。”

    白葉讓她繼續砍。

    皮皮蝦照做,一下比一下砍得更重。

    砍到第四下,她的太刀也斷成了兩截。

    白葉在小本本裏記好:“三下。”

    白葉隨後拿出一把新的太刀,為刀附魔,這次他直接施法,效果更好。皮皮蝦又要拿去和黃毛對砍,黃毛跪地求饒,皮皮蝦想了想:“那你拿著刀。”

    黃毛乖乖把太刀豎直舉著。

    皮皮蝦雙手握刀,四記斜斬。

    每一記削掉一截,可以說是削鐵如泥。

    黃毛簡直要給她跪下了。

    回來之後皮皮蝦彙報,“可以斬十四下。我覺得十四招之內可以結束比武。”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良久,皮皮蝦老實道,“白蛇郎君的力氣比黃毛大得多,我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堅固符文的維持時間會更少。到時候贏得不一定是我。”

    白葉坐下來翻著魔導師課程:“那你需要什麼效果呢?風雷水火……”

    “元素系都太浮誇了。”皮皮蝦把腦袋湊過來,和他一起挑,“到時候那麼多人坐在台下看,他們又不瞎。”

    “說的也是。”

    白葉漫無目的地翻找著各類魔法,發現一件與今晚的任務無關的事。

    他對空間系魔法,以及時間系魔法的領悟能力,比元素系要好得多。

    像平常的元素附魔,他只能認出兩級的,再往上就看不清了。關野先生說那是他本身能力無法理解的緣故。

    但時空系,他連五級魔法都能看得懂。

    就在他翻動書頁的時候,皮皮蝦點著書上的一行字講:“這是什麼魔法?”

    在她眼裏,魔法陣都是一團混沌,只能認字。

    “反震……在受到攻擊的瞬間改變作用力的向量,進而將傷害反彈……”

    白葉輕聲念著,與皮皮蝦對視一眼。

    皮皮蝦再次點了點紙張:“這個好,我就要這個!”

    白葉嘗試了一下,他竟然覺得這個四級空間魔法比堅固魔法要更容易一些,但是他同時也感覺到了疲憊,等級越高,越消耗他的精力。太陽穴處開始傳來劇烈的抽痛,他知道自己快要到達極限狀態了。

 36

    皮皮蝦在他面前驗證“反震”的效果。她將被施加反震的太刀放在地上,拿另一把刀去擊打它,然後搖搖頭,“感覺不出來。”

    白葉看了眼魔法陣,符文是亮著的,他敢說附魔成功。

    “奇怪……”白葉不由得翻了翻書頁,發現反震魔法下面有一行字,觸發型魔法。

    觸發?

    他又換回一年級魔法課程去查詢基本概念。

    原來,有些魔法是一旦施法就能生效的,比如說堅固符文。

    但有些魔法是可以後續觸發的。皮皮蝦想起在哈德良離宮時的大部分防禦魔法,都是感應到皇子才會生效。

    不過反震魔法與防禦魔法又有不同,它可以由使用者決定在什麼時候觸發。

    只要將它印刻在武器上,使用者輕點魔法陣,就能造成反震。

    看自己形成的符文陣,是一次反震的效果。

    白葉把這些情況告訴了皮皮蝦,皮皮蝦非常興奮。

    “你去與佐井試一試。”

    “好!”

    *******

    黃毛見皮皮蝦又拿了兩把刀下來,拉長了一張苦瓜臉:“二當家你放過我好不好?”

    皮皮蝦把太刀扔給他:“佐井,我之前對你不太友好,我是知道的。我的錯,我來賠罪。”

    黃毛立刻豎起了耳朵,眼裏全是狐疑。他在愣了兩秒鐘之後討巧地笑,“沒有沒有,沒有的事,我都是心甘情願的,二當家不用那麼客氣,嘿嘿。”

    皮皮蝦橫轉刀鞘:“來,我隨你砍,砍到你解氣為止。我要是還手,我就不是人。”

    黃毛還是推脫。

    皮皮蝦驀然間提高了嗓門:“讓你砍你就砍!婆婆媽媽做什麼!”

    黃毛只好苦著臉,抽刀朝她撲去。

    叮——

    刀刃相擊。

    皮皮蝦抽刀抵擋,在拼刀的間隙與他說道,“看,我是誠心誠意的。”

    黃毛見勢,又是一刀。皮皮蝦轉身豎刀,“繼續。”

    黃毛見她真的只守不攻,倒也信她,一刀刀大開大闔地朝她斬去。大概是打得歡實,篤定她不會還手,放開許多。

    就在黃毛使出全身的力氣,跳起斬落的時候,皮皮蝦突然側轉了刀鋒,拇指按在接近刀鐔的位置!

    只見一道紫色光弧閃過刀身,黃毛擊中刀鋒的一瞬間,整個人飛了出去,砸在了對面的牆上!

    “真的有用!”皮皮蝦看了看消失的符文,收刀入鞘,高興地上樓找白葉去了。

    黃毛從乒乓球台邊爬起來,“靠……怎麼回事……”

    ******

    “可以用?”

    “嗯,黃毛使出吃奶的力氣砍我,我趕緊觸發魔法,然後刀刃相擊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擊打感,他自己反倒飛出去了。”

    白葉松了口氣,“那好。我們就用這兩個符文,堅固,以及反震。反震只能用一次,時機你自己掌握好。”

    “好。”皮皮蝦把刀換到左手邊,興致勃勃。

    “你先去吧。我睡一覺,明天用更好的狀態,換把刀附魔。”

    “等一下,我有個問題。”皮皮蝦指著刀身上的符文,“每一次魔法發揮作用都會發光啊,這怎麼辦?”

    “我已經想到了這一點,”白葉把一年級課程翻出來,把一個符文指給她看,“隱蹤術。使用之後隱藏魔法跡象。”

    “好厲害!”

    白葉又拿出白色與粉色的顏料,“我明天會在能夠觸發反震的符文位置,畫上一朵櫻花。你點那裏就可以觸發了。”

    “謝謝!我喜歡櫻花。”皮皮蝦坐在原地,簡直要搖尾巴了。

    “我謝謝你才對。”

    兩個人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間睡覺。

    ******

    第二天一早白葉就醒了,而且感覺精力充沛。從前他釋放魔法過後總要睡個兩三天才能緩過來,果然在魔井附近,這個時間大為縮減。同時,白葉也覺得身上充滿著魔法力量,大概和昨天晚上的施法有關,以後不要荒廢了修魔才對。

    他這樣想著,下樓吃了個飯,回上來為皮皮蝦準備附魔武器。

    這次他非常用心,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狀態,閉著眼睛在太刀上用意識引導魔法陣形成。堅固符文用了十五分鐘,反震則花了半小時左右才最終完成。白葉睜開眼睛的時候,兩枚符文正在刀身上有頻率地散發著光芒,仿佛是會呼吸的活物。

    白葉笑起來,在反震符文上描繪完一朵櫻花,然後最後施加隱蹤術。

    這樣,這柄刀看上去就像是一柄普通的武器了。只是因為使用者是女性,在靠近刀鐔的地方,繪有一朵櫻花。

    白葉滿意地點點頭,收刀入鞘,擱在牆邊。起身的時候略微有些暈眩,不過感覺沒有以前那麼脫力。

    正在這時,黃毛上來敲敲他的門,“大佬,卡拉揚上校來了,找你有事。”

    白葉一時沒有想起他是誰,走到樓下,才發現這是他進入戰爭學院那一天,遇見的高個子軍官,臉上戴著標誌性的單片眼鏡。後來他誤打誤撞闖入log的大廳,也就是這兒,被黃毛侮辱。當時就是他與藍鯨說見過自己,藍鯨才放過了他。

    此時卡拉揚正握著檯球杆趴在球桌上,見到他來,一杆進洞。

    “他到底是誰啊?”白葉低聲是問黃毛。

    “圖拉真身邊的紅人,紅龍騎士之一。有什麼大事都是他來通知各社團的,千萬不要得罪他呀大佬。”

    白葉眨了眨眼睛,迎了上去:“你好。”

    卡拉揚起身朝白葉微笑示意:“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前兩次,你還是新生。結果入學第一天,就做到了log社團的大佬,好厲害。上一個做成這件事的人,還是黑太子。”卡拉揚說著與他握手。

    “運氣而已。”

    “那你的運氣未免有點太好了。”

    白葉笑笑,看他臉上並沒有敵對的神情,才安下心來:“卡拉揚少校是有什麼事麼?”

    log是隸屬紅龍殿下的社團之一。你打敗了藍鯨,紅龍殿下想要見見你。”

    “見我?”

    “不用緊張,只是例行程式。紅龍殿下當然歡迎更強的人管理他手下的社團,只是對你的忠誠存疑。”卡拉揚的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略有深意,“不過如果是你的話,那就應該沒什麼問題,他對你印象深刻。”

    白葉尷尬地笑了下,沒有答話。

    “那麼請跟我來。”

    “去哪兒?”

    “紅龍的宮殿。”

    ******

    上城和下城是全然不同的世界。上城地勢很高,是相連的幾座丘陵,隱沒在鮮花與綠樹後的建築物潔白到能夠反光,隱約透露出皇家庭院的氣派。白葉想不到,他第一次去上城,不是去見黑太子,而是去見他的仇人。

    卡拉揚將他帶到一個庭院裏。

    夏季,榴花開得風風火火的一片,連噴泉上都浮了一層靡靡的紅。圖拉真正坐在噴泉的邊沿看書,卡拉揚在邁進庭院的時候,就行了個禮,“紅龍殿下。”

    圖拉真回過頭來,眼神落在白葉身上,有一絲驚訝。

    白葉低頭行了個禮,“紅龍殿下。”

    “是你?”圖拉真合攏了書本,那是一本紅色封面燙金的詩集,看上去像是傳承自很古老的年代。“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上一次是在學院大門附近,你記得麼?”

    “我記得。”

    “看來我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是很有氣勢的人。”

    “你打敗了藍鯨,成為了log的社長?”

    “是。”

    圖拉真沉默了一陣,點點頭,“出人意料。”

    白葉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問他:“紅龍殿下找我有什麼吩咐?”

    “一方面是恭喜你。另一方面是提醒你一聲,兩天后各社團需要提交一份魔導師名單,每個社團起碼提報一名。這件事我剛剛讓卡拉揚通知藍鯨,他就被你擊敗了,所以你要去做好。”

    “魔導師……這不是戰爭學院麼?”

    “所以才需要特別提醒。兩天后,記住。”

    “我會儘量。”

    “不是儘量,是必須。”

    “……好的。”

    白葉應承下來,圖拉真是很強硬的人。

    “天氣那麼好,來坐坐吧。”圖拉真說著,目光掃過身邊,停留在書頁上。

    白葉掃了眼不遠處的樹蔭與噴泉,發現卡拉揚已經不知不覺離開了,庭院裏就剩下他們兩人,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紅龍筆直的褲線。在他猶豫的時候,圖拉真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但是白葉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白葉最終不敢忤逆圖拉真,在他身邊坐下了。

    “你是哪里人?”圖拉真又在一旁翻起書來。

    白葉的心臟拎了起來。他最害怕人口普查式的問話了,而且對面是圖拉真,龍昀的仇人。他不知道對他透露多少才合適。

    “我是從帝都來的。”

    “你的口音不像是帝都人。”

    “我不大回家。我父母也不在家裏。”

    “你父母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們是科學家。”想到圖拉真有可能去查他的資料,他又改口,“他們在一次科考中失蹤了,我一個人長大。”

    “抱歉,提起了讓你不快的記憶。不過完全憑自己的本身考上了戰爭學院,非常不容易。”圖拉真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肯定。

    白葉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怕他說自己開後門進來的,會使得圖拉真查看他的背景,惹麻煩。

 37

    兩個人之間又沉默了一會兒。

    “你平時看什麼書?”圖拉真又問。

    “啊?”覺得話題變得太快的白葉一時回不過神,“我不太看書。”

    “不看書?”

    “我以前都在看課本。”

    白葉這麼說著,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圖拉真淺灰色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他瞧。

    被他發現,圖拉真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書頁上,發現這一頁他已經看過了。

    “現在上了學,可以多花點時間看書。”

    “好的。”白葉老實道。

    “我會借給你。你要看得很快,然後還給我。”

    白葉摸不到頭腦。

    圖拉真顯然不是個會聊天的人,和他聊天氣氛尷尬,話題轉換的也很吃力,讓白葉覺得非常辛苦。他想從這謎一樣的對話中捕捉到圖拉真的意圖,但是失敗了。

    “你聽到了麼?”圖拉真問。

    “我聽到了,謝謝你願意把書借給我看。”白葉禮貌地回答。

    “完不成任務的人也會接受懲罰。”

    白葉樹起了耳朵。

    “被剝奪排名,關進圖書館裏,就是那兒。”圖拉真指著一個白色圓頂的建築,“我會親自看著他翻完一百本書,看不完不准踏出一步。”

    “看完了呢?”

    圖拉真掃他一眼:“我會在身邊找一個差事,看看他能否通/過學習變得更加有用。”

    白葉心想這是什麼詭異的刑罰:“知道了。”

    “你可以走了。”圖拉真滿意道。“兩天,記住。”

    白葉松了口氣,要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紅龍殿下,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請您幫忙。”

    圖拉真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我和我的朋友,之前被藍鯨搶奪了重要的東西,藍鯨將其中一件上繳到了您的金庫。那是我朋友的訂婚戒指,意義重大,請問有可能拿回來麼?”

    圖拉真立刻回答:“這種東西丟/了的確很讓人困擾。你放心,我會讓人查一下入庫記錄。”

    “謝謝。”白葉真誠地道謝。

    “你丟/了什麼?”圖拉真又緊跟著問了一句。

    “是我父母留給我的紀年物品,一串項鏈。”

    圖拉真表達了遺憾:“我對於藍鯨疏于管/教了。如果我在的話,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你知道項鏈在哪兒麼?”

    “他讓人賣去地/下古武場折現了。那個地/下古武場屬於大熊。”

    圖拉真抬了下眉毛:“地/下古武場?我猜猜,你得去打//拳才能拿回父母的遺物。”

    “的確是這樣。”

    “你打算怎麼辦?”

    “紅龍殿下有辦法麼?”白葉忍不住軟/下了聲調,“我的一個朋友替我打擂,就在今天晚上,她是個姑娘,我很擔心她。”

    圖拉真安靜了幾秒鐘,搖了搖頭,“因為是黑太子的場子,我可能幫不上你的姑娘。”

    白葉表示理解:“那訂婚戒指麻煩你了。”

    “那訂婚戒指也是你的麼?”

    “不是。”白葉仔細斟酌著回答,“是我朋友的。”

    “好。”

    圖拉真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白葉離開的時候,覺得這位王者的心思十分難猜,並不如龍昀好相處。

    ******

    大熊這兩天很不安。

    那天晚上,他放完火之後不久,圖拉真的人就來了,他不得不離開現場。後來聽說,樓頂無一傷亡。

    程旭特意向他詢問了有沒有燒死人,他估計程旭是想/做死誰才玩這招陰的。現在人沒死,他不敢說。他要想在黑太子的勢力範圍中混下去,就不敢得罪程旭。

    他只能指望程旭想殺的人不要再出現。戰爭學院那麼大,希望他能夠永遠不要露臉。

    想到這裏,大熊向程旭彙報了另外一件可以邀功的事:“log社團換大佬了。他有東西在我這,他的女人晚上得來打//拳。”

    “哦?女的?打//拳?”程旭微微上揚的音調表示他佷有興趣。

    “特意為程上校預留了雅座。”

    “好的,來戰爭學院那麼多年沒遇見過這種奇事,晚上沒事來看看,放鬆放鬆。”

    ******

    當天晚上,白葉與皮皮蝦走進地/下古武場的時候,發現門口掛著她的大副海報。大熊站在門口招呼他們,說門票賣的很好,為皮皮蝦下/注的人也普遍比昨天晚上要多。白葉十分憤懣:“打完今天這場你會把吊墜換給我們吧?”

    “當然。”

    “很好。這是皮皮蝦最後一次打擂了。”

    大熊懶洋洋地笑起來,“當然。”

    白葉送皮皮蝦去了後/台。皮皮蝦走進更/衣室之前,白葉對她敞開了雙手:“來抱一個吧,祝福你。”

    “你是不是喜歡我,你老實說?”皮皮蝦瞪眼。

    “真的不是。”白葉靦腆地笑。

    皮皮蝦哼了一聲,抱了抱他。

    白葉乘機在她背上施加了堅固符文。這會為她帶來短暫的皮膚硬化效果。

    將皮皮蝦送到後/台以後,白葉顧自回到貴賓席上,發現了很多熟人。

    圖拉真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正在看書。這次他看的是一本愛情小說,封面上有個漂亮的男妓。

    “紅龍殿下?”白葉十分意外。

    他覺得圖拉真跟地/下古武場格格不入。

    這裏烏煙瘴氣,雖然是貴賓席,但依舊有人抽煙、大叫,包下這一排的社團團員手臂上都紋著紋身,看上去很凶/殘的模樣。而圖拉真依舊穿著考究的軍裝,一頭栗色金髮梳得一絲不苟,因為暗淡的光線不得不舉起書本翻看,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安靜和高貴。就好像他自帶氣場,讓方圓一米之內從地/下古武場變成劇院二樓包廂。

    圖拉真聽到他的聲音,放下了書,朝他點點頭。

    “您怎麼會在這兒?”

    “我來看你的小女朋友打//拳。”

    “她不是我的小女朋友。”白葉覺得他可能是誤會了什麼,“她已經訂婚了。”

    圖拉真思考了一陣這話裏的含義,明白了,“哦,我要找的是她的訂婚戒指。”

    “對,她的戒指和我的項鏈一起被搶了,我們一起想辦法,就成了朋友。”

    “然後拿下了藍鯨的log。”圖拉真凝視著他。

    白葉不知道他光看不說話是個什麼意思,在他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我知道我不適合做社長,對不起……”

    “你的確不適合。”圖拉真輕歎了一聲,“你適合做別的……”

    後半句話淹沒在看臺上的歡呼聲中了。

    “他們上場了。”白葉緊張道。

    聚光燈下,皮皮蝦和白蛇郎君同時握著太刀緩緩矮身,通/過武//刀傳統向對手致敬。

    ******

    程旭走到地/下古武場的入口時,意外遇見了風紀//員王遼。

    王遼喲了一聲:“程上校今天有雅興,也來看打//拳啊。”

    程旭對他點頭示意:“你不也是麼?”

    “我是來看我老婆的。”王遼懶洋洋地說。

    “老婆?你什麼時候有老婆了?”

    王遼對著牆上的海報一揚下巴,“喏,就這個。”

    程旭覺得有點不對頭。

    海報上的姑娘,不應該是今天晚上打擂的人麼?那個姑娘不log新大佬的小女朋友,而是王遼的?

    王遼並不知道程旭心裏那麼多彎彎繞繞,看他一臉目瞪口呆,不由得哈哈大笑:“騙你的。”

    程旭笑了一聲:“我倒還想怎麼回事呢。”

    王遼與他並肩進門,瞥了眼開始沸騰的中/央擂臺。

    臺上,男子把太刀舉到眼前,緩緩抽/出了刀。刀上印出了他的眼睛,優雅又凶/殘的。

    他沒有放開刀鞘,而是雙手緩緩展開,如一只白鶴舒展形體。

    女生拔刀,刀身清亮如月。

    如果湊得近的話,還能聽到刀身的震顫。

    以及刀身上的一枚櫻花。

    “不過我也沒說錯,”王遼望著皮皮蝦比著武//刀的起手勢,嘴角上揚,“是我未來老婆。”

    皮皮蝦和白蛇郎君開始試探著拼刀的時候,貴賓席裏一陣騷/動,程旭和王遼往裏頭擠。

    程旭擠到中間,王遼在前頭喲了一聲,和白葉打招呼:“你也在啊。”

    “你好。”白葉點頭還禮。

    跟在王遼背後的程旭愣住了。

    這個聲音……

    他不是應該早已葬身火場了麼?!

    “程旭哥/哥也來地/下古武場看打擂啊?”白葉笑著說。

    程旭的表情相當好看,簡直像是白日撞鬼,幸虧這裏光線昏暗,要不然可就好笑了。

    “呃……啊。聽說今天會打得好看,我來看看。你怎麼會在這裏?”

    非但沒被燒死,還坐在了地/下古武場的貴賓席?

    什麼狀況?!

    “上面的是我朋友。”白葉抬了抬下巴。

    程旭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說著客套話:“那個女孩子?她現在蠻有名的,聽說是log社團大佬的女人……”

    “不是不是,沒這種事,她有男朋友的。”白葉澄清道。

    程旭終於把所有顯而易見的資訊串聯在一起:“你、你就是log社團的新大佬?!”

    白葉笑而不語。

    臺上,皮皮蝦和白蛇郎君一擊過後,退開,皮皮蝦雙手豎/起了刀,望著他的神情已經流露/出恐懼。她的大/腿上剛被他的刀劃到,不過不知為何沒有流/血。

    白葉皺起了眉頭,視線繞開程旭,專心觀看表演。

    程旭繼續往裏擠,卻發現自己的位置上已經坐了人了。

    “麻煩讓一下。這是我的位置。”

    “你去隔壁。”

    短時間內,程旭第二次愣在原地。

    光線太暗,他看不見那人的臉,但是光憑這個清冷的聲音,他就能聽出來是誰。

    “紅龍殿下……”

 38

    “我和白葉一起來的,位置被隔開了,你坐我位置。”

    圖拉真拍了拍右邊的扶手,示意他坐下。

    “好,好的……”

    程旭沒有什麼脾氣地照做,在圖拉真右手邊落座。

    雖然圖拉真不是他的上峰,嚴格來說還是他在戰爭學院中的對家,但是憑他的身份還不敢對紅龍不敬。作為王者,整個戰爭學院也只有同為王者的龍昀敢挑釁他。

    而且圖拉真的家世比他還要顯赫。

    銀河帝國保留著一部分貴族政治的傳統,皇帝不是世襲,而是推選出來的。有九位公爵擁有推舉與選擇皇帝的權力,他們被稱為“選帝侯”。

    圖拉真是選帝侯之一。

    所以,圖拉真是連皇子都要忌憚的人,因為當皇子還在皇宮的庭院裏打獵的時候,圖拉真坐在御前會議上與皇帝商量國家大事,是手中握有實權的人物。

    ******

    擂臺上。

    白蛇郎君招了招手。

    皮皮蝦知道這是讓自己進攻的意思,沖了上去。刀刃清脆相擊,白蛇郎君從容地用旋轉著蕩開攻擊,隨後雙手高舉,擋住了來自頭頂的豎劈。他一發力,振開皮皮蝦的太刀,皮皮蝦覺得手臂發麻,往後退去。

    “好刀。”白蛇郎君看了眼被削掉了一截的刀鞘,由衷地感歎著,然後丟掉刀鞘,雙手握住了自己的野太刀。“出自哪里的名家?”

    “白家。”

    白蛇郎君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並沒有聽說過這個鍛劍的家族。

    兩人對視著,慢慢靠近,兩把太刀恍如感應到彼此一般,發出輕微的鳴響,然後當得一聲,緊緊黏在一起。

    皮皮蝦呼吸緊促,發抖,白蛇郎君冷靜地笑了一聲:“只是比武,我不會殺你。”

    兩人後退,拼刀。三招之內被白蛇郎君找到了破綻,刀刃劃向她的脊背。皮皮蝦大叫一聲朝前撲去,勉強用繩子支撐著爬起來,看樣子受了致命一擊,不過她背上的傷口卻非常淺。

    白蛇郎君一揮刀,把刀上的血珠甩成了一串,飛了出去。他感到他的對手有點不大對勁,刀刃切割的感覺不對,但是他不怎麼在意。

    “你很害怕。”白蛇郎君將右手的袖子墊在刀身下,緩緩抽刀,拭幹上頭的血跡。“人是不應該怕刀的。”

    ******

    擂臺上刀光劍影,看不分明。

    白葉緊張地握緊了扶手。

    圖拉真看他一眼,卻沒有出言安慰。這種時候說“沒事的”很無謂,他選擇安靜地不發一言。

    程旭的眼神一刻不停地盯著他們,覺得兩個人有古怪。

    “紅龍殿下怎麼屈尊到我們的地下古武場裏看表演呢?”

    “我是同白葉一起來的。”圖拉真淡漠地重複。

    “他是您選中的妃子麼?”

    圖拉真猶豫了一下:“還不是。”

    還不是,不是不是。

    很好。

    也許圖拉真可以追求白葉,幫他解決這個大難題。程旭望著白葉的背影心想。

    白葉專注於表演,並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

    “那我猜好事將近了。”程旭故意道,“殿下這般人物。他又是……不懂情愛為何物。殿下應該手到擒來。”

    “你又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圖拉真問。

    程旭一驚:“……他去找過王遼掛失重要物品,我也在那兒。”

    程旭不想讓他知道白葉是龍昀的未婚妻。也許圖拉真會因此而放棄,也許不會,但是事情會更複雜。

    圖拉真嗯了一聲。

    兩人半晌沒有說話,安心看擂臺上的表演。那個女生顯然不如年輕男子精通刀術。

    就在程旭以為兩人的對話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圖拉真突然問道:“前天晚上你是想燒死誰?”

    白葉盯著擂臺,耳朵尖微微動了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動作透露他聽到了什麼。

    程旭僵在原地,額角滴落一滴冷汗。

    圖拉真輕哼了一聲,中斷了對話。

    擂臺上突然之間就安靜了。

    野太刀在空中翻滾了兩圈,直直插入場下的水泥地裏,人群散開,圍繞著發出輕鳴的太刀。

    白蛇郎君半個手掌都被劃開了。他握著手站在場地中央,似乎有一絲錯愕。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只有白葉知道。

    方才白蛇郎君全力一擊,劈向已毫無招架之力的皮皮蝦,然而他的刀脫手了。因為皮皮蝦最後還是去觸摸了刃上的櫻花。

    “既然如此,我輸了。”白蛇郎君朝她輕輕一點頭,行了個武士禮,下臺。

    有很多人開始起哄,他們是下賭注賭他贏的,誰知道輸了,對他多加指責。

    白蛇郎君不以為意,等他握住刀以後,那些人都閉嘴了。

    “今天的勝利者依舊是……皮皮蝦小姐!”主持人高高舉起了她的手,然後將項鏈放在了她的手心裏。

    皮皮蝦笑得非常勉強。

    ******

    貴賓席上的白葉松了口氣。

    大熊神情緊張,他不知道白蛇郎君會打不過皮皮蝦。這個人雖然不常來地下古武場,可是殊無敗績。最要緊的是今天的比賽他邀請程旭來看,他怕程旭看不到log吃癟的結果,會不高興。

    然而程旭似乎完全沒有把心思放在比賽結果上,只盯著身側兩個人。

    白葉起身離席,圖拉真將書夾在腋下,抄起了他丟在位置上的外套,跟了上去。

    程旭有些惋惜,如果龍昀能看到這一幕就好了。他特別小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佔有欲非常強烈。真想知道龍昀在這兒是個什麼表情,光是想想就很爽。

    正這樣想著,白葉回過頭平靜地與他道別:“程上校,那我先回去了。”

    程旭交疊著修長的雙腿:“好。”

    圖拉真也對他點了點頭,表示再見。

    “紅龍殿下下次過來可以跟我打聲招呼的,給您安排最好的位置。”

    “客氣。”

    兩人說著,結伴離開了。

    大熊望著兩人的背影,憂鬱地對程旭說:“log的新大佬好像很討紅龍喜歡。”

    “你說火場裏面,死人了。”

    大熊一愣。

    “以後再敢撒謊,你可以試試。”程旭冷笑,幸好現在的情況也不差。“今天晚上log作弊了,那個姑娘的太刀上被附魔,你可以去借題發揮。f區是紅龍和黑太子都在爭奪的區域,如果可以把log收入囊中,可是大功一件。”

    “可是他家大佬……紅龍護得很緊。”

    “那你多去找他的麻煩,他害怕了,往紅龍懷裏一躲,豈不是成人之美。”程旭拍了拍大熊的肩膀,離開了。

    大熊聽得雲裏霧裏,他隱約覺得這件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程旭不是個善茬,要把自己當刀使,這點他還是清楚的。大熊對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暗自罵了句他娘的。

    ******

    白葉去更衣室外接皮皮蝦,正撞見風紀委員王遼。王遼吹著口哨倚在牆邊,一派逍遙自在。

    “你怎麼在這兒?”白葉問完,心下了然,忍不住提醒他。“她有男朋友了的。”

    王遼直起身,站得端正點兒,有點局促地問。“你啊?”

    “當然不是。”

    “誒。”王遼歎了口氣。

    “誒誒。”又歎了口氣。

    然後笑著叮囑白葉,“那你就當做沒告訴過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告訴她我想跟她做普通朋友好了。我看這姑娘那麼能打,人也傻乎乎的,你不跟她說,她應該看不出來。”

    白葉失笑,他已經說了,只是不知道皮皮蝦記不記得。

    不一會兒皮皮蝦就出來了,跟白蛇郎君一起,兩個人的傷都包紮完了,地下古武場是有軍醫駐紮的。

    白蛇郎君很尷尬的樣子,皮皮蝦纏著他不放。白葉和王遼見勢不好,趕忙躲到牆背後。

    “對不起。”皮皮蝦趕到他面前,低垂著頭,“本來這局應該你贏的。”

    白蛇郎君安慰她:“沒關係。我要是早知道這項鏈這麼重要,也不會來贏你。”

    “你真是個好人,也是可敬的對手,這次我壞了你名聲,下次你打回來好不好?”皮皮蝦漲紅著臉說。

    白蛇郎君拒絕了她,“勝負是常事,不必要往心裏去。我以前也被人打敗過,在我的刀被擊飛的狀況下,你沒有補刀,我已經很感謝了。”

    說完就握著太刀離開了。

    皮皮蝦望著他的背影,良久都不動彈。

    白葉從她身後冒出來:“皮皮蝦,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皮皮蝦把項鏈塞他手裏,“怎麼辦,我覺得真對不起他,我其實根本不配做他的對手。天呐,我還叫他白蛇郎君,他人好好的,想嫁。”

    說著捂住了兩頰。

    王遼也是心塞得不行。這個世界上女孩子很少,但他偏偏又對男孩子提不起興趣,是個非主流的異性戀,感情生活很空白。這次遇見皮皮蝦,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姑娘,想追她。結果她一會兒男朋友一會兒男神的,王遼很是鬱悶,索性躲出去買肯德基。

    等他的間隙,白葉好笑地問皮皮蝦:“那你到底是想要郎君還是男朋友?”

    皮皮蝦幹嗷了幾聲:“那還是我男朋友吧。誒,他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沒有郎君那麼高風亮節。誒。”

    “我托紅龍殿下幫你找訂婚戒指了,他答應了下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這次多虧了你啊。”

 39

    白葉把項鏈重新掛回脖子上。

    “那戒指回來,我男朋友也差不多能找到了。”

    “希望如此吧。”

    “你的魔法真得厲害。”皮皮蝦比了個大拇指,“這樣說起來,打敗郎君的,其實是你啊。”

    “我也只是個入門級別的魔導師。”

    “你不入門得有多強啊?”皮皮蝦嘖嘖稱奇。

    兩人一同望著遠方的夜塔。

    “喂,聽說夜塔就是一個魔導師造的。”

    “啊?”

    “嗯。他是世界上最強的魔導師,再找不到比他更厲害的了。他在天鷹座魔井力場上以一個人的力量建起了夜塔。你以後也會變得那麼厲害吧?”

    白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夜塔毫無疑問是與他自己有淵源的,但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強大到一探究竟。

    “你在這兒?”背後突然響起了圖拉真的聲音,手臂上掛著他的外套。

    “紅龍殿下!”皮皮蝦很興奮,要與他握手,圖拉真接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但是表情很疏離。皮皮蝦依舊很高興,把手攥在胸口,激動得發抖。

    “紅龍殿下!”她又叫了一聲。

    “你的騎士在外面等你。”圖拉真望向門口,王遼開著摩托車漂亮地甩尾,停下,把手上掛著肯德基。

    “雞……”皮皮蝦被引誘著離開了。

    “看來只有我送你回去了。”圖拉真對白葉說。

    白葉不太自然地笑笑,接過了他手上的外套。

    兩人走在回log的路上。

    “你對今晚的比賽怎麼看?”

    “很驚險刺激。”

    “驚險刺激用在旗鼓相當的對手上比較合適。你的小女孩子和那位大師,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我不太看得懂。”白葉老實道,“我體術相當差勁。”

    “那你是怎麼進入戰爭學院的呢?入學測試中有體術一項,占比很大。”

    “我不想說。”白葉停下了腳步,“我入學不是非常光彩。”

    “可以理解,”圖拉真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坦誠了自己的觀點,“但我懷疑你做事的能力。畢竟你現在是我的下屬。”

    “您是說魔導師的事麼?我會儘量。”

    “你對魔導師怎麼看?”

    白葉搖搖頭:“不太清楚。我以前沒有遇到過什麼魔導師。”

    “聽說在你做掉藍鯨的那天晚上,我派發給他的隱蹤術眼鏡全被大熊奪走了。普通人只能以隱蹤術眼鏡追蹤魔導師,而你對此毫不擔心。”

    “那您能再給我一些麼?”白葉松了口氣,“我昨天就想提了,但是覺得一開始接替藍鯨的位置,就問你要這要那,會讓你懷疑我最事的能力。我相信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圖拉真輕微地笑了一下。

    “好。”他平靜地說。

    兩個人走到路口。

    “您回上城的話,我們應該在這裏分別了。”

    “再見。”

    “再見。”

    圖拉真往北走,白葉往西走,但是他經過log社團卻沒有進去,一個人在夜風中,去了d區,皮皮蝦第一天收留他的地方。樓頂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但是從樓梯往上走,能聞到尚未散去的焦味。他想起前天睡在藍鯨床上,看到的火光。

    如果那天他沒有決定去log偷項鏈,皮皮蝦沒有做掉藍鯨,讓他鳩占鵲巢,他是不是就要死在這場大火裏。

    ******

    圖拉真一個人走回了宮殿,卡拉揚在上下城的交界處等他:“他們說您去看地下古武場的表演,我吃了一驚。”

    “你也該來看看。”

    “是未來的妃子麼?”卡拉揚取笑他。“我那天的話難不成是要一語成讖?”

    “他很漂亮。”圖拉真沒有否認,“而且他是個魔導師,我猜。”

    卡拉揚的表情變得更加驚訝了:“魔導師?”

    “你不覺得以戰爭學院的體格要求來看,他有些太瘦弱了麼?他的朋友今天恰好贏得莫名其妙。那個姑娘打敗了一個武士道高手,在決出勝負之前,所有人都覺得她會輸。她體力不支,流血過多,但是在面對致命一擊的時候,把那名高手震飛了。我不知道除了魔法作何他想。而他在得知要尋找魔導師的時候,並沒有向我要求更多的尋蹤術眼鏡,說明他能辨認的出來魔導師。太多資訊指向一個簡單的事實,他就是一個魔導師。”

    卡拉揚忍俊不禁:“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要確認他是不是魔導師很簡單。你也跟我說過,他上位log的事情很可疑。你去問問藍鯨,當時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好的。”

    “如果他是個有天分的魔導師,那將對我是個好消息。”

    卡拉揚道,“可那件事有危險。”

    “我會讓他進行大量的訓練。”圖拉真說著,往金庫方向走去。

    “這麼晚了您還要去哪里?”

    “藍鯨上貢了一枚戒指,是他的朋友的。我得幫他找出來。”

    “真上心呐。”卡拉揚聳了聳肩膀,點按著手環撥通了藍鯨的電話。

    “喂——”對面傳來藍鯨虛弱的聲音。

    目前為止他還躺在校醫院裏。

    他們的通話很簡短,但在卡拉揚收線的時候,他已經敏銳地感覺到,紅龍的宮殿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妃子了。

    ******

    望著眼前的廢墟,白葉撥打龍昀的電話。

    一遍打不通,一遍遍打。

    但是始終是“您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他依舊在超空間跳躍中,無法聯繫上。

    白葉有些心急。唯一讓他非常安慰的是,程旭也聯繫不上他。

    前天,窗外的火光並非偶然,而是蓄意。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程旭對他起殺心了,剛好他卻換了地方住,程旭今天見到他時如此意外,看來是剛得知計畫失敗,該惱羞成怒的。可是分別的時候程旭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白葉猜測是因為今天圖拉真在場的緣故,讓程旭覺得有機會煽風點火。

    他摸索了手環的其他功能,打開了攝像頭,“皇子哥哥,我有三件事要和你說。第一,圖拉真找到我,吩咐我替他尋找魔導師,因為我現在是他手下的社團社長。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想找魔導師,我會努力找到答案。第二,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我想你。第三……”白葉猶豫了一陣,還是說出了口,“程旭……他想殺我。他在我第一天晚上居住的地方放火,幸虧那天晚上我不在。”

    說道這裏,他感到非常恐懼,但是努力沒有表現出來。他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龍昀面前哭訴,他不想讓龍昀覺得自己在責怪他,更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搬弄是非。

    於是他整理了一下情緒,直截了當道,“皇子哥哥,如果再有下次,我會對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如果程旭出了什麼事,請你不要討厭我。”

    他點擊發送,然後在焦黑的欄杆上趴了一會兒。

    龍昀會在有通訊的第一時刻看到。

    他知道程旭也會對龍昀說三道四。他害怕龍昀不相信他,所以提前解釋。他無比渴望從龍昀那裏得到些許安慰。

    白葉懷著忐忑的心情睡下了。

    *****

    三個小時以後。

    程旭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周圍是一片火海。

    程旭慌了,他完全不知道火是什麼時候燃起來的。他第一反應是去刷門,但是顯示他的手環沒有許可權,需要手動輸入密碼。他在記憶裏搜索著密碼,飛快地輸入,顯示幕上卻顯示錯誤,三次之後門直接被鎖死,他才意識過來放火的人篡改了密碼。他嘗試去夠門把手,但金屬質地的門把手燙得根本握不住,只在他手心裏流下一串血泡。他握著手咬牙,沖進衛生間搶了塊毛巾出來,丟進了魚缸裏,然後撩起來捂著摳鼻,沖到窗前用手肘擊穿了窗戶,跳了出去。

    他在綠化帶中滾了幾滾,終於逃離了那種窒息的感覺。

    值夜的軍校生終於來了,程旭拿了條毛巾狼狽地坐在一邊,看他們滅火。

    他的手肘上都是血,額頭也有被碎玻璃劃出來的傷口。

    就在他思考莫名其妙如何起火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

    在他回頭以前,他發現龍昀的一綹長髮掃在他的肩頭。

    他感到一陣暈眩,隨後發覺那只是龍昀的虛擬成像。他不在這兒,他在幾十個光年之外,但是他通過通訊器將自己投射到他身邊。

    程旭非常激動:“你找我?”

    “夜已經很深了。他睡了。我不敢與他打電話,怕吵醒他,只好來找你。你看起來很不好。”龍昀湊得極盡,掠過他的肩膀,離開,在他身邊踱來踱去。

    程旭抿緊嘴唇,看著眼前燃燒的房子。

    龍昀伸手,作勢要握他的手,程旭攥緊了,龍昀卻依舊在手背上發現了燙傷的血泡。

    “被火燒一定很疼。”龍昀的眼神充滿憐憫,修長的手指掠過他的傷口,從他身體中穿過。“皮膚灼傷,面容毀去,嗓子熏啞。”

    程旭的瞳孔緊縮。

    從喜悅跌到巨大的恐懼。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40

    程旭咬牙,龍昀是來報復的。

    “我不想看到我的學院裏,再有任何的火災,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災難發生,我希望學員們全都平安。”龍昀溫柔道,“不然,事情就麻煩了。你知道的,我收拾後事,總是相當用力,會打壞什麼東西。你也不想這樣,對麼?”

    程旭保持沉默。

    “怎麼樣,我的騎士?”

    “……是。”

    “很好。”龍昀坐在他身邊,閑閑地看著軍校生救火。“你瞧,他們現在這麼盡心盡責,剛才卻不知道為什麼,都像死人一樣,著火都不知道。”

    “……因為你才是這裏的主人。”程旭低語。

    龍昀輕笑起來,像一個幽靈。

    “但是他和圖拉真,是真的。圖拉真還在尋找魔導師。”程旭在幾個小時以前向他報告了這件事。

    “我知道。”龍昀回答的模棱兩可,“看看圖拉真要做什麼。”

    話音剛落,他的虛擬成像抖動了兩下,消失了。

    ******

    第二天,圖拉真傳喚白葉進宮,說是皮皮蝦的戒指找到了。

    他們約在昨天那個庭院裏。

    今天圖拉真是站著的,他站在楓樹下與卡拉揚說話。

    白葉見到他,行了個禮,“紅龍殿下。”

    圖拉真走到他面前,“藍鯨真是太失禮了,非常慶倖我還有機會可以彌補我犯下的錯誤。”

    說著,底下的軍官把首飾盒呈了上來。圖拉真打開,露出了裏頭的訂婚戒指。

    “是這個麼?很漂亮的戒指。”

    戒指是藍色調的,用銀飾裝飾著寶石,組成船舵的形狀,非常獨特的風格。底下印刻著珠寶商“阿瓦隆”的標記。

    “我沒有見過,不過我的朋友對我描述過,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如果您放心的話我拿回去讓她看看,不是的話再給您送回來。”

    圖拉真勾起了唇角,他喜歡不貪婪的人。

    他們站在那裏說話的時候,卡拉揚站在一邊,如墜冰窟。

    他看到那個訂婚戒指就變了臉色。

    這和他的是一對。

    但是他沒有戴。

    在三個月前,他就把戒指從手上褪了下來,扔在了抽屜一腳,連同和蓮在一起的所有記憶。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很多資訊。

    白葉身邊的女性朋友。

    在地下古武場為他□□拳。

    丟了訂婚戒指……

    對了,對了,世界上除了蓮,還有什麼姑娘做得出這種事?!

    他太大意了。

    “您真是個慷慨的人。”樹蔭下,白葉由衷地誇獎著圖拉真。

    “你要知道,我不是對所有人都慷慨。”圖拉真淩厲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白葉有些心慌。

    他捧著首飾盒說了聲謝謝,故意不去與他對視,望著庭院的別處。

    於是他很快發現卡拉揚臉色不對。

    “卡拉揚上校,您的臉色好像不大好,是中暑了麼?”

    “……可能是的。”

    卡拉揚知道自己應該說點別的,可是他說,可能是的。

    他隨即提出自己要去休息一會兒。

    卡拉揚在離開那座庭院之前,都很想說什麼來挽回。

    他應該說:啊,這枚戒指和我的是一對。

    或者更加直接一點:啊,這枚戒指,屬於我的女朋友。她來戰爭學院了麼?

    然後跟著白葉一起回到f1108號,去找到她。

    可是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說出口,隨著時間的推移,要說出口也越來越難。

    那一瞬間的遲疑,其實已經清楚地告訴自己:他已經不想蓮再出現了。

    他已經變心了。

    來不及了……

    “下去休息吧。”圖拉真吩咐。

    “是的,殿下。”

    卡拉揚退出庭院,加快了腳步,朝大廳裏找去。

    那裏是他正在執勤的情人。

    卡拉揚一把摟住了他。

    少年有好看的眉宇,而且溫柔,善解人意。此時沒有多說什麼就回抱住了他,“怎麼了?”

    “……沒什麼。”

    卡拉揚此時已經做了決定。

    他不要遇見蓮。

    千萬不要。

    ******

    庭院裏。

    “那沒事我先走了。”

    “慢著。”圖拉真讓人呈上一個玻璃瓶。

    “你還記得我想找個魔導師麼?這是我想要他施放的魔法,叫做夢魘。”

    白葉接過水晶瓶,感受到了微微發燙的熱度,覺得有些興奮。

    魔法……

    “給我?”

    “明天就是我們的約期。我怕你交不出人來,會被關進圖書館裏去。”

    “那你給我做什麼?”

    圖拉真笑而不語。

    白葉覺得心裏毛毛的。

    ******

    白葉離開後,圖拉真逕自找到了卡拉揚。卡拉揚正與他的情人依偎在一起,圖拉真倚在他們身後,居高臨下地問:“身體還好麼?”

    卡拉揚嚇了一跳,趕緊起來站好,“聽憑吩咐。”

    “我已經把需要用到的魔法交給白葉了。你儘快進入禁地,破壞掉機甲周圍的安保設備。”

    那是一件極其危險的活,但卡拉揚還是滿口答應下來:“是。”

    圖拉真拍拍他的肩膀,“小心。”

    卡拉揚目送他離開,皺起了眉頭。

    他的情人關心道:“紅龍殿下要你進入禁地?”

    “是的。不破壞掉保護系統,就無法對昆古尼爾施法。”

    “可我聽說,禁地防禦周密,你這樣做豈不是很危險?”

    卡拉揚此時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他笑著緊了緊情人的手:“紅龍殿下又沒有叫我自己去。”

    “那你準備怎麼辦?”

    “你去幫我散佈一個消息。叫說,在禁地中央的機甲架勢室裏,見過一個手上戴阿瓦隆戒指的人。”

    “那是誰?”

    “卡拉瓦喬。”卡拉揚說著,嘴角上揚一道狡猾的弧度。

    ******

    白葉回到log,把皮皮蝦的戒指還給了她。

    “真的回來了……”皮皮蝦哭著戴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謝謝你啊。”

    白葉還是頭一次從她臉上看見如此柔弱與欣喜的表情。皮皮蝦一般情況下是個面癱,脾氣上來的時候是噴火大怪龍,看來是真的喜歡她男朋友。

    “你男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啊?”白葉試探著問。

    “他可好了。”皮皮蝦幸福地說,“可好可好了,其他人根本比不上。”

    白葉想了想:“那他叫什麼名字啊?是不是叫卡拉揚?”

    “他不叫這個名字,他叫卡拉瓦喬。”

    “是不是高高瘦瘦戴眼鏡?”

    “不戴眼鏡,也不瘦弱,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白葉朝她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就是要在戰爭學院打聽你的男朋友,總要知道他的概況吧。”

    其實是因為今天卡拉揚上校見到那枚戒指的神情很古怪,讓白葉覺得他可疑。

    聽到皮皮蝦否認,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多。如果卡拉揚是皮皮蝦的未婚夫,沒道理見到訂婚戒指不當場講出來。

    就在白葉走神的檔口,皮皮蝦將她男朋友的事情嘚吧嘚講了一大通。因為皮皮蝦說起她男朋友就花癡,所以到最後大家都只知道,卡拉瓦喬是個又高又帥心地善良的好兒郎,好得沒邊了。

    白葉只好在這麼多不靠譜的資訊裏補充上關鍵的一條——

    手上戴著獨家定制的阿瓦隆戒指。

    將資訊補錄完畢,就讓其他人都出門找。

    結果當天晚上就有人說,有了些線索。

    “在z區地下,機甲倉庫,有人見過卡拉瓦喬。”

    z區?”皮皮蝦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白葉問她。

    z區是禁地。”皮皮蝦臉上的激動之情漸漸退去了,“卡拉瓦喬為什麼要去戰爭學院的禁地?”白葉見她陷入沉思,轉而問一旁的黃毛,“z區是什麼地方?”

    “是從前的機甲倉庫。”

    “那為什麼又是禁地?”

    黃毛反問他:“老大,你歷史學得好麼?”

    “誒?”

    “五十年前,當今的皇后陛下米諾·潘德拉貢,取消了所有人工智慧源代碼中的三定律,人工智慧徹底脫離人類的掌控,他們變成了和人類平起平坐的智慧生命。”

    白葉迷惘地點點頭:“好像是有那麼回事。我就沒有見過什麼ai.

    黃毛繼續說下去:“自那以後,戰爭學院逐漸取消了機甲類課程,因為越來越多的機甲,以獨立生命體的名義,拒絕人類騎乘……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到現在只能騎騎摩托車的緣故。如果我們要騎乘機甲,必須先找到一隻機甲,再跟他發展友誼,形成精神鏈結。”

    白葉唔了一聲:“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

    “但是機甲們都很嫌棄我們。”黃毛搖搖頭,“大部分年輕的機甲,就是剛被組裝出來的那種,桀驁不馴,在戰爭學院裏與人類聚眾鬥毆。你能想像麼,機甲們聚眾鬥毆,完全是一場噩夢。”

    “所以z區的地下倉庫就鎖著那些桀驁不馴的機甲?”

    “不,那些機甲後來都回機械聯盟了,他們有自己的國家。地下倉庫,只封印著其中最危險的一個。當年機械聯盟試圖引渡他,但卻被皇帝陛下親自駁回了。他幾乎是人類可以創造出的最強悍的機甲……他的名字叫做,昆古尼爾。”

    黃毛的聲音越來越輕,說道昆古尼爾的時候,小眼睛裏閃爍出一絲恐懼。

    “卡拉瓦喬在昆古尼爾的駕駛室裏。”白葉重複他得到的消息。

    黃毛猶豫了一陣,說出自己的猜想,“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z區因為關押昆古尼爾,徹底被校方封閉了起來,交給黑太子看守。裏面安保設施很嚴密,保證昆古尼爾陷入休眠當中。如果卡拉瓦喬可以穿越層層安保,出現在那裏,肯定是大事件了,戰爭學院的每個人都會聽說他的名字。”

    白葉點點頭:“他說得有道理。我看這事有古怪。”

    “我要去。”皮皮蝦捏緊了拳頭,“我要去看看。”

 41

    黃毛咽了口口水,“進入禁地如果被發現的話,是要退學的。”

    “我不在乎,我本來就不是來上學的,是來找我男朋友的。他在哪兒我就去哪兒。”皮皮蝦說著,上樓背起了一把脈衝槍,又將白葉送給她的太刀懸在腰上。

    “我跟你一起去。”白葉無奈道。他不可能看著皮皮蝦一個人去冒險。

    “那我也……”

    黃毛脫口而出,又有點後悔。幸虧白葉制止了他,“我們去禁地,又不是去旅遊,要那麼多人做什麼。”

    黃毛松了口氣。

    “今晚就走。”皮皮蝦堅決地說。

    ******

    同一時刻,紅龍的宮殿。

    卡拉揚摟著戀人坐在月下,戀人感覺他今夜心不在焉。

    那是自然的,從得知蓮在戰爭學院那一刻起,他就坐立不安。

    他不想蓮呆在戰爭學院裏。

    這裏幾乎就沒有女性。他要在這裏呆滿六年,不可能獨善其身,因此一進入軍校就找到了自己的戀人。他也是靠著戀人的關係接近圖拉真的。

    蓮的出現會破壞掉他來之不易的這一切。

    卡拉揚又不想與她分手,畢竟她來自極有權勢的家庭。

    他知道蓮如果發現這一切,一定會暴跳如雷,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一切曝光之前,讓她從戰爭學院消失……

    這裏雖然是個罪惡之城,但還是有不少不可以觸碰的律例。

    比如說禁地。

    圖拉真迫不及待地想馴服昆古尼爾,這有史以來最強的機甲,希望在此之前自己可以破壞掉昆古尼爾周圍的防禦措施。

    只有嬌小、柔韌的人能夠攻破的防禦措施,然後就是魔導師才能處理的魔法屏障。

    刺客與魔導師的組合……

    卡拉揚嘴角揚起弧度。

    希望這次能夠一箭雙雕。

    ******

    白葉和皮皮蝦來到z區週邊,有人在這裏值夜。很少能在戰爭學院的下城見到統一制服的巡邏隊伍,這表明他們是來自上城的精銳。之前黃毛提過z區由黑太子掌管,顯而易見是他的人。白葉和皮皮蝦對視了一眼,躲到牆後,點按了一下手環。手環在空氣中投射出三維地圖,白葉希望借由地圖尋找地下機甲倉庫的入口。

    結果這個時候,手環突然傳來刺耳的鈴聲。

    白葉都傻了,連忙捂住手環,但鈴聲還是在黑夜裏傳出很遠。白葉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誰在那兒?”

    槍支從肩上放下,軍靴踩過地面,巡邏隊伍小心謹慎地逼近牆角。

    皮皮蝦握緊了□□。

    白葉看了一眼手環螢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按住了皮皮蝦的手。他點按接通,空氣中的立體投射地圖消失了,被龍昀的三維虛擬成像所取代。因為白葉對他發送了三維視頻,所以這次他用即時鏈結來聯繫他。

    “你這個小壞蛋大晚上的,在外面做什麼呢?誒,這個小姑娘又是誰?”

    “我叫皮皮蝦。”皮皮蝦見到他很有些激動。她站起來,一手拄著槍,一手抬高,想去和尊貴的皇子殿下握握手。

    龍昀溫柔地笑了下,也遞出了手。

    兩人明明碰不到,卻友好地作勢握了下。

    皮皮蝦高興地把手收回來,收回背後。天呐,她接連和選帝侯圖拉真,以及銀河帝國的皇子殿下握過手,她晚上要睡不著覺了。龍昀似乎比電視上更英俊。

    “皇子殿下!”巡邏隊見到他的三維成像,驚訝地放下了槍,眼神在他與白葉以及皮皮蝦之間遊移。

    龍昀認出這是自己的手下,又張望了一眼周圍的地形:“z區?”

    他摸摸白葉的腦袋:“為什麼來z區呢?”

    “因為皮皮蝦說好玩啊,她說帶我來這裏訓練夜行。”因為是在龍昀面前撒謊,白葉並不敢給皮皮蝦遞眼色,他希望皮皮蝦能懂。

    “這裏地形複雜,還有巡邏隊。”皮皮蝦非常機靈地拍拍自己的槍。“我們本來可以躲過去的,但是你打電話來,讓我們暴露了。”

    “哦,那是我的不對。”龍昀溫柔地笑起來,“皮皮蝦也是新入學?”

    “嗯。”

    z區之所以有巡邏隊呢,是因為這裏是禁地,不能隨便進來。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龍昀囑咐完白葉,對手下說,“你們把他們倆送出去吧。”

    “是。”

    “皮皮蝦先走,我有些話要和皇子哥哥私下裏談。”白葉開心道。

    皮皮蝦遞給白葉一個心知肚明的小眼神,在巡邏隊的保護下離開了。

    龍昀湊近白葉,想給他一個擁抱,但是他只有一個虛擬成像,白葉的手能從他的身體中穿過。兩個人明明觸摸不到彼此,卻努力讓身體看起來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

    “你收到我的視頻資訊了麼?”

    “收到了。”龍昀笑得溫暖,“也就看了五十多遍。”

    白葉羞澀了:“我和你講正事兒呢……”

    “你見過圖拉真?”

    “嗯,我現在在他手底下做事。他對我很好。”

    “是那種好麼?”

    “也許吧。現在說是,還有點太早,但是……你不要生氣。”

    “有人喜歡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龍昀坦率說,“但是有時候又覺得,誰都不喜歡你最好,我可以把你帶回家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現在不是麼?”白葉抵著他的鼻子和額頭。

    “……是。”龍昀閉上了眼睛,想像著他的溫度,“所以我不生氣。但是我嫉妒。他可以觸摸到你。”

    “他摸我我要打他的呀。”白葉眨眨眼睛。

    龍昀笑出了聲:“哦,不嫉妒了。”

    “皇子哥哥,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

    “那你的想法呢?你想和他在一起麼?”龍昀神色迷離,他知道答案,但是依舊想聽白葉再說一遍。

    “當然不是。”白葉說,“我不想和他有太多來往。他在找魔導師,我就是。而且他是你的對手。”

    “他不是我的對手。”龍昀說,“情場和戰場上都不是。”

    兩個人凝視著彼此,都溫柔地笑起來。

    “你可以直接告訴他的,如果他向你示愛。”龍昀替他出謀劃策,“圖拉真出身高貴,性格高傲,但同時非常有教養。雖然他做事強硬,卻不會強人所難。你拒絕,他會紳士地接受。”

    白葉點點頭。跟他想的差不多。

    “那我可以告訴他,我們倆的關係麼?”

    “別。”龍昀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圖拉真恨我。他非常非常討厭我。如果你告訴他你是我的……”龍昀說道這裏,臉紅了,“他可能就會因為這個原因,不顧一切也要把你從我手裏奪走,就為了讓我痛苦。”

    “這樣啊。”白葉乖巧地點點頭,“那我知道了。”

    “他詆毀你。”龍昀突然說,攏住了他的臉頰。

    白葉很快明白過來:“程旭?”

 

    龍昀點了點頭。

    白葉知道程旭肯定是對龍昀報告了他與圖拉真的交往,詆毀他的名譽。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視頻信件讓龍昀打消了疑慮,但對於龍昀能夠心平氣和地提醒他,幫他出主意,白葉還是很高興的。龍昀信任他,不會因為別人三兩句就跟他爭吵。

    “至於那場大火,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龍昀想起來就覺得非常後怕,一遍遍與他道歉。程旭的父親,是連他的父母都忌憚的人,所以他不能做太過。他又害怕白葉被圖拉真奪走,希望白葉能儘量遠離這兩個人所在的上城,讓兩人互相牽制,誰都無法對白葉享有完全的處置權,但是現在看來,他的安排依舊難以奏效。

    “不過那樣的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龍昀對他保證。

    “你做了什麼?”白葉本能地感到龍昀的介入一定不簡單。

    “沒做什麼呀。”龍昀笑道。

    “你可能把你對程旭的影響想得太大了。”白葉平靜地分析。“他不一定聽你的。他喜歡你,所以恨我;你要是做的太過,他不喜歡你了,就恨我倆。他還是要做死我。”

    龍昀流露出煩躁的表情:“他被他的父親寵壞了,不把別人的命當命。”

    白葉安慰他道:“知道你在我這一邊,我就很高興了。我能照顧好我自己。他要是再敢尋隙滋事,我也不客氣了。你會難做麼?”

    “誰都比不上你重要。”龍昀一如既往地用溫柔的語調說話,“如果你做掉了程旭,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怕你一個人處理不來。這麼大的事你不要一個人扛著。”

    白葉眨了眨眼睛,誒了一聲。

    雖然明白他們的對話相當不妥當,但白葉還是很高興龍昀能夠接受他這樣的一面。他不總是善良的。

    龍昀垂下了眼睛:“不過……這樣,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了。”

    白葉虛虛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你快回來呀。我很想你。”

    雖然他在戰爭學院已經算是過得很不錯了,但是他依舊希望龍昀可以在身邊,這樣他會省卻很多麻煩,而且有安全感。龍昀不在他走每一步都很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只是在哈德良離宮中短暫相處,白葉已經戒不掉有人可以倚靠的感覺了。

    正這樣想著,龍昀湊過來,吻了他。

    白葉仿佛感覺到隔著幾十個光年之外,他的呼吸和溫度。

    “快回去吧,我的小寶貝。”龍昀的表情很安詳,眼裏是清淺的笑意。

    “晚安,皇子哥哥。”

    白葉等待著通訊中斷,他的影像在原地消失。

    周圍空無一人。z區低矮的倉庫在十數個月亮的照耀下,清冷一片。

    白葉再次調出z區地圖。迅速找出一條通往地底的道路後,他關閉了手環,向著朝他揮手的軍校生走去。

    他發現那是沙利文。

 42

    沙利文剛好當天值夜。他對兩人相當客氣,請他們在崗亭裏喝好喝的果汁飲料,又給他們吃又香又軟的小蛋糕。皮皮蝦吃得肚皮滾圓的躺在椅子上打飽嗝。

    “你男朋友真好。”她比了個大拇指。

    “別瞎講。”白葉紅著臉瞥了眼沙利文身後那些好奇的軍校生,把她攆起來,推著她往外走,留下一片哄笑。

    “你們別講出去。”白葉懇求。

    “曉得的。龍昀都吩咐過了。”沙利文熱情道。

    白葉這才放下心來。龍昀不敢大張旗鼓公開兩人的關係,他人不在,自己又剛到軍校,怕被有心人利用。就是不知道龍昀做了其他什麼安排。

    “你們早點回宿舍吧。”沙利文與他們說。

    “好,這就走。麻煩了。”

    “太客氣了!自己人!”

    兩人走出屋外,很快就拐入一條小道。白葉在牆上開了一個魔法門,皮皮蝦倒吸一口涼氣,帶頭跳了進去。裏頭是通向地底的樓梯。兩個人順著樓梯下到極深的地下,找到出口時,發現那裏樹立著一扇拉著警戒線的門。門很高,有三四層樓那麼高,門上貼著黃黑相間的膠條,左右兩扇嚴絲合縫,以前應該是作為機甲倉庫的大門使用。

    白葉再次將手按在牆上,催開魔法門。將要進去時,皮皮蝦卻按住了他的肩膀,“別!”

    “怎麼了?”

    “仔細看。”皮皮蝦嚴肅道。

    白葉發現空氣中有許多極細小的紅色光線,那些紅色光線交織成一片網,每時、每刻、每一絲都在旋轉、變化。

 

    “碰到隨便哪根,警報就響了。而且這些光線能量很高,鋒利到可以切下人的肢體。”

    “什麼?!”白葉瞪大了眼睛。

    皮皮蝦把槍給他。白葉等接過□□,才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麼,拽住了她的衣角:“別去!”

    皮皮蝦直接把外套脫給了他,自己穿著緊身背心,像一條小魚一樣躍入了紅線網中。

    白葉屏住了呼吸。

    皮皮蝦非常柔軟。她像是一個柔術演員,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在紅線中穿行。白葉眼裏根本過不去的狹小空間,都被她以扭曲的姿勢闖了過去,一步一步沒入黑暗之中。白葉都懷疑她會傳說中的縮骨法。

    等了許久,黑暗中傳來了一聲細微的聲音。

    “你過去了麼?”

    皮皮蝦走到了鐳射陣的另一面,打開一支手電筒,咬在嘴裏,對著反方向照射,白葉發現了一段機甲脛骨。它實在是太龐大了,兩個人隨著手電筒微弱的光慢慢抬頭,看不清隱藏在黑色合金面甲後的控制室。

    皮皮蝦朝機甲跑去。

    “別!”

    她像是突然撞在屏障上,自動彈開,白葉話音未落,她已經重重摔在地上。

    “有魔法保護結界避免人靠近的……”

    “你能打開麼?”皮皮蝦隔空對白葉喊話。

    “可能可以,但是我過不來。”

    皮皮蝦找到了牆上的控制系統。但是那些線索太過複雜,她無法關閉,於是她想到了一個最直接的辦法,毀掉。

    她掉轉手電筒,朝控制系統放了一槍,原來手電筒的背面是微型□□。

    紅色鐳射布成的天羅地網瞬間消失。

    白葉抱著□□邁著小短腿跑到她身邊:“你做什麼?你要龍昀怎麼辦?”

    “只有你能解開魔法屏障呀。”皮皮蝦無辜道。

    白葉誒了一聲:“還好今天晚上是沙利文值夜。算了算了,快點做事,在他趕來之前去看一眼吧。”

    白葉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讓鮮血滴落在發著光的符文上,打碎了繪製整齊的筆劃。

    這裏因為沒有魔井符文,白葉是一路淌著血走到機甲下的,他承受了可怕的反噬,最後幾步幾乎站立不住。

    “謝謝。”皮皮蝦眼看魔法屏障落下,對白葉真誠地道了謝。後者坐在機甲下,臉色慘白,朝她揮了揮手。

    皮皮蝦敏捷地爬上機甲,打開控制艙。

    那裏的確有個人。他穿著連體作戰服,戴著頭盔,筆挺地坐在位置上,雙手擺放在控制面板。

    皮皮蝦心裏有很不好的預感,撲上去抓住了那人:“卡拉瓦喬。”

    那人卻因為她的觸碰,轟然從位置上摔了下去。

    偷窺掉落,是一頭黑髮短髮的年輕人,緊閉著雙眼。

    “不是……”皮皮蝦很是沮喪,愣了好一會兒才記得用手指去碰碰那人的鼻息,“可你又是誰啊?”

    沒有呼吸了。

    “沒得救了。”皮皮蝦將他扶坐在位置上,幫他戴好頭盔,擺放成剛才進來時候的模樣,“不好意思,剛才打擾了,我其實是來找男朋友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以為我男朋友在這裏,但結果是你。你不要誤會我想跟你談戀愛然後跟著我。”

    皮皮蝦退出機甲控制艙,關閉了艙門,往下爬。白葉在下麵幫她打著手電筒。

    落地的時候,她發現白葉早已經暈過去了。

    打著手電筒的人是沙利文。

    皮皮蝦條件反射地舉起了槍。

    沙利文條件反射地舉起了手:“別開槍!自己人!我剛才還請你吃了很多小蛋糕的!”

    “你想怎樣?”

    “你們才想怎樣呢!說了這裏是禁區,機甲倉庫是禁地,一眨眼又溜進去了!還把所有防禦設施統統搗毀!今天可是我值夜,鬧哪樣啊?!”

    皮皮蝦沒興趣地比劃了兩下槍口:“羅裏吧嗦,說重點。”

    “按照常理我得逮捕你們!”

    “那我就槍斃了你逃走。”

    “都說了按照常理……現在不是大家都自己人麼!沒看我接到系統警報,都沒帶人過來麼!誒,我也想不出什麼補救的辦法了,白葉已經暈過去了,要不你們跟我回家吧,我找醫生給他治治。”

    “你家有小蛋糕麼?”

    “……”

    “有麼?巧克力口味的那種。”

    “有有有!”沙利文任命地背起白葉。

    皮皮蝦收回了槍,跟在他身邊離開了。

    他們離開以後。

    卡拉揚走進空空如也的機甲倉庫。除了倉庫中央的傳奇機甲“昆古尼爾”,別無其他。沒有密集且旋轉的紅色鐳射,也沒有能夠阻擋人類的魔法屏障。

    他走到控制系統前,把它徹底打了個稀巴爛。

    ******

    白葉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裝潢華麗的臥室裏。臥室裏掛著洛可哥風格的油畫,風格輕佻,色彩豔麗,內容除了派對就是約會,房間的主人顯然是一位花花公子。

    果不其然,他發現沙利文就睡在對面的沙發上。

    白葉不知道沙利文是怎麼出現的,他記得昨天晚上他去了禁地,然後皮皮蝦爬到機甲駕駛室裏去了……

    再後來的事情他記不太分明。

    他支撐著額頭起床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在廚房裏給自己煎了個荷包蛋。過不了多久皮皮蝦也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發現他把蛋煎焦了,嫌棄地搶過了平底鍋。

    等他們把早餐都準備好的時候,沙利文才起床。

    三個人坐下來吃早餐。

    沙利文誇讚了一通皮皮蝦的手藝,然後頗有些為難地開始詢問昨天晚上的事。

    “你們為什麼會去f區的機甲倉庫呢?那裏可是禁地。”

    “因為……”皮皮蝦張嘴,被白葉在餐桌底下踢了一腳,皮皮蝦立刻住嘴,不解地盯著他瞧。

    白葉將皮皮蝦無名指上的戒指剝了下來,扔給沙利文。

    “是戒指。”

    “哈?”沙利文把玩著那枚戒指,放到嘴裏咬了咬,“阿瓦隆高級定制,值錢啊。戒面做成這種船舵,有什麼深意麼?總之挺新奇的——不過這跟你們去禁地有什麼關係?”

    “這枚戒指,和另一枚戒指一起定做的,是一對。戴著另一枚戒指的人要我們去。”

    皮皮蝦聽不懂,但沒有插嘴,主要是白葉一直在桌子底下踢她。

    “找到那個人,就知道他有什麼陰謀了。我們只是其中一環,被叫去,自己也不知道做什麼。”白葉繼續說道。

    沙利文收下了戒指,“我會追查的。另外那枚長什麼樣?”

    “中間是船帆。”皮皮蝦開始詳細地敍述。

    沙利文在手環上調出一個app,直接按照她的敍述以及這個戒指的風格,飛快地在空氣中描繪出另外一枚,越畫越接近真實。

    “厲害啊。”皮皮蝦看呆了。

    沙利文撓撓頭:“我喜歡派對,美女,美酒,漂亮的衣服,以及珠寶。所以會有點研究。”

    “哦我都不喜歡。”皮皮蝦興趣缺缺。“我喜歡槍。”

    白葉眼看兩人要聊起來了,趕緊打斷,“沙利文哥哥,我們去禁區這件事,你不要和別人講,我不想被趕出去。”

    “那是自然的。也虧昨天晚上是我值夜。放心好了,這件事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

    “那你也不要和皇子哥哥講。等他回來我自己會跟他說。”

    “行。”沙利文滿口答應,又欲言又止。

    “沙利文哥哥,你有什麼話想說麼?”

    “你怎麼跑到紅龍手底下做事去了,龍昀他最討厭圖拉真了,誒。”沙利文為白葉愁苦起來。“你千萬別惹事,知道麼?”

    “知道了。”白葉乖巧地說。

    “那趁著還早趕緊回去吧,千萬別讓人看見。”

    “好。”

    白葉離開的時候,扭過頭來:“沙利文哥哥,入學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

    “是啊。”沙利文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不過因為是情場高手,懂得這種時候要惆悵地附和。

    “為什麼?”白葉問。

    沙利文徹底糊塗了,“啊?”

    “當時在停機坪,皇子哥哥拉你去一邊談話,談了許久。他與你交代了什麼?”

    “他說……要我聽程旭的話,你的事不要管。”

    沙利文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

    龍昀這是腦殼進水了才會跟自己說“聽程旭的,別管白葉”啊!

    但是他非常清楚地記得他就是這麼說得……

    不對,也不是那麼清楚了。

    記憶變得摸棱兩口,他回憶起另外一種談話內容,更具體,更真實,而且更符合龍昀的立場。

    沙利文敲敲自己的腦子。

    “你最好再跟皇子哥哥確認一下。”白葉溫柔地說。

    說完,帶著皮皮蝦離開。

    等偷摸溜出了黑太子的上城,皮皮蝦終於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麼說是卡拉瓦喬讓我們去的呀?他被誤會了怎麼辦?”

    “沙利文人脈比我們要廣得多,讓他查起來方便。人先找到再說。”

    白葉直覺他們得到的消息是被人操控的,有人故意引導他們前去f區的機甲倉庫。

    那個人一定知道他們在找戒指,是身邊的人。

    白葉希望用沙利文的力量把他揪出來,看看他為什麼這樣做。

 43

    “昨天晚上有人硬闖z區禁地。”

    送走白葉和皮皮蝦後,沙利文整了整軍裝,向程旭彙報。

    程旭的排名比他靠前,慣於發號施令,這次黑太子外出,程旭成為了黑太子這邊的主心骨。沙利文是個老好人,難以擔此重任,已經習慣凡事由他拿主意。此時為了白葉對他說謊,手心裏捏了一把汗。

    z區禁地?”程旭放下了刀叉,立刻聯想到了封印在那裏的最強機甲。“昆古尼爾怎麼樣?”

    “我不敢上去看。不過依舊處於休眠狀態。”

    程旭松了口氣。“闖入禁地的是什麼人?你有抓住他麼?”

    “沒有。不過他落下了戒指。”沙利文緊張道,隨即點按了手環,將戒指的三維立體成像圖投放在空中。

    銀白色鑽戒,戒面設計成船帆的形狀。

    程旭咦了一聲。

    沙利文問他怎麼了。

    “似乎在哪里見過……我一定見過。”程旭篤定道,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你去查查吧。”

    “好。”沙利文說完,卻沒有走。

    程旭奇怪地從座位上抬頭:“還有什麼事?”

    “事實上……我有事想要對龍昀報告。嗯,可能說是確認比較好。那個……就是……”

    程旭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沙利文聳了聳肩,“就是覺得龍昀似乎沒跟我說過一切聽你指揮。他還把一件重要的任務交給了我。然而過去幾天裏,我完全沒印象。”

    “你想說什麼。”程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盯著他瞧。

    沙利文開始玩手指:“呃……”

    對話到這裏就終止了。

    程旭安靜地盯著他瞧。

    幾秒鐘後。

    “你忘記了你忘記了這件事。”

    “我忘記了……我忘記了這件事。”沙利文機械地重複。

    “走吧。”

    回過神來的沙利文覺得腦袋有點暈,一腳高一腳低地離開了。

    程旭收回目光,打電話給鐳射守備,讓他們去搶修z區禁地的安保系統。

    ******

    白葉回到log的時候,有另一位陌生的傳令官在大廳中等他。他帶來了圖拉真的命令,讓白葉立即去一趟上城。白葉覺得尷尬,圖拉真找他太頻繁了,他剛上位三天,圖拉真一天找他一回,社團中有了些閒言碎語,可能不久之後要傳到其他地方去,白葉不知道如何是好。

    圖拉真依舊約他在那個有噴泉的庭院裏,從他進去開始就沒有說話。他坐在噴泉旁邊看一本書,但是白葉覺得他一點都沒有看進去,因為他一直把玩著手上的榴花瓣。

    “紅龍殿下。”白葉不得不提醒他,自己還站在這裏。

    “今天你要上交魔導師名單給我,起碼一位。”

    白葉臉側落下一滴冷汗。

    他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進入戰爭學院純屬偶然,成為log的大佬更是想都沒有想過。他有到目前為止的遭遇,全然是因為龍昀出去行使命令了。他知道等龍昀回來,他在軍校的生活將截然不同。所以他沒有自覺自己現在是紅龍的手下,總覺得期限還很遠。

    “能不能寬限幾天?”他苦笑著說。

    “你並沒有把我的命令當一回事。”圖拉真直直望著他,“你不怕我的懲罰。是因為懲罰太輕?還是因為你心裏早就有魔導師的人選?”

    白葉心裏咯噔一下。

    他想起昨天圖拉真給他的魔法符文。

    他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圖拉真讓他去找魔導師,卻直接把需要施放的魔法交給他,是很不合理的行為。他沒有必要那麼做。

    除非……

    白葉強自按捺下心中的忐忑,“我學藝不精。”

    圖拉真輕笑了一聲,“終於說了半句實話。能夠讓半個log地面塌陷的魔導師,不該那麼謙虛。”

    他說著,轉身往水池中撒麵包屑。

    錦鯉浮出水面爭食。

    “你知道我在找魔導師。你自己就是,卻一直瞞而不報,你是不想為我做事嗎?”

    白葉盯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

    圖拉真放下書本,從噴水池邊站了起來,走到白葉面前:“如果我能給你更多的報償呢?多到你難以想像。”

    白葉後退了一步:“那你想得到什麼?”

    “一個夢魘魔法。就是昨天晚上我給你的那個。”

    “夢魘……會有怎樣的後果?”

    “在夢中,你可以看到人最真實的秘密。這有助於幫我馴服一個難纏的傢伙。”

    白葉沉吟了片刻。

    他被戒指指引去禁地……

    圖拉真又恰巧要用夢魘魔法馴服什麼東西……

    白葉低語:“是人還是機甲。”

    圖拉真眯起了修狹的眼睛:“你說什麼?”

    “沒什麼。”白葉回答。

    庭院外,卡拉揚腳步輕快地走來。禁區的安保設施被全部摧毀,他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不禁有些飄飄然。

    然而,他突然發現樹蔭下站著白葉。

    白葉的視線掃過他。

    卡拉揚愣住了,他以為白葉應該已經和皮皮蝦一起出局了。

    但是白葉如此安靜尋常,只是他的眼神……

    有一瞬間卡拉揚覺得白葉什麼都知道。

    但白葉很及時地收回目光,卡拉揚又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個錯覺。

    “你可以回去準備了。”圖拉真對白葉說。

    “我還沒有想好……”

    “白葉,我對你很坦誠,因為我覺得我們是夥伴。我們是麼?”

    白葉不寒而慄。

    圖拉真是個很認真的人,不會與人開玩笑。他用那麼冰冷的口氣提到夥伴兩個字,白葉不得不相信,如果他拒絕入夥,會遭到如何可怕的對待。

    白葉點頭如搗蒜。

    “回去準備吧。我不想等太久。”

    圖拉真看著他離開,用手將自己的額發推到了頭頂,好一陣沒有動彈。

    “紅龍殿下……”卡拉揚猶豫道。

    “為什麼白葉知道我要馴服的是昆古尼爾?”圖拉真抬眼,目光淩厲。

    “我……我不知道。瞎猜的吧,所有人都知道昆古尼爾。”

    “如此一來,他必須站在我們這一邊。”圖拉真垂眼,“必須。”

    ******

    白葉一個人回到log,查詢關於昆古尼爾的相關資料,資訊不多,跟黃毛說的沒有兩樣,在它是如何強悍這一點上大做文章。

    白葉放棄了這條路,直接在搜索欄中輸入關鍵字:機甲,夢。

    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鐳射守備學院資深教授的某篇學術論文。

    論文的標籤是機甲社會學,探索機甲正子腦在休眠狀態時的腦部活動。教授統計了三千台機甲的腦電波,提出了一個觀點:正子腦的腦電波顯現出做夢時才有的曲線,也就是說,作為人工智慧的機甲和人類一樣具有潛意識,會在休眠時做夢。

    “夢。”他自言自語道。

    然後他查詢了人類駕馭機甲的相關實例。案例中,人類都獲取了機甲的信任,與機甲分享了操作密碼,進而與機甲進行常規的精神鏈結。

    白葉盯著螢幕,拼湊出了事情的大概。他舉起手環嘗試聯繫龍昀,電話打不通。

    他就留下了一條語音資訊:“圖拉真很有可能想要馴服昆古尼爾。他希望我構建一個夢境,讓他遇見昆古尼爾,竊取機甲操作密碼。”

    而如何驗證這個資訊,對白葉來說非常簡單。

    對於圖拉真來說,他需要一個魔導師幫他與沉睡的機甲完成精神接駁,因此到處找野生魔導師。而他也讓一個人去解除機甲的保護裝置,這個人知道皮皮蝦在找男朋友,利用這一點引誘她去完成。皮皮蝦的男朋友,應該是圖拉真的手下。

    白葉把目光落在圖拉真給他的魔法水晶瓶上。

    圖拉真給他的心智魔法,名字叫“夢魘”。

    關於夢魘魔法的條目是這樣的——

    施術者:魔導師。

    施法對象:兩人及以上,即魔導師不能只對自己施法。

    法術內容:進入夢魘的人將會失去其在現世的記憶,進入逼真的夢境,夢境以所有受術者的記憶拼湊而成,精神力強的人,其記憶會對夢境構架起主導作用。所有人都會在夢境裏遇見自己潛意識中最為恐懼與渴望的東西。夢境以施法者意識到自己在做夢而結束。

    白葉敲開了皮皮蝦的門。

    “你現在最渴望的,是你男朋友麼?”

    “誒?是啊。”

    “跟我來。”

    白葉覺得這個法術挺有意思的。

    而且他被“潛意識中最為恐懼與渴望的東西”這幾個字誘惑了。

    毫無疑問,潛意識中他最為渴望的,就是和爸爸媽媽一起。

    進入夢境能看見他們的話,試試也無妨啊。

    他把黃毛也叫來。在他的吩咐下,三個人以冥想的姿勢,坐成了個三角形。

    “你們最害怕什麼東西?”

    黃毛脫口而出:“狗。我最怕被狗追了。”

    皮皮蝦想了想:“我怕我男朋友跟我分手。”

    白葉覺得自己最怕的應該就是找不到爸爸媽媽吧,這三樣都不怎麼恐怖。而且能在夢裏知道皮皮蝦男朋友的真容。他決定施術。

 44

    黃毛很興奮,皮皮蝦則充滿著疑問,“什麼樣的魔法啊?”

    “做夢的魔法,不一定會成功,你們等著啊。”白葉說著,朝兩人伸出手,讓他們牽好。

    黃毛牽起了白葉的手,又去牽皮皮蝦,皮皮蝦瞪了他一眼,把手藏到了褲袋裏。她的眼睛非常新鮮地到處亂轉,不放過白夜身上的任何異樣。她活那麼大還沒見過多少魔法,此時好奇得很。

    很快,皮皮蝦發現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中,漏出一些純白的光線。這當然不是她發出來的光,肯定是白葉的魔法奏效了。皮皮蝦看著那光盤旋著上升,在他們頭頂彙聚成一個圓形魔法陣,張嘴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等白色魔法陣飄飄悠悠地降落,落在她鼻尖的時候,皮皮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閉上了眼睛。

    ******

    白葉醒來的時候在下水道。

    圓形的地下管道,有六分之一浸沒在污水當中,污水靜止,仿佛沒有流動。下水道兩側是方形的高臺,白葉就趴在這上頭,身下是腐壞了的皮革,老鼠在他身邊吱吱叫著,嚇得他趕緊坐起來,隱藏在陰影深處。

    他記得這個下水道。

    他記得。

    陰冷潮濕,老鼠遍地,還散發著排泄物的腐臭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地方。

    但是這是哪兒?

    白葉扶住了額頭,覺得答案就藏在腦海的某個角落,可是自己卻想不起來了。

    自己又是怎麼回到這裏的?

    白葉沒有記憶。他似乎睜開眼就在這裏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做過什麼。

    怎麼會這樣?

    遠處突然傳來蹚水的聲音。投射在牆壁上的微弱光線不停轉換著,陰影大面積地融合,是有什麼東西在往這邊走來。

    白葉的心臟拎到了嗓子眼。

    他打算跑,他本能地覺得危險。

    然而他一起身,就踩到了老鼠窩。

    “吱吱——”

    老鼠四散逃亡,新生的幼鼠發出淒厲的慘叫。蹚水聲在某個瞬間停止了,然後飛快地朝他襲來。

    白葉開始發足狂奔!

    背後的人終於拐過了下水道的拐角!

    白葉回頭,發現那是一個頭髮染成黃色的人,正在被狗追。

    他自不遠處徑直跑過,沒有將半點注意力分給白葉,從視野中尖叫著消失了。

    背後是一隻可愛的小泰迪,邁著小短腿,叫聲奶聲奶氣。

    白葉一屁股坐在污水裏。

    “什麼啊……”

    就在這時,他發現手邊的水蕩漾了一下。

    滴咚——

    水面起了漣漪。

    很快,又是一滴。

    白葉伸出手去接,發現黏膩而溫熱,是血。

    他很快意識到離他極近處,有人。

    白葉抬頭,看見了一個穿黑色防毒護具的人,手裏拿著脈衝槍。

    而他的脖子以上,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這個人給白葉造成的恐懼感是難以估量的。

    白葉幾乎當場就軟倒在地,手撐著地面慢慢後退,退到看不見的陰影裏。

    那個人慢下了腳步,從容地朝他走來。

    白葉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這幅場景他在哪里經歷過,他絕對經歷過,可他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他摸到了一個人的軍靴。

    然後,他的脊背靠上了一條腿。

    白葉一愣,連滾帶爬地翻身抱住他的大腿:“救命!”

    金色長髮、身穿軍裝的年輕人溫柔地笑道:“怎麼了呀?”

    “有個沒有臉的追我!”

    白葉指向下水道,但是奇怪的是,那裏什麼都沒有。

    “剛才還在的……”白葉喘息著說。

 

    男人輕笑了一聲,聲音好聽得不得了,“你在這裏看到什麼都不足為奇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病人。”

    男人說著,伸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叫龍昀,是這兒的看守,你要是遇見可怕的事,來找我就好了。”

    “病人?看守?”白葉四處望望,“這裏可是下水道。”

    “誰叫你跑出來了呢?”龍昀招了招手,“跟我來。”

    白葉覺得走不太動,腿都軟了。

    “真嬌弱呢。”龍昀說著,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白葉順從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恍惚覺得這一幕也如此熟悉,面前的脊背給他以安全感,龍昀的長髮又散發著好聞的香味,讓他沉迷不已,不由得希望路途永遠也不要結束。

    走了一會兒,腳下的泥土漸漸變幹了,頭頂上有白熾燈微弱的光。下水道不知什麼時候離他們遠去,白葉再也沒有聞到惡臭,下水管道口變成了四通八達的甬道,甬道裏鑲著一扇扇鐵門,鐵門後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尖叫和哭喊。

    “這是什麼地方……”

    “關押病人的地方。”

    龍昀說著,狠狠地用腰上的橡皮棍敲打那些鐵門,裏面的人似乎都很害怕他,因此而噤聲。龍昀收起橡皮棍,對他浮起了一絲溫柔的笑容,“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白葉摟緊了他的脖子:“為什麼啊?”

    “因為你是我的人啊。”

    白葉聽到這樣的回答,有些害羞,“你是我的男朋友麼?”

    龍昀回答:“我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哥哥,同時是你的戀人。”

    白葉覺得這個回答很莫名其妙。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是他的父親,和他的哥哥?這個輩分有點太亂了。但是他在龍昀的注視下沒有選擇問下去。他回到最先的問題:“我……我病了麼?”

    “到這裏來的人都病了。”

    “我好像記不起來我為什麼來這兒……”

    “你好好睡一覺,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龍昀說著,替他打開一扇沉重的鐵門,將他關了進去。裏面是密閉的空間,頭頂有一扇白熾燈。房間到底是一張床,床上方有一扇圓形的窗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你別走!”白葉拉住了他的手。

    龍昀的嘴角上揚,由他牽著閃進房間裏,然後反鎖上了房間。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你為什麼逃跑?”龍昀用橡皮棍頂了頂他的胸口。

    “我……我不記得我有逃跑。”

    龍昀在床邊坐下,“你記得的,我們是戀人,你卻背叛我。你被慫恿著從這裏逃跑。”

    白葉想了半天,想起來,似乎的確有一個人與龍昀勢不兩立,他卻站在了他那一邊。具體是什麼事他不記得了,但他很愧疚,心裏很難受。

    “對不起。”白葉走到他面前,朝他道歉,“我不想這樣的,我以後乖乖的,你不要生氣。”

    “光說可不夠,我需要補償,把衣服脫掉。”

    白葉很順從地就解開了上衣的紐扣。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很薄,領口也很大。

    “褲子。”

    白葉猶豫了一下,撚住了褲子的鬆緊帶,然後把褲/子褪到了腳踝邊上。

    龍昀欣賞地打量著他修長潔白的雙/腿,然後繼續命令,“繼續。”

    白葉紅了臉。

    “不願意麼?那我走了。”

    龍昀從床上站起來,作勢要走。

    “等一下!”

    白葉飛快地扒下了內/褲踢到了一邊。因為羞恥,他用手擋著不該裸/露的地方。

    龍昀用橡皮棍支開了他的手。

    白葉很尷尬:“別這樣。”

    “你想擋著麼?也可以的。你用手做點其他的事。”

    白葉很快就明白了是什麼事,心裏很難堪。他撲上去揪住了龍昀的領帶:“不要這樣羞辱我,我不要一個人,我要和你一起。我第一次做這種事,你教我好麼?”

    龍昀笑了起來:“他們不讓我碰你。”

    “他們是誰?”

    龍昀迷離地笑起來:“說得也是。”

    說完緩緩拉開了自己的領帶,露出精緻的鎖骨,以及底下一小塊皮膚。

    緊接著,他身上的軍裝落在他腳邊,堆疊在一起。

    白葉的呼吸變緊促了。

    他歪過腦袋,去張望龍昀的後背,因為他的後背上貌似有一條……尾巴?

    龍昀攬著白葉的腰,與他一同倒在了狹窄的床上。

    白葉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想被你壓/在身/下。”

    龍昀垂下眼睛,重重將他按倒在床板上,“這樣麼?”

    白葉抱住他的脖頸,手指□□他的長髮裏,發出了滿足的歎息:“是這樣的……請佔有我,我想你想瘋了。”

    ******

    白葉醒來的時候,還是在房間裏。但是剛才那場*的記憶很模糊。他記起了一些不好的細節,起先,他感覺到了疼痛,然後,他發現他身上的竟然不是龍昀,而是一個有著炭火般血色眼睛的怪物!他記得自己放聲尖叫,然而怪物卻不肯放過他,在床/上把自己撕碎,然後狂飲他的鮮血……

    現在,他的衣服穿好了,身上沒有傷口,周圍沒有龍昀,也沒有那個怪物。

    白葉踩著窗子望出去,想知道外頭是哪里,去發現外面竟然是宇宙。億萬星辰在深黑色的背景中靜靜地散發著光芒。

    一個連通著宇宙的下水道?

    真是怪異。

    就在這時,窗外有一艘戰船飄過。

    戰船陳舊,船頭飄揚著海盜骷髏旗,白葉認出來這是金銀灣的海盜船。

    好吧,他現在確定自己是在銀河帝國的邊緣,海盜猖獗的金銀灣。

    白葉的目光定格在緩緩靠近的海盜船上。這個窗戶,很圓很厚,分明是船上的舷窗。說不定這個房間,也是海盜船上的艙室之一。

    這時,鐵門外傳來敲擊聲。

    門上的鐵窗被打開了,戴金邊眼鏡的男人穿著一身白大褂站在外面,脖子上有聽診器,手上帶著一本處方單。他俯下身來看了眼白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溫柔道,“你好。”

    “你好。”

    “我是這裏的醫生卡拉瓦喬,會負責治癒你。”

    “龍昀在哪兒?”

    “龍昀?”卡拉瓦喬想了想,“這裏沒有這個人。”

 45

    在卡拉瓦喬離開以後,他聽見房間外面,醫生正在和別人說話。另外一個聲音聽起來是女孩。但是等他湊到跟前去的時候,談話已經終止了,白葉什麼都沒有聽見。

    “喂,你好——”他嘗試著呼喚什麼人。

    “你是誰?”隔壁又響起了那個脆生生的女聲。

    “我是……”白葉說完這句話,突然卡住了。

    他竟然一時半刻不知道自己是誰。

    最後他聳聳肩,挖出記憶深處的一個單詞,“我叫希洛,你呢?”

    “我叫蓮。”

    “蓮?”

    “嗯。”

    “你為什麼會被關進這裏?你也是個病人麼?”

    “病人?那個卡拉瓦喬跟你這麼說的?”

    “嗯,他說他是醫生,會試著治癒我。但我不記得自己有什麼毛病。”

    “……別信他的話。我覺得他不是個好人。”名叫蓮的女孩子說。

    “誒?”

    “他想害我……”蓮說,“他想害我。”

    白葉握著門上的鐵窗,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他的視野裏,可以看到蓮的手。蓮將手掛在鐵窗外面,很頹然的樣子。白葉掃到她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剛才他和卡拉瓦喬醫生並肩走的時候,好像也看到這樣一枚戒指。

    “你和卡拉瓦喬醫生認識麼?”白葉問道。

    蓮嗯了一聲搖搖頭:“不認識。”

    “那你記得你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麼?”

    “不記得了。”

    “可你和卡拉瓦喬醫生的戒指好像是一對。”白葉提醒她。

    蓮沉默了很久。

    最後,白葉聽見蓮關上了鐵窗上的鎖片。

    ******

    第二天白葉一大早就被蓮叫醒了。

    蓮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希洛!希洛!你醒醒!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

    “卡拉瓦喬手上的戒指,是從我男朋友手中搶過來的。”

    “天……”白葉低呼了一聲,“你男朋友怎麼也會在他手裏?”

    蓮回憶了一番,想到自己和男朋友過往的一些畫面,然後總也想不起他的臉。

    “不知道。”她頹然地說,“我也就只是推測而已。我有一個男朋友,戒指我們是成對定制的,沒理由莫名其妙出現在卡拉瓦喬手裏。”

    白葉幫他分析:“我跟你說,你的房間裏有舷窗沒?”

    “有的。”

    “昨天我在窗外看到了海盜船。”

    “海盜船?”

    “是的,我猜我們也是在一艘海盜船裏。卡拉瓦喬的身份也根本不是什麼醫生,他是個海盜。他把我們囚禁起來,說不定也囚禁了你的男朋友,搶了他的東西……”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喧嘩聲。

    蓮低聲說:“卡拉瓦喬來了。”

    兩個人終止了對話,不想讓卡拉瓦喬聽見。

    卡拉瓦喬如昨天一樣,先是問候了白葉:“今天頭還疼麼?”

    白葉搖搖頭。

    “有想起來些什麼麼?”

    “沒有。我到底是因為什麼被關進來的?”

    卡拉瓦喬笑:“你真的想知道?”

    白葉迫不及待地嗯了一聲。

    “希洛,你是個瘋子。”卡拉瓦喬憐憫地望著他。“因為你的關係,很多人都死了。比如你的父母。”

    白葉倒退一步,跌坐在床上,臉色雪白。

    父母……

    對,他想起來了,他是個孤兒,父母失蹤了。

    但也只是失蹤而已,怎麼會說他殺了父母?他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卡拉瓦喬善解人意地說,“失憶有時候是對自己的保護。”

    說完走到蓮的房間前面,打開了鐵窗上的鎖片。

    “今天還好麼?”

    “我男朋友在哪里?”蓮自鐵窗上伸手,牢牢地扣著他的手腕,不肯撒手。

    “你男朋友?”卡拉瓦喬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無奈地搖搖頭,“蓮,蓮,你這個臆想症患者,你根本沒有男朋友,你以為的愛情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胡說八道!我記得的!我跟他有許多美好的過往,他很愛我的,我對他也……”

    “你說得是窗外的那個人麼?”卡拉瓦喬說。“你到窗外去瞧瞧,保准就能看見他。”

    蓮猶豫了會兒,走到她房間的舷窗邊上。

    “抬頭。”卡拉瓦喬吩咐。

    蓮抬頭,看到船體上一根巨大的衝撞尖刺,尖刺上掛著一具獵獵作響的人皮。

    蓮嚇得尖叫一聲,退了回來。

    “這就是你的男朋友。”卡拉瓦喬溫柔地說。

    ******

    卡拉瓦喬走後,蓮一直沒有打開她鐵窗上的鎖片,不論白葉如何呼喚她,她都默不作聲。

    白葉一個人覺得很孤獨,而且很不安。

    他不知道卡拉瓦喬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想起他到處漂泊為了攢路費去找父母,因為在他記憶裏,爸爸媽媽失蹤了。而在卡拉瓦喬口裏,這全然都是他為了自我保護撒下的謊言。

    白葉迫切想要得到真相,他越是努力想,越是想不起來,倒時不時想起那個下水道。

    那個下水道又是怎麼回事?下水道裏那個穿著防護裝備的無臉人……

    就在這個時候,白葉頭頂的燈呲了兩下。

    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整個地面都在因此而震顫。

    白葉咽了口口水,退到了房間的牆壁上,然後他覺得這樣也不大對,閃到了門邊,脊背死死貼著門扇。

    鎖片被撥開了。

    一股惡臭傳了進來,讓人作嘔。

    無臉人空空如也的臉龐正對著鐵窗,看。

    白葉在鐵窗底下,不敢動彈。

    然後無臉人開始撞門。

    並不迅捷,和他的行動一樣遲緩。

    砰,砰。

    門很快鬆動了,白葉絕望地雙手抓著牆壁,在白堊上留下一道抓痕。

    每一次無臉人撞擊門扇的時候,白葉的身體都緊跟著弓起,他知道這扇門擋不了多久,然而他只有那麼一間房間,無處可躲。眼淚流過臉龐,他連啜泣都不敢,低著頭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衝撞停止了。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撫上他的臉頰,乾燥,溫暖。

    “希洛……”

    白葉驚訝地睜眼,眼前是龍昀,他輕聲叫喚著他:“別害怕,我在這裏。”

    衝撞停止了,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只有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搖搖晃晃。

    房間裏只有自己和龍昀急促的喘息聲。

    他站起來,拉開鎖片,外面沒有無臉人了。其他房間的病人在絕望地發出□□。

    白葉重新蹲下來,抱住了龍昀的脖子:“我好害怕……”

    龍昀撫摸著他的脊背。

    “卡拉瓦喬醫生說你不在這裏。他說這裏沒有人這個人。”

    “他的空間的確沒有我。”龍昀輕描淡寫地說,“我只出現在你身邊,我是你一個人的專屬。”

    白葉嘗試著消化,但沒有結果,於是繼續擁抱龍昀:“雖然聽不懂,但是我很高興你還在。”

    這個時候,卡拉瓦喬醫生再次出現了。

    龍昀把他護在懷裏,躲到了鐵門邊上。

    卡拉瓦喬醫生逕自走到蓮的房間,他們聽到隔壁傳來掙扎的聲音。過不了多久,卡拉瓦喬醫生把蓮固定在病床上,推了出來。蓮一直在反抗,但是她的手腳以及嘴上的膠帶讓她無法動彈,發出呼救。

    白葉捂住了嘴。

    卡拉瓦喬醫生推著蓮消失在走道裏。

    “我們得救救她。”白葉對龍昀說,“蓮對我說,卡拉瓦喬殺死了她的男朋友,還想害她。”

    “那不是我們可以干涉的事。”龍昀說。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龍昀笑了起來,撫摸他的臉,“你沒有朋友,你只有我,不是麼?”

    白葉心急如焚:“當然不是。”

    龍昀的表情很挫敗:“我希望你是我一個人的。”

    說著把他圈了起來,坐在了囚室的小床上。“小小的空間,小小的你。我們在一起,直到永遠。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這是沒有什麼不好,但現在蓮要被人給殺了呀。即使蓮只是個隨隨便便的陌生人,我們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龍昀再次強調:“我們無法干涉。”

    “你可以。”白葉的眼光落在他腰上的鑰匙圈上,“開門。”

    龍昀發出了一聲歎息,起身將牢門打開。

    白葉發現外頭不知什麼時候燃起了火。蓮與卡拉瓦喬醫生消失的轉角,在牆壁上映出了火光。火勢很快轉大,熱浪與濃煙充滿了甬道。而原本屬於蓮的那個空了的房間裏,傳來可怕的打罵與哭叫聲。

    白葉捂著嘴敲門:“走了!燒起來!走了!”

    房間裏面的人充耳不聞。

    白葉撥開鐵片,發現裏面是一間裝飾華麗的船艙。一個男人手提著朗姆酒,正在毆打一個女人。女人被打得鼻青臉腫,涕淚橫流,不顧體面地在地上爬,可是男人一腳踩住了她的裙邊,把酒瓶子砸在了她的頭頂。

    白葉倒吸一口涼氣,反身拽住龍昀:“又要出人命了!好像是在家暴!”

    龍昀上前試圖開門。但是他那串沉重的鑰匙圈裏,沒有一把鑰匙屬於鐵門。當他終於找到了的時候,鐵門卻開始慢慢起變化了,從四周開始向內收縮、變形,變成了一扇舷窗。

    白葉驚訝地發現舷窗邊站著另外一個女人,近乎冷酷地看著正在發生的家暴,還拿著一瓶酒,用優雅的姿態踱來踱去,發出嘲諷的哼聲。

    火勢越來越大,房間裏的哭叫聲卻漸漸微弱。女人滿頭是血,已經失去了躲閃的力氣。男人踹了一腳她的肚子,哈哈大笑,解開了皮帶。女人聽見撥弄皮帶扣的聲音,又抬起頭,在地上艱難地爬行了幾步,然而男人隨即勒住了她的脖子。

    “我們得走了。她會死,我們無法阻止。”龍昀拉起了白葉的手。

    “為什麼?”白葉因為旁人的遭遇哭了起來。

    “因為我們不在他們的故事裏。”龍昀回答。

    白葉輕聲啜泣著,並不說話。

    “你忘記我們還要去救蓮了麼?”

    白葉終於點點頭:“好吧。”

    兩人離開火場,循著龍昀的記憶,去往卡拉瓦喬醫生的手術室。

    白葉依稀在濃煙裏看到熟悉的身影,那是被泰迪狗追的黃毛男子。在這個四處起火的人間煉獄,他也只顧著他身後的狗。

    白葉不禁想著:似乎哪里都能看到他。

 46

    “你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吧。”卡拉瓦喬撕開了蓮嘴上的膠帶。

    “放開我!”

    卡拉瓦喬用橡膠管勒住了她的脖子:“對不起,我的戀人。我不殺你,你就會殺掉我,就像你殺掉你的父親。我的人皮會被掛到窗外去,我很確定。”

    蓮對他怒目而視。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卡拉瓦喬說,“我們都很清楚。在你眼裏,相愛和相殺總是相輔相成的。愛情必將以死亡告終,你掩飾得再好,也無法把這種想法從腦袋裏趕出去。你就是個瘋子,我不是,我想過正常的生活,所以要一勞永逸地擺脫你。”

    說著,卡拉瓦喬收緊了橡膠管。

    ******

    “放開她!”

    白葉推開門的一瞬間,龍昀就用尾巴捅穿了卡拉瓦喬的胸口。他那鐵鎖般纖細卻極度強硬的尾巴把卡拉瓦喬高高挑起,然後將他垃圾般拍暈到牆上。

    白葉沖過去解開了蓮的束縛帶。

    “你還好麼?”白葉問。

    蓮咳嗽著,臉色慘白地望著卡拉瓦喬。卡拉瓦喬胸口流著血,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在原地消失了。

    蓮不發一言地轉過頭來,盯著雪白一片的床單,顫抖著說:“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白葉撫摸著蓮的肩膀,轉過頭來對龍昀說:“謝謝你。”

    龍昀臉上閃過一絲哀傷:“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說完這句話,白葉發現桌子上面的水杯表面,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下。

    他和蓮都陷入了恐慌當中,而龍昀卻像是早就知道了將要發生什麼,對他溫柔道:“我要走了。”

    白葉站了起來:“你去哪兒?”

    “去接受懲罰。”

    “為什麼?!”

    “因為你。”龍昀頓了頓,再次強調,“我總是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從容地手術室的門關上。白葉看見他倒映在門上的影子。很快,一些更高大的影子包圍了他,他們穿著全套防護套裝,白葉沒有勇氣出去,他有預感是無臉人。

    他們很快押送著龍昀走遠了。

    等他們走後,白葉對蓮比了個噓,讓她留在這裏不要出聲,自己偷偷離開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已經不是那個著火了的通道了,周圍也沒有任何被關在鐵門中的人。他面前是一望無際的行星表面,荒蕪,黑暗,有類似煙囪的東西從地表拱起,煙囪口透著火光與黑煙。在這一片衰敗的景象盡頭,是漆黑一片的夜塔。他從來沒有靠近過夜塔,他發現夜塔比他想像當中的更雄偉,更有壓迫感。而那群無臉人押著龍昀往那裏走去。

    白葉顧不上害怕,開始撒足狂奔。他不能讓龍昀被封印在塔下。

    當他爬上一座沙丘,打算繼續往前的時候,他發現龍昀和無臉人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他們仿佛有預感似的等在那裏。

    “別追了。”龍昀的長髮被夜塔周圍的狂風吹得毛躁。“總要有人祭祀夜塔。”

    “祭祀?”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龍昀強調。“所以讓我進去吧,我知道你也想進去。”

    “我想進去是因為我的父母……”

    “我不正是你的父親麼?”龍昀說道。

    白葉與他對視著。

    然後發現他竟然認不出龍昀的臉了。

    並不是他變得陌生,而是他確認那張臉不是龍昀的。他的頭髮變短了,是黑色的,眼睛也更為修長淩厲,站在那裏有些寂寥。他渾身上下只有那條尾巴落在黑色的沙裏,尾尖瑟瑟發抖,似乎還是活著的。

    白葉想起一張老照片,脫口而出:“爸爸……”

    “希洛。”代達羅斯說道。

    白葉哭了:“爸爸……”

    代達羅斯的尾巴動了,慢慢靠近了白葉,卷住了他的腳踝,那觸感鮮活又真實。

    “你是個好孩子,別再試圖找我們了。我和你母親,都已經不在了。”他說。

    他在風中慢慢開始分解。連同整個世界。

    白葉失態地跪了下來,去觸摸他的尾巴,但是他已經從尾尖開始分崩離析。白葉伸手的速度,並沒有快過他分解的速度,所以他只感覺到溫暖的沙被風吹著被攏到手心。一翻手,就消失不見了。

    頭頂傳來敲門聲。

    白葉在f106號樓的臥室裏,睜開了眼睛。

    ******

    黃毛在喘氣:“這他媽什麼夢啊!我不停地被狗追!怕什麼來什麼!”他起身,前去開門,門外站著王遼。

    王遼拎著肯德基袋子往門裏張望:“我來送飯……”

    皮皮蝦抱著膝蓋坐在一旁發呆。

    夢中的一切都還真實地留在腦海裏,白葉記得那是他離開她的時候,她保留的姿勢。

    白葉平順一下呼吸,對黃毛和王遼說:“你們出去。”

    黃毛一臉不高興地推搡著王遼離開了。夢境對他來說相當無趣,他一點兒也不想再經歷第二遍,魔導師都是奇怪的人。王遼意識到氣氛不對,面露擔憂,但不強求。

    白葉起身倒了兩杯茶,一杯捧在手裏,另一杯擱在地上,推了過去。

    “對不起,我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沉默了一會兒,說。

    夢魘魔法讓每個人看見內心深處最渴望或者最害怕的東西。白葉不止看見了他自己的,他猜夢中有一部分故事屬於皮皮蝦,甚至於她的夢境佔據了主導。她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皮皮蝦沉默了更久,但她終究是個坦率的姑娘。她直起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沒那麼委頓,“沒有什麼好道歉的。”

    “我看到了一個男人家暴一個女人。”

    “那是那畜生和我媽媽。”皮皮蝦咬牙切齒道。

    白葉點點頭。

    “那畜生是個海盜,我媽媽是他擄上船的女人,他□□她,有時還打她。我媽媽是個很好的女人,她因為有了我才一直留在那裏吃苦,但是那畜生很快就有了新的女人,更年輕,更漂亮。”皮皮蝦恨得全身都在發抖。“她是個下作的□□……不,根本不是女人,是因為女性稀少才選擇變性做皮肉生意的賤人,心理變態,喜歡折磨女人。那畜生迷上了他,更頻繁地打我媽。那天晚上,他們喝醉了酒,把我媽關在房間裏……”皮皮蝦瞪著眼睛,仿佛十幾年前湊在舷窗外親眼看見母親死去的小女孩。

    白葉握住了她的手。

    皮皮蝦呵了一聲:“不用擔心,我已經報仇了。”

    白葉等待她自己說下去。

    皮皮蝦異常得意的邪笑:“我媽死後我就逃走了,那條船上我一刻都不想多呆,就跑到了金銀灣的一個碼頭。我想報仇,知道要先吃苦,已經準備好過豬狗不如的生活,但是這個時候我爸救了我。我爸說小姑娘不能一個人出門在外,把我帶上了船,教我拳腳功夫,教我保命……但是我不聽他的話,我只想找畜生報仇,終於讓我逮到了機會,跑到他船上放了一把火,乘亂把那對死賤人都殺了。那件事讓我爸在海盜公會裏名譽掃地,但是他沒有罵我……”皮皮蝦說道這裏哭了起來,“我爸剝了那對畜生的皮掛在桅杆上,說再有人欺負女孩子,他見一個殺一個。我爸超棒的對不對?”

    白葉回想起他在舷窗外看到的人皮,用力點點頭:“嗯。你爸爸也是海盜啊?”

    “是啊。”皮皮蝦提到自己的養父就滿臉自豪,“你一定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叫劫。”

    白葉愣了一下。

    帝國通緝賞金最高的海盜——劫——是皮皮蝦的養父?!

    他瞄了一下皮皮蝦,心想:怪不得。

    “那夢裏的那個醫生,是怎麼回事?”

    皮皮蝦撥弄著自己的鞋帶,歎了口氣:“因為那畜生殺了我媽,我本來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談戀愛的,但是還是一個沒忍住,跟我男朋友在一起了。就患得患失唄。他原本也是我爸船上的俘虜,我喜歡他,就在一起了。但是我總覺得他不喜歡我,也看不上我,我怕他離開我,更怕他傷害我,就像發生在我媽媽身上的慘劇一樣——說起來你男朋友相當nice啊。這麼帥,尾巴真的厲害!”

    “他沒有尾巴的,我爸爸才有尾巴。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就是心裏有點把他當爸爸。”

    “爸爸好呀。”皮皮蝦歪了下腦袋。

    白葉覺得這個話題有點羞恥,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對了,如果夢裏的那個醫生的確是你的男朋友,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他現在化名叫卡拉揚,是圖拉真的得力助手。我見過他幾次。”

    “真的?!”皮皮蝦一骨碌站了起來。“他在哪兒?”

    白葉也站起來:“我帶你去上城。”

    他沒有說出更多的真相。

    卡拉揚怎樣把自己隱藏起來,讓他滿世界找皮皮蝦男朋友。

    又是怎樣利用那枚戒指,引誘他們打開禁地。

    某種程度上來說,皮皮蝦的潛意識是正確的。這對戀人,已經對彼此暗藏殺機。

 47

    皮皮蝦這次出門花了很久。她化了妝,做了飯,拎著三層保溫飯盒才肯走。

    “晚飯吃過了啊。”

    “那就吃夜宵啊。”皮皮蝦說。

    兩人因為白葉的身份,通行無阻地進入了圖拉真的宮殿。

    “你先在這裏等一下。”白葉對皮皮蝦說,“我去找他。”

    白葉很快找到了卡拉揚,他總在圖拉真的書房外。卡拉揚見到他非常意外,“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麼?”

    “抱歉沒有通傳就擅自過來。”

    “紅龍殿下不會感覺被冒犯,只會覺得高興。”卡拉揚並不怎麼真心實意地恭維著。

    “我不是來找殿下的。我是來找你的。哦,不,是我的一個朋友來尋你。”

    卡拉揚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就在外頭的庭院裏。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她,戰爭學院雖然很大,但有心找一個人,總是找得到。有什麼話當面說比較好。”

    卡拉揚尷尬地朝外走去,二樓,圖拉真穿著睡衣出現在走廊裏。

    他下樓,替白葉倒了杯果汁飲料:“這麼晚什麼事?”

    “卡拉揚是不是已經有戀人了?”

    圖拉真握著玻璃杯,點點頭:“怎麼?”

    “沒什麼。”

    白葉低下了頭,皮皮蝦該有多失望。

    “你喜歡他?”圖拉真在他身邊坐下。

    “我與他並不熟悉。”白葉回答。

    “沒有規定人不能喜歡陌生人。”

    “我沒有這麼輕易交心。”

    “那我大概很不討你喜歡。”圖拉真直截了當道,“我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

    白葉飛快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圖拉真繼續說道:“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把征服昆古尼爾當做我們的開始。”

    白葉漲紅了臉:“我管理你手下的社團,我們……”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圖拉真淡然道,“我在說我們的私人關係。”

    白葉有些驚悚。

    “你長得很漂亮,我見你的那天晚上,就夢見你了。”圖拉真自顧自說了下去,“然後我得知你第二天就做掉了藍鯨,成為了log社團的領導者,我在f區最重要的棋子,之後還與大熊分庭抗禮,靠魔法保護你的朋友在擂臺上全身而退。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花瓶,我很欣賞你。我覺得我們可以交往。”

    “我是……”

    “我知道你是孤兒。”圖拉真掃了一眼他的吊墜,“你的行為舉止也暴露了你在貧民窟長大的事實。不過這不要緊。我不覺得出身決定一切。我會保障你擁有讓人羡慕的物質生活,也會教會你很多東西。”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白葉說。

    圖拉真挑了挑眉。

    “我很抱歉我剛才的冒昧,我以為你是單身。”他輕輕拉起白葉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吻,“雖然我覺得你們分手比較合適。”

    “我們感情很好。”

    白葉縮回了手,抱在懷裏。

    “如果哪天感情不好了,可以來找我。”圖拉真用那雙黑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我很喜歡你。我喜歡的人不多。”

    他盯了白葉好一會兒,白葉覺得脊背發寒。

    圖拉真終於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對白葉說,“我猜,你男朋友不會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呆到太晚。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我就不希望你這樣做,我會吃醋。”

    “謝謝。”白葉忍不住笑了起來。

    “走吧。”圖拉真揮了揮手,“早點回家,你男朋友要擔心的。”

    白葉走出了庭院。

    走到很遠的地方,白葉回頭看了一眼。

    圖拉真仍舊坐在沙發上,保持著那個姿勢,正在凝望他的背影。

    看到他回頭,圖拉真默默地低頭看書,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白葉慢下了腳步,然後又加快了,往下城走去。

    他試著撥弄手環給龍昀打電話。

    “皇子哥哥。”

    “今天過得怎麼樣?”

    “發生了很多事……你回來我跟你講。”

    “現在跟我講好不好?”

    “不可以。”白葉既好笑又擔心,“因為我聽到你那邊有槍響。你是在跟人交火麼?”

    “是啊。他們不讓我給你好好打電話,我就把他們都殺了。你開心麼?”

    白葉無奈:“我不喜歡打打殺殺的。”

    “啊!呃……”

    “龍昀你怎麼了?!”白葉停下了腳步。“你是被擊中了麼?”

    龍昀□□了一會兒,鬧得白葉要哭出來了,才突然說,“騙你的。”

    “你好煩。”白葉要罵他了。

    “你在哪兒啊,我聽見軍隊集訓的聲音。”龍昀換了個話題。

    白葉掃了眼廣場上列隊尋列的紅龍騎士,老實說,“我在上城。”

    “在我的宮殿麼?”

    “不是,我和圖拉真見了面。”

    龍昀發出很掃興的聲音:“為什麼要跟他見面。”

    “皮皮蝦,你上次見到過的那個姑娘,她的男朋友給圖拉真在做事,我陪她去找他。她男朋友並不是什麼好東西。”白葉把卡拉揚的所作所為,連同圖拉真的計畫一同告訴了龍昀。

    “他想佔有昆古尼爾……”龍昀冷哼一聲,起了佔先的心思,不過想到夢靨魔法也許對白葉損傷很大,還是放棄了,“你拖著別管這事。等我回來。”

    “皇子哥哥,我不知道怎麼介入皮皮蝦和卡拉揚的事。我知道那男的不行,怕皮皮蝦吃虧……”

    “要對姑娘說實話,盡到朋友的責任。”

    “嗯。”白葉點點頭,“對了,今天順便和圖拉真聊了一聊。圖拉真和我……捅破了窗戶紙。果然如你所言,我告訴他我不是單身以後,他催促我快點離開,怕我男朋友吃醋。他是個紳士。”

    龍昀呵了一聲,然後輕輕地問白葉,“那你男朋友是誰啊。”

    白葉紅了臉,“這又不是我說的,是圖拉真隨口一說,你去問他。”

    “人家總不會無緣無故說到你男朋友的。所以你男朋友是誰,嗯?”

    “我不知道。”白葉踢著路邊的小石子,腳步輕快。

    “原來你那麼笨。”

    “對啊。”白葉說完這句話,停下了腳步,鼓起勇氣反問他,“你聰明,你告訴我。”

    龍昀捂臉。

    “上校,激戰中不要遮擋視野啊。”侍衛擔心地同他講。

    “我知道……我只是……誒呀。”

    又是一顆流彈在一米開外爆炸,泥土飛濺,龍昀在臂彎裏埋下了腦袋。

    “真的在打麼?我天,那我不跟你說了,掛了。”

    “等一下!你男朋友說,等他回來就親自告訴你。”

    “好了好了……”

    “誒誒再等一下!小笨蛋你聽懂了沒有?”

    “我又不笨的,你擔心那麼多做什麼,再見了。”

    白葉說完掛掉了電話。

    龍昀總是能告訴他怎麼做才是對的,他覺得吃下了定心丸。

    ******

    白葉回log的時候皮皮蝦已經在那裏了,白葉覺得事情不大好。他以為皮皮蝦今天會在上城過夜,沒想到回來得比他還早。而且皮皮蝦走之前都沒來喊他,一定是受了刺激。看她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兩人進行得不大順利。

    “你還好麼?”

    “不好。”皮皮蝦委屈道。

    她一開始找到卡拉揚,他就一頓數落,說她一個女孩子離家出走跑來軍校是胡鬧。這也就罷了,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她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我跟他說話著呢,他一個朋友就過來了,問我是誰。我就牽著卡拉揚的手說,我是來找我男朋友的。他朋友跟個瞎子似的問我,誰是我男朋友,這手都牽著了還問,是不是傻?結果這時候卡拉揚也說,這裏沒我男朋友,我找錯人了,甩開了我的手不說,還推了我一把,和他朋友走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跟我說,不希望我在他的朋友們面前出現。他很頭疼,說他不想仗著自己在學院中的特殊地位,就給我行方便,給人留下提攜戀人的印象……我哪兒想讓他提攜了,我又沒靠過他,我一直和你在做事,只是想給他做飯而已嘛。”皮皮蝦委屈得簡直要哭出來了。

    “那吃的呢?”

    “他拿走了。他那個朋友想吃。他還跟他解釋我是送外賣的。我為什麼會變成個送外賣的呀?”皮皮蝦一頭霧水。

    “那你就不要跟他好了。”白葉說著遞過去一張紙巾。

    皮皮蝦接過,醒掉了鼻涕,“誰家勸架都是勸和不勸離,你會不會說話?”

    “我認真的。戰爭學院裏的男人,比池塘裏的蝦還多,你隨便再找一個吧,氣氣他也好,說不準他就回心轉意了。”白葉昧著良心說。他是真覺得皮皮蝦和卡拉揚斷了才好,斷了再回心轉意讓他去死了吧。

    “那不行的,我跟他在交往,不能隨隨便便說再找一個就找一個,那樣算什麼呢?誒,我也就是隨便抱怨抱怨,跟你說完我心裏舒坦多了。”皮皮蝦擦幹眼淚,跳下了檯球桌,突然又回過頭來“誒你說,我這樣貿貿然跑去找他,是不是真的很不好?我不會真的讓他在朋友面前丟臉了吧?你是男孩子,你說說看。”

    “如果我的戀人,千里迢迢跑到我在的地方,給我送飯,我朋友還都看見了,我肯定特別開心。我的戀人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白葉瞥她兩眼,給著她暗示。

    “你又不懂的咯。你連女朋友都沒有,他已經是男人了。男人都很好面子的。”皮皮蝦嘀咕著,沒事人一樣自己把自己勸好了,還要為卡拉揚開脫。

    “蓮。”白葉喊住她。

    “幹嘛?”正準備上樓的皮皮蝦回過頭來。

    白葉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今天打斷你們說話的那個朋友,十有*就是卡拉揚的新歡。他不愛你了,你跟他斷了吧。”

    “你在瞎說些什麼啊?”皮皮蝦瞪大了眼睛,“你都不在現場你怎麼就知道了?”

    “我光是聽都聽出來了,你是不是傻。”白葉痛心疾首地拖了把椅子坐下,要把皮皮蝦說通為止。

    “我不信。”皮皮蝦皺起了眉頭,“我要聽他親口說。”

    “親不親口有什麼不一樣,他都這樣了……男朋友都應該是龍昀那樣才對,打電話黏黏糊糊的,哪有分開那麼久音訊都沒有,還要你拼了命的去找去追。兩個人一條心才能一起走下去。”

    皮皮蝦眼睛都紅了,表情憤憤:“都這種時候了,你秀什麼恩愛……”

    說完踏著樓梯就跑走了。

    白葉望著她上樓,覺得這姑娘心真的大得不一般。

 48

    皮皮蝦剛上樓,白葉就聽到外面的喧嘩聲。他剛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大熊就推開一個社團成員,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大堂。打檯球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湊上來站到白葉面前。他們前幾日還和熊爆社團的人狠狠打了一架,心中有口惡氣,這種時候無論如何要給自己人撐場子。

    log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大熊四處轉了圈,似乎好不容易才發現人堆裏的白葉。“藍鯨雖然蠢,但好歹是條漢子,誰知道他會被女人似的你推倒,嘖嘖。”

    “也是運氣。”白葉低垂下了眼睛,輕聲說,“主要是熊先生這幾年都沒有推倒他,才給我留下了個機會。”

    “喲,牙尖嘴利啊,不過這些比不過拳頭。”

    白葉無奈:“大晚上的,熊先生又怎麼了?”

    “前天你家妹子上我那兒打擂,打敗了太刀高手。我想來想去這事兒不大對勁,總覺得她的刀有問題。”

    “熊先生想來想去想得倒挺久。”白葉瞟他一眼,“我家妹子贏了擂臺,已是定局,熊先生現在想翻盤也是晚了。”

    “少廢話,把刀拿出來,拿去驗一驗。”

    “熊先生是來挑事的。可打一架並沒有什麼意義,除非你把我們全都打敗,才可以收並我們log。”白葉掃他們一眼。

    大熊的人都面面相覷,有些被戳穿的懊惱。大熊只是受程旭之命來噁心白葉,其實自己也並沒有很明確的目的。

    “如果熊先生是想收並log,你就說一聲好了。你真的堅持,那log就變節。”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大熊張著嘴說:“你說什麼?”

    “你要願意,我就加入黑太子陣營。”白葉重複。“以後大家一家人,不用打來打去,圖個清靜。”

    “老大你怎麼這樣?”

    白葉抬手讓他們閉嘴,“跟誰不是跟,黑太子和紅龍有什麼兩樣。”

    “可我們跟熊爆不共戴天的!”

    “到了黑太子陣營裏,我們地位會比熊爆社團更高。”白葉抬手讓他們閉嘴,“log會成為黑太子的直系,大家都能成為上城軍官,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都愣住了。白葉話裏的意思愣是誰都聽得出來。他和黑太子的關係非同小可。

    這回輪到大熊愣住了。

    他愣了半天跟白葉說,“你等我打個電話。”

    ******

    他走到外面,興高采烈地對程旭說,“程上校,log搞定了。”

    “那麼快?”

    “我一進去,小白臉就投降了,說以後都是自己人!黑太子要佔領f區了!”

    “自己人你個頭啊!”程旭把手□□頭髮裏,“f區不f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小白臉!搞那個小白臉你曉得伐!別讓他過得太舒服!”

    大熊聞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不是為了占地盤?是為了他?他是誰?”

    “你別問!照做!”

    電話掛斷了。

    大熊叼了根煙,把這件事捋捋,感到有點騎虎難下。

    程旭是黑太子的騎士,也是他面前的紅人,據說兩人有一腿。裏面那個小白臉也說認識黑太子,以後是嫡系。原本大熊將信將疑,但程旭拼了命也想搞他,卻反而證明小白臉沒有撒謊,他來頭不小,是黑太子的近臣。不排除是程旭感覺到小白臉的威脅,要來將禍事掐滅在繈褓之中。

    可這關自己毛個事。媽的上城的派系鬥爭丟到下城來做,把他當槍使。以後黑太子倘若問起來,程旭保准把鍋推到自己身上。

    大熊在外面抽了半根煙,拿定了主意,推門而入。

    ******

    大熊抽煙的當口,皮皮蝦聽到喧嘩聲,從二樓下來。

    白葉憂心忡忡道,“怎麼辦,大熊過來找茬,要搞我們。”

    “那你們現在是在幹嘛?”

    “他去外面打電話了,我們在等他。”

    皮皮蝦瞥了眼外頭,“要跟我們剛正面的時候打電話,這算個什麼事,看不起人啊!”

    “你別這樣。”白葉拽了她一把,“我投降了,他說要打個電話,估計是要彙報一下。”

    “什麼?投降?他都打到眼前來了你投降?!”

    “他不打到我眼前來,我也不會投降啊。”白葉實事求是道。

    現在圖拉真逼著他上賊船,他脫離紅色陣營正欠個由頭。

    然而皮皮蝦不曉得他的考量。兩個人互相瞪視著,誰都無法明白對方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半晌,皮皮蝦對手下使了個眼色,“還愣著幹什麼?去庫房裏拿槍啊!等著被打成篩子啊?”

    “誒……”白葉還沒說話,大家就都爭先恐後地跑到二樓,端著槍下來了。

    “這要死很多人的……”白葉阻攔大家。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皮皮蝦說。

    白葉頭痛,只要有皮皮蝦參戰,估計會演變為大規模流血事件,他差黃毛和另外一個社團成員是還去叫人:“把黑太子那邊的風紀委員王遼請來。”

    想了想又說,“把卡拉揚也請來,他負責管理f區紅龍社團的秩序。”

    如果有雙方風紀委員在,也許可以避免慘劇發生。

    ******

    王遼和和黃毛一道從摩托車上下來,和剛要進門的大熊在log門口打了個照面。

    “風紀委員……”大熊把煙頭從嘴邊拿開,眯起了眼睛。

    log請我來做仲裁者。”王遼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熊點點頭,推門而入。

    皮皮蝦與大熊各自帶著人,在大堂中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讓我驗一下那柄刀,這件事就算了結。”

    大熊此時已經決定兩邊都不招惹。上城的事,他惹不起,戰爭學院裏強人太多,誰知道眼前這個小白臉背後有什麼靠山。但是他作為社團大佬,也需要一個臺階下,因此提出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條件,希望兩邊各退一步。他相信白葉是會接受的。

    “驗什麼驗,驗什麼驗?”皮皮蝦怒道,“你說驗就驗?把我們log當成什麼地方?”

    白葉扯了她一把。在太刀上動了手腳,這事兒他們理虧,皮皮蝦還表現得如此囂張,連白葉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大熊作了一次深呼吸:“你贏得不自然,我總要眼見為實吧。”

    皮皮蝦不理他,回頭問log的眾人:“有人往我刀上附魔了沒有?!”

    “沒有!”

    “根本沒有的事!”皮皮蝦睜眼說瞎話,嗓門卻還要蓋過大熊,“我兄弟說沒有!你聽見了麼!”

    大熊發現多了個刺頭,煩躁了起來。要是換做白葉息事寧人的性子,這事兒早了了。他對白葉抱怨:“你就不管管你女人麼?”

    “我有男朋友的!不是他!少他媽給我拉郎配。”皮皮蝦瞪他。

    “好了好了都好了,不要吵,不要吵,有事好好說。”白葉被兩人吵得頭都大了。“我去拿刀。”

    “拿什麼拿?!”皮皮蝦拽住他,“我們的堂會,讓別人一句空口白話說搜就搜,以後混不混了?兄弟們心寒不寒了?!”

    見白葉蔫了,皮皮蝦朝大熊拍桌,“凡事講證據,你把證據拿出來!”

    “證據他媽的不就是你自己那柄刀麼!有本事你拿出來啊!”

    大熊也火了。他很清楚皮皮蝦的做派,因為他們是一類人,這時候他自己也是騎虎難下,他要是這時候服軟,手下也擺不平,妥妥落實了尋釁滋事的罪名。

    “我看你不敢吧?”大熊居高臨下湊近皮皮蝦,冷笑,“來人,給我搜!”

    皮皮蝦突然一聲大喝,“來人!拿把匕首給我!”

    “你幹什麼呀你!拿什麼匕首,槍都有了你還匕首你要不要做人了……”白葉攔她,攔不住,被皮皮蝦一把推開,推倒在地。黃毛連忙把他扶起來,一群人都驚恐地望著人群中央的皮皮蝦。

    皮皮蝦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攤在檯球桌上,高高舉起匕首,“我再跟你說一遍,我的刀沒有附魔。”

    說著,一刀就把左手尾指給剁了下來!

    一直作壁上觀的王遼臉色陡然一邊:“皮皮蝦!”

    白葉沖上去,脫下衣服纏起她的上肢給她止血。

    皮皮蝦自始至終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盯著大熊:“我敢說我們是清白的……你他媽敢麼!你他媽敢把手指切下來,說一句,對,就他媽是你們在刀上做了手腳麼!”

    大熊驚呆了。

    皮皮蝦撿起斷指揣到自己口袋裏,冷哼一聲,“慫貨還學人混道上。”

    大熊站在那裏,迎著少女驕傲的目光如墜冰窟。

    他已經感覺到背後鋒芒在刺,自己連個女人都不如!

    一怒之下他搶過匕首,把自己的手指也切了下來!

    “怎麼說!”他咆哮著!

    “夠了!幹什麼呀!快送校醫院!”白葉吼了回來。

    “今天的事還沒個了結!”大熊對著皮皮蝦咆哮。

    “現在進入天決流程。”王遼從白葉手裏接過皮皮蝦,“按照戰爭學院的規矩,雙方若都經過自殘流血證明清白的案件,就由天決定罪。雙方solo,誰打贏了,誰無罪。”

    說完把皮皮蝦抱上摩托車後座,絕塵而去。

 49

    校醫院,單人病房。

    戰爭學院的校醫院永遠滿員。整個充斥著爭鬥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傷患。白葉此時陪在皮皮蝦床邊,內心是崩潰的。然而皮皮蝦沒事人一樣,用完好的右手接過他削好的蘋果,往嘴裏送去。

    “你從進來就愁眉苦臉,你是有什麼心事麼?”

    白葉簡直不知道從何講起:“你一進來就剁掉自己手指頭做什麼?”

    “你不懂的。”皮皮蝦直言,“你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少爺,順風順水地長大,所以這種事你都不懂的。”

    “我是孤兒,沒爸沒媽,我也是貧民窟長大的。”

    “那你也不懂的。你為了活下去什麼都會做,什麼都能忍,但是我們混道上的,就爭一口氣。沒命也不能輸了骨氣。手指頭切了,可以接上,但是底下兄弟們不信你了,就是不信你了,這比斷根手指頭嚴重得多。做人要講義氣,你既然是log的大佬,就要記住這一點。”

    “我不要做了,你來做吧。”

    皮皮蝦盯了他良久,誒了一聲,“你是真得慫,扶不起的阿斗。我竟然要做你的二當家,但凡面前有條狗,我也就日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白葉扶額,“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跟大熊的solo啊。你的手指頭都斷了,根本打不過他,只有我上了。”

    皮皮蝦原本想說,大熊的手指頭也斷了啊,但是轉念一想,高興起來,“現在你有點像男人了。”

    “你都為了這種事情斷了手指頭,我總不能讓你再去與人solo。”

    “那你打得贏麼?”

    “打不贏。”白葉搖搖頭,“但是我跟著你,臉皮學得比較厚,可以作弊。作弊被人發現還不認。到時候不怕陰不到他。”

    皮皮蝦高興起來,“這樣才像個扛把子。如果我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你也已經有男朋友,我簡直要愛上你了。”

    ******

    同一時間,隔壁病房。

    王遼吹著口哨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著,擱在大熊的膝蓋上。

    “說說吧,什麼事情非得去跟log過不去。”王遼說到這裏,盯著天花板的眼睛轉到大熊臉上,笑嘻嘻的,“打擂作弊這種話。你騙騙新來的大佬可以,騙我,省省吧。那天皮皮蝦贏,你賺了不少。”

    “程上校讓我找log的麻煩。”

    王遼停止了抖腳的動作,把腿放下,手從褲袋裏抽出來,擱在膝蓋上,擺出側耳傾聽的姿勢。“程上校,程旭?他為什麼?”

    大熊捧著左手,苦著一張臉,“一開始說,讓我趁著這段時間按log換了個大佬,把f區給擺平了,徹徹底底變成黑太子的勢力範圍。後來log的那個人說,行,他們要加入,說實話我也沒見過那麼好的事情,就打電話問程上校怎麼辦。”

    “他怎麼說?”

    “他說不成,非要我搞掉log的新大佬。”

    “搞?怎麼個搞法?”

    大熊聳聳肩,“他沒說。我也不打算做。他是有私心的,那個大佬言談間與黑太子很熟稔,不知道是不是在詐唬。反正我是不準備蹚這趟渾水。他們要搞,自己去搞,我不想被當槍使。結果半途殺出個程咬金來,不肯善罷甘休。你說現在的姑娘怎麼都這樣?”

    大熊特別鬱悶地看看王遼。

    這個時候護士進來,催促王遼付款。王遼頭也不回地插著褲兜起身離去,笑嘻嘻地留下一句:“自己付錢去。”

    ******

    王遼看皮皮蝦病房裏的門虛掩著,閃身進去。

    皮皮蝦吃蘋果的動作一頓,整個人沉下了臉。她不喜歡條子,天生對條子沒好感,何況是吊兒郎當的條子,簡直煩死了。

    “小姑娘很勇敢嘛,說切就切下手了,了不起。”

    “我有男朋友了的。”皮皮蝦直截了當道。

    王遼哦了一聲,尾音上揚,把椅子拖到跟前,坐下,“是你們log的大佬麼?他看上去不怎麼靠得住。”

    “不是。”皮皮蝦辯解,辯解完了覺得自己竟然同他解釋,真沒意思,補了一句,“關你什麼事?”

    “我是風紀委員,來找你做一下口述,記錄一下當時發生的事。”

    “你不是看著麼?我跟你差不多時候到。”皮皮蝦梗著脖子,就是不想跟他好好說話。

    王遼把椅子拖得更近一些,“誒,小姑娘,你從哪里學得那麼潑辣?”

    “你們男人不都不這樣麼?為什麼到了我這裏就是潑辣?我要是個男人,你說不定還要請我喝酒,跟我結拜呢。”

    王遼哈哈大笑,“說得是。所以誰教你的?”

    “我爸爸。”

    “你爸爸是什麼人?”

    皮皮蝦橫他一眼,“我爸爸說,有男人打聽家裏的事,不用和他說,都是圖謀不軌。”

    王遼也是臉皮厚,繼續打聽,“來戰爭學院上學的女孩子很少的。你怎麼想的?”

    “我要給我男朋友做飯吃。”

    “你會做飯?”王遼驚訝。“我以為你只會打打殺殺。”

    皮皮蝦翻了個白眼,“你這個人這麼煩,你為什麼沒有自知之明?”

    這個時候白葉開門進來。

    白葉看到他倆在房間裏,愣了一下,然後紅了臉,“我打擾到你們了麼?”

    “你是豬麼?”

    “打擾了哦。”

    皮皮蝦和王遼同時說道。

    皮皮蝦終於羞紅了臉,而王遼哈哈大笑起來,皮皮蝦於是把枕頭丟在了白葉臉上,又拿蘋果狠狠砸王遼。

    王遼接過就塞到了嘴裏:“謝謝了啊”

    “真可惡!”皮皮蝦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不逗你玩了。我是找白葉有事——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白葉乖巧地應了一聲。

    王遼起身,示意白葉出來一趟。

    ******

    兩個人站在走廊無人的角落。

    “那天你來找過我,你說你找沙利文上校。”王遼開門見山道,“沙利文上校跟你什麼關係?你們是情人麼?”

    白葉驚訝:“當然不是,誰跟你說的?”

    “你先告訴我,你找沙利文有什麼事。”

    白葉與王遼對視一陣,緩緩道,“我跟沙利文上校見過一面。我們的父輩以前是戰友,所以雖然不熟,但家裏人還是托他照顧我。我那天進了學院,就被人搶走了所有家當,以及父母留下來的遺物。走投無路才想起找沙利文。”

    王遼思考了一下他的話,“程旭,你認識麼?”

    白葉心下了然:“你沒找沙利文,因為程旭吩咐了,對麼?大熊是黑太子陣營的人,他今天找我麻煩,也來自于程旭的授意。”

    王遼點點頭,“看來你們兩人很熟。”

    “我們剛認識,他不喜歡我。”

    王遼輕笑了一聲,“他不喜歡很多人,但是以他的身份,還不至於去使些下三濫的手段。”

    白葉抬眼:“你想說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麼?”

    “我還沒說完。”王遼的手指扣了扣配劍的劍架,“要他低下高傲的頭顱去做些低三下四的事,一定是跟黑太子有關。他盯著你不放,不是因為你是沙利文的情人,而是因為你是黑太子的情人。我說得沒錯吧。”

    白葉沉默。

    “他要搞你。沙利文派來保護你的人被策反了,沙利文大概也因為他的手段顧不得你了。你自己小心。”

    “謝謝。”白葉頷首。

    “不客氣。我也不喜歡程旭。”王遼對他頗為風騷地一笑,“我不喜歡他成為戰爭學院的’妃’。以後有事來找我。”

    說完擺擺手,離開了。

    白葉跟著護士到樓下付款,遇到同樣排隊繳費的大熊。兩人都是一愣,白葉率先點了點頭,大熊火氣過去,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天決的時候我會代皮皮蝦上場,她手受傷了。反正我也是log的大佬,本來就該我。”

    “嗯。”大熊瞥了眼自己的傷指。其實換成白葉他倒還賺了,那個姑娘是個不要命的,就剛才那剁指的架勢,大熊心裏也有點發毛。

    “你受傷了,不如也找個人代你打。比如說,程旭。”

    大熊猛地抬頭。

    白葉笑容深邃。

    ******

    王遼在校醫院門口與卡拉揚擦肩而過。

    他們是黑紅雙方的風紀委員,天生的仇敵,互相點頭示意,手卻按在佩刀上。

    一個往外,一個走上樓梯。

    “你來得真早。”樓梯上的白葉瞥見卡拉揚,神色不愉。

    “剛才有點事。蓮又闖禍,麻煩你了。”

    “蓮是我手下的人。”白葉笑了一聲,“麻煩你來看他才對。”

    卡拉揚原本想去推門,但白葉話裏的敵意不容忽視。

    他退了回來,“你對她感興趣?你可不像她會喜歡的類型。”

    “那她是你喜歡的類型麼?”

    卡拉揚一把鎖住了他的咽喉,將他按在牆上,“你以為你是誰?對著我指手畫腳。”

    “她是……我朋友……你不要她,你就放過她……”白葉斷斷續續地說。

    “她是我的。我要不要都是我的。你管太多了。”

    白葉喘不過氣,掰著他的手指。

    “儘管去告訴她真相——我想你已經這麼做過了。”卡拉揚俯身在他耳邊低語,“然而你說什麼都無足輕重。”

    卡拉揚哼了一聲把白葉丟在原地,推門而入。

    門裏傳來皮皮蝦驚喜的聲音:“老公!”

 50

    卡拉揚回到紅龍的宮殿時,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卡拉揚上校。”電話對面的聲音慵懶,仿佛拿住耗子玩耍的貓。

    卡拉揚在腦海中回憶起聲音的主人,然後瞪大了眼睛:“程旭上校。”

    z區禁地最近讓我很頭痛,我得花時間欺上瞞下,調遣鐳射守備對禁地安保設施進行維修,非常傷精力。”程旭倒在椅子上,眼睛盯著眼前那枚戒指的三維立體成像。雖然花了他不少時間,但他最終還是從一張照片上發現了戒指的主人,圖拉真的騎士卡拉揚。那天晚上闖入禁地的人是他。

    卡拉揚聽到這話,有一瞬間的慌神。那天晚上他借刀殺人,然而他不知道程旭是怎麼知道幕後主使是他。他咬牙切齒地想到白天的事。蓮生性魯莽,就是個賊婆子,反咬一口這種事,一定是那個白葉的詭計。

    “你不打算補償我點兒什麼麼?”程旭愉悅地問。

    “請問有什麼可以服務的麼?”卡拉揚鎮定下來,與程旭繞著彎子。程旭知道z區禁地的事,沒有第一時間上報學院,也沒有檢舉揭發他,那邊一定是有其他事有求於他。

    “紅龍的陣營在f區有個社團,叫log。”

    卡拉揚沉默不語。他心想著,怎麼又是log

    log最近換了新大佬。”

    “這件事我知道。”卡拉揚想起白葉,就沉下了嘴角。

    “紅龍殿下很喜歡他。”

    “是的。”

    “我真為你擔心。”

    “不必。我和紅龍殿下並沒有不該有的關係。”卡拉揚陳述道。

    “但他會取代你,成為宮殿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卡拉揚考慮起這件事情,謹慎地說:“我不覺得你打電話給我,是為我作職業規劃。”

    “他是紅龍殿下的魔導師,你又破壞了禁地。廢掉你們其中哪一個,對於我來說,都能讓紅龍殿下安生一陣子,不是麼?”程旭笑起來。“現在你可以選擇,廢掉他還是你。如果你選擇白葉,那你可以留下來;如果你選擇留下白葉,那我就把你打破禁地的材料上報校長,你將會被開除。原諒我作為對手的惡趣味。”

    卡拉揚明白了。程旭要破壞圖拉真的勢力,的確剪除哪一個都沒差,但是現在要他選。

    “我會讓白葉消失。”

    “真狠心啊……不過我勸你讓他受盡□□地消失,身體上的。”程旭把玩著紅酒杯,“讓他被許多男人糟蹋,並且告訴他這是他戀人的主意。”

    “他怎麼惹上你了?”

    程旭笑道:“果不其然是愚蠢的人。我是在為你留後路。萬一你做得不夠漂亮,也不用再忌憚他了,紅龍殿下不會對不潔之人感興趣。”

    卡拉揚覺得惱怒,但偏偏挑不出錯來。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幫你清理掉z區禁地的污點。你也清理掉紅龍殿下可能長成的羽翼。”

    說完,程旭擱下了電話,卡拉揚陷入了沉思。

    白葉這個人對蓮的影響越來越大了,他害怕失去一門好親事,更害怕蓮聽從白葉之後將要到來的報復。也許白葉對紅龍的計畫很重要,但並非不可替代的。一個不相干的人當然比不上自己身家來得重要,卡拉揚選擇合作。

    “你在和誰打電話?”身後突然傳來圖拉真的聲音。

    卡拉揚猛地回頭,圖拉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披風尚未脫去,帽檐上還有庭院中的榴花。

    “我的戀人。”卡拉揚神色如常地幫他脫下大衣。

    “你的戀人真不少。”圖拉真神色淡淡地說。

    ******

    皮皮蝦第二天就出院了,白葉把自己的槍換給她。

    最近幾天,他每個晚上都在拿夢魘魔法修魔。夢魘耗魔很高,不斷施法放空,會緩慢增強他的續航能力。而且白葉施法不是釋放在人類身上,而是蝕刻在子彈上,也就是說這些附魔子彈不會取人性命,而是會帶人進入夢魘。皮皮蝦殺傷力實在太高,他不放心她一個人配槍出門,就索性給她換了夢魘子彈。皮皮蝦高興地收下了。

    “卡拉揚昨天來看你,有沒有解釋,為什麼一開始我們出事的時候叫他,他沒來。”

    “他忙嘛。”皮皮蝦滿不在乎地說,“斷根手指的事上綱上線做什麼,他聽著也要煩的。”

    “那你手弄傷了,沒說把你接到上城去住?”

    皮皮蝦嘖了一聲:“你是不是嫌我累贅啊?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我很快就能養好傷,恢復得跟從前一樣的。再說我就算斷根手指頭也比你厲害得多。”

    白葉停下了腳步,“我是說卡拉揚。一般出了這種事,不都該把女朋友帶在身邊照顧麼?”

    “那也沒見黑太子成天把你拴在褲腰帶上啊。”

    “那不一樣,他出門了。”

    “那我跟你也不一樣。”皮皮蝦跳上了街沿,舒展著雙臂保持平衡,像是走平衡木的體操演員,“嗯……他是要帶我走的,我不願意,我說,我雖然是女孩子可我也很獨立自主,不需要你保護我。他勸我勸不動就算了。”

    “別活在夢裏。”白葉拽她下來。

    皮皮蝦不樂意了,“你這人怎麼老是潑涼水啊。你跟他什麼仇什麼怨總在我倆中間挑撥離間。”

    “挑撥你個鬼。”白葉翻了個白眼,“別說你沒想過這些問題。是不是我說得那樣,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就討厭你這種喜歡戳穿別人偽裝的人!”皮皮蝦發火了。

    “一般人我都不會去戳穿他的,暗搓搓想想就好了。但是你不行,我不能看你犯傻。”

    正說話間,對面走來紅龍的傳令官。白葉想起來,自從他去上城取戒指、卡拉揚得知皮皮蝦存在以後,他們社團的傳令官就換人了。從前都是卡拉揚,現在變成了一個年輕小哥,栗色頭髮娃娃臉,很好相與的模樣。

    “早上好。”他與白葉兩人打招呼。“今天上城舉行一次社團會議,紅龍社團f區的大佬都將與會。我作為紅龍殿下的傳令官來邀請您參加。”

    “社團會議?”

    “就是把社團大佬召集在一起,一般都是有什麼大事要商量。去去好的呀,可以認識認識其他地區的社長。”皮皮蝦對他解釋。“我和你一道去,我要去上城見卡拉揚。”

    “好。”白葉估計社團大會會和昆古尼爾有關。

    兩人去往上城。

    白葉走著走著發現不是尋常去見圖拉真的那條路,有些疑惑,“不是去宮殿麼?”

    “在上城西區。”傳令官紅著臉呃了一聲,翻看了一下記事本,“對,是這樣的,上城西區76號,沒錯。”

 

    話音剛落,另外一名傳令官追上了白葉,“請問是白葉先生麼?”

    “是的。”

    “紅龍殿下叫您去一趟。”他喘著粗氣,扶住了膝蓋,“我找您好一會兒了,快跟我走吧。”

    兩個傳令官面面相覷。

    白葉看看前一個:“f區社團會議。”

    又看看後一個:“紅龍殿下召我去宮殿。”

    娃娃臉傳令官退讓了:“當然還是紅龍殿下的邀約比較重要。”說完紅了臉,他想起這幾天上城傳得風風雨雨的傳聞,據說紅龍看上了log社團的新社長。

    皮皮蝦對白葉道:“那你去見紅龍殿下,我代替你去參加社團會議。”

    白葉點點頭:“你小心啊。”

    兩人各自跟隨傳令官離開。

    皮皮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傳令官核對了記事本,“就是樓上。”

    “好的,謝謝。”

    傳令官完成任務,顧自離開。

    皮皮蝦走上二樓,推開房門,裏面是金碧輝煌的大餐桌,餐桌旁坐的人卻不如房間看上去那麼入流。更加奇怪的事,有人拿著攝像機。

    皮皮蝦保持著推門的動作,發現身後有人堵住了去路。

    “來了就別想走了哦。”打頭的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的身材。

    “這不是社團大會。”皮皮蝦道。

    “不是。”有人回答,“這是享用你的盛宴。”

    “呵呵。”

    皮皮蝦沉下了臉,一下肘擊搶過背後那人的佩刀,然後自己動手,關上了房門,啪嗒一聲鎖上。

    ******

    白葉坐在圖拉真身邊,如坐針氈。圖拉真叫他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打他一進門就仔仔細細打量他一番,問他:“受傷了麼?”

    白葉覺得莫名其妙,搖了搖頭。

    圖拉真看上去松了口氣。

    之後他就不發一言,只顧著自己翻書看。白葉口渴得厲害,眼睛瞟著一旁的水杯,幾次三番想伸手去夠。

    這時候圖拉真開口了:“你男朋友是什麼人?”

    “普通人。”白葉收回眼光,提高警惕。

    “不在戰爭學院?”

    “不在。”

    “那就說明他沒法在你出事的時候保護你。”圖拉真抬頭,盯著他的眼睛,“你要在這裏呆上六年。”

    “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子的異地戀。”

    圖拉真輕笑了一聲,“真想見見那個幸運的男人。你一定和我一樣想見他吧。”

    白葉覺得他這句話說得十分古怪。圖拉真對龍昀好奇,想見龍昀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突然要扯上自己?

    “你的魔法準備得怎麼樣了?”

    “還好。”

    圖拉真嗯了一聲,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對我試試吧,夢魘。”

    白葉驀然睜大了眼睛。

    圖拉真要看自己的夢。

    他的夢裏會有龍昀,甚至很多時候只有龍昀……

    是什麼讓圖拉真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

    “你在害怕些什麼?”圖拉真輕聲問,“你有什麼小秘密?”

    “沒什麼。”白葉儘量把關於龍昀的想法從腦海裏驅逐出去,“我準備一下,馬上開始。”

 51

    白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某個人的懷裏。

    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對之前所發生的事竟毫無記憶,記不得同床共枕的人是誰,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他只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焦躁與危險,慢慢轉過臉去。房間裏很暗,燃燒著辛辣的東方香料,讓人莫名有情/色的感覺。視線慢慢地隨著熏香的煙霧聚焦,眼前浮現出那人飽滿的天庭、英挺的鼻樑、薄削的嘴唇,柔順的金黃長髮鋪滿了枕頭。白葉心下一松,焦躁的感覺消失了:“皇子哥哥……”

    龍昀的眼皮動了動,然後伸手點亮了床頭燈。床的位置被照亮了。白葉打量著周圍,堆滿了絲綢寢具的高腳床,暗色的牆花,包金的傢俱……房間富麗堂皇,猶如皇宮。

    龍昀重又躺下,伸手擱在枕頭上,白葉整個蜷縮在他圈起來的範圍之內。

    “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我不知道,我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對,我害怕……”白葉細細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臉,觸碰著他的眼睛和嘴唇,好像要確認他是不是真實存在一般。

    龍昀寵溺地低笑一聲,攥住了他小小的手指,“別害怕,有我在,圖拉真不敢拿你怎麼樣。”

    “圖拉真?”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名字,然後是這個名字對應的臉。高貴,冷漠的年輕軍官,有些熟悉,但是好像沒有太多的交集,腦海裏殘存著他在榴花與噴泉池邊看書的模樣。白葉有點排斥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感覺。

    龍昀看出白葉的不悅,按住他的腰窩把他帶入懷中:“等等,再等等……我很快就會對父皇和母后坦白我們的關係,請父皇廢掉你們的婚約,讓你跟我結婚。”

    白葉一愣。

    首先,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被褥下的自己不著片縷。

    其次,聽龍昀的話……他和圖拉真是婚約關係?!

    趁白葉愣神的功夫,龍昀翻了個身將他按在身/下。

    “皇子哥哥……”白葉有些回不來神。

    龍昀輕笑了一聲:“你這麼早起,不會想讓我現在就出去洗漱用膳吧?”

    說完低頭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是整裝待發的狀態。

    “等一下,我們……我們經常……?”白葉拿手抵住了他結實的胸膛,他的發梢落在自己的胸口,讓他覺得癢癢的。

    龍昀古怪地看著他,然後俯下身咬了一下他小巧潔白的耳垂:“你怎麼了?這麼快就忘記昨天晚上是怎麼哭著叫老公的了?看來我不夠賣力啊。”

    白葉臉紅了:“皇子哥哥……”

    龍昀壞心眼地掐了不該掐的地方,白葉覺得又痛又爽,整個人都難/耐地扭/動起來。龍昀趁機掀開被子順著他的腰///摸下去……

    就在這時,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

    然後,門被敲響。

    “白葉。”是圖拉真的聲音。

    白葉嚇了一跳,抓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龍昀一臉敗興,突然間赤/裸地站起來,抽出了扔在地上的佩劍,出鞘一半。

    白葉連忙按住他的手:“你做什麼?”

    “我非殺了他不可。”龍昀冷淡道。

    “白葉。”圖拉真在外面提高了聲調。“你再不開門我就進來了。”

    “皇子哥哥!”白葉簡直要尖叫起來,“我什麼都沒與他做過,婚約不是我的主意。”

    龍昀瞥他一眼:“當然,你從來都是我的。”

    “那你別殺他了!”白葉說完之後,朝門外大喊,“馬上就來。”

    龍昀哼了一聲,在他再三勸誡下才收刀入鞘。

    “這是最後一次了。”龍昀垂眼,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隨即撿起地上散落的外套與內衣,鑽進了衣櫥裏。

    衣櫥門閉上的時候,房門也打開了。

    圖拉真帶著審視的眼光踏進了房間,目光掠過布墊淩亂的沙發、落在地上的衣服、緊閉的衣櫥,最後落在呼吸未穩的白葉身上。

    他踱到他面前,腳步聲穩重,有節律,停在床前,嘩一聲扯開了窗簾。大片大片的白光投射在房間裏,驅散了陰影,白葉卻覺得這刺眼的亮光讓他無處遁形。他定睛注視著背面上的花紋,手心全是熱汗,不敢抬頭。

    戴著祖母綠戒指的冰冷的手撫上了他的側臉,撥開他汗濕的額發:“我美麗的小鳥,你怎麼了?”

    “沒什麼……”

    圖拉真的手勢更重,撥起了他的下巴:“你這樣子可不像沒什麼。”

    “我、我做噩夢了。”

    “做噩夢需要脫衣服麼?”圖拉真瞥了一眼,試圖扯開他的被子。

    白葉捂得更緊,整個人往床頭躲去:“我們只是有婚約,還沒有結婚。”

    “對你來說有沒有婚約並不重要,你只是從某個人的床上,滾到我的床上而已。如果不是我喜歡你,現在我就把你從窗子裏扔下去。”圖拉真放開了他,眼神落在背後的衣櫥上。“那麼他是在這兒?那個讓我蒙羞的人。”

    “你在胡說些什麼,”白葉的手抓緊了緞面,“那裏什麼都沒有。”

    “那麼欣賞欣賞你漂亮的結婚禮服也不錯,畢竟,都是我一件一件挑的,我親愛的未婚妻。”

    圖拉真說著,踱到衣櫃前面,站定。

    白葉從背後望著他的背影,無比希望衣櫃裏什麼都沒有。

    圖拉真拉著門把手,打開了兩扇櫥門。

    在他看清楚任何東西以前,一條黑色的、匕首般的尾巴迅速、精准地劃過他的喉嚨,帶著一擊斃命的意志,割斷了他的氣管,以及大動脈。

    圖拉真直挺挺倒下。

    白葉尖叫。

    在圖拉真遍佈血色的視線裏,衣櫃裏始終漆黑一片,是連陽光都照不到的角落……

    只是在某一個瞬間,長尾一甩,透露出冰冷的鋒芒。

    ******

    圖拉真倒吸一口涼氣,從沙發上坐起來,發現自己依舊身處戰爭學院的客廳中,手指搭在白葉的手腕上。他收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完好無損,但是被割喉的感覺如此鮮明,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處於被謀殺的恐懼當中。

    等他收拾好情緒,才發現白葉垂頭喪氣地坐在身後。

    “剛才那衣櫃裏是什麼鬼東西?!”圖拉真指的是夢境當中。

    “是……是一個怪物。”白葉說。“一個存在於我夢魘之中的怪物。我從小到大一直夢到他,他會躲在床底下、衣櫃裏還有廁所的天花板角落中。”

    圖拉真頭一次流露出不淡定的表情,甚至罵了句髒話。

    “你又怎麼會變成我的未婚夫?”白葉問道。

    “那是我想要的。”圖拉真毫不掩飾地說,“夢魘魔法會將我們兩人的夢融合在一起,我的熱望將會對夢中的世界產生影響。我喜歡你,催生了’我和你有婚約’這種設定。”

    白葉點點頭。圖拉真的設定對他自己來說當然沒問題,可是做夢的有兩個人,自己已經有龍昀了。龍昀不在身邊,自己很想他,一直想被龍昀觸/摸和占/有,每一場有他的夢都是春/夢。所以就變成了他和龍昀偷情,圖拉真前來捉姦。龍昀在他夢中一直和他父親代達羅斯的形象有所融合,會有鋒利的長尾巴;而按照龍昀的心性,如果他和圖拉真有什麼的話,他大概的確會殺人的吧……

    這次的夢似乎更有邏輯。

    圖拉真吩咐他:“以後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

    “什麼?”

    圖拉真比了個割喉的動作。

    “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你是造夢之主,你的意志可以左右我們所有人。”

    “夢中殺你的人,是衣櫃裏的怪物,難道我可以操控怪物?”

    圖拉真與他解釋:“夢中出現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我和你,由現實世界進入夢中;還有一種就是夢中所成之人,比如說衣櫃裏的怪物,窗外廣場中玩耍的小孩兒。今天幸虧是夢中所成之物殺死我,若他也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物,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白葉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剛才在夢裏,對你割喉的那個人換成我,你就會在現實世界中死亡?”

    圖拉真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對。”

    “我並不會做那種事。”白葉著急道,“請你也不要過河拆橋。”

    “你可以放心。我會對你坦誠,就意味著我並沒有害你之心。何況你是造夢之主,在夢中唯一配做你的敵人的,就是昆古尼爾。它是機甲,它的意識來自於核心電腦,邏輯嚴謹,一秒鐘可以進行億萬次的運算。而你要騙過一台電腦。”

    “談何容易。”白葉哀歎。

    “你可以。”圖拉真想去握他的手,卻又收了回來,“好好訓練。”

    ******

    房間裏,到處都是斷肢和鮮血,哀嚎聲此起彼伏。

    蓮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看惡徒滿地打滾掙扎。

    “誰先告訴我幕後主使是誰,誰就去校醫院接上斷肢。”蓮望著刀頭滴落的血,“晚了可就接不上了。”

    “我說!我說!是……是你的戀人!”

    “對、對!是你的戀人出的主意!”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他們都被交代過,在折磨眼前這人之後,要告訴她這句話。想不到是以這樣的場景實現。

    蓮眯起了眼睛:“為什麼?”

    “不、不知道啊……”

    蓮丟下刀,朝外走去:“我要找卡拉揚問個明白……若是真的,我非做死他不可……”

    ******

    卡拉揚接到了任務失敗的電話,電話那邊鬼哭狼嚎:“她是個怪物!我們都被她砍斷了一手一腳!”

    “哦?”卡拉揚覺得挺意外。看不出來白葉表面上人畜無害,背地裏卻是個狠角色。

    “她還一下子猜出了幕後黑手……她還說要做死你,卡拉揚上校!”

    “行了行了,他既然猜出了幕後黑手,自然曉得不管我什麼事。”

    卡拉揚掛掉了電話,轉線程旭:“任務失敗了。”

    “廢物。”

    程旭雖然失望,卻也並不怎麼惱怒。

    他現在權力被龍昀架空,只能借卡拉揚那邊的勢力對白葉作惡,做成了是他賺,做不成也不虧。說起來是紅龍收拾底下人,查不到他身上。一次不成,可以再來一次。

    “是你露出了太多馬腳了吧。”卡拉揚抱著看好戲的心理道,“他一下子便猜出了幕後黑手是你,還說……要做死你。”

    “做死我?!”程旭瞪大了眼睛,“他有這個膽量!”

    “怎麼沒有?他一人去,一人回,廢掉其他所有人一手一腳,你說他有沒有這個膽量?”卡拉揚笑了一聲,“程旭上校,老話說’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我看你還是悠著點呐。”

    說完掛斷了電話。

    程旭還沒有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大熊就敲響了他的門。

    “程旭上校……我上次去log的事,不知怎麼的,被風紀委員王遼判為進入天決流程。我受傷,log那個新大佬白葉,指名道姓讓您上場與他在大競技場決鬥……”

    程旭指著自己的鼻子:“他叫我跟他決鬥?”

    “是……”

    “我看他是真不想活了。”程旭輕飄飄坐在椅子上,“做死我……我看是誰做死誰。”

 52

    蓮推門而入,卡拉揚的房間裏沒有人。

    她試著翻看他的抽屜,在抽屜很顯眼的地方找到了首飾盒,首飾盒裏是與她一對的訂婚戒指。她想起來,白葉帶著自己來上城第一次找卡拉揚的時候,他手上沒戴,後來見面的時候都戴著了。現在戒指靜靜地躺在高檔的首飾盒中,也就是說,他尋常是不戴的。

    她靜靜地把戒指取出來,下麵壓著一張標籤。

    標籤是手寫的,上面是價格,478萬。

    當初購入的時候不止這個數,蓮很快明白這有可能是珠寶商給出的回收價格。也就是說卡拉揚想過要賣掉。

    賣掉……

    她把玩著戒指發呆,等到腳步聲很近了,才驚覺門外有人。她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不受控制地躲進了床底下。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虛得不想讓卡拉揚看見自己。

    有兩個人走進房間裏。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們的下半身,以及相牽的手。

    “最近事情太多了。只有與你在一起,我才感受到真正的放鬆。”蓮分辨出那是卡拉揚的聲音,而這句話顯然不是對她講的,她只覺得腦袋裏嗡得一聲,手按在了槍柄上。

    “怎麼了?紅龍殿下吩咐的事,不是已經做完了麼?”這個男聲更年幼一些,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是她上次遇見過的那位所謂“朋友”。

    卡拉揚歎了口氣,“……我與你講接下來的事,你不要生氣。”

    “什麼事啊?”

    “你先保證不生氣。”

    少年甜甜地笑:“怎麼會同你生氣。”

    卡拉揚頓了頓,故作輕快道:“我有一門婚約。”

    少年沒有說話。

    蓮鬆開了按在扳機上的手。她想聽聽卡拉揚對婚約的評價。

    “當時我被金銀灣的海盜擄走,受盡□□,快要活不下去。這時候海盜頭子的女兒看上了我,脅迫我和她在一起,我為了活命勉強答應下來,有了那門婚約。後來自己努力,考上了戰爭學院。”卡拉揚背過身,往床的方向踱了幾步。

    少年輕輕啊了一聲,湊過來抱住他的脊背:“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與她斷了就好。這裏是帝國,不是金銀灣,不需要害怕匪盜之類。”

    “我是斷了。我現在心裏只有你,可她找上門來了。她與她父親都窮兇極惡,這事恐怕難辦。”

    少年恍然大悟:“是前幾天那個女孩麼?她看上去和其他女孩子也沒什麼兩樣,你與她好好說,她會聽的。”

    “你真是太天真了,看誰都是好人,我瞭解她,她絕非善類。你不知道,她的父親是劫。”

    “劫?那個富可敵國的海盜首領劫?”

    “對,富可敵國。他可就一個女兒……”

    “她父親富可敵國與你有什麼相干?你不是想騙身騙心占了人家家財吧。”

    “沒有。”卡拉揚立刻改口,“她家家財來之不義,我也沒興趣。不過既有錢,又不講理,就能拿出不知道多少賞金追殺我。我一個人死了也就罷了,現在我有你,萬一他們蠻不講理連你都害怎麼辦?我怎麼可能去冒這個險?我們倆交往的事,我不打算讓她先知道,我想把她趕出戰爭學院。等我畢業了再……”

    少年沉默一陣:“當初為了活命對她虛情假意也就罷了。現在在軍校裏瞞我,在金銀灣瞞她,她尋來了兩頭瞞不住找我商量,這樣並不坦蕩磊落。”

    “是,我並不坦蕩磊落,因為我害怕。你不害怕麼?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失去摯愛甚至暴屍街頭!我為什麼非要為一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害了自己一輩子?我從來只愛過你一個而已!我甚至希望她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過!”

    蓮瞪大了眼睛,但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希望她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所以把她交給人渣去糟蹋?!

    外頭,卡拉揚想去挽留少年,少年卻後退了一步,甩開了他的手。

    “她已經出現了。你不作兩清,卻將她趕出戰爭學院,將她懸在那裏,眼不見為淨當她不存在,這是逃避。你遲早要解決這個問題,不然對我對她都不公平。”

    “我想過!我這樣做有更久遠的考量。”卡拉揚說,“等我畢業,擁有自己的星艦編隊,我就會回到金銀灣假裝與她成婚。到時候我們裏應外合,一舉拿下劫的船隊,將他送上法庭,既幫帝國解決了通緝榜第一的海盜團夥,又解決了我被迫結下的婚事,還可以為我倆晉升攢下軍功,鋪平道路,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話音剛落,他突然覺得腳下黏膩。

    他抬腳,發現地毯上有血。

    ……不,是血跡。

    他之前忙著爭吵,忽略了房間的異樣。

    他的目光順著血跡循到床底。

    他走近兩步。

    膝蓋突然中了一槍!

    □□的子彈口徑普遍比較大,那一槍直接打斷了他的膝蓋骨,讓他整截小腿飛了出去!卡拉揚哀嚎著倒地,然後對上了床底下淌著淚水卻異常冷靜的眼睛。

    “蓮……”卡拉揚的瞳孔放大了。

    那少年也是軍校生,在斗室之內突遇變故,反應也很快,從腰上摸去配槍,對著床板就是掃射。

    然而蓮取他性命,也只不過眉心一槍。

    少年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躺倒在地。

    蓮從床底下鑽出來,比著槍對準卡拉揚的眉心:“原來你是這樣打算的。”

    “不,你聽我解釋……”

    卡拉揚說著,手靠近了槍套。蓮在他摸槍以前射中了他的手腕,卡拉揚痛得在地上打滾,身旁少年的屍體睜著眼睛抽搐。

    “是你在船上勾引的我,到你嘴裏就是被迫的婚事。我幫你逃出金銀灣,出錢讓你讀書,到你嘴裏就是你努力考上。在船上,你說學好軍校生這一套,以後回來好打理船隊;在這裏,你說要殺我全家攢軍功。你怎麼就那麼會說話呢?”蓮從腰後拔出匕首,捅進了他的嘴裏,卡拉揚臉色慘白,貼著刀鋒含混道,“唔唔……我愛的是你……我只是……”

    蓮一刀割斷了他的舌頭,丟在地上。“別逼逼。他還沒死絕呢。”

    卡拉揚慘叫,剩下的半截舌頭在口腔裏痙攣,血如泉湧,靠著僅剩的一手一腳往房間深處躲去。蓮在他背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是要殺我全家、占我家財麼?怎麼現在躲我都來不及?”

    卡拉揚支撐著退到了衛生間裏,支吾著朝她搖頭。

    “喜歡這種死法?我明白了。”

    蓮抓著卡拉揚的頭髮,把他臉朝下按進坐便器裏。沖了幾輪水之後,手下的人不再掙扎。她將狼狽到看不清原貌的屍體丟在一邊,看都懶得再看一眼,離開了。

    白葉說的是真的,她的直覺也是真的,她是一個戀愛中的傻瓜,跟所有人的狗血故事沒什麼兩樣。唯一不一樣的是,她不想聽解釋和挽回,也不想要後續浪子回頭的戲碼。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按照他的心願——她再也不出現他的生命裏。

    他也沒有生命了。

    她走過還在抽搐的少年,跪下來蒙上了他的眼睛,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個吻。

    “你本來不必死的……你是個好人,對不起。”

    說完,她帶著槍,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

    離卡拉揚的房間不到兩百米,紅龍宮殿的客廳。

    白葉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低下頭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怎麼了?”圖拉真放下了紅茶,面露關切。

    “有點頭痛……”

    “需要醫生麼?”

    “不。不。”白葉擺了擺手。他現在視線有些模糊,像是現實和夢境在交疊,眼前能看到一間房間,還有一場槍殺。

    他勉強站了起來,“我想回去了,再見,殿下。”

    “我送你回去。”圖拉真拿起了大衣。

    “不!”白葉起身,對他比了個停,“別!殿下——”

    圖拉真放下了外套,舉起了雙手,坐下,“好,我不跟著你,你放心。一個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白葉朝他點點頭,“謝謝……”

    說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客廳,朝外走去。

    圖拉真看了看表。

    他打算給白葉十分鐘獨處的時間。十分鐘以後,他需要確定他沒事。

    ******

    白葉順著花園小徑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將走去哪里,但是他知道他已經很近了。這種感覺很古怪,如果要有什麼可以形容,就是他當初在皇宮裏聽到龍昀的召喚一樣,有一種心靈感應。但是對方不是龍昀,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更加不明所以。

    但是當他推門而入的時候,什麼都明白了。

    卡拉揚被虐殺了。手腳被廢,地板上扔著舌頭,屍體跪在坐便器邊。

    還有一名少年在靠門的地方眉心中槍,乾脆俐落,不留活口。

    白葉愣了將近一分鐘。

    皮皮蝦做的。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地上掉落著他親手蝕刻過的彈殼。

    他把頭髮推上去,咬著手指,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皮皮蝦殺人了,皮皮蝦殺人了,皮皮蝦殺人了……

    他打電話給龍昀。

    在等待的兩三秒裏,他不知道有多害怕龍昀不線上。

    幸運的是,對面很快響起了龍昀醇厚好聽的聲音:“小小白。”

    “皇子哥哥,死人了。”

    龍昀的三維立體成像立刻出現在他身邊:“是程旭麼?”

    “不……不是的……”

    龍昀掃了地上一眼:“紅龍手底下的騎士,和他有一腿的戀人。”

    又似環視四周:“死在他的宿舍裏——你殺的麼?”

    “那不重要……我得處理屍體。”

    龍昀嗯了一聲,“不是你殺的,卻要處理後事,別讓我知道是哪個搗蛋鬼把你逼成這個樣子。藏屍用異次元之門。”

    “什麼?”白葉聽不懂,著急得哭起來,“皇子哥哥我不會……”

    “噓,別哭。”龍昀把手指放在他的唇上,“還記得我上次魔化之後,把你帶到一處森林裏麼?那處森林離哈德良離宮其實非常非常遠。”

    “記得的……”白葉抽噎了一下,湊過去貼在他的手上蹭了蹭。

    “地理上非常遙遠的地方,通過異次元之門粘連起來了,就像你用魔法門把用牆隔開的空間粘連起來一樣,只不過是個不算難的升級版。我現在就傳你符文。”

    “哦……”白葉哭著接收了符文,手抖著在牆上畫完,黑色的漩渦出現,牆那邊的空間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白葉不敢去碰屍體,龍昀在一旁安慰他,“如果害怕就算了。”

    “這樣的話她很快就會被抓起來了。”

    “沒什麼好怕的。只是死人而已。”

    白葉頭皮發麻地把兩具屍體都拖過異次元之門,丟了進去。少年還好,身體尚有餘溫,卡拉揚殘缺不全的屍體恐怕以後要變成他的噩夢了。

    然後他在龍昀的指示下掩蓋了魔法陣。

    “現在,你要清理現場。戰爭學院所有高階軍官的宿舍裏都有一個醫藥箱,會在衣櫃角落裏,取出來戴上橡膠手套……”龍昀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白葉冷靜下來,跟隨他的指揮把現場的血跡都處理乾淨。

    “可以了麼?”

    “不,還不夠好。你看,床上的被子都被打爛了。被褥應該換一套沒有洞的。”

    白葉照做。

    “下殺手的那個人一定躲在床下。這樣的槍擊下她一定受傷了。”龍昀嘖了一聲,“真麻煩啊。”

    說完,他突然豎起了耳朵。

    然後他對白葉吩咐:“有人來了。從消防窗口爬出去。”

    白葉照做,笨拙地翻窗落在陽臺上,俯下身溜出宿舍區。兩人都是松了口氣。龍昀壓低聲音道,“趕緊把手套摘下來藏在口袋裏,離開這裏燒掉。不要關掉通訊器,我跟你一道。”

    話音剛落,白葉就聽到他絕對不想聽到的聲音。

    “你在這裏幹什麼?”圖拉真從小徑另一頭走過來,定定地望著他。

 53

    52

    “沒、沒什麼。”白葉嚇退了一步,把手放到背後,慌亂地扯掉了手套。龍昀在圖拉真出現以前就把自己從三維立體成像恢復到音頻模式,因此白葉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迷路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這不是卡拉揚的房間麼?”圖拉真往後張望了一眼。

    “我……”白葉驚慌失措到無法回答。

    這時候龍昀在他耳邊用只有他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想來向他請教zte-490艦載殲擊機的動力參數問題,他開過這種殲擊機。但是敲了門沒人應。”

    白葉舌頭打結:“想……想來向他請教……”

    龍昀耐心地放慢語速,在他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想來向他請教zte-490艦載殲擊機的動力參數問題……”

    白葉終於跟著他念了下去,末了加上一句:“我聽說他他開過這種殲擊機,但是敲了門沒人應。”

    圖拉真嗯了一聲,假裝不經意地四處打量,“剛才你和誰在一塊兒?我聽見你在花園裏和人說話。”

    “我、我在跟我男朋友打電話。”

    圖拉真不好再追究,“回去休息吧。”

    白葉低頭,從他推著門的胳膊下鑽過去,手也挪到了身前,順勢把橡膠手套塞進口袋裏,“謝謝紅龍殿下,我先回去了。”

    圖拉真目送他離去,繼續往前走。他繞到宿舍正門,發現門開著,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客廳裏——王遼。

    王遼見到他,神色古怪地打了個招呼。圖拉真很快明白他為什麼神色古怪,房間裏有很濃重的血腥味。

    “我剛才來附近辦事兒,聽到這有槍聲,就過來看看。我剛到的時候,發現門半掩著,沒有關。叫喚卡拉揚的名字也沒有人回應,進來才發覺不對勁。”

    “沒有槍聲。”圖拉真篤定道,“我一直在這附近,什麼都沒有聽到。”

    “我對槍聲特別敏感,大概算是個不怎麼有用的金手指。”王遼解釋,“槍支配備的消聲器對我無效,我能夠聽見你們沒聽見的聲音。”

    王遼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四處張望,“房間很乾淨,剛剛才清理過,不像是男生宿舍。”

    圖拉真不言不語,目光落在床底下。

    王遼在三分鐘才注意到這一點,“連床底下都有濕痕,一塵不染。”

    他撩開軍裝下擺,跪下來,抬眼。

    床板被打得千瘡百孔,目測口徑的子彈。床板下方還沾著血,應該是兇手的……

    王遼略微抬頭,迎向圖拉真的目光:“有誰來過這裏,和卡拉揚對著床墊對射。”

    圖拉真想到了白葉慌慌張張的模樣,垂下了眼睛:“這事我會查的。”

    “恕我直言,您好像不太關心,您的騎士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險。”

    圖拉真寡淡道:“因為你私自進入他房間的行為很可疑。”

    王遼惱怒:“我與卡拉揚無冤無仇,請您不要血口噴人了。如果您不知道他在哪兒,最好趕緊聯繫一下他,說不定他已經不在了。”

    王遼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圖拉真確定他離開,開始聯繫卡拉揚,他和他的戀人都不在服務區。圖拉真詢問其他人他們的下落,手下回答說,兩人離開餐廳後,去往宿舍的方向。他開始在腦海裏推算時間。卡拉揚今天早上應該在議事廳當值,十一點下班,現在是十二點半,平常都該是與情人用完午膳小憩的時候。他們回房,與白葉失魂落魄離開的那幾分鐘對得上。

    那天他聽到卡拉揚的電話,覺得有問題,所以這幾天盯白葉盯得很牢,不放心他一個人。結果出事的竟然是卡拉揚。他並不知道卡拉揚和白葉有什麼仇怨,要鬧到出人命的地步。關鍵是白葉是個魔導師,體格很弱,如果誠如王遼所言,白葉在這裏製造了一起臨時起意的槍擊事件,他能把屍體在哪里?剛才王遼將房間裏能藏人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沒有結果,但是確定案發現場就在房間中。兇手藏在床底下。

    圖拉真再次打量著房間,然後他差人把關野叫來。

    “關野先生,您覺得這間房間有什麼不對麼?”

    關野很快發現了魔法使用的痕跡。他走到牆邊,讓顯形藥水滲透入牆壁中,“異次元之門”顯現出猙獰的紋路。關野灌注魔法力再次打開通道,雖然成功,卻也因為另一位魔導師的力量而遭到反噬,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

    牆壁另一邊,是漆黑一片的遙遠時空。

    圖拉真打開了手電筒。

    通道入口處躺著兩具屍體。

    “你什麼都不知道。”圖拉真盯著屍體頭也不回道。

    “……是的,紅龍殿下。”

    圖拉真穿過異次元之門。卡拉揚死得七零八落,他的戀人卻身體尚溫熱。圖拉真把他背回房間,伸手按住他的脖頸。

    “還有脈搏,雖然很微弱。”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關野蹲了下來,示意圖拉真讓他看看。魔導師對醫學也大多精通,因為他們需要瞭解魔法對人體施加的影響。

    關野很快告訴了圖拉真一個驚人的消息:“這個少年確實還活著。”

    圖拉真垂眼看著少年眉心的孔洞:“從來沒見過被射中大腦還能活下來。”

    “他的出血量很少。我猜子彈進的不深。”關野伸出手指探進傷口處,很快就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子彈卡在了顱骨上。”

    “近距離中彈為什麼會卡在顱骨上?”

    關野指了指兩人眼皮底下在轉動的眼球:“你看他的條件反射,他在做夢。”

    “做夢?”圖拉真的表情凝重起來。

    “我猜這是附魔子彈。”關野說,“魔法會干擾機械,您是知道的。同樣的,魔法傷害會干擾物理傷害。殺手希望一擊斃命,卻不知道他的子彈如果靠近大腦部位,則會施加其他的影響。我猜上面印刻的是心智魔法,會讓人做夢的心智魔法,而且施術者非常強大。”

    圖拉真基本確定兇手是白葉。

    “非常強大……”他轉眼看向關野,“比你怎麼樣?”

    關野呃了一聲:“那還是我略勝一籌。”

    圖拉真結束了這個話題,掃了一眼卡拉揚膝蓋上的傷口,還原了作案經過——白葉藏在床底下開槍命中卡拉揚的膝蓋,導致他倒地失去戰鬥力。而另外一個少年與他進行了槍戰,附魔子彈原本的殺傷力就不強,隔著床墊,再加上距離稍遠,救了少年一命。之後白葉虐殺了卡拉揚。

    “還有救麼?”圖拉真問。

    “把子彈取出來。”關野說,“外科醫生能做這個。不過他能不能從夢中醒來,要看施術者對他的控制。”

    “很好。”圖拉真對他點頭表示感謝,再重複一遍,“在這個房間裏,你什麼都沒看見。”

    “是的。”關野擦了擦汗。

    戰爭學院的小孩真可怕,殺人,放火,位高權重……龍昀也是,圖拉真也是,關野覺得作為魔導師學院以外的獨立教授,這份工作真是太討厭了。

    ******

    白葉回到log的時候,問黃毛,“二當家在樓上麼?”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龍昀關閉了三維立體成像,但一直與他保持著鏈結,此時在他耳邊道,“是她?”

    他很快推測出這是一起情殺,因為白葉曾經告訴過他,他的這位朋友有一個相當稀爛的戀人。

    “是的。”白葉苦惱地把頭髮往上推,“她的性格火爆,一氣之下把渣男和小三都殺了。”

    “不殺留著過年麼?”龍昀輕描淡寫,“男人管不住鳥就炸了掛樹上。”

    白葉覺得他說出這種話十分意外。龍昀天潢貴胄,脾氣又好,白葉覺得他應該有很多情人才對。

    龍昀從他的眼神裏看出這層意思,舉起雙手:“我是個守規矩的老實人,從來不亂搞。我只喜歡你。”

    白葉流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還有些害羞。

    “你從來沒有想過麼?我是你的。”龍昀有些委屈地說。

    “我是你的。”白葉小聲哄他。

    龍昀在通訊器那邊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像是被呼嚕順了毛的貓。

    白葉上樓敲開了皮皮蝦的房門,皮皮蝦開門並不怎麼積極,而且看起來剛哭過。

    她擋在門前問他:“什麼事啊?”

    “你受傷了?”白葉驚呼。“怎麼回事啊?!”

    說完他就覺得說錯了話,皮皮蝦和卡拉揚兩人在宿舍裏互相放槍。

    皮皮蝦將他讓進房間裏,結結巴巴說:“是、是社團大會上……”

    “什麼?”

    “那根本不是社團大會。”皮皮蝦說,“不是正經人,想對我做些奇怪的事,我就……”

    皮皮蝦敍述了在那個房間裏遇見的事。

    “□□,拍照……竟然是這樣。”

    白葉若有所思。果不其然,這裏面有貓膩。皮皮蝦遇到卡拉揚,那就是個瞎的,哪兒能說殺就殺,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原來跟那個社團大會有關。

    “他們有說是為什麼麼?或者受什麼人指使?”白葉問她。

    “沒、沒有……不過沒有關係,我把他們都解決了。”

    “殺掉了麼?”白葉平靜地問。

    皮皮蝦猛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卻又躲閃:“哪兒能啊,就讓他們受了點教訓,卸了他們一手一腳。”

 54

    白葉嗯了一聲不再多問。皮皮蝦擔心她殺人的事情暴露,未必會說真話,現在最好不要刺激到她。

    他遞出手,“好,我知道了,把手給我。”

    皮皮蝦手還在發抖,放到他手心裏之前還蜷縮了兩下,白葉劈手握住她的手對她進行治療。她中彈的部位立即癒合,子彈掉落在地板上。

    白葉的目光落在子彈上。

    皮皮蝦連忙掩飾:“沒事的。他們有槍也打不過我。”

    “我曉得的。”

    白葉笑著說,說完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床上有一隻行李箱,箱子裏擺滿了衣物。

    “你在整理東西?”

    “我要回家了。這裏太嚇人了。我本來就是補錄生,現在都還沒有辦理正式入學的手續,要出去很方便。”

    白葉啊了一聲附和。他知道是什麼理由。皮皮蝦是為了卡拉揚來念軍校的,現在卡拉揚被她一槍崩了,她再留下來毫無意義。現在,她儘早離開是最好的辦法。

    “晚上我送你出去。”

    “謝謝。”

    “對了,你把槍給我吧。”白葉笑道,“你走了,要槍沒用,我留著可以防身。”

    皮皮蝦臉色慘白。這是兇器,要是交給白葉,他說不定就要背鍋……

    “我……”

    “這柄槍上我施了魔法,你要搶也搶不走哦。”白葉說笑著,卻是命令的口吻。

    皮皮蝦擔心起來:“什麼意思啊?你的魔法,會怎樣?”

    “會讓別人找到我。”

    皮皮蝦趕緊塞到他手裏:“快抹掉!

    白葉假裝不懂,說了句什麼啊,接過槍:“好吧。”

    皮皮蝦囁嚅兩下,“最近也不要給別人看見這把槍。”

    “你怎麼了,看上去怪怪的。”白葉盯著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皮皮蝦兩隻手不知道往哪兒放,晃蕩來晃蕩去,“我回去整理東西了。”

    “嗯。”

    白葉回到自己的房間,切線校醫院,詢問有沒有被廢掉一手一腳的軍校生。醫生說有。白葉淡淡道:“我受紅龍殿下的委託前來調查這起鬥毆事件——據說受傷的都是我們的人。”

    醫生很快轉線傷者。

    白葉壓低聲音道:“你們今天早上是受誰的委託去害log大佬的?紅龍殿下想要瞭解全部情況!”

    對面嚇得屁滾尿流,“是卡拉揚上校的命令!那個女的是log大佬?啊怪不得那麼厲害……我們事先不知道啊!可是log大佬是女的麼?沒聽說啊……”

    白葉思忖果然與卡拉揚有關。

    他又問:“卡拉揚上校有沒有說與log大佬有什麼過節?”

    “沒有!他只說讓我們對她說一句話。”

    “什麼話?”

    “是她戀人的主意!”

    白葉不再多說,掛下電話。

    卡拉揚對付皮皮蝦,還自報家門,這是不合邏輯的。

    但是如果卡拉揚真正要對付的是自己,那麼這句話就很有意思了。他的“戀人”是誰?

    在卡拉揚眼裏應該是圖拉真。但是白葉很快推翻了這個假設,因為卡拉揚沒有對身為“卡拉揚戀人”的自己動手的動機。

    那麼……會不會指的是龍昀?龍昀顯然不會對自己做這樣的事,但是如果自己遭受可怕的對待後,被交代那麼一句,大概會達到身心崩潰的效果。

    這種與性有關的惡毒做法,最有可能是程旭的主意。戰爭學院裏知道他和龍昀是戀人的人也不多了。

    白葉覺得,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應該是程旭因為未知的原因勾結卡拉揚,想置他於死地,結果陰差陽錯被皮皮蝦掉了包,造成現在的局面。

    白葉身心疲憊,跳上床抱住了抱抱熊,摟得緊緊的。龍昀自覺地把自己投影在抱抱熊的位置,這樣,白葉就像是抱著自己一樣。白葉很自然地埋進龍昀懷裏。

    龍昀知道他心情欠佳,撫摸著他的頭髮,聯繫大熊,讓他去羅曼斯甜品店買禮盒裝霜淇淋送到log

    大熊整個人都是懵的:“哦哦太子殿下……啊?甜品?log?”

    龍昀:“給你五分鐘。”

    大熊:“……”

    五分鐘後,霜淇淋擺在了白葉的案頭。

    龍昀這才發現白葉在哭。

    “怎麼了?”龍昀手忙腳亂,“是看到屍體害怕了麼?寶貝兒別怕,我在哦,今天晚上都陪著你。”

    “不是啊。”白葉平順了一下呼吸,哭著告訴了他自己的猜測。

    龍昀直接就火了,罵了句“他媽的”,伸手就打碎了他那邊的不知什麼擺設。如果程旭在面前他能把他弄死千八百回。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發火的時候大概嚇著白葉,軟下聲柔聲哄著,“不哭哦先吃點霜淇淋——”

    “我一點都不想要霜淇淋。”白葉哭著往嘴裏送香草味的,“我想你回來……”

    “好,我這就回來。”龍昀指了指草莓味的,“接下來吃這個哦不哭……”

    一邊說,一邊從病床上跳起來,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戰地醫生追上來說,“皇子殿下,您的傷……”

    龍昀比了個噓,指了指自己的手環。虛擬成像他還可以啟用系統自動,顯現出他正常的體態,聲音卻是瞞不住。

    “可是您的傷口裂開了……”

    龍昀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重新回到病床上,脫掉了制服露出底下綁帶,示意戰地醫生自己動手。

    紗布被拆了下來,戰地醫生為傷口上藥,龍昀疼得冷汗滴落,嘴上卻還是溫溫柔柔地哄著白葉:“好吃麼?”

    “皇子哥哥。”白葉沒有回答,卻把手環貼在唇邊,近乎無聲地叫喚道。

    “怎麼了。”

    “我在戰爭學院這幾天,沒有遇見過比你更好的人了。”

    “你到外面去找,也找不到呀。”龍昀繃著肌肉笑道。

    “我想你。”白葉跪坐在他的虛擬成像前,“我想你了……”

    “我回來。”龍昀斬釘截鐵道。“現在就回。你等我處理一下這裏的事。給我十分鐘。”

    說完掛線。

    龍昀轉頭對戰地醫生說,“我現在出院。”

    “皇子殿下……”

    “即使現在回去,還要也還是要在星艦上飛三四天,我得回去了。”

    他的侍衛官呃了一聲:“皇子殿下,對於劫的圍捕還沒有結束,您在這裏指揮接下來的行動是勝利的必須條件。”

    “他很有可能帶著那船貨物離開了封鎖,早就不在這個小行星上了。”

    “您昨天還說他很有可能就藏身在……”

    “他不在這個小行星上了。”龍昀沉下了臉,披上了外套往外走,“通知父皇,任務失敗。我要回軍校了。”

    侍衛官站直了行了個軍禮:“是。”

    直到皇子的身影消失他才松了口氣,與軍醫無奈地對視一眼。

    皇子會受傷,也是因為在戰場上接了個電話。

    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性格。

    ******

    下午的時候王遼拜訪了白葉:“天決被安排在後天上午,您的對手是程旭上校。”

    “曉得了。”

    白葉放話讓程旭代替受傷的大熊上場,表明自己已經知道程旭在背後做了什麼好事,程旭竟然也應戰。

    這時候白葉發覺王遼盯著他的配槍,眼神變了:“你的□□真小巧口徑。”

    白葉迎著他的目光點點頭,“是的。”

    “你今天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在哪兒?”

    白葉心生警戒:“我和紅龍殿下在一塊兒。”

    “一直?”

    “……嗯。”白葉答應得有些勉強,低下頭把鬢髮撥到了耳後。

    這個女性化的動作讓王遼想起了一些傳言。王遼盯著他紅了的耳朵尖,壓低聲音道:“可你不是與黑太子殿下……”

    “他不在家。”白葉回答,眼睛看向別處,“你覺得我這樣身份的人,可以拒絕紅龍殿下麼?”

    王遼壓了下帽檐,對他做了個回見的動作,逃也似地走了。這些愛來愛去的戲碼他可不擅長,還是遠離為妙。

    ******

    晚上,白葉從圖拉真那裏得到准許,外出一趟。圖拉真還借了他一輛小型飛行器。

    皮皮蝦握著自己的手提箱拘謹地坐在一邊,白葉和龍昀的投影占了三分之二的後座,兩個人有說有笑的。

    白葉望著舷窗外的夜塔:“皇子哥哥,為什麼繞過夜塔飛行?這樣是遠路。”

    “魔法力量太強大了,不論是人還是飛行器都無法靠近。”

    “不能麼?”

    “不能。”

    “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忽略夜塔的魔法力量,進入它內部?”

    龍昀想了想,想到了什麼,卻搖搖頭:“沒有。”

    這個時候,皮皮蝦的手環響了。她發現來電人是爸爸,瞥了白葉一眼,扭過聲小聲道:“喂?”

    “還好麼我的小姑娘?!”對面是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私自離家跑去戰爭學院,滋味如何?”

    “我要走啦。你在哪兒?”皮皮蝦有點開心地說。

    “我就快到達戰爭學院了。”劫壓低聲音,“前幾日被三皇子圍堵,差點栽在他手上,幸好這混小子今天莫名其妙解除了包圍……聽著,你得再在那裏呆上幾天。”

    “啊?”

    “我們要救出一個人。”

    “誰?”

    “確切地說是一台機甲——昆古尼爾。‘紅龍’圖拉真會使用夢魘魔法進入昆古尼爾的潛意識,試圖得到它的操作代碼,你需要這樣做……”

    皮皮蝦掛斷了電話,對談情說愛的白葉與龍昀道:“我不想走了。”

 55

    白葉和龍昀停下了交談,俱是轉過頭來盯著她瞧,一時失語。白葉不明白皮皮蝦為什麼殺了人還不跑,這不是傻麼,心裏替她著急,又不能表現出來,向龍昀投去求救的目光。龍昀看了看他,不太確定地哦了一聲:“女孩子有時候是這樣子的。”

    白葉不太懂:“哪樣子的?”

    “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太方便。”龍昀說,“因為不太方便,脾氣會變大,還捉摸不透,就要順著她的意。”

    白葉流露出為難的表情,壓低聲音與他討論:“可是她平常就是這樣子的。”

    “我聽得到。”皮皮蝦抱著自己的背包縮在座位一角,有些惱怒。

    “女孩子就順著她好了。”龍昀無所謂道,口氣還有點不耐煩。

    白葉覺得自己像是夾在不管事的老爸和不懂事的女兒之間,最為糾結的老媽,此時見龍昀也是個沒有用的,轉過頭來自己問她:“你怎麼突然又不走了。”

    “就是我突然想走的衝動消退了。”皮皮蝦覺得自己應對得十分聰明。

    龍昀極想和白葉過二人世界,催促道:“要不送走要不回去,快一點。”

    白葉瞪他一眼:“你也是胡鬧。”

    “反正我就要回來了。我一回來,什麼事都沒有。”

    白葉拗不過兩人,點頭道:“那回去吧。”

    ******

    白葉回到log的時候,黃毛告訴他:“有你的快遞。”

    白葉挺奇怪的,他沒有網購,不知哪里來的快遞,回到房間裏卻發現床上擺著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他想一定是龍昀,滿懷期待地拆開,然後愣住了。

    龍昀剛好在星艦上洗完澡,頭髮濕漉漉地把自己投影到白葉的房間裏:“寶貝兒我回來……”

    然後在看到禮品盒的瞬間失語。

    “你送給我的麼?”白葉看了眼禮品盒裏的東西,又羞怯地去瞄龍昀,耳朵尖兒變得紅紅的。

    龍昀驀然發覺自己還是有點羞恥心的,他現在快要被羞恥心殺死了。他原本是想把這東西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快遞給白葉,然後他可以假裝不經意地詢問一些隱秘的問題,調笑他的小朋友,結果東西到晚了。

    他得面對。

    他緩緩在床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語重心長道:“因為你還小……你知道這世界上有性這碼子事兒的吧。而性呢,不是生來就會的,需要一點啟蒙……”

    “用這個啟蒙麼?”白葉跪坐在禮盒對面,張望著他故作嚴肅的側臉,流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聽說大家都是看片子的。”

    “片子……也有,在盒子的暗格裏。”龍昀咳嗽了一聲,“但是光看片子,其實不是特別好,不能實踐。所以再送你一個可以練習的。”

    白葉沉默了一陣。龍昀偷眼瞧他是不是生氣了,剛好看到他伸出纖細的手指,戳了一下盒子裏的東西,迅速縮回來。

    “這看上去跟真的一樣。”軟軟的,還紮著一個緞帶蝴蝶結。

    “是最新的仿真技術,與人體組織別無二致。”見白葉沒有特別反感,龍昀稍稍松了口氣,非常小心翼翼地對他介紹,似乎話講重一些都要把人嚇跑。

    他說完之後,白葉又沉默了一陣,然後手腳並用地爬過來,倚在他身邊,偷偷對他講,“皇子哥哥,好、大、呀。”

    他說話極輕,一字一頓的,睫羽不安地顫動。

    龍昀心裏變得極美,誒了一聲:“這是……按照我自己的……做的。”

    白葉扯著他的衣服彆扭了兩下,說:“皇子哥哥,有、點、醜。”

    龍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滿腦子都是:他被嘲笑了,他被嘲笑了,他被嘲笑了……

    龍昀當然不是為了什麼啟蒙才送的白葉,單純為了更加下流的目的,想壞心眼地欺負欺負白葉,順道一慰相思之苦。然而在意中人面前,他的臉皮實在不夠厚,根本無法悠然自得地扮演那種角色,此時漲紅了臉,想死。

    “皇子哥哥,你不要生氣。”白葉挨得更緊一些,勾勾他的尾指。

    龍昀張了張嘴,有些委屈:“那確實都長得很醜的,不止我一個。”

    白葉哦了一聲:“我沒見過別人的。”

    龍昀想了想,索性脫掉了拖鞋盤腿在床上,認真與他抬杠道:“你個小壞蛋,你的意思是你的好看麼?”

    白葉有些小小的得意之色,嬌俏地撐著床面坐下來,仰著頭癡癡地看著他:“還好。”

    龍昀見他並沒有嘲諷的意思,破碎的自尊拼拼湊湊糊了起來,好了個七七八八,又有閒情去使壞心了:“那你給我看一下,我才信。”

    白葉無奈,流露出我真是服了你的表情。

    “我都隔著好幾光年快遞給你了,禮尚往來,你也總得給我看一眼。”這次換成龍昀朝他那裏挪挪,理直氣壯地拿手肘頂頂他,白葉配合地搖晃來搖晃去。

    白葉脾氣溫順,凡事都由著他,坐定之後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灑脫道:“好吧。”

    他原本就換上了睡褲,此時拉開鬆緊褲帶,大方讓龍昀看。

    龍昀低頭,偷眼瞧。

    然後突然捂住了臉,啊啊啊啊大叫著在倒在床上滾來滾去。

    白葉不知道他怎麼了,追著撲上去,手肘撐在他身上:“皇子哥哥,你怎麼了!”

    龍昀抱著他那邊的枕頭擋住自己的臉,含糊道:“真的可愛!”

    白葉不太明白,看著床上的龍昀激動得裝似癲狂,滾過來又滾過去,還在床上瞪腿,有些為難:“還好啦……沒有這麼誇張吧……”其實就是他年紀小,俗話說毛都還沒長成,看上去會乾淨一些。

    但是龍昀就是停不下來。

    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肯把枕頭拿下來,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枕頭還被他的口水沾得濕濕的。

    “真的可愛!”龍昀趕緊把白葉摟在懷裏,拍了拍他的背。

    鬆開之後兩個人都有些害羞地笑著低下頭。

    白葉覺得龍昀的反應這樣熱烈,自己潑他冷水好像並不是很好,於是又戳了戳他空運過來的禮物,讓他注意到禮盒:“你的看習慣,好像也不那麼醜了。你看,這個蝴蝶結就打得很好看。”

    龍昀扶額:“不用安慰我。”

    白葉咦了一聲,注意力被禮盒裏的東西吸引了過去:“好像……變大了。”

    “海綿體也是仿真的,海綿體,知道麼?就是你摸它,就會變得更大的東西……”龍昀說完,自己都聽不下去了,天呐!自己他媽的又都在說些什麼,真的是在啟蒙麼,簡直變態!龍昀不由得抱頭趴在床上——白葉不捅死他,他也要去剖腹自盡了!

    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身邊一重,白葉又毫無芥蒂毫無防備地蹭上來了。他輕輕挪開龍昀的手,“謝謝,我很喜歡。”

    龍昀堪稱絕處逢生:“什……什麼?”

    “因為你不在啊,有你的一部分在我身邊也蠻好的,雖然醜了點,但是至少你還記得打了個蝴蝶結,我當然不會生氣。”白葉說著又戳了一下禮盒裏的東西。“而且這個東西……變大的真是非常積極得樣子。”

    “這是……遠程控制的。”龍昀發覺人的墮落真是沒有止境,他竟然可以那麼平靜地跟白葉講解這種道具的原理,“是……和我的神經系統相連接的,也就是說,我什麼狀態,它什麼狀態……你碰它,我也能感覺到……”

    白葉眨了眨眼睛,很快就聽明白了,臉漲得通紅。

    龍昀努力凝視著白葉的眼睛不躲閃:“其實我原本還想等你用到一半的時候告訴你……”

    說完抱頭跪在白葉面前,他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把自己的滿肚子壞水說了出來!絕對要被砍死了!砍死了!

    “這樣啊。”白葉滿面通紅卻故作輕鬆地拿出來,“那是不是就可以當做,你在對我做些什麼事一樣。”

    “……大概吧。”龍昀輕聲道。

    不是大概,就是!

    白葉輕輕咬了咬牙:“皇子哥哥……什麼牌子的潤滑劑好用啊。”

    龍昀愣住了。

    白葉有些害羞:“皇子哥哥,我不太懂,你不要笑話我。”

    “不會。”龍昀扭頭篤定道,“——零度得好。”

    白葉套上外套就朝外走去,龍昀怕他出去,連忙跟了出去。

    白葉在超市里碰見裏頭買煙的黃毛,看他就要出來,直接挑了潤滑劑結賬。

    收銀員多看了他兩眼。

    他露齒一笑,“我給黃毛買的。”

    “要套麼?”收銀員瞟了眼避孕套,“一起買打折。”

    白葉笑得靦腆:“我不喜歡用。”

    收銀員看了眼挑完煙直起身的黃毛。

    想不到每天囂張得要死,在床上是個受。

    黃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走到結賬台前。白葉提起塑膠袋的時候,他還朝他討好一笑。

    白葉今天笑得格外開心:“你快一點。”

    “啊?……哦。”

    白葉離開,一路上腳步輕快。

    等回到屋裏,白葉和龍昀兩人癡笑著跌倒在床上。

    白葉舉著自己的抱抱熊,龍昀投影在上頭。

    “你要輕一點。”

    “你會求我更多一點的。”

    “會麼?”

    “會的。”

    白葉興高采烈地埋在他懷裏:“好吧!”

 56

    第二天一早,黃毛和白葉幾個在大廳裏吃早飯。

    黃毛狐疑地望向皮皮蝦的房間:“二當家怎麼不下來吃啊?叫了好幾回了,沒聲響。”

    白葉笑了笑:“我以前養過一條小小的流浪狗。”

    黃毛洗耳恭聽。

    白葉撥弄著湯勺,視線落在盤中的食物上,神情溫柔,“有一次我在它吃骨頭的時候,撥弄了它一下,它就很兇狠地咬了我。咬完之後,它意識到它做錯了,就躲到小巷子裏,把腦袋紮進垃圾堆,只露出條小尾巴,還瑟瑟發抖。”其實皮皮蝦有多少悔意和懼意,他是不太知道的,只是單純覺得躲在房間裏不出來的皮皮蝦和記憶裏的小流浪狗非常像。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的確是不要抛頭露面比較好。

    “什麼意思?”黃毛不大懂。

    “沒什麼意思。”白葉笑道,“吃飯吧。”

    黃毛與其他人對視一眼。

    他們都覺得今天的白葉非常古怪。

    倒不是他說話的內容,而是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

    而且看神情似乎遇到了什麼喜事,超級幸福,安詳……

    黃毛扒了兩口飯,毛手毛腳地點他兩下:“老大。”

    “做什麼?”白葉仄歪了腦袋,挑著眼角看他。

    黃毛看著少年在燈光下幼滑的側臉,連細細的絨毛都似乎在發光,不禁咽了口口水,更加篤定了心中的想法:“你今天……不大對。”

    “什麼?”白葉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有東西麼?”

    “不是的……我實話實說,你可別打我。”

    白葉有些靦腆地笑笑,“我也打不過你。”

    “就是感覺……你熟了。”

    “我原來還是生的麼?”

    “不是啊,就是感覺。感覺你懂?”

    “什麼感覺?”

    黃毛支支吾吾也說不好,白葉催促他,他還臉紅了,抱著飯碗蹲到檯球桌上去了。

    白葉發覺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古古怪怪的,忐忑地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龍昀還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個腦袋,長髮四散,和抱抱熊的頭部重疊在一起。

    白葉搖搖他,“皇子哥哥,皇子哥哥?我屁股痛。”

    龍昀長長地“嗯”了一聲,蜷縮進被子更深處。

    白葉無奈。他本來想問問龍昀,難道做過以後還能用眼睛看出來不成?是什麼生理知識?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現在就覺得,尾椎那裏有點痛,到底是什麼回事,他不太清楚,怪慌張的,求科普。

    可惜龍昀賴床。

    白葉倒也沒有什麼怨氣,覺得他可能是玩累了,也就隨他去,關掉了鏈結,省得有人摸到他房間來看到龍昀嚇一跳。

    然後,他整理了一下房間,眼神不自覺落在禮盒上……

    剛掩上門出來,黃毛就過來跟他講:“紅龍殿下請您去一趟。”

    白葉頭痛。一天一次,真的難應付。

    一方面是圖拉真讓他作奸犯科,另一方面,兩人又是這種關係……現在更糟糕,皮皮蝦殺了卡拉揚。白葉想到這層就忍不住扶額,開始後悔剛才的決定。然而現在傳令官已經等在客廳裏了,要結束麼?

    白葉鬼迷心竅地沒有回房,跟在傳令官身後去往上城。

    ******

    圖拉真滔滔不絕:“這兩天我們來練習怎樣控制夢境。在夢境中,你儘量把我們倆放在比較優勢的位置上,我依舊是選帝侯的身份比較好,你是我的未婚妻,這樣便於行動。而昆古尼爾大概會把自己隱藏起來,到時候我們需要分析出他是夢中的哪個角色。”

    “他長什麼樣?”

    “說來話長,這得從他裝載的系統講起。”圖拉真說,“昆古尼爾原本裝載的是我們人類可以控制的作業系統,結果後來被病毒入侵與刷新了。現在,它的系統是’路西法’,也就是說,它的人格是那個一手締造機械帝國、對人類極度仇視的人工智慧。”

    “路西法……”白葉低吟。

    “系統經常會在螢幕上呈現出擬人態,來與人類溝通。據說,在選擇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擬人態時,路西法有特殊的偏好。有時候它以小孩的樣子出現,總是安靜地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有時候是一個黑色短髮的年輕人,坐在機械之心的王座上,一手執劍,一手下棋。”圖拉真把一疊資料輕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棋?”白葉有些滯後地回答。

    “對。”圖拉真說,“記住路西法的象徵之物。在夢裏,一切意識都具象化了,機械之王的寶具極有可能就是它的操作密碼。只要拿到它的寶具,我們就贏了。”

    “如何知道哪樣東西是我們需要的?”

    “你可以抓住他,折磨他,逼他說出來,交出來。你是造夢之主,你得盡可能多得記住我們今天的談話,不要為夢境中發生的事情所左右。你可以做到,你非常強大。”圖拉真意有所指道。

    “嗯……”白葉長吟。

    “你心不在焉。”圖拉真把目光從眼前的資料拉離到白葉身上,怔怔地看著他。

    白葉很是恐慌,有一個站起來的動作,但是沒有成功,害怕地往後挪了挪,似乎在防備什麼。

    圖拉真皺起了眉頭,今天的白葉不太對頭。

    白葉原本就長得好。五官秀氣,精緻,又有一種尚未長開的稚嫩,是他喜歡的那種乾淨味道。

    但今天不知怎麼,他坐在那裏,就是一種色氣。

    明明還是一樣的臉,一樣一絲不苟的樸素著裝,但是緋紅的兩頰,明潤到透明的唇色,以及嬌羞的表情,都展現出一種等待人□□的豔麗。

    圖拉真看著他,表情嚴肅,然而細看之下眼神卻失焦,呼吸也有些緊促。

    白葉也覺得氣氛不對,站起來說了聲“借用一下洗手間”,不敢看他的眼睛地逃走了。

    圖拉真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樓,眼神落在沙發上。

    沙發表面濕了一片。

    戴著白手套的纖長手指觸摸到濕痕。

    圖拉真靜默了兩三年,身體前傾,克制地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

    然後他扯了扯自己的領帶。

    他覺得房間裏的溫度有些過於高了。

    ******

    白葉一關上門,龍昀就把自己投影在身前。

    他幾乎青筋暴跳地把白葉壓在牆上:“你個小混蛋,一大早幹什麼呢!”

    白葉癟了癟嘴:“我……我選了斷開精神鏈結模式的,不會打擾到你。”

    “我一看就知道了好麼?!等一下,這是哪里?”龍昀掃了一眼四周,低吼,“圖拉真那個混蛋的地盤?!你真是不要命了!他要是對你做些什麼怎麼辦?”

    “又不關他事……”

    “男人受不住撩撥的!”

    白葉覺得委屈:“想搞。”

    龍昀:“……”

    白葉抱住他:“不想幫他做事,也不想和程旭打架。想搞。”

    龍昀豎起手指:“就一次!”

    白葉眉眼彎彎地嘿嘿笑了一聲,埋進他懷裏。

    ******

    圖拉真走上樓,敲響了洗手間的門:“白葉。”

    門裏的白葉驚呼一聲,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飄。

    “開門。”

    “等、嗯……等一下……”

    “快一點。”圖拉真把眼神落在門把手上,“你再不開門,我就進來了。”

    白葉在他即將動手之前,慌慌張張沖出來打開了門,神情有些淩亂,確實更加妖豔。

    門裏有稀薄的腥味。

    圖拉真的眼神淩厲地掃過他,白葉迅速地低下頭,努力做出尋常的表情。單薄的制服軍褲裏,有液體順著修長的腿往下流。

    “你昨天中午去過卡拉揚宿舍附近,你說你在和你男朋友打電話。”圖拉真背過了手,微微揚起下巴,“把你男朋友給我接通,有幾句話要問他。”

 57

    白葉被圖拉真提出的無理要求嚇懵了。原本被捉住在洗手間做不堪的事,就已經讓他心亂如麻,此時更是像被逼入絕境的小鹿,直覺四面都是深阱,行差踏錯一步就要萬劫不復。

    他聽到自己拒絕圖拉真:“紅龍殿下做、做什麼?”

    “找他問些事情。”圖拉真神情冷漠。

    “他不是戰爭學院的人……”

    “卡拉揚死了。”圖拉真打斷了他的推辭。

    白葉猛地抬起頭來,在某一瞬間對上他的眼睛,然後又怕燙似地挪開:“你、你懷疑我?”

    圖拉真沒有回答。

    他非常清楚白葉在這個房間裏做什麼。隔著門板,他都能聽到細若蚊蚋的□□。他心裏又氣又妒,覺得自尊都被踩在腳下,輸給了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原本,他甚至打算會毫無原因地將卡拉揚的事情掩過,永遠不再提起,可在那個瞬間,他反悔了。嫉妒是非常可怕的情緒。

    然而,白葉看他那一眼中所包含的脆弱、恐懼以及委屈,又讓他有了一瞬間的心軟,甚至是竊喜。

    這時候的白葉自然是很美,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甜得發膩,讓人有立即佔有他的*

    把他身上另一個男人留下的味道抹去……

    圖拉真伸手:“把電話給我。”

    白葉見他決心如此,開始飛快地思索對策。他的手環中,除了龍昀沒有其他人了,打給其他人,在沒有溝通的情況下也極其容易穿幫,以圖拉真的精明,很快就能發現問題,到時候自己的所作所為就顯得愈發可疑。

    白葉想到這一層,按下了龍昀的通話鍵。

    可喜的是他從一開始,就偷偷改掉了龍昀的姓名。龍昀的通訊顯示:吾愛。

    到這一步,白葉已經決定徹底撒手不管了。他在圖拉真面前,根本什麼手腳都動不了。但是他也並非由此陷入絕望,畢竟圖拉真將要與之對話的人,是龍昀。他應該相信憑龍昀能夠處理突發狀況。

    線路接通了。

    龍昀沒有說話。

    他和白葉剛才被門外的圖拉真打斷,即使遠隔十數個光年,龍昀也能感受出這通電話來者不善,有殺氣。

    “誒,那個,我的上司,要問你幾個問題。”

    龍昀將通訊器改到變聲模式:“誒,為什麼?你做什麼事了?”

    外放中的音色完全不是他的,白葉卻總覺得在哪里有聽到過,大概是龍昀從哪里down下來的。

    “我……我沒做什麼事。”白葉小聲道,同時委屈地瞥了圖拉真一眼,“你好好答啊。”

    “好的呀。”即使音色變了,龍昀還是一如既往地說話都哄著。

    圖拉真臉色不善。

    接過之後,乾脆地問候一聲,便開始盤問:“你是什麼人?”

    龍昀系好睡袍,從床上做起來,坐到電腦前,嘴裏戰戰兢兢道:“長、長官問我麼?”

    “對。”

    龍昀的手指在鍵盤中敲擊著,以自己的許可權登陸帝國人口統計系統,從數千列表裏跳出來一個名字:“吉陽。”

    “哪兒人?”

    “帝都人。”

    “做什麼工作的?”

    龍昀點開名字後面的三角尖,查詢名錄上的具體資訊,系統顯示緩衝中。他裝出一副為圖拉真咄咄逼人的氣勢搞得有些不悅、然而無可奈何的模樣:“請問長官,這、這和我戀人的事,有關麼?”

    “有關。快點回答。”

    緩衝結束。

    龍昀歎了口氣:“我在星業銀行之華路分行上班,是銀行櫃員。”

    圖拉真看白葉一眼,心裏升騰起濃濃的不甘。迎著白葉擔憂的視線,他滿心滿眼都是“怎麼找了這樣一個人”的心疼,只覺得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這種泛著酸意的憐惜讓他甚至不忍再調查下去了。

    “昨天中午十二點左右你在哪里?”

    “我在單位,中午休息啊,白葉知道的。”龍昀一邊說,一邊切入通訊系統,把自己的座標改為星業銀行之華路分行。

    “你跟他通過電話?”

    “是的。”

    “說什麼?”

    “這孩子剛到阿茲爾星球,到現在還拉肚子,抱怨吃不慣那裏的東西。別看他表面上冷靜自持,遇到我的時候,也很會撒嬌的,昨天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我哄了他好一會兒呢……”

    “哦,你怎麼哄的?”圖拉真打斷他的話,“他說吃不慣,你怎麼說?”

    龍昀皺了皺眉頭,“我只能給他買一些吃的送過去……”

    “買了?”

    “買了呀。他說要吃我當然只能買咯。”

    “單號。”

    “啊?”

    “快遞單號。”

    “呃讓我找一找……”

    “就在你的手環裏。”圖拉真不含善意地提醒。

    另一端,龍昀飛快切入快遞系統,找了個昨天從帝都發出目的地是阿茲爾星求戰爭學院的水果包裹,強行改掉了收發件人,“gx822637842938.

    “好的。”

    圖拉真說完,掛掉了電話,白葉扶著流理台聽完這一場對話,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圖拉真問的話,涉及到太多細節的東西,只要被他挑出一個錯來,就穿幫了。也虧得龍昀會編。

    “你可以走了。”圖拉真盯著他顯現出水漬的軍褲內側,眼神按了按,“記得抓進練習。”

    “我會的。”白葉說完,低頭從他身邊經過。

    圖拉真突然扯住了他的手肘。

    “別再讓我發現他睡你。”圖拉真在他耳邊低聲說。

    ******

    龍昀掛下電話之後就緊鑼密鼓地通知皇家侍衛,“去星業銀行之華路分行扮演一個叫吉陽的人物。他是個銀行櫃員,有一個叫白葉的戀人,昨天中午1203分通過一通電話,白葉水土不服因此送了他帝都生產的水果,下午142分寄出,快遞單號gx822637842938.他的生平過往都已經發到你的手環上了,詳細資訊背熟。其他事我會安排妥當。”

    圖拉真掛下電話就差人去一趟星業銀行之華路,找一個叫吉陽的銀行櫃員。

    那人走進銀行大廳,說是找吉陽,保安朝櫃檯後一指,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人正坐在那裏點鈔。

    其他人因為他的軍裝制服竊竊私語,懷疑吉陽是遇到什麼事了。

    吉陽也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做完這個客戶就掛上“暫停服務”的標牌,走到外面,“請問什麼事?”

    然後他哦了一聲,“是那個長官派來的人麼?”

    “你怎麼知道?”

    他聳聳肩,“不知道,直覺,總覺得那個長官對我很不放心。白葉到底做了什麼事?他是想提拔他,還是想責罰他?請務必告訴我。”

    那人搪塞道:“無可奉告。”

    之後就告辭了。

    吉陽對周圍人一笑:“真是莫名其妙。”遂又回到了自己的視窗前。

    那人走到外面彙報給圖拉真:“真的有這個人。”

    又看了一眼手環上兩次通話的音色對照,百分之百吻合,“跟你打電話的是同一個人,資訊分毫不差,音色比對成功。”

    “他周圍的人什麼反應?”

    “正常反應。”那人篤定道,“沒有任何問題。”

    圖拉真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問題才是問題。”

    卡拉揚死亡與白葉出現在現場太巧合了,而且異次元之門幾乎不作他人想。以這種情況反推白葉的這個戀人,就正常得不正常了。

    圖拉真想了想,“查詢這個號碼的歸屬。id一旦註冊無法更改。”

    另一面很快有了回饋:“殿下,是……是沙利文上校在戰爭學院註冊的!”

    圖拉真吃了一驚。

    然後很快就把一切串聯了起來。

    沙利文,程旭,白葉,卡拉揚……

    圖拉真喃喃道:“竟然是他。”

    他先是驚訝,然後冷笑:“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空降戰爭學院且資訊鎖定的孤兒,程旭的那把火,卡拉揚的死……

    圖拉真氣到極致,倒冷靜了下來。

    “撞上門來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58

    白葉走在回lol的路上時,天下起了雨,白葉跑到屋簷下,坐在了臺階上,不一會兒,龍昀出現在他身邊,透明的,不仔細看像是朦朦朧朧的一層虛影。他故意把自己的投影調得很淡,雨中穿行而過的人根本看不分明瞭。但是白葉知道他在身邊。

    “你覺得圖拉真騙過去了麼?”

    龍昀搖了搖頭:“他是個很麻煩的人。”

    說完歎了口氣。

    “麻煩是麻煩了點,但是總會解決的。”白葉安慰他,“不要生氣。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不,不是這樣的。”龍昀轉過臉凝視著他的眼睛,“我要你來,不是為了應付麻煩的。我就不應該走。”

    “我過得挺好。”

    他越是這樣說,龍昀卻表現得越煩躁。他出身皇室,自己又出色優秀,總想著保護喜歡的人不難,只不過安安耽耽藏於學院泯然眾人而已,然而事情卻不盡如他意。

    “你本來應該在我的宮殿裏,看看書,跟隨專業的魔導師學習魔法。但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白葉撫摸著他的脊背:“也不定你回來了就清淨了。沒有這些煩心事,總會有其他煩心事。”

    龍昀知道他說得對,可依舊忍不住要對自己生氣,甚至人生頭一回開始否定起自己來。“如果不是我,程旭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你的麻煩,圖拉真也許也不會注意到你……”

    “我不在乎。”白葉乾脆俐落道,“如果為了省卻麻煩就不要遇見你,那不是因噎廢食麼?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面對的所有事,就算難辦,能看到你站在我身邊,我也開心。”

    龍昀驚訝地對上他的目光,臉紅了。

    他之前覺得愛情就是給予對方最好的,這其中並不乏少年意氣——覺得白葉是自己的人,覺得白葉是比自己弱小許多,覺得白葉理所應當受自己的保護,覺得白葉應該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所以當事情出了偏差就會惱怒,以及恐懼。戰爭學院很小,發生的一切從事後看來,都有蛛絲馬跡,是一根根線索。然而他無法把握這一切。他從一系列事件當中,發現自己力有不及。不是能力上的不及,而是一個人有可能敗給的天意與巧合。而這僅僅是一個戰爭學院而已。那麼當他以後面對一個更為遼闊的帝國,他該怎麼辦?

    然而在這個時候白葉握住了他的手。

    其實白葉是很成熟也很穩重的人,非常鮮有的沒有什麼傲氣,有些時候反倒比他清醒鎮定。在這段感情裏,白葉意外得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羞澀,而且一點也不作。白葉一直在給他回應,白葉在努力地披荊斬棘,白葉很耐心地等他,從來都不曾抱怨過一句。

    所以,這是穿梭無數光年,也要回來的理由。

    他重於全世界。

    ******

    圖拉真用卡拉揚的手環撥通了程旭的電話。

    “卡拉揚上校,希望你不要再嘗試撥通掛斷的把戲。”

    “卡拉揚死了。”圖拉真說。

    對面的程旭一愣:怎麼會是紅龍的聲音?

    隨即他想到,計畫又失敗了……

    想不到白葉看上去人畜無害,私下裏卻如此殘虐,廢掉那些底下人的一手一腳也就算了,居然直接把卡拉揚做掉……明天就要天決,天知道他會在競技場裏使些什麼手段!他想起白葉之前讓人帶給他的那句“做死你”,打了個寒噤。

    他也極會隨機應變,現在不是有一個現成的變數麼?如何不用呢?

    他立即應答:“是白葉做的。”

    誰想圖拉真冷淡地回答說:“我知道。”

    程旭這下子可真是懵了,圖拉真知道?知道多少?還有,卡拉揚作為他的騎士命喪白葉之手,他的反應就是“我知道”?

    “你早就認識他。不但認識,還有仇。因為他是龍昀的人。”圖拉真頓了頓,道,“女人。”

    程旭反問:“紅龍殿下既然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

    “卡拉揚死於你們愚蠢的內鬥,還是為了上龍昀的床,真是丟人現眼。”圖拉真道,“你準備怎麼給我一個交代?”

    “紅龍殿下想要一個怎樣的交代?”

    “明天你們倆天決,我讓你在交手時幫我篡改他對於黑太子的記憶。”

    “哦,竟然是這樣的要求,想不到紅龍殿下還是個大情聖。不過我必須提醒你,這麼大面積篡改很容易穿幫,並且維持不了多久。”

    圖拉真道,“哪怕只有一個晚上也好。”

    “好。”程旭愉悅道,“祝您春風一度,抱得美人歸……”

    圖拉真根本沒興趣聽他的恭維,收線之後覺得精疲力竭。

    原本一切都計畫好了,迫在眉睫的事就是收復昆古尼爾。然而白葉偏偏是……

    但是現在要再找人實施夢魘魔法,時間來不及。

    白葉必須用,又要防著他起貳心,不得已之下只能篡改他的記憶。

    當然,圖拉真並非沒有奪愛的意願。他對程旭的話術,也是故意引誘他往那方面想。程旭和白葉是情敵,自然恨不能他能把白葉帶走。只是程旭不知道,他在得知白葉和龍昀的關係後,原本想與情敵一較高下的心思,蕩然無存。

    在他眼裏白葉極單純,讓他放鬆。

    然而龍昀這個人,圖拉真對他評價很低,在戰爭學院裏要做他的對手,圖拉真自覺倒了八輩子血黴。

    結果白葉居然和龍昀在愛得死去活來。

    白葉是眼瞎麼?

    龍昀這種人……

    甚至還不如去找個銀行櫃員。

    但是他看白葉聰慧得很。

    那只剩下一種可能,白葉全然沒有他看上去的那樣單純良善。他清楚龍昀是個什麼人,還與他同流合污。講不定卡拉揚那事,白葉殺了人,龍昀還要幫忙埋屍的。卡拉揚毫無忠誠,串通了程旭在他眼皮底子下壞事,固然可惡;但是白葉為此殺人,也未免說不過去。作為局外人的龍昀更是沒立場、沒原則、沒底線,估計以此討好白葉也說不準。圖拉真將龍昀看得十分低,自然怎樣惡意猜測他都不為過。

    圖拉真思忖,在戰場上防龍昀也就算了,在情場上與他爭來奪去,未免有些怯場。

    還倒胃口。

    “看來看去只有昆古尼爾適合我。”圖拉真歎惋道。

    ******

    “皇子哥哥,明天就要天決了,我不知道怎樣打敗程旭。”白葉軟軟糯糯地問龍昀。

    龍昀突然挑了下眉:“天決……是啊,你們還有天決。”

    “是的。我也是一時意氣,想和他爭個高下。下了戰書才發現,實在是一點都打不過。”

    龍昀垂下了眼簾,白葉知道那是龍昀思考中的小動作。一般都是在算計人,不好打擾的。

    果不其然,約莫一分鐘後,龍昀朝他溫柔笑道,“你不是正欠個理由推脫圖拉真的任務麼?”

    “是啊。”白葉乖乖點頭,“我不想為他做事。”

    “你會在天決中受傷。”龍昀仿佛預言著未來。

    “就是,打不過就打不過麼?”白葉問。

    他原本提出與程旭天決,就是為了出一口惡氣,現在聽龍昀的意思,這個仇好像是不用報了。白葉想著,他說不報就不報好了,雖然有點傷心,但是還是龍昀重要。

    卻不想龍昀搖搖頭:“打還是要打的。我要是你我就打死他。”

    白葉又高興起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打死就算了,有點嚇人。”

    “打死算便宜了個畜生……”龍昀想起程旭就要爆粗口。他已經想好回來以後怎麼拿程旭取樂。他本性上有非常暴虐的一面,正愁無處施展。

    “不要說髒話了。”白葉提醒他。“講你的辦法。”

    “天決,贏他,然後在分出勝負後再假裝被他所傷。程旭因為不服從天決結果,會遭受很嚴重的懲罰。而你受了傷,自然不能再為圖拉真做事。”

    白葉抿嘴笑:“好不要臉。”

    龍昀捏捏他的臉:“是不是聽著就很開心啊?”

    白葉拂掉他的手:“我要想辦法贏他了。”

    “贏他我們再慢慢商量,受傷,我卻已經想好了,在你的武器上做手腳。”龍昀眼睛亮晶晶地,給他講解,“在武器上安裝e3微型炸彈。粉塵大小,定時爆破,而且是針對單個個體的,不會波及其他人,暗殺專用款。不過因為小了,需要用數量去填補爆炸強度,你少用點,再給自己施加魔法屏障,是不會受傷的。而在外人看起來就是程旭想炸死你。你覺得怎麼樣?”

    “好的呀。”白葉配合地說,非常溫柔。

    龍昀誒了一聲,倒坐在椅子上,看他在桌前翻魔法書,專心尋找克制程旭的魔法,有些哀怨。

    “怎麼了啊?”白葉轉過頭來問。

    “想搞。”龍昀說。

 59

    白葉拒絕了他:“不搞。”

    龍昀嘿嘿笑著搖著椅子:“搞嘛。”

    白葉笑意更深:“不搞。”

    龍昀有些鬱悶。他想了想,大概是自己早上打擊白葉積極性了,不由得想扇自己的耳光,此時換上一副無比真誠的面孔道:“我早上錯怪你了。其實……我們這種年輕氣盛的男孩子,出門帶個小玩具,也沒有什麼嘛。我是因為怕你被圖拉真看出來,才發火的。”

    “那也不要跟你搞了。”白葉搖搖頭,“還有個程旭要解決。”

    龍昀氣短,他不免覺得這是句雙關。但是因為理虧,也不好撒嬌糾纏,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皇子哥哥,你覺得怎樣才能吊打程旭啊?”白葉問他。

    龍昀高妙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白葉期待他說下去。

    龍昀眨眨眼睛:“沒了。”

    白葉哦了一聲,慢吞吞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以後都不要搞了。”

    龍昀抱頭,覺得腦仁都要撕裂了:“放過我!”

    白葉笑得不能自已。

    “是真的啊,你比對手動作更快,就行規避即將到來的攻擊,施與他致命打擊。”

    白葉哦了一聲:“好像有點道理。”

    “程旭是用劍的。”

    “那我也用劍。”白葉說。“劍比較簡單對不對?”

    “對。”

    確定完武器,白葉開始翻閱魔法課本,查詢關於攻擊速度的章節,發現那些符文可以使用在人類或者武器上面。

    但是他和龍昀一起嘗試了一下,發現了一個問題:他自己本身體術非常弱,用劍的時候,出招拆招不很準確,如果再提升他的速度……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武器,極其容易脫手,更不要說傷人。而且龍昀的建議是在他鞋子上也附魔,讓他移動得更為迅捷,然而速度一提高,白葉不用程旭動手,就能把自己甩飛出去。

    龍昀撿了幾次飛出去的小男朋友,就有些不忍心了:“這摔的……看來這法子不行了。”

    白葉看了眼劍身,丟掉了:“我覺得我要想打過程旭,真是異想天開。我們來搞吧。”

    這次換龍昀堅決道:“不搞!”他按住了白葉的肩頭,“不要輕言放棄啊小白!程旭可是你的情敵,要對我做些這樣那樣的事,你不想打死他麼?”

    “對不起啊,你選擇了一個窩囊的男人。滿心滿眼搞死情敵的,其實是程旭那樣的男人。”白葉調笑道。

    “住口!”

    “不如就這樣吧,我被他打傷,然後跟圖拉真說我要養病,和原計劃也沒差。來,我們來搞。”

    “不!你清醒點,離天決只有十二個小時了!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答應我不要放棄好麼。這種名正言順的復仇機會只要是個人就無法放棄吧?!”龍昀抱頭,覺得腦仁都要撕裂了。

    然而他只是轉個身的功夫,白葉已經脫光光地坐在床上拍被褥了,還很悠閒地哼著歌,把他的“禮物”從盒子裏抱出來用毛刷清理。

    龍昀跪倒在地:“別……住手……”

    “哦,不小心開了神經鏈結模式了。”白葉看了一眼,咧開嘴笑了起來,“那就不關了,皇子哥哥。”

    “小白……白葉……毛刷真的有點……”

    白葉捏了一把,打斷了他的話:“開心麼?”

    龍昀漲紅著臉,膝行到床邊,把下巴抵在床沿上憂傷道:“開心的。”

    白葉溫柔道:“一發入魂。”

    “這些話都他媽都是誰教你的呀!”龍昀咆哮。

    結果等他蓄勢待發之時,白葉突然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流露出在思考的模樣。

    “我、你……”龍昀眼巴巴地望著他。

    白葉一下子丟掉禮物撲過來攏住他的臉,“皇子哥哥,我想到了。”

    “呃……想到想要的姿勢?”

    “你為什麼這麼不正經?離天決只有十二個小時了啊。”白葉摸摸他的臉,“是打敗程旭的辦法。”

    “什麼?”龍昀滿腦子都是馬賽克,根本轉不過彎來,只見到他水潤潤的嘴唇,低頭就含住了,還指了指床上掉落的“禮物”,請他去揉弄。

    白葉支吾了一聲“來不及了呀”,躲開他的吻,赤腳跳下床就去翻書:“如果不能加快我本身的速度,那減速程旭也是能夠發揮作用的,對麼?”

    龍昀嗯哼一聲,眼裏儘是血絲地倚在窗邊,自摸。

    “可是好像也不行,程旭他又不傻,看臺上的人也不傻。他動作那麼慢,愣是誰都看出我作弊啊,這樣反倒是我自己要吃大虧了。”白葉自言自語。

    龍昀終於達到了人生的大和諧,卻覺得自己被□□了,坐在那裏雙目無神地盯著白葉的背影,有點想念遠在天邊的父皇和母后。白葉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也許他對搞死程旭興趣不大,但是對於搞死自己,他可是抱著十二萬分的感興趣。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回來晚了麼?還是因為程旭遷怒了自己?看起來都不像啊,簡直像是娘胎裏帶來的惡趣味……天生小壞蛋,根本沒法治!

    “有辦法了。”白葉回頭看他一眼,翻到自己最拿手的時空魔法那一章,“如果我加快我身上的時間流動,相對來說,其他所有人的時間都被放慢了,不就可以達到程旭動作變慢而所有人都看不出來的效果了麼?!”

    說完按著自己的胸口:“皇子哥哥,你有沒有覺得我很聰明。”

    龍昀氣喘吁吁道:“你這個小壞蛋……壞也要壞的有原則,注意一下我的狀態好麼?怎麼補償我?”

    白葉笑得燦爛:“皇子哥哥想怎麼樣啊?”

    龍昀掃了眼掉落在地板上那萎靡不振的東西,“用嘴。”

    白葉哦了一聲,乖乖在他的監視下捧起小玩具,含到嘴裏。

    龍昀一臉“要化了”的表情,閉上了眼睛。

    然後白葉趁他不注意,垂眼,在小玩具上施加了“加速時間”魔法。

    果不其然,小道具速度變快得不可思議,而且,持續不到三秒鐘就結束了!

    平時的龍昀絕對不是這樣子的。

    而龍昀什麼也不知道,摸摸他的頭:“乖。”

    在他的感知裏,白葉有些笨拙,不太會動,不過他絲毫沒有疑心,只覺得是白葉沒有經驗,根本沒想到“白葉的時間流動比他要慢、因此看上去才像是慢動作”這一層。相反,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居然控制不住地弄在白葉嘴裏,弄髒了他的小朋友,蹲下來拂過他的唇瓣,“對不起啊,沒控制住。”

    白葉笑著搖搖頭:“沒關係的呀。”

    “你剛才說……”

    “已經沒事了。”白葉垂下眼簾,看上去溫馴又聽話,“如果你想我打程旭一頓,那我就打他一頓好啦。打哪里比較疼,皇子哥哥,你告訴我。”

 60

    白葉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他看著晨曦從窗口照射進小小的臥室,嘴邊浮起一絲淺笑。龍昀還在枕邊埋頭苦睡,白葉轉過臉,趴在他耳邊叫喚:“皇子哥哥——”

    龍昀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才幾點,縮到被窩深處,只露出幾絲金黃色的長髮。

    白葉也不惱,從禮盒裏翻出東西就捏了幾把,龍昀立刻翻滾著湊到他身邊:“我錯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要早起。”白葉坐起來,靠著枕頭和和氣氣地跟他講,“要吊打程旭哥哥了,皇子哥哥在一邊好好看著吧。”

    “是是是……”

    白葉甜甜地笑起來,把玩具塞進禮盒裏,認真地用布巾包好,然後進衛生間洗漱。

    龍昀真是屁也不敢放一個。

    下樓的時候有人告訴白葉,不知道什麼人送來一個快遞。白葉拆開,發現是一瓶粉末。他拿上去給正舒服著的龍昀看,龍昀連忙住手,一臉我什麼也沒幹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他在白葉面前就是一點猥瑣氣都不敢流露出來,看他清清純純乾乾淨淨地開門進來,就覺得自己真是sodirty

    還醜。

    主要是醜。

    他發現這句話對他的傷害還會蠻高的。

    “這些粉末是e3炸藥麼?”

    龍昀仔細檢查之後確認道:“對。e3本身內置微型電腦,發射出無線信號,與你的手環匹配後就能進行定時。”

    “我不能與炸藥匹配。考慮到要讓所有人以為程旭對我做了手腳,e3應該與他的手環匹配才對。”

    龍昀明白了白葉的意思:“的確是這樣不錯,要入侵程旭的手環匹配炸藥也不難,問題是一旦如此,炸藥爆炸的時間就掌握在了他手裏了。”

    “也不定就是這樣。”

    白葉翻開夾了書簽的那一頁,龍昀與他一道盯著定時魔法。

    “你都準備好了。”龍昀作勢要去捏他的屁股。

    白葉躲開:“你別碰。我屁股疼。”

    龍昀變得很緊張,想掀開他的長款睡袍去檢查他的身體:“是不是昨天前天弄傷了?我就說不能胡來,讓我看看。”

    白葉聽話地解開了褲袋,睡褲堆疊在腳邊。龍昀扶他在床邊跪下,讓他自己掰開屁股。白葉維持著這個姿勢,卻半天沒等到他的診斷。

    他不由得貼著床單回頭問他:“皇子哥哥,出什麼事了麼?”

    龍昀顯然是春心萌動的樣子:“想搞。”

    白葉鬱悶:“正經的。”

    “那、那沒什麼。”

    “沒有麼?”白葉把手按在臀上,四處按著,按到尾椎就疼得兩腿打拐子,“我真的覺得好疼啊。你有仔細看麼?”

    龍昀又沒有說話。

    白葉回頭,他跪在那裏,又是滿心滿眼地“想搞”,手指蠢蠢欲動。

    “皇子哥哥真是個靠不住的人。”白葉這麼說著,歎了口氣,讓黃毛幫他送柄劍上來。

    黃毛送來的是西洋劍。

    白葉抓起劍柄,比了個起式,然後彈動了下劍身,發現渾圓的劍身顫動成一片虛影,不禁流露出會心的笑意。他一把將西洋劍劈向龍昀所在的桌沿,龍昀一抖,虛影因為劍風而顫抖起來,重新組合完成的時候,發現桌子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喜歡。”白葉眼裏流露出笑意。“一抽一道血痕,就像鞭子一樣。”

    龍昀把自己從西洋劍中抽出來,靠近他:“是的呢。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哪里是人類的命門。”

    白葉把劍擱在自己的肩膀上,龍昀貼上了劍身:“好好發洩。”

    “我會的。”

    白葉說著,在劍上附魔。然後抬高瓶子,將粉末一點一點灑在劍身上。

    ******

    “最近紅龍的宮殿裏,流言四起,說卡拉揚與他的戀人已經命喪黃泉。然而紅龍殿下竟然毫無作為,真是奇怪呐。”

    “聽說是因為卡拉揚知道得太多,被紅龍……哢!”

    “我聽說的卻不是這個版本。”

    “誒?”

    “我聽說啊,是卡拉揚因為忌憚某個人竄得太快,做了些嫉賢妒能的事,結果落得了淒慘的下場。紅龍殿下才容不得他。”

    王遼停下了腳步,心裏煩躁不已。

    最近幾天,他腦海裏全是那天在紅龍宮殿看到的場面。

    直覺告訴他卡拉揚出事了。

    雖然身在完全不同的陣營,還是完全相同的處境,同為風紀委員的王遼雖然和卡拉揚算得上宿敵,卻一直保持著表面的和平,一同維持著戰爭學院裏所剩無幾的秩序。卡拉揚顯見是出事了,圖拉真完全沒有任何動靜,王遼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

    他一直在考慮靠自己的力量把這件事謀殺案查個水落石出。

    到底能不能懲戒兇手,暫且先不去想,至少要知道兇手是誰。

    思及此,王遼的思緒忍不住飄到白葉那裏。白葉晉升得很快,要說有什麼人擋卡拉揚的道,那就是白葉了。而且白葉的配槍,與他在卡拉揚宿舍床板下找到的彈孔直徑吻合。

    白葉也說了,他那天去了紅龍的宮殿,和圖拉真在一起。

    可圖拉真那天,可是在卡拉揚宿舍裏露過面的,他當時的表情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

    傳言未必不是真的,他需要更多的證據。

    也許那場謀殺的證據,已經被圖拉真毀滅的不剩下多少,可是卡拉揚與白葉之間的爭鬥,會留下什麼爭鬥麼?

    他聯繫了自己在紅龍地盤上的暗線,果不其然,讓他有了收穫。

    “前天,有一夥人在上城,被log的大佬卸掉了一手一腳。”

    “為什麼?”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可以找上城叫伊利安的傳令官問話。”

    王遼找上了伊利安,那是一個栗色頭髮娃娃臉的年輕人,很好相與的模樣。

    不等他開口,伊利安就把兩隻手擺在胸口,連連搖晃:“那天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把log大佬叫去開社團會議,是突然出現在我的日程表裏的。”

    “然後就出事了,那些人被卸掉了一手一腳。”

    “……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卡拉揚的手下,你的日程表由他制定。”

    “沒錯。”伊利安愈發不安了,“您是懷疑卡拉揚上校的遭遇,和這件事有關麼?”

    王遼推了下警帽,跨上摩托,“我大概知道誰是兇手了。”

    ******

    王遼趕到大競技場的時候,離候場區的白葉只有幾十米遠。他拔劍,大聲叫喚白葉的名字,然而淹沒在看臺觀眾狂瀾怒濤般的歡呼聲中。白葉自他眼前矮身進入競技場,帶著鐵刺的欄杆落下,把王遼擋在了外面。

    “我要拘禁裏面的人!”

    “裏面是天決。皇帝駕到都無法阻止的天決。”

    “可是……”

    “耐心點兒,他總不會逃跑。”看門人悠閒地說。

    王遼怒氣衝衝,又無可奈何。無意間瞥見皮皮蝦坐在觀眾席上,立刻便挪不動眼了。雖然知道皮皮蝦和白葉關係親近,可是實在忍不住,輕巧地走到她身邊。

    “嗨。”

    “……嗨。”

    ******

    白葉和程旭面對面站立著,鞠了一躬。

    “程旭哥哥的劍果然和傳說中一樣華麗。”

    “還是我的好看。”龍昀在他耳邊嘀咕。

    程旭一彈劍身:“也和外表一樣有用。”

 

    “這話說得。還不如我下麵的好用。”龍昀吐槽得停不下來。

    “我來這裏與你比武實在是情非得已。大熊欺人太甚,要與他決鬥的皮皮蝦受了傷,我匆忙上場。只是大熊也受了傷,按我們這邊的情況類推,邀請程旭哥哥才算是公平。而且程旭哥哥是熟人,大家走個過場,也算是平息一場風波。程旭哥哥會手下留情的吧?”

    “那是當然。”

    “還說什麼呢,都要扯著頭髮扇耳光了。”龍昀歎了口氣。

    “你很得意哦?”白葉說他。

    程旭擺了個起式,又陰著臉起身,“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呐小婊砸?”龍昀給他配音。

    白葉簡直要瘋了:“別說話!”

    龍昀總算消停了。

    兩人互相鞠了個躬,天決開始。

 61

    程旭自負劍術,白葉這樣的對手並不放在眼裏,他覺得在賽場上堂堂正正擊敗白葉毫無快感,他們是情敵,誰最後站在龍昀身邊才算贏。所以對於他來說,這次天決的意義遠不止擊敗白葉而已,他還要完成紅龍交予的任務。他滿心滿意只是如何在攻擊的同時靠近到施法距離以內,釋放他篡改記憶的心智魔法。所以第一次出招,就是往白葉胸口比劍,如果白葉要躲,就會側身、在極近處與他擦身而過,打個照面。

    然而當他看到白葉愣在原地完全嚇傻了的模樣,就在心底冷哼一聲:廢物。

    龍昀和白葉分享視野,看到一柄劍直戳心窩,緊張得不行:“快躲開!躲開!”

    下一秒,白葉眼中的時間,放慢到五分之一。觀眾席上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也低沉了好幾個調子,變成低沉的嗡嗡響。在他身前一掌、即將刺入他命門處的劍尖,前進速度放緩了,白葉迅速後退幾步,側身,躲過劍道,做了幾次深呼吸。程旭就以電影慢動作的形態,一手比劍,向空無一人的地方突刺而去,對他毫不設防地露出後背。白葉木愣愣看著程旭的傻樣,都覺得十分新鮮。

    龍昀卻氣急敗壞:“我不要跟你共用視野了!”

    “為什麼呀?”

    “就像開車坐在副駕駛上但是駕駛員是個新手一樣!”

    “不要啊。”

    白葉說著,提劍就在程旭膝彎處一撩,一潑血以慢動作飆出來,白葉收手,將時間撥到正常。

    程旭往前沖了幾步,突然覺得膝蓋劇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單膝跪地。他發現他身前已經沒有人了,拄著劍回頭,望見白葉淡然的臉。

    “怎麼……回事……”程旭驚呆了。

    白葉什麼時候竄到他身後去的?!

    仔細回想,眼前好像的確殘留著一道快到看不清的影響……

    這種速度,瞬間移動麼?!

    “好快的身手,看不出來啊。”程旭咬牙切齒。

    “告訴他:因為我是個忍者。”龍昀在他耳邊說。

    “……”

    “快告訴他,你是高階忍者,學習了影舞的奧義!不然就露出破綻來了!”

    白葉撇了撇嘴,艱難且結結巴巴地說:“因為我、我學習了影、影舞的奧義……”

    “什麼鬼!”程旭心想,“這麼羞恥的臺詞我尷尬恐懼症都要犯了。不過這種歪門邪道就是他斬斷十八人手腳的原因麼?”

    嘴上哈哈兩聲:“厲害。”

    “……承讓。”

    龍昀松了口氣:“這樣就瞞過去了,幸虧有我在。”

    “……”

    程旭拄著劍從地上站起來,虎視眈眈地擺好進攻式。他因為情敵已然受傷了,再主動出擊並不合適,因此對白葉招招手,讓他放馬過來。他做好了招架的準備,雖然他腿受傷,但是膂力依舊不虛,如果兩人架劍對視,那就是他釋放魔法的時候。

    白葉知道他在等待進攻,再次為自己加速,放緩周圍人的時間流逝。他繞著程旭走了幾圈,程旭都只眨了一下眼,白葉湊近了他,在極近處看著他的眼睛……

    “打呀。”龍昀有些心急。

    “他的瞳色變了。”白葉說。

    龍昀也跟過來看了一眼,然後臉色突變:“他在釋放心智魔法。程旭對心智魔法極有天賦,你被他攝住,就會產生莫名的恐懼之類的情緒。他在試圖干擾你的心性,達到勝利的目的。”

    “這不是恐懼。”白葉從背後拿出便攜本魔法陣查詢本,翻到心智魔法那一章,對比程旭眼瞳中出現的魔法陣,抬起頭對龍昀說,“這是遺忘。用於篡改記憶。”

    “他想篡改你的記憶?什麼記憶?”

    白葉搖搖頭,“讓我看看。”

    說著,白葉迅速翻越到“窺視”符文,一樣用瞳術對程旭施法,於是看見了他與圖拉真打電話的場景和原話。

    “圖拉真拍他來擦出我所有有關你的記憶,替換成他。”

    龍昀簡直要暈過去了,冷笑兩聲:“會玩。”

    白葉提劍,緩緩刺入在程旭腕上,刺穿了他拿劍的手腕,然後撥轉時間。

    “你將忘記所有……嗷!”程旭剛剛看到白葉的虛影來到他面前,吟唱出六個字,就覺得手腕處鑽心得疼,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天決流程,劍一掉,勝負已分。看臺上的紅色實力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紅龍手下一個普通的社長能夠打敗黑太子的騎士,這實在是太給他們爭面子了。

    而程旭滿心眼都是:這是怎麼回事?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盯著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他做好準備格擋、招架、施法,然後就沒了?

    快到根本察覺不出來……難道真的是忍者?

    他為什麼還莫名其妙聽到龍昀的聲音?!

    一定是有詐。

    “程旭哥哥,你還好吧?”白葉走過來按住他的肩膀。

    程旭迅速抬頭攝住他的眼睛:“你的戀人是圖拉真。”

    白葉早已做好了魔法屏障,此時假裝雙眼失焦道:“我……我的戀人是圖拉真。”

    程旭松了口氣,對前來宣佈勝負的裁判官道:“他的劍有問題。”

    白葉一愣:“你說什麼?”

    “他的劍附魔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魔法,但一定是做過手腳。”

    白葉一臉怒容,漲紅了臉,卻不善話術,爭辯起來也結結巴巴:“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龍昀那邊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入侵完畢,炸藥與程旭的手環相匹配。”

    白葉閉上眼睛,將西洋劍遞給裁判官:“我是不怕檢查的。”

    裁判官接過:“是否附魔,將交由小組會審核。”

    說完,砰地一聲。

    e3炸彈小規模爆炸只傷到了裁判官一人,他倒地□□,很快就被等待在場邊的校醫用擔架抬走。這場變故來得太快,看臺上的觀眾也好,場上的程旭也好,都始料未及,目瞪口呆。

    然後在程旭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白葉突然顫抖著指著他:“你想做死我?”

    程旭瞪大了眼睛:“你……”

    “聽說你想做死我?”白葉的神情突然就變了,朝他豎起教鞭般的西洋劍。

    程旭一刹那間覺得很疼,還明白過來自己中了圈套。然而圖拉真已經從看臺下到競技場。他逕自走到白葉身邊,白葉又回復了他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而且臉色白的嚇人。

    圖拉真二話不說將披風裹在了他身上。

    紅龍的手下抓起了程旭的手,強行打開他的手環,“匹配了e3炸藥。”

    第二裁決官宣佈:“本次天決白葉獲勝。程旭上校因觸犯天決規則,禁閉一個月,剝奪排名,軍銜降級。”

    “紅龍殿下!”被押送的程旭叫圖拉真一聲。

    “老公……”白葉揪住了他的衣角。

    “我可沒讓你做別的事。”圖拉真對程旭低吼道。

    “他媽的……”龍昀丟掉了耳機,扶額。

    在程旭被押走的時候,王遼正拼命往競技場裏擠去:“等一等!等一等!”

    圖拉真回頭看了一眼,摟住白葉就走。他的騎士走上前來將王遼擋在後面。

    王遼氣急敗壞:“他是殺害卡拉揚的兇手!”

    騎士們對視一眼:“他是紅龍的王妃。”

    ******

    紅龍的宮殿裏。

    圖拉真今天有些不太自在。因為程旭的心智魔法,現在,白葉變成了他的戀人。

    “親愛的。”圖拉真揉了揉眉心,“你準備好了麼?夢境魔法的事……”

    “我今天有點累。”白葉吃著霜淇淋,理所當然地說。“你看到我在大競技場進行天決了。說好的天決完我們要去旅遊的。”

    圖拉真眯起了眼:“旅遊?”

    “你又說話不算話。”白葉恨恨道,“你心裏就是工作、工作、工作,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怎麼會……”

    “我不要跟你說話了。”白葉把桌子上的零食搜羅到懷裏,蹬蹬蹬跑上床去,關上圖拉真的臥室門,鎖上。

    圖拉真掰著沙發看看臥室,看看桌子上的包裝袋,又看看臥室,心裏浮現出好幾個哲學問題。

    我是誰?

    我從哪里被趕出來?

    我將要在何處安睡?

    關上門白葉就忍不住笑起來,真的有意思。

    龍昀真是氣瘋了:“你不怕他占你便宜麼?當時就應該說程旭施法失敗的!”

    “那樣太容易被看出來了,當時太過慌亂就假裝成這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白葉在圖拉真的大床上翻滾著吃薯片。

    誰知門外很快響起開鎖聲,圖拉真一邊脫著手套一邊進來,四處查看:“你在跟誰說話?”

    “跟蓮、安娜、耗子他們。”白葉甜甜地笑起來,“旅行的事。”

    圖拉真完全不知道誰是誰,哦了一聲,在他床邊坐下。“可是夢魘魔法的事……”

    “我說了我很累了啊。”

    “可是昆古尼爾的計算庫裏藏著魔抗符文。”圖拉真解著領帶道,“只有得到魔抗符文,你才能抵禦夜塔附近的高魔環境,尋找你的父母啊。”

    “什麼?”白葉的神情變了。

    圖拉真反問道:“我沒跟你說過麼?”

    “沒有,你根本沒有。”

    圖拉真舉起雙手:“我錯了,我以為你知道,才同意我的計畫。”

 62

    關押在夜塔中的父母幾乎是白葉的死穴,無論他做什麼,都是把他們放在第一位的。此時聽聞圖拉真提到魔抗符文,整個人都有些懵了。夜塔附近的魔法力場讓人無法靠近,他自然無法進入夜塔救他的父母,如果能夠得到免疫魔法的魔抗符文……他不由得動了假戲真做進入夢境的念頭,可又擔心是圖拉真騙他。圖拉真能說出這番話來,就表示他已經把自己的家底摸清楚了,自然知道他的弱點。針對弱點編造個魔抗符文逼他乖乖就範,也不是沒有可能。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龍昀叫出來問上一問。

    然而圖拉真劈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白葉嚇得一哆嗦,抽手,他卻不放。圖拉真眼盯著他,慢慢捋下他的手環。

    “怎、怎麼了?”白葉一顆心陡然拎了起來。

    圖拉真進來的時候,他正在跟龍昀通話。這幾天來他們的通訊就沒有斷開過。如果圖拉真發現直到剛才他們還都是“正在通話中”的狀態,那麼很容易就能猜出來,他被程旭迷惑是假,到時候不知道要受到怎樣的對待——特別是他還坐在圖拉真的床上。

    然而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手環已經落到了圖拉真的手裏。

    表示正在通話中的綠點此時已經熄滅。

    圖拉真打開通訊面板,發現最後一通電話是天決之前。

    白葉松了口氣。他都能想像出龍昀坐在電腦面前為了毀屍滅跡狂敲鍵盤的樣子。

    圖拉真刪除一切通訊記錄,將龍昀拖黑,然後把自己的名字存了進去,還給白葉。

    “你在檢查我麼?”白葉接過,垂頭喪氣的模樣,“我的手環裏也只存了你一個人的電話。”

    圖拉真的手擱在膝蓋上糾結了一會兒,抬手摸摸他的頭,“乖。”

    白葉挨著他玩手環,看上去小小的,皮膚牛奶一樣的白,睫毛彎彎。

    圖拉真突然想吻他。

    結果一傾身,迎面就是枕頭。

    白葉速度極快地抓起枕頭按到他臉上,力氣之大,將他按倒在床:“說好我成年之前不做那種事的!”

    圖拉真原本也是臨時起意,被美色所蠱惑,有些愧疚,聽聞這句話心裏的愧疚卻一掃而光了。什麼成年之前不做?!前天都做到他的宮殿裏來了!

    他一翻身,將白葉壓在身下:“你的小腦瓜子壞掉了麼?我們一直背著大人偷偷摸摸做呀。”

    白葉嚇了一跳,真的有點害怕了,借著自己的記憶被篡改的機會,這個人竟然睜眼說瞎話,真的可恥!

    他說了句:“是麼……”

    流露出回憶的模樣:“我怎麼記得……”

    然後祭出終極法寶:雙手抱頭假裝頭疼。

    白葉就在被床咚的情況下自顧自蜷縮起來:“紅龍哥哥,我頭痛……”

    圖拉真清醒過來,現在不是思□□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需要白葉誠心誠意的幫忙,就絕對不能讓他想起來。

    所以,他克制著*將白葉扶坐起來,開始替他按摩太陽穴,並且把他哄睡了……

    ******

    白葉等圖拉真離開臥室以後,偷偷起來想打電話給龍昀。龍昀的號碼他會背。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主意,轉而打電話詢問皮皮蝦:“昆古尼爾知道魔抗符文?”

    “有這種傳言。據說他的存儲卡裏記載著許多別處無法得知的魔法。”

    白葉皺起了眉頭

    “你在哪兒啊?”皮皮蝦睡意朦朧地問,“現在不應該好好回來睡覺麼?”

    “哦,我這幾天都不回來了。”

    “那你睡哪兒呢?是你男朋友家麼?”

    “……反正我很安全……”

    說完便掛掉了電話。

    白葉覺得有些心煩,為什麼龍昀不事先與他說?他應該知道的。

    他知道他卻不講。

    ******

    龍昀打白葉的電話,一直是忙音。他用腳趾頭也知道圖拉真那個傢伙做了些什麼。原本他毫不擔心白葉會站在他這一邊,只是聯繫不上他,這種自信就煙消雲散了。聯繫不上的時候白葉遭了多少事兒,雖然只有一天的路途了,但是他已經無法忍耐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

    他想了想,電話通知王遼:“白葉在紅龍的宮殿裏。不惜一切也要把他帶回來。”

    ******

    當天夜裏,白葉一直沒有睡好,淩晨的時候突然感覺被怪異的目光注視著,睜眼,發現床頭有人。

    他原本以為是圖拉真,結果那人一上來“哢嚓”銬住了他的左手!

    白葉心想這是什麼play,下一秒那人拎起他,就欲往肩上扛。

    白葉這才發現窗戶開著,這人是破窗而入的,根本不會是掌握鑰匙的圖拉真!

    他嚇得吱哩哇啦亂叫,同時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槍就打了過去!

    撲通一聲,那人應聲而倒。

    半分鐘後,穿睡衣的圖拉真飛奔著進入房間,比著拉開保險的□□打開了電燈。

    然後他看看嚇哭了的白葉,和倒在地上的王遼:“你……”

    白葉朝他伸出雙手要抱抱:“老公……”

    圖拉真頭都痛了,走到床邊坐下任他抱著。他真不知道龍昀這日子是怎麼過的,白葉三天兩頭就要殺一個人,白天還能看著,晚上根本攔不住,他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有,為什麼白葉殺了人,就哭得停不下來呢?他鬱悶地拿腳尖撥著王遼翻了個身。

    眉間一枚子彈,血很少,還有呼吸。

    和當初那名少年的情況一樣。

    “是附魔子彈?”圖拉真問白葉。

    白葉點點頭。

    “他突然就闖進來了,要把我綁走……”白葉幽幽弱弱地說。“嚇壞了……”

    “不哭不哭哦……”圖拉真捂住他的眼睛,不讓未成年看犯罪現場。

    他大概能猜出點什麼。王遼在追查卡拉揚的事,大概是查到了白葉的身上,在大競技場上鬧過,後來還來宮殿裏見他,自然是被他打發了走。但王遼是個死心眼,想把白葉帶走強行送上法庭吧。

    “你睡吧。我來處理。”

    圖拉真把白葉塞到被子裏,擔起王遼走下樓。

    那位少年至今仍在夢裏,王遼一時半刻也不會醒來。他和白葉是要進入夢境與昆古尼爾周旋的,如果大家都在一個夢裏,那可就熱鬧了。

    ******

    白葉站在鏡子前面。

    很快就要進入夢境了,他會忘掉一切。他會忘掉他的目的,他與龍昀的關係,他和圖拉真的虛與委蛇,到時候怎麼辦?

    白葉想了想,抓起了流理臺上的剃鬚刀。

    然後他解散了浴袍,在胸口開始刻字……

    做完這一切,他向顯示為未知號碼的龍昀發送了一段話:對不起,我會將昆古尼爾送給你。

    圖拉真敲響臥室門的時候,白葉看起來有些虛弱。

    “你沒事吧?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

    兩人下樓,交疊了雙手,互相凝視著躺在沙發上,一起沉入了夢境當中……

    *******

    哈德良離宮,地下墓室。

    圖拉真選帝侯的未婚妻白葉守在三皇子龍昀·潘德拉貢的棺材邊上,握著他冰涼的手。

    “我知道你沒死。”白葉輕聲說,“請你醒來。”

    同一時間,白薔薇軍校戰爭學院的大門在晨曦中緩緩打開。

    一襲黑色風衣劃過破曉的天色。

    “黑太子殿下!”

    龍昀的臉蒼白得可怕:“去紅龍的宮殿。”

 63

    龍昀沒有帶任何人便闖入了紅龍的宮殿。

    他並不總是這樣親自刺探圖拉真的地盤,但是他對這裏的地形、建築、安防佈置掌握得一清二楚。即使他缺乏真正的機會把圖拉真踩在腳下,腦海裏也無數次幻想並且預演過了。這倒並是說他將圖拉真當做可敬的對手,他只是對任何人都充滿著征服欲,戰勝他人帶給他快感。與其說圖拉真這個人,倒不如說他所擁有的權力與地位讓龍昀更感興趣。

    但是現在,龍昀真的很想把他弄死。無關榮耀,自尊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有弱點了,而圖拉真利用了他的弱點。

    龍昀一走進客廳,就丟下了手裏的裁決之刃,飛奔到沉睡的白葉身邊。他想抱他,把他叫起來,卻感覺無處下手,心裏被一把火燒得又輕又軟。明明生氣,卻無論如何都爆發不出來,只將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動作輕到像是在撫觸一根羽毛。白葉在夢裏不知夢見了什麼,眼球在緊閉的情況下轉動,嘴裏發出無聲的喘息。龍昀不斷愛撫著他的額頭,笨拙地讓他回到夢裏,眼睛卻瞟向與他同樣陷入沉睡的圖拉真,然後一腳將他踹了下去,撩起風衣在沙發上坐下,把白葉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腿上。

    他很清楚白葉背叛了他。

    圖拉真一定是對他說了魔抗符文的事,以至於白葉無論如何都要趟這趟渾水。

    然而他情知這不能怪罪白葉。他也聽說過那個傳聞——昆古尼爾的系統中收錄著世間少有的符文資訊,得到此具機甲就有可能刷新魔法紀元,也聽說過其中所有的魔抗符文將會改寫整個魔法應有的規則。但是他有意隱瞞了。雖然他當初是以夜塔為誘餌,引誘了白葉將身心奉獻於他,但事實上,他完全不希望白葉踏入神秘之地。白葉這一去,回不來怎麼辦?身體受到過量輻射魔化了怎麼辦?他的父母已經故去許多年了,他現在本應該看開,認清自己才是他的未來。

    龍昀這樣想著,垂下了眼簾,眼睜睜看著白葉陷入痛苦。

    “我還是比不上他們。”他輕歎一聲,黯然自傷。對著白葉絮絮叨叨講了會兒情話,才強提起神。事已至此,也不該是去吃岳父母飛醋的時候。白葉雖然不聽話,身陷險境,至少去之前還給自己留了口信,要把昆古尼爾搶來送給他。龍昀好歹安慰了些,他還是記得自己的。只是白葉太不清楚自己的性格:他怎麼可能一個人好端端地等著,等他跟圖拉真、昆古尼爾殺個你死我活,用命換個禮物給他賠罪?

    要不是從關野先生那裏打聽過,夢魘魔法不得隨意打斷,他現在就把他弄醒,好好懲罰一番。

    現在,爭奪昆古尼爾的競賽已經停不下來了,那麼,他和白葉的角色怎麼說也該對調一下,才對得住這些年受的家庭教育。

    龍昀抬眼,透過庭院看著放亮的天色,聽著整個上城蘇醒的聲音。

    在睡過去以前,他還要做些準備。

    *******

    “你在這裏幹什麼?”

    白葉聽到地窖上方傳來腳步聲,慌張地轉身,看到父親陰沉著臉站在年久失修的樓梯上。

    “爸爸……原來是你。”白葉松了口氣。他以為是圖拉真。

    代達羅斯搖晃著細長如鐵索的尾巴,步伐緩慢地自樓梯上踱下來,和白葉並肩站著,看著棺材中的人。

    “你最近似乎經常來地底墳墓。”

    白葉老實說:“因為我覺得他在召喚我。我夢見他,聽到他的聲音,腦海中浮現起和他在一起的場景。”

    “三皇子早就夭折了。”代達羅斯說,“你不會和一個死人在一起。”

    “我知道,但是……”白葉吞吞吐吐著,聲音漸悄,然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解開襯衫,向父親展示浮現在胸口的字母縮寫:l.p

    “三天前突然浮現在我心口上的名字縮寫……這不是我的幻覺,爸爸,詭異的事情糾纏著我……”

    “也不定就是他。”代達羅斯仔細檢查了孩子胸口的字跡,“還有可能是龍隱·潘德拉貢那個老賊。”

    白葉連忙比了個噓:“爸爸,不要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諱!而且對皇帝陛下再不滿也不要說出來啊!”

    代達羅斯哼了一聲,不以為意。

    “話說回來,皇帝叔叔的名字出現在我身上完全沒有意義,這太奇怪了!他比我大了整整……”白葉開始數數,一時半會兒根本數不過來。

    “那也有可能是他家尚且活著的那兩個傻兒子。他全家名字縮寫都是l.p——龍x·潘德拉貢。”代達羅斯輕蔑道,“簡直愚蠢,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爸爸,我的春夢物件就是三皇子。”白葉不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好吧。”

    代達羅斯和白葉繼續注視著棺材中膚色帶著沉沉鬼氣的皇子。

    然後,代達羅斯抽劍,捅進了死人的胸口。

    “爸爸!”白葉驚呆了。

    代達羅斯牽著他的手往外走去:“我不信鬼神,如果有誰在裝神弄鬼,那也死絕了。他不會再糾纏你。”

    “不是、是……你不覺得這是命中註定我和他……”

    “你不會跟一個死人命中註定。”代達羅斯淡淡道,“就算是死人也就罷了,還是潘德拉貢家的死人,那就絕對不行。”

    “所以重點是潘德拉貢家對麼?!爸爸你就是純粹討厭皇帝陛下,所以也不准我跟他家的皇子交往對吧?!跟是不是死了根本沒關係!”

    兩人吵吵嚷嚷走上了皇宮一層。

    代達羅斯率先停下了腳步,嘖了一聲,卷住了孩子的腳踝,把他擋到了身後。

 

    迎面走來的是圖拉真選帝侯。

    圖拉真看起來神色嚴肅,帶著人四處搜查,見著父子倆,立刻換了副神情,整了整自己的衣領迎上來:“代達羅斯元帥,今天的您還是一樣得年輕英武。”

    代達羅斯抽出劍來靜靜欣賞:“因為我剛剛捅了一個覬覦我家白葉的男孩子,把他捅得徹底沒氣了,所以我今天的確容光煥發,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年輕了,可以一口氣捅死十個你這樣年紀的小夥子。”

    圖拉真貴族式的笑容掛不住了,咳了兩聲,不著痕跡地退開:“元帥大人……我必須提醒您我和那些男孩子並不相同,我是白葉的未婚夫……”

    “我是他爸爸。”代達羅斯提高了聲調。

    圖拉真把後半段話咽了下去:“……當、當然,爸爸。”

    “誰是你爸爸?”

    “對不起,我失禮了。”

    “道歉的時候揮刀自宮是常識吧。”代達羅斯瞥他一眼。“你的真誠在哪里?”

    “爸爸!”

    圖拉真只能當做什麼都沒有聽到,一句話也不說。

    代達羅斯再也不看他一眼,收劍離開。白葉與圖拉真行禮,圖拉真抓住他的胳膊想說句悄悄話,卻見細長如鐵索的尾巴狠狠一甩,抽打在他的手背上,然後重又卷上自家孩子的手腕,把他寶寶貝貝地拖走了。

    白葉朝圖拉真擠出了個抱歉的笑,然後忍不住聳起肩膀笑出了聲。

    “爸爸,我覺得你對我有點過度保護。”

    “但是對圖拉真這種人非常有必要。還有地窖裏那個姓龍的死鬼。手裏有點權勢,就以為可以把骯髒的生殖器插入你體內。”

    “爸爸!你成天都在腦補些什麼東西!”

    代達羅斯挺著脊樑說,“對爸爸來說,根本沒有人值得你像個娘們似地伺候。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個男孩子娶了,你一個可以捅他們兩個——雖然你矮。”

    “爸爸!”

    “這是實話,我的小寶貝兒,你這個子,愁得我都開始掉發。”

    白葉強行扭轉話題,“所以爸爸,我們現在去哪兒?”

    “承蒙皇后陛下幸見,我們要去跟他談談。”

    兩人絮絮叨叨著,往皇宮深處走去。

    *******

    龍昀走上二樓臥室,臥室敞開著,床上淩亂,地上有血跡。

    他第一反應是冊那圖拉真這個混賬……趁自己不在對白葉做了什麼!

    然後發現這痕跡應該屬於第三個人。

    當他發現隨意擱在床頭的鐐銬,就什麼都明白了。

    冊那王遼這個混賬……讓他來救人他對白葉玩了什麼play

    龍昀掃開被褥,找到了掉落在枕頭下的□□。

    他想了想,去了一趟地下室。地下室裏,王遼和一個少年被安置在手術臺上,少年眉心蒙著紗布,王遼的子彈還沒有取下來,兩人呈現出與樓上的白葉、圖拉真相同的體征。

    龍昀把玩著手裏那把槍,有了極大膽的猜想。

    他離開紅龍的宮殿,對手下人道:“叫上關野先生,去禁閉室。”

    ******

    程旭聽見外面傳來開鎖聲,豎起了耳朵。

    他陰溝裏翻船,輸在白葉手裏被奪走了排名不說,還被他反擺了一道,關進了禁閉室,氣得一夜沒有睡著。現在聽到外面似乎有龍昀的聲音,不禁一喜:他回來了?

    他是……來救自己的?

    程旭喜不自禁,天色才濛濛亮,龍昀連夜趕來,先來見自己……不,也有可能去見過白葉。但是白葉現在在圖拉真那裏……

    程旭莞爾,嘖,不知道龍昀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不論怎樣,這樣的結局,用禁閉和排名可以換到,都太好了。

    門漸漸敞開,程旭看見了龍昀的風衣衣角。

    “你……”他撲了上去。

    砰地一聲,龍昀一槍就打在他的眉心,根本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

    關野屏住呼吸,抖索著進來檢查程旭的身體。

    “進入夢境。”

    龍昀看了看那把槍,“真的是附魔武器。”

    “雖然找我確認過但是這樣還是有點冒失……”

    龍昀瞥了關野一眼。

    關野咽了口口水:“所以為什麼要把程旭上校送入夢境呢?”

    “因為有些想做的事不能在現實中做,也正好測試一下這把槍的安全性。”龍昀意有所指道。“昆古尼爾那邊也被附魔子彈帶入夢境了是麼,關野先生?”

    “對。”

    龍昀點點頭,再一次進入了紅龍的宮殿,這一次帶足了人馬。紅龍沒有任何抵抗,他的騎士也無法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對付黑太子,任其旁若無人地沖入了位於上城中心的圖拉真寓所,命令黑派將其層層封鎖,等待。

    戰爭學院的兩位王在寓所內,不知道將發生怎樣的對決,或者談判。

    而正當所有人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震驚,猜測將要如何收場時,龍昀在衛生間裏,解開了自己的襯衫,看著鏡中人的倒影。

    然後抓起了圖拉真的剃鬚刀……

    不多久,傳來消息,黑太子在紅龍的寓所內,戴著耳機,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自殺。

    得到消息的校長只說了三個字。

    “什麼鬼。”

 64

    代達羅斯和白葉來到皇后的書房。門掩著,代達羅斯敲了兩記,推門而入。

    從門口可以看到那張擺放在窗邊的書桌,書桌上亮著臺燈,即使是白天,房間裏也拉上了厚厚的天鵝絨窗簾。

    “皇后殿下。”白葉叫喚著,四處張望。房間裏似乎沒有人。

    代達羅斯朝前走了幾步,繞開那張休憩用的沙發。

    然後他的眼神落在地上。

    “快叫人!”他沖過去抱起倒地的皇后,“出事了。”

    ******

    臥室裏,皇帝焦慮地把自己的位置讓給醫生,退到一邊。

    “怎麼說?”

    御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到窗邊私底下說。

    皇帝怒道:“就在這兒說!”說著拖來凳子,坐下來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陛下被人攻擊,失血過多。”

    “誰能攻擊他?!”皇帝質問,“而且這裏是皇宮,這麼多侍衛官眼皮底子下,有誰能攻擊他!”

    “我們在現場也沒有發現任何血跡。”代達羅斯緊跟道。

    皇帝突然定定地看著他。

    “看著我做什麼?”代達羅斯不悅。

    “那你去米諾的書房做什麼,代達羅斯?”

    “你懷疑我?”代達羅斯吃了一驚,隨即透露出失望、難過的神色,最後發起了火,“米諾叫我去的,你這個白癡!我要是真想害他,根本不會留活口!”

    “你又不是沒做過這種事!”皇帝突然一把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你看起來也的確不像是要留活口。”

    “不要以為你登基了我就不敢打你!”

    如果沒有侍衛官和兩位皇子將他們隔開,這對對年來並肩作戰、但依然打心眼裏看不起彼此的宿敵幾乎就要在皇后面前大打出手。皇帝最後下令將他拖下去關牢裏。

    白葉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皇帝陛下,爸爸和我是頭一個發現皇后出事的,如果真是我們做的,不應該叫人啊。”

    皇帝回答:“但是代達羅斯以下犯上,竟然妄圖對我動手!”

    代達羅斯被人按著還想拿腳踹他。

    白葉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押了下去,顫抖著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圖拉真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皇帝陛下就是在氣頭上拿你父親撒氣。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等過幾天他氣消了,你父親就會重獲自由,加官進爵。”

    白葉隱隱約約回憶起,父親和皇帝陛下就是這麼個相處模式,雖然還是委屈,但好歹不再那麼恐懼了。

    然後他扭了下肩膀,從圖拉真手裏脫開,自人群中靜悄悄地溜走了。

    ******

    失去了父親,白葉覺得皇宮的哪里都很陌生與危險。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呆了一會兒,心中煩躁,決定出門走走,不知不覺中竟再一次踏上去地下墳墓的路,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飛來橫禍無處訴說,難道要去跟龍昀哭訴?他已經死了。

    不過也正因為死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錯話了吧……

    這樣想著,他加快了腳步。

    穿過敞開的通道,順著螺旋形樓梯往下走。通道很黑,牆上插著火把。不知為何今天這路格外漫長,正當白葉心生懼意之時,底下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似乎破了看不見的魔障,白葉發現樓梯到底,底下就是安葬皇子的墳墓。然而當他跑進陵墓的時候,發現下面有人!

    活人!

    不止一個!

 

    白葉驚呆了。

    地下陵墓是一個圓形的房間,牆邊樹立著十二個守護騎士的石像,拱衛著擺放在房間中央高起臺階上的水晶棺。而此時此刻,有個人趴在水晶棺邊,半個身子探了進去抽搐著,尖叫聲此時已經只剩下餘韻了,粗啞難聽。

    白葉情知這種時候他應該是要走,但是腳下發顫,走不動分毫。所以他親眼見著那個人被推出來,躺倒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從棺的邊沿到地面上流下一串血。

    然後,一隻手突然掰住了棺沿!

    白葉張大了嘴卻叫不出來。他從來都是這樣,害怕到極致就是呆傻。

    嘴角掛著血的龍昀甫一爬起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樣子,冷笑了一聲:“還不跑?”

    聲音清清冷冷的。

    白葉被這一句話解開了定身術,轉身扶著牆想走了。

    龍昀卻又突然瞬移到他面前,穿著下葬時的那身華麗衣袍,抱胸擋住了他的去路:“還想跑?”說著露出了自己那兩顆尖尖的虎牙。

    白葉就哭了:“你到底想怎樣嘛?”

    龍昀看他哭就有點晃神了。

    他剛醒來就睡在棺材裏,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有人撲上來對他又親又抱的。他正餓得慌,遵從本能地按住他的脖子就豪飲一通。在進食的過程中,他模模糊糊想起來,自己是個皇子,父母尚在兄弟和睦……可惜他死得早……

    死得早?!

    他嚇得一把將食物推開,坐起來,結果就發現進食居然被漂亮的男孩子發現了。他看上去似乎十分美味,讓他食指大動,可是不知怎麼地就嚇哭了。

    現在,自己已經抱著他講了第二十七個笑話了,他還是哭得停不下來。

    龍昀作為一個剛剛發現自己死掉、又發現自己愛吸血的皇子,覺得應付不過來。

    “其實我不是因為害怕你才哭的,你不用內疚。”白葉撐著他的胸膛坐起來,“是我父親被冤枉下獄了。我們發現皇后殿下在他的書房被人襲擊,稟報了皇帝陛下,結果陛下反而覺得父親是罪魁禍首……”

    “我母后被人襲擊?開玩笑吧,根本沒有人能打得過我母后,他不是人啊。另外,你說得是我的父皇麼?”龍昀陷入了回憶當中,“我的父皇才不會那麼蠢。”

    “但是他們說陛下和我父親有仇才借題發揮……”

    “你父親是誰啊?”

    “代達羅斯。”

    “難怪啊。”龍昀揉了揉他凍僵了的小耳朵,“那就合情合理了。不過不用太過擔心,他們兩個床頭打架床尾和。”

    白葉簡直要哭出來了:“那我媽媽怎麼辦?”

    龍昀:“……”

    兩人交談間,那個趴倒在水晶棺附近的人□□了一聲,似乎想要蘇醒。龍昀走過去一腳踩在他的頭頂,將他踩暈了。白葉說了聲“不要啊”,“他還活著,趕緊把他送回去吧。”

    龍昀聽話地揪著他的頭髮,端詳他的臉:“好像是程將軍的兒子,程旭。”

    白葉印象中有這麼個人,見著面總是很疏離的樣子,不知道成天行色匆匆是要做什麼。不過他想起來,最初會來到地底墳墓,就是因為跟蹤程旭的緣故。

    他將這件事告訴龍昀,龍昀尷尬得不行。他醒來的時候程旭對他又親又抱的,不會是之前也對他做了奇怪的事吧?!

    “總之現在先把他送回去吧。”

    “可是他醒來以後揭露我怎麼辦?”龍昀擔心。

    “你總是要見人的。你是皇子,死而復生,是天大的好事,你還想一輩子躲在地底不被人曉得麼?”

    龍昀覺得也有道理:“但是死而復生,顯然不是正常狀態下該出現的事,我現在顯然是變成了一個吸血鬼,怎麼和父皇母后交代……”

    白葉整了整他襯衫領口的黑色蝴蝶結,“解釋成因這種事情,交給御醫去愁就可以了。你平時吸血躲著點人就好了呀。至於程旭,他那麼喜歡你,你讓他說什麼,他不還得說什麼?”

    龍昀握住了他的手,“你的手好涼,我們趕緊從這裏出去。”

    當天下午,一道人影飛入程旭的房間,沒人注意。

    而之後,白葉去探視了身在囹圄的父親。

    “小白,你要找出真凶還我一個清白,不然龍家老賊就要笑死了!”

    “好的爸爸。”白葉老實地點點頭。

    “我在想,皇后之前叫我去,一定是為了告訴我什麼事。因為這件事太過重要以,至於相關人等不得不將他滅口。”

    “聽你這麼一說,相關人等來頭好大啊爸爸。”

    同一時間,龍昀敲開了皇帝的臥室:“爸爸,我回來了。”

 65

    黃昏,龍昀回到了他的房間。這裏的一切佈置都和他死去時一樣,但是他並沒有感到欣慰,反而看上去很憂傷的模樣。

    白葉把自己埋在龍昀的懶人沙發裏,對著窗,此時轉過身來。龍昀沒有想到房間裏還有其他人,來不及收拾臉上的表情。

    “皇子殿下……”白葉迎上去,想去拉他的手卻又不敢。

    龍昀握住了,將他拉到身前:“讓我抱一下吧。”

    白葉把臉仰得高高的,擱在他的肩膀上。

    “發生了什麼事啊?”

    “我覺得父皇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歡迎我。”龍昀輕歎道,“雖然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詭異了一些,但是父皇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怪物……我心裏還是傷心……”

    白葉把手從他的肩膀上,輕輕下落在背上,變成了環抱住他的姿勢,是無聲的安慰。

    “謝謝。”龍昀把他從身上摘下,牽著他的手回到懶人沙發那裏,邀請他在懷裏落座。白葉的臉紅了,垂下了眼睛,不動,亦不說話,龍昀稍微一用力就把他圈進了懷裏。

    “我小時候……好像見過你的。”

    “是。”白葉輕聲道,“不過我不常來宮中,皇子殿下記不得我也是應該。”

    “我倒是記得你一些事情。”龍昀回憶著,摸索到他的後頸,輕輕搔了一下。“這裏該有一道傷疤,是五年前在漢薩聯盟的港口城市留下的。當時你因為在碼頭上偷東西被人追著打。”

    白葉矢口否認了:“我沒有去過漢薩聯盟。”

    龍昀驚訝:“是這樣麼?我明明記得……”

    白葉甜甜地笑起來:“皇子殿下,我身為帝國元帥、無畏先鋒軍團統領之子,怎麼會淪落到去碼頭上偷東西呢?您一定是記錯了。”

    龍昀皺起了眉頭:“你不是叫白葉?”

    “我叫希洛。”白葉好脾氣地與他講,“希洛族的希洛。”

    ******

    “……我的孩子回來了,警長大人。”皇帝憂心忡忡道。“我無數次想像我最年幼的皇子若是能夠長大,會是個什麼摸樣,卻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希望成真。”

    “這不是件好事麼?”

    “但是他……應該已經死了。”皇帝壓低聲音道,“我們的孩子在十三歲時就死了。我們將他安葬在地下陵墓。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剛才一走進來,我就知道’啊,的確是他’,可這根本不對勁。”

    “除了詭異了一點之外沒什麼不好。”警長安慰道。

    “在同一天,他的母后,被人襲擊,現在生死未蔔。你不覺得有點太巧合了麼?”皇帝陛下站起來,扶著椅子,“我也不想懷疑我的孩子可是……人死不能複生,老話可不是說說而已。而且他的臉色也有點太白了。”

    “所以需要我做什麼麼?”

    “查清他。”與其說是吩咐,皇帝不如說在向他最得力的警長請求,“查清該查清的一切。他從哪里來,要做些什麼。”

    “樂意效勞。”王遼摘下警帽,對著皇帝行了個禮,“和我手頭上的一件案子正好有些關聯。希望可以破獲的是一起連環案件。”

    ******

    “事情就是這樣,三皇子似乎是死而復生了……”

    “似乎?”圖拉真手執書卷轉過身來。

    蘭陵害怕地梗著脖子飛快道:“抱歉長官!我也是從別人那裏打聽來的!聽說今天下午,三皇子突然敲開了皇帝陛下的書房,兩人密談了一個鐘頭,然後他就回到了他原來的房間,至今沒有露臉,皇帝陛下那裏也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對外公佈這個消息……”說到這裏,蘭陵囁嚅兩下,聲音漸悄。

    “你說什麼?”

    蘭陵搖搖頭。“沒、沒什麼。”

    圖拉真拿書一敲他的頭,神色嚴肅道:“說。”

    就這一個字,把蘭陵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報告長官!我、我也是死而復生的!”

    “什麼?”圖拉真終於有了面癱之外的其他表情。

    蘭陵閉上眼睛,拿出英勇就義的勇氣彙報道:“我之前是被人槍斃了的。我記得很清楚,眉心中彈,但醒來時卻在醫院裏,醫生居然把我救了回來!我躺了半個月養傷,養完了傷就回來繼續服侍長官!”

    “哦?”圖拉真仔細回憶,卻實在是想不出蘭陵這個人的近況,不免覺得奇怪。“那卡拉揚呢?”

    他記得卡拉揚是蘭陵的戀人,他身側服侍的騎士之一。

    “他……他是和我一起被槍斃的,後來我在醫院裏醒來,他卻就此失蹤了。”

    “失蹤?”

    死而復生的人,失蹤的人,統統透著一股詭異。

    而且圖拉真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最近,他的未婚妻希洛對他非常抗拒,總是試圖脫離他的掌控。他原先以為是代達羅斯元帥的過度保護所致,不是出自希洛本意,後來卻在偶然的機會裏,跟蹤希洛下到地下墓穴,發現他對著龍三皇子的水晶棺喃喃自語。

    深更半夜,陰暗的墓穴,長明的燈燭,無法聽清的囈語……

    如果不是清楚那個身披斗篷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他都要以為是某種傳承自古代的密儀了。一個即將結婚的貴族子弟,做出這樣的行徑,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

    龍三死而復生了。

    當這個人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時,圖拉真就感到一陣不適,本能地厭惡。

    然而,他的未婚妻希洛,卻很希望如此。

    他們是什麼關係?

    圖拉真按捺不住,將書放下:“去三皇子那裏走一趟。”

    ******

    “你是白葉還是希洛對我是來說沒差。”

    白葉認真地凝視著龍昀的眼睛,點點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你,我都……”龍昀突然打住了話頭,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對不起,會不會有點太快了?我只是覺得我似乎和你認識很久,經歷過很多事……”

    “我是希洛。”

    “我知道,和你,不會錯。只是那可能是上一輩子?平行空間?”

    白葉被逗笑了。

    “我不是在調戲你什麼的。”龍昀跟著他傻笑了一會兒,放緩了聲調,坐到了他身邊。“我只是迫不及待告訴你我的心情。”

    “我愛你。”白葉羞澀地低下了頭,“我、我闖入地下陵墓,你長得真好看。”

    龍昀愣了一下,笑意加深:“是麼?”

    “是的。”白葉的聲音細若蚊蚋,“你躺在那裏,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我每天每天都希望你跟童話中的睡美人一樣,親一下就醒了。”

    “那你親我了麼,寶貝?”

    龍昀的呼吸近在咫尺了。

    白葉閉上了眼睛,點點頭:“我……親了。”

    “幾下?”

    “每天一下。”

    “你欠我好大一筆債……”

    龍昀說著,吻上了白葉的嘴唇。

    兩人吻得忘情之時,龍昀突然推開了如癡如醉的白葉。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

    “你說今天上午見到程旭上校去過地下室?”

    “是的。”

    “謝謝,這將會是重要情報。”王遼把程旭的名字寫在線圈本上,然後決定拜訪他。

    然而等他敲開門,迎接他的是御醫。

    “別告訴我程旭上校突然得了失語症。”王遼碰了碰帽檐。

    “恐怕是某種意義上的失語症。他暈厥了,不能與你說話。”

    “真是時候。什麼病症?”

    “失血過多。”

    王遼從御醫的臉上發現了與自己同樣的神情。

    “你是說……”王遼指指樓頂。那是皇后和皇帝所居住的樓層,皇后的書房就在那裏。

    御醫明白他說得是早上皇后遇襲的事,點了點頭:“兩人的症狀相似,但是程旭上校情況要好一點。他很快就會蘇醒,我沒猜錯的話。”

    “那麼我有必要重點保護這位證人了。”王遼說。

    ******

    “如果你硬要問我做吸血鬼是個什麼感覺,那就是感官敏銳。我一直能聽到這個宮殿裏回蕩著某種聲音……”

    “什麼聲音?”白葉不滿道,被迫終止的接吻讓他心癢難耐,幾乎扒著龍昀的衣襟說話。

    龍昀卻看著天花板,“像海潮一樣,有節律地響起,緩慢、宏大、低沉。”

    “我聽不到任何聲音。”白葉勾住他的脖子,讓他注意一下懷裏還有個他。

    龍昀寵溺地挑高唇角,“抱歉……”

    但是,當他碰上剛剛碰上白葉的嘴唇時,門被推開了。

    “皇子殿……”圖拉真只說了三個字,就閉上了嘴。

    接下來,他說:“操。”

 66

    情況一度非常混亂。圖拉真說完這個“操”字,就在盛怒之下對龍昀動了手。龍昀正在自己的房間裏與心上人花前月下,平白無故被人給打了,瞬間爆炸,亦是還了手。兩個人怒上心頭,什麼貴族禮儀什麼殺人償命都顧不得了,一心想著要把這人做死,在房間裏打得不可開交。白葉哪里經過這陣仗,嚇得抱頭縮在一邊,看他們倆風捲殘雲般經過眼前,簡直要嚇暈過去了。

    蘭陵是圖拉真的侍衛,見此場景忙拽了白葉的手,將他從颱風眼裏拽到安全地帶。白葉很有禮貌地謝謝他:“快去叫其他人吧。再這樣打下去,恐怕是要出人命的。”

    這時候圖拉真嘭地一聲將龍昀按倒在桌面上:“叫人?你還有臉叫人?!蘭陵,把門關起來!”

    龍昀趁他注意力分散,反身鎖住他的喉間,將他反壓。他咳嗽兩聲喘勻了氣:“怎麼,希洛,這個人來這撒野,跟你有關係?”

    “撒野?”圖拉真因為缺氧而漲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諷笑,“他沒告訴你吧……咳咳,我是他未婚夫!”

    龍昀淩厲的眼神瞬間掃到白葉身上。

    白葉連忙把雙手擋在胸前使勁地搖:“不是啊,我根本來不及和你說,我們第一次見面,十分鐘前才互相交換了名字。”

    “未婚夫了不起麼?什麼時候封建包辦婚姻都能拿出來做唬人的資本?打擾別人談戀愛不覺得羞愧麼?”龍昀膂力驚人,圖拉真在他手裏撐不了一句話的功夫,就出現了窒息而死的徵兆。蘭陵見勢不對沖上去救人,卻被龍昀一手拍飛。再無阻礙的龍昀將目光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手上再使力,逼他到極限,才哼了一聲收手。圖拉真喘了口大氣,翻身滾下了桌,跪趴在地上用力呼吸著。龍三皇子絕對是個狠角兒,他是真的想弄死自己!

    他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扶著桌沿爬起來,手指顫抖著指向白葉:“第一次、第一次……你敢摸著良心說你們是第一次麼?第一次,他就要為你昧著良心殺我麼?”

    “我沒有說謊。”白葉小聲爭辯。

    “不用解釋!”圖拉真撐著桌面咳嗽了幾聲,“我不會原諒你!”

    “我不是在求你原諒……”白葉急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我真是和他第一次……這樣那樣。一會兒完事了,我就會去求皇帝陛下為你我退婚。相信我,我不是那種會背著你腳踏兩隻船的男孩子,我喜歡上別人,就不會瞞著你,好聚好散對你我都好。”

    圖拉真簡直要昏厥過去了。他是很喜歡希洛的,但是希洛在他面前卻很拘謹,不與他非常親近。他以為是小男孩生性靦腆的緣故,一直很忍耐,想著等他年紀大一些自然就懂那些事了,想不到他根本就不是不懂!他懂得很!就是對自己吝嗇感情罷了。

    毫無感情,又哪來的親近。於是跟別人一旦*,就要退婚。

    圖拉真一口氣沒上來,又猛咳不已。蘭陵從地上爬起來,用力與他順氣。白葉愧怍,偷偷瞥了眼龍昀,覺得自己是不是逼他太緊。龍昀知道他在想什麼,輕微地搖了搖頭,告訴他這婚必須得退,然後用眼神示意他安心,一切有自己我。

    圖拉真見他倆眉來眼去,心裏怎麼都不是滋味。

    他情知好聚好散這句話沒錯,但也實在是將白葉看見了心裏。婚約定下以後,整個人安安穩穩的,準備著有朝一日要領他進門。如今白葉為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龍三皇子,輕輕巧巧就要退婚,把他腦海中屬於他倆的未來毀滅殆盡,圖拉真自覺心胸不算狹窄,這口氣卻沒法咽下。

    他滿心滿眼妒火中燒,嚇得白葉往龍昀身後躲躲。這個舉動徹底讓他的理智崩斷,甩開了身邊的蘭陵,對兩人道,“希洛是我的未婚妻,三皇子要橫刀奪愛,也要看皇帝陛下允不允。”

    龍昀嗤笑:“他是我爸爸。”

    “當然,他當然順著你的意。”圖拉真這樣說著,卻詭笑起來,回身對蘭陵吩咐一二。

    蘭陵瞪大了眼睛,領命而去。

    “那我們就去見見皇帝陛下吧。”圖拉真神態自若道。

    龍昀和白葉對視一眼,不知道他打著什麼算盤。圖拉真打眼前經過,在走廊樓梯前回過頭來,仿佛挑釁。龍昀也不再猶豫,握著白葉的手跟上前去。

    三人很快行進到皇帝臥室外,卻發現門半掩著。

    白葉想起白天的時候,皇后的書房裏也是這樣一幅光景,結果就出事了,不禁緊張起來,用力推開了門。

    “等等!”龍昀想攔,卻已經來不及。

    皇帝的臥室是套房,進門是客廳,里間才是臥室。此時,臥室裏正傳來一個人的□□,顯然是正在享受魚水之歡。

    三人望見一片黑暗之中皇帝光裸著上身,在皇后身上肆無忌憚地泄欲,都是目瞪口呆。皇帝陛下素來莊重,軍裝紐扣要扣到頷下,凡是見人必然戴著純白手套,與皇后調笑也是一本正經,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正經,看上去是個非常禁欲的人。然而此刻,他於黑暗中轉過臉來,對著三位晚輩邪笑一聲,隨即又閉上眼睛,沉淪於欲海之中。他撥弄身下人抬高腿,自己因為極度的歡愉揚起了臉,頷下有極好看的曲線。

    整個房間裏都是讓人聽了便臉紅心跳的喘息,一人。

    床上的動靜終於讓龍昀回過神來。他趕緊一手一個,蒙住了白葉和圖拉真的眼睛,不讓他們看了父母的活春宮。圖拉真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龍昀看看白葉,白葉正從他的手縫裏偷窺,撞見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

    龍昀掀起襯衫把他的頭按進自己懷裏,堵著他的耳朵走到走廊裏,順便把門關上。

    “看來我們的恩怨情仇要明天才能請父皇受理。”龍昀紅著臉說。

    他倒不是因為看了不該看的場景才害羞。他於□□上,臉皮厚著呢。然而這次的男主角們竟是他的父皇母后,龍昀覺得十分丟臉。若是這事傳出去,指不定有人指責皇家家風不正,縱情淫樂呢。

    圖拉真正是那個覺得皇室家族家風不正,縱情淫樂的人,他覺得若他是龍昀,肯定是要去自殺的。有父母如此,不怪乎天生會做挖牆腳之類的事。

    白葉老是趁兩人說話偷眼往門裏瞧。每次都被龍昀發現,拿手擋著他的眼睛。

    圖拉真此時只覺得身心疲憊:“這樣的話,就明日再說吧。”

    說完便走。

    龍昀見他都沒有將白葉領走,松了口氣,把白葉帶回了自己的房間。白葉滿臉想幹些什麼的興奮,龍昀卻覺得事情不太對。

    “你說母后受重傷,神志不清。”

    “是的。”

    “父皇卻……”龍昀想起剛才看到的場景,就忍不住要扶額,“再是欲求不滿,也該考慮一下妻子的身體狀況吧。搞什麼,以為是充氣娃娃麼?他是腦袋壞掉了吧?一定是腦袋壞掉了吧!我的父皇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希洛,你覺得呢?”

    白葉夾緊著雙腿在凳子上扭著,低頭不語。

    龍昀扶額,把滿腦子的問題拋到一邊,蹲下身湊到他面前輕聲問:“希洛,你是屬小兔子的麼?”

    白葉啊了一聲,迷蒙地抬起頭,咬著嘴唇,嘴唇和眼睛都水汪汪的。他沉浸在自己身體的變化中,剛才根本沒有注意到龍昀在講什麼。

    龍昀歎了口氣,吻上了他的嘴唇,“以後別用這種眼神看其他男人了。男人禁不住撩撥的……”

    說完,毫不猶豫地將他按倒在床上,動作俐落地扒掉了他的褲子。

 67

    事畢,白葉蜷縮在龍昀懷裏睡了過去,雙手牢牢地圈著他。龍昀睜著眼睛等了十分鐘,確認枕邊人呼吸綿長之後,偷偷摸摸從身上抓起他的小手,塞進被窩深處。期間白葉嚶嚀了一聲,龍昀嚇得停止了一切動作,僵在那裏,等他再次安靜下來,才敢攝手攝腳下床。白葉實在太能折騰了,他竟覺得腰酸背痛,說出去都丟臉,明天要讓禦廚炒倆大腰子補補腎。

    龍昀趿拉著拖鞋走到桌邊,打開手環上的錄音鍵。

    海潮樣的聲音還在繼續著,緩慢、宏大,無法聽身辨位,似乎是全世界的背景音。雖然白葉說他聽不見,但龍昀還是想試一試,能不能將這個無處不在的詭異音調給錄下來。手環離人體太近,怕被呼吸聲干擾。

    悉心擺好手環,龍昀才再次回到白葉身邊躺下,輕輕將他揉進懷裏。

    不知道為什麼,觸摸到白葉,帶給他的幸福,竟會如此強烈。其中還夾帶著淡淡的心酸,仿佛他這輩子都沒碰過小男生似的。

    真是奇怪。

    ******

    白葉早上起來,發現龍昀正在擺弄的手環。當他走近的時候,龍昀做了一個明顯閃躲的姿勢,顯然不想讓他弄清楚正在做的事。白葉未免有些傷心了,靜悄悄地走進衛生間洗漱。

    當他洗完身體、對著鏡子擦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胸口浮現出第二行字跡。

    “你在夢中,沒有什麼是真的。”

    血跡在胸口蔓延著,皮開肉綻的肌理這樣說道。

    白葉咽了口口水,閉上眼睛搖搖頭,水龍頭下汩汩流出的熱水蒸騰起霧氣,遮掩了鏡子,讓那行字變得模糊不堪。白葉拿毛巾擦掉霧氣,卻發現胸口的字消失了,只有l.p的縮寫依舊留在原地。

    夢?

    他在夢裏?

    那什麼又是真的?

    白葉思考著,裹著浴巾從房間裏出來。

    ******

    龍昀將昨夜錄下來的音頻檔導入電腦,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用專業音頻分析軟體檢查是否有異。他的確發現了一條穩定的噪音,每時每刻都存在,單獨分離出來並放大以後,和他聽到的相符。然而依舊是類似海潮的沙沙聲,聽不出什麼東西來。

    龍昀聽久了,覺得挺無聊的,也許這聲音真的什麼資訊也沒有。浴室裏的水聲停了,他不禁想像裹在浴衣裏水靈靈熱騰騰的小白葉,勾起了唇角。在他出來以前,他要把這件事做完。

    這樣想著,他按了快進。

    一般情況下,快進會導致聲音失真,音調變高變細,有人用這種辦法轉換音色。

    然而意外的是,這段音頻一旦快進,就變得正常了!

    從神秘不可聞的潮汐之聲……變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而且是……

    他自己的音色?!

    “聽著,龍昀·潘德拉貢,你現在活在夢裏,如果你還是龍昀·潘德拉貢的話……這個夢由很多人完成,夢之主叫白葉。你需要和他一起在夢境中找到昆古尼爾的操作密碼……”

    龍昀按了暫停鍵,消化了一下,然後繼續往下聽。

    這段話開始重複了:“聽著,龍昀·潘德拉貢,你現在活在夢裏,如果你還是龍昀·潘德拉貢的話……這個夢由很多人完成,夢之主叫白葉。你需要和他一起在夢境中找到昆古尼爾的操作密碼……”

    循環往復,不停播放,無處不在,恍如天聲。

    龍昀抬眼望天:“什麼鬼。”

    白葉,昆古尼爾,密碼,說話之人……

    “好歹把話說清楚。”龍昀憊懶地摘掉耳機。

    白葉正好開門出來。裹著浴袍,水靈靈的,肌膚因為熱水的緣故泛著緋色,冒著熱騰騰的蒸汽,看上去還有點迷離,不知道有什麼心事。

    龍昀湊上去咬了口他紅潤的肩膀:“想什麼呢?”

    白葉探了眼他擺在書桌上的耳機:“你一大早在看電影麼?”

    龍昀笑笑:“要不要一起。”

    “先吃早飯啊。”

    “好。我去準備早飯,你把頭髮擦幹,小心感冒。”

    白葉嗯了一聲,乖乖坐在飯廳裏。龍昀則朝廚房走去,拿起刀開始切番茄。

    白葉看著他的背影,龍昀感受到了,持刀的手一頓,眼神落在砧板上。

    “不知道龍昀是不是真的。”白葉想。“若是真的,能不能信?”

    “不知道希洛是不是真的。”龍昀想。“以及,白葉又是誰?”

    ******

    待他倆用完早餐,房門被圖拉真敲響了。當圖拉真看到穿著浴袍的白葉,臉色極難看:“不要告訴我你早上起來發現浴室水管爆裂然後來他這裏借地方洗澡順便穿了他的浴袍。”

    “不是啊你誤會我了,”白葉無辜地伸出雙手給他看過大的袖子,“我是昨晚在這裏過夜了,早上起來才一定要清洗,不然會肚子痛……穿你的打浴袍這是不是叫bf風?”

    他轉過去問龍昀。

    龍昀幫他把手從袖管裏擼出來:“我不太懂時尚,bf風是穿男朋友的衣服這樣的麼?大一號的棒球服?”

    “嗯好像是的——浴袍不算麼?我不懂啊。”

    “沒關係啊,真的可愛。”龍昀幫他卷好袖子,把牛奶推到他面前敦促他喝光,兩個人還聊起要一起去定制西裝。

    圖拉真簡直當場要暈厥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還兩個,拔劍而且結果被蘭陵拖住:“長官你打不過他的啊冷靜一些!”

    門口的動靜吸引了兩人的注意。龍昀長長地哦了一聲:“倒是忘了,今天還有門婚事要退。”

    “你們去吧,我害怕。”白葉覺得他們等會兒又要打起來,看著就蠻尷尬的。

    “哪有這種事,離婚本人不出現不叫好聚好散哦,不要讓圖拉真選帝侯下不來台。”

    “好吧。”

    兩人換了身衣服自他眼前走過,有說有笑的,圖拉真掙脫開蘭陵,“你攔我做什麼,這對狗男男太過分了!”

    “……雖說三皇子殿下是第三者不假,但不知為何看他們非常相配,而且相處模式也非常有愛,以我的經驗來看,他們不是故意無視您,而是熱戀中的世界容不下閒雜人等了!”蘭陵聳著肩膀大聲說出真話。

    “你到底是誰的人?!”

    “我是您的人……也同樣是一個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男孩兒!”蘭陵閉上眼睛勇敢道。

    “你……”

    “因為我的男朋友卡拉揚被人給擊斃了!”

    “……行了行了,去看看程旭上校醒了沒。”圖拉真背著手向前走去,“記得讓他趕緊來一趟陛下的書房。”

    ******

    “你說你想和希洛結婚?”皇帝掃了一眼皇子,蹙起了長眉。

    “是的。”

    “你想結就結?”皇帝不悅道。

    龍昀給白葉遞了個眼色,白葉擠上前去,“我也想結的。”

    “可是你已經和圖拉真選帝侯訂婚了。”

    “訂婚又不是結婚,何況結了婚還能離婚。圖拉真給了多少聘禮我兩倍返還。”

    “說得倒輕巧。”皇帝顧自低頭批閱公文,不打算理會兩個孩子吵鬧,“你的錢?你哪里有錢?納稅人的錢就讓你這樣拿去糟蹋?”

    “父皇,希洛和圖拉真根本沒有多少感情,在一起兩個人都痛苦,不如趁著還沒釀成大錯,撥亂反正不好麼?”

    皇帝歎了口氣,停筆:“圖拉真這個孩子,很是喜歡希洛,你們要他退婚,他怎麼講?”

    龍昀見有戲,與白葉對視一眼:“他說聽憑你發落。”

    這時候有侍衛官通報圖拉真與程旭上校求見。

    “程旭?”皇帝低吟著這個名字,讓他們進來。

    白葉有些慌張了,程旭怎麼來了?他被龍昀吸了血,來告狀了麼?他醒的未免太快了吧,龍昀美男計都還沒有施展,就被圖拉真拉攏了。

    “圖拉真,方才龍昀說……”

    “這都是小事,宮中安防出了大事。”圖拉真道,“昨日程旭上校在宮中被人襲擊,一夜搶救才醒過來,不知道與皇后殿下所遇是否相同。”

    “哦?”皇帝傳喚程旭近前,“昨天怎麼了?”

    “昨天……”程旭看了眼龍昀。

    龍昀突然上前一步:“父皇,其實我喜歡的人是程旭。”

    程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渾身冷汗都下來了。

    白葉站在原地,心想什麼鬼!

    皇帝看看程旭,又看看白葉。只是投向白葉的目光充滿憐憫。

    “到底哪個?”

    “程旭。”龍昀直視著他的眼睛說。

    皇帝做了個停的手勢,問程旭:“昨天你看到了襲擊者麼?”

    程旭搖了搖頭:“太快了沒看清。”

    皇帝點點頭:“也罷。過幾天為你們準備一場訂婚儀式。希洛和圖拉真好好過,不要再胡鬧了。”

    白葉默念:這都是夢這都是夢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龍昀看向圖拉真,圖拉真一心一意把玩著自己的佩刀,實力嘲諷。

    走出皇帝的書房,白葉就離開了,圖拉真追了過去,龍昀遙望了幾秒鐘,眼神落在身邊的程旭身上。

    “龍昀……”他羞澀道。

    “我會打你。”龍昀直截了當道。

    “什麼?”程旭一臉什麼鬼。

    “我不能過正常的性生活,只有通過虐待才會得到快感。”龍昀冷淡道,“我不想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所以作為我的未婚妻,你最好不要到處哭訴。”

    “……哭訴……”程旭呆呆地重複這兩個字。

    “哭訴我怎麼毆打你。”龍昀在他耳邊冷笑。

 68

    白葉回到臥室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怎麼都想不到,他跟龍昀一起去退婚,他退婚了,龍昀卻要和別人結婚。這算個什麼事兒嘛?逗他玩?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是被騙了。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年紀小,有點懵。

    正當他神思不定之時,圖拉真趁機溜進門來。後者帶著一絲諷意與他調笑:“現在知道後悔了?”

    白葉賭氣不理他,自顧自整理房間。

    “三皇子于情場上素來得意,可惜並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惹許多人傷心,誰都知道的。”圖拉真用恍若情話的語調貶著龍昀,緩緩靠近白葉,從背後將他攬進懷裏,不知有多得意。

    “他十三歲便夭亡了,前天才從棺材裏爬出來,你又打哪兒知道那麼多?”白葉甩開他的手,走到窗邊看雨。

    他這一說倒把圖拉真難住了。

    圖拉真雖然對龍昀疏無好感,以他的性格,卻不會編出些風花往事去氣白葉。圖拉真很也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就是這麼一番話,倒顯得他挑撥離間了。

    反觀白葉,氣鼓鼓的,好似在龍昀那裏受了天大委屈的不是他,還要因了自己說龍昀兩句與他生氣。

    圖拉真怎麼想怎麼不對,怒火中燒的人明明該是自己,不由得清了清嗓,按住白葉的肩膀,強迫他面向自己:“希洛,這次的事,我念你年紀小饒你一次。以後你再與別人糾纏不清,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白葉目瞪口呆:“你要對我不客氣?我說了我要退婚了的。”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婚約如前,那三皇子也被證明只不過是個爛人,你還想如何?”

    “他是爛人又如何?是我瞎眼。但我也不當真不想和你過。”白葉嫌棄地扭過頭,“我哪一個都不要了,我的事也不勞您費心了。”

    “你……”這次輪到圖拉真瞪大了眼睛。

    他先是驚訝,隨後就義憤填膺,不停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看上去比當時白葉和龍昀在他面前卿卿我我還要生氣。對於圖拉真而言,龍昀花言巧語誆騙了他的未婚妻,也就罷了,他還可以把一切原有推到龍昀身上;然而白葉在識破龍昀的為人之後,還要與他鬧,就極大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圖拉真扯住白葉的手腕,將他拉到身邊,又將他扔到了床上,“你對我有什麼可不滿意的?還是說龍昀在床上伺候得你很滿意?他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能做到,沒有比較你怎麼做決定?”

    說著就跨到他身上撕扯起他的襯衫。

    白葉簡直懵了,圖拉真竟然要強迫他?

    “你放開!”白葉漲紅了臉,與他廝打起來。

    到了這種時候,白葉再是柔弱,也拼了老命反抗。圖拉真再是想狠心把他給辦了,心底裏卻也疼惜他,不敢真對他動手。一個豁命,一個卻讓他三分,結果就是圖拉真被白葉咬了好幾口,砰一聲被踢下了床。

    白葉裹著襯衫哭喊著縮到床頭:“你滾!你快滾!從這個房間裏消失!”

    話音剛落,正試圖起身的圖拉真就從房間裏消失了,仿佛溶解在空氣中一樣。

    白葉兀自哭了一會兒,發現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止住了哭聲。他爬起來四處看看,圖拉真已經離開了。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悄悄離開的,但是白葉卻總歸松了口氣。大概是他方才的奮力抗爭,讓圖拉真意識到他倆真的毫無可能,也有可能是被他傷了那顆高傲的心……不論如何,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白葉闔上從剛才開始就留著門縫的房門,顧自睡下。

    ******

    第二天一早,殿前廣場上支起了看臺。白葉從窗戶裏見著貴族們盛裝到場,詢問侍衛這是要做什麼。侍衛回答:“皇帝為三皇子殿下與程旭上校指婚,今天是他們的訂婚儀式,按照傳統,要舉辦古武競技前去助興。皇子殿下也會親自下場爭奪捧花。”

    白葉光是聽聽就覺得胸口悶得慌,簡直要嘔血。今天這訂婚典禮他還是不去為妙,要是親眼見著龍昀單膝跪地,將捧花遞給程旭,那他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

    他轉身回房,斜拉裏卻沖出個人來挽住他的胳膊:“希洛大人!希洛大人!您請留步!”

    白葉見是蘭陵,臉色更差,不知今天圖拉真又要傳些什麼話對自己冷嘲熱諷。

    “希洛大人,我是蘭陵,圖拉真選帝侯的侍衛官。”矮個子男生生怕他不記得自己的臉,說話之前先朝他作自我介紹。

    “我知道的呀。”白葉講。

    蘭陵哦了一聲,努力喘允了氣往下講:“希洛大人,您是長官的未婚妻,那您知不知道他在哪兒?”

    “我不要跟他過了。”白葉低頭漫不經心道。

    蘭陵見他要走,連忙趕到他面前攔著門:“等一下啊希洛大人!您不要跟他過了……這個我也管不著,主要是,長官他失蹤啦!”

    “失蹤?”

    蘭陵嗯了一聲:“從昨天晚上開始,長官就找不見人了。今天他還被安排在皇子的競技名單裏,所有人都在找他。他最後是跟著您走的,您把他藏哪兒了呀?”

    “我藏他做什麼。昨晚我與他把話講清,他便自己走了。走去哪兒,我不知道。”白葉想起圖拉真昨晚做的好事就生氣,拂袖便走。

    “哦好吧……”

    蘭陵眼見門板都甩到鼻尖兒來了,聳了聳肩膀,轉身對皇家侍衛憂心忡忡道:“角角落落都找一遍吧。希洛大人甩了我家長官,我家長官怕是想不開,悶聲不吭地自殺了。”

    皇家侍衛安慰他:“蘭陵小兄弟,你也別太難過。”

    蘭陵歎了口氣:“我能不難過麼?我家長官他啊,悶騷,一定死得靜悄悄的,難找。我可不知要找到猴年馬月呢。”

    皇家侍衛:“……”

    ******

    正當白葉鑽進被窩裏,阻隔著從窗外飄來的歡歌笑語時,意想不到的人敲開了他的房門。

    “不見,出去。”白葉說道。

    “哦,連我都不見?”房間裏響起醇厚的男聲。

    白葉嚇了一跳,從被窩裏探出個腦袋來:“皇帝陛下……”

    皇帝走到窗邊,在陽光中眯縫起眼睛:“這麼好的天氣,不打算去走走?”

    白葉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喜歡龍昀,只是男歡男愛這個東西,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皇帝說著,收斂了視線,看著自己的指尖,“……就像我和皇后那樣。”

    “……我明白的。”

    皇帝滿意地嗯了一聲:“龍昀年紀小不懂事,傷了你的心,我已經好好說過他了,他也知道做錯,心裏對你有歉。你能不能下去去參加他的訂婚典禮,以示你們兩個冰釋前嫌呢?這樣,也殺殺那些流言,對你們四個年輕人,都有好處。”

    白葉能說什麼呢?

    他畢竟是在與銀河帝國的主人對話,不能像面對龍昀、圖拉真這些大男孩一樣,使使小聰明、耍耍小性子。

    “我知道了。”

    皇帝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表面上的禮數還是要全的。若是當真看不下去想說些難聽的話,腹誹腹誹,也就罷了。”

    “希洛不敢。”

    待皇帝離開以後,白葉起身更衣,穿上最正式的禮服,來到訂婚典禮現場。看臺中央是皇室家族,除了皇后的位置空著,其他皇室成員均已到場。皇后至今仍是性命堪憂,不知道皇帝在這個時候心急火燎地為三皇子舉行盛大的典禮,是不是為了驅散最近的晦氣。

    白葉的眼神忍不住飄到和皇室成員一同坐著的程旭身上。雖然羡慕嫉妒恨,但他卻馬上發現程旭不太對勁。他被龍昀吸了血,原本就臉色蒼白,但是現在,他臉上還有傷,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剛才哭過。白葉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以為,和龍昀結婚的人是會很幸福的。

    等他坐到位置上時,比武已經接近尾聲。他下定決心不想看到龍昀這個人,卻總有視線糾結在他身上,他循著那視線望去,望見了競技場上龍昀漆黑的眼睛。

    白葉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收回目光,假裝氣定神閑地抬高了下巴。龍昀的對手相當高大,抓著一把板斧跟個屠夫似的,不知道龍昀打得過打不過。

    這種時候,白葉滿心滿眼都希望他能平安……

    於是,競技場上,原本躲不過的一斧,自龍昀身前堪堪落下,切斷了他的一簇額發。對手以為勝券在握,卻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他估計得更遠了,待他想收手,龍昀已經抬腿將他橫掃下場。

    場上傳來歡呼聲。

    圖拉真不在,龍昀其後幾場都有驚無險。他玄甲鏗然走到台前,順利接過皇帝的捧花。所有人都開始鼓掌,排除萬難的皇子接下來將會把捧花交到未婚妻手中,童話般的橋段。

    龍昀走向程旭。

    程旭面色慘白。

    皇帝凝望著龍昀的背影,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白葉。

    白葉握緊了面前欄杆,心想著:“這個人的心是拿什麼做的?真想挖出來看看。”

    於是,行進中的龍昀突然感到一陣心絞痛,疼得他差點站不住,單膝跪地捂住了胸口。

    看臺上響起輕微的一聲“唔”,為皇子殿下的身體擔心。

    白葉亦是吃了一驚:他剛才受傷了?

    龍昀感覺好了一點。他在原地歇了口氣,忍著心絞痛繼續往前走,自程旭面前經過。

    嘈雜聲越來越響了,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對著競技場上正在發生的事指指點點。

    白葉心裏湧上一陣莫名的激動,龍昀沒有停下來,他還在走……

    並且看著自己!

    他趕緊收回目光,假裝鎮定地坐在原地,不會的,不會發生的不是麼?他昨天明明……

    眼前突然出現一捧捧花。

    龍昀趴在欄杆上,虛弱笑道:“你今天真漂亮。”

    說完便暈了過去。

    白葉看見他胸口洇出了血跡……

 69

    龍昀那麼一倒下,場面極度混亂。離他較近的侍衛官一擁而上,為御醫用人牆隔離出一條通道,不久之後皇室也全員下到場內,倒是沒有人去在意龍昀將捧花遞給白葉一事。

    皇帝神色尤為緊張,他扶住御醫的雙肩:“昀兒怎麼樣?”

    御醫謹慎地將襯衫剪開,展露傷口給他看:“似乎是有鈍器所傷……”

    “比武中傷到的麼?”

    “此事還要慢查。當務之急是三皇子身上的傷。”

    “會不會有性命之虞?”

    “那應當是沒有。”御醫急忙道。“如果是心臟有器質性病變,絕不會是這般模樣。只是受傷而已,看症狀也並非危及性命。”

    “是這樣……”皇帝歎了口氣,“好。來人,將三皇子抬回宮裏。”

    然後他掃過人群中捧著捧花的白葉,眼神一頓,臉色陰沉地走開了。

    白葉松了口氣,皇帝落在他身上的神情幾乎有萬均之重,他能看清楚裏頭的敵意。是因為龍昀沒有按照他的旨意,將捧花送給他的正牌未婚妻程旭麼?或是懷疑他與龍昀身上的傷有關聯?

    然而他也不清楚龍昀在想什麼。

    目光落在捧花上,白葉的腦海裏一片混亂。在背後越來越清晰的非議聲中,他獨自離開競技場,向宮中走去。龍昀一定要醒過來,他要向他討句明白話。棄他與程旭相好是怎麼回事?拼命爭來捧花遞到自己手裏又是怎麼回事?

    龍昀一定要沒事……

    手術臺上,龍昀猛地睜開了眼睛,盯著無影燈,深吸一口氣。

    胸腔疼痛。

    ******

    白葉在龍昀的臥室外面等了很久。他突然就變成了沒有資格進這扇門的人,來來往往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白葉無所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這麼強的心理承受能力,去把周圍的人遮罩。他依稀記得從前他在人群裏奔跑、躲閃,躲避來自背後的攻擊和謾駡,然而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哦對,這是夢裏。胸口的字跡是如此訴說的。

    那麼什麼是真實?真實的自己應該是個生活於社會底層的人麼?

    正當白葉皺著眉頭陷入沉思之時,眼前的門打開,皇帝踱出來:“白葉?”

    白葉回過神,對他行禮:“皇帝陛下。”

    “昀兒已經醒了。”皇帝的態度非常和藹,與下午的時候離開競技場時判若兩人。

    “我會可以去看看他麼?”

    “當然可以。”

    白葉再次行禮,與皇帝背後臉色極為病態的程旭笑了一下,走進龍昀的寢殿。

    龍昀看起來很精神,但是有些虛弱,見到他便笑道:“我以為你再也不肯見我了呢。”

    “你也知道我再也不肯見你了啊。”見他要起身,白葉連忙扶他躺好。“不用起來,用嘴巴說幾個字罷了。”

    以龍昀的聰明自然曉得他要聽什麼:“那天去父皇面前退婚的時候,圖拉真有備而來。他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我和程旭的事……你還記得麼?我從地底陵墓蘇醒,多虧了他的血。”

    白葉恍然大悟:“你是說,程旭那天進來,其實是要告發你其實是吸血鬼這件事。”

    “對。”龍昀歎了口氣,“然而他對我有別樣的感情,我若當時繼續一意孤行,有可能被他在父皇面前拆穿,所以只好與他許下婚約,其實是為了堵上他的嘴。後來,也不出我所料,一旦我成了他的未婚夫,他便不得不回護我。”

    “你就不怕我怒極之下告發你?”白葉反問,“我也是知道你秘密的人。”

    “你要置我於死地,又何必這麼麻煩?”龍昀伸手將他攬到懷裏,“你只消一天不理我,我就快死了。心都流血了。”

    白葉情知他每一句正經,卻還是心疼,要看他的傷口。

    “你又不是醫生。”龍昀笑道,寵溺地揭開紗布,將縫針後的胸口袒露給他看。

    白葉見到被針線穿引過、尚在流血的皮膚,嚇得呀了一聲,撫摸上去,“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好?”

    “很快的吧。”龍昀漫不經心地仰著,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白葉落在傷口的指尖,又痛又麻,有別樣的快感。

    “聽御醫說,這倒不是鈍器所傷。他的解釋玄奇得不得了,說傷口是有人把手插入形成的,那人要將我的心臟挖出來,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心臟疼痛的時候,正在走向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而且人的胸口有肋骨保護,手怎麼伸得進去,又遑論挖心?”

    白葉的注意力卻突然被吸引了:“挖心?”

    “怎麼了?”龍昀溫柔道。

    白葉不言語,顧自低頭。龍昀順著他的目光低頭,自己的胸口一片平整,傷口消失了。片刻前還一頓一頓的疼痛感,此時也消失殆盡。

    龍昀從床上做起來,看著自己□□的胸膛:“誒?這倒是奇了怪了。難道是我的吸血鬼體質在作祟?”

    白葉笑了笑:“也許吧。”

    龍昀想起自己聽到的那段話,這一切都是在夢裏,就又覺得不足為奇。夢裏,不符合現實的事隨時都會發生,他也就不再糾結。

    他坐起身,熱烈地凝視著白葉:“你問了那麼多問題,現在該我了。”

    白葉哦了一聲,乖巧地點點頭:“你問吧。”

    “你清楚我不得不選擇程旭的理由以後,還怨我麼?我心裏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即使他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妻,代表忠貞的繡球捧花也只給你一個人。”

    白葉紅了臉,任龍昀把手覆蓋在自己的手上。

    “以後我也不會碰他的,我只想和你一起。你願意麼?”

    “好的呀。”白葉沒有什麼猶豫地說。

    “如果圖拉真一直不肯放手……”

    “與他沒有關係的,你不用擔心。”

    “但是這樣也許有人會對你說些很難聽的話,他們會說你是我的情婦……”

    “我不在乎。”白葉站到他面前,一粒粒解開自己的紐扣,跪了下來,自下往上舔著他的嘴唇,“即使做你的□□,我也甘願。”

    ******

    白葉回到房間裏的時候,覺得自己也許可以操縱這個夢境。

    他想了想,有一個辦法可以幫他確定這件事。

    “圖拉真,你快回來。”他對著天花板道。

    “今天晚上你真是太過分了!”白葉身後,圖拉真憤憤難平地從地上做了個撿的動作。

    白葉猛地轉身,發現圖拉真愣住了,圖拉真也在看天花板,然而他是在看天花板上的吊燈。

    圖拉真有點迷惑,怎麼一瞬間燈開了。

    自他進門以後,他和白葉忙著爭執,誰都沒有去開燈。

    更加詭異的是,房間裏全然不是剛才模樣。

    連白葉都換了身衣服!

    圖拉真皺起了眉頭。

    他看看腳下,腳下沒有他的西裝馬甲。

    “怎麼了?”白葉狀似無辜地問他。

    “有什麼不太對勁。”圖拉真豎起了一根手指。“一定。”

 70

    白葉想起印刻在胸前的那句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圖拉真猜出些什麼。他佯裝望向窗外,將自己代入到昨夜的情境中,隱含薄怒道:“當然不對勁。”

    “不是我們吵架的事。”圖拉真試圖向他解釋。“剛才不還是晚上麼?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穿越到了白天。太陽在西邊,你換了一身衣服,我的時間毫無徵兆地丟失了一整個白天。現在是什麼時候?”

    “你想□□我!”白葉瞪圓了眼睛,“我讓你滾,你卻滾回來跟我扯時間線!”

    圖拉真被丟出來的時候還試圖與他爭辯,然而白葉猛地把門甩在了他的臉上。

    白葉的反常讓他覺得困惑。白葉平日裏性格非常馴順,不善與人爭執,因此推搡他的時候倒有些色厲內荏,讓人忍不住猜測這背後有什麼隱情。

    眼看吃了閉門羹,一時半刻也無法從白葉這裏再得到什麼線索,圖拉真徘徊片刻,打算回房休息。然而就在他轉身之時,驀然發現背後站著一個人。

    此人文質彬彬,戴著一副眼鏡,圖拉真在記憶裏搜索一番,認出他皇家魔導師的身份:“關野先生。”

    關野對他頷首示意,比了個請。

    圖拉真覺得很意外。

    他與關野兩人素無交集,不知道首席魔導師尋他是有什麼要緊事。而且時間地點也剛湊巧,他剛與白葉扭打過,模樣不太好看,尷尬之下便考慮不上那麼多厲害,跟上了關野的腳步。

    “關野先生有何指教。”

    “不知道閣下有沒有發覺這裏不是現實世界,而是夢中。”

    圖拉真抬眉:“夢?”

    “對。你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圖拉真嚇了一跳,覺得極荒誕。然而想起身邊死而復生的人,以及自己經歷的奇詭之事,不由得覺得極荒誕的解釋,也未必沒有道理。

    “那麼先生和我是真實的麼?”圖拉真首先與他確認這件事。

    關野笑而不語,答非所問道:“閣下來夢中別有所圖。你在這裏只有唯一一個目的,得到機甲昆古尼爾的操作密碼。”

    “昆古尼爾?操作密碼?”圖拉真依稀覺得這幾個詞都非常熟悉,但他的記憶跟他開了玩笑,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的確為任務而來,然而記不起更多。

    “我在這裏沒有見到過任何機甲。”

    “機甲作為人工智慧具有自我意識,在夢的世界裏可以呈現出人類的模樣,他的操作密碼也會具象化,成為他的隨身物品。你所見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他,你所見的每一本書、每一盞燈、甚至古老貴族的掛畫,都有可能是你想找到的操作密碼。”

    關野嘴邊噙著一絲笑意,圖拉真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警覺起來。他與侍衛擦身,向太子行禮,和王遼點頭示意,然而他比尋常更留心對方的眼睛,想從他們身上看出破綻。他也比尋常更加細緻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他會隱藏得很深,並且把他的操作密碼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以及,獵殺你們。”

    “獵殺?”

    “他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人類不會平白無故把一台機甲拉入夢境當中,而一台機甲總是比一個人要理智,要更有邏輯。不要讓他識破你的意圖,一旦發現你不是npc他就會殺死你。”

    “為什麼要用複數。”圖拉真目光淩厲道。“他,我們。”

    “因為不止你一個人在追查昆古尼爾。除你之外至少有一個人。”

    “誰?”

    “夢主。”關野駐步,“製造夢境之人。”

    ******

    圖拉真走後,白葉垂眼盯著自己的手心。他將手心抬高比著落日,然後默念這是一片楓葉,於是,覆蓋在他眼前的從掌心的紋路,變成了楓葉的脈絡。

    白葉放下了手。

    這是真的,夢境由他掌控。

    他可以讓圖拉真出現或消失,可以挖出龍昀的心臟或者將他治癒,也可以決定地板的花色、吊燈的樣式,有沒有驚天徹地的海嘯將皇宮吞滅。

    白葉倚在窗邊,望著遠方地平線上滾滾而來的海嘯,遮天蔽日,天地為之倒傾。腳下的廣場上,花童在未收拾完全的競技場上奔跑笑鬧,笑聲如銀鈴。白葉笑了一聲。海嘯止歇,退去,沒有人知道曾經有過一場災難幾乎要吞沒夕陽。

    白葉轉身拉上窗簾,他現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夢中。

    在夢之外的真實世界裏,發生了什麼?

    白葉的目光落在浴室的門上。

    他邁開腳步,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解開胸前的紐扣。等他站在鏡前,他看到鏡中少年□□帶傷的胸口,血流如注,刻字成句。

    “告訴我真相。”他對鏡中人說。

    鏡中的倒影並非與他全然一致。他們有著相同的面貌,鏡中人卻略微仄歪著頭,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你終於發現了,還不算太晚。”鏡中的倒影說,“你來這裏,是為了龍昀,為了爸爸媽媽,得到昆古尼爾的操作密碼。”

    ******

    白葉敲響了龍昀的房間,然而出來應門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名皇家守衛。

    “殿下人呢?”白葉問道。

    皇家守衛尷尬地搖了搖頭。

    白葉聽到裏頭有動靜,探頭張望,皇家守衛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您還是不要看了。”

    白葉未免有些不安:“是程旭上校在裏面麼?”

    皇家守衛不敢與他對視:“殿下請您稍等片刻,他很快就……”

    “白葉。”龍昀系著大衣腰帶急匆匆地赤腳走出來,責怪侍衛道,“你也真是不懂事,將他攔在外頭做什麼?你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麼?”

    侍衛一臉冤枉。

    白葉不與他貧嘴,只掃了眼他的襯衫。襯衫上有血跡,所以他才忙著用大衣遮擋。剛才聽到敲門聲應該是在處理現場。

    “進來吧,傻站在外面幹什麼?”

    “你不要再貪玩了。”白葉躲開了龍昀勾過來的手,遞給侍衛一個眼色。侍衛連忙告退,不敢有一秒鐘耽擱。

    “裏面是程旭吧,你還真想把他弄死不成。”白葉憂心忡忡道。

    龍昀被識破了,也不再裝蒜:“可我看見他就手癢。一天不打他我渾身難受。”

    “為什麼?”白葉不理解龍昀這種心情自何而來,覺得他未免有些病態。

    “因為我、我腦海裏總是閃過些片段,是程旭在對你下手。我若是放過了他,我怕這些事就會變成真的。我只有看到他奄奄一息,才覺得你安全了,我對得住你。”

    白葉也聽不太懂:“你對程旭有莫名其妙的執念,我也不來管你。但是我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你先去把程旭處理好了,別讓他影響到我們,然後再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71

    龍昀跟隨白葉離開以後,走廊盡頭的王遼扶了下便帽,從帽檐的陰影中抬眼。

    那天他授命追查皇后遇刺事件。因為意外得知皇后的症狀與程旭極為相似,王遼便將程旭列為了重點證人,希望在他身上獲得有用似的資訊。然而,第二天一早,圖拉真選帝侯就從他那裏帶走了程旭。

    王遼是眼看希洛、皇子、程旭、圖拉真四個人走進皇帝的書房的,等到幾人離開之時,程旭就變成了三皇子的未婚妻。王遼是外臣,不知道那半個小時裏,皇帝面前是怎樣一片修羅場。不過他所知道的是,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與程旭上校搭上過話。

    王遼心裏也苦,三皇子看上去似乎與程旭上校極為恩愛,形影不離,每每他要問詢程旭之時,就不著痕跡地將他擋開,王遼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讓程旭說上句整話。不過盯得久了,倒是有了些意外發現。

    程旭上校的精神狀態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身體也是。大好的天氣,他卻穿著高領長袖,裹得未免太嚴實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是要掩蓋些什麼。

    王遼長了點心眼,他知道有那麼一類人,可以從施虐上獲得快感。雖然說這種事情,你情我願,但若是程旭不願了呢?或者皇子下手不知輕重了呢?王遼希望自己可以幫程旭討下條命來。

    他有意無意總留意著這對未婚夫夫,結果讓他聽見了剛才的對話。

    三皇子果然是有問題的,但不是心理疾病。

    他愛另一個人,才對程旭做這些事。

    王遼知道宮裏有些流言,說三皇子和圖拉真的未婚妻有些曖昧,原來不是空穴來風。這個希洛也不是一般人,明知道三皇子與程旭有婚約,還厚顏無恥地橫插一腳,做著皇子的情人。而且聽那口氣,他覺得皇子虐待程旭……好像根本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事?

    可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王遼搖搖頭,閃進了皇子的房間。

    皇子擁有一套套房,所有房間都很乾淨,沒有任何異常。但是王遼不信這個邪,他站在客廳裏大喊:“程旭!”

    四面觀察著,嘴上又是一聲:“程旭!你在哪里?”

    “救命——”牆壁後面傳來微弱的呼救。

    王遼循著聲音走到一堵書架前,將書架挪開,背後是兩通的房門,看來和隔壁房間是相通的。房門上掛著鎖,鎖鏈結實,一看就不容易用蠻力打開,王遼祈禱龍昀離開的時候忘記上鎖了。

    他一碰鎖,鎖自動掉落。

    “還真是不小心呐——”王遼推開了門。

    他瞪大了眼睛。

    ******

    王遼把程旭從十字架上抱下來的時候,程旭整個人都是崩潰的。他非常害怕,縮在王遼懷裏咬著自己的手指,稍有一點動靜就能讓他緊張得東張西望。可是當王遼提出帶他離開的時候,他又顯然不願意離開龍昀的房間。

    “這件事應該儘快讓皇帝陛下知悉,好解除你們的婚約。”

    “解除婚約?”程旭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為什麼?我有哪里做得不夠好麼?”

    王遼連連往後躲:“程式上校您清醒一點,我是王遼,不是皇子殿下。”

    “那、那龍昀哪里去了?”程旭惶恐地抱頭,“他走了麼?”

    聽到外面侍衛的腳步聲,他又一頭紮進王遼懷裏躲藏起來,明顯是在害怕:“是他回來了麼?”

    王遼任他把自己推來搡去又摟又抱,據他所見,程旭的精神狀態絕對是出問題了。龍昀施加在他身上的虐待不單造成了軀體受傷,也很顯然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讓他從一個高傲的貴族軍官變成了這番畏畏縮縮的模樣。更加讓他瞠目結舌的是,王遼還不肯走。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是他的未婚妻啊……我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趕我走?!”

    “但是一個正常男人不會對未婚妻做這種事!”王遼抓住他的雙手低喝,“醒醒吧程旭上校!你被關在滿是刑具的房間裏受刑,身上全是傷!”

    “可龍昀他不是一個正常男人……”程旭解釋,“只有虐待我他才會得到滿足……他是……必須這樣表達愛意的……”

    “撒謊。”王遼截斷他的話,“全是謊言。他正常得很,他知道怎樣去愛人。只是他愛的人不是你罷了!你作為他身近之人,應該比我更早發現才對吧?即使在訂婚典禮上,他也把捧花獻給了希洛大人!”

    聽到那個名字,程旭瞳孔緊縮。

    王遼扶住他的肩膀:“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那天你會因為失血過多而病倒了麼?”

    程旭安靜了一會兒,低下了頭。

    “他不是人。”

    王遼深吸一口氣:“是,是,我知道,但是……”

    “他是吸血鬼。”程旭向他展示脖子上留下的齒印,“他之所以蘇醒,是因為他在地底陵墓吸了我的血。”

    王遼皺起了眉頭。

    “吸血鬼……”

    他從來沒有想到世界上真有這種鬼玩意兒。

    ******

    皇帝沖入皇后臥室的時候,怒氣衝天。正在房間裏的龍昀和白葉顯然沒有準備好應付突如其來的打斷,白葉神情慌張,藏到了龍昀身後。

    龍昀鎮定道:“父皇……”

    然而皇帝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深更半夜在這裏做什麼?難不成你還想從你母后那裏吸上兩口?”

    龍昀一愣,眼神掃過皇帝的隨從。

    王遼,程旭……

    程旭對上他的眼睛,害怕地倒退了一步,王遼扶了下他的手臂,發現他緊張得全身肌肉緊繃,額上出汗,瑟瑟發抖。

    只和一眼,龍昀便明白了怎麼回事,一撩袍腳單膝跪地:“父皇,我死而復生之後,體質上的確有了變化,但還不至於到傷害自己親人的地步。況且母后遇刺之時,我尚在地底陵墓……吸食程旭。此事別有隱情,父皇不要被有心人混淆了視聽,放過了真凶。”

    “被有心人混淆了視聽?你的意識是我忠奸不辨,黑白不分?”

    龍昀頷首:“兒臣不敢。”

    “是不是,一看脖子上的傷就曉得了。”皇帝鐵青著臉上前,掀開蓋在皇后身上的薄被,雙指抵住他的側臉略微一撥。

    發黑的牙印,兩枚。

    “御醫!”皇帝怒道。

    御醫卑躬屈膝上前,遞給程旭一個眼色,程旭死死盯著龍昀,自他身邊膽戰心驚地繞過,在皇后床邊坐下,讓御醫比對兩人的傷口。

    這時候白葉和龍昀對視一眼,手指扣了扣腰上的配槍。王遼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也把手按在了配槍上。

    龍昀面露疑惑,白葉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目光拉到鏡中。皇后的床邊是形制古老的衣櫃,衣櫃上有一面全身鏡。此時龍昀所處的位置,正在鏡前,鏡中倒映出他的姿態。

    白葉想了想,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鏡中的龍昀望著白葉,神情卻是從疑惑,到了慌張的地步。

    白葉又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床的另一邊,御醫給了皇帝肯定的答案:“這對牙印……出自同一個人之口。”

    皇帝沖到龍昀面前,一腳將他踢翻:“你還有什麼話說!你對你自己的母后,都下得了手。”

    “我沒有!”龍昀爭辯。

    皇帝再不理會:“來人,將他押入禁閉室!”

    白葉的手指扣了扣腰上的配槍。王遼這才意識到這是他無意識的動作,他在緊張。那把槍也連帶多看了幾眼,點口徑的海克斯科技槍。

    龍昀被人押走的時候,圖拉真正巧趕到,愣愣地看著這陣仗。他剛剛發現自己的時間丟失,這一日中龍昀與程旭定下婚約,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對白葉大獻殷勤,真是風光無兩。沒想到風光不過晚上,便披頭散髮被人押了下去,爽快,真是爽快。圖拉真情知自己來的不是時候,還是不說話微妙,默默站在王遼身邊想多探聽點消息,然而皇帝心情不佳,很快便逐客了。

    幾個人一齊往外走。

    王遼這個人,與圖拉真關係淡淡,不過為人耿直,沒什麼放人之心,圖拉真與他客套幾句,他便把晚上發生之事一併與他說了。從龍昀私會白葉,到他發現龍昀囚禁並虐待程旭,最後皇帝確認龍昀是刺殺皇后之人……

    “不過我卻覺得這事來得蹊蹺。”王遼直言道。“我記得前幾日御醫診斷的結果,是皇后失血過多,身上無傷。當時我就覺得這兩點同時出現,不好破案,多留了個心眼。結果今日,皇后脖子上卻又有極深的牙印了。你說這傷怎麼時有時不有?就在脖子下,御醫漏看了也不可能,莫不是後來才仿著程旭脖子上的傷添上去的?那就是有人要害三皇子了。”

    圖拉真笑著試探:“不是你去告發的三皇子?怎麼又為他擔心起來。你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我只想破案。”王遼扶了扶帽檐。

    “案子不已經破了麼?”圖拉真敲打他。

    王遼怏怏。這本就是皇室家事,皇帝認准了是兒子的不是,他還真不好說什麼。

    “對了圖拉真大人,您家的蘭陵在麼,我找他問一件事。”

    圖拉真應允了,指了指走廊前方:“他就在那裏。”

    王遼迎了上去:“你還記得槍殺你的人是誰麼?他是不是一個男生,大概那麼高?”王遼比了比白葉的高度。

    蘭陵聳聳肩:“不是吧。”

    當時蘭陵額頭上取出來的子彈,也是口徑,海克斯科技槍配彈,王遼記得非常清楚。“你說你印象模糊的。為什麼不是呢?再想想吧。”

    “真的不是。”蘭陵篤定道,“因為要殺我們的那個,是女孩子呀。”

 72

    夢境之外,戰爭學院。

    皮皮蝦抱著槍坐在床邊,因為等了太久,腦袋一頓一頓地打著瞌睡。然而她睡夢中也很警覺,窗臺插銷被撥開的那一點動靜,就讓她跳了起來,拉開窗簾。

    穿著機車靴、梳著高馬尾的男人正試圖用小工具開窗。隔著玻璃見到睡得嘴邊流口水、卻柳眉倒豎不失英氣的少女,欣慰地笑了起來,揮了揮手:“蝦兒~

    “爸爸!”皮皮蝦撲過去推開窗。

    男人毫無懸念地被推下了樓,以*的姿勢在小巷子裏砸出一個深坑。

    “爸爸是笨蛋麼!”皮皮蝦趴在窗口居高臨下地問。

    “笨得……不是你麼……”男人笑著吐出一口血。

    五分鐘後,男人反著坐在皮皮蝦的梳妝椅上,手臂擱在椅背上方:“所以你這次逃家時間真夠久的啊。”

    “我要回家了啊,外面一點都不好玩,我還是跟爸爸在一起開心。”

    常年位居銀河帝國通緝榜首的金銀灣海盜——劫——溺愛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你明白就好,不過我們現在可有要緊事做。”

    “我知道,昆古尼爾。你跟我講了以後,我就留心查了。雖然我查不出什麼東西來,可就在昨天,戰爭學院裏出了件大事!黑太子、紅龍還有我的小夥伴白葉,都進紅龍的宮殿沒有出來,校長也派人過來了。白葉是很厲害的魔導師,紅龍選的入夢之人大概就是白葉,他做過一柄施加了夢魘魔法的槍,我們可以想辦法進入夢境一起去爭奪昆古尼爾……”

    劫搖了搖頭:“不需要。”

    “誒,爸爸不是說要帶昆古尼爾離開戰爭學院麼?沒有操作密碼怎麼做到?”

    “傻孩子,根本沒有操作密碼那種東西,就像沒有人可以駕馭那台機甲。機甲作業系統路西法具有獨立意識,並且當年也是差點滅亡全人類的角色呢……若是這些小年輕多讀讀歷史,大概就會放棄擁有它這樣的想法吧。”

    即使遲鈍如皮皮蝦,也不由得心中一跳。

    沒有操作密碼?

    那是為什麼……

    她晃了晃腦袋,示意自己這不是她應該在乎的問題:“可是不控制昆古尼爾,怎麼帶走它?它那麼大,沒有可能掩人耳目地運走。”

    劫莞爾:“他可以自己走。你知道昆古尼爾在哪兒麼?”

    z區地下倉庫。”

    “帶我走一趟。”劫的笑容裏多了一絲詭異,“我要確保不論夢境當中誰拿到了操作密碼,一開機就會自動引爆。”

    ******

    夢境之中,皇宮地下囚牢。

    代達羅斯意外下獄,在牢裏蹲了好幾日。

    這天深夜,他閉目養神之時,忽聞走廊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顯然是有人戴著鐐銬經過。代達羅斯入獄實屬無辜,明顯為皇帝的怒火牽連,所以這幾日他都在等待真凶緝案。此時睜眼,卻見一個長髮及腰的背影。可看那人身材高大、腰背勁瘦,又顯然不是女子……代達羅斯猛地倒吸一口冷氣,莫不是早已夭折的三皇子?!

    一個死人,深夜裏在走廊裏經過?

    要不是代達羅斯身經百戰,大概要嚇得伏倒在地了。

    這個時候,白葉突然從樓梯上走下來,停留在他的牢房門外:“爸爸。”

    代達羅斯見到兒子,激動得湊到欄杆前,手握著鐵窗小心翼翼道:“爸爸這幾天不在身邊,圖拉真那個混賬東西有欺負你麼?”

    白葉緩緩搖了搖頭。

    代達羅斯見他神色不對,忙問:“你怎麼了?”

    白葉跪下來,把腦袋抵在他抓著欄杆的手背上:“爸爸,我想在你身邊多待一會兒。”

    “傻孩子,怎麼突然說些傻話。”代達羅斯將修長的尾巴探出欄杆間的縫隙,纏上了白葉的腳踝,就像他小時候那樣。小時候,白葉可以整個坐在他尾巴上,他去哪兒,就將白葉拖到哪兒,別的小孩見到嚇得直哭,白葉卻渾然無事的模樣。

    代達羅斯想起從前就忍不住微笑,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身陷囹圄:“這裏是囚牢,很陰冷的,你從小體質就弱,別在地上了,趕緊回去吧。”

    “我想和爸爸在一塊兒。”

    代達羅斯輕輕嘖了一聲:“回去吧,你也進不來……”

    話音剛落,門上的鎖鏈自動下滑,噹啷一聲落在地上,在深邃的地下甬道中傳出好遠。

    代達羅斯瞠目結舌。鎖是開著的?

    很快,讓他更加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白葉打開門鑽了進來,抓起鎖鏈在門上胡亂纏了幾把,然後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腰:“爸爸。”

    “誒。”代達羅斯應道。

    “爸爸……”白葉埋在他懷裏,叫喚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代達羅斯再沒有心情勸他回去,也沒有餘裕去懷疑他的古怪行徑,整顆心都化了,抱著他坐在破舊的行軍床上。

    “寶貝兒怎麼了?”

    白葉卻是睡著了。

    代達羅斯將他放倒,把他的額頭擺在自己腿上,溫柔地撫著他的額發。

    大概是遇見了什麼事,難為情講,卻著實心情不好了吧。

    這樣想著,代達羅斯做好了今晚看孩子的準備。

    然而沒過多久,走廊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代達羅斯睜開眼睛,他感到一股非常強大且邪惡的氣息,起身想去查看情況,卻被白葉抓住了衣領。

    白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滾圓的,靜靜地盯著他的眼睛,對他做出了搖頭的姿勢。

    代達羅斯強壓下心底的疑問,閉上眼睛裝睡。

    不一會兒,地底監獄裏便複歸平靜。

    代達羅斯常年習武,對自身所在的環境非常敏感,他確定那股讓他覺得不適的殺戮之氣已經遠去了。

    “怎麼回事?”代達羅斯問白葉。他覺得自己的小孩一夜之間變得極其陌生。

    白葉不說話,擰開隨身攜帶的水壺,倒在不平整的地面上。地面上很快就出現了一塊很大卻很淺的水窪。白葉又打開手電筒,照射著水面,水裏面只有他倆的倒影。

    代達羅斯狐疑地瞥了眼兒子,他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水面另一邊的倒影裏,出現了第三個人!

    代達羅斯倒吸一口涼氣:“三皇子!他不是死了麼?”

    水中的龍昀對代達羅斯招了招手:“您好,元帥大人。我是在您入獄之後死而復生了。”

    白葉打斷了他的套近乎:“來殺你的人是誰?”

    龍昀沉下了臉,良久才道:“是父皇。”

    ******

    白葉將龍昀從水面以下請回來,三人圍成一圈坐在原地。

    “事情就是這樣的。”白葉輕輕咬了咬牙,“我們現在是在夢裏,而我們入夢是有目的的。我自從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就通過和鏡子裏的潛意識對話,瞭解了真實情況——原來在現實世界中,我和龍三皇子是盟友。於是,今天晚上早些時候,我就約見他進行了一次密談,告訴了他真相。皇子也同意我所說的,他來之前自己錄下來一段語音,因此知道這是夢中,就是不知道他的盟友是誰,一直在尋找我。我們既然一拍即合,就一起追查昆古尼爾的下落。”

    “你們有盟友之外的其他關係嗎?”代達羅斯完全不在乎什麼昆古尼爾不昆古尼爾,他的眼神只在兩人中間掃來掃去。

    龍昀和白葉語塞,對視一眼。

    最終龍昀打算承擔起男人的責任,真心實意道:“爸爸。”

    代達羅斯拔劍,用袖口擦拭:“我和你父皇,是多年的老戰友。他沒來得及搞死你,就留給我動手吧……”

    “爸爸,您先等等爸爸……”龍昀恭恭敬敬地遞上一件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初次見面,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代達羅斯一看到毛衣就挪不動眼了。接過來比了比大小,仔細觀察毛線的質地、針腳的疏密、花紋的排布,心想:嗯,這個小年輕倒是有一雙巧手慧心,人頭暫且再在脖子上寄存兩天,看看他到底品性如何。嘴上卻是哼了一聲,將衣服收下。

    龍昀不由得松了口氣。幸虧他有備而來。今晚早些時候,白葉讓他先把程旭放一放,與他說些正事,卻不想連他見父親都算到了,讓他準備一件毛衣。代達羅斯是很傳統的男人,而拉棲代夢人的傳統就是好男人應該會織一手好毛衣……幸虧,幸虧。

    見代達羅斯好歹允許了龍昀這個人存在,白葉才繼續往下說:“因為最初的異變,是從皇后陛下那裏發生的,我們懷疑他身上會不會有什麼線索,深夜潛入皇后寓所察探,結果被捉了個現行。皇帝陛下因為有人進讒言,竟然懷疑是龍昀所為。雖然帝后感情和睦是眾所周知的事,但龍昀畢竟是他們的小孩,為母殺子,我覺得這事太過蹊蹺,怕龍昀出事,就讓他與鏡中之影對調,果不其然,今晚有人要殺他了。”

    代達羅斯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消化整件事,無疑非常困難,然而他還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你們覺得龍隱那個老賊是昆古尼爾假扮的?”

 73

    “我之前也不是很確定。夢中,昆古尼爾作為機甲可以顯現出人類的形態,是誰都可以,所以我看誰都有問題。然而,這次對龍昀窮追不捨,倒把他自己給暴露了。”白葉笑得有些如釋重負,“想來也是,在夢境中成為銀河帝國的皇帝,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這會讓他很容易達成目的。他想殺光所有窺覷操作密碼的人。”

    “操作密碼?”代達羅斯又聽不懂了。

    “是的,爸爸。”龍昀搶過白葉的話頭,耐心地與他解釋,“我們來夢中是為了爭奪昆古尼爾的操作密碼,而他不想被奪走密碼,還想把我們都弄死。”

    “那等於說你們現在想知道的就是密碼在哪里?”

    “對!爸爸您真是思路縝密。”白葉甫一張嘴,又被龍昀搶了先機,他還做了一個豎大拇指的動作,“但因為是夢裏,我們也不知道操作密碼會以怎樣的形態出現,事情有些難辦。按理說如果昆古尼爾是我父親,操作密碼就該是他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

    “海藍之謎,那顆藍寶石,你們見過麼?”代達羅斯問。

    白葉和龍昀都搖了搖頭,沒有印象。

    代達羅斯又回憶了一陣:“那有沒有一柄細長的佩劍?他從年輕時候佩戴到現在的。”

    依舊是否定的答案。

    “白手套?他哪兒都戴著白手套。”

    “他沒有戴。”龍昀癟嘴,“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父親,似乎少了點細節上的習慣。而且對於昆古尼爾來說,他的心愛之物應該和他自己的經歷有關,與我父親的形象倒是沒有關係了。”

    “一台機甲能有什麼經歷?”

    龍昀卻說不出來了。他也是方才被白葉灌輸了夢境之外的種種,才有了些許覺醒,原本所有的記憶沒有那麼清晰。

    總算等到他閉嘴,白葉不禁橫了他一眼,對父親講:“昆古尼爾甫一被建造,就關押在了地下倉庫,因為他的作業系統被病毒攻擊了,那段病毒似乎是路西法的碎片……”

    “路西法?”代達羅斯打斷了他的話。

    “路西法!”他重複一遍,抬高了聲調。

    “是的爸爸,怎麼了?”

    代達羅斯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如果那台機甲擁有的是路西法的意識的話……那這個人,我倒是交過手。”

    “爸爸認識路西法?!真的厲害!”龍昀強行吹捧他。

    代達羅斯抬眼:“他是你二舅。”

    龍昀收斂了興奮的神色,神情變得木木的,望向白葉。他不是很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路西法這機械帝國的締造者,和你母后有很深的淵源,此中隱情你可以去詢問你的父母。你們剛開始說,一切事端開始于皇后遇刺,現在想起來,也許路西法選擇扮演龍隱那個老賊不止有行事方便上的考量。因為,如果說他有什麼心愛之物的話……那就是皇后殿下了。”

    白葉臉色一變:“你是說,操作代碼也許也不是擬物,而是擬人?”

    經他這麼一說,白葉倒覺得極有可能,因為他入夢之後,皇后就一直昏厥著,不動不食不哭不笑,也許是非生物的投射?

    一旁龍昀卻捂住了胸口,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路西法假扮他父皇的第二天……在昏厥了的母后身上泄欲……

    他一想到那副場景就要暈過去了!

    雖然知道是在夢裏,雖然知道這不是真的,但這意味著這世界上有人意淫他的母后!

    “操他媽!”龍昀目眥盡裂。“我非得做死他不可。”

    白葉知道他在想什麼,把手輕輕擱在他手背上,“冷靜一下,如果做死了他,拿到操作密碼也沒有用了。系統崩潰,機甲報廢。如果想報復,就徹底征服他吧。猜得沒錯的話,你想要的就在你母后身上。”

    “我這就去取。”

    “等一等。”白葉叫住了他,“不做好完全的準備不要動手。我們的對手們,可是一個都不曾除掉。”

    ******

    圖拉真一早起來就聽說龍昀暴死獄中的消息。擎著咖啡的手一頓,先是高興,然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鬱,不知從何而來。

    雖然與他統共見了沒幾面,卻覺得這個人非常招人恨。出身尊貴,橫刀奪愛,風頭無兩,縱是不想與他爭,也必然落了下風。不過聽他死得這樣快,卻有些兔死狐悲了。

    不錯,兔死狐悲。

    龍昀這一來一去,也是古怪,圖拉真覺得他應該也並非幻象,而是從外界進入睡夢之中的人。那麼,他便是一樣窺覷昆古尼爾的罷。

    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出局。

    圖拉真那一點淡淡的憂鬱就在這一刻無影無蹤了。少一個算一個,龍昀一死,他贏面大些。

    他挑起唇角,愉悅地將咖啡館端到嘴邊。

    正當要飲之時,他突然發現咖啡中倒映著的,好像是龍昀的臉!

    手一抖,將咖啡潑出杯外。

    圖拉真嘶得一聲,連忙拿紙巾擦著濕掉了的褲襠,這該死的龍昀,死了也不讓他安生。

    然而他收拾完自己,將紙巾丟入廢物簍裏時,又發現光滑的臺面倒映著龍昀的臉!

    “真是見鬼了……”圖拉真暗自心說,下意識地瞥了眼鏡子,這一次,龍昀抱著胸對著他冷笑。

    圖拉真沉心靜氣地閉上眼睛,這是夢,這是夢,這都不是真的!

    “篤篤篤。”門被敲響了三下。

    圖拉真無視無處不在的龍昀,氣急敗壞地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讓他瞬間夾起尾巴來做人:“爸、爸爸——”

    “誰是你爸爸?”代達羅斯還是那句話。

    圖拉真好脾氣地笑笑,“您出獄了?”

    “罪魁禍首下了獄,我這個被牽連的不該出獄麼?難不成我不出獄,你好高興?你想乘機對希洛做些什麼麼?”代達羅斯戳了戳他的胸膛。

    圖拉真趕忙站直了挺胸抬頭,把胸肌繃得硬邦邦的,不讓代達羅斯找出任何破綻。

    “所以我不在的這幾天裏,你還老實麼?”代達羅斯仰頭問他。他不算高,連帶白葉也矮,就這一點上吃了虧。

    圖拉真心虛,但還是忙不迭地點頭:“老實的。”

    “別讓我知道你手腳不老實。哪兒不老實,我剁掉哪里。”代達羅斯說完,尾巴一甩,離開了。

    圖拉真回到餐桌前。

    真是難弄的老丈人……

    從前還覺得能忍,現在卻覺得水深火熱了。

    兒子不忠貞,做爹的不靠譜,看來他得再掂量掂量這份親事。

    他這樣想著,又為自己倒了杯咖啡,順帶拿起了桌上的報紙。在喝咖啡以前,他特意看了眼水中倒影,龍昀消失了。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他該注意的不是倒影,而是報紙。這不是今天的報紙,是十年前的。報紙頭版頭條是“無畏先鋒軍團統領代達羅斯離奇失蹤”,翻開之後,會發現用一整版的內容介紹著代達羅斯攜全家出遊天鷹座,然而在魔法力井周圍消失了的消息。

    圖拉真放下報紙,把手按在了嘴唇上。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開始流覽關於代達羅斯的所有頁面,發現驚人地一致:十年前代達羅斯失蹤,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一般像那麼久遠的失蹤案,國家又投入了驚人的財力物力去尋找,都沒有結果,那麼恐怕是凶多吉少。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帝國元帥代達羅斯。

    那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夢裏,死而復生?

    圖拉真聯想到另外一個起死回生的人,龍昀。他聯想起白葉趴伏在龍昀的棺槨上哭泣、進行密儀的場景。

    圖拉真又瞄了眼那張報紙。

    龍昀,代達羅斯……拋開其他因素來說,這兩個人都和白葉有關。如果他們不在了,白葉憑著強烈的思念讓他們出現在夢裏,也未可知。

    那麼只有另外一個人能證明他的推論了。

    代達羅斯穿上大衣,經過與皇家侍衛說笑的蘭陵。蘭陵後知後覺他在身近,嚇得立正挺胸敬了個軍禮:“長官!我自己的分內之事都完成了才在這裏聊聊天的……你不要扣我工資!”

    “跟我走一趟。”

    蘭陵放下心來,邁著小短腿跟上他的腳步:“去哪兒長官?”

    “把你救回來的醫院。”

    蘭陵奇怪:“怎麼突然要去那兒了?”

    圖拉真掃他一眼,他立刻閉上了嘴。

    兩人來到醫院,蘭陵將病房指給他看:“我是在那裏重獲新生的。”

    “真遺憾我不是來憑弔名人故居的。”圖拉真淡淡道,問接待護士要了蘭陵入院以後的探望名單。

    名單上赫然有“希洛”兩字。

    蘭陵誒了一聲,喜出望外:“希洛大人來看過我?!我都不知道誒。”

    圖拉真翻攏了表單。

    原來如此。

    他的未婚妻白葉,就是能讓一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夢境之主。

 74

    圖拉真明白過來以後,心中既驚又喜。關野先生說得沒差,夢境之主就在他身邊,是他的人,好好利用則可以大獲全勝。不過白葉卻有貳心。圖拉真開始明白,夢境中他們所經歷的,都會是現實生活中的映射,白葉身在曹營心在漢,名義上是他的人卻與龍昀暗通款曲,是並不好用的利劍。

    不知道白葉和龍昀那邊,已經清醒了幾分。

    龍昀已經出局,不出意外,動手之人是昆古尼爾,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走下一步棋?和白葉坦白,讓他重新站到自己一邊?還是按兵不動,觀察白葉的動向,以便得知誰是隱藏在背後的昆古尼爾,以及操作密碼?

    圖拉真幾次三番與白葉交心,知道此人並不把他的心意放在眼裏,就算是龍昀死了大概也不會有太大變化,於是打定主意選擇後一種辦法。

    他甫一回宮,就遣走了蘭陵,在暗處盯著白葉的房門。等待太陽落山、宮燈亮起之時,白葉披著斗篷出門,向皇宮深處走去。圖拉真只在某一個瞬間看清楚他隱藏在兜帽下的臉,他的精神狀態很糟糕,鼻子哭得紅紅的,眼裏卻是瘋狂的絕決。

    必然是為了龍昀失去理智了。

    圖拉真心中落寞,強打起精神對自己說:“越是如此,越好動手。”說完便跟了上去。白葉警惕性極低,一路上都沒有回頭。

    很快,白葉便進入了皇后的房間。

    “莫非是皇后?”圖拉真皺起了眉頭。“他不是一直睡著麼?”

    他瞥了眼手邊的房間,閃身而入。這間房間與皇后寓所緊挨著,可以通過陽臺跳到皇后的陽臺上。憑圖拉真的矯健身形,三五下就躲到了天鵝絨窗簾的背後,從他的角度可以見到白葉在皇后床邊跪下,然後扯開了覆蓋在他身上的錦被。

    皇后穿著單薄的睡衣靜靜地躺在那裏,無聲無息,幾乎就像是死掉了一般。他的臉色蒼白,被三皇子繼承的金色長髮娟娟委地,看上去美麗得猶如女人,完全模糊性別的妖嬈。

    白葉的手開始在他身上摸索。

    圖拉真乍一開始覺得有些便扭。兩個都很容易惹人肖想的美人,在一起,一個撫摸著另一個……圖拉真作為正常男人,不由得臉紅心跳。再加上那天親眼目睹皇帝對皇后所做的事,讓他情不自禁有那方面的聯想。

    不過他很快發現他想多了。白葉的手勢並無半點輕褻。他似乎在檢查皇后身上所著之物,非常仔細,帶著外科醫生般的冷淡與精准。然而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怎麼會。”白葉自言自語道,“絕對是在這裏。”

    門外傳來了侍衛巡夜的腳步聲。

    白葉膽小,也沒有經過專門的軍事訓練,嚇得從門縫中溜走,留下衣衫不整的皇后躺在床上。圖拉真從猩紅色窗簾後現身,望著空無一人的門道,皺起了眉頭。白葉既然有膽量溜進皇后的房間,怎麼會有一點風吹草動又放棄?

    他有很害怕很害怕的人,圖拉真猜想。

    皇帝。

    對,深夜能來皇后寓所的人,只有皇帝陛下。

    圖拉真將所有事情串了一遍,發現皇帝所作所為皆不合常理,而昨夜他宣佈捉拿龍昀,龍昀便被做死了,讓他不禁懷疑皇帝就是昆古尼爾。

    如果皇帝就是他們的目標,那麼皇后……

    圖拉真望著眼前的酮體,眼睛一亮,這一趟他沒有白走,白葉應該是在他身上尋找操作密碼的具象化。

    他循著白葉的手法,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沒有任何可疑之物。他有些洩氣,白葉心細,他都找不到,理應沒有什麼結果。

    會不會再更隱秘的地方?

    比如說……

    圖拉真用雙指抵住皇后的雙唇,推開,口腔裏面空空如也。

    除了口腔那就是……

    圖拉真掃了眼皇后睡衣底下的□□,咽了口口水。

    不過他隨即想到,塞在那種地方,能夠從外面按出來。

    他隨即扶著皇后翻了個身。

    就這個動作,讓他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那種機械彈簧鐘被移動時,內部發出的震盪。

    圖拉真緊張得臉都紅了:真有戲!

    手指按住了他的尾椎。

    他摸到了什麼,但不是在□□附近,是在更靠裏的位置。

    圖拉真學過人體結構,他比了比自己,覺得如果是男性,這個位置乏善可陳。

    但是如果女性……

    他把皇后重又翻轉,抱在腿上,將他的睡衣撩到胸口以下,按了按他的人魚線附近。

    他更加篤定了這種推測。

    皇后的身體內部有異物——是子宮的位置!

    圖拉真一時半刻有些發懵了,不由得借著月光多看了皇后幾眼。喉結,平胸,男性性徵,那這個子宮的位置是怎麼回事啊?皇帝如果真是昆古尼爾,那他是通過那次□□,把自己的操作代碼放入身為男性的皇后的子宮中麼?這都是個什麼鬼?!圖拉真覺得三觀都要被毀掉了!

    他拔出自己的腰刀,穩住了呼吸。還好,這都只是個夢而已,而這個夢就要隨著自己的刀,結束了。

    刀尖抵住米諾·潘德拉貢雪白的腹部,緩緩撕開一道傷口。

    血流如注,皇后卻毫無知覺。

    圖拉真屏住呼吸推開他的肌理,子宮暴露在空氣中,不是隨著他的呼吸在顫動,而是跟著子宮中那個東西的運行,而保持著有節律的震顫。

    圖拉真劃開子宮,小心翼翼地平滑的胎衣中,取出操作代碼的具象化實體。

    那是一枚手掌大的心臟,全由金屬構成。

    “機械之心……”圖拉真低聲囈語,他好像從哪里聽說過那個名字。

    他抹掉機械之心上的血跡,發現那顆心上有計數,在不斷跳動,似乎是一顆鐘錶。

    鐘錶上的數字是:八千兩百五十三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天)。

    圖拉真難以想像那是多久。

    就在這個時候,黑洞洞的槍口抵住了他的後腦勺。

    圖拉真舉起了雙手,有人從他手裏取走了機械之心。

    “我……”他慢慢回頭。

    然後還沒等他看清楚來人之時,來人一槍,爆掉了他的頭。

    “我不喜歡小賊。”皇帝細緻地將自己的心臟放入皇后的子宮中。

    “我喜歡你。”他動作到一半,住手了,像個孩子似地笑起來,在月光下吻了皇后毫無生機的側臉。“死了也喜歡,哥哥。”

    說完,他起身,對著背後的陰影道:“你可以出來了,小鬼。論起輩分來,你該跟著龍昀叫我一聲——舅舅。”

 75

    白葉緩緩從房間的陰影裏踱出來。【鳳\/\/ 更新快  請搜索】之前他驚慌失措離開房間,只不過是欺騙圖拉真的假像,他一直在暗處等他解開皇后身上的秘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真相,只是他的對手也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皇帝沒有絲毫恐懼,對背後的腳步聲置若罔聞。他跪在皇后床邊,專心致志地將自己那枚機械之心重新埋入皇后腹中,皇后腹部的傷口在他的注視下迅速彌合了。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撫摸著皇后的臉龐,眼中帶著瘋狂的迷醉:“他這樣子多美啊,對不對?”

    “你是路西法?”白葉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後踱步。“米諾·潘德拉貢是你的哥哥。”

    “我們都是ai,作為人工智慧,人類的倫理對我們無效,甚至是可笑。”

    他抬眼,對上白葉的眼睛。白葉已經繞到他正前方,神色戒備又帶著些許恐懼。在他眼裏,皇帝此時已經換了副模樣。他現在是一個黑色短髮的年輕人,面貌英俊,可是有些神經質,眼角帶著血色,不知道是傷口還是紅淚,總之讓人心生怪異。

    “你就在夢裏,對你哥哥為所欲為?”白葉皺起了眉頭。

    路西法低笑,繼而大笑,囂張乖覺:“做夢是你們人類才有的說法,我們ai即使在潛意識中,都清醒得可怕。對於我來說,這房間的每一處細節都是我精密計算的結果。無人能夠更改我的程式。”

    白葉頷首:“原來如此。”

    他和龍昀幾次三番來到這處房間,檢查了皇后的身體。雖然他們早就發現了皇后腹中的異物,但白葉還是覺察到了些許不對勁。

    他是夢主,如果需要的話,一切都將會在他的掌控之中才對,他能讓鏡中之影對他開口,講述真實世界的種種,為何這些手段,對皇后沒有絲毫用處?皇后從不會因為自己的意願醒來,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意願開口告訴他一切。要皇后改變狀態,比天地傾倒還困難,白葉因此推測,這個房間藏有其他他尚不知曉的隱情。

    白葉既已猜到路西法可能獨立於他的意識之外,所以才將自己是夢主的線索透露給圖拉真。圖拉真被引誘到皇后的房間,也是他的計畫。他想看看,如果有人觸碰機械之心,會有怎樣的後果。而且圖拉真出局以後,路西法覺得勝券在握,一定會透露房間的秘密。

    “你構建了這間房間,所以一點都不怕我。”白葉在他面前緩緩踱步。

    “夢只不過是幻覺罷了。我知道這間房間的所有細節,知道這張床的長度,知道空氣的濕度,知道這書桌的歷史,知道這紅酒的年份,你又如何更改得了?一切都分解成了程式和數字,你在我的王國裏,該害怕的是你,你這初生的牛犢。”路西法道,“即使是你的父輩,也曾經在我腳下瑟瑟發抖。”

    “等於說我在這所房間裏,只能影響其他人,對你卻是完全無力。”白葉像是明白了什麼地輕笑,“是這個意思麼?”

    “對。”路西法笑,“縱使夢主,也無法對清醒的人隨意更改他所認知的世界。”

    白葉苦笑著,緩緩踱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廣場。廣場上有孩子嬉笑,笑聲透過窗戶傳達到他的耳中。在這裏,他的一切意願都不會成真。

    背後,路西法拿槍頂住了他的太陽穴:“輪到你了,打擾我沉睡之人。”

    白葉長長地歎了口氣:“可惜啊,舅舅。”

    “嘴倒挺甜。”路西法扣下扳機。

    然而在子彈離膛之前,極近處發出“噗”得一聲,是匕首入肉的聲音。

    路西法倒退兩步,丟下了槍,驚異地盯著自己腹中的傷口。血,大量的血自他身體裏流出,他臉色發白地抬頭,發現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白葉。

    “你……”

    “舅舅。”龍昀憐憫地看著他倒下,“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夢主從未踏入這個房間。我和他對換了夢境中的外貌。”

    路西法感到力量在迅速地流失,然而他還是憑著最後一絲力氣回頭,望著執刀的皇后。

    “也許白葉不熟悉米諾·潘德拉貢。”龍昀道,“可我,卻是他的兒子。”

    ******

    白葉踏入房間的時候,正看到十分血腥的一幕:皇后正徒手撕開自己的腹部,掏出染血的機械之心遞給龍昀。龍昀瞥見白葉,連忙讓皇后縫上肚子。皇后無奈地看著他興高采烈地朝白葉走去。

    “一切都跟你料得一樣。”龍昀把機械之心捧給他看。

    “我也是胡亂猜的。因為這個世界,除了我們這些進入夢鄉之人,就是我們腦海中的身邊人,他們都是我們幻想出來的np。我雖然可以控制這個世界的具體呈現形式,比如說自然風光、建築風格、物品擺設,但是np的行為,卻是按著各人記憶中的模樣在運行,難免會帶上主觀色彩,比如說我爸爸。我很容易控制他,但是他身上也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特性,大概來自於你、以及路西法的記憶。那麼其他我不熟悉的np,就更不受我的意願更改了。特別是路西法,他的思維是清醒的,他的幻想中,皇后是一個有著子宮、靜待他臨幸交/媾的男人,即使是我也沒辦法改變,或者說一改變,就會引來路西法的自衛反擊,下場可以參看圖拉真。”

    “但是我不一樣。”龍昀聽到路西法對皇后所做的事,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我很清楚,母后知道路西法所作所為的話,非得跳起來殺了他不可!”

    “所以我才會和你對換身份。”白葉後怕道,“路西法有非常嚴密的意識屏障,我無法像對付圖拉真一樣,讓他消失就消失。你要想正面挑戰他、繼而殺死他,也非常困難。那就不如讓他在自己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被意想不到的人除掉。”

    “話說他們就都是死了麼?”龍昀想起剛才那兩搶,就非常開心。

    “那倒沒有。”白葉道,“我有意保護了他們的意識,將他們送回了現實生活中。我作為夢主,可以做到這一點。”

    龍昀有些洩氣,不過還是晃了晃機械之心:“至少我們得到了密碼,已經大獲全勝了。”

    白葉朝他微笑。

    兩個人正待離開夢境,突然看到代達羅斯站在門外。

    他笑得有些寥落。

    白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爸爸……”

    “我是不是,已經不在了?”代達羅斯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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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白葉沒什麼底氣地喊了一聲,試圖靠近他。【鳳\/\/ 更新快  請搜索】

    但是代達羅斯倒退了一步。

    ”我聽到了。”他說,”我昨天就想知道為什麼龍昀的任務是殺死路西法,而我就只要去圖拉真那裏走個過場。我看了龍昀通過鏡中影在圖拉真那裏換掉的報紙,我已經。。。。。。”

    白葉開始哭泣,龍昀將他圈在懷裏,代達羅斯苦笑一聲:”所以是真的麼?我的小希洛,是個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

    ”從你們離開以後我就換了個名字。我現在叫白葉。”

    ”連名字都丟掉了麼?”

    ”是的。”白葉哭著搖搖頭,”什麼都沒有了。”

    代達羅斯紅了眼圈,用尾巴束住白葉的手腕,輕輕把他帶到自己懷裏。白葉抱著父親哭得停不下來。明明知道是夢,但是他卻永遠都不想醒。父親溫熱的懷抱和溫柔的愛撫都是如此真實,夢中的他的生活,也讓他嚮往。他清楚那是他沒有福氣過的那一生,擁有權位顯赫的父親,擁有雙親的關愛,擁有年輕貴族該有的毫無風霜的童年。

    就好像時間撥回,他的命運走上了另外一條岔路。

    於是他在代達羅斯懷裏抬頭,對背後捧著機械之心的龍昀說:”你回去吧,皇子哥哥。”

    龍昀何等聰明,聽到這句話就知道大事不好。按照他的想法,圖拉真、路西法都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了,他們也應該及早離去才對,但是代達羅斯突然出現,要與白葉做生離死別,他也無法說出”他不是真的”、”回去佔領機甲才是最重要的事”這種沒心沒肺的話。他曉得代達羅斯和西樓兩個人,在白葉心目中的份量。

    但他還是低估了白葉的執念!竟然決定身陷夢中一輩子都不要醒!

    ”你想要在這裏留下來麼?失去爸爸的時候,你還很小,根本不記得多少事情,關於爸爸的人格,更多的是來源於我的記憶和路西法的資料庫吧。如果我們都走了,只剩下你一個人,爸爸大概會變成模糊又空白的存在。你真的要靠著那一點記憶,可憐度日?”龍昀勸解道,”而現實生活中的我就只能守著你做夢的軀殼,就像對著一個植物人。”

    代達羅斯摸了摸白葉的臉:”別傻了,傻孩子。龍昀說得對。”

    ”可是我沒有辦法就這樣毀掉有爸爸的夢境。”白葉牢牢抱著他的腰,情緒崩潰,”我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想找回我們的家。這些現實世界裏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只有一個人,是沒有人要的小孩。”

    ”那我算什麼?”龍昀落寞道。他知道白葉現在腦子不清楚,但是聽到他這麼說,還是無法冷靜下來,也有些動怒了。

    白葉沒有辦法回答龍昀的問題,哭得更加厲害了。代達羅斯像是哄孩子一樣拍著他的背,神情複雜地看著無奈的龍昀。他疼愛白葉,擋開所有的求愛者,一方面是因為他覺得那些男孩子都配不上他,更重要的原因卻是,白葉要是喜歡上什麼人,結婚生子,就不再是緊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小屁孩了。他會組建了新的家庭,他會有新的家人,作為父親的代達羅斯總想著讓這一天晚一些再來,晚一些再來。昨天見到龍昀他就知道大事不好,白葉怕是要跟他走了,因此對龍昀的態度非常複雜。龍昀此刻的心情,他也很能理解,和自己大抵是一樣的。

    他們都在對對方吃醋,只是不是以那種年輕小夥子之間火硝味濃重的身份。

    而是丈夫和父親。

    他們之間的戰爭將持續更久。

    但是代達羅斯卻決定投降了。誰叫自己都已經不在了,無法陪伴在白葉身邊。

    他牽起白葉的手,向前走去。白葉迷惘地抬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爸爸將他的手放在龍昀手裏。

    ”走吧。”代達羅斯撫掉了他臉上的淚水,”龍昀說得對,你這樣對他不公平,你應該對他道個歉。”

    ”爸爸!”白葉用另一隻手拉住了他。

    龍昀對上代達羅斯乞求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會好好照顧白葉的。”

    ”我不走!”白葉掙開他,兩隻手都扒拉在代達羅斯身上,蹲在地上不肯他抽身離開,”反正說什麼我都不會走的!”

    代達羅斯無奈。

    龍昀想了想,蹲下來輕聲和嗚咽的白葉說:”這樣的話,爸爸就永遠都回不來了啊。難道你進入夢中,尋找機械之心,不是為了得到打開夜塔的抗魔符文麼?如果你因為夢中的幻覺輕言放棄,那真正的爸爸就會在夜塔另一面,永遠受苦。”

    白葉瞪大了眼睛。

    代達羅斯驚訝道:”原來我還沒死。”

    龍昀看著白葉:”當然。”

    白葉抹掉滿臉的淚痕,抱著代達羅斯的褲管站起來:”對,對,爸爸才沒有不在呢。”

    他收拾了一下情緒,紅著臉道,”那爸爸我打算先走啦,我們以後,反正還會見面的。”

    代達羅斯掃了龍昀一眼,龍昀低著頭,代達羅斯便明白這也許只是個謊言。

    但是他還是溫柔地摸摸白葉的腦袋:”好,我和媽媽都在夜塔另一面,等著你。”

    白葉最後又擁抱了他,這個擁抱格外漫長,漫長到像是對未來的一個承諾。

    ”爸爸再見。”

    隨著這一句話,整個房間分崩離析,精緻的傢俱、古老的壁畫、帶著歷史感的高腳床都扭曲、溶解,牆壁脫落,顯露出背後無知無覺的黑色空間。夢境在坍塌,白葉拉住了龍昀的手,往房間外走去。

    他聽見的背後傳來代達羅斯低沉而緩慢的一聲——

    ”再見。”

    ******

    白葉淚流滿面地睜開眼睛。

    圖拉真正撐著地面站起來,手摸著後腦勺,流露出極端疼痛的表情。他看起來也還沒醒全。他脫離夢境比白葉他們要早一個小時左右,然而夢中的時間過得比現實中要快,在現實世界中,他大概醒了也就不到一分鐘。所以龍昀擔心的那種損害肢體事件沒有發生。

    正當白葉頭痛現實中又要面對一場硬仗之時,圖拉真突然被一腳踹倒。兩人都是嚇了一大跳。然而白葉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龍昀早已將他打橫抱起來,怒氣衝衝地沖出門外。

 77

    他的動作很粗暴,扣住白葉的手牢牢不肯鬆開,讓白葉感覺到疼痛。在支持多人陷入一場複雜的夢境之後,他本身就非常虛弱,精神狀態幾乎一觸即潰。他知道周遭很危險,只有龍昀的存在能給他一絲安慰,然而這樣的龍昀又讓白葉覺得陌生。龍昀與他在一起,總是那麼溫柔和善,白葉一時半刻竟覺得此時抱著他的不是他的皇子哥哥,努力用失焦的眼睛去確認他是龍昀。但是龍昀抱著他走在回廊中,臉隱沒在雕花投下的陰影裏,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子哥哥...”白葉掙扎起身,虛弱地伸手,朝他臉上摸去。

    誰想龍昀劈手抓住白葉的手腕,轉身就將他推倒在牆上。白葉原本在他懷裏已經恐懼不安,此時更是驚呼出聲——龍昀是一手按著他肩膀,一手按著他的手腕,將他重重撞在牆上的。不消說他的後背承受了多大的痛楚,而且這樣一來,他整個人都是懸空的!全身上下唯一的著力點就是龍昀粗暴鉗制他的部位,他堅持不到一秒鐘就痛呼出聲:”皇子哥哥——”

    龍昀仿佛被他的疼痛感染,馴順地靠近了他。

    全身上下。

    白葉能感覺到龍昀近在咫尺的呼吸,也能感覺到龍昀擠壓著他的胸腔,甚至感覺到龍昀用胯貼近他,膝蓋/入他雙腿之間抵住牆壁。他手上力道一松,白葉就仿佛被赦免一般落地,但是因為他橫亙於腿間的膝蓋,始終站不直,也站不舒服。這個姿勢,他腳尖點地勉強能支撐自己,不過更像是騎坐在他的大腿上。加之龍昀的手落在了他的腰間用力揉捏著,其中飽含的隱意,即使他一個字都不說,白葉也很清楚了。

    他躲開龍昀炙熱的呼吸,側臉擦過他因為欲望而輕顫的唇,轉過臉望著漆黑一片的回廊:”在、在這裏麼?”

    龍昀低下頭,重重舔過他露出來的潔白頸側。

    白葉呼吸一滯,因為羞恥而在他手裏發抖:”圖拉真還在房間裏。”

    然而龍昀沙啞道:”白葉不夠了。”

    他說罷這句,白葉就愣住了。他渾身上下因為龍昀的粗暴動作而挑起的火苗盡數熄滅,臉上哪里還有什麼嬌羞,當即就一手揮去直擊眼前人的太陽穴。這個人是龍昀,但是他的聲音不對了,他現在不是他的皇子哥哥,而是那只嗜血的魔獸!

    然而他在平日裏尚且不是龍昀的對手,施法過後虛弱不堪的他,又怎能抵擋那個魔化了的龍昀?!

    龍昀輕巧揮開白葉的攻擊,仿佛那是一片不值得在意的羽毛,隨後一拳擊打在他腹上,力道之重,讓白葉瞬間失去任何抵抗的力量,下意識地在他手中蜷縮起來。龍昀掐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身體強行打開,再一次重重將他按在牆上,俯身就將尖銳的獠牙刺入他頸上!

    ”啊——”白葉除了單音節,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龍昀伸手按住他的後頸,讓他抬頭,更多地暴露出潔白的頸項,埋首在那裏,吸血的動作也漸漸因為饜足而變了味道。

    ”嗯...

    圖拉真跌跌撞撞闖出走廊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龍昀將白葉按在牆上,全然地控制,隨心所欲地佔有,強悍到無法言說。而白葉在他手裏虛弱到極致,手軟軟地下垂著,從寬鬆且略長的袖口露出一點點蒼白纖細的指尖,隨著龍昀對他身體的掌控而輕微地晃動,失去任何逃脫的意識,以一種獻祭般的姿態任他予求予取。

    圖拉真突然無法動彈,甚至覺得渾身的血在燃燒。

    察覺到走廊裏的動靜,龍昀沒有停止吻弄白葉的動作,只是掃他一眼,隨後便掀開寬大的斗篷,將白葉從頭到尾覆住,帶著他離開了他的庭院。

    圖拉真到最後都沒有記得拔槍,他頭腦裏反復重複著龍昀方才看他那眼神。

    ”他的瞳色什麼時候變成了血色?”圖拉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這樣的龍昀,看上去一點人味都沒有,眼裏的戲謔嘲弄卻更多。

    殺意也多。

    ******

    白葉蘇醒在一個他從未到過的房間裏。在睜眼的瞬間他就恨不得再睡過去,因為感覺蘇醒的同時,他發現自己頭痛欲裂,嗓眼冒煙,渾身發燙,身上也被車碾過似的,上下左右沒有一處不在叫囂著疼痛。視野內有水杯,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想伸手去夠,□□處卻傳來劇烈的痛感,讓他移動了一寸之多就不得不又倒回了床上。

    ”嘶——”白葉渾身的神經都集中在那一點上,立刻就明白過來這是遭了什麼罪。昨晚種種在他腦海裏一過,他發現自己只記得從圖拉真客廳蘇醒、隨後被魔化了的龍昀壓在牆上吸血,想到這裏就倒吸一口涼氣,轉頭望向枕邊。枕邊只露出一頭金髮,一束發梢翹得厲害,隨著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倒是不見埋在被中的臉。

    白葉松了口氣,有這種睡相的,是他的皇子哥哥了。龍昀嗜睡,而且喜歡蒙著臉,怎麼說都改不了。

    想到這裏,記憶的閥門不受控制的打開,昨晚昏沉間的一些片段也流入腦內,讓他臉紅心跳起來。雖然疼痛,雖然有著”那個人究竟算不算是他”的心理障礙,但是龍昀將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他身上的那些畫面,還是讓白葉想入非非。被觸碰過的每一處都開始蘇醒,回憶著昨夜是如何被過分地寵愛過,以至於受傷。

    白葉很快就在這種甜蜜的疼痛中睡過去了。

    等他再次醒來,卻是因為冷。

    只見龍昀掀著被子,目瞪口呆地望著全身是傷的白葉:”誰弄的?”

    白葉雖說心裏有這個準備,但是真到了他問出口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委屈自傷。

    龍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

    見白葉沉默不語,龍昀狠狠一錘床板:”混賬!”

    白葉不清楚他是在說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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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葉不清楚他是在說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轉過身拿屁股對著他,故自埋進被窩裏,用僅有的力氣拉扯著被褥將自己的身體掩蓋起來。這件事於他來說也是沉重的打擊。龍昀久別,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將他盼來,是他卻又不是他。關鍵是兩人纏綿一夜,現在龍昀不認了,這筆爛帳怎麼算?

    照理說,就算是魔化狀態下,那也是龍昀呀,身體上的確算不得背叛。但是如果那是另外一個人格。。。白葉不禁打了個寒噤。

    每次龍昀魔化的時候,自己都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對待他。潛意識裏覺得他嗜血,危險,只有獸性沒有人性,想要逃開,也從來沒有想過和這樣的龍昀在一起。

    那麼是不是說,自己其實是把這兩種狀態的龍昀,完全割裂來看的。他內裏清楚這不是同一個靈魂。不然,昨天在圖拉真庭院的走廊裏,他也不會一開始欲拒還迎,後來抵死也不願意。

    白葉想到這裏就蜷得更緊了。昨夜的一幕幕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清晰,他也更多地想起這是一場怎樣的□□。那個人有同樣的音容,但不是他熟悉的皇子哥哥,他反抗過卻沒有用,還在被強迫中,一面憤怒,一面感覺到了與心愛之人結合的快感。如今天亮了,所有瘋狂過去,一種失落、羞恥以及恐懼蔓延在他的心頭。他知道龍昀的憤怒沒有錯,龍昀這樣高傲的人不會願意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吧?然而他又何錯之有。他沒有辦法因為不曾做錯過的事去挽回他,只能沉浸在自己理不清的思緒裏,默默哭泣。

    良久,他感到身旁的龍昀俯下身,拿手圈著他,愛撫他柔軟的亂髮。

    白葉像是感到被赦免一般把臉貼在了他的手上,眼淚順著臉頰淌到他的手心:”皇子哥哥。。。”

    龍昀的另一隻手輕輕拂過他身上歡愛的痕跡:”弄疼你了麼?”

    白葉委屈地點點頭,轉過身埋入他懷裏:”我不要緊的,你不要生氣。”

    龍昀並不言語。

    白葉笨拙地起身,跨坐在他腰上,手足無措地撐著他的胸膛,用哭叫的沙啞的嗓音說:”你喜歡的話,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會乖乖的讓你很舒服。”

    他話未說完便紅了臉,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些生氣,全身心等待著龍昀的反應。他已經堵上一切去乞求他不曾做錯的原諒,此時此刻,連幾秒鐘都漫長得像是煎熬,然而龍昀還是沒有任何動作。白葉心死了一半,再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憑著一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勇氣,顫抖著吻向龍昀的嘴唇:”怎樣都可以的。”

    一遍遍地重複著,一遍遍把自己交出去獻祭,希望他能看一眼,一眼都好。

    就在白葉懷著必死的心意去吻他的時候,龍昀將他吻住了。唇舌被包裹,綿軟的四肢也被他有力的雙手支配,再一次被壓倒在床上,只是這一次格外溫柔罷了,睜眼可以望見碧綠的眼睛。

    龍昀望著如蒙大赦的白葉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向下,摸到了混著血液的濁液:”身體已經這樣了,不要再逞強了。”

    ”我不想你覺得我和別人上了床。”白葉積累已久的情緒在此時爆發,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得以回家與父母絮語,後怕地嗚咽著,”我知道我的第一次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想盡力補償你。”

    龍昀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白葉在他面前,總是卑微到塵土裏的姿態,雖然很可以滿足他尚且年輕傲慢的自尊,但同時卻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要怎樣將這粒小小的塵土捧到天上,不再委屈受傷。

    ”難道第一次對你來說就不重要麼?”

    白葉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和你做,很舒服,很喜歡,換成其他人我也沒興趣。不過我知道對你來說,這代表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完完全全佔有了我。如果你覺得昨晚無意識,不算數,那我可以配合著再和你做一百次,一千次,直到你滿意為止,直到你相信我是你的,只要你不要生氣,不要丟下我。”

    龍昀輕笑,他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他起身,悉心地端來熱水,為白葉完善事後。白葉經歷了大起大落,此時終於松了口氣,羞澀地躲在他懷裏,享受洞房花燭後的特權。龍昀很會照顧人,不多久,他就躺在煥然一新的寢具上,身體上的疼痛也因為藥物和心理雙重作用,減退了不少。

    龍昀將椅子拖到床邊坐下,是要攀談的架勢,白葉捧著熱水,表示洗耳恭聽。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麼?”龍昀低頭斂目。”我對你來說,真有那麼重要?”

    ”是的,”白葉紅了臉,”皇子哥哥。”

    ”那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執意要進入夢境之中?又為什麼在最後,連永遠留在夢境中這種荒誕的念頭都說得出口。”

    白葉手一抖,熱水潑在了被上。

    ”我只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在我和你父親之間做選擇,你會選擇誰?”龍昀抬眼。

    白葉擠出了一個尷尬又慌亂的笑:”不會有那種時候。我爸爸。。。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我爸爸了。”

    ”會有。他無時無刻不在你的生活中,你做任何決定都會有他的干擾。白葉,我不怕圖拉真追求你,來一百個都不怕;我也不怕你和魔化的我翻雲覆雨,沉醉其中。因為在這種時候你的心都牢牢拴在我的心上,愣是誰都無法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問唯一害怕的是,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會有朝一日踏入夜塔之中,不再回頭。”

    ”可我爸爸媽媽在裏頭。。。”

    ”我會和你一起找。”龍昀安撫著驚慌失措的白葉,”我並不是那麼自私的人,眼看你成為孤兒,卻因為你身邊空無一人而竊喜,希望你保持這個只為我一人所牽心的狀態。只是現在,你的心有時候離我太遠了。”

    白葉低頭。

    龍昀握住了他的手:”答應我,永遠不要一個人走入夜塔。”

 79

    這一次輪到白葉沉默了。兩人的身份對調,變成龍昀忐忑揣測白葉的心意。雖然兩人的關係裏,他占盡上風,但是他對白葉的心病顧慮良久。普通人相親相愛,無非是為些生活瑣事產生隔閡,他們倆卻不一樣。白葉的身世特殊,心裏又有執念,不論他說多少句情話,龍昀都不敢信。倒不是不敢信白葉對自己有可以稱之為愛的感覺,而是不信他愛自己,勝過愛那兩個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這一點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什麼時候他三皇子龍昀,也會因為猜不透另一個人的心,不得不處心積慮,苦心經營,一步一步將人誘入情網。即使人在手心裏,也怕捧不好,碰掉了,飛走了,死活要他一句承諾。

    然而——

    ”只有這個我不能答應。”

    白葉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是一驚。

    龍昀的反應可以稱得上慍怒:”你說什麼?”他的神情有一瞬間讓白葉想起那只魔物。

    白葉定下心神告誡自己龍昀已經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雖然如此,但還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捧著茶杯輕輕摩挲:”皇子哥哥,只有這個我不能答應。”

    龍昀做了一次深呼吸,示意他說下去。

    ”我因為身世的緣故,低賤地長大,一無所有,和其他人過一生尚且費勁,何況是你。你是帝國的皇子,你的伴侶應該擁有顯赫的身家和實實在在的權力,而不是我這樣徒有一段好聽故事的孤兒。我是配不上你的。”

    ”這是理由麼?”龍昀打斷他的話,”我什麼時候貪圖過你家的權勢和地位,貪圖過你家會給我帶來什麼助力?我要什麼我不會自己去掙,要靠你給我掙!”

    ”可是我這樣怎麼呆在你身邊?!一個程旭就讓我夠嗆,以後會有多少個程旭等著我?”白葉說到這裏,不禁淒惻,”在你的宮廷裏,每個人都樹大根深。只有我,我背後什麼都沒有。而我自己,你以為我是怎麼長大的?沒有了父母,流浪了十年,你找回我,讓我錦衣玉食,我就可以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了麼?不,我始終是一個不完整的人,日日夜夜都在惶恐不安,不論處境多麼優越也都在愁著明天,我是沒有辦法和那些男孩子一樣,乾乾淨淨地和你談愛的。如果不找回我的家人,我永遠都是這副樣子!”

    白葉說道這裏,瞪著龍昀的眼神幾乎可以稱得上兇狠了。這份兇狠因為那將懸未懸的眼淚的緣故,又看起來格外柔弱,像是走投無路的野獸終於毫不掩飾地暴露出血淋淋的傷口,要對拿著傷藥的獵人放手一搏。

    龍昀卻也報以同樣兇狠的眼神:”我不在乎你幹不乾淨。你就算殺人,我也幫著你埋屍,你以為我他媽是要找個水晶般透明的男孩子擺在床頭做裝飾的麼。何況我和你,是一天兩天的事麼?你若一直覺得配不上我,那從前的你儂我儂又是怎麼一回事?你幾分鐘之前還在求著我徹徹底底地佔有你,讓我做你這輩子唯一的男人,現在又說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到底在想什麼?!”

    白葉沉默不語。他是極聰明的人,就是在感情上不會耍什麼陰招,所有的話,好的壞的,都出於肺腑。兩個人談到這裏,他已然瞞不下去,要做一個了結。於是他咬緊了牙仰頭,想要把所有的決絕,和決絕背後的卑微絕望一併吞下。

    等他覺得不那麼痛了,平淡地對龍昀說:”我是從未想過會和你在一起的。”

    ”你想沒想過,我們也終究是在一起了。”龍昀咬牙切齒。

    白葉被他打斷,頓了頓,又道:”我也從未想過,和你在一起,一直走下去,走一生。我是沒有這個福氣的。我就是有一天,算一天,哪天沒了也就沒了。到時候你還是你,帝國的三皇子殿下,你不少一個我。”

    聽到這句話,龍昀幾乎眼前一黑,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才沒有讓自己失態。

    ”我還是我,不少一個你...哈哈,哈哈哈...”龍昀大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滿臉淚水。

    床上的白葉蹙起了一雙好看的眉:”你笑什麼?”

    ”我看不少一個我的人,是你吧。”龍昀抬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那幅神情,讓白葉的心猛地一抽,惶惶然如當時初見,他在窗臺上吻他,眼角眉梢的戀戀。

    ”你既然早打定主意,是不要我這個人的,那和我在一起也無非解個悶,貪個歡,到時候與我相別,看起來愛得轟轟烈烈,抽身時也深明大義,真是收放自如。我呢?我對你如何你看不見麼?你真覺得你一走,我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貴為皇子,是你與我不認真的理由麼!”

    龍昀說道這裏,突然起身將他壓在身下,手指危險地搭在他纖細的頸上。白葉也自知無理,閉上眼睛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龍昀自己也奇怪,這樣一折就斷的生命,如何將自己把玩於股掌之中。他有那麼幾次晃神間,不再想過這種牽纏不清的日子,想手中使力,然後開槍自盡,一了百了。然而那點微弱的呼吸卻讓他的面容比往常更為深刻地印刻在眼前,無一處不在引誘他陷得更深。他像是失去了神志一般,用親吻代替了鉗制的手指。

    ”既然如此,我也與你,有一天,算一天。你敢進那裏,有去無回,我也便陪你進那裏,有去無回,現在你滿意了麼?”

    白葉閉著眼睛,胸膛因為激動而不斷起伏著:”我不是...我不是讓你這樣...我自己的事情我去做對我倆都好。”

    ”那樣你是你,我是我,就沒有什麼我倆了。”龍昀親了親他的額頭,”還作麼?”

    白葉摟住他的脖子埋進他懷裏,渾身泛起緋紅的色澤。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次洞房花燭。”龍昀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已經夠憋屈了,你要記得答應我不再一個人妄自行動,一個人妄自承擔。”

 80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如果你覺得那樣你才有未來,才有資格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我自然會和你一起去爭取。”龍昀親了親他的額頭,”你身體不好,又遭受了大罪過,就先在我的宮殿裏休息。現在我回來了,你什麼都不用管,我都會安排好。夜塔的事,有昆古尼爾在,很快也會有著落。”

    白葉望著兩人相握的手,嗯了一聲。

    ”我現在先出趟門,乖乖等我回來。”

    ”你去哪里?”白葉甫一問出口便明白了,”你去收服昆古尼爾。”

    龍昀淺笑:”我回來第一件事是辦了你,第二件就是辦了它,才對得起你這幾日辛辛苦苦一個人支撐局面。早日將它從禁區挪到上城來,停在我的機甲倉庫裏,我才安心。”

    他說完便要走,白葉緊了緊他的手:”皇子哥哥,我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大對勁。”

    ”哦?”龍昀知道他的白葉有多聰明,此時擺出洗耳恭聽的神情,”圖拉真已經沒可能與我再爭些什麼了。夢裏的其他人又五迷三道,恐怕醒來還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事。”

    ”不是圖拉真,是校長。你回來,是大事。你闖入圖拉真宮殿裏,也是大事。更不用說你開槍自殺進入夢境。”白葉撫摸著龍昀太陽穴的淺傷,神情凝重,”而按照現實時間計算,這件事也整整過去了一夜,我們卻還在這裏談情說愛,你不覺得太奇怪了麼?校長不插手戰爭學院的日常爭鬥,我也曉得,但你和圖拉真鬥到這個份上,他什麼都不做,我覺得這背後有隱情。”

    龍昀細想之後頻頻點頭:”你說得沒錯,這不符合我這個叔叔一貫而來的作風。雖然他看似懶散,但對我這個侄子,從不疏於管教。這次的責罰來的那麼慢,有點奇怪了。”

    但他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理由,輕拍白葉的手背安慰:”但他畢竟是我的叔叔,他是不會害我的,我去收服昆古尼爾大概沒有什麼問題。”他甚至找到了一個讓白葉輕鬆的解釋,”也許叔叔是知道我贏了,故意不聲張,開放禁區通道讓我去得償所願呢?也有這個可能。他最寵我了。”

    校長和皇室的淵源,白葉並不瞭解,也自覺不是自己該插手的,按捺下心中的疑問,催促龍昀道:”那你快去吧。”

    ”我很快回來。”

    ******

    校長穿著夏威夷t恤,站在落地窗邊,用吸管吮著蘇打水,玻璃杯邊緣還插著一片檸檬,充滿著海邊休假的味道。他身後卻是螢幕眾多的中央控制室,每秒運算次數驚人的電腦發出低沉的轟鳴。

    等他喝到三分之一處,皇帝陛下的三維立體投影出現在落地窗邊。他穿著睡衣,右手捧著一杯早茶,茶託邊緣是黃金勾勒的薔薇花,皇室的標記。

    皇帝隨手將額發捋到腦後:”說說你的重大發現吧。”

    ”昆古尼爾。”

    ”那台機甲?”皇帝抿了口早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前幾年就提醒過我它的危險性。路西法的碎片控制了它的正子腦,於是,昆古尼爾變成了我死灰復燃的仇敵。我們廢掉了它的武器系統並且讓它陷入了沉睡,然後呢?它只是一隻拔掉了爪牙的紙老虎罷了。”

    ”的確是這樣,但是除了我們,別人可不知道路西法被拔掉了爪牙。”

    皇帝神思一轉,輕輕擎了下茶盞:”你是懷疑,那個即將發生的針對我的刺殺,刺客就是他?但是路西法佔據的昆古尼爾一直在你的監視之下,誰是喚醒他的幕後黑手?”

    ”這是好問題,卻應該分開來問。誰喚醒了他?誰又是幕後黑手?這兩個也許不是一個人。”校長流露出一絲沾沾自喜,將他領到一塊螢幕前,”還記得我們之前讓龍昀去追查那批附魔武器麼?我們擔心劫押送的那批附魔武器,將用於刺殺,然而後來龍昀一無所獲。”

    ”你想說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麼?”

    校長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監控視頻,開始播放。皇帝雖然已經從軍校畢業很久了,但還是一眼看出那是機甲倉庫的視頻。很快,視頻中出現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輕巧地進入機甲駕駛艙,帶走了一個黑髮男子。

    校長按下暫停鍵。

    皇帝指了指將黑髮紮成高馬尾的男人:”這是那個劫?”

    ”正是。”

    ”他來這裏幹什麼?”

    ”顯而易見,他要帶走路西法。”

    被校長提醒了之後,皇帝修長的手指撫上鏡頭中沉睡的年輕人,流露出回憶的神情。

    ”是...是,他有點像他。”皇帝的話輕得像是囈語。

    ”昆古尼爾,是最後一代由人類製造的機甲。為了繞開'不得製造並奴役人工智慧'這一條國際法,我們想到了一個辦法間接控制機甲,就是為機甲配備人造人。人類的基因可以通過二進位表達,二進位也可以寫入基因中,所以這個人,他其實是機甲'昆古尼爾'的擬人化,擁有機甲的一些能力。”

    ”他就是路西法。”皇帝歎了口氣,”我們都見過他的。我真想他再也不要出現,打亂我和糯糯的生活。”

    ”他已經要回來了。”校長重重吸完最後一口蘇打水,拍拍皇帝的肩膀,”他還是來殺你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還昏迷著吧。”

    ”很快就會有人來開啟機甲,屆時,路西法作為機甲擬人,也會蘇醒。”

    ”誰?”皇帝掃他一眼,”我記得你剛才說喚醒他的人和幕後黑手不能一概而論。”

    ”的確。”

    校長一揮手,機甲倉庫的監控視頻從眼前消失,切換成即時監控。待皇帝看清螢幕上那個正在走近機甲的人時,他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又淡淡抿了口早茶,覺得自己大驚小怪:”幕後黑手藏得挺深。不但知道用附魔武器聲東擊西,藏匿起真正的刺殺者以及刺殺工具,還連我的兒子都算計上了。這樣的城府。”

    ”藏得深也不代表不露馬腳。”校長望著另一塊螢幕中,劫和他的女兒照顧路西法的場景,眼神深邃。

    ”他現在有露出馬腳麼?”皇帝好奇問。

    ”尚且沒有。”

    聽到校長那麼說,皇帝好心情地笑起來了。不管幾多年過去,他還是喜歡看他不可一世的老朋友吃癟。

    校長並不理睬他,自顧自說下去:”所以現在先由著龍昀開啟機甲,喚醒路西法,讓他們的刺殺計畫照常進行,不要打草驚蛇。敵在暗我在明,我們就布下天羅地網,讓他撞進來吧。”

    ”等等,你的意思,我是這天羅地網中的餌麼?”皇帝轉身面對他,沒好氣道。

    校長不輕不重擱下杯子:”保你不死。”

    話音剛落,他們面前機甲倉庫的監控畫面突然被黑煙和黃火取代。同時,落地窗正對著的戰爭學院的方向,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兩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滾滾濃煙翻騰在半空中,幾公里外都看得清楚,皇帝手中的杯盞一聲脆響就摔在了地上。

    ”昀兒!”

    黑太子的臥室。

    白葉被窗外的巨響震醒,從床上迷惘地撐起來。當他發現爆炸是在禁區的方向,心下咯噔一聲:”皇子哥哥!”

    戰爭學院停機坪。

    皮皮蝦望著從父親懷裏蘇醒的路西法,往後退了兩步:”爸爸,我不走了。”

    ”誒?”劫一面與懷中人面面相覷,一面伸手去召喚自己跑走的女兒。”誒!”

    皮皮蝦跑過街角,把脊背貼在牆上。

    她知道這一炸,要炸死人了,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黑太子。黑太子不在了的話,小白一定要尋死覓活了。之前她掙扎過要不要告訴他這個消息,爸爸不允許,那事後陪他總該可以了吧?

    ******

    白葉跌跌撞撞沖進校長辦公樓的時候,手術室外已經站滿了人。一見他穿著睡衣不修邊幅,倒都有了些旖旎的聯想,只是這旖旎如今都變成了可憐。白葉推開皇后的虛擬成像往前走的時候,皇后拽住了他的手。白葉緊緊盯著手術室的門,眼淚嘩一下就流了下來。

    ”人還在的。”皇后安慰他道,”龍昀是我和龍隱的兒子,區區爆炸怎麼害得了他性命。”

    ”人還在的...人還在的...”白葉一瞬間就擺脫了魘住了的狀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發白地淌下許多汗來。他這才感覺到身體的疲憊,在皇后的攙扶下,緩緩在椅子上坐下。

    ”好孩子,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皇帝喃喃對他說著些無用的話,瞥見校長,忽而暴怒,”你說你一直盯著昆古尼爾,怎麼連開機就會爆炸都不知道麼?”

 81

    校長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端正了自己的姿勢:”是我的責任。【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我自以為將昆古尼爾看管得很好,卻沒有料到有人會在我的基礎之上,植入自爆程式。我將會盡我所能追查此事。”

    皇帝的心情沒有因為他的解釋有所好轉,但是皇后抓住他的手搖了搖,皇帝總算沒有再說什麼刻薄的話。皇后打著圓場:”幸好這次機甲倉庫附近只有龍昀一人,他的體質又特殊,沒有連累到其他人。。。”

    ”什麼叫幸好只有龍昀一人呢?”白葉泣道,”他不會死,難道還不會疼麼?”

    皇后原本也只是說場面話,他這一哭,自己也忍不住哭起來。皇帝最看不得妻子受委屈,又不能開口訓斥一心向著兒子的白葉,急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幸好皇后哭鬧起來,是出了名的不管不顧,把白葉的聲音都給壓了下去。白葉見他如此傷心,下意識地停了下來,紅著眼眶呆呆地看著他。

    ”圖拉真。”他望著皇后的眼神,在想到這個人的時候失去了焦距。

    背著手踱步的皇帝轉過身來:”什麼?”

    ”圖拉真!”白葉突然緊緊扣住皇后的手腕,”慫恿龍昀前去喚醒昆古尼爾的人,是圖拉真!”

    皇帝不明所以校長朝他解釋:”龍昀和圖拉真兩人在戰爭學院裏水火不容,爭勇好鬥,這次以昆古尼爾為籌碼,吵得不可開交。”

    白葉到這時候也顧不得隱瞞,一五一十全盤托出:”一開始龍昀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是圖拉真想乘著龍昀不在學院當中,搶佔昆古尼爾。他委託我製造夢境,讓他能在昆古尼爾的夢中竊得操作秘密。後來龍昀回來,陰差陽錯贏了他,才會有今天的事。”

    皇帝與校長對視一眼,詢問白葉:”你的意思是,圖拉真有問題?”

    ”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突然就想佔有昆古尼爾的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皇帝點點頭,碰了碰皇后的胳膊:”白葉說得不失為一條線索。圖拉真這個孩子,處事不夠老練,也許被別人利用了也說不準。你去探一探他的口風。”

    皇帝剛吩咐完,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一邊脫開手套一邊走出門來:”三皇子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

    皇帝想起兒子詭異的體質,略微抬高了下巴:”沒有但是。”

    醫生俯首:”是的,陛下。三皇子生命體征穩定,不日便可恢復。”

    話音剛落,手術室裏傳來一聲嘯叫,那叫聲不像是人類可以發出來的。不到一分鐘,幾個護士都著慌似地逃出來,擠在門口,忌憚著皇帝的威儀進退兩難。

    皇帝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走吧。”

    說完讓開一條道,醫務人員如蒙大赦地離開手術室。

    皇帝望著他們的背影,吩咐校長:”不要讓他們走出你的辦公樓,讓他們把嘴巴管牢。”

    ”是。”

    ”我和糯糯已經帶著御醫登艦,不日便可到達。在我們沒有到達以前,見過龍昀的人,越少越好。”

    校長應承下來,皇帝切斷了通訊。他和皇后以及其他隨從的三維立體成像在走廊裏消失,手術室外突然變得空曠起來。

    校長摸摸白葉的腦袋:”沒事的,小朋友。”

    ”那我可以進去看看他麼?”

    校長想起白葉可以控制龍昀的魔化狀態,但是見他身體羸弱,不宜施法,不由得關心道:”他現在受了重傷,皮膚大面積燒傷,魔化反倒減輕他的痛苦,也大大加強了他的自愈能力。”

    白葉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但還是堅持道,”我還是想進去看看他。他叫得那麼疼,身邊一個看顧的人都沒有,怎麼受得了。”

    校長輕笑:”你是好孩子。不過他現在既暴躁,又可怕,叔叔不能讓你進去。來,叔叔帶你去吃糖。”他說著,牽起白葉的手往外走,囑咐等候在一邊的虛擬人像”加百列”看顧好龍昀。白葉就這樣滿心不樂意地被帶離了龍昀。

    既然校長不同意自己見他,白葉也狠了狠心,暫時不去想龍昀的事。他打定主意,等天一黑就偷偷潛入手術室,區區一個辦公樓,他還不放在眼裏。趁著天還沒黑,他有幾件事要處理。

    白葉首先去見了圖拉真。圖拉真沒有出門,呆在客廳裏,蘭陵在他身邊為他處理傷口。見到白葉登門,兩人都是一愣。

    圖拉真此時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冷哼一聲故意不去看他:”你來做什麼?難道你和龍三太子欺辱我還不夠麼?”

    ”在弱肉強食的地方爭勇鬥狠,輸贏本就是尋常,有什麼欺辱不欺辱的?”

    白葉既已與他劃清界限,說話也有了底氣。再加上龍昀因他受傷,說話間有了絲自己都感受不到的殺氣,讓圖拉真一時間像是不認識他般瞪大了眼睛。

    ”而且,龍昀現在躺在手術室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圖拉真對上他冰冷的眼睛,用不耐掩飾著心中的不安:”你懷疑是我故意將昆古尼爾輸給龍昀,再植入自曝程式讓他吃些皮肉苦頭?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你不肯對我說,自會有人讓你不得不開口說。畢竟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潘德拉貢家的人。”白葉說完,掃他一眼,拂袖便走。

    走到花園裏,他便通知校長,”我已經探聽過圖拉真的口風,他說他對爆炸一事毫不知情。我威脅了他,他若心裏有鬼,便會去找幕後黑手商量如何應對。”

    校長驚訝他動作如此迅捷:”好的,我會命令加百列嚴密監視圖拉真。”

    白葉放下電話,回頭看了眼精緻的庭院。

    如果被他知道有誰傷害他的皇子哥哥,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客廳裏的圖拉真被白葉這麼一通折磨,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差點沒在蘭陵手中厥倒。蘭陵嚇得連忙喊醫生,圖拉真抬手叫停:”用不著。”

    蘭陵心急:”長官,您看上去,簡直就快要不行了。別撐著了,看病要緊。”

    圖拉真在他的攙扶下撐起來,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脖子:”我是後怕,今天才看出那人是個怎樣的角色。我還心心念念要與他在一起,甚至不設防地與他一起進入夢中。若不是他一念之差,我恐怕就交代在夢裏了。”

    蘭陵眨了眨眼睛:”白葉大概是因為黑太子生病了,一時氣沒處撒,才來找長官的麻煩。”

    圖拉真轉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氣沒處撒的可不止他一個人。有句話說得不錯,躺病床上的,可是潘德拉貢家的人。”

    ”那又怎樣?”蘭陵梗直了脖子,”我家大人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他們還能誣陷你不成?我是不答應的!”

    圖拉真苦笑:”你不答應,又有什麼用呢?”

    ******

    白葉離開紅龍的宮殿後,回了一趟lg。皮皮蝦和黃毛以及其他一大批人等在那裏,見到他都一擁而上。他們都聽說了龍昀受難的事,覺得白葉應當哭得不省人事才對,都忙著給他送溫暖。白葉有氣無力地謝過他們,指了指人群背後猶豫不敢上前的皮皮蝦,”蓮,你跟我來。”

    皮皮蝦驚恐地抬頭,然後垂著腦袋走到他身邊,仿佛奔赴刑場的死囚。

    白葉沉默地領著她朝門外走去。皮皮蝦幾次三番想開口告訴他真相,卻都因為他冷漠到近乎可怕的側臉退縮了。走了一會兒,皮皮蝦認出這是去大競技場的路,怯生生道:”去那兒幹什麼呀?”

    白葉湊近,低聲與她道:”殺一個人。”

    殺誰,卻是不說。

    皮皮蝦鼻子一酸,眼淚湧上了眼眶。白葉一定是知道了她做了什麼,要被他殺掉了!但是她確實做了對不起白葉的事,白葉有復仇的權力,更何況她不能一錯再錯,為了苟活對白葉也下手,皮皮蝦往前走著,覺得自己正在踏上一條死路。

    很快,白葉領她到大競技場側面的一間囚室。

    ”動手吧。”白葉對她道。

    皮皮蝦哽咽了兩聲,將槍遞出來,槍柄朝他。

    ”你動手。”白葉遞她一個眼神,”做掉程旭。”

    ”啊?”皮皮蝦傻乎乎地歪了下腦袋。

    她這一訝,讓白葉捏了把冷汗,重新考慮起這個決定。

    龍昀在夢裏對程旭施虐。夢裏,這麼做沒有任何代價,但難保程旭醒來以後,不會將這件事探出一星半點口風。不論事情傳到誰耳朵裏,都會是個棘手的局面。現在情況已經夠亂了,他不能讓龍昀再受到任何傷害。如果程旭可以永遠不說話就好了。

    白葉下定決心,拿□□打開了禁閉室大門。

    然而他在夕陽下看到的場景,讓他大吃一驚。

    ”他這是。。。死了?”皮皮蝦揮退了一湧而出的刺鼻味道,盯著滿身污穢的程旭。

    ”還沒有。”白葉盯著程旭睜著的雙眼,那眼睛裏空洞無物。

    他走過去,踢他兩腳:”程旭上校?”

    程旭立刻像爬行動物一樣瑟縮到牆角,離他遠遠的,坐在自己的排泄物上。

    ”他瘋了?”皮皮蝦覺得腦袋裏疑問好多,”好好的,程旭怎麼瘋了?你又為什麼要做掉程旭啊?是因為你終於忍不下去了麼?”

    白葉低頭斂目。

    皮皮蝦的一句話,提醒了他。

    雖然程旭現在在禁閉室,死了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到他身上,但是畢竟人人皆知他和程旭有仇,程旭若是死了,難保不牽扯到他身上。而現在,程旭瘋了。他這一瘋,首當其衝的是禁閉室官員,查不到龍昀身上,只要程旭不說。

    ”你還記得,誰打你麼?”白葉走到他面前,蹲下。

    程旭顫抖著瞪著眼睛,不說話。

    白葉在他面前思考了半天,終究帶著皮皮蝦離開了。他將門重新鎖上,問皮皮蝦,”哪兒有藥店?”

    ”怎麼了?”

    ”買點藥。”

    他倆剛走,王遼就從牆後現身。

    他一醒,就憑著夢中的依稀記憶,與蘭陵對了口供。蘭陵再一次申明:殺他與卡拉揚的,是個女孩兒。聽他形容,竟然是皮皮蝦。

    王遼心中糾結,匆匆趕到lg,卻聽黃毛說她和白葉去大競技場了。他趕到的時候,兩人在禁閉室前不知道做些什麼,還進去了一段時間。王遼想起那次天決以後,程旭關在禁閉室裏。

    他怕兩人又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來,一直在暗處盯梢,直到兩人離開才松了口氣,靠近了禁閉室。誰想一聽到他的腳步聲,裏頭的程旭就撲上來抓住了鐵門上的欄杆:”救救我!救救我!”

    王遼連忙湊到門邊上:”程旭上校!”

    ”快把我弄出去!”程旭驚恐地盯著落日,”白葉去藥店了!他回來的時候,不是毒死我,就是毒啞我!”

 82

    白葉重又回到禁閉室的時候,程旭已經人去樓空了。皮皮蝦跟在他身後呀了一聲:“人沒了呀。”又探了眼白葉的臉色,“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能去哪兒?”

    白葉緊握的拳頭鬆開了,似乎松了口氣,又似乎很煩惱:“誰知道呢。”說完轉身就走。

    皮皮蝦三兩步跟上他的腳步:“那你就不管了麼?”

    “他一走,我也管不了。”白葉煩躁地說。

    他很清楚程旭這張嘴會對龍昀不利。然而在這禁閉室裏,他還能奈何得了程旭,程旭若是離開這裏,白葉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的身份尷尬,除了自己的急智,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權力。

    皮皮蝦卻不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自顧自幫他出著主意:“他要從戰爭學院逃走,也不容易。他正在服刑期,只要你通知了風紀委員,他們自會將程旭捕獲。”

    白葉略一思忖,發覺的確不能就這麼放過程旭。程旭會裝瘋賣傻,顯然是從門背後聽見了他與皮皮蝦的對話,知道自己起了殺心,否則怎麼會捨得對自己低下頭顱,假裝自己是個廢人。這樣一來,他外出傳話的時候,不但要出賣龍昀,還要將自己今天打算殺人滅口的事算在裏頭。

    雖然除了殺人滅口,暫時還沒有想出別的辦法,但程旭在自己手上總好過任他離去。怎麼讓他說些什麼,不該說什麼,可以留得龍昀回來讓他從長計議。

    白葉這樣想著,對皮皮蝦道:“你還記得上次在禁地撞上的那名年輕軍官麼?給我們吃小蛋糕的。”

    皮皮蝦嗯了一聲點點頭:“我記得的。”

    “他叫沙利文。你識路本事好,現在去上城找他,叫說是……龍昀誤入禁地受傷,皇室正在全力追捕案犯。而程旭因為與此事有關,畏罪潛逃了,需要封鎖戰爭學院對他進行搜查。如果抓到此人,關押在黑太子的宮殿內,不要讓他踏出一步。”白葉想了想,加上一句,“叫說是校長的命令。”

    皮皮蝦乖乖地哦了一聲,一邊往上城趕,一邊在嘴裏默誦起白葉囑咐她的話來:“龍昀誤入禁地受傷,皇室正在全力追捕案犯……”

    白葉遙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閃入另外一條小巷中,抄近路循去風紀委員的辦公地點。當他推門而入時,門鈴叮咚,王遼神色驚慌地從裏屋出來。

    白葉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往門後瞥了一眼:“風紀委員,裏面是有什麼人麼?”

    “沒有。”王遼咧嘴一笑,作無事狀。

    白葉的眼風依舊往裏頭打,王遼將門推開一臂,俏皮道:“我當值到六點,就能下班,現在五點半,我就心癢癢了,在裏頭煮面吃,你要一起麼?”

    白葉見他鎮定自若,便信以為真:“風紀委員,出大事了。早上那起爆炸,與程旭有關,我想找他問兩件事,禁閉室裏卻人去樓空。”

    王遼誒呀了一聲:“有這種事?這魔法力井附近就是麻煩,什麼高科技的東西都不能用,搞個牢房還被人越獄了。要是擱在別的地方,哪能啊。”

    “先不要抱怨了,找人要緊。”白葉囑咐道,“我已經通知了沙利文上校,讓他搜查整個戰爭學院。只是他動作沒有你快,要勞煩風紀委員先行佈置黑太子領地內的行動。”

    王遼似乎有些走神。白葉叫他兩聲,他方才應下。

    “抓到此人以後,就移交給沙利文上校,上校自會安排。”

    王遼點頭稱是。

    白葉走後,王遼回到裏屋,程旭捂著自己的胳膊,臉色煞白地坐在沙發上。

    王遼感慨:“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一個月前,你也是坐在這個地方,他打外面來,你命我阻止他找沙利文。然後你就花了不少手段對付他。現在報應來了。你要置他於死地,他看起來也不想放過你。”

    “你想怎樣?”程旭低聲道。

    他話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太過盛氣淩人,立刻改口,“這次你若是救我,少不得你的好處。”

    “我不要好處。”王遼頂撞回去,“你們兩人為了黑太子爭來奪去到什麼地步,我都不管,只要你們兩個別死在我的轄地之內就好。”

    “我要是留在這裏,白葉和龍昀肯定是要做死我的!你把我送出去。”

    “那若是真如白葉所言,你與黑太子受傷一事有關聯呢?我放過你,豈不是同謀?”

    “我不是犯人,具體現在講不清楚!”程旭急躁地一捶沙發,“這樣,你幫我聯繫一個人。”

    “誰?”

    “我父親,”程旭抬眼,“程安。”

    ******

    白葉回到校長辦公樓的時候,天色已晚。整幢樓中亮著毫無溫度的白色冷光燈,看上去格外拒人以千里之外。樓裏沒有其他聲音,但是可以聽到龍昀的咆哮。那聲音不是人類可以發出來的,白葉聽著又是害怕,又是揪心。他覺得現在他似乎連龍昀的非人狀態都接受了。眼看四下無人,他跳到樹上,打算自牆外接近龍昀的房間。

    可是他方才夠到陽臺,加百列的虛擬成像就出現在半空中:“你在幹什麼?”

    白葉噓了一聲:“我只是想見他,沒有別的意思。”

    “校長不允許你見他。”像洋娃娃般的小姑娘毫無起伏地陳述著。

    “不,不,別告訴校長……龍昀他現在需要我。”

    “你現在需要爬上來,穩定住自己——你摔下去的幾率是73.4%。”加百列退開一步,讓出空間。

    白葉正懸在陽臺下,身體搖搖晃晃的支援不住,聽聞加百列的話後使勁渾身力氣翻身跳進陽臺,靠在欄杆邊喘息著:“謝謝、你,我差點就抓不住了。”

    “我讓你進入陽臺不意味著讓你進入房間。”加百列語氣平平地說,“因為人工智慧第一定律的存在,我才無法看你涉險。現在,我要對校長舉報你的非法入侵了。”

    “等一下!”白葉叫住了這個由控制系統幻化出來的小姑娘,“第一定律是吧?人工智慧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對,就是這個。如果你現在向校長告發我,龍昀就會因此受傷的。”

    加百列轉過身來,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你知道他體質特殊,他需要我……求你了。”

    加百列從自己身體中投射出光亮螢幕,一幕幕在周圍展開,白葉驚奇地發現這是哈德良離宮中的視頻,以及首席魔導師關於龍昀身體的研究手稿。

    “你的血對他有益。你有制服他的方法。龍昀·潘德拉貢的權重高於你。”加百列得出結論,“你可以進去。”

    話音剛落,白葉發現空氣中有一面電網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卸下了。他不禁抬頭,整幢樓應該都處於系統防衛之下。

    “謝謝。”他真誠道,“謝謝你幫我隱瞞校長。”

    “我無法隱瞞校長大人。如果他抽調資訊,無法拒絕。”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你不主動發出警報,已經很好了。”白葉微笑著自他身邊跑開,爬窗跳進龍昀的病房。

    病房的燈光非常昏暗,白葉甫一落地,就發現病床上沒有人。

    他走到床邊,看著床單上的斑斑血跡,顫抖著伸出手去撫摸。

    “你去哪里了……”他喃喃道。

    肩頭突然被液體打濕。

    一滴,兩滴。

    白葉瞥了眼洇上血跡的左肩,然後任命地閉上眼睛,下一秒,就被從天而降的黑影撲倒在床上。

    這一次的吸食特別疼痛,白葉咬牙扛著,卻抵不過意識漸漸渙散。在這漫長地受罪中,唯一讓他掛念的就是龍昀的模樣,可是他臉朝下埋進床單中,看不清龍昀的臉。他伸手朝身後撫去,能感受到的是龍昀□□的皮膚,以及皮膚表面可怕的灼傷,氾濫的膿水,幾乎當場就要落下淚來。而龍昀感受到他的低落,以與近乎兇殘的掠奪不相符的溫柔,緊握住他不斷遊移的手,略微發著抖,仿佛恐懼又仿佛依戀。

    最後,龍昀將他的手按過頭頂。隨著體溫的流失,白葉眼見著那指骨上斑駁的傷口結疤、脫落,露出新鮮的皮膚肌理。

    “能好就好……”白葉忍受著針紮般的頭痛,自心中想著。“能好就好……”

    突然之間,龍昀鬆開了他,躲進了衛生間。白葉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回神,直到聽見病房門被刷開。

    圖拉真進門便看到這幅場景:白葉渾身是血地趴在手術臺上。

    他三兩步奔到他面前蹲下,將他翻過身:“怎麼了?”

    “沒什麼。”白葉搖搖頭,從他懷裏撤出。

    “你這幅樣子不叫沒什麼。”圖拉真凝視他的脖頸,拿紙巾按住他的傷口,“你是怎麼了?”

    “你又為什麼過來?”白葉充滿戒備地看著他。

    “黑太子被炸傷了,我不該過來看看麼?”圖拉真冷哼,“看來我不小心發現了更要緊的東西。”

 83

    白葉張口就向外頭求救:“救命——救命——”

    圖拉真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按倒在床上:“你又想胡說些什麼?”

    身下人的掙扎極大地刺激了圖拉真的感官,他想起那一夜,龍昀將他按在牆上肆意妄為的場面。他有一種自己也能如此的錯覺,略微仄歪了腦袋便吻了下去。白葉發出一聲短暫的尖叫,閉上眼像是死了一樣。

    但是意料之中的吻沒有到來,在他以為自己難逃厄運的時候,一個黑影閃過眼前,將圖拉真撲倒在地。白葉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緊縮在牆邊看龍昀和圖拉真在地上廝打。

    他們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校長和加百列。

    “住手!”校長上前,動用蠻力把他們倆分開,“怎麼回事!”

    校長將龍昀扔到床上:“你!你不是病得要死的麼!”

    又一手將圖拉真丟到椅子上:“你!你和一個病得要死的打架,好意思麼?!”

    圖拉真冷笑一聲:“我看他好得很。”

    龍昀喘著粗氣,解下包纏著面部的繃帶。他的臉上依舊遍佈火燒之後的傷口,但是已然能夠辨認出他的容貌,而且那些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從他身上繃帶脫落的地方可以看出,這種變化發生在他身上每一處。

    “不過有人卻不那麼好。”圖拉真掃白葉一眼。

    白葉用紙巾捂著吸血後的傷口,在校長犀利的眼神下瑟縮。

    校長當即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兩個孩子之間那詭異的羈絆仍舊在起作用,白葉用自己的血治癒了龍昀……

    “有誰來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了麼?”圖拉真展開雙手。

    龍昀一拳揍在他臉上:“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對白葉做了什麼好事!”

    “夠了!”校長大吼一聲。

    他在原地靜默了幾秒鐘,指了指圖拉真:“你,出來。”

    然後又指了指白葉:“你,也出來。”

    “我要留在他身邊……”白葉抗辯。

    “想都別想。”

    校長剜了他一眼,抓著他的手腕將他帶離了手術室。龍昀望著白葉遠去,然後與圖拉真互相瞪視一眼,圖拉真離去的時候狠狠帶上了門。

    他走到走廊上的時候,校長已經鏈結了皇后的通訊,他的三維立體成像出現在面前。圖拉真意識到他們對自己的忌憚,因為自己甫一出現,他們的交談就結束了。圖拉真想起今天早上白葉與自己說的話,皇室認為龍昀被炸一事自己有很大的嫌疑。

    皇后朝他招招手:“有些事情想問你。”

    “不是我。”圖拉真坦然道,“我是不怕審訊的。”

    皇后與校長對視一眼,然後朝他微笑道:“只是問一些問題而已。”

    兩人結伴離去了,連加百列都識相地從空氣中消失,走廊上一時半會兒只留下白葉和校長。當他們拐過拐角,白葉就軟倒了下去,校長連忙將他抱起來。

    “其實你壓根不能抑制他的魔化吧。”校長的語氣激動,神情甚至稱得上猙獰,“你是一直用流血的方式和他和平共處的麼?!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他知道分寸……不會殺我……”

    “這簡直就像是在說那頭狼很有禮貌,今天只吃掉我的左腳,明天才吃掉我的右腳。你是怎麼以為自己可以當個馴獸師的?!”

    白葉揪住了校長的領子:“校長叔叔,可能龍昀根本不需要我去馴化……”

    “什麼意思?”

    “放我去見他。”白葉蜷縮在他懷裏,沉沉地閉上眼睛,“我能問清楚。”

    ******

    白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小房間裏,小房間正對著辦公樓前的浴池。正當他怔怔盯著池水反射的陽光時,鼻子上飛過一片橘子皮。白葉瞪圓了眼睛扭過頭去,龍昀正滑稽地綁著繃帶睡在另一張床上。

    “校長叔叔准我見你了麼?!”

    白葉說著試圖起身,龍昀連忙湊到他跟前幫扶著。

    “當然不是。不但不是,他還稟報了父皇母后,以後你要見我可是難於登天。不過我要來偷溜出來見你可是很簡單,哪怕是翻山越嶺,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

    白葉並不理會他油嘴滑舌:“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

    龍昀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我問你,你魔化之後,是不是根本沒有失去意識?”

    龍昀一愣,抓著耳朵望向別處:“怎麼會……”

    “如果不是,那你眼神躲什麼?抓什麼耳朵?你一緊張就撓耳朵,休想騙我。”白葉憤憤道,“我早就懷疑了。你第一次魔化帶走我的時候,開了空間門。一隻沒有智商的魔物,即使魔法力量再強大,恐怕也難以繪製、使用如此高階的魔法吧。昨天你魔化之後,還曉得進衛生間躲圖拉真。你真是好本事。”

    龍昀囁嚅兩下,本想解釋,後又放棄了。

    白葉張開小小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一聲不吭就想過關了麼?”

    龍昀垂頭喪氣:“我的確,魔化狀態下也有意識,應該說我還是我,只是*放大了無數多倍,連帶狂暴也放大了無數多倍。但是如果我這麼說的話,沒有人再會救我了。只有把我和魔物徹底區分開,大家才會接受我為人類的那部分。”

    他說到這裏,抬起頭來:“就像一開始,如果我說我是真的想飲你的血才會饜足,你還會和我在一起麼?”

    白葉緩慢而堅定地攀上了他的手。

    龍昀松了口氣,整具身體都藤蔓一樣湊了過去,溫柔地熨帖在他身上:“其實……不止是血,肌膚相親也可以的。我只要接近你,就感覺被喂飽了。”

    白葉瞟他一眼。

    龍昀輕舔他脖子上的傷口。

    白葉轉身側臥,避開他充滿暗示的吻,閉上眼睛淡淡地問:“這是什麼道理?”

    “嗯?”

    “吸血和接近的感覺,一樣麼?”

    “差不多,不過吸血更能滿足我。插入也比愛撫更能抑制我的狂暴。”龍昀翻過他在床上躺下,拿長腿勾著他的腰身。

    白葉喃喃道:“關野先生說是魔法力量的緣故。”

    “他還說你是我這把鎖的鑰匙呢。”龍昀咬著他的耳朵。

    白葉在與龍昀的纏綿中思考著,自己與他到底有什麼淵源,使得他離開自己太久,會狂暴至另外一種非人的形態……

    而龍昀沉醉在身體每一寸都與白葉相貼的現狀中,慶倖他沒有問起剛回來那一天,他假借著兩種人格逼他發誓的事。

    ******

    皇后抱著臂坐在圖拉真對面:“誰讓你去征服昆古尼爾的?”

    圖拉真虛弱道:“沒有人,是我自己因為龍昀不在臨時起意。”

    皇后依舊問:“誰讓你去征服昆古尼爾的?”

    圖拉真沉默。

    皇后繼續重複:“誰讓你去征服昆古尼爾的?”

    圖拉真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暴起:“問點別的行麼!同一個問題你已經問了一天一夜了!你還想問多久!我說了沒有誰,沒有誰!”

    屋子裏安靜了半分鐘。

    “誰讓你去征服昆古尼爾的?”

    圖拉真癱倒在椅子上,雙手插入自己的額發當中。他當年也是刑訊課的優等生,但是這種既沒有酷刑也沒有逼供可以說詭異到極點的審問方式,不論是課本還是實戰中卻全然沒有遇到過。

    “沒有人。”圖拉真恍惚道,“真的沒有……”

    半天以後。

    皇后走到走廊裏,掩上門,與守候在此的校長交換了一個眼神。

    “怎麼樣?”

    “有人對他進行過催眠,並且把’征服昆古尼爾’這個主意根植在他的腦海裏。對方是通過精神魔法完成此次插入的,應該是一名魔導師,不然不會把植入的這段記憶擦除得如此乾淨。”皇后凜冽道。

    “擅長精神魔法的魔導師……”校長喃喃自語。

    “怎麼?有想法?”

    “昨天程安與我聯絡過一次。”

    皇后聽到這個名字也是一愣:“他?”

    “他說他近幾日就會親臨戰爭學院,讓我這幾天幫他好好照顧兒子。”

    “程旭?”皇后在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略微打了個寒噤。

    他不安地與校長確認:“你覺得有可能是程旭?的確他精通精神魔法但是……”

    “程旭之前被關在禁閉室中。但是昨天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正躲在風紀委員那裏,試圖離開戰爭學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有必要通知龍隱了。在圖拉真腦海裏種下這個想法的,應當就是籌畫刺殺龍隱的幕後黑手。那個人若是程氏一族……”

    “可惜我們現在手頭上沒有任何證據。”校長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靜觀其變吧。”

    ******

    程旭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熱情地迎接過他的父親。作為順位第三的選帝侯,程安是軍國主義的強烈支持者,刻板嚴厲,總是板著一張俊臉面無表情。今次程旭在通訊器裏鬼哭狼嚎,除了“知道了”之外,他沒有多說一個字。現在,程旭抱著他的大腿涕淚橫流地講述龍昀和白葉對他做的事,程安也只是靜靜地俯視著他,發出了一聲嘖,看不出是對潘德拉貢家族還是對這個兒子的更煩惱一些。

    “父親!他們是真的要我的性命!他們根本就看不起我這個姓程的。”程旭指向外頭。

    “潘德拉貢何曾將我看在眼裏。”程安說著,趁程旭鬆開腿的桎梏,自顧自離開,於沙發上落座,點燃一支煙。

    程旭依舊沒有從夢中被虐打的陰影中走出來,又被那天下午的白葉嚇煞了,一時半會兒也顧不得揣摩父親的心思,膝行幾步到他跟前,“父親!你千萬要替我報仇啊!那個小賤人還有……還有他,他們實在欺人太甚了父親!”程旭哭叫著將腦袋抵在他的膝蓋上。

    “從來都是父仇子報,哪有反著來的。難不成你爭風吃醋搶不來男人,我還要下場手撕三皇子與他的未婚妻不成?”程安冷淡道。

    “父親!”程旭這一聲不知有多委屈,“分明是小賤人踩著我上位,龍昀變節,怎麼是爭風吃醋!更何況龍昀那副鬼樣子,我能看上他就不錯了,他竟然還背著我搞七撚三,還想害死我!”

    “鬼樣子?”程安換了個姿勢,“什麼鬼樣子?”

    程旭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咬了咬牙,索性全都兜了出來:“龍昀他已經不是純粹的人了,而是半人半魔!變成魔物的時候,可一點人性都沒有,連宮廷侍衛都差點被他弄死了兩個!皇帝和皇后知道,卻還放他出來,說是……姓白的小賤人能將他管好!”

    “還有這種事?”程安抖煙灰的姿勢一頓,冷笑一聲。

    “父親,我把這事桶出去可好?!”程旭靈機一動,笑將起來,湊到他跟前眉飛色舞道,“此事一出,龍昀永世不得翻身,讓他們下地獄去相親相愛吧!”

    “好了,這是你該管的事情麼?”程安訓斥道,“潘德拉貢家也撐不了多久,你且看著。”

    程旭怏怏不樂地退下。

    待他離開,程安說了聲“進來吧”,一名銀髮憲兵按著刀鞘走進房內。

    “公爵大人說的事,我已經考慮完了。”程安與他道。

    “答案呢?”

    “我跟。”

    程安說著,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裏。

    ******

    “父皇,母后,我真的已經沒事了,我想見見白葉。”龍昀規規矩矩地站在父母面前,向他們展示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

    “你好的這樣快,還有臉見他。”皇帝慍怒。“好啊,口口聲聲說白葉光靠魔法力量就能制服你,原來是做給我和你母后看的一場大戲。你的病,根本就沒有好轉。”

    龍昀鬱悶:“是你們太過於心急了。白葉終有一天可以醫治我,是你們不肯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還將他安排在戰爭學院。若是在魔導師學院,我們現在早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胡說八道。”皇帝瞪他。“我們不肯給機會?白葉被你咬的血肉模糊的你還有臉說?”

    “如果一開始就直面這個問題不逃避,我又何嘗會饑渴到失去理智?明明每天隨身帶個小血瓶就能壓制我的魔化!”

    “別說了。”皇后搖頭,“白葉不能修魔,就這樣。”

    “是因為夜塔里的他父母麼?”龍昀追問,“這也是在逃避問題!你們怎麼就知道白葉一定會重蹈覆轍。”

    重蹈覆轍四個字似乎觸碰到了帝后的神經,他們幾乎是驚慌失措地交換了個眼神,然後更加兇狠地數落龍昀:“胡說些什麼?!”

    三人在房間中整理了下思緒,皇帝疲憊道:“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所以現在我就要永遠離開戰爭學院,離開他了麼?”龍昀梗著脖子站在原地,似乎卯足了勁也不願意被人拖走。

    皇后白了他一眼:“是閱兵大典,小畜生,你自然要回去。”

 84

    皇后與皇子離開之後,皇帝與校長坐在擁有落地玻璃窗的控制室裏,沐浴著陽光,眼看著星艦在外面準備起飛。

    “都安排好了麼?”

    “安排好了。”校長擎了擎手中的酒杯,“萬無一失。”

    “你真的認為路西法就是殺死我的刺客?”

    “不然呢?”校長淡笑,“不論幕後指使是誰,他都選擇了一個看似非常強力且有理由殺你的人來替他動手。”

    皇帝作了一次深呼吸,慢慢俯下身,將雙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一個非常疲憊且不確定的動作,不太發生在他的身上。

    “你能像我描述一下當時到底是什麼情形麼?”

    校長哈了一聲:“你死的時候,閱兵已經接近尾聲,你正站在皇宮的陽臺上,向大家招手。然而一道快得看不清的影刃從背後劃過你的脖子,你保持著揮手的那個動作,脖子上多了一條血線,慢慢滲出血來,再然後你的頭就從脖子上分離開來,掉在地上。”

    皇帝仄歪過腦袋盯著他,開始笑。校長也開始笑,仿佛在說著一件不甚重要的事。

    “糯糯一定嚇壞了吧?”

    “當然。他就站在你身邊,跟你一起接受萬民朝拜,突然之間你人頭掉了,他在那幾秒鐘的時間裏,臉上的表情能演一部電視劇。”校長笑著說,眼眶卻紅了。

    “後來呢?”

    “我記得得不多。”校長搖搖頭,“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詭異的場景,所以才印象深刻。我只記得我被下獄,卻不記得我如何逃脫厄難。等我再一次睜眼的時候,未來已經……過去了,我回到了從前,所有人都回到了從前。”

    “你說這一切會不會是註定的?”皇帝問道,“我的死亡。也許就算重來一遍,你擁有了上一次輪回的記憶,也無法更改我即將被路西法殺死的事實。”

    “我從不相信有什麼是註定的。如果一切已經註定,現在我們就都應該化為塵土。為什麼時間要倒退,為什麼我們要重新經歷一遍我們所經歷的?你不覺得這是個神跡麼?我們重生了,老朋友!我們現在在第二次走上我們的人生旅途。你不覺得這是上天在給你另一個機會,讓你和糯糯一道終老麼?”校長熱烈地拍拍他的肩膀。

    皇帝似乎在他的鼓勵中想像了那副場景,流露出溫柔的微笑。

    “放心吧老朋友,計畫很完美。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知道那天上陽臺的人不是你。你會在一個極端安全的地方。”

    “我還是有些不安。”皇帝直視著他的眼睛,“白葉。”

    校長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顯示幕的某個角落,白葉正推開門,撲進龍昀的懷裏。兩個孩子恩恩愛愛。

    “你說他是整個輪回的關鍵。”

    “是的。”

    “他會不會,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他的人生?”

    “看起來不像是。”校長回答,“我也曾經懷疑過,但是我在戰爭學院監視他很久,他雖然少年老成,但是心性卻是少年,不像是重生之人。”

    “繼續看著他。”皇帝囑咐,“如果一個人擁有讓時間倒流的力量,總歸是讓人忌憚的。”

    ******

    程安打開通訊鏈結。通訊器中發射出一點光芒,起先只有指甲蓋大小,隨即這指甲蓋就開始繞著房間一圈一圈地丈量,將每一寸天花板和牆壁都覆蓋。而它所經之處,都投射上了不屬於房間的景象。程安隨即發現他從戰爭學院的高檔公寓,轉移到了裝飾華麗的宮廷當中,鼻尖還傳來淡淡的玫瑰花香。和上次一樣,程安依舊沒有在房間內看見任何人。不過他堅信傳來的聲音將和人在眼前一樣清晰。

    “將軍大人,我們相別還不到一個星期,就聽聞您改了主意,在下十分榮幸。”空氣中傳來公爵好聽的聲音,讓人聯想起帶著露水的玫瑰花瓣。

    “潘德拉貢無意與我聯姻。”程安往營造出來的昏暗燈光中吐了個眼圈,“還對我的兒子百般打罵。雖然我這個兒子的確不成器,但是打狗還得看主人。龍隱這個老不死的是當真不把我放在眼裏。”

    “將軍大人是現在才驚覺這一點麼?在帝都,這句話可是傳了好多年了。當年風暴港陷落,十二位選帝侯中成年的不過他與您兩位,他將其餘十系盡數拉攏,自哈德良離宮中撫養長大,要針對的是誰,難道還用說麼?”

    “我不在乎。”程安淡漠地看著燃到指尖的香煙,“他那個破宮廷,白給我也不要。他有本事就做掉我。”

    “皇帝陛下未必沒動過這份心思……”

    “他動沒動過摘了我的心思,不用你說。”程安挑眉,“別以為我跟了你,就容你肆意擺佈。潘德拉貢不先動手,我是不會正面跟他撕破臉的。你的那些陰詭謀計,還是自己先掂量掂量,在拿來與我籌謀。”

    “這個,將軍大人請放心,我是不會輸的。慶典之後,皇帝必死,剩下的幾位皇子,也必定死的死,散的散。”公爵篤定道。

    “哦?”程安的語調微微上揚,“不知道是自信,還是自大。”

    “這次我派出的殺手,是皇帝的舊故。兩人素來有仇,不用我吩咐,他也會全力以赴。且到時候即使事露,也查不到我身上來。”

    程安不假思索道:“路西法。”

    公爵輕笑:“將軍大人已經知道了。”

    程安只冷笑:“一個敵國的手下敗將,竟還指望他弑君。”

    “雖然路西法被打敗,但人群之中取項上首級的事,還是非他莫屬。”

    “那便看著吧。”

    程安說完,直接掐斷了通訊。

    一直隱於門後的銀髮憲兵獻身,湊近公爵道:“這個程將軍,怎麼這樣的脾氣?他到底是站在殿下這一邊,還是皇帝一邊?”

    “自然是我這邊。”公爵略微咳嗽了一聲,“他不去告發我,已經很好了。”

    “那殿下差我遊說他的時候,怎麼知道他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程安與龍隱,結仇頗深,有這樣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好了,不說這個了,關野先生那裏準備的怎麼樣?”公爵傾身問。

    銀髮憲兵略一點頭:“都安排妥當了。”

    “閱兵當天皇帝不會上陽臺,會臨時替換成皇太子,而他會經由鏡廳退到書房中,這一點交代清楚了麼?”

    “當然。”銀髮憲兵說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有話想問,說吧。”

    銀髮憲兵恭敬道:“關野先生什麼時候變成了我們的人?以及……我們在帝后身邊沒有任何眼線,如何知道他們的計畫?”

    “關野先生和我是故交。他一見到我,就什麼都明白了。而且魔導師其實很單純,他們嚮往強者,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公爵淺笑,“至於皇帝的行蹤,我一清二楚有什麼可奇怪的呢?畢竟,我現在可是和他們呆在一塊兒呢。”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如此之輕,以至於連銀髮軍官都沒有聽聞。

    ******

    白葉與帝后一同用完午膳,就先行告退了。他假裝回房休息,其實繞了一下路,繞去了龍昀房間的方向。當那扇房門剛剛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龍昀就突然從背後竄出來,從身後一把將他抱住。

    “別在外面……他們會看到的。”白葉閃躲著他咬耳朵的動作,轉身砸了他幾拳。

    龍昀四顧無人,將他推入自己的房間裏。待門一合上,兩個人激烈的動作都靜止了,互相凝視著,臉上是未退去的紅暈。

    “皇子哥哥,你說你父母是不是知道呀。”白葉擔心道,“每次吃飯都是你先走不久,我起身離座,他們應該曉得的吧。”

    “管他們呢。”龍昀急躁地朝他唇上咬去,“你反正是我妻子……”

    白葉被他咬得疼了,又忍不住推搡他幾下,“沒皮沒臉的,事情可還沒定呐。”

    “怎麼沒定呀?”龍昀在他屁股上壞心眼地捏了一把,“你哪兒不是我的。”

    “那天晚上被圖拉真撞破,還不知道你父皇母后會怎麼決斷。還有,程旭那邊也瞞不過去。”

    龍昀一聽他的名字就垮下了臉,這也是他所擔心的。他原本已經計畫好如何讓程旭閉嘴,但是因為機甲倉庫裏那一炸,把事情都耽擱了。即使白葉聰慧也沒攔得住程旭向他父親求救。雖然後來,程安面不變色地來到軍校,將程旭領走,事後也沒有對父皇和母后提起過一個字,但龍昀心裏總歸是沒底。這不像是程家人的作風。

    “這兩個人真是太讓人頭疼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龍昀扶額,“不過你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怎麼一聽說閱兵,就跟著我們登艦了?”

    “我也不知道啊,也許想看大場面吧。到時候如果不方便,我就陪她在下面看好了。”

    “這是什麼話?”龍昀握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的人,當然應該站在陽臺上。我想這也是把你介紹給大眾最好的機會。”

 85

    “大眾?”白葉咀嚼這兩個字。【鳳\/\/ 更新快  請搜索】

    “證明你是我的家人,是我們潘德拉貢家族的一份子。”

    白葉的目光變得遙遠:“家人……我的家不在這裏。”

    龍昀輕笑:“還在糾結這個?都過去了。”

    白葉將手從他的手心裏抽出來。在他心裏,這件事從未過去。他永遠都生活在那個夏天的陰影中,無法往前走,也無法承認失去。

    “我有心願未了。”他說。

    龍昀卻執意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說好的,我和你一起。”

    白葉沉默良久,默默地把腦袋抵在他的胳膊上。

    ******

    相對于銀河帝國遼闊的疆域來說,閱兵典禮有些太過迷你。除了各個封地的總督派遣星際艦隊展示最新的軍事科技成果之外,便是陸軍隊伍在殿前廣場列隊走過。白葉走在龍昀身邊觀摩彩排的時候,覺得這一點十分可笑:“現在打仗哪里還派的上陸軍。”

    “這你可說錯了。不論科技點亮到哪個層級,最後發生在戰場上的,還是人與人的比拼?”

    “哦?”

    “你看到的那些鋼青鐵冷的大傢伙們,背後還不是由人類操縱麼?當人工智慧進化到路西法的層級,便有了七情六欲,也成了被欲望與恐懼驅策的動物。所以決定勝負的,往往不是科技層級,而是人心。”

    “人心?”白葉仄歪了腦袋。

    “對。歷史上,往往流傳著一個人扭轉戰局或者一個人禍國殃民的故事,可見有時候只要找准一個人,一個弱點,就抵過千軍萬馬在前線的廝殺。”

    白葉輕笑起來:“哪兒有那麼容易。”

    頓了頓又說:“所以這就是這兒布下那麼多天羅地網的原因麼?現在銀河帝國最重要的人,可不就是皇帝陛下。”

    龍昀笑笑:“父皇不知從哪里聽說有人正在謀劃刺殺,這次似乎是打算生擒刺客。”

    白葉緊張起來:“有刺客?”

    “是啊。”龍昀勉強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不安卻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還聽說刺客是……是路西法。”

    “天呐!怎麼會!”白葉驚呼,“是我們釋放的那個路西法麼?”

    龍昀為難地點點頭:“他和我家恩怨深重,說起來還與我母后有血緣上的兄弟關係……他很恨我父親。”

    “什麼?他不是台機甲麼?而且他和皇后殿下有血緣關係,又怎麼會恨皇帝?”

    龍昀難以啟齒。

    白葉聯想起夢裏路西法假扮皇帝,幻想出一個皇后供他肆意淫褻,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你不用太過擔心,父親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在閱兵當天不會出現,哥哥會作為皇太子取而代之。到時候我們一起在皇宮陽臺上面對眾人的質疑,你可不要怯場。”

    白葉溫和地笑笑,心裏有些打鼓,又覺得恍惚。

    自己要和龍昀一起,作為皇室家族的一份子,接受萬民朝拜……

    對他來說,歸屬感要更勝於榮耀。

    龍昀對他怎樣,他的家人對他怎樣,他都看在眼裏。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當有一天他需要下定決心去挽回父母的時候,能不能還有此刻的堅決。

    ******

    皮皮蝦和父親一道站在尖塔上,看著巨大的星艦緩緩劃過天際,引得殿前廣場上的人群人聲鼎沸。在紫色的天空與十二個月亮的大背景上,這幅場景像是幾多年前的科幻插畫一樣瑰麗磅礴。

    “真氣派呀。”皮皮蝦眼睛都亮了,盤算著如果搞一架最新型號的星艦去金銀灣,那些老舊的海盜船長會多眼紅。即使沒有宙斯級星艦,次一點的小型運輸機,都看起來很實用呢。

    “傻丫頭,高精尖有什麼用。再氣派的軍隊,群龍無首也是一團粥,根本比不過型號老舊首領卻老道的海盜軍團。”劫懶散地站在高塔邊緣,長髮在夜風中肆意飛舞。

    皮皮蝦瞥他一眼:“哼,別欺負我生得晚。我知道皇帝陛下也是軍旅出身,征戰沙場的時候非常英武!”

    劫眯著眼睛望著皇宮陽臺,鷹隼一般的視力俯覽一切。法律規定,帝都附近的房屋都不允許超過皇宮的高度,以免長距離狙擊發生,不過他挑選的地點卻是一般人無法攀登的古老尖塔,因為是歷史遺物,所以成為方圓幾公里之內最佳的觀賞地點。此時此刻,他不禁感慨一聲:“英武又能如何?人終有一死。”

    “咦?”皮皮蝦向他投去了疑問的目光。在她記憶裏,她爸爸可不曾那麼傷春悲秋。

    這個時候,軍樂啟奏,皮皮蝦重新被閱兵式吸引了注意。她扭過頭去,發現陽臺上,皇室成員一一現身。她的視力極好,跳起來指著對面:“看啊!小白!哇他穿得好好看!哼哼,那個程旭一定氣死了吧!”

    劫卻緊皺起了眉頭:“皇帝呢?”

    “是哦,皇帝怎麼不在呢?”

    “每年的閱兵儀式皇帝從來不曾缺席。”劫的心中突然騰起不祥的疑雲,“莫非他已經提前知曉了刺殺計畫?那路西法豈不是註定會失敗?”

    皮皮蝦再是粗枝大葉,此時也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不會吧!”她揪住了父親的胳膊,“你千方百計把路西法整到帝都來,是為了刺殺皇帝?!怎麼能這樣?殺了皇帝,皇室群龍無首,小白怎麼辦?小白可是他家的三媳婦兒?”

    “我只不過是個海盜頭子,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這些年來看那麼多人人頭點地,也沒見這銀河系少了誰就過不下去。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就是我的道理。既然有人出得起皇帝人頭的價錢,我怎麼可能不接。”劫順勢攬過皮皮蝦的肩膀,“不過現在,你也不用太過傷心。還說不準是誰倒楣。我們還是快走吧,路西法若是失手,必定查到我們頭上。”

    說完,帶著女兒縱身一跳,消失在人海裏。

    ******

    路西法在指定地點隱藏許久。當他發現陽臺上沒有龍隱·潘德拉貢的行蹤時,就發現自己的任務失敗了。他頭腦中極為冷靜的部分用機器般的精准告訴他,計畫失敗,那個老賊早有準備,必定退去了極為安全的角落;要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在偌大的宮殿中找到他的藏身之處,並突破重重守衛刺殺他,成功率接近於0.但是他現在擁有了碳基軀殼,各種腺體的作用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激情:就算身死,又一次回到蟄伏的關機狀態,變成遊蕩在宇宙當中的電子流,他也要放手一搏,將這個奪走他全部幸福的人帶入地獄。

    他從隱蔽的地方端著紅酒現身,在熙熙攘攘的宮廷當中穿行。燕尾服、背頭、內斂的眼神,組成了自網上下載而來的完美宮廷禮儀;手持餐盤不讓酒液晃動超過5°的肌肉控制,又讓他成為一個訓練多年、毫無差錯的侍從。

    四面八方的聲音朝他湧來,千人萬面從他眼前經過。他淡然地過濾著這其中的消息,留下可用的那些。

    兩點鐘方向的侍從正在對侍衛官吹牛逼,說他知道□□,皇帝退入書房;侍衛官卻道他已不在宮中,早已登上他的旗艦遠離可能到來的威脅;

    八點鐘方向的貴婦說閱兵完畢以後,要與皇后商量聯姻,她鮮有地擁有兩個女兒,許給皇太子和二皇子更合適,這件事如此重要以至於現在就要去書房搶個下腳的位置;

    三點鐘方向一個小男孩正哭著被父親帶走,因為他折下一朵黃玫瑰,黃玫瑰只栽種在書房前的花壇中,皇后喜歡黃色,父親生氣道他的仕途都被毀了;

    有其他侍從官從他背後追上來,撞上了他還惡狠狠道不要擋路,手中託盤上是121年普林尼葡萄酒,空氣中散佈著酒液散發出的氣味分子,濃烈到每盎司上百摩爾。

    路西法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改變方向朝書房走去。

    真相往往藏匿在流言的選項中;

    知道有人刺殺,閱兵結束皇后會率先與皇帝會和;

    小男孩摘了一朵玫瑰本不是大事,只是窗臺有位高權重之人看見,父親才會如此心焦,那位大人也沒有苛責,心腸柔善;

    普林尼葡萄酒是古代佳釀,味道卻淡,知道的人極少喜歡的人更是寥寥,只有大災變之前的老古董才喜歡,那個人現在在趾高氣昂的侍從官的行經路線上。

    那個人是皇帝龍隱·潘德拉貢。

    他在書房裏。

    路西法每一步都極穩,自人群中行雲流水地走過,中指輕觸袖尖利刃。越往深宮中走,人越稀少,好似要故意做出他不在此的假像,然而路西法深知這只是障眼法。

    他離書房之門越來越近,他的心臟跳得越來越響。

    然而他突然停住了。

    意想不到的人正在樓梯前等待他。

    路西法全身的戒備都在看到他背影的那一瞬間土崩瓦解。

    他的手鬆開,刀尖落地;他的瞳仁緊縮,眼裏濕潤。

    “哥哥——”

 86

    那人一頭金色長髮垂至腰際,一絲不苟,美得冷淡優雅。然而再是美也難以掩蓋他精悍如刀鋒的身體。他轉過身,用那雙殺人的眼打量著路西法。

    路西法心中狂喜,無視他那可怕的眼神,往前跌跌撞撞走了兩步:“哥哥!”

    他見到他,就見不到其他,心裏全是亂的,也不記得自己來這裏是為了殺人,殺那人的丈夫,更沒有想到此刻被發現應該儘快離開。他只想多看一眼,看得仔仔細細。畢竟離上次離別,又過了整整九千九百八十三天了。

    路西法將眼前人與記憶中的哥哥相比照著,激動又落寞道:“你老了。”多麼愚蠢,為了一個人類放棄了永生。

    那人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朝他迎來。路西法本能地張開雙臂,想去擁抱他。那段時間裏,他屏住了呼吸,心卻跳得厲害,皇宮前廳的喧鬧一下子就遠了,滿心滿眼只有他走近的腳步聲。等手心觸摸到他帶著寒霜的外套,進而是透過外套傳遞出來的滾滾熱氣,再是連呼吸都近到糾纏在一起……路西法的睫毛輕顫著,低頭朝他日思夜想的唇吻去。

    “噹啷。”

    一把刀□□了胸膛。

    人類的身體極端脆弱,只是疼痛便讓手中的匕首脫落。

    “我不是彌賽亞。”在漸漸迷糊的視線中,那人在他面前冷淡道,“路西法,我是米迦勒。”

    說起來,人類的疼痛,原來是這種味道……

    心真的好疼啊……

    路西法閉上了眼睛。

    ******

    白葉倒吸一口涼氣。

    他因為無法忍受陽臺上萬眾矚目的場面,一過了慶典時間就溜到了深宮中,上衛生間洗了把臉。等他再次走到大廳中時,就發現有人倒在黑白相間的地磚上,血流成了一窪。

    “天呐!”他簡直難以置信,在國慶閱兵日,皇帝的書房下,有人被謀殺。

    大家都聚集在皇宮正面,這裏的確鮮少有人,但是……

    正在朝屍體走去的白葉突然停下了腳步。這裏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

    “別去動他,小鬼。”男人倚著大理石柱擦拭著匕首,動作流利,表情寡淡,“他是個刺客,生前詭計多端,不排除詐屍的可能。”

    “皇后殿下!”白葉驚呼,“您不是在陽臺上麼?”

    男人苦笑:“我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聽他那麼一講,白葉再仔細打量,發現男人只是與皇后看上去一模一樣罷了。他穿著牛仔外套,風塵僕僕,表情嚴肅自持,哪里有皇后的尊崇和雍容。

    “雙胞胎?”白葉發問。

    “只是照著他的模樣整的——你是他家的小孩?”男人不耐煩道,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是。”白葉說著的時候臉頰發燙。

    “告訴他小心。”男人將匕首插入皮帶上的刀鞘裏,轉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將手指按在唇上,“不要告訴他,我來過這裏。”

    “他?”

    可是還不等回答,男人就消失了,好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般。

    白葉撓撓頭,四處望望,想找個皇家侍衛處理屍體。

    然而他越看這具屍體,越覺得眼熟,遂大著膽子上前,用腳尖將人撥得正面朝上。

    這一瞧,白葉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這人他見過,在夢裏。

    是路西法!

    ******

    “你在這裏做什麼……”關野倒吸一口涼氣,“你殺了人?”

    “是路西法。”

    白葉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

    見關野還是一臉茫然,白葉進一步解釋:“昆古尼爾。”

    關野嚇了一跳:“昆古尼爾?人?”

    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長長地哦了一聲,一砸手心:“你是說,昆古尼爾有人類形體,就是這個人?!”

    “對。”

    “那他應該記得許多強大的禁制魔法……”關野眼睛放光,已然看到了自己的魔法書變厚的情形。

    白葉喃喃道:“是……關野先生有辦法麼?”

    “人類的記憶,也不是那麼難以提取,有很多種魔法可以窺探人類的大腦,即使大腦已經停止運轉……”關野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盯著昆古尼爾挪不開眼。

    白葉嗯了一聲。

    他始終沒有忘記,他參與圖拉真計畫的目的是從看昆古尼爾這裏竊取強大的魔抗符文,好讓他抵抗那巨大的魔法壓力進入夜塔。現在這個目標就要借助關野的手實現了。

    就在這時,前殿突然傳來喧嘩。白葉起先以為是慶典結束,然而隨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大批大批地湧入宮殿深處,他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隨便抓住一個奔逃的貴族,滿頭霧水地問:“你們跑什麼?”

    “陽臺上!怪物!怪物!”

    白葉心裏咯噔一下,把想要掙脫他的人扭回來:“什麼怪物,說清楚一點!”

    “三皇子!”那人顯現出極度驚恐的模樣,“三皇子突然之間變成了個怪物!”

    白葉手一松,貴族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關野就聽到白葉喃喃道:“完了,完了……”

    ******

    程安氣衝衝推開了玫瑰公爵的府邸。

    “先生,您有預約麼?公爵現在不見客……”

    程安拔刀。他的刀修長優雅,仿佛不是殺人物,然而這些侍從官都被那拔刀中的狠意嚇退了,根本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

    程安沖進玫瑰公爵的臥室,然而迎面卻是掛著黑色帷幕的四柱高腳床,總是程安也不由得駐步——誰會在家中掛黑帷?

    黑帷後隱隱戳戳有個人影:“程將軍是來為慶典的事興師問罪吧?”

    “你知道就好!”程安憤然,“你說慶典以後再無潘德拉貢,我信你,結果呢?消息提前洩露,路西法失手,最大的功績只不過讓龍昀在全帝國直播的鏡頭中魔化罷了,皇帝除了要應付這樁醜聞,毫髮無損。難不成這就是你準備了多日的好戲麼?”

    玫瑰公爵沙啞地笑起來。相比程安的暴怒急躁,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到毫無波瀾。“我的確是允諾慶典之後事成,可沒說是哪個慶典。”

    “不要與我詭辯!”

    “程將軍稍安勿躁。路西法必須死,這一步棋才能繼續往下走。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麼?關野得到強大到足以屠戮皇室全門的魔法;而唯一天生擁有魔法抵抗力的三皇子,現在已經無法再出面公眾場合了。皇室經歷過這一次刺殺,一定以為危機已經過去,全身心投入到三皇子引發的醜聞中,這種時候正是我們一擊必殺的絕好機會。”

    “還要多久?”程安斜睨他,“下一次慶典,是什麼時候?”

    “第五選帝侯,雲桓,他馬上要結婚了。他與皇室私交甚密,婚禮會邀請所有皇室成員參加。”

    程安斂目,“啊,我有聽說過這件事。在他的婚禮上動手?我看不容易吧。”

    玫瑰公爵娓娓道來,“雲桓有一位情人,也是雲府他的管家,聽說還是和他同父異母的私生子……”

    “還真有這碼事?”

    “真真假假,誰又知道。只是現在,那個人是我們的棋子了。”玫瑰公爵輕笑一聲,“這個陷阱,萬無一失。”

    程安思量著,“哼”了一聲,“我再信你一次。”

    ******

    劫與皮皮蝦趕到停機坪時,銀髮憲兵早已等候在那裏了。

    “別來無恙啊。”他帶著人,抽出腰間刺刀來。

    劫望著隔斷他們去往星艦的憲兵,咬牙:“都什麼年代了,還玩殺人滅口這一套……最近的客戶心眼可真小啊。”

    “任務失敗了,不該剖腹自盡嗎?”憲兵反問道。

    “那要看什麼事了……我的任務只是把昆古尼爾帶到帝都而已,他有沒有完成刺殺可不是我管得了的了。”劫說著又開始自言自語,“我跟你這種背信棄義之人有什麼可解釋的,反正你都是要殺我的……”

    皮皮蝦忍不住喂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這種時候想想辦法啊,不要光顧著說話排遣緊張了……”

    “辦法?”劫亦是抽刀,將女兒擋在了身後。“你走。”

    “我才不走!”皮皮蝦揪住了他的衣角。

    停機坪上風勢浩大,劫的長髮和風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佩刀在風中也發出低吟。

    “你再是厲害,一個人又有什麼用?”銀髮軍官挑眉。

    劫莞爾,“我猜今天我死不了。”

    說著,低頭在皮皮蝦耳邊說了一句話。

    皮皮蝦的眼睛瞪大了,並且轉身就跑。

    銀髮軍官皺眉:“來人!攔住她!”自己則帶人逼近了劫,“你剛才與她說什麼?”

    “我這個女兒,是個偷,和員警貓捉老鼠的遊戲玩得最溜了。我方才不過與她說了我買家,也就是你主子的名姓,讓她一旦知道我出事了,就稟報皇帝陛下……”

    銀髮軍官一刀刺向他的喉嚨,劫笑嘻嘻地放開雙手暴露出名門。

    “別耍花招!你根本就不知道誰在指使你辦事!”他怒吼道。

    “的確。如果你今天不來殺我,我永遠不會知道。”劫湊近了,在他耳邊說,“你站上風口,風中有莫里哀玫瑰的味道。你是剛從玫瑰公爵的房裏出來,對吧?”

 87

    白葉趕到陽臺上的時候,□□已經結束。閱兵儀式被迫中止,龍昀不在現場,軍裝的皇后焦頭爛額。白葉望向人山人海的廣場,那裏,半個小時前還在熱情謳歌皇室的人群現在已經群情激奮,暴怒的情緒從一個人那裏傳染給他周圍的人。他們驚恐地質問陽臺上方才出現了什麼東西,為什麼與皇子如此相像,為什麼他會如此具有攻擊性,甚至猜測皇室具有隱瞞民眾的不明血統。

    白葉推開擁擠的人群中,好不容易來到太子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皇太子推了下細邊眼鏡,緘默不語。

    白葉轉而詢問二皇子:“龍昀怎麼了?他在哪里?”

    因為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二皇子下意識地攬住了他的肩膀,但是以他倚靠的姿勢來看,不知道這樣是在安慰白葉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二皇子哽咽地說:“老三他……老三他當眾魔化了。”

    “怎麼會……”

    他們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白葉心裏可知道得很,龍昀他是不會無緣無故魔化的。他們剛剛見面的時候,關野先生排查出是啤酒和煙葉的攝入導致他魔化,隨後龍昀吸了他的血回復正常,白葉又使用了相同的伎倆用以證明他可以控制龍昀。前幾天龍昀還在爭執中對他坦白,他身上並無第二人格,想來魔化的時候也並不是完全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由此可見,這次龍昀絕對是被人給陰了,因為他完全沒有理由在閱兵大典這種場合將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暴露人前。

    白葉想到這裏就一陣心寒,誰的心那樣狠,竟然要將龍昀整個毀掉。他搖了搖頭,緊張地掐住了二皇子的手臂:“他現在在哪里?”

    “我們不得已把他關起來了……關在地牢裏。”

    ******

    皇后四顧無人,抓住關野的肩膀將他拖到走廊裏。不及他有所反應,就將他狠狠推到了牆上:“我把皇子交給你了,為什麼你卻從來不說他的身體狀況有可能有問題?這麼重要的場合,現在怎麼收場?!”

    關野倒吸一口冷氣連說“痛痛痛痛痛痛痛”,在他的暴怒下不敢觸碰受難的後背:“殿下!皇子的身體,是無恙的啊!還記得在戰爭學院裏校長的話麼?皇子通過魔化來短時間內提升身體機能,抵抗大爆炸時的耐燒性,他的意識是清醒的,校長還猜測皇子已經可以自己控制兩種狀態……”

    皇后眼神一厲:“那你的意思是他自己想的咯?”

    “忌口。”關野斬釘截鐵道,“有可能是某些物質催化了魔化過程。”

    “有可能?某些物質?連你都不清楚的事情,天底下還能找得到人來對他下藥麼?”

    “殿下!”關野嚇得跪下來抱住他的大腿,“您還記得煙草加啤酒麼?”

    他這麼一說,盛怒中的皇后倒的確想起半年前的那份報告。

    “可這兩樣東西,我們都與皇子講明瞭,明令禁止他攝入。”

    “法律明令禁止的東西更多,也有人破壞法律故意犯罪,何況是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

    關野話說一半,卻坐實了皇后的猜想。龍昀早不魔化晚不魔化,偏偏國慶閱兵的時候變成了那副樣子,背後要沒個幕後主使,他決計是不相信的。

    皇后冷靜下來一思忖,“龍昀一直被看管得很好,根本沒有閒雜人等可以接近他,餐飯也都是驗過的,根本出不了這個岔子。他性格又算不得隨和,這幾天除了白葉,他根本——”

    皇后突然打住了話頭。

    他說了句行了行了,讓關野從地上爬起來:“校長前幾天還說,龍昀其實還在喝白葉的血。”

    “……是這樣。”

    “那之前白葉徒手用魔法陣降服龍昀,是怎麼回事?我們不都是親眼看見的麼?”

    關野嗯了一聲,不太理解。

    “而且那時候龍昀剛剛好魔化過一次,你也說不出他為何會短時間內二次魔化。”

    “好像有這回事。”

    皇后不再說話,轉身望著大廳。大廳此時人流散盡,每個留下來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

    白葉得到了想要的資訊,轉身就走,這時背後卻傳來一聲冷喝:“站住。”

    皇后搶他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現在你去幹什麼?龍昀的事暴露人前,我們就必須給公眾一個交代。這種時候你救了他,別人反倒會以為是我們故意放走他,後果只會更加嚴重。而且雖然他現在暫時遭受拘禁,但情況不會更壞了,你助他逃走反倒是害了他的命!”

    白葉作了一次深呼吸,望著別處駐步。皇后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兩人朝前走去。

    “龍昀這次是被陷害的,一定是,有人想要他身敗名裂,他也做到了。”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白葉垂著眼簾道,看上去只是皇后身邊一個精緻又缺乏精神的小少爺。

    “談何容易,現在連為何魔化、幕後主使是誰都毫無頭緒。”

    白葉略一思忖:“是煙葉和啤酒,下手的人很有可能是程旭。這幾多年來他離龍昀最近,知道他的身體狀況,這次與龍昀徹底鬧僵,可想而知會蓄意報復。程旭他上次也與我們同在哈德良離宮,知道催化魔化的方法,我也不意外。”

    “你知道煙葉和啤酒的事?”皇后睨他一眼。

    白葉這才後知後覺說漏嘴了。他們早在關野先生告知之前就已知道的事,龍昀的父母根本不曉得。看來上次一起演戲幫助龍昀躲避懲罰、前往軍校,也瞞不下去了。

    還好皇后沒有深究,點到為止而已。

    “你剛才在哪里?”皇后一邊問,一邊朝周圍的人微笑示意。

    “儀式結束了以後,我去了一趟洗手間。”

    皇后嗯哼了一聲,白葉明白自己去得比較久,皇后在等待自己的解釋,而該死的他去得久是因為他撞見一場謀殺案。

    “路西法死了。”白葉警戒地環顧四周道。

    皇后僵住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來刺殺皇帝的,但是他動手以前被人殺死了。”後知後覺皇后不再向前邁步的白葉揚起臉,嚴肅地說。

    過了良久,皇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一起到了現場,路西法死亡地點被人用□□筆劃了個輪廓,屍體已經被拖走,只留下一灘血。

    皇后心不在焉地聽著侍衛官滔滔不絕地彙報,蹲下身,輕輕摸了把黏膩的血液。然後他抬起頭問:“誰殺的他?”

    侍衛官與副官面面相覷。

    皇后環顧四周,掃過那一張張臉:“誰殺的他,嗯?這不是件應該羞恥的事,反而應該足以值得驕傲,不是麼?站出來!”

    “第一個發現的屍體的人是白公子。”侍衛官拘謹地回答,遞給關野一個眼色讓他幫忙解圍。愣是誰都看得出來皇后的臉色可不是在說“值得驕傲的事”。

    關野連忙啊了兩聲:“我和侍衛官大人在一塊兒,聽到白葉的叫喊就趕到了現場,不過沒有看到殺手。”

    皇后的眼神重新落在白葉身上。

    白葉眨了眨眼睛。他擅長察言觀色,自然知道這時候實話實說比較合適,一個陌生來客的諾言他即使不踐行又能怎樣?再者說來,那人離開時讓他保密,他可沒有答應。

    “是一個與您有著同樣容貌的人。”白葉回答。

    皇后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如果剛才聽到路西法的死訊他只是猛地一僵,現在卻可以稱得上是神智盡失。

    “和我?有著同樣容貌?你確定?”

    “是的。他說他是看著你整的。”

    皇后望著白葉,突然打了個寒噤。

    ******

    “外面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書房裏執筆的皇帝這樣對推門而入的皇后說道。

    他的面前站著他們的前兩個孩子,皇家侍衛官,以及關野。皇帝看上去突然像是老了很多歲。雖然他的體態、面貌甚至姿勢都不曾變過,但是他的眼中透露著濃濃的疲憊。

    “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都知道了也好,我們從此也沒有什麼可以藏著掖著的了。”

    皇后撫摸著他的脊背,但是他的動作雖然溫柔,卻咬著嘴唇,似乎對這番話心不在焉。

    皇帝關切地仰頭問他:“怎麼了?”

    皇后看了眼書房裏的其他人。

    皇帝會意:“你們都先下去吧。”

    等門再次被掩上,皇帝握住了他的手:“怎麼了?”

    “我不知道,很難說……我感覺不太好。”

    “我知道路西法剛剛在樓梯底下,過世了。”皇帝斟詞酌句地說,“我很遺憾——雖然他是來殺我的。我們兩個好像這輩子都不能好好相處,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擁有和平,真是難為你了。”

    “不,是白葉。”

    皇帝停頓了幾秒鐘,啊了一聲:“是因為’川貝的預言’麼?我覺得你大可以放心,我看這個孩子正常得很,並不像什麼重生者。”

    “他早就知道煙葉與啤酒可以催化龍昀,他在哈德良離宮中徒手淨化龍昀,很有可能只是一場摻了血水的戲;而且……從他嘴裏,竟然說出了……米迦勒的名字。”

    這下連皇帝都睜了睜眼睛表示驚訝:“什麼?米迦勒?”

 88

    皇帝失神地坐回位置上,盯了眼前的紙張五分鐘有餘,然後搖了搖頭:“糯糯,我覺得你一定是弄錯了。我知道你很想他,但是米迦勒,他絕對不會再回來了。他失去了關於你的所有記憶,他遠走他鄉,他客死他鄉,就是這樣。”

    “我知道。”

    皇后還是一樣嚴肅的表情,可是一滴一滴眼淚已經從他眼眶裏爭先恐後地冒出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所以我才奇怪。我調看了監控錄影,甚至讓關野用魔法還原當時的情境,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但是白葉告訴我說,米迦勒來過了。白葉他才那麼一點點大……”皇后比了個到胸口的高度,哭紅了鼻子對皇帝確認著,“他才那麼一點點大,他怎麼可能知道米迦勒?他出生的時候米迦勒早就已經……你們所有人,所有人都因為我的緣故,對他閉口不談,所以白葉怎麼會知道用米迦勒來應對我。米迦勒沒有出現過,又是誰殺了路西法?”

    皇帝將混亂不堪的皇后擁入懷中:“你不需要想那麼多,不需要,你只需要冷靜一下,剩下的事我會來安排。”

    ******

    “米諾確定白葉說出了米迦勒的名字?”校長表示懷疑,“而且即使白葉知道米迦勒,也不能說明他就是那個重生者。我覺得就目前來看,白葉除了很想進入夜塔以外,沒有任何古怪之處,米諾太過敏感了。”

    皇帝對此充耳不聞,只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色。

    校長走到他身邊,發覺他看在眼裏的只不過是尋常的美景,不由得仔細打量著他:“你好像心不在焉。”

    “米迦勒如果真的還活著,他會在哪里,又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們?”皇帝漫不經心地提出一個個疑問。

    “關於他的消息我什麼也沒有。但是我卻知道有一位獨行俠,在四處追殺路西法的碎片。當年有一些資料因為隱藏得太深,沒有完全被格式化,他們在網路中像幽靈一下傳輸、複製、下載,進而污染防火牆出現漏洞的機械——比如昆古尼爾。我追蹤的路西法幽靈中,有幾個像這次來刺殺你的昆古尼爾一樣,神秘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你覺得那是米迦勒?”今晚,皇帝的眼神第一次聚焦在他臉上。

    校長聳了聳肩,為自己剝了顆草莓味的軟糖:“符合他一貫的性格,也符合他一貫的悲情。”

    “你真該看看他提到米迦勒時候的表情。”皇帝伸手想抓住什麼,但最後一拳砸在了窗上,輕輕的,“我有時候懷疑他心裏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

    “他當然不會。米諾是很重感情的人,他不會放下米迦勒,就像他心裏也不曾放下過西樓,代達羅斯,年襄,就像他當年也沒有在你離開的那幾天放下我。”校長輕笑了一聲,“你不正喜歡這樣的他麼?”

    “我知道我已經過了該爭風吃醋的年齡,但是如果當年……”

    “沒有如果了,龍隱。你們連孩子都有三個了,米迦勒呢?他什麼都沒有,比他追捕的那些點子幽靈更像幽靈。”校長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我會盯著小白葉不讓他做錯任何事的。至於你,我覺得你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刺客、魔子已經時空重置這回事上。”

    隨即傳來關門的聲音。

    皇帝轉動著紅酒杯,輕輕罵了一句髒話:“我怎麼川貝會懂結婚二十年的中年男人的情感危機呢?”

    ******

    “你不需要想那麼多,你只需要冷靜一下,剩下的事我會來安排。”

    白葉在龍昀面前蹲下,抓著地牢的鐵質欄杆,癡癡地看著他。

    龍昀哼笑了一聲:“我有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見光,也遑論過正常人的生活。”

    “那根本不重要。”

    “我也不再算是人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把我踩在腳底。”

    白葉握住了他冰涼的手:“那我們就去找一個沒有人的星球隱居起來啊,讓什麼人都找不到你。我可以給你吸血的,我也不會看不起你。”

    龍昀不說話。

    自從國慶閱兵事發以後,皇宮戒嚴,公眾要求給出皇帝出面對皇子的身體狀況做出解釋,民間妖魔化龍昀並要求處死他的論調也塵囂日上。

    事發第二天,皇帝就出面向公眾道歉,對外宣稱龍昀感染了阿斯巴原蟲病毒,正隔離治療中,並無傳染危險。他的話自然是引發了一些猜忌和躁動,但鑒於阿斯巴原蟲病毒流行的慘狀至今不過二十餘年,它在大眾心目中印刻下的恐懼成功為皇室轉移了矛頭,聚焦到此種怪病死灰復燃之上。又因為病毒感染已不是不治之症,擁有了特效藥,更多人回顧事件,就聞到了一股針對皇室的陰謀味道。事情對龍昀來說,其實正在朝好的方面發展,只是他多多少少會得知外界對他的評價,有些自暴自棄的情緒也不奇怪。

    白葉撥弄了他兩下:“你其實還是很慶倖的吧。不然你早就縮到牆壁那裏去了,你坐在我夠得到的地方,不就是等著我牽住你的手麼?”

    龍昀板著臉作勢要走到牆邊去,白葉把他拽得緊緊的,龍昀於是勾起唇角,腦門頂著鐵欄杆望著他。

    “你不要太難過呀。”白葉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的眼睛。

    “當然不會。”他輕鬆道,“我早就想好了,風頭一過我就和你一起走。對了,走之前別讓我知道是誰做的好事,我做死他。”

    “我猜程旭是跑不了。”白葉板起了臉,“真是可恨。”

    “母后來找我的時候說,路西法最後被用來刺殺父皇,可見是雙管齊下,想將我家連根拔起。這麼大手筆,我怕他是不敢,或者說,他一人做不了這個主。更有可能是他父親在背後指使的,若是能從路西法那裏問出什麼證據來就好了。”

    白葉將龍昀的話一一記在心裏。關野先生說可以讀取路西法的記憶,既然連複雜的魔法符文也可以獲得,這麼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應該更容易提取才對。這樣一來誰是背後主使也就一清二楚了。

    “想什麼呢,難得來看我也走神。”龍昀說著,彈了彈他的小腦瓜。

    白葉被拉回了神智,抬起頭來:“皇子哥哥,既然皇后殿下早來尋過你,也大概幫你安排好了會出路,讓你毫無後顧之憂,那為什麼你要在我面前裝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來啊?”

    龍昀誒了一聲,把腦袋卡在鐵欄杆之間。

    “要你裝。”白葉伸手,彈了彈他的腦瓜。

    ******

    閱兵典禮上出現兩大疏漏之後,皇宮的警戒力度強於往日。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皇后殿下並沒有把路西法的屍體全權交給關野處理,反而是有將他下葬的意思,這讓白葉和關野都措手不及。兩人同是想佔有路西法腦海中儲存著的大量魔法符文,根本沒想到路西法馬上就要下葬于皇宮周圍的教堂。

    因為不想日後還要半夜下墓園起屍,關野和白葉打算冒險進入停放路西法靈柩的房間。

    兩人穿著斗篷停留在走廊拐角。白葉趁人不注意便溜進了房間中。皇宮侍衛剛巧巡邏經過,關野邁出的腳步又不得已縮了回來。

    白葉的手環一震,彈出一行字:“你用中級回魂術將他腦海裏的記憶都複刻到書上。”

    白葉瞄了眼手上的書:“那你呢?我一個人做不了這件事,我根本不認識多少高階符文。”

    “沒關係。你只要把書取回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分析。”

    白葉情知關野膽小,咬了咬牙進入房間。

    他對著月光下的屍體,翻開了懷中的空白書頁。

    ******

    “你果然去了停靈的房間。”

    校長在白葉身後關上了門,帶著審視一切的微笑踱到他身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為了得到魔抗符文,對麼?這樣,你就可以順利進入夜塔,因為你以為你的父母就被關押在那裏。”

    白葉並不言語。

    校長在他面前蹲下身,摸出一顆星空棒棒糖:“小朋友,我們現在要忙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用這個和你交換你的魔抗符文好麼?”

    “我不是小孩子了。”白葉眨著眼睛,扭過頭去。

    “怎麼不是呢?小孩子才是最執著的人啊。但是,小白葉,雖然我不知道誰告訴你夜塔的事,但你的爸爸媽媽,並不在塔中。如果他們在的話,我們還有可能這麼多年都對著那怪異的建築無動於衷麼?”

    “我不知道。”白葉以少年人特有的倔強頂著嘴,“我要親眼看過才知道。”

    校長笑起來:“小寶貝,聽話,把符文交出來吧。”

    白葉抬頭與他對視著,這時候他的眼神鎮定自若,看上去倒不似他方才那副模樣了。

    然後他開始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紐扣。

    校長略微皺起了眉頭,不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麼。

    他很快就明白了。

    白葉的襯衫落地,露出底下已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皮膚。他的身體上,繪滿了緩慢變形、恍若活物的魔抗符文。

    “我永遠也無法把符文’交’出來了。”白葉在面露驚訝的校長面前平靜地說,“除非你扒掉我的皮。”

 89

    “這是怎麼回事啊?誒、你們……別走!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

    被關押起來以後,一直保持著冷靜克制、滿臉我不在乎的三皇子,當天清晨發出了這樣的怒吼。(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

    眼見獄卒漸行漸遠,龍昀終於放棄了申訴,撲到鐵欄杆上,連叫了幾聲白葉,對面那間牢房裏的人才緩緩從地上撐起來:“我沒事。”

    龍昀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發現他就是看上去就是有些鬱悶罷了,稍稍松了口氣:“怎麼回事?父皇怎麼也把你給關進來了?又是有人多嘴麼?”

    “不是的。”白葉抿了抿唇,“我從路西法那裏,拿到了魔抗符文,可是校長叔叔盯得我緊,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龍昀瞬間屏息靜氣,他已大抵猜到究竟是何緣由。

    “他們說怕我做傻事,只好囚禁著我,與你做個伴。”

    白葉說完這句,頓了頓又說,“可我要真想走,這地牢哪里困得住我。”

    龍昀轉頭就叫人:“喂——這裏有人要逃獄!再給多上兩把鎖!”

    話音剛落就被小石子砸了腦袋。龍昀“喲”了一聲,又“喲”了一聲,聳著肩膀往後躲,白葉看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樣子,就重又悶悶地縮了起來:“你的事還沒有解決,我是不會走的。”

    “我的事?我的什麼事?”見白葉賭氣瞪他一眼,龍昀長長地哦,“是說我的體質麼?我這個病眼看這輩子都不會好了呀!小白你可得負責到底。”

    “別烏鴉嘴了。我從路西法的記憶裏,得到許多未曾記載的魔法符文,交給了關野先生,由他在破解,一定會對你的身體有所幫助。等你度過這次難關,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我就……”

    “我就與你一塊兒去,”龍昀截斷他的話,“說好的!”

    “你去什麼?你還沒有走到夜塔,身體就扛不住了。”

    “你把魔抗符文給我。”

    白葉抱著膝蓋靠在牆上不說話。

    龍昀膝行幾步掰住鐵欄杆:“你這個孩子!”

    “我找到我爸爸媽媽就會回來的。”

    “別以為我們都是傻的,你有去無回!”龍昀氣極反笑,“你要一意孤行,我們就把你關起來。現在是我父皇關著你,等我出去以後,我關著你,關你一輩子!”

    白葉幻想了一下這樣的場景,總覺得有些□□,不自禁抖了兩下,往裏頭挪挪,離他遠一點。

    “有人麼!快把這個傢伙關到我牢裏來!”

    “不要啊——”

    看守地牢的皇家侍衛對視一眼:“你說三皇子和他那個個子矮矮的皇子妃……一唱一和的喊些啥呢?”

    ******

    白葉在地牢裏呆了兩月餘,某日突然被請到自己的房間中,換上了禮服套裝,要求替代三皇子出席重要人物的婚禮。

    “因為龍昀現在不合適抛頭露面。”皇后解釋完,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也許永遠都不合適了。你知道,他發狂時候的那些視頻、照片因為直播的關係,在網路上傳得沸沸揚揚,我們才剛剛平息由此帶來的皇室信任危機。如果再讓他露面,做好了也於事無補,出了問題卻是雪上加霜。你不一樣。”皇后將他拉到鏡子前面,按著他的肩膀歎了口氣,“你是多麼可愛伶俐的美少年,誰都會喜歡你的。而你是龍昀的未婚妻,你那麼柔弱卻一點兒也不怕……”

    “我很高興能為皇室效力,”他說,“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連您也同意把我關起來……這樣瘋狂的主意。”

    皇后笑了笑,沒有說話,白葉發現鏡子中的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閃爍。

    “是我父母失蹤有什麼隱情麼?”白葉逼問,“比如他們進入夜塔變成了魔物,或者其他?”

    “你怎麼會這樣想?”皇后驚訝地替他裹上斗篷,“西樓媽媽和代達羅斯爸爸可從來不是魔物,他們是世界上頂好頂好的人了。”

    “我知道的。”白葉從別人嘴裏聽到這樣溫柔的稱呼,眼圈紅了,“所以我想找到他們。”

    “這是我們大家的事,不要一意孤行。”皇后捏了捏他冰冷的小手,牽著他走到樓下。

    白葉望著早已停落在花園中的小型飛行器,發覺他們可能是要離開皇宮去參加慶典。他收拾了情緒,勉強把心思放在接下來該做的事上,“我們是要去參加誰的婚禮?”

    “雲桓哥哥,你小時候見過他的,不過大概沒有印象了。他要娶一位漂亮姑娘做妻子,不過脾氣夠嗆,點名不要龍昀參加婚禮。”

    雖然情有可原,但是皇后還是覺得被冒犯了。

    想起被關在地牢裏的兒子,皇后不由得揉了揉白葉的肩膀,“皇宮裏人多口雜,不得不將你們放在不見人的地方安置,但不是長久之舉。我們正在為你們修葺僻靜的莊園,等雲桓的婚禮結束,我看也差不多讓你們搬去那裏了。是風景秀麗的小行星,莊園坐落在山腳,開門能看到一大片湖,能從臥室裏聽到喜鵲叫喚。”

    白葉憑空在腦海裏描繪了這樣一幅圖景,心生想往。

    “你和龍昀搬過去以後,可以過你們的二人世界,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生活。只是以龍昀的身體條件恐怕不能再繼續學業了。不過你們可以請家庭教師。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會經常去看望你們,他的父皇覺得那裏非常適合打獵。”

    “真好啊……”白葉感歎。

    “爸爸和哥哥們比我們到的要早。”

    外牆潔白的巍峨教堂越來越近了,皇后探出頭去,愉悅地說。

    白葉卻在看到教堂頂端飛翔的白鴿時,覺得這幅場景似曾相識,又極度不祥。

    ******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啦!”

    教堂側門,一個小姑娘二話不說對在此迎候的接待管家動手,被皇家侍衛拎了起來。一開始她亦是二話不說對皇家侍衛動手,後來又似乎非常詫異自己打不過對方,故而撒起嬌來。

    “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哦。”管家推了推細邊框眼鏡。“拉桑卓選帝侯的婚禮,來的都是帝都的頭面人物,連皇室家族也都親臨,當然必須有請帖才可以進入,這是規定。”

    “什麼規定?!什麼請帖?!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小白!”

    管家撚著細長的八字鬍尖兒,正想呵斥她,卻見親貴駕臨,趕忙恭順地彎腰九十度接過請帖:“侯爵夫人請裏邊走。”

    皮皮蝦氣得七竅生煙,在他身邊絮絮叨叨:“你知道小白麼?他是三皇子的未婚妻,今天也在裏面!我必須見到他!我有非常重要的消息對他說!”

    管家瞥她一眼,看她風塵僕僕衣衫襤褸,說話又咋咋呼呼,顯然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大小姐。只是她既然提到三皇子的未婚妻……那也倒的確是個突然冒頭的平民子弟,是會結交這種下等人的角色。管家不由得對她的話將信將疑。

    皮皮蝦見狀,湊到他耳邊神秘道:“跟上次的刺殺有關的!必須一刻不能停地奏報陛下!”

    兩個月前,她父親接到神秘主顧的吩咐,將路西法從阿茲爾星戰爭學院運到帝都,謀劃刺殺結果事敗,那位主顧就想殺人滅口,卻被她爸爸猜出了身份。爸爸告訴她謀逆之人是“玫瑰公爵”以後,就被帶走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她卻因為懷揣天機不斷遭到追殺。她情知只要她不落到玫瑰公爵手裏,那些人就會忌憚她出賣秘密,不敢拿爸爸怎麼樣,但是她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所以她甩脫追兵以後,第一時間就想到與白葉接觸。

    但是她沒想到,橫在他們之間的不是奸人阻隔,而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作為平民,還是黑戶,她哪有什麼機會見到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呢。這種時候皮皮蝦就對白葉的婚姻極其不滿了。

    好不容易逮到白葉連同整個皇室家族出了皇宮,卻混不進他們參加典禮的教堂,門口這管家還要扯皮,皮皮蝦急都急死了。

    “你去稟報一聲,也沒有什麼壞處吧?!萬一我說得是真的,你還是大功一樁呢大叔!”

    管家仔細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終於應允下來,放下手邊的工作,在熱鬧的花園小徑中穿梭著,尋到了手握表單、忙得不可開交的清瘦男子。他長著一張酷似拉桑卓選帝侯的臉,卻比今日的新郎柔媚得多,略帶病容的臉上是極度冰寒的表情,似乎無人可以融化。

    “約夏大人,門外來了位小姑娘,說是三皇子未婚妻的朋友,有要事相報,與……與上次閱兵典禮上的刺殺事件有關。”

    約夏停筆,抬頭。

    “是麼?”他問。

    管家在他淩厲的目光下不自禁顫抖了一下,彎腰:“是的。”

    頭頂傳來毫不留情的處置:“傻丫頭編出來的話都信。今天是少爺大婚,沒有請帖一律不能放入,把那個姑娘轟出去。”

    “是!”

    “等等。”約夏叫住了兩股戰戰的管家,“轟出去以後,派兩個人跟著她。婚禮完成之前,都不准她踏入一步。”

 90

    皮皮蝦被推到街道上的時候,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倒楣的時刻。她從小到大還沒被那麼欺負過:說真話沒人理,打又打不過,簡直鬧心死了。正當她跌倒在地,有貴客自她眼前經過,那管家又笑臉相迎,客人揮了揮手,透過寬鬆的袖口,皮皮蝦發現他手腕上有發光的符文。

    她誒了一聲,仄歪了頭,想去看清楚那是什麼符文,但是那人進門了。

    皮皮蝦不禁覺得奇怪。看那人也不像是魔導師的樣子,怎麼會佩戴符文呢。

    “你還蹲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走!”管家驅趕道。

    皮皮蝦站起來,陰著臉踢了下臺階洩憤,結果傷到了自己的腳,淒慘得一瘸一拐走開。等她一隱進牆角,就探出腦袋,盯著教堂門口。她發覺後來的客人裏,大部分人都佩戴了符文,只有一小些身上空空。更有甚者,她聽到了客人與管家的對話,似乎這符文是伴隨著請柬一起送出去的,管家也不明白此中奧秘,只讓客人佩戴為妙。

    皮皮蝦覺得此中有怪,可又沒有白葉的頭腦去分析前因後果,只好作罷。而且從她出門開始,就有兩個不懷好意的人跟著她。她轉身穿行在由鵝卵石鋪就的狹窄道路中,試圖甩掉身後那兩人,卻發現他們似乎不僅僅是打算驅逐她,還有迎上來脅迫她的意思,看來她又在這座充滿歷史感的小城中惹上麻煩了。

    待她圍著教堂繞行半個小時以後,她發現自己暫時安全了。她躲到了二樓茶館的頂層,俯視著底下兩個暈頭轉向的男人,而教堂的鐘也在此時敲響。

    白鴿在鐘聲中撲簌簌飛上藍天,在鐘樓上頭盤旋。

    “可是……那紅光是哪里來的?”皮皮蝦看著教堂庭院裏透出的詭異光芒,皺起了眉頭。

    ******

    白葉身處紅光中,手持香檳,因眼前的場景失去了任何反應的力氣。

    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是新娘尖叫著拋下花束、看著新郎跪倒的時候吧——管風琴演奏的婚禮進行曲變了調,唱詩班的美好童聲變成了地獄哀嚎,他發現身邊的大多數人開始扶著太陽穴哭喊。他們身上的華服破碎,皮膚融化,大塊大塊的血肉在白煙中脫落。

    皇帝站在他不遠處,他的身體開始膨脹,在半分鐘之內就撐開了軍裝變成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可怕生物。正在死去的人們受到了驚嚇,開始跳過木質座椅往外奔逃,他們大多在爭搶中摔倒,然後化為一灘血水再也沒有站起來過。而皇帝比他們堅持得更久一點。看得出來他的奇怪外形沒有影響他的判斷力,他和皇后起先打算拯救他們的孩子,後來卻發現他們無法挽回太子與二皇子像其他人一樣死去。然後皇帝開始注意到婚禮現場的四個角落站著四個魔導師,正是他們應該對此時發生的慘案負責。皇帝以驚人的速度突進到東北角的那人身邊,殺掉了他,然後又是西北角、西南角的兩個,但是他最後還是倒下了,他光亮發澀、如同昆蟲一般堅硬的外殼也在強大的魔法力量下破裂,流出綠色的汁水來。皇后只來得及痛叫一聲“龍隱”,就投身於打翻沖上來追捕他的人這一反應中。他變得傷痕累累,狼狽不堪,但他擊敗了所有試圖殺死他的人,最後他朝他在會場上唯一的親人伸出手,卻觸碰到了他迷惘的眼光。

    米諾·潘德拉貢朝白葉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眼淚從他臉上滾落。

    “為什麼你站著?”他說。

    白葉驀然發現,這個教堂裏,現在已經沒有站著的朋友了。

    與潘德拉貢家族親好的人此刻都化為了血水,活下來的人只有他和皇后。皇后是ai,不是真正的人類,那麼他呢?

    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裏有他前些日子忍痛印刻在身上的魔抗符文。他抬頭掃過一張張劫後餘生的臉,他們都是些不被宮廷重用的庸碌貴族,反而在這場浩劫中倖存。而他們的手腕上,也有魔抗符文在閃閃發光。

    “砰——”

    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皇后已經奪路而去。

    白葉不知道他後來怎樣,只知道他沒來得及為家人收屍。

    ******

    玫瑰公爵望著窗外的鐘樓。鐘樓敲響,鴿子振翅。

    長長的遊廊中,腳步聲從遠至近:“你殺了潘德拉貢全家!”

    “是的。”他修長而潔白的手指輕點窗沿,轉過頭來,“我為拉桑卓選帝侯的婚禮擬定了一份名單。在名單之內的人,他們會在婚禮請帖中收到一串月桂手串。拉棲代夢人結婚時候會把這個戴在手上驅邪,這是他們的傳統,而月桂手串上配有魔抗符文的掛墜。名單之外的人沒有手串,也沒有抵抗魔法的能力。他們就會死在婚禮上——那個魔法叫做末日審判,會無差別地殺死一定範圍內的所有生物。”

    銀髮軍官頭一次表露出順從之外的其他表情,公爵卻不甚在意。他重又望向窗外:“多麼強大的魔法啊,我沒有眼看它隨著我的魔法力一同消失,是正確的決定。”

    “你曾經掌握過末日審判?”

    “對。還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公爵勾起眼角,“也是我,把魔法符文儲存在了路西法的硬碟裏。所以我才囑咐關野讓白葉去取符文。對他來說,這會非常容易……”

    最後幾個字輕如囈語,被重新響起的鐘聲所掩蓋。

    ******

    鐘聲重又響起,教堂內的鮮血被洗刷,屍塊被拖走,染血的白色玫瑰被剛剛採摘的同伴所替代,片刻前還有如人間地獄的室內又被一寸一寸裝點成禮堂的模樣。有人出現在門口,倖存的賓客發現他自陰影中走來,是熟悉又陌生的存在。他們曾與這個人打過交道,但是這個人留下的印象一直非常淺淡。如今他帶著十二萬分的黑暗出現在紅毯盡頭,一步一步走向精神呆滯的新娘。

    “歡迎大家前來參加我與索菲亞的婚禮。”那個冷淡瘦削的年輕人穿著禮服說道。

    人們認出他是拉桑卓選帝侯的管家,也是傳言中他的情人。

    新娘滿地尋找著新郎卻一無所獲,開始尖叫,“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你做了什麼——”一掌朝他摑去。

    他一把接住那女人的手,用不帶絲毫起伏的語調說道:“拉桑卓選帝侯死了。我是他的弟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房間裏還有我的血統證明。我是唯一擁有繼承權的人了,你說,我是誰呢?”

    “你殺了他!你還殺了皇帝!”

    “索菲亞!閉嘴。”她的父親站了出來。

    他與身旁的程安對視了一眼:“你今天來,的確是為了嫁給約夏·拉桑卓。”

    約夏牽起了呆滯的新娘的手:“來吧,你會成為我的妻子。你從雲桓那裏得到的,我一樣可以給你;他不能給你的,你也還是得不到。我與他又有什麼區別呢?”他勾起唇角。

    人群中的白葉眼看著約夏踏著屍山血海朝主教大人走去。

    除了他,沒有人覺得身在婚禮中。

    這個場景以及之前那場死亡,像是慢動作一樣在白葉面前重播,配著單調重複的婚禮進行曲伴奏。白葉以為他身處噩夢之中,但是無論多少次眨眼,倒下的人都不再睜眼。

    讓他回過神來的人是圖拉真從背後攀上他的那只手。

    ******

    圖拉真把白葉拉扯到教堂偏門,白葉像是在這時才回過神來他經歷了什麼,“我不會和你走的!”

    “難道你要留在這裏等死麼!”圖拉真眼看有憲兵注意到了他倆,按住白葉的肩膀就吻了下去。

    “你做什麼!”白葉一巴掌摑在他臉上。

    “救你的命!”圖拉真手忙腳亂地把他塞進飛行器副駕駛位,騰空就走。

    “你還沒看出來麼,這是個陷阱,有人早有準備將潘德拉貢家族一網打盡,他們還成功了!”圖拉真不安地坐在控制臺前,一向鎮定的神情也有些慌亂,連操縱星艦的手指都在發抖,“我倒還在想隨婚禮請帖寄來的月桂手環很有傳統氣息,沒想到是魔抗符文……他們早就計畫好了。”

    “現在怎麼辦?”白葉把手指插入頭髮中,“現在怎麼辦、怎麼辦!我和他爸爸、媽媽、哥哥們一起出來的!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回去!我怎麼對龍昀說!我要怎麼跟他說!”

    “皇后離開了會場,他還活著應該不至於……”話音未落,成千上萬架星艦從城市中隱秘的停機坪升空,在他們頭頂投下可怕的陰影,朝著皇宮合圍而去。

    圖拉真怒極反笑,“真是有備而來啊約夏……不,還不止,約夏雖然被傳是上一代拉桑卓選帝侯的私生子,但是根基太淺,設不下這麼大的局,也沒有這樣的野心。他背後應該還有別人。”

    “關野。”白葉突然說。

    圖拉真若有所思:“這麼一說,的確,他是皇家魔導師,皇室全體因為魔法侵襲而死,他應該有問題吧。我看教堂施法之人是早有準備,若關野事先排查,必然會有所察覺……說起來,好像當初就是他告訴我要去釋放路西法。”

    白葉猛地轉頭望著他。

    圖拉真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朦朦朧朧有些印象。”

 91

    白葉坐在副駕駛座上,神情淒惻。【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

    圖拉真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總之,就是關野背後的人聯合約夏·拉桑卓想要謀權篡位的事吧。說起來,這才是我們拉棲代夢人習以為常的政治鬥爭,皇帝陛下的存在讓我們都忘記了本該存在的危險。現在大廈已傾,日後的局勢恐怕會更加險惡。”圖拉真頓了頓,繼續道,“現在不是前往皇宮的好時機,在塵埃落定以前我們都不能站隊。”

    “誰跟你是我們!”白葉突然大吼,“龍昀還被關在地下室裏!我怎麼可能不回去!”

    “可是……”

    “沒有可是!”白葉動用心智魔法攝住圖拉真的眼睛,“聽我的命令,開啟隱身模式潛入皇宮。”

    圖拉真的眼神瞬間渙散,失去了反駁的意願,乖乖地把手放回到操縱杆上:“一切聽憑號令。”

    “外面都亂套了你還在這裏睡覺,果然是廢物一個。”程旭插著褲袋,在龍昀面前蹲下,“誒呀誒呀,真可憐呐。不過念在你出生在廢物家庭也情有可原。”

    靠坐在牆邊的龍昀睜開一隻眼睛:“誰給你的膽量來我面前唧唧歪歪,沒被殺夠麼,你這條母狗?”

    程旭聽聞這個稱呼,就一腳踢向鐵欄杆:“你他媽說什麼?!”

    龍昀冷哼一聲,面上依舊雲淡風輕,但是心底裏卻有了一絲不祥的疑慮。程旭在他面前素來聽話,為了討取他的歡心,時刻偽裝得滴水不漏。在他印象裏,程旭從未對他說過半句重話。啊……難道是夢裏那小小的虐待就讓他打消了對自己的肖想?可是,除了愛情這一點,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橫在兩人面前,區區將軍之子怎麼敢對貴為皇子的自己語出不屑?

    所以,程旭為何如此反常?

    “我說,你這條母狗。”龍昀平靜地重複著,臉上掛著惡劣的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不放過程旭身上任何一點反應。如果把他激怒的話,這個傢伙就會把他反常的理由無所保留地說出來吧。

    果不其然,程旭怒不可遏地拿槍轟開了門鎖,沖進牢房裏一腳飛踢,朝龍昀的臉上踹去。龍昀淡然地接下他的腳踝,反手將他擰倒在地:“看到主人搖尾乞憐就可以了,以為撒瘋很可愛麼?”

    程旭失態地從地面上撐起身,似乎剛才的一擊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你從來就不會……好好待我……”

    “只有小女生才會喜歡浪子回頭那種無聊的情節吧。別以為我對你不好是我喜歡你而不自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白葉出現的時候你如果乖乖離去,我還在表面上和你相敬如賓,但看看你對白葉做的事,”龍昀眼神一黯,“殺你一千次一萬次都嫌輕的。”

    “你……現在還在神氣麼?哈哈,我告訴你,你時日無多了,人渣!”程旭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死死盯著龍昀,伸手去夠那把在打鬥中掉落的□□,“你憑什麼看不起我的好?不就是因為你是皇帝的兒子,待你好的人太多了麼?!但是,現在一切都完了。你們全家都死了,不在了,連同你那個心心念念的人!皇位易主,你馬上就會被賜死,連給你那對不長眼的爹媽收屍都來不及!”

    話音未落,他已經被龍昀一把掐住脖子撞到了牆上:“你說什麼?”

    “我說……”程旭在極度的疼痛中,扭曲著笑著,抓起□□對準了龍昀的太陽穴,“去地獄和他見面吧!”

    “哢嚓”一聲。

    龍昀徒手拗斷了程旭的脖子,然後將他丟到一邊。

    今天早上,父皇母后帶著兩個哥哥還有白葉,去參加了第五選帝侯雲桓·拉桑卓的婚宴。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可是身邊這具屍體又是怎麼說的?

    龍昀頭一次感受到巨大的失控。他竟然在未經證實的消息下慌亂了起來,大聲地呼喚獄卒,然而沒有人回應他。程旭死前替他打開了牢門,他跑到走廊裏,發現宮廷裏亂成了一鍋粥,根本沒有人顧得上他。頭頂掠過轟鳴的戰機,並不是家族的薔薇與劍徽章,而是拉桑卓家族的標誌。哈德良離宮屬於父皇的財產,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根本沒有人被准許在離宮上空飛行。所以說……

    是真的?

    家人都不在了?

    爸爸,媽媽,哥哥,還有白葉……

    “我不相信。”龍昀近乎平靜地對自己說,反身走向了地底牢房,“也許玫瑰公爵叛亂了,但是我的家人一定都還活著……沒有親眼看到,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的。”

    他可以接受動盪,但無法接受動盪之中沒有了可以守護之物!

    龍昀回到原地,用偽裝魔法將程旭變成了自己的模樣。轟炸與交火聲已在哈德良離宮的院牆外響起,不多時叛軍就會進入此地,給他們一具“三皇子的屍體”,能夠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

    他又在路上截留了一位驚慌失措的侍從:“替我傳個話給侍衛官,讓他放棄抵抗,撤離哈德良離宮。”

    “殿下……”

    “沒有用的,守不住的,不要增加無謂的傷亡。宮殿本身根本沒有死守的意義。”

    “可是殿下……”

    侍從的話還未說完,龍昀已經一撐窗框,跳下了二樓。侍從尖叫一聲探出頭張望,花園裏已經沒有了皇子的身影了。

    在所有人四處奔逃的時候,米諾行走在爆炸聲不絕於耳的哈德良離宮裏,逆著人流往地底走去。

    “龍隱死了,龍隱死了,龍隱死了……”他的腦海裏不停迴圈著這四個字。

    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準備,因此真的發生時,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支撐他走到現在的,與其說準備戰鬥、保衛帝國、報仇雪恨之類的覺悟,倒不如說是“這世上尚有我的孩子”這種信念。龍昀還存活於世,是這一點點的光明拉著他不墜入毫無希望的深淵之中。他被關在地底,他會被人找到並殺死,所以要快一點,再快一點,把他從這個危險的地方帶走……

    “昀兒!”他奔跑在空無一人的甬道上,朝著陰森密閉的監獄裏跑去,“昀兒!”

    但是迫不及待的腳步漸漸變慢了,因為在他的視野裏,發現那扇牢門已經打開了。

    是昀兒發覺勢頭不對,乘機逃跑了麼?對,他從小就是個機靈的孩子。

    沉重的腳步再次往前邁去,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可是米諾依舊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想親眼驗證他的可怕猜想不是真的。然而……

    “啊——”

    撲通一聲,米諾跪倒在兒子被拗斷脖子的屍體面前。

    全沒有了……

    都結束了……

    米諾爬到龍昀面前,將死不瞑目的孩子放在自己的膝上,像小時候一樣,一邊唱著故鄉的搖籃曲,一邊闔上了他的眼睛。做完這一切,他在槍炮的轟鳴中拔出了腰間的短刀,用溫柔地聲音與死去的孩子說:“再見。”

    但是刀鋒在出鞘的一刹那,沒有劃開他的脖子,而是斷成了兩截。有人阻止了他自盡,用極快的速度。

    “噹啷。”斷刃落在地面上。

    米諾望著面前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米……米迦勒。”

    米迦勒收刀入鞘,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米諾在聽到他的聲音的瞬間,情緒崩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死在我面前,都是死在我面前啊!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麼對我!”

    米迦勒抱住了失控地尖叫著的米諾,防止他用過激的行為傷害自己:“是因為人類的欲望。”

    “人類……”米諾空洞的眼睛裏流下了淚水,“為什麼在我救了所有人類以後,人類要這樣恩將仇報?”

    又是一次猛烈的襲擊,大地都在為之震顫。

    “走吧,這裏不適合久留。”

    米迦勒嘗試著將他扶起來,但是米諾卻好像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無法從這個囚牢裏離開。

    “沒有地方可以去,”米諾喃喃,“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我重要的人,都不在了,我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還沒有結束。”米迦勒凝視了他片刻,扭過頭去冷淡道,“你懷裏的那個,並不是潘德拉貢家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屍體只是偽裝術的結果。你那第三個兒子,也許還活著。”

    米諾經他一提醒,醒悟過來,仔細端詳著懷裏的孩子。所謂偽裝術,就是在下意識中以外表對人欺騙的幻術,一旦起疑,很快就會顯露破綻。米諾很快發現米迦勒所言非虛。他緊緊摟抱著懷中的屍體,心裏對那不些不知名的神祇感謝過千萬遍。

    虔誠地祈禱完,米諾撐著地面站起身來:“現在昀兒一定很絕望,我又不知道他在哪里,得趕緊暴露我的行蹤,讓他知道我還活著,不然他也許會和我一樣做傻事。但是如果我的行蹤暴露於人前,叛亂者又會很快追來……看來我得尋求其他勢力的幫助。”

    他轉過身:“米迦勒,你會在我身邊麼?”

    米迦勒發現即使時過境遷,在曾經效忠過的王者面前,他也完全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聽憑差遣,吾王。”

 92

    “他死了。”圖拉真抱著臂等在白葉身後,怨氣滿滿地說。

    方才在飛行器上,白葉對自己使用了心智魔法,控制著自己飛回哈德良離宮,在週邊被叛亂方的星艦擊落。等心智魔法效用一過,圖拉真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潘德拉貢家族一邊,非常頭疼。

    今天的唯一喜訊,大概就是龍昀這個傢伙終於死了吧。雖然這麼說不免有些太惡毒了,但是這可是他日日夜夜在祈求的願望啊,白葉也終於不會被這個人渣帶壞了吧……

    “不是他。”白葉讓開,向他展示扭斷了脖子的程旭,“他應該安全離開了,這具屍體是施加了偽裝術的程旭。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他會非常安全。”

    “我知道。”圖拉真回答道。

    白葉的眼中突然爆發出殺意。

    圖拉真趕忙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不會再中招了,魔導師。考慮一下你現在的立場吧,我是唯一能幫到你的人了,與我作對沒有好處。局勢站在玫瑰公爵和約夏·拉桑卓一方,我若是願意,隨時能將龍昀還活著的訊息透露給他們,到時候你的皇子哥哥可就危險了。”

    “我就控告你是龍昀的盟友,出賣他只是為了換取叛亂者的信任,伺機行刺。”白葉拍拍褲子站起裏。

    “肚子真黑。”圖拉真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說這話也要有人會信吧。”

    “你帶我衝破重重封鎖趕到皇宮就是最好的證據。況且叛亂者會寧可信其有吧。”

    圖拉真暗自咬牙:不論什麼時候與白葉爭論,輸的都是自己,好慘。

    “別說大話了,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這裏。”圖拉真拽上白葉,轉身朝外走去。現在炮火聲似乎減弱了,是衝突已然結束的信號。如果不想辦法脫身,可能會與叛亂者碰個正著。

    圖拉真正這麼想著,就怕什麼來什麼。剛拐過走廊,迎面就遇上了被人群所簇擁著的約夏·拉桑卓。今天上午他還是第五選帝侯家中的執事,被貴族名流看不起的私生子,如今他走在哈德良離宮的紅毯上,幾乎將皇位納入掌中。人的際遇真是件神妙之事。

    一時間他身邊的叛黨紛紛舉槍對準了圖拉真。圖拉真為表友好,拉開了自己的斗篷,將自己的槍劍丟在約夏腳邊:“我不是保皇黨。”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白葉?”約夏竟然準確地說出了藏身在圖拉真身後的白葉的名字。

    隨著他的話,槍支都拉開了保險,畢竟白葉可是閱兵儀式上露過臉的人,是准皇室成員之一,三皇子龍昀的未婚妻。

    圖拉真隨機應變,將白葉摟入了懷中:“我來接他。龍昀已經死了,他們倆的婚約也應該解除了吧?希望到時候你可以為我們賜婚。”

    約夏·拉桑卓凝視他片刻,顧自離開了。

    他身邊的人問:“這兩個人怎麼處置?”

    “隨他們去吧。”

    “可是他們一個是皇室成員,另外一個與潘德拉貢家族交從甚密!”

    約夏的腳步停了下來,最後淡淡道:“隨他們去吧。”

    “我站在人類的立場上,與’路西法’展開了上萬年的戰爭,最後受到的回報是滿門屠戮殆盡。如果這就是人類表達友好的方式,那我很樂意加倍奉還。從今天起,機械聯盟與銀河帝國的和平條約宣告失效,在約夏·拉桑卓與玫瑰公爵血債血償之前,戰爭永不結束!”電視裏的米諾·潘德拉貢以絕望的口吻宣告著戰爭的爆發。

    白葉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雨。他剛來哈德良離宮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那時候,皇后殿下溫柔地照看著他,皇帝陛下和他站在一起,組成了他心目中父母應該有的模樣。現在,這個家中的許多人都不在了,皇后在那場刺殺中僥倖逃脫,一路逃出國境,接受了機械聯盟的庇護。作為曾經運載初代智慧系統的ai,機甲能夠獲得解放、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國家全仰賴他的努力。雖然後來,他自動放棄了對機械聯盟的統治權,但在那裏,他永遠可以找到盟友。此時,這位曾經代號“彌賽亞”的系統因為親人被謀害,而對人類產生了可怕的敵意,像他弟弟“路西法”一樣發誓對人類施以懲戒。

    圖拉真坐在沙發上,用遙控機定格了電視畫面,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這下可好了……不知道這些反叛者有沒有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如果是內戰,也許很快就會平復下去,可是米諾·潘德拉貢實在不是一般人呐。放任事態繼續下去,我們可能又會籠罩在被人工智慧支配的恐懼之下了。”

    “你有什麼辦法麼?”白葉問道。

    “有什麼辦法?”圖拉真失笑,“人死不能複生,皇后的怒火恐怕無法平息。更何況我們被軟禁在哈德良離宮之中,根本無法聯繫外界,只能從少的可憐的媒介上獲知外界的情形,根本什麼用都派不上。”

    一想到這皆出於約夏·拉桑卓的授意,他不禁搖了搖頭,“約夏真是個怪人。”

    “什麼時候你和他成了可以互稱名姓的關係?”

    “吃醋麼?”圖拉真愉悅地眯起了眼睛,“因為龍昀不在了的緣故,覺得我還不錯?”

    “怎麼可能……”白葉攥緊了拳頭,“約夏·拉桑卓是我的仇人罷了。”

    “我不否認他犯下了可怕的罪孽,但他也許不像你想的那樣冷血,否則他也不會好酒好菜地在這裏招待你了。在離宮中遇到我們的那一刻,他就可以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我們抹去,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是他沒有。”圖拉真回想起那天在走廊上迎面遇上約夏的情形,那個人給他的感覺很淺淡,眼神空洞,情緒淡漠,走在人堆裏也看不出是政治遊戲的贏家,缺乏激情、氣勢以及欲望。這可不像是一個野心勃勃弑君奪位的人該有的精神狀態,甚至比普通人都還要不如。總而言之,似乎是個對人生根本毫無期待之人啊。

    然而,這個人最近也在哈德良離宮宣誓繼位了。圖拉真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看走眼,但是據他的觀察,約夏的確對政治遊戲缺乏興趣。對朋友也好,敵人也好,他都保持著疏離態度,不像一個王者該有的風度。他也沒有採取任何手段來章示他的存在:他沒有剪除潘德拉貢的餘黨;沒有推翻龍隱的政策推出自己的勵精圖治;相比于米諾的戰爭宣言,他也對大眾缺乏回應。

    “我早說過他只是個傀儡罷了,真正站在背後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白葉咀嚼著這幾個字,“那我就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圖拉真不由得笑了起來:“找出來之後呢?”

    “總要做些什麼的吧!”白葉反駁道,“也許這對你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但這是發生在我家人身上的事!難道要我在這裏渾渾噩噩地過下去麼!這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情值得做,報仇或是報恩……奪回皇位,讓他們血債血償!”

    圖拉真望著一邊流淚一邊說著狠話的白葉,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所以,你打算怎樣?憑我們的力量,無法改變現在局勢。”

    白葉沉默了半晌,抬起頭來道:“擒賊先擒王。”

    “嗯?”

    “就像叛亂者率先行刺皇室一樣,我們只要做掉約夏·拉桑卓,再逼他說出其他密謀者,就可以了……”沉浸在復仇中的白葉突然感到一隻手放到了他的頭頂,用力揉了揉。

    “做什麼?”白葉打掉了圖拉真的手。

    “這本不應該是你背負的東西。要幫忙可以,只是不要忘記這一點。”圖拉真說。

    正在這時,電視機裏播放出了一條播報:“帝國軍今晨在阿茲爾星系抓獲白薔薇軍校前任校長川貝,他將面臨一系列指控……”

    “川貝叔叔!”白葉一眼看出了報導中的場景是哈德良離宮,“川貝叔叔被關押在這裏?!”

    “如果可以救出川貝先生,那我們的勝算將會大大提升。畢竟他手中握有帝國的精英。”圖拉真分析。

    “他一定是被關押在地底,那裏最安全。”白葉肯定道。

    他與圖拉真對視一眼。

    地底監牢,他有的是法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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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ript>    93

    當白葉和圖拉真出現在川貝面前的時候,他看上去不是太意外。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從床上打著哈欠坐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剛剛遭遇政變、即將因為改朝換代而成為犧牲品的政客。

    “哦,是你們倆啊。”川貝平靜地說著,摸了摸口袋,“抱歉,沒帶糖。”

    “真悠閒,這種時候不是該在意更加重要的問題麼?”圖拉真嘲諷著。

    “不,已經結束了。”川貝苦笑,“龍隱還是死了。這下……一死死全家,真是造孽。”

    “你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件事?”圖拉真機敏地發現他的話中話。

    川貝抬眼望天,半晌之後朝白葉疲憊一笑,“這種時候,告訴你也無濟於事了吧。是的,我早就知道龍隱會死,因為我早就經歷過一遭了,白葉。”

    一直沉默著的白葉對上校長的視線,有些發懵:“什麼……意思?”

    “過去所發生的一切,我都曾經經歷過一遍,這一次是第二遍。雖然兩次稍許有所不同,但結果都沒有什麼兩樣,龍隱死了,我被捕入獄,整個銀河帝國都走到了命運的拐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校長的神情因為明知事件會發生、卻無法阻止,顯得更加落寞。

    圖拉真直率地問:“你是說,你是個重生之人?那與白葉有什麼關係?”

    “我?重生?我何德何能?”校長苦笑一聲,“我覺得事情還要更糟糕一點。我懷疑我們的世界,時間被重置了,大家都重生了,我們陷入一個迴圈當中。迴圈甚至不止兩次。”

    三人間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因為這種猜測已經踏入了人類未知的領域。

    “你是怎麼感覺到的?”圖拉真追問。

    “在我們結婚的那天,學院內的天鷹座魔法力井大爆炸,我的未婚妻他……不幸喪身,之後我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療。”

    “關於年博士的事,我們很遺憾。”圖拉真給予白葉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不要插話。

    “心理醫生一直覺得,我對於那件事的記憶,很混亂,甚至丟失了一段,希望通過催眠手法,讓我回憶起當天發生的所有,還原爆炸真相。他成功了,但是我記起了更多的東西……我記起了兩次大爆炸。每一次,事件的大致走向都相同,只有細節不一樣。在我的兩次記憶中,有一次我非常高興,因為我就要結婚了。但另一次我非常不安,我潛意識裏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於是兩次,年襄都死在了我面前。”即使事隔多年,校長回憶起那個場面,還是不住顫抖。“從那以後的所有事,在尚未發生之前我就有所記憶。在上一次輪回時,希洛也去了白薔薇軍校念書。我清楚地記得,魔導師學院的院長評價他天賦驚人,對時間和空間魔法有獨特的領悟力。半年以後,他拿了魔導師學院的學年第一。理應我給他頒獎,但是我缺席了。”

    “為什麼?”圖拉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條件反射地問話。

    “因為龍隱駕崩了。”校長抬眼道,“他在閱兵式上被人刺殺,作為皇室近臣的我被逮捕,這就是理由。”

    “可是這到底跟白葉有什麼關係?”圖拉真回到了最初的問題,“難不成你覺得他是時間重置的關鍵?”

    “他就是。”校長闔上了眼睛。

    “為什麼?”

    “記得我一開始說的,心理醫生幫我重建爆炸真相麼?在第二次記憶當中,就當我被衝擊波震倒、即將暈過去之前,我遇見了一個人。他明確地告訴我,不要讓希洛修魔,不要讓他成為一個魔導師。從他踏入白薔薇軍校的那一刻起,迴圈就會開始。”

    “所以你一直不讓我進軍校,難道迄今為止的所有事都因我而起?”白葉心生恐懼。

    校長沉默良久,仰頭望著天花板:“雖然將一切推到你身上,是懦夫的行為,但是有一種理論叫做蝴蝶效應,也許你的每一個舉動,最後都造成了可怕的風暴吧。我因為接受了神秘預言,一直在暗處觀察著你,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人指引著你重走上一世的老路:你去了白薔薇軍校,修成了魔導師,釋放了昆古尼爾,也釋放了其中的末日審判魔法,最終導致了潘德拉貢家族的覆滅……也許世界上真的有命運這一說吧。”

    “不會的,不會是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讓龍昀不幸!”

    “當然。”圖拉真拽住了他的手,“這場陰謀,我們每個人都參與其中。如果校長先生觀測的是我,他也會認為我入學、與龍昀爭強好勝、被關野攝魂釋放昆古尼爾,是達成皇帝陛下被刺殺的充分條件。這只不過是一種思維誤區罷了。幕後黑手想要謀反,他無論如何都會行動的。”

    “的確,圖拉真說的很對。”校長抹了把臉,對白葉溫和地笑,“對不起,對你做出了這樣嚴重的指控。我只是一想到也許輪回還會再一次開始,就覺得非常絕望。不過也好,也許下一次,我能和他完成婚禮。”

    白葉突然想到了一點:“那那個在你昏迷之前提醒你的人……他是誰?”

    “我當時視線模糊,但是認得出他的聲音,是西樓,你的媽媽。”

    “等一下,你的婚禮發生在什麼時候?”

    “十年之前。”

    “那時候我媽媽已經不在了……不對!我媽媽還活著!如果時間都可以重置,他做時空之旅也不是不可能!”白葉突然感覺到了一點安慰。“你說的天鷹座魔法力井,就是夜塔所在的位置吧,所以說一切都和夜塔有關。如果進入夜塔,能不能改變過去?”

    川貝和圖拉真都被他的說辭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迴圈與夜塔有關的話,我想一切都重新開始。這樣龍昀就不會失去重要的家人了。”白葉眼中蓄滿了淚水,“我能體會他現在的感覺,他可能一生都無法投入地去愛誰了。”

    “還愣在這裏做什麼?接班了。”

    走神中的王遼哦了一聲,抱著劍朝同僚走去,到既定位置替代了他的守衛任務。天下著雨,花壇裏的草木更顯蒼翠,但是庭院裏的勃勃生機卻讓他不自覺想起前不久發生在背後教堂裏的屠殺。

    王遼是個小貴族,前不久受到本家的差遣,來到帝都,參與了拉桑卓選帝侯的婚禮守衛工作。他不明白,自己的家族什麼時候和拉桑卓選帝侯扯上了關係,但身為家主的遠房叔叔卻呵斥他不懂變通,不會交遊。鬱悶的王遼硬著頭皮接下了任務,打算在那裏當一天身穿制服的裝飾柱,結果那天發生了震驚全星系的“猩紅慘案”。

    他負責庭院守衛工作,聽聞教堂中有不同尋常的動靜時,第一反應就是沖進去。但是,侍衛官卻將他攔下:“你是不要命了麼?”

    “裏面已經傳來慘叫了!”

    “我們是被大人物雇傭來的,任務就是看管好這個庭院。現在庭院裏有異常麼?”

    “沒有……可是……”

    “沒有可是!”侍衛官冷厲地掃他一眼,“在我下達命令以前,誰都不准動!”

    事後,王遼才從家主那裏得知,他們那隊守衛,與其說是為了保衛教堂而安排,不如說是保證教堂裏的逆亂得以順利實施而安排的:“你做的不錯,約夏·拉桑卓繼任皇位以後,你的前途無可限量……”

    “你在說些什麼?!”王遼打斷了叔叔的話,“我可是……參加了叛亂啊!”

    “那都是大人物的事,效忠這個人與效忠那個人有區別麼?”叔叔以一種鄙夷的眼光望著他,“利益,地位,都比榮光這種虛假的東西更重要。現在,你已經打開了一條晉升通道,明天開始就去第五侍衛隊報導!你以後會感謝我的。”

    所謂第五侍衛隊,保護著一個從不見光的人。王遼沒有見過他,但是,此時此刻,他正在教堂裏禱告。

    “在皇帝陛下被行刺的地方禱告……”王遼爆了句粗口。

    不論如何,這應該還是個叛黨吧?

    “你剛才說什麼?”極近處突然傳來冷厲的呵斥。

    王遼嚇了一跳,發現一名銀髮軍官正嚴肅地凝視著他,手按在刀柄上。他有一瞬間的心慌,但是下一秒,他亦是矮身按在刀柄,不服輸地瞪了回去:“我在守護誰,我有權力知道。他是正是邪,我也有權力知道!”

    兩人對視了片刻,銀髮軍官突然冷哼了一聲:“真是小鬼。”

    “我才不是小鬼!”

    “身為貴族甄選上來的侍衛官,竟然認不全選帝侯的徽章麼?此時此刻在這所教堂裏的人,是第三選帝侯玫瑰公爵殿下,也是你拼死也要保護的人。”

    “我可沒有說過這種話。”王遼強硬道,“能夠出入這所教堂的,與約夏·拉桑卓的新政府一定過從甚密吧?!也就是說,是叛黨咯。”

    他的聲音引來了周圍人的關注。銀髮軍官抬手給了他一耳光,拎起他的領子用極低的聲音訓斥道:“你是想找死麼?”

    說完就把他推倒在地,用靴子將他的頭踩進土裏:“小孩子應該學會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該講,好好去後院冷靜一下。”

    王遼就這樣懷著十二萬分的憤懣,被丟進了後院。

    “走狗。”他沖銀髮軍官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撐著地面想要爬起來,卻突然被一雙手扶住了。

    “王遼?”皮皮蝦驚詫道。“你怎麼在這裏?”

    94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王遼擦拭掉嘴邊的血漬與淤泥,臉上熱燙。

    不想皮皮蝦下一秒就拽住了他的胳膊:“你幫幫我吧!我爸爸被人抓走了。”

    “哈?”

    “我爸爸被玫瑰公爵抓走了!”

    王遼萌生一種“世界真小”的感覺:“你爸爸是什麼人?怎麼會和玫瑰公爵扯上聯繫?”

    皮皮蝦欲言又止。在帝都的短短幾天裏,她經歷了和金銀灣截然不同的環境,終於明白在外界中人們對海盜的評價很低。她支支吾吾道:“玫瑰公爵……利用了我爸爸,之後就過河拆橋,想置他於死地。”

    “玫瑰公爵和約夏·拉桑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利用你爸爸去對付潘德拉貢家族麼?”

    “……是的。”

    “告訴我所有事。”王遼嚴厲道。

    “我和爸爸……從戰爭學院裏偷出了昆古尼爾,交給了玫瑰公爵……”

    “什麼?!”

    “這不是爸爸的錯!他只是接了單活,根本不知道昆古尼爾接下來要做什麼!畢竟海盜公約中的第一條就是不過問雇主資訊……”

    “海盜?!”王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還來自于海盜世家……我的天。”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行刺皇帝……王遼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竟會覺得這種女生很可愛。

    然而——

    “爸爸現在被玫瑰公爵抓走了,你能幫我救回他麼?”皮皮蝦楚楚可憐地說。

    “……好。”

    半夜,行走在玫瑰公爵府邸的王遼怨念纏身。因為皮皮蝦的請求,奮不顧身就來這裏,自己真是沒救了……不過如果成功將玫瑰公爵逮捕歸案的話,那就可以贖補他放走海盜頭子的罪過了吧?畢竟,謀逆之輩人人得以誅之,不能在事發之時救下皇帝陛下,就誅殺宵小贖罪吧!

    “你為什麼要跳著走?”皮皮蝦在他背上輕聲問。

    “這裏到處都是魔法結界,我只能憑藉記憶走相對安全的地方。”

    “你確定公爵會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不確定。”王遼滴下一滴冷汗,“這只是我值夜時候的經驗罷了。”

    說著,兩人終於來到臥室門外,王遼將皮皮蝦放下:“你等在這裏。”

    “我才不要像個娘們似的做縮頭烏龜呢!我要砍死那個過河拆橋的下流鬼……”

    王遼一把捂住她的嘴:“輕點聲。你在外頭等我,有情況就製造點動靜提醒我逃跑。”

    “望風?”

    “……對,術語是望風。”

    皮皮蝦切了一聲:“好吧。下手俐落點,快去快回。”說完飛快地隱入黑暗的長廊深處,消失不見。

    王遼作了一次深呼吸,開門進去。裏面是套房,客廳沒有人,房間裏倒是傳來爭執聲。早上見過的銀髮軍官正站在那裏,與穿著睡衣的人對話。那個人戴著面具,認不出是誰。王遼躡手躡腳地貼緊牆壁探聽。

    “……我最近好像總想起些了不得的事,腦海裏不停閃過與你有關的畫面。”銀髮軍官口氣冷硬道。

    “是麼?”戴面具的人剪了一支黑色玫瑰插在花瓶裏,用溫柔而平靜的聲音安撫著,“你一定是太累了吧。翦除潘德拉貢一黨之後,我讓你去做的事情很多,如果沒有辦法完成的話,我也可以叫別人……”

    “你知道不是因為這個!”銀髮軍官劈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我到底是誰?你又是誰?”

    “我是第三選帝侯玫瑰公爵桑夜,你是我的侍衛官雲。”

    王遼抱著劍,蹙起了眉。這個穿著老式蕾絲睡衣、長髮披肩、聲音溫柔到像女人的,就是一手主導了血腥奪位事件的玫瑰公爵?真可怕。

    “我記起來的卻不是這樣!”

    銀髮軍官按住他的雙肩,伸手要去掀起他的面具。公爵卻比他的動作更快,一巴掌扇向他的臉,同時用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面具。

    “不允許這樣做。”公爵*著雙腿,在他面前坐下,“你如果更加努力,也許我會好好寵愛你——像這樣。”

    說完,公爵將腿擱在了他的腰際,曖昧得摩挲著。

    被稱為雲的男人露出隱忍的神色,忍不住握住了他潔白纖細的腳踝,盯著他睡衣底下若隱若現的腰肢。

    “但是現在還不行。”面具後傳來惡劣的輕笑。

    雲露出落敗的神色,扭過頭去:“你還要我做什麼?”

    “我知道你很反對我屠滅皇室的行為,以後我都會儘量少讓你參與潘朵拉貢家族相關的事件。但是,那個人,你卻一定要幫我抓住。”

    “誰?”

    “白葉。”公爵放縱地踩在他的*上,雙手卻高舉在頭頂,躺成蕩婦的模樣。

    雲即使看著他這幅樣子都覺得要去了:“為什麼……對他念念不忘。”

    “也許是因為你一直沒有將他帶到我面前來吧。我以為你對他會有感應。”公爵感覺到了腳底的濕意,輕笑了一聲撐起身,“他現在就在約夏的宮殿裏,你把他帶走很容易。”

    “約夏·拉桑卓不是我們的盟友麼?他監管著白葉,會同意我把他帶走?”

    “是棋子。”公爵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後半夜大概就能得手了吧?在此之前我會好好洗個澡的,雲。”

    銀髮軍官低罵了一句“混蛋”,按上了刀柄轉身就走。

    當他步出房門的時候感覺到有些不對勁,轉頭往右望去,那裏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他擰了擰眉心,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遂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王遼見他合上房門,從隱身之處踱出來,閃進了臥室當中。玫瑰公爵頭也不抬道:“還有事麼?”

    話音未落已聞長劍破空而來。

    他匆忙閃躲,面具的系帶卻連同長髮一同被削斷了。

    面具掉落在地。

    王遼盯著那張臉,驚詫到忘記自己是來這裏做什麼的了。

    下一秒,他便被一手刀劈暈在地。

    關野站在他的身後,饒有興致地望著公爵露出來的臉:“我的天,原來是你?”

    公爵的眼神落在他手上提著的少女身上。皮皮蝦眼睛瞪得滾圓:“……小白?怎麼會是你?”

    “好久不見。”白葉冷淡道。“那就委屈蓮在地牢將就一下吧。”

    皮皮蝦被人拖走的時候還難以置信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那這個人呢?”關野指了指王遼。

    “他的身體素質很強,你就將他做成肉傀儡吧。”白葉疲憊地揮了揮手。

    “你真的是白葉?”關野好奇地打量著他。“雖說看起來的確是一個人,不過你貌似要更為年長一些。”

    白葉沒有回答,顧自脫下了睡衣換上外套。

    “你要去哪里?”

    “哈德良離宮。”

    “哦?剛才不是還差遣雲前去麼?”

    白葉回頭掃了他一眼,關野舉起雙手:“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看他往那個方向去了。”

    白葉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沒有時間了。”

    龍昀推開玫瑰公爵的臥室,卻沒有發現公爵和那位銀髮軍官的行蹤。

    “混賬……”他的眼神一暗,無形的刀刃上流下淅淅瀝瀝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個血窪。

    他背後,整個公爵府邸的侍衛官都被屠戮殆盡。

    自家族分崩離析以後,他隱姓埋名,在帝都實施著他的復仇計畫。雖然母后還活著,但每一條投奔他的路都被封死,龍昀只能在帝都苟且活命,將一*前來剿滅他的刺客統統殺光,然後向那些謀逆者血債血償。程旭的屍體依舊在為他說謊,但是帝都人心惶惶,以為有了遠大前程的投機者們,都在恐懼不安中猜測龍昀的屠刀什麼時候會懸在他們的脖頸。

    “就都殺光好了。”龍昀這樣想著,轉身朝地牢走去。“都殺光以後,再去見白葉,把母后也迎回來。這樣做就可以了吧?”

    皮皮蝦被哀嚎聲驚醒,意外地發現了熟悉的身影:“三皇子!”

    龍昀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轉過頭。皮皮蝦被他因為嗜血而呈現出妖異紅色的瞳孔嚇到,倒退了兩步,沒想到他的瞳色隱退了,像是正常人一樣走到她面前,一刀劈開了鎖。

    “你知道薔薇公爵在哪兒麼?”龍昀單刀直入。

    皮皮蝦絕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有見過他的臉麼?”

    龍昀搖了搖頭。從前,薔薇公爵身體抱恙,久不見客,現在想來卻是為暗中謀逆找的託辭。

    “他是白葉啊!”皮皮蝦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玫瑰公爵……竟然是白葉啊!”

    龍昀手一松,手中黑氣凝結成的不祥之刃也隨之消失。他的身形晃了晃,似乎沒有了支撐身體的力氣,伏倒在皮皮蝦身上,皮皮蝦趕緊將他撐起來。

    “你在說什麼?白葉在哈德良離宮,被監禁了起來。”回過神的龍昀淡淡道。

    “不是啊!我剛才看到他了!就在玫瑰公爵的臥室裏!關野先生也叫他白葉了!王遼還因為看到他的臉被抓起來了!”

    “大概是長得很像的人吧,與白葉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龍昀這樣理解著,但即使如此也還是心中抽痛。只要想到他的滅門慘案與白葉有關,他就陷入了痛苦當中。

    “除了頭髮長短以外,真的是一模一樣的!他還和我說好久不見!”皮皮蝦搖晃著龍昀,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頭髮長短?”

    “嗯。而且看上去比小白成熟一點……就像他過十年、二十年會有的樣子!”

    龍昀覺得事情更加蹊蹺了。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里?”

    “他往哈德良離宮去了!他是沖著小白去的!”

    龍昀起身,望著離宮所在的方向:“也是該到清算的時候了。”

    95

    白葉和圖拉真試圖救出校長,校長卻揮了揮手:“既然種種跡象表明夜塔有更改過去的力量,那就去吧,不用管我。”

    “可是……”

    “走吧。”校長虔誠地笑起來,“救救我的未婚妻。他的眼睛裏長出了時空罅隙附近才會出現的彼世之花,如果時空罅隙沒有彌合,就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白葉明白過來:“這是你一直不讓我接近夜塔的理由?”

    “是的。如果時間是一個環,一切都從你開始,也許制止你成為魔導師,就可以更改我和他的過去。然而越來越感覺到,靠未來改變過去,是個無解的命題呢。”校長苦笑了一聲,“我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變成了悲劇,怕什麼,反倒來什麼。”

    “不會的!我進入夜塔,回到過去,一定會把年博士、我的家人還有龍昀的家人,一起帶回來的!相信我!”白葉焦急道,“一直以來覺得我的力量太小,做不成什麼事,但只要我身上有著改變世界的可能,一絲一毫我都不會放棄!”

    “那就帶著魔抗符文去吧。造成迴圈的你,也許有解開迴圈的可能。”說著,校長把手環接下來遞給他,“擁有這個東西,白薔薇軍校的一切都會聽憑你的調遣。”

    “可是校長,你……”

    “接下來不是我的戰場了。”校長笑道,“反正被政敵監禁什麼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燈光大亮。不知來路的軍人從飛行器上跳落在花園裏,直接沖向地底牢房。白葉、圖拉真和校長三人都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校長語氣急促道:“快通過空間魔法逃走!”

    白葉順從地施展魔法陣,但是畫到一半,刀鋒已經破空而來。刀鋒切斷了他的魔法陣,白髮的軍官則擋在他與牆之間,阻止了空間的扭曲與異變。白葉因為恐懼向後跌倒,白髮軍官收刀入鞘,沒有繼續傷害他。

    “不要試圖逃走哦,我的小貓咪。”關野從黑暗中獻身,依舊穿著那身教職人員的禁欲套裝,似乎比以往更在意白葉,“有人很想見你,我猜你也很想見他。”

    “難道是……”白葉強忍著把龍昀兩個字咽下,不會的,龍昀無論如何不會落在他們手上的!

    “誰都不能帶走他,他在我的保護之下,難道你們要……”圖拉真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控制住了。

    關野溫柔道:“皇帝都被殺了,圖拉真殿下還在奢望些什麼呢?權力的遊戲中如果需要規則來提供保護,就已經是輸家了。可以肆無忌憚提出要求的人,只能是絕對贏家。”

    “那麼,是絕對贏家要見他麼?”

    “是的。”關野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為什麼?!白葉他只是一個無辜的人!”

    “你慌什麼?只是見一面而已,白葉又不會因此而消失。”關野攬過了害怕的白葉,轉身朝外走去,嘴角上揚,“畢竟想要見白葉的,就是白葉本身,哈哈。”

    “怎麼會這樣?”

    白葉站在水晶燈底下,感覺四面八方的燈光都投射在他的身上,無所遁形。

    “怎麼會這樣?”

    對面長身玉立的男子也和他一樣,被光影所籠罩著。兩人面面相覷,一個平靜,一個恐慌。

    “怎麼會這樣?”

    白葉驚恐地望著他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分明是自己成長後的模樣,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危險氣質。

    “怎麼會這樣?”

    在下著雨的午夜,空無一人的王座廳,遇見了……自己?

    “很意外麼?白葉。”男人穿著華貴且修身的禮服,目中無人地走過他的面前,交疊著修長的雙腿在銀河帝國皇帝的位置上落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對自己所擁有的潛能,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什麼潛能……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做皇帝!”

    “我也沒有想過。”男人抬高了聲調,仿佛在不滿他的怒吼,“我對皇位不感興趣,約夏·拉桑卓這個傀儡坐在這裏就可以了。這只是我追逐理想的路上一個不小的贈品。”

    “理想……?”

    “你忘記了麼?你那悲慘的過去。”男人在扶手上支頤,“我們所有的不幸,都開始自父母死亡的那一刻起。你沒有家人,無處可去,沒有人會憐惜你,沒有人會保護你,不管你在哪里,是身在皇宮還是漂泊在外,這一點都是一樣的。”

    “對……”白葉的雙眼失焦地凝望著被他踩在腳下的臺階,同意了他的說法。

    “但是,時間並不是不可挽回的。擁有極致的魔法力量,就可以施展更改時間的魔法,去挽回一切。”

    白葉猛地抬頭:“你知道這種魔法的存在?”

    “我創造了這種魔法,但是沒有人相信我。”

    王座上,白葉的聲音恍如歎息,不過那歎息只存在了一秒鐘甚至更短的時間,就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了。

    “只是這已經不重要了。我成功了,我站在這裏就是證明。”未來的白葉凝視著年幼的白葉,“我從你的未來,回到了你的過去。”

    “那爸爸和媽媽呢?”白葉質問他,“爸爸和媽媽,你有見到麼?”

    男人似乎被問住了:“沒有。”

    “你不是成功了麼?!為什麼沒有見到爸爸和媽媽?!”

    “我沒有按計劃回到他們失蹤的時間點。我……比那要晚一些,沒能救回他們。但是我做成了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白葉的瞳孔緊縮,“你是指你殺了龍昀的家人?”

    “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掉我們!”年長的白葉厲聲呵斥,“潘德拉貢家的人也好,程旭也好,只要是橫在我們之間的人,統統都得死!”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白葉站在王座之前,再一次被“全都是因為我”的愧疚和恐懼淹沒,情緒幾近崩潰。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他捂著自己的臉問。

    王座上的白葉沉默了良久,對他緩緩道:“我跟你的生活,有微妙的偏差。爸爸媽媽在大爆炸中喪身以後,我被接回了宮廷,生養在潘德拉貢夫婦的膝下,我從小就和龍昀在一起長大……但是,在這種環境裏,我們之間的鴻溝卻更為明顯。我不像你,可以因為什麼都不懂做著你的灰姑娘,我時時刻刻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做錯任何一件事,都會讓人覺得這是’我們並不相配’的證據。”

    年長的白葉抬眼凝視著他:“你是知道的吧,我們並不相配。”

    “我們並不相配。”燈影中的白葉恍如被蠱惑一般自言自語著,詭異地與王座上的白葉異口同聲著,眼淚落下。

    “單純身為花瓶的我,並不能讓龍昀和我走到終點。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都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龍昀也不知道哪天就會厭煩保護這樣弱小的我。我意識到如果沒有力量的話,無論是何種類的幸福都會從我身邊被奪走,就像很多年前我無法拯救大爆炸的父母,永遠失去了他們一樣。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也會失去龍昀的。幸好,我還有控制魔法力量的天才。我想變得強大起來,成為足夠和龍昀並肩的存在。”

    “沒有……錯啊……”白葉跪倒在地,“你沒有錯啊!我們都沒有錯啊!”

    “我和龍昀一起去往白薔薇軍校念書,只是,我念得是魔導師學院,龍昀念得是戰爭學院。我是優等生,什麼都做到最好,大家逐漸對我改觀。可就在我以為,我也馬上可以和他一樣,成為人群中耀眼的存在時,程旭出現了。他承襲了他父親的爵位,擁有玫瑰的封號,在戰爭學院、那個我無法踏足的地方,和龍昀……”王座上的白葉抓緊了扶手,手上青筋畢露,似乎對接下來的事情羞於啟齒。

    跌坐在地的白葉亦是攥緊了自己的手心:“所以你回到過去以後,就將自己變成了玫瑰公爵,來阻止程旭在未來成為擁有這個封號的人?難道上一次,和龍昀在一起的玫瑰公爵程旭,而不是你?你怎麼會搶不過一個程旭?”

    “他沒有得手。我只是恨他。”王座上的白葉,身上充滿著怨念的氣質,“不會有這個程旭,總會有那個程旭,這個下賤的人只不過是在提醒我,僅僅這樣還不夠。我身上有一些過去,無法憑著我自己的努力來改變。我的父母不在了,我的家族沒有勢力,我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擁有著權力……這都是我子啊魔導師學院裏日以繼夜鑽研魔法所不能彌補的啊!我、我做得再好,也不過是一個大魔導師,可龍昀他是要成為皇帝的存在,我怎麼、怎麼才能對他有用,不讓他丟臉?難道用魔法麼?在我的時代,魔法和魔術根本沒什麼兩樣!”

    他帶著哭腔的聲音讓白葉感到無力。

    “所以,一切都已經註定了,在我的父母喪身的那一刻起。我意識到如果要改變必將到來的悲劇,就要……”

    “改變過去。”兩個白葉再一次詭異地異口同聲道。

    白葉對上未來的自己的目光,很快就低下了頭,捂住了自己的哭泣的臉:“都沒有錯啊……到現在為止你想的……不,我想的都沒有錯。我的人生在失去父母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在失去本應所擁有的東西,就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推倒了下一塊。那麼,讓第一塊不要倒下就好了啊,為什會麼會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大家都在因為我的緣故,失去了所有,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已經經歷過一次輪回的白葉沉淪于自己的思緒中:“那是因為創造足以扭轉時間的魔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失敗了無數次,終於修建起了夜塔。但是,大家都以為我瘋了。他們把我和龍昀分開,把我關進了夜塔之中。”

    “他們……?”白葉機械地重複,“你是指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

    “所有人。皇室家族,校長,所有人都在阻止我。到最後連龍昀都……”白葉發出了異常痛苦的聲音。

    “那龍昀後來……”

    “不重要!”成年的白葉打斷了他的話,“我成功了,現在潘德拉貢家族也好,程旭也好,擋在我與龍昀之間的障礙統統都已經除掉了,龍昀已經沒事了。只是離預期還差一步之遙,我的人生就可以毫無瑕疵地進行下去。所以,你會幫我的吧?幫我找回爸爸媽媽。”

    “誒?我?”白葉望著自王座上離開,朝他一步一步逼近的自己,並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成年白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給我你的魔法力量。我要再次進入夜塔,回到過去。這一次,時間也好地點也好,統統都不會弄錯。”

    “我的……魔法力量?”

    “我在進行了時間穿越、來到你的世界以後,身上的魔法就日益減弱了。我開始意識到,一條世界線中可以有兩個白葉,卻只有一個,擁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力量!”成年白葉的眼神一暗,“這就是我這麼多年以來,追殺著你的原因,白葉!”

    “啊……”白葉跌坐在地,用手支撐著地面向後爬去,“別過來……”

    “你在害怕什麼?我不就是你麼?”成年白葉拔出了手上的飲魔刀,“獻祭你的身體,實現我們的願望,一切就會都好起來。家庭,愛情,對力量的渴望,全部……”

    “住手。”

    飲魔刀被人推入了刀鞘中。

    白葉抬頭,意想不到的人擋在了他面前:“憲兵長……”

    “哦?誰准你進來的?”成年白葉不悅地質問著手下。

    他很快想到上半夜的約定,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不要太心急,雲。我的諾言,都會兌現。只是要等我料理了他之後。”成年白葉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白葉,手指試圖彈開飲魔刀。

    “有些事情,你還沒有講清。”銀髮憲兵亦是把手按到了自己的佩刀上,“為什麼所有人都在阻止你操縱時空魔法?以及,三皇子的結局,到底是怎樣?!”

    “呵。”成年白葉攝住了他的眼睛,“不聽話了麼?”

    銀髮憲兵匆忙閉眼,以閃避即將到來的精神攻擊。但是就在他失去視覺的一瞬間,身近刀劍破空。他心下大叫“不好”,轉換身形擋住身後的小白葉,然而,身後還是發出一聲尖叫。

    “白葉!”憲兵睜眼,卻發現他安然無恙。

    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在看到成年白葉時,瞳孔緊縮。

    王座廳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擁有漆黑如墨的長髮的男人,手執散發詭異氣質的無形之刃,刺穿了成年白葉的胸膛。

    龍昀眼中的血色盡褪,握著刀的手開始發抖。他趕到王座廳,一眼瞥見這男人試圖對他的白葉圖謀不軌,提刀就殺。可是……

    “你是誰?”龍昀在極近處望著他的容顏。

    成年白葉溫暖地笑起來,抬手撫了撫他冰冷的側臉:“是你呀……你來了,真好。”

    “皇子哥哥!”

    背後一聲尖叫喚回了龍昀的神智。他嚇得推開將死之人,轉身扶起了瑟瑟發抖的白葉。

    “小白!”白髮憲兵沖過去,將支撐不住身體的成年白葉抱在了懷裏。

    “你……又是誰?”龍昀望著憲兵打扮的男人,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男人抬頭,用那張變得與他一模一樣的臉說:“如你所見,我是……龍昀·潘德拉貢。”

    96

    “皇子殿下,請您收下我的巧克力!”

    “還有我的!”

    “殿下……”

    “你們都在圍著殿下嘰裏呱啦說些什麼?不覺得自己是一群麻雀麼?”玫瑰公爵程旭抱臂倚著窗,朝人群投去嚴厲而又不滿的目光,“在表達愛意的時候,先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是常識麼?”

    “什麼嘛……”

    “公爵好討厭。”

    “不好意思,”龍昀苦惱地拒絕著追求者,“我已經訂婚了哦。”

    龍昀和沙利文離開了教室,在開滿櫻花的學院路上走著。

    “收到這麼多巧克力,真是受歡迎的傢伙啊。”沙利文羡慕嫉妒恨。

    “對於已婚人士來說只會覺得麻煩。”龍昀頭痛,“我已經訂婚了這種話,為什麼說幾百遍都沒有用呢?”

    “當然沒有用。帝國的皇子殿下,還是最優秀的那個,權力,地位,財富,以及美貌與才華……一樣都不缺的你,簡直就是所有小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即使不是奔著結婚,也想跟你風流一夜吧?更何況這樣的你,身上還打著無主兩個打字。”

    “都說了是有主的!”

    “那麼,他在哪里?”沙利文突然嚴肅了下來。

    “白葉在魔導師學院,你不是再清楚不過的麼?”龍昀不解友人的疑問。

    “今天是情人節,他在哪里?”沙利文進一步解釋了他疑問的初衷,“兩個學院之間,也不過20分鐘的路程,但是平日裏,你上課、吃飯、閒暇時間都和我耗在一起,任誰都會覺得有機可乘吧?”

    “這個……”龍昀停下了腳步,攥緊了拳頭。

    不安,就這樣被戳穿了。

    不安,不安,不安……

    你在哪里?為什麼不聯繫?為什麼不見面?

    看不到,聽不到,不會生氣,不會撒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白。”龍昀敲開了白葉實驗室的門。

    穿白大褂的白葉握著錐形瓶轉過頭來:“啊,昀,你怎麼來了?”

    龍昀掏出巧克力:“因為今天是情人節啊。”

    “啊,哦,214日了麼?”白葉掃了一下桌上的檯曆,嘖了一聲。

    “怎麼了?”

    “我記錯了日期。今天是14日的話,論文截止就是後天了。”白葉放下錐形瓶,擰了擰眉心,“又要熬夜了……”

    還未抱怨完就被人抱坐到了膝蓋上:“這種事情,壓根不用自己動手吧,請人代寫也不是不可以。”

    白葉失笑:“我們魔導師學院,可跟你們體育生學院不一樣。”

    “那……小白想拿a的話,我和尤希院長知會一聲,就可以拿到a啊。他可是母后的親兄弟,小白不用那麼拼命。”

    “也不是想要a,只是,我的確發現了時空魔法的存在,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發表以後與其他大師一起討論。不是任務,是我想要。”白葉與他解釋。

    “在我看不到的時候,白葉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魔導師了,好厲害。”龍昀溫柔地感歎著,把腦袋埋進了他的胸口,“只是,偶爾也關心一下我啊。”

    白葉因為突如其來的表白漲紅了臉:“……抱歉。”

    214日是情人節,笨蛋。”

    “……對不起,什麼都沒有準備。”

    雖然早已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甚至故意賭氣一上午都沒有聯繫,但是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對他置之不理。“不是都說了麼?我準備就可以了。現在去吃好吃的料理,下午去遊樂園,晚上有派對,小白的朋友也都可以請來……”

    白葉猶豫,小心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可是我後天要交論文。”

    龍昀沉默了一陣,抬頭笑道:“哦對,我都忘記了。一定是因為太喜歡小白,記憶都沒有辦法超過七秒,所以……”

    還未說完,唇上突然一涼。

    是道歉的吻。

    龍昀眼神一暗,再也無法克制胸口洶湧而酸澀的情潮,扣住白葉的手腕就將他按倒在臺面上。

    白葉痛苦地承受著沒有前戲的*:“等一下……這裏都是、是重要的藥劑……”

    統統都打碎。

    統統都毀去。

    龍昀蒙住他的眼睛:“小白……只要有我就夠了。”

    ******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白葉掃了眼鬧鐘,發現指標指向十點,不由得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匆忙起身穿衣。腰部以下卻酸軟得支撐不住。重新跌倒在床上的白葉扭過頭,望著另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

    廚房裏傳來做菜的動靜。也只有龍昀在的時候,公寓才會開火。

    “早上好!”龍昀陽光燦爛地出現在門口,系著圍裙,揮舞著鏟子,心情好到不得了的樣子。“早飯和午餐看來只能一起吃了喲……誒,小白怎麼一臉不開心?”

    “你自己心裏清楚。”白葉盯著天花板黑化道。

    “這個鍋我不背~”龍昀語氣輕軟地抗辯,“是小白不好,常年不管我,我的小白不夠了,就要一次性補足。”

    “一夜七次太多了。”白葉盯著天花板黑化道。

    “哈哈哈哈哈也有折衷的辦法。我搬來和小白一起住好不好?我會燒飯做菜整理家務,天冷還會打毛衣。這樣的話每天晚上一次就可以了,一次!”龍昀伸出一根手指頭。

    “不行!”白葉斷然拒絕。

    “啊?”龍昀沒有想到白葉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駁回了他的提議。

    “這個不行!”白葉穿上襯衫,自他面前走過,“我的課程很多,時間根本不夠用。你待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因此無法集中精力。”

    “小白……”龍昀朝他伸手。

    卻只在他的襯衫上留下淺淺的痕跡,然後錯過了。

    ******

    雨天,戰爭學院。身披斗篷的魔導師走過打濕的城市,無視身邊人恐懼的目光,盯著遠方紅龍宮殿的屋頂。

    “小白……”腦海裏回蕩著他委屈的叫喚。

    是不是對他太嚴苛了?

    告訴他吧……

    “因為你太完美了,皇子殿下。離我的18歲婚期,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必須在此之前,變得耀眼起來。我是喜歡你的,昀,我是……喜歡你的……”

    這樣。

    告訴他,這個因為卑微而不斷努力的自己才是真實存在的白葉。

    “而你是我的光。”

    少年疲憊地想著。

    ******

    雨天,紅龍的宮殿。

    “嗯……唔……你在做什麼?!”龍昀推開程旭。

    與他談論著圖拉真的事,誰知突然就撲上來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麼?”龍昀呵斥著屬下。

    “沒有自覺的人是殿下您吧。”程旭起身,解開了自己的領帶,一顆一顆扭開了制服的紐扣,“身為皇位的繼承人卻沒有考慮到為了國家,選擇一位門當戶對的妻子,這樣的事,會在歷史上留下笑柄。”

    “哦?門當戶對的妻子,難道是在說你自己麼?”龍昀的表情變得冷淡。

    程旭的手拎著領帶,一邊朝他走,一邊脫掉了自己的軍褲:“我會幫你打敗你的兩個哥哥,最終贏得皇位,我的家世,地位,才能,也會為你錦上添花。這是那個孤兒無法給你的東西。”

    “你又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

    “如果你想要愛,我也可以給你。”程旭撫上了他的側臉,“然而那個人,他給過你什麼?他連看你一眼都覺得多餘,皇子殿下。”

    龍昀的瞳孔一縮:“……多……餘?”

    “皇子殿下雖然看起來是個說慣甜言蜜語的花花公子,內裏可不是一般的清純。”程旭嘲諷道,“以你的條件,要吸引一個人拋棄一切愛你如癡如狂,很容易吧。他那麼冷淡,不正是他無法愛你的表現?然而因為那份婚約的存在,以及表面上顯而易見的好處,無法與你徹底決裂。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繼續著,不聯繫,不接近,不生氣,不撒嬌。缺乏情緒的,不是愛情。”

    “是這樣……麼?”龍昀開始心慌,“可是,也不會是其他人吧?我和他,青梅竹馬,我……我對他那麼好,誰能比得上我?他也一直埋頭工作,連朋友都沒有,他是不可能愛上其他人的呀。那麼我們結婚、生子,日復一日,總會對我熱情起來……”

    “沒有旁人……哼,我知道了。”程旭流露出洞察一切的表情,“醉心於熱愛的事業而無暇他顧,也有這種人類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人類不如他們在做的事情重要。不論是結婚、生子,還是家人、朋友、戀人,都無法勾起他們的半點興趣,因為他們的熱情業已放在他處,而對感情極端冷漠。皇子殿下,時間不會改變這種人,你現在在過的生活,就是你未來生活的寫照。”

    “是這樣……麼?”一滴眼淚流下他的臉頰,被程旭吻去。

    他的愛給了別的東西,我還要堅持下去麼?

    門外,白葉靜靜地離去。

    ******

    “小白。”龍昀渾身濕透地出現在白葉的實驗室裏。

    白葉沒有料到他還會來找自己,放下了正在擦頭髮的毛巾。

    龍昀撲過去抱住他:“程旭說你是工作狂,不喜歡我更喜歡工作,你是這樣的麼?”

    “不是。”

    龍昀松了口氣:“太好了!”

    白葉聞到了他身上有不屬於他的味道,但什麼也沒問。

    “今天他對我動手動腳了。”龍昀撒嬌地蹭著他,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可怕!你不在都沒有人保護我!”

    “……是啊。”

    “我搬過來住好不好?”

    “好。”

    兩個人進門前後沒差五分鐘,白葉知道龍昀沒有說謊。

    雖然即使他說謊,他也不會去問的。

    但是,程旭必須死。

    ******

    “程旭……死了。”

    白葉拎著便利袋回來的時候,龍昀坐在電視機前說。

    白葉將鑰匙丟在桌上,哦了一聲,走進了廚房。龍昀緊隨其後抱住了他:“是你麼?”

    白葉看了眼電視,聽聞死亡時間後,搖了搖頭:“不是我,我當時在上課。”

    “我知道你會分身之術。”

    白葉往外面掏食材的動作慢了下來,最終停住了。

    “所以你那天在,對麼,小白?”龍昀把腦袋埋在他的頸間,溫暖的淚水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淌,“好高興,我好高興……”

    高興?

    “你是愛我的,對麼?”龍昀按著他的肩膀讓他朝向自己,“因為想要獨佔我,把對我獻媚的程旭殺掉了。”

    怎麼是這樣?

    被擁進懷裏的白葉在心底裏問。

    “我啊,只要知道小白心裏有我,就高興得和傻瓜一樣。”龍昀用極其幸福的表情撫摸著白葉質感溫暖的頭髮,“之前還一直以為小白對我冷淡,是因為程旭說的那樣,無法愛上什麼人。為此心裏忐忐忑忑,好幾天都睡不著覺。結果——小白會為我去殺人呢……”

    傻瓜,這有什麼可高興的,如此卑鄙的我。

    “但是,為什麼那天什麼都不告訴我?也什麼都不問我?不親近我,不來見我,不聯繫我,從不提要求,也從不撒嬌?”龍昀眼裏突然湧出大顆大顆的眼淚,“明明很愛我啊……”

    啊。

    可是我沒有愛你的資格。

    ******

    白薔薇軍校禮堂,校長川貝將獎盃頒給白葉:“祝賀我們最年輕的大魔導師在時空魔法領域做出的偉大成就!以及,祝賀一個月後將要到來的世紀婚禮!”

    白葉接過捧花,站在聚光燈下,一直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

    太好了,趕上了,大魔導師白葉……不是孤兒白葉,可憐的白葉,沒用的白葉,一無是處卻走了狗屎運的白葉,將要和龍昀交換誓言。

    白葉望著人群中的龍昀,喜極而泣。

    龍昀一愣,隨即回報以溫暖的笑意。

    啊,終於笑了。

    然而……

    “哦?他就是三皇子的未婚妻?長得也不怎麼樣嘛。”

    “嗯,據說是因為父母和皇帝夫婦是好友,才有了這樣好的運氣,一出生就訂下了婚約。”

    “真狡猾!有些人就是什麼也不做就會得到一切!”

    “也不一定哦。雖然因為父母的原因攀上了上流社會,但他的父母卻早死了,身前也沒有建立起穩固的家族勢力,可以說比之其他競爭對手要弱上很多。跟皇子殿下結婚的話,隨時都會因為政治原因被拋棄的吧?而且因為對方是皇子殿下,還要忍受無窮無盡的丈夫的情人。所以才會特別努力地鑽研魔法。”

    “哈哈哈哈哈……想要在宮鬥中勝出卻去鑽研魔法,這是哪門子南轅北轍。而且聯想到皇子殿下目前對他的寵愛,這大魔導師的名頭也要大打折扣吧。”

    “說得也是。”

    “……”

    “小白!”龍昀揮舞著花束朝他跑來,卻看見白葉抱著獎盃靠在牆邊,一臉空茫。

    “白葉……”龍昀停下腳步,站在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他的眼裏卻沒有他。

    眼光。口舌。四面八方。

    沒有用。

    沒有用。

    還是沒有用。

    那麼,回到過去可以改變未來麼?

    白葉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與龍昀擦肩而過。

    ******

    “龍昀,我問你挑哪個窗簾,你在看什麼呢?”米諾放下茶盞,循著龍昀的目光望去。

    窗外,白葉漫無目的在花園裏散步。

    米諾不禁笑道:“你個小壞蛋,跟我講話還偷看媳婦。還沒結婚就找不著北,你以後可怎麼辦?”

    “不,不是的。最近小白有點怪怪的。”龍昀不安地攪著咖啡勺,斟酌再三還是對母后據實以告,“小白似乎在研究什麼了不得的魔法。他經常會消失那麼一會兒,然而突然出現在家中的某個角落。穿的不是消失時的衣服,身上還會帶傷……我問他去哪里,他也不講,要過很久才能回神。”

    米諾打了個寒顫:“聽你那麼一描述,好像見鬼。”

    “鬼?”龍昀抬頭,“鬼?纏上了白葉……麼?”

    “我亂講的……讓關野先生看看好了,魔導師的世界,我們凡人怎麼會懂。”

    “是這樣麼?”龍昀笑。

    如果是程旭,那就讓他再死一遍好了。

    然而……

    “是時間魔法的後遺症。”關野在白葉睡眠期間對他進行了檢查之後,如是說道。“雖然很難以置信但是……白葉少爺似乎在進行著時空旅行,不止一次。他身上真是有著可怕的潛能。”

    “哦喲。”米諾咕咚一聲把杯子裏的茶全咽下去壓驚,“這個……相當厲害啊。”

    “他為什麼要做時空旅行?他想去哪里?他是想離開我麼?”龍昀不停歇地問著問題。

    “這個……你要去問他。只不過眼下他可能還面臨著更為可怕的問題。”

    “是什麼?”

    “魔法意義上的時空旅行,和科學意義上的時空穿越,是兩碼事。在魔法的世界裏,時空罅隙之間充滿著從宇宙誕生之際產生的渣滓。那些渣滓是如此黑暗恐怖,以至於沾染之人會被侵蝕內心。我如果沒記錯的話,白葉少爺的主攻方向一直是時空魔法吧?那麼,他也許早就已經被那些丟棄於時間之外的渣滓所感染,這樣下去極有可能魔化。”

    “魔……化?那是什麼?”

    “也就是變成魔物。”

    魔?

    美麗的容貌,溫柔的聲音,皮膚的溫度,都會消失……

    變成嗜血,醜陋,沒有人性的,魔。

    杯子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如果是這樣的話,請你救救這個孩子吧。”

    “這世上還不存在可以祛除渣滓的大魔導師,只聽說過可以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是這樣麼?”米諾陷入了兩難的地步,“如果為了救這個孩子,而去犧牲其他人的話,這是不公平的。但是如果任其這樣發展下去,這孩子會變得怎樣?”

    “會變得極其可怕。”關野深深地鞠了個躬,“總之,是無法給身邊的人帶去幸福,也無法承擔起皇室職責的存在。”

    “不可以。”龍昀轉身對米諾說,“小白必須嫁給我!不論怎樣我都要和他結婚!”

    “但是,如果……”

    “沒有如果!”龍昀堅決道,“小白是害怕失去我才會做那些事的!我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拋棄他。”

    “小孩子談戀愛真是讓人頭疼……”米諾抱怨著。

    ******

    “小白,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今天的午睡睡得可真長久……”

    “因為被人施了睡眠魔法,還被做了一次體檢。”白葉靜靜地望著他,“你都知道了吧?”

    龍昀沉默了一陣,陽光燦爛地笑起來:“嗯,對。不過沒關係,會沒事的。最近不能再去時空旅行了哦,至少這段時間要把婚禮擺在首位。”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

    “婚禮……”白葉喃喃自語,“還有婚禮麼?”

    “當然有。”龍昀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你和我的。”

    白葉默不作聲。

    “小白,你去別的時空,是做什麼呢?”

    “我去找我的爸爸媽媽,就差一點就可以成功了。”

    “果然是這樣……從根源上改變,就可以改變一切,對麼?”

    “啊。”

    “我們不再是灰姑娘和白馬王子。”

    “不再是。”

    “可是……即使是也沒有關係。”龍昀將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側,哭泣著,“我要做什麼才能讓你相信自己呢?我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人啊……”

    沒有,用的。

    失去這件事。

    沒有不會失去之物。

    也沒有不會失去之人。

    失去是多米諾骨牌。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事。

    就算走在婚禮的鐘聲裏。

    “啊,這個新娘臉色好差勁。聽說家室不好,最近還得了什麼病,皇帝夫婦都開始討厭他了呢……”

    就算走在教堂的紅毯上。

    “誒,皇帝陛下牽著他走向皇子陛下呢……雖說是殊榮但是想想也挺可憐的,沒有雙親祝福的婚禮,怎麼想都不會幸福的吧?我們的傳統中可還有不向沒有母親的孩子提親的習俗,皇室可真是大膽。”

    就算被戴上了昂貴的戒指。

    “多利安公爵今天沒有出席,據說拿五十個星球為小女搶奪三皇子沒有成功,賭氣不肯前來。但是他說他不會放棄的,以後他的女兒嫁給三皇子的時候,婚禮的花費會比這次高十倍。”

    “什麼嘛真是任性的老頭……”

    就算被當眾擁住,溫柔地親吻。

    “聽說這孩子擁有瓦洛倫星的血統,不知道以後會為誕下什麼妖怪……”

    眼光,口舌,全部,全部都……

    “啊!”

    婚禮的現場突然傳出了一聲尖叫。

    魔化的白葉擰下了賓客的人頭,丟在地上。

    他抬起猩紅的雙眼:“……全部去死。”

    ******

    哈德良離宮的書房裏。

    “父皇……”

    “不行!”

    龍昀尚未開口,就被發怒的龍隱打斷了:“你明明知道他不對勁,還要求照常舉行婚禮!還要求你母后瞞著我!現在事情鬧成了這樣,你說要怎麼收場?!”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罷了!”

    “他已經不是人了!”龍隱試圖罵醒自己的小兒子,“他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人!無論如何都要給受害者一個交代,這就是法律!沒有人可以殺了人還逍遙法外,你再愛他都不行!”

    “我不會把白葉交出去的……”龍昀搖著頭,“絕對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如果你要殺了他服眾那就一起殺了我,如果你要將他流放那也這樣處置我。無論如何請讓我陪在他身邊,那個孩子沒有我是不行的!”

    “你……”

    “你想想如果現在關在地牢裏的是母后你會怎麼做!”

    龍隱愣住了。

    如果是米諾……他會怎麼選?

    是啊,當初面臨著種族滅絕,也無論如何不肯使用“約拿的長夜”傷害米諾的自己。

    那是與全世界為敵也要去保護的人……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麼?”龍隱難得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是。”

    “那就去吧。”龍隱疲憊地揮了揮手,“反正我攔著你,你也是要去的。”

    ******

    “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小白。”龍昀打開特質監獄的門板,將飯食放在白葉的面前。

    抱著膝蓋的白葉抬起頭來,露出嗜血的雙瞳:“比起普通的食物,你更能讓我饜足。”

    “是這樣麼?”龍昀淺笑,“我知道了。”

    他解開了制服紐扣,靠近白葉,溫柔地抱住了他:“恰好我也是。”

    “那不一樣……”白葉抓著他的脊背,靠在他的肩膀上凝望著天花板,“高高在上的你,是無法懂得一無所有的我是抱著如何的心情在愛的……我只有你,昀。你卻有很多。”

    “那就把我變得低賤吧。”龍昀咬著他的嘴唇囈語,“把我也變得和你一樣一無所有。如果這會讓你變得安心的話。”

    龍昀敞開了衣襟對他伸出手:“把你身上的魔都轉移給我,小白。我會撕咬你的血肉,啃噬你的骨血,用最絕望的方式索求你……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麼?”

    “……嗯……”白葉痛苦地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抓痕。

    最純潔的雙眼染上了血色,被用飽含佔有欲的目光注視著。

    “……哈~

    最潔白的皮膚變得冰冷,像是擁抱著初雪。

    “呃……啊……”

    最滾燙的*,被所有的絕望所包裹著。

    “……啊!!!”白葉發出瀕死般細微的尖叫,掛在龍昀臂膀上的雙腿之間留下湛白的液體。

    “小白,”沾染了時空罅隙處最黑暗的渣滓的龍昀,睜開了他那嗜血的雙瞳,“把我變成這幅樣子,你要給我什麼獎賞?”

    白葉握住了他變得尖利的指爪,貼上去親吻他那妖異的嘴唇:“我。”

    龍昀握住了他的腰肢:“我再也不會放過你。不論你在哪里,我都能看到你,小白。”

    囚室裏的歡愛恍如永無止境。

    ******

    “怎麼會變成這樣?!”米諾難以置信,“小白把他身上的魔,轉移給了龍昀?!”

    “事情看來的確是這樣。”關野測量了龍昀體內的魔法力值,將檢測結果彙報給米諾,“但是白葉身上的魔也沒有徹底清除,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發展……總之,兩個人現在都很危險。”

    “都是你!”米諾朝龍隱發火,“為什麼要讓龍昀去見他!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都要將兩人隔離的吧?!”

    龍隱嘖了一聲:“最開始幫他們瞞著我的不就是你麼?!對一手養大的孩子心軟是常事,只是現在看來心軟不得。關野,你聽著,把龍昀關在哈德良離宮地底,我們會盡力保證他不闖禍。你帶白葉去白薔薇軍校,讓魔導師學院的大魔導師看顧他。總之,暫時這兩個人都不能露面。”

    “那那些被小白殺死的貴族怎麼辦?”

    龍隱歎了口氣:“只能告訴他們白葉已經死了。從今以後,白葉再也不能用他的名字生活,也不能用他的面貌示人,更談不上跟龍昀公開舉辦婚禮。他會變成一個在一切檔案中已經死亡的存在,只是這比喪命要好得多了吧。”

    “暫時只能這樣了……”米諾擔心道,“希望那孩子能理解我們的苦衷。”

    ******

    病號服,冷光燈,從一個囚牢到另一個囚牢。從最初的反抗到現在的順從,白葉發現他依舊不能夠對周遭的一切說不。那麼久過去,什麼都沒有改變。眼光,口舌,無力的自己,怎麼都看不到光明的未來。

    “龍昀在哪里?”他支撐著太陽穴。

    被送到這裏以後有多少天沒有見過他?十天,百天?日子過得數不清。

    “皇子?你還顧得上他,不如先顧上你自己吧。”

    “……什麼意思?”

    “你現在是死人了,白葉。”那人掏出一張報紙,頭版頭條是龍隱向公眾道歉,以及承認白葉入魔一事,並且坦言他已經死亡。

    “我已經……死了?”白葉握著報紙的手指開始顫抖,“皇子非常痛苦……但是他們相信他會熬過來?”

    熬過來?

    忘記糟糕的我,去和什麼人開始新生活……的意思麼?

    那我現在還在這裏做什麼?我、我已經徹底一無所有了。

    白葉放下報紙,從地上起身,朝著虛空施加了魔法陣。

    “你在做什麼?”那人奇怪道。

    “普通人,只能對著過去無望地歎息,但是我,永遠有機會再來一次。”白葉在騰空而去、旋轉著包裹住他的黑色漩渦中絕望道,“我總能找到……成功的辦法!”

    97

    “原來如此……可是,你又是怎樣來到我們的世界呢?”龍昀詢問多年後的自己。

    “小白最後一次施法,創造了名為夜塔的時空結界。那時候我其實就在趕去見他的路上。我的情況暫且穩定。發現他墜入時空罅隙之中,我也跟著他來到了這裏,只是,我們身上的一些特質都被完全移除了。對於小白來說,是他的魔法力量。對我來說,是我的身份,地位,權力……因為這些都是你的,龍昀·潘德拉貢。一個世界裏只能有一個三皇子,我變成了普通人。”年長的龍昀輕輕撫摸著白葉的臉說。

    “那不是正好麼?!”龍昀咆哮道,“一無所有的你和一無所有的他?!為什麼毀掉了我的家庭!”

    “小白一直覺得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前世的不幸與歎息在他心裏根深蒂固,讓他覺得不救回父母就無法獲得幸福。他想要再來一次,並且把我們之間的障礙全部掃清……身為普通人的我也無法阻止他。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被攝魂,改換了音貌,完全記不得我們之間的事,只記得我對他的渴望……”

    “所以他追殺我。”白葉在龍昀懷裏瑟瑟發抖,“一直在窺覷著我的天賦的人是他……我本該在父母出事以後被皇室收養的,但是你們把我帶到了下水道中的實驗室,讓人研究如何轉移我身上的辦法……”

    “對不起。如果我沒有被控制,一切都不會發生。”成年龍昀抱歉道。“他驅策我追殺你,是因為我身上有他施加的魔,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是他的傀儡。我在上世能感應到他的存在,同理,他認為我也能感應到你的存在,但是……”

    “魔被我繼承了,就像魔法力被白葉繼承了一樣,變成了世界的唯一屬性。”龍昀切了一聲,“所以這到底都是為什麼啊!明明可以幸福的不是麼?!”

    “對不起……”小白葉捂著臉哭泣,“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龍昀沉默了片刻,拄著刀站起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對不起,這次沒有辦法說沒有關係這種話。很多人都已經因為你的緣故,不在了。”

    ******

    “我該怎麼辦?”目送著龍昀離去的白葉,完全找不到可以努力的方向。“沒有了,徹底一無所有了……”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隻杯子,用杯子來品嘗名為幸福的瓊漿。只要杯子還沒有打破,總還可以承接到幸福。如果只是出現了裂縫,也不必為杯子終將碎裂而惴惴不安。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沒有不存在裂縫的杯子。”制服打扮的龍昀用溫柔的語調這樣述說著,將成年白葉手裏的飲魔刀遞到他手裏,“這一次要看你的了,加油吧。”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小白葉只是搖著頭,“我既沒有能夠逆轉時空的能力,也沒有相信自己一定幸福的野心。我甚至連幸福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可是你一直感到很幸福,不是麼?這就是你和我的小白的差別。因為幼時在外流浪,沒有在繁花似錦卻步步驚心的宮廷裏感受著別人的惡意,所以你是能在任何一點溫暖中汲取到力量的人。真正從一無所有走來的人,很少想未來,只是在遇到那小子以後才因為沒有信心,鑽了一點牛角尖而已。”成年龍昀苦笑道,“所以說著自己不幸的你,到底把那小子放在什麼地位啊?好歹也是輪回後的存在,你也應該比我的小白更堅強才對。”

    “我……”

    “去追他吧。”成年龍昀再一次把飲魔刀遞給他。

    白葉接下那把短刀,卻不知道往哪里去:“也許,龍昀是真的不會再原諒我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夜塔。”成年龍昀果斷地給出了答案,“家族覆滅,是我們不能輕易釋懷的傷痛,以我的個性,知道有循環往復的可能,無論如何也要回頭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所以……”

    “好!我陪他一起去!”白葉從地上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握緊了飲魔刀。

    “在夜塔下的時空之井裏,你們會遇到自宇宙誕生以來所積澱下的渣滓……不要輸給它們哦,白葉。”

    白葉步出王座廳的時候,回頭,望見成年龍昀親吻著白葉的額頭,一如從前。

    “無論如何也不要變成這樣再長相廝守!”這樣想著,白葉登上了圖拉真的飛行器。這一次,讓他追隨龍昀的背影而去。

    ******

    巨大的星艦漂浮在阿茲爾星系上空。空無一人的艦橋裏,只有一個人在對系統下達著指令。

    “能夠爭取到白薔薇軍事基地的支持,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川貝不在讓事情變得棘手了一點罷了。”米諾俯視著滿目焦土的主星,傲慢道。

    “這是你想要的麼?”米迦勒站在他身後,輕聲問。

    米諾有一瞬間的怔忪,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冷酷的模樣:“對於失去家人的我來說,除了報仇以外還有別的選擇麼!如果我連憤怒這種情緒都沒有了的話,我和行屍走肉還有什麼區別?!我知道,我知道我正在變成我最厭惡的那種人,那又怎樣?已經……沒有人在意了,他都不會責怪我了,你知道麼?!”

    “彌賽亞與路西法之間的區別,全系於那個人到底在不在意罷了……原來是這樣麼?”米迦勒收回了目光,以比往常更木然的方式默默地守候在一邊。

    米諾終於將手自控制臺上收回,罵了一句粗話,眼淚滴落在臺面上:“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已經撐不下去了……哪里都沒有龍隱,我要怎麼辦?我是去這裏還是去那裏有什麼區別?我就算是殺光了人類又有什麼區別?龍隱能回來麼?他能麼?”

    “……”米迦勒上前,將大手按在了他的頭頂,揉了揉,“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

    “對於我來說,世上是我們兩個人的筵席。現在筵席散了,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我……其實很明白這一點。”米諾抓了米迦勒的手,“我很難殺死,但是米迦勒的話,一定沒有問題,對不對?”

    米迦勒一愣。

    “請你殺死我。”米諾埋在他的胸口哭泣,“請你殺死我,米迦勒。”

    “有不明星艦申請通訊連接。有不明星艦申請通訊連接。”顯示幕上突然浮現出通訊請求。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剛剛反應過來這世上還有其他事物的存在。米迦勒率先做出反應,走到螢幕面前確認鏈結。在米諾反應過來之前,螢幕上出現了龍昀疲憊的臉。

    “母后。”

    “龍昀!”米諾撲到螢幕上,“你終於從帝國的封鎖中逃出來了麼?謝天謝地!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著。”

    “但是爸爸,哥哥們都不在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龍昀暴躁道,“我知道有一種辦法可以把他們救回來,因此回到了這裏。白薔薇軍校的夜塔下是時空之井,只要我能回到過去,我就能更改這種命運。”

    “真的……麼?”米諾臉上浮出了笑意,“能把他帶回來?”

    “但是,在我進去以後,母后必須阻止一個人進入夜塔。”

    “誰?”

    “白葉。”龍昀冷酷道,“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所有人不幸的源泉。扭轉過去的事我來就可以,白葉無論再來多少次都只會將結局搞得越來越糟。”

    “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是既然你這樣說……”

    正在這時,螢幕上彈出另一個通訊請求,米諾一愣:“白葉……?”

    “皇后殿下!請解除夜塔附近的封鎖。皇子打算進入夜塔可是他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我與他一道去。”

    “可是……”米諾猶豫一番,做出了決定,“不可以!就讓他一個人去吧。”

    “怎麼可能?!我建立的時空迴圈,只有我才能徹底摧毀!”

    米諾一頭霧水:“哈?你建立的?”

    米迦勒上前一步對機械軍團下達指令:“攔截s7-3號星艦。”

    “皇后殿下!”通訊對面的白葉似乎遭受了打擊,開始傳來劇烈震盪的迴響。

    米諾亦是誒了一聲不解地望向米迦勒:“你?”

    “做完決定就不要首鼠兩端。”

    “可是總覺得他們說的事不同尋常……”

    話音剛落,視頻上的夜塔就傳來一陣黑煙,竟然是龍昀駕駛著星艦直接撞了上去!而同一時間,因為星艦中彈而跳傘的白葉,也準確無誤地用利用了飛行服上的液壓噴嘴,降落在夜塔的破裂之處。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夜塔中消失了。

    “這是……幹啥?”米諾在螢幕前捧著臉,不明所以。

    98

    時空罅隙,連時間也不願光顧之地,充滿著此世降生以來的渣滓。那些渣滓是人類的悲願與歎息,此時在這黑暗之境化身成魔,千方百計分食著誤入此間的獵物。

    “龍昀!”白葉朝身前的龍昀伸出手去。

    “你真的覺得自己能夠抓住他麼?”黑暗中睜開一隻巨目,嗜血的紅瞳中發出孩童般天真的聲音。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你這樣不斷感歎著悲慘命運的人,抓住他也沒有什麼用吧?”

    “對呐對呐,已經重來過好多次了哦,可從來都沒有滿足過。”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是愛他的,我肯為他做一切事!”白葉嘶吼。

    “真的莫?那就來看看吧。”

    白葉忽然發現自己站在陽光中,不遠處傳來男人的笑聲。這個笑聲是如此熟悉,以至於他竟然不敢走出去確認。他掰下樹枝,偷偷往外張望,穿便裝的男人正把一個孩子抱坐到鬱鬱蔥蔥的樹幹上,還把一個西瓜塞在他的懷裏,讓他看好:“爸爸媽媽一會兒就回來。”

    不遠處的林間空地裏,另外一個男人站在飛行器邊扶著草帽。

    知了在陽光中唱得慵懶至極,一派美好的夏日時光。

    白葉突然就哭了,無聲地喊著:“爸爸……媽媽。”

    “原來躲在這裏呐?”西樓蹲下來把他抓了個正著,“小白葉。”

    “誒?”正獨自哭泣著的白葉愣住了。

    現在所發生的事,是十年前的他不曾看到的視角。曾經他千方百計想知道爸爸媽媽離開後遭遇了什麼,才會永遠地消失,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媽媽跑來與他打了招呼。

    “不哭,不哭。”溫柔的手插入他的發間,“不好意思,雖然你都已經長大了,但是媽媽還是只會用這種方式和你打招呼,寶貝。”

    白葉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撲到他懷裏:“媽媽!”

    “這裏不方便說話。”代達羅斯將他們倆扶起來,“走得更遠一點吧,不要讓他看見。”

    白葉很快明白過來他是指誰。他回頭望向笑得一臉天真的幼時的自己,他尚不知曉將要面對怎樣的命運。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會知道我要來?”

    “啊,雖然鑽研著生物學,但是我的祖上都是魔導師。”西樓抱著草帽對他展演一笑,“你的魔法天賦應該是傳承自我吧?”

    “也不要完全把我排除在外,小西樓。”代達羅斯不滿地甩著尾巴。

    “這種時候就不要插嘴了,軍官大人。”

    “難得可以見到小白葉長大了的樣子,怎麼都要表現一下……對不對?”代達羅斯重重地把兒子攬到懷裏。

    “那個……爸爸,我還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會知道……我。”白葉羞紅了臉。

    “因為是爸爸媽媽,所以知道你的事很正常吧,小笨蛋。”代達羅斯天經地義道,“知道你成長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大魔導師,修建了時空之井,可以在時空中隨意往來,然後,沾染上了無法祛除的心魔。”

    白葉的瞳仁一縮:“心……魔?”

    西樓和代達羅斯停下了腳步,靜靜地望著他。

    “白葉,其實非常優秀,不是麼?性格溫順的你,能讓別人喜歡上,也是非常容易的事。為什麼總覺得沒有我們就不能幸福了呢?”

    “那是當然的事吧?!我的未來如果缺少了爸爸媽媽,怎樣都無法圓滿!”

    “可是爸爸也沒有爸爸媽媽啊。”代達羅斯無所謂道,認真地回憶起來,“你的爺爺奶奶在很早的時候就被大屠殺中的暴民給殺死了。後來爸爸還被抓去海盜船上度過了悲慘的童年,到十八歲才因為幫助軍隊成為內應一舉殲滅海盜而獲得了公民身份,開始了新的人生……”

    “媽媽的爸爸媽媽很早就被爸爸殺死了。”西樓指了指代達羅斯。

    “不要隨便給我這麼嚴厲的指控!不是我殺的喂!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逝世的那時候,我還坐在地上玩泥巴呢?!”

    “不是你,也是你的種族同胞下的手,總之都差不多啦。”

    “差很多啊小西樓!”

    “你跟龍隱越來越像了,他也沒事就知道對米糯糯大吼大叫……”西樓摳著耳朵。

    “分明是你跟米糯糯越來越像了阿喂!”

    “總之,”西樓嚴肅地對白葉伸出一根手指,“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幸福的這種感覺,永遠會在人生的下個路口等你。神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何況你是那樣的被偏愛。你看,在你的人生中,即使沒有了爸爸媽媽,也會有疼愛你的米諾叔叔、龍隱叔叔、川貝叔叔,他們一個個都位高權重人帥多金。即使沒有了爸爸媽媽,還有那小子陪在你身邊不是麼?”

    “可是他那麼好,我也配不上他……”

    “誒?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你可是我的小孩!龍隱家的小孩哪里配得上你啊!那些人都給你灌輸了什麼奇怪的思想?!”代達羅斯表示不屑一顧,“龍隱可是連織毛衣都不是我的對手,根本不用擔心他的兒子會厲害到哪里去。”

    “白葉。”西樓抓住了他的手,將一枚紐扣放在他手心裏,“如果說有不相配的話,我和爸爸應該是天底下最不相配的人了。那時候……”

    “不要講!”代達羅斯撲通跪下,跪倒成一個大寫的orz

    “那時候,發生了非常不好的事,媽媽成了整個社會最低賤的人類。但是,”西樓把手按在了跪倒的代達羅斯頭頂,用力揉了揉,“對於努力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

    白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是在說只要努力一把就能把老公調教得跟狗一樣麼?是這個意思吧?!

    “我有了自己的事業,理想,也因遭受過最糟糕的境地,而有了抵抗流言蜚語的能力。因為生活中我能顧得上的只有你們倆和我的摯友而已,別人對我的看法又有什麼相干?與其因為別人的話去改變自己,我更願意花時間陪伴我愛的人。人類是只要有心就能接近的動物,何況是決定要相伴一生的人呢,相伴到老並不是很難的事——特別對你們這兩個衣食無憂的小子來說。”西樓說著,再次撫摸代達羅斯的頭髮。

    所以說果然就是把老公調教得跟狗一樣吧!

    “我……我不是很確定龍昀會對我感興趣多久。”

    “沒有人可以對未來如此確定,沒有人,白葉。和誰在一起都是一場賭博,就算不是龍昀,換做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如果因為龍昀太過完美,就忐忑不安到要放手,那龍昀也太可憐了一點,那是對他不負責任的行為。”西樓按住了白葉的肩膀,“潘德拉貢家出情種,相信自己,也相信他吧。”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白葉在西樓溫柔的愛撫下,想起那些無法挽回的錯誤,“我傷害了他和他的家人。”

    “你到這兒來不正是為了修復一切麼,小寶貝?”

    白葉回神:“對,正是如此。如果你們還在的話……”

    “不是我們,是你的自卑,白葉。我們在你心裏,是你的自卑。然而自卑是無法用外物來填補的。”西樓在他的胸口畫了個圈圈。

    “到了。”代達羅斯撥開荊棘。

    白葉瞪大了眼睛:“這是……夜塔?現在這個時間點怎麼會有夜塔?”

    “貫穿時空之井,自你建立以後,就存在于過去與未來。”

    “原來是這樣……”

    “所以,再見了,白葉。”西樓摸了摸他的腦袋,代達羅斯拔出了佩刀,“爸爸媽媽要走了。”

    “等一下!你們去哪里?我來這裏,就是阻止你們離開年幼的我的身邊的!”白葉跑到他們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在你一次又一次回到過去的時候,時空罅隙因為你充溢的魔法能量,出現了外泄的情況,那些魔已經強大到足以衝破結界影響現世,不剷除是不行的。而且,白葉一次一次重來,也很辛苦吧?每次都想著要把事情做好,卻每次都不得善終,細微的更改都造成了可怕蝴蝶效應,最終無非是讓心魔吞噬更多罷了……這樣的輪回,已經夠了。與其說把我們留下是修正源頭,不如說毀掉夜塔才是真正的撥亂反正。”西樓笑著與代達羅斯對視一眼。

    代達羅斯重重地嗯了一聲:“時空之井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人類的生命是無法從頭再來的,這就是每一個人都用力生活著、爭取不留遺憾的原因吧。白葉如此任性一定是太過強大了。”

    西樓和代達羅斯說完,夜塔里傳出魔的怒嘯。夜塔堅實的黑色牆壁凸出人類的輪廓,白葉尖叫:“是龍昀!”

    西樓抬手,製造了一個時空漩渦,隔離了那些撕扯著龍昀身體的魔。龍昀從高處墜落在三人面前,白葉連忙去探他的鼻息:“還有救!就是快要不受控制了!”

    “魔可以轉移到人身上,也可以轉移到器上。”西樓掃到他身上的飲魔刀,“就用那把刀吧。”

    “……是!”白葉把刀擺在龍昀身上,開始書寫轉移符文。

    西樓和代達羅斯歎了口氣說:“也是到我們該走的時候了。”

    說完對白葉擺了擺手:“再見了,小寶貝。”

    白葉停止了正在進行的施法,攥緊了拳頭,眼淚打在面前的草地上:“我怎麼可能讓爸爸媽媽替我承擔任性的後果!”

    “因為你是個讓我們願意獻出生命來挽救的孩子。”西樓和代達羅斯擁住了白葉,親吻了他的額頭,“這一點,還不值得你感到驕傲麼?答應爸爸媽媽,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

    地上的龍昀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白葉哭泣著說:“……對。”

    “那麼把夜塔交給我們,我們會從時空盡頭,守護著你。”

    那一天,那吞噬一切的大爆炸,再一次回到了白葉的記憶裏。

    第一次,那是一切不幸的開始。

    第二次,他卻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為幸福之人。

    那柄封印了白葉永無止境的自卑、與龍昀付出所有皆得不到回應的絕望的飲魔刀,也遺失在未知的時空裏了。

    99

    “剛才那是……大爆炸?”米諾盯著螢幕上方曾經是夜塔的位置,回頭詢問米迦勒,“系統顯示夜塔消失了……誒,米迦勒?”

    偌大的艦橋中,空無一人。

    “米迦勒去哪兒了?剛才還在這裏的明明。”

    話音剛落,手上的通訊器就響了:“米糯糯!你在幹什麼?!你為什麼會跑到機械帝國那裏!還駕駛著他們的星艦包圍了白薔薇軍校!你是神經錯亂了麼?!”

    “龍隱?”米諾抱著通訊器,眼睛瞪大了,不自禁就稀裏嘩啦流下許多眼淚來,“龍隱……嗚嗚嗚嗚嗚嗚……”

    “為什麼說你幾句你就哭了?!你還反了你!”

    “龍隱哇——”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個死gay。”皇帝陛下在哈德良離宮的書房裏漲紅了臉,“都幾歲了居然還會哭,好吧好吧出去接他回來吧,盡惹事兒的小混蛋。”

    而在與他隔了三層樓的地下室。川貝校長的通訊器裏突然響起了十年未曾有過的特別鈴聲。

    川貝奇怪地接起:“喂?”

    “我今天晚上不來吃飯了。”電話那邊傳來年襄冷淡的聲音。

    “誒……年襄?怎麼會是你?”

    “哈?怎麼不會是我,你在說什麼糊話。”

    川貝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等一下,你在哪里?”

    “我在卡文迪許研究所啊。”

    怎麼會這樣?川貝捂著聽筒思索了一陣子。難道是白葉和龍昀修正了時空bug,導致了年襄並沒有死在天鷹座魔法力井大爆炸裏?看來也只有這一條解釋了。

    “掛了啊。”

    “等一下!讓我再多聽聽你的聲音!”

    “搞什麼鬼啊,不是中午剛一起吃過飯的麼?”年襄不耐煩地把煙蒂按在煙灰缸裏,“都幾十歲的人了突然講什麼情話阿喂……”

    “太好了……”川貝喜極而泣,抓住看守,“快把我放出去!”

    “你到底是在哪兒啊?”年襄忍不住問。

    “我在哈德良離宮的監獄裏!”

    “怎麼會這樣?!你在和龍隱·潘德拉貢玩什麼奇怪的play!”

    白葉攙扶著龍昀從不存在的廢墟中走出來,前方是聞訊趕來救援的醫護人員。白葉終於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龍昀順勢滾倒在他身邊。

    “原來爸爸媽媽是因為未來的我的緣故,消失的……”

    一隻手溫柔地覆住了他的側臉:“所以,你還要哭麼?”

    “不哭了。”白葉委屈地捧住了他的手,“他們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我,我不開心,他們也無法開心吧。”

    “我也是。”

    白葉在廢墟中,藏進了龍昀的懷裏。

    一隻軍靴突然踩在了龍昀的頭頂。

    “我說,大白天那麼摟摟抱抱的,你是想死麼,皇子殿下?”

    龍昀和白葉驚訝地抬頭,正撞見代達羅斯“和善”的目光。

    “爸爸?”兩人異口同聲道。

    代達羅斯一腳踩進兩人中間,把龍昀踢開:“你剛才說什麼?爸爸是隨便可以叫的麼?”說著一把拉開了槍保險。

    白葉連忙撲上去抱住他的腰:“爸爸!現在龍昀身上沒有魔了,這樣打他他要死的!”

    “魔?那是什麼?”代達羅斯不甘心地切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講話我都聽不懂了。總之,龍昀不是個好人,你離他遠一點。”

    尚來不及詢問他的出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白葉已經矢口否認:“我們有婚約啊爸爸。”

    “那又怎樣啊!多利安公爵前幾天還聲稱用五十個星球交換這門婚事,我看就很好!要不是那老頭子趾高氣昂的樣子我十分看不慣,我早就答應了!”

    “爸爸……”

    “哼,五十個星球就想賄賂我,我答應,無畏先鋒軍團還不答應呢。愚蠢的貴族們,滅光你們哼。”

    “將軍!夫人讓你住手!”

    “這可是殺掉這個覬覦我兒子的混蛋的最好時機,怎麼可能放過!”

    頭頂的星艦上,西樓趕到艦橋,對米諾嚴肅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非得把代達羅斯從龍昀身邊隔離才對!”

    可米諾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眼泛星星,撲上去把他抱住:“小西樓!——”

    “喂你怎麼了?!現在重要的是你兒子要被我老公砍死了吧?!”

    “不是喲小西樓。”米諾喜極而泣,“能再看到你真是太棒了!”

    白葉望著夕陽下這吵吵嚷嚷的一切,輕笑起來。

    龍昀勾住了他的尾指:“笑什麼?”

    “原來向前走,能遇見所有。”

    “那是當然的,傻瓜。”

    ******

    另一個時空裏。

    一柄劍從天而降,如流星般隕落於廣袤的沙漠之中。

    12歲的龍昀·潘德拉貢走向流星盡頭,這是他的成人禮即將終結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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