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達推薦指數:★★★★☆☆☆☆
  深情王爺攻 自卑太監受 攻寵受


  《陌上花開》中的太監渺渺跟王爺的故事
  人人都說魏小渺有顆七巧玲瓏心,
  然而這顆玲瓏心其實只是顆無色的水晶珠子,
  不能自主而戰戰兢兢的通透著宮廷世道,自卑自賤於低微出生與宦官身份,
  極力忽視七王爺對他的熾烈情意,面對七王爺苦心孤詣的追求,
  他選擇小心翼翼的逃避,恭敬的表面下徬徨無依,不能說出口的愛慕刻骨銘心。
  魏小渺說:「王爺,你不需為我大費周折。」
  七王爺說:「我喜歡為你大費周折。」
  矛盾糾結的掙扎,情生意動的纏綿,
  魏小渺只想求得一晌貪歡,許為一生念想,七王爺要的卻是一生一世,執念至死不休。
  百轉千回後,當飄忽不定的心終於落到了踏實處時,
  他只想再對七王爺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坦白講這個故事本來就是想寫太監的性苦悶與壓抑過度爆發後的狂野奔放(?)!
  結局當然一定會是甜蜜嘿皮煙頂(?),所以請大家放心~
  

 

楔子
  前塵往事
  魏小渺本不姓魏,姓何,原籍楚南,親父不詳,因此跟隨母姓,自幼由外祖母撫育,祖孫二人的情感十分親厚。
  其母何氏於他四歲時被一陳姓商戶納為小妾,何氏絕然拋親娘棄親子,不曾一次返家,直到七歲那年,陳家使人將他接過去。
  自從,他不再見過外祖母,然而他總記得外祖母含淚笑著對他揮手的蒼老容顏,還有她的手撫摸他的臉頰時的感覺,因手繭粗糙而有點刺刺的,卻是一生當中最溫暖的童年記憶。
  印象中總是打罵他的母親在陳府側門等他,一身綾羅,珠環翠繞,已不見以往的粗陋樸素。
  她對他露出嬌美慈愛的笑容,但他在她眼中看見了嫌憎和厭惡,甚至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恨意,他知道,她是真的恨著自己,恨著這個讓她受盡痛苦磨難的私生子。
  何氏領他到正廳,要他跪在地上向陳老爺磕頭,成為陳老爺名義上的兒子,改姓陳。
  然而陳小渺當不到一年,一名到楚南宣旨的皇宮內官到陳府吃酒做客,陳老爺為求榮華富貴,想從兒子們之間挑選一個送給魏公公當義子,可又捨不得親生兒子,誰都曉得太監收異姓義子多也是送進宮裡當小太監,日後能繼承宮外家業且捧他牌位的,多是由族親過繼、拜過祖宗的同姓宗家子。
  何氏順水推舟把自個兒的親生兒子推出來,陳老爺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魏公公見他雖瘦小了點,可容貌生得清秀白淨,性情又溫順乖巧,便點頭答應收他。容貌好的孩子在內宮總是較有前途,畢竟主子身邊的奴才好看,不僅主子看順眼,在其他主子面前也有面子,醜的通常都只能去做粗活雜役,不能去做侍候。
  何氏讓兒子再次跪在地上給另一個男人磕頭,自此認了魏姓。
  七歲那年,他從何小渺成為陳小渺,八歲那年,才成了魏小渺。
  九歲,他和另一個魏公公的義子魏若草一同進宮。
  十歲,他被挑選為三皇子的隨讀小侍,魏若草則進入宮廷教坊成為伶童。
  何小渺和陳小渺是他短暫的前世,在悠長今生中漫漫而過的,是魏小渺。
  那根綁縛他一年的細牛筋和剜去身體一部份的小片刀,就像二杯飲不完的極苦孟婆湯。
  但,孟婆湯總要飲完三杯才能將前塵往事清洗乾淨,很久以後的後來,他有時不禁會想,宋煒是不是他的第三杯孟婆湯?
  第一章
  大紹德治十年,初冬。
  下雪了。
  魏小渺想,承天殿早朝時該多添幾盆炭火,尤其得在禮部侍郎大人身邊多加一盆,免得他受寒,讓皇上操心。
  他吩咐身邊的常隨太監,將添火盆的事傳話給承天殿的管事公公,又想,皇上近日勞於朝政,略顯疲憊之態,得囑咐御醫及御房給皇上做藥調理,或許可提醒皇上前往北林冬宮休沐,以利除倦解乏。
  再想也該給各宮娘娘和皇子公主再備置新冬裘與冬被,特別是喜樂小公主前些日子吃了點風,至今仍咳嗽未止,更需注意保暖。另外還想到陳公公和常公公之間的糾紛、浣衣局的浣衣宮女有些已到出宮年紀,要招一批新的進來……
  魏小渺要想的事很多,這大紹宮內無論大事小事,總是鉅細彌遺。
  侍立於御書房外,他低聲吩咐著常隨太監去做這事,去做那事,又有各司各局的太監來跟他說說這事,問問那事,央他拿主意。
  御書房內,傳出幾聲輕咳,他立即擱下其他人,親自到偏廳沖了杯熱茶,靜靜端進御書房中,靜靜置換皇案上那杯已稍涼的茶盞,然後再靜靜退出,繼續處理內廷事務。
  有些人以為皇帝近侍只是整天站在皇帝後面聽候吩咐,事實上,皇帝在御書房裡忙,魏小渺則在御書房外頭一樣忙,有時甚至更忙。
  每天皇帝忙完政務回到後宮即可休息,而身為內廷大總管的魏小渺常常得繼續處置宮中大小事,雖然已不需再由他服侍皇帝進膳入寢,不過如果禮部侍郎留宿宮中,他就得跟在一旁親自伺候著了。
  畢竟,外人尚不知曉皇帝和禮部侍郎之間的奸……咳,戀情,就必得好好替他們掩蓋,盡量守得滴水不露,侍郎大人是主子的心頭肉,他怕別人侍候得不夠靈巧或太拘謹戒慎,讓侍郎大人不自在。
  私心而言,他喜歡與侍郎大人相處,這位大人性格隨和好侍候,且有種能令人放鬆心神的奇妙特質,處之如沐春風,也許是被那份慵懶與豁達感染了吧。
  待幾位與皇帝議政的官員離開後,魏小渺叫人去御膳房弄碗熱湯與一盤點心來,進入御書房替皇帝拾整疊亂的奏折,將閱完朱批的奏折分門別類,好派還上奏者或發至各部去,這是他當秉筆太監時的活兒,皇帝總還習慣讓他來做。
  見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心,略顯勞倦,魏小渺恭聲輕問:「皇上,可要歇會兒?」
  皇帝放下手上的奏折,執杯飲茶,稍事休息半晌後,說:「朕上個月召七王爺回京,過幾天應該就快到了,小渺,你安排一下洗塵宴,記得去跟大王爺要清歌來獻曲。」
  「皇上是想讓大王爺也來吧。」
  「是啊,把朕幾個兄弟姊妹能叫的都叫來,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小人知道了。」
  「還有,替朕準備一件禮送給七弟。」
  「敢問皇上想送什麼?」魏小渺問。
  「你挑便好。」皇帝看他一眼,再道:「雖然,朕覺得你應該是最好一份的大禮。」
  「皇上說笑了,小人可承當不起。」魏小渺一如往常恭順回話,沒表現出彆扭或惶恐,打小在皇宮中長大,經過多年歷練,早能將真正的心思情緒隱藏得滴水不露,當人奴才,尤其是皇帝身邊的奴才,連喜怒哀樂都必需慎之又慎。
  皇帝若有深意的笑了笑,說:「人都說魏小渺有顆七巧玲瓏心,朕卻看這顆玲瓏心不怎麼開竅。」
  「玲不玲瓏都是別人說的,只要皇上不嫌棄小人心笨手拙便好。」魏小渺微笑陪皇帝說話解乏,再替皇帝斟茶,態度恭而不疏,總是恰如其分,得體周到無可挑剔。
  「朕要真嫌棄你,把你打發了,真不知要樂了誰。」
  「皇上,別老拿話逗小渺,那是您的近臣,不是養在廊下的鸚哥兒。」邊上忽揚起惺忪的聲音,打斷他們的談話。
  「去忙你的吧,這裡毋須侍候。」皇帝說,神色溫柔的起身走向屏風後,那兒,有個高臥北窗下的侍郎大人。
  「小人告退。」魏小渺躬身退下。
  輕輕闔上房門,仍隱約可聽到禮部侍郎的聲音:「小渺是人,不是物品,怎麼能當成物品送來送去?」
  「朕那不是說笑麼。」
  「你可別真的不顧人家意願,把他送給什麼人。」
  「這是當然,朕身邊和宮裡頭都少不了他,餓不餓?先喝碗湯暖暖胃。」
  魏小渺嘴角微揚,心道這大紹四海之內,唯有這位侍郎大人敢這樣跟皇帝說話,都六年了,皇帝對他的眷寵只有日漸增多,沒有減少一毫,愛之甚深。
  人們總說皇家無真愛,可在皇帝與禮部侍郎身上,他卻似乎能看到了,由衷期盼這二位真能成就一世情緣,地久天長,白頭偕老。
  走出御書房,抬頭望了望天,在細雪紛飛中呼出一口白氣,北方的冬天總是如此寒冷,幾乎錯覺連眉毛嘴角都要結上冰渣子,凍得骨子都要顫抖了。
  楚南的冬天是不是也這麼冷,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依稀想起外祖母熬的熱薑湯又甜又辣,喝一口便能暖和身子,喝完一碗鼻頭都出汗了。
  記憶中的楚南已是那麼遙不可及,連做夢都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形狀。
  而那個人,就要從那個遙遠的地方,回來了……
  七王爺宋煒,當今皇帝的異母弟,一年前自請出京,皇帝因之冊封楚南王,將楚南畫為封地,由他去治理。
  除皇帝外,無人理解本一個養尊處優的天潢貴冑,為何會突然想去那蠻野邊陲之地,簡直像把自己流放了。
  也許,他有他的故事,任外人如何猜測,皆不得而知。
  而魏小渺的故事,該從十三年前踏進皇宮高牆的那刻開始。
  那時也是像這樣下雪的初冬,天空遮翳著沉甸甸的白霾,羽絨般細雪無聲飄落,輕輕沾在頭髮衣服上,他沒伸手去拂,靜靜讓乾爹牽著,走入朱紅宮門內。
  宮門後是一條封閉的圓拱形長廊,深幽幽像個山洞,如一頭獸的咽喉,他並不感到特別害怕,他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知聽誰說過,皇宮是個會吃人的地方,而自己正在被它吞進去。
  乾爹說了,走進去,不論活著死了,都是裡頭的奴才。
  當時他年紀小,不過九來歲,還不懂什麼叫惆悵,也沒有多少惶恐,只知道那是要待一輩子的地方。
  走出長廊,踏入這聽說會吃人的地方的第一步,其實是輕巧的,小小的腳踩在薄雪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再走幾步,偶然回頭,看見足跡已被新雪覆蓋,幾乎快看不見了,彷彿對他說,你沒有可以回去的路了。
  走在高牆夾道的小徑中,覆雪的石版路很冷,凍氣穿過鞋底鑽入腳心,他緊握乾爹柔軟溫暖的手,卻驅不走漫延上來的寒意,抿著嘴不喊冷,透出幾分脆弱的堅強。
  乾爹另一手牽著的小草嗚嗚咽咽已哭了許久,嬌稚的音嗓像小鳥似的,嚶嚀宛轉,竟是悅耳好聽的。
  乾爹難得沒有呵斥他,縱容他啼哭,那是對他最後的憐惜。
  從今以後,再沒有人會憐惜他們。
  不管將來是死是活,即使能幸運的攀高得勢,他們依舊只是人家的奴才,一個殘缺不全的閹人。
  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門,路上陸續遇到其他人,有的向乾爹行禮,有的乾爹向他們行禮,有的會問一下倆孩子,有的連瞧都沒瞧他們一眼。
  最後,乾爹牽著他們進入一間屋子裡,先向一名灰色長鬍子的老先生問候,再道:「咱家今日帶了兩個孩子過來,麻煩徐太醫了。」
  大紹王朝嚴格規定民間不可私行閹割,欲進宮者需經過挑選後,再由宮內專為內監看病的太醫來做,避免草菅人命與各種利益弊端。
  老先生問:「滿十四歲了沒?」
  乾爹回答:「還沒,兩個都九歲。」
  「哎,這麼小就送進來了?」
  「早點進來少挨一刀,比咱連鳥都沒有強些。」
  「鳥咋用,沒了蛋紮了根,還不是只不能飛的廢鳥。」
  乾爹苦笑一聲,說:「總還是鳥,至少還能像個男人站著撒水。」
  「你倒是心疼他們。」
  「即便不是親生,可跟了我姓魏,好歹也算父子一場。」
  老先生不再多說什麼,叫倆孩子脫下褲子,站到一張矮凳子上,乾爹將安靜的魏小渺推出去。「小渺,你先。」
  魏小渺遲疑了一下,這才不由得真的害怕起來。
  「別怕,你們還不必動刀子。」老先生和聲安撫道。
  「快上去。」乾爹催道。
  魏小渺只得慢慢脫下褲子,站上凳子,屋子裡燒有取暖炭爐,可少了遮蔽的皮膚仍覺陣陣寒冷,不由輕輕顫抖。
  老先生從一櫃子中取出幾條半透明的細牛筋,又拿白色乾淨的布沾水,先擦拭牛筋,再擦拭小孩兒尚未發育的下體。
  濕冷的布巾及陌生人的接觸令魏小渺生起抗拒,想躲,卻不敢躲。
  老先生將兩條牛筋分別扎上他的睪囊和陽根底部,慢慢束緊,把兩物都勒得微微發紫,才打個細小的死結,嵌進肉裡。
  疼,真的很疼。
  疼得差點要掉下淚來。
  魏小渺咬著下唇,硬是忍住眼中滾動的淚水,想哭,卻不願意在別人面前哭。
  以前,他不會在母親面前哭,因為越哭,落在身上的疼痛越多。他不會在外婆面前哭,因為只要他哭,外婆也會落淚,他不想看到外婆為他傷心。
  久了,他不再輕易哭泣,眼淚對他而言,是種奢侈的東西。
  「不錯,能忍,未來有可為。」老先生點頭讚許,囑咐道:「等過幾天習慣了,就不覺疼了,需每日仔細清洗乾淨,三個月後先拿掉綁蛋的牛筋,如果箍死了就能把蛋剔出來,到時只會有些皮肉痛,所以千萬不要自個兒偷偷鬆綁,不然得再綁上三個月,鳥則要綁一年才能松。」
  魏小渺含淚點頭,疼得雙腿發軟,險些從凳子上跌下來。
  乾爹伸手扶他下來,轉頭對魏若草說:「小草,換你了。」
  魏若草見狀更怕了,哭得厲害,不肯站上凳子。
  乾爹正要斥責,老先生摸摸鬍子看了看他,對乾爹提議道:「這娃嗓子挺好,要不先送到教坊學音,說不定更適合他。」
  乾爹注視著他沉吟一會兒,歎口氣道:「也好,雖不能飛黃騰達,倒也少了糟蹋,安穩一生。」
  倆小孩的命運由此而定,一個宮廷內侍,一個教坊伶童。
  乍看之下,魏若草似乎比魏小渺幸運,可魏若草在十四歲那年,一樣逃不過淨身命運,同樣一刀子剔除生育能力,只為留住最美好的天籟之音。
  白霾的天空下,羽絨般的細雪猶自搖曳飄落,與那年同樣的雪,人卻已有不同,魏小渺走在當年曾走過的小徑,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門,彎彎繞繞,如一頭獸的九轉迴腸,這吃人的地方倒還沒真吃了他。
  或許,只是在慢慢消化著他,而他卻不自覺罷了。
  嚴格說來,魏小渺在宮中的生活並不特別艱辛,沒有外人想像當閹奴的種種磨難,和別人比起來算是順遂的,乾爹對他寄予厚望,帶在身邊嚴格教導,他性子雖然乖順安靜,可心思伶俐聰慧,十分玲瓏,更難得的是心眼踏實,手腳勤快,不像別的小子淨愛偷懶打馬虎。
  十歲時,被選為三皇子的隨讀常侍,往後長大了便是三皇子的心腹內臣,也是個上檯面的人物。
  魏小渺不負乾爹期待,頗受三皇子寵信,三皇子於十六歲繼承皇位時,果然拔擢他為正四品,除了仍是皇帝的貼身侍官,皇帝亦授予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漸漸委以大任。
  皇帝登基一年後,太上皇與皇太后攜手離京,雲遊四海,一併帶走大總管跟著侍候,魏小渺先是調升為副總管,兩年後再順理成章接任大總管之位,皇帝封他內官最高品級的從三品,未及弱冠即成為皇宮內監中的最高權力者。此外,偶爾會兼任皇帝親授的外臣之職,替皇帝處辦事務,其他官員見了大多敬他一聲魏大人,而不喊他公公。
  乾爹見一手拉拔的孩子榮登高位,引以為豪,動了貪念,欲從他身上求取榮華富貴而犯了事,魏小渺顧念父子師徒情誼,懇求皇帝法外開恩,帝心寬宏且對魏小渺多寵,便只抄沒家財逐出宮外。
  魏小渺親自送乾爹出宮,錄入宮廷教坊的魏若草也來送行,兩人贈以紋銀百兩與值錢物什若干,用以償還收養與培育的恩情。
  宮門口,二人齊膝而跪,磕頭告別:「乾爹保重。」
  乾爹回頭眺望朱紅宮門久久,方長長一歎,扶起幾個義子中最有出息、也最有情義的兩個孩子,其他人為了不被牽連,早與他斷絕關係視為陌路。唉,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莫過如此罷了。
  乾爹對魏小渺語重心長道:「君心難測,好自為之。」
  再拍拍魏若草的手背說:「乾爹聽過,你的聲音極好,送你去教坊學音果然是對的。」
  父子三人無多話別,倒也無離情依依,能走出權力鬥爭最厲害的地方未償不是好事,枉死於此的冤魂還能不多麼。
  大半生耗在宮中的老人孑然孤身而去,秋風滿袖,華發扶搖,蕭瑟中透出幾分看透世情的灑脫。
  此一別離,想是相見無期,魏小渺抑不住眼眶微紅,目送蒼老寂寥的背影漸行漸遠,乾爹雖對他的教導極嚴厲,沒讓他少吃苦頭,然而待他卻也是好的,是他的家人。
  魏若草開口,空靈動人的歌聲悠悠清揚,哀婉縈迴,如泣如訴,一如踏入宮中那日的嚶嚀宛轉——
  祖席離歌,長亭別宴,香塵已隔猶回面。
  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轉。
  畫閣魂消,高樓目斷,斜陽只送平波遠。
  無窮無儘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宋/晏殊)
  望向教坊的方向,彷彿能聽到當年的歌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幽幽嫋嫋地與雪花一起飄零,落了一地茫茫的白。
  魏若草後來不叫魏若草了,掌理音律與宮廷教坊的大王爺改了他的名字叫清歌,被皇帝賞喻為「空谷絕音」的當世第一歌伶,如今美好的音聲只願為大王爺一人而唱,連皇帝想聽都得大王爺點頭同意了,清歌才會開嗓獻唱。
  唉,今兒個怎麼老想起往事呢?
  魏小渺無聲輕歎,拂去身上的落雪,領著兩個常隨太監進入藏寶庫,仔細挑選皇帝要給七王爺的賞賜。
  皇宮的收藏自是奇珍異寶數之不盡,放眼琳琅滿目,每一件皆慎重的收納保存,編載錄冊。
  「這座紅玉珊瑚是東海禮供,因形似龍騰攀雲,乃祥瑞之物,便送進宮來。」尚寶監總管太監跟隨在旁,慇勤介紹魏小渺多看幾眼的寶物。「這對青瓷細頸雙鵝瓶是仰德官的歲納,這金絲鑲玉戰甲是太上皇在位時囑匠師打造,本要賞給護國大將軍,大將軍自言德淺功薄受之有愧,太上皇不為難他,改賜其他恩典。」
  魏小渺抬手輕撫戰甲,玉石堅硬冰冷,觸之卻細膩光滑,心想若穿在七王爺身上,將是如何的耀眼奪目,益加威凜懾人,十分適合他,於是讓人取了絲綢小心仔細的包覆。
  一年多前,他也曾在這裡挑選皇帝要賞賜給七王爺的生辰禮,並要他親自送去王府。
  當時皇帝還說,小渺,送完禮後不需急著回宮,你代朕陪七弟喝一杯生辰酒。
  他陪七王爺不只喝一杯,抵不住半迫半勸的喝了好幾杯後,帶著迷濛醉意留宿王府,徹夜未回宮。
  皇帝真正要送的禮是什麼,聰慧如魏小渺怎麼會不明白——是他。
  他被當成一項禮物,送給七王爺一個夜晚,他完全不想回憶那夜的事,他甚至相信那一夜根本不存在,連夢都不是。
  三天後,七王爺自請遠赴楚南,夙守南疆。
  皇帝果斷的允了,立地冊封他為楚南王,將楚南做為領地給了他,成為唯一一個離京遠赴封地的親王。
  此事在朝野掀起了一陣議論猜測,沒有人明白一個王爺為何會想去那種荒蠻邊境,那裡的生活萬萬比不上繁華舒適的皇都,更別提還得面對南方諸國不時的犯境侵擾。
  只有魏小渺似乎有點明白,卻又不想明白。
  他不想明白的事很多,偏偏,又不得不明明白白,他的七巧玲瓏心其實只是顆無色的水晶珠子,不能自主而戰戰兢兢的通透著宮廷世道。
  德治皇帝是難得一見的仁慈明君,大紹王朝在他的治理之下四海昇平,國泰民安,然他所處的位置、所該做的事、所要走的路,縱使沒有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亦是點點血淚錯落鋪成。
  魏小渺內心苦笑道,乾爹,你說君心難測,可任憑我如何好自為之,又怎抵得過天家一念之間的瞬息萬變?即使坐上高位,可這命這身子終究都是賤的,讓七王爺沾了,還怕髒污他的尊貴。
  「大總管可要再挑其他東西?」尚寶監總管太監問。
  「嗯。」魏小渺繼續再挑數件品相中上的珍寶,代皇帝賞賜給七王爺麾下的將帥官員,以表皇恩浩蕩普愛萬民。
  再者,王爺在楚南的勢力初成,須一面為他拉攏軍吏之心,鞏固核心權力,一面讓他們明白他們最終仍是為朝廷效命,皇帝的賞賜無疑是種威權的昭示,他們用雙手捧過去的不只是皇恩,更是帝威。
  一一挑選完畢後,令人將挑好的東西包置妥當,放入搬運用木箱,然後在皇帖上親筆擬寫受賞者姓名與賞賜物品,蓋上御賜金璽,待七王爺回京時與戰甲一同送到王府去。
  皇帝要賞人東西看似金口隨便一開,下頭人照著辦便是,可其中自有一套眉眉角角的規矩,這許多複雜的規矩是一條一條細微堅韌的線,羅織成皇宮與社稷的體制巨網,將下至最卑微的雜役、上至最尊貴的皇帝全籠罩其中,誰都不能輕易脫身而出。
  在藏寶庫花費近兩個時辰,出來後朝御膳房行去,派人叫來幾個監局的總管太監,交待洗塵宴的備置細項,魏小渺邊走邊吩咐,半刻都不能得閒。
  一名內廷侍衛忽匆匆上前,稟報道:「稟大總管,楚南王已入京。」
  魏小渺不由些許驚訝,從皇帝先前的話意聽來,應數日後才會返抵京城,怎想這般快?忙問:「人在哪兒?」
  侍衛一頓,回道:「在您的渺然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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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然居是魏小渺在宮中居住的院落,建有一棟長屋,內含一進花廳與一間大廂房、四間小廂房,外加前庭後院,佔地不大,質樸如一般民間屋宅。
  以他的職品地位按規矩可配置有兩進屋的大苑,且能有僕役五十人可私用使喚,不過魏小渺堅持住在這裡,除專替他跑腿辦事的常隨太監十人之外,渺然居只用了兩個小侍做灑掃侍候。
  當他回渺然居時,寢臥於大廂房,倆侍候小廝住耳房,其餘四間小廂房分配給十個常隨太監,他們有的年紀比他輕,也有比他年長的,他們皆敬他為師,跟隨他學習宮中處事,也許其中一人往後可能會脫穎而出,如他一般爬上高位。
  與其他喜愛前呼後擁、享受富貴奢華的大宦官不同,他不習慣奴僕成群,喜歡樸實簡單的生活,日常之事能親自做就親自做,不假他人之手。
  高品級的宦官大多會在宮外匿財置產,以求年老出宮後仍可富欲享樂,他也沒這麼做,打算如若沒橫死或病死在宮中,得以安身到老,待領了恩典放出宮後,回楚南找個僻靜的山旯旮子定居。
  養雞種菜,遠離塵囂,花間酒閒養老,怡然無憾而逝,不也是種安寧靜好。
  他早都設想好了,死前囑人在那山旯旮子挖個坑,死後薄棺一具直接撒土埋了,不需繁文縟節的做喪,挺省事。
  他曾被邀去出宮老太監的還家儀式中觀禮,老太監一手抱著寶貝罐,拖著老腿老膝蓋從大門一路跪爬進宗祠,直直爬到祖宗與父母牌位前磕頭大哭,喊道祖宗父母在上,孩兒整身子好好的回家了!
  滿頭花白的老人聲撕力竭地哭號,旁人聞之無不鼻酸拭淚。
  他不需像那老太監一樣的認祖歸宗,不用磕磕絆絆爬過幾個門檻,最後哭得撕心裂肺,只為求百年時能入宗祠祖墳。
  然而當時他心中也有所動,油然生起感同身受的淒楚,他唯一想還家跪拜的外婆已去世多年,幼年住過的老宅子被夷為平地,連祖宗與外婆的牌位都不知流落何處,而嫁到陳家當小妾的母親聽說得罪正妻,給打了出去,從此下落不明,死生不知。
  他已不是何家人,更不是陳家人,最後連魏家人都不是。
  生是無根浮萍,死是無依孤魂。
  一個人孤零零的飄泊在世,權勢富貴亦如浮雲,在他看來,那些虛名與財富到底都會成為過往雲煙,同樣沒什麼好貪戀的。
  所以,他以「渺然」為居處命名,謂之預想的一生——
  生的安分守己,活的盡忠職守,死的雲淡風清。
  可人生總會有些料想不到的意外,例如七王爺不預警的提早返京,並且出現在渺然居。
  魏小渺一聽侍衛的稟報,馬上撇了其他人急忙趕回去,步伐快得幾乎要小跑起來,一路上見著的人莫不訝異,大總管向來端莊穩重,極少見他這樣倉促疾行。
  回到渺然居外時走得都有些喘了,緩下腳步踏進院子,勻好微亂的呼吸,端整儀容,才跨入屋內。
  偉岸冷峻的身影躍入眼簾,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
  該說對於這個人,眼睛看的熟悉,但心裡陌生。
  皇宮說大實在也就四方四角一個天,常行走其中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很少和七王爺單獨相處,見了面多是隔著他人與數尺距離,真正私下獨處的次數大約只有五、六次,包含一年多前的那夜……
  宋煒見到他,幽黑的眸中閃動一抹光芒,過於剛毅而顯得冷硬的臉似乎柔和了半分,眼神也不再寒如霜雪,暖了一絲絲溫度。
  「小人拜見七王爺。」魏小渺雙手攏袖躬身,隔著一段距離行大揖禮。
  「我說過,見我不需行禮。」眼一凜,俊毅的臉又冷硬了回去。
  「小人不敢。」魏小渺仍極恭敬的低眉垂首。「小人斗膽,敢問王爺可見過皇上了?」
  「還沒。」
  魏小渺一頓,再道:「是否要小人向皇上通報?」
  「不用。」宋煒突然一個跨步走近他。
  魏小渺所受的禮教和規矩叫他不能行止慌張,偏閃或後退都是一種不得體的魯莽,特別是面對上位主子,因此他只能站在原地不動,感受襲來的氣息與氣勢。
  「給。」宋煒從懷中掏出一個青色小布包,遞到他面前。
  魏小渺又一頓,略感不解的看看布包,再稍稍抬頭看看七王爺,這才看清他方正的下巴蓄滿短鬍髭,未束冠的髮髻有點凌亂,俐落的玄色衣袍下擺與靴尖沾粘污泥,一臉一身皆是風塵僕僕,不難想像他是如何披星戴月,快馬奔馳。
  因何如此急趕回京?可是有緊急大事?難道南方諸國又犯境了?或者在楚南遇到難以解決的事?
  正一古腦兒的疑惑,甚至不住替他有些著急,宋煒卻一把將布包塞進他懷中。「拿著。」
  魏小渺不好干涉多問,只得雙手接下。「謝王爺賞賜。」
  「打開,我要看著你吃。」
  「小人遵命。」魏小渺應道,無可奈何的暗歎口氣。唉,不管是什麼,就算是毒藥也得吞了罷。
  打開布包,裡頭又裹了一層細緻包紮的油紙,再揭開來,只見一顆顆滾亮小巧的紅色果實,雖已不像剛采的那麼新鮮,但色澤仍顯鮮艷欲滴,護得很好。
  「這是……?」魏小渺的眼睛不覺淡淡一亮。
  「蛇籐莓。」
  魏小渺不由驚訝的眨了眨眼,閃過一絲驚喜,這蛇籐莓只長在楚南的野地荒草中,孩童們多愛摘來當零嘴吃,如果不小心弄斷蛇籐,沾染到樹汁的皮膚會搔癢難耐,直抓到破皮流血才能止。
  儘管如此,紅珍珠似的莓果對小孩子的誘惑太大,只要看見有孩子邊撓邊哭,一張嘴還紅紅的,就知道那孩子必是貪嘴遭報應。
  小時候,他也偶爾會和鄰居玩伴一塊跑到荒地去摘,沾了幾次蛇籐樹汁,莓果的味道與那種癢一起刻印到骨子裡了。
  難道這幾顆蛇籐莓,是七王爺快馬加鞭的理由?
  「吃。」宋煒依舊肅漠寡言,卻令人有種好像在獻寶的錯覺,隱隱帶點討好的意味。
  「謝王爺。」魏小渺不再猜測原因,拈起一顆果實,放進嘴裡咬破鮮紅的外皮,莓汁流溢,漫開記憶中的童年滋味。
  蛇籐莓不是珍奇美食,楚南處處可見,味道也不是真的多好,甜中帶酸,酸中夾澀,吃多了還會牙齒酸軟,想到曾經貪吃而酸倒牙的自己,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弧度,由衷微微的笑了。
  「再吃。」宋煒直直注視著他,注視著那抹真心的微笑,心道將這小玩意兒當寶貝揣在懷中護著果然值得,他在楚南初次嘗到這莓果時,心想魏小渺幼年必定也吃過,於是掛記著要親手摘些回來給他。
  魏小渺再拈起一顆,想了想,將布包遞向宋煒,問:「王爺也吃一點?」
  神情依然恭敬,只是不再那麼嚴謹生疏,淡雅的眉眼微微彎,更襯出溫潤玉秀,淺笑如新月。
  魏小渺的相貌頂多是眉清目秀,並不多麼的驚為天人,卻只須淺淺一笑、態度親近些,就能讓宋煒忘乎所以,心動至極。
  伸手不拿布包中的,直接拉過他的另一隻手,低頭將纖白指間的莓果咬進嘴裡,舌尖不經意舔過指腹。
  沒吃出酸或甜,只一股瘋火猛地竄了上來,他更想舔這人紅嫩的唇,舔這人胸膛上的那兩顆小紅果,舔遍這人細嫩的全身……
  吃什麼蛇籐莓,本王只想吃魏小渺!
  魏小渺微乎其微的輕輕一顫,手指像被燙傷了,炙人的灼熱沿指尖燒上手臂,再燒到身體其他地方。
  除了指頭傳來的濕濡感,更敏銳感受到宋煒身上的氣息與氣勢剎地變得更濃、更強,團團圍繞著他,彷彿一隻飢渴的獸咬住他的手,下一秒就要將他整個吞吃入腹。
  心下不禁一慌,再不顧身份,略使力掙開被緊緊攢住的手。
  宋煒鎮定的將手縮回,天曉得他用了多大氣力,才按捺下撲倒眼前人的衝動,而且還能保持面無表情的說:「給你摘的,吃完。」
  「是。」魏小渺低頭一顆接一顆靜靜的吃,動作不疾不徐,食相優雅,外人卻不知他心中吃得有點急躁了。
  不多時,總算吃完最後一顆,滿嘴酸甜,喉甘回味,竟有些意猶未盡。
  「好吃嗎?」宋煒問。
  「好吃,很甜。」魏小渺回道,心思不期然一轉,舌蕾上猶存的滋味變得複雜起來。
  這可不是一騎紅塵妃子笑了?
  他一個五體不全的閹奴,怎當得起傾國傾城的禍水,簡直要生生折殺了他呵。幾乎忍不住想苦笑出聲,口中的甜味都沒了,只剩難以下嚥的酸與澀。
  宋煒驀然抬手再伸向他,粗糙的姆指拂過嘴角與下唇,然後收回手,吮了吮沾染莓汁的姆指,說:「果真很甜。」
  這次魏小渺不再站在原地不動,而是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彎腰作揖,不著痕跡的抿了下唇,恭敬催促道:「時候不早,王爺是否該去面聖了?」
  「不急。」
  可我急!持重內斂的魏大總管終於靜定不能,差點失了儀態,這個男人正試圖敲破他厚重的外殼,一點一滴穿透他的防衛,讓他好想對他大喊——
  別這樣招我,我惹不起你!
  七王爺利目如鷹,洞如觀火,當然能看出魏小渺不慎流露的失控心緒,不由得也暗自歎了口氣。
  罷,別一回來就把人逼緊了,他還有兩年時間,之後便是一輩子,不必急於這片刻。
  對於魏小渺,他向來極具耐心。
  不再多言,袍袖一揚,眼神略帶一絲黯然的離去。
  魏小渺望著孤傲入骨的背影,忽莫名自責起來,覺得自己這樣不知感恩,又心想自己一定吃錯藥了,竟然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爺可要先擦把臉,洗去一身風塵,再去見皇上?」
  「好。」宋煒停步回頭,雙眼光芒閃爍。「不過,要你侍候。」
  末後一句但書讓魏小渺又微微一驚,這下不用到哪個山旯旮子挖坑,他現在就想埋了自己!
  第二章
  明知七王爺對自己有別樣心思,留他下來且親自侍候他沐浴更衣,壓根兒是種自掘墳墓的愚蠢行為。
  魏小渺後悔自己莫名其妙的衝動,可話即已說出口,就沒辦法再收回了。
  既然是要沐浴更衣,當然不能在可人來人往的花廳中,不得已將七王爺這尊大神請至他的廂房,命人去燒沐浴熱水,再派人出宮,到王府替七王爺拿套乾淨的衣物來。
  七王爺的母親慧太妃多年前已出宮回居娘家,否則沐浴更衣這種事理當在她那裡,怎麼說都不該在一個內廷侍臣的地方,若傳出去,不知別人要如何想了,唉。
  魏小渺無奈的暗暗歎氣,這是貴客,是主子,不能丟下然後自個兒去忙其他事,於是先請七王爺在房內奉茶稍坐,自己站一旁陪著。
  「你也坐。」宋煒說。
  「謝王爺,小人站著便好。」魏小渺委婉拒絕。
  「在我面前不必拘禮,也不要自稱小人了。」
  「小人不敢逾矩。」
  宋煒眼神沉暗,透出不悅,說:「魏小渺,你明知我對你……」
  魏小渺眼角一瞟,恰好見到幾個人提水進來,立即打斷他的話道:「熱水已備好,請王爺入浴。」
  幾人將水提進以屏風相隔的浴間,注入浴桶中,除渺然居的兩小侍之外,手上暫時沒事的常隨太監也來幫忙,有人捧乾淨布巾,有人捧花皂香油,有人捧修面刀具,廂房內呼啦啦湧入多人,站一排等著服侍王爺入浴。
  魏小渺喜靜,渺然居慣來不嘈不鬧,特別是他的廂房,平時極少讓人隨意出入,今日倒是難得一見的熱鬧。
  老實說,他們都是來一窺傳說中的「冷面戰神」,實在不能責備他們不懂規矩,他們做的正是侍候人該做的活,不這麼做反而才是不懂規矩,而最懂規矩的魏小渺恨不得將人扔給他們擺弄,自己躲遠遠的。
  宋煒緩緩站起,高大的身軀在一群弱不禁風的宦官環繞下,更形魁梧挺拔,厲目冷冷掃過眾人,不怒自生威,掃得他們一陣不寒而慄。
  這些個個都是有眼色的人,放下東西,呼啦啦又全湧出去了,留下魏小渺獨自面對。
  可想而知,七王爺只要他侍候。
  唉,魏小渺已數不清一日內歎過多少次氣了,表面仍不動聲色的道:「王爺,請。」
  宋煒點點頭,走至屏風後。
  魏小渺還是招了個小侍小豆子進來幫忙,一同進入浴間,站到宋煒面前,主動抬起手替他先解下披風,再解開外袍和腰帶,然後是內袍與裡衣,一一將解下的衣物遞給身後的小豆子收置,動作輕巧俐落,這些都是服侍皇帝時做慣了的,毫不生疏扭捏。
  最後只剩褻褲,魏小渺剎地猶豫了下,還是伸手解開腰間繫帶,垂目低頭地蹲身為他脫下,露出如樹幹般的壯實雙腿,與雙腿間烏沉沉的的碩大陽具,夾滲汗味的雄性氣息驀然撲鼻而來。
  腥臊濃烈,卻,煽情惑人……
  魏小渺呼吸微窒,剎那錯覺自己似乎暈眩了一下。
  「出去。」宋煒對小侍命道。
  小豆子不敢不從,躬身退出,心中嘀咕,現在連皇帝都不用大總管親自侍候沐浴了,這七王爺怎這樣霸氣?
  再次單獨面對宋煒,魏小渺實在沒法,默默解下自己的官帽官袍,挽起袖子,舀水從他的肩膀徐徐澆下,為他衝去泥塵汗漬。
  溫熱的水淌過赤裸的身體,流到腳下變得有些污濁,可見已數日未沐浴,確實該從頭到腳好好的洗刷一番,想來他一路上大半時間在馬背上度過,說不定還跑死了幾匹馬。
  魏小渺一舀一舀的澆淋,視線不能不放在眼前的軀幹上,離開京城一年多,七王爺更加精健黝黑,挺拔的身骨,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肌理,無不充滿陽剛的雄渾氣魄,這些都是同樣身為男人的他所沒有的,特別是胯下象徵男人的器官,他早已殘缺不全。
  七王爺巍峨如雄山峻嶺,而他卑弱渺小如螻蟻。
  雲泥之分,天壤之別,強烈的自卑感不由自主從心底湧上。
  這才是真正的男人,而他,別說是男人,甚至連人都快稱不上了。
  曾有文人這般形容宦官——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近人情。(唐甄《潛書》)
  魏小渺自慚形穢,內心不由黯然神傷,對眼前的男人生起一分崇敬、一分羨慕,隱約還有一分嫉妒,與極微弱的恨意,手上的動作險些失了方寸。
  反觀宋煒,倒沒急色的對人毛手毛腳,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撲入水中,來個鴛鴦共浴,儘管他非常非常想這麼做。
  忍耐的直挺挺站著,任熱水淋過身體,目光始終離不開魏小渺,然而魏小渺總是低首垂眉,幾乎不曾抬起眼來正面注視他,他曉得,這是他從小被嚴格教導要遵守的規矩,不能抬頭直視主子的臉,那是大不敬的冒犯行為。
  他希望,魏小渺有一天能自己抬起頭來,用同等的高度無畏而專注的注視他,不再用自卑自賤的奴性困綁住自己。
  「我和以前是否有所不同?」宋煒開口問道。
  「王爺似乎曬黑了些。」魏小渺恭謹回答。「請王爺入水。」
  「嗯。」宋煒抬腿跨進浴桶,將身體浸入水中,肩膀靠在邊緣。
  魏小渺鬆開他的髮髻,用手指撥散頭髮,再拿花皂打泡為他清洗,指腹插入發間,力道適中的按摩頭皮。
  宋煒舒服的閉上眼睛,身體一放鬆,連日奔波的疲勞這才全湧了上來,索性更加放鬆,享受魏小渺細緻周到的服侍,鴛鴦共浴什麼的,還是等他自願寬衣解帶的時候吧。
  洗完頭髮,魏小渺打濕一條軟布巾,手勁輕柔地擦拭他的臉面,揩過下巴的短鬍髭,刺刺的觸感搔得手心有點癢。
  鬍髭崢嶸的七王爺看起來更加威武陽剛,氣勢逼人,其實頗適合他,但魏小渺還是輕聲問道:「王爺可要修面?」
  「嗯。」宋煒慵懶應聲。
  修面時需以極利的片刀在臉面咽喉之間滑動,這種事只能叫信任的人來做,尤其生在皇家的人,他們的項上人頭怎麼說都是異常珍貴。
  魏小渺走出去,又喚了個常隨太監進來,這個太監修面的手藝很好,宮裡不少內廷侍衛常找他幫忙。
  宋煒敏銳聽到別人的腳步聲,睜開眼瞪過去,凜聲道:「滾,本王只要魏小渺。」
  那人嚇得身子一抖,苦臉瞧向魏小渺,實在不敢替這個殺氣騰騰的爺修面,傳聞他治軍嚴厲甚極,非常冷酷無情,怕修個不好就小命不保。
  「小人久未替皇上修面,手法已經生疏,怕要傷了王爺。」魏小渺解釋道。
  「無所謂,我要你來!」七王爺霸道的命令。
  「王爺,您這是在為難小人了。」
  「好,你讓他來,他割本王一刀,本王叫人割他一百刀。」
  那人一聽,拿在手中的修面刀都快握不住了。
  魏小渺見他手抖的厲害,假如真叫他修面,恐怕不傷也難,只好作勢叫他退下。
  那人急急放下修面刀,飛快退出去,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小命,出去後對其他人小聲道,冷面戰神果然名不虛傳,那虎眼一瞪,咱差點就嚇尿了,看來也只有咱們大總管能不驚不怕的侍候這位爺。
  魏小渺不是不驚不怕,是莫可奈何,對宋煒先行告罪道:「小人如果不小心割了王爺一刀,那一百刀小人受下了。」
  宋煒再度閉上雙眼,隨口回道:「就算你割我一千刀,我也不會動你一下。」
  魏小渺一頓,無言以對。
  他先於宋煒的臉上塗抹修面專用的油膏,再一手輕輕固定宋煒的臉,極其謹慎地將修面刀輕放側臉上,屏氣凝神,徐緩平穩的慢慢滑動片刀,小心翼翼的刮去鬍髭。
  宋煒全然放鬆身體,彷彿將生命都交在他手中了。
  冰冷銳利的刀鋒在皮膚上游移,隨時都可能割斷他的喉嚨,然而這一刻的危險,嘗起來的滋味卻是甘美,即使魏小渺要取他性命,他想,他也會引頸就戮吧。
  呵,本王對這個人的執著簡直像病,甚且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宋煒心中訕訕自嘲,甘之如飴。
  迥異於宋煒的放鬆,魏小渺如履薄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不小心割破手中的這張俊臉,雖然他相信宋煒確實不會傷害他一分一毫。
  藉著修面,他首次專注仔細地凝視宋煒的臉,不似其他天家兄弟的爾雅俊逸,端正的輪廓仿若刀雕斧鑿,剛毅俊朗,英偉不凡,心想,如果他的表情不總那麼冷漠,如果眼神能柔和些,偶爾露出笑容,大紹未成親的女孩兒們必然為之傾倒。
  加之他出京前手握半面虎符,掌管二十萬京畿大軍,出京後至楚南雖只屯兵五萬,但依然不減赫赫武威,威名遠播,乃大紹不可或缺之棟樑,當代能稱英雄的人物之一。
  這個男人是個英雄,是個天子驕子呀。
  世上誰能不敬、不畏、不愛?
  手指舒緩畫過已修乾淨的地方,眼神不知不覺透出景仰與傾慕,連自個兒都不曉得的繾綣如絲,溫柔似水。
  如果我不是魏小渺,如果我是女人,我一定會愛上這個男人的……
  如果宋煒此時忽然睜開眼睛,看見魏小渺此時此刻的神情,大概會瘋狂的立馬將他撲殺吃掉,吃飽喝足後再不顧一切把人打包捲好,強行搶回楚南當壓寨王妃。
  可惜宋煒錯失良機沒睜開眼睛,魏小渺戰戰兢兢的順利修完面,沒見紅,噓口氣,再拿布巾清潔身體。
  他的性格認真,任何事無論大小都求全力以赴,在宋煒的身體各處又擦又搓,搓澡是個體力活,額頭滲出細小的汗珠,身上的衣袍都被水打濕了。
  那些羨慕嫉妒恨甚至自卑什麼的複雜情緒,似乎跟著污垢漸漸的被搓洗掉了,一心念著要把這人刷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不自覺竟脫口說出心裡話:「不知王爺怎能忍受這一身髒的?」
  沒料到魏小渺會主動開口說話,甚且語意若有嗔怪,宋煒略感詫異之餘,嘴角難以查覺的微揚,這種被嗔怪的感覺意外的很受用,心情愉悅道:「有時駐野練軍或領兵出征時,不便時常洗澡是常事,連著數月沒過沾水也是有的,這回不過幾日而已,不算什麼。」
  魏小渺也嚇一跳,一面怪自己怎會突然管不住嘴,說出算得上是冒犯的言詞,一面訝異七王爺難得多說了幾句話,忍不住再問:「幾日?」
  宋煒睜開眼睛,望定他。「五日。」
  魏小渺再次吃驚,楚南與京城之間的路途遙遠,如以馬車行陸路,一般速度需耗費一個多月,快馬至少也得七、八天,七王爺何必此般急迫,只為了想讓他吃到新鮮的蛇籐莓?
  魏小渺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一時怔怔,忘了移開視線,等到發覺宋煒一瞬不瞬瞅著自己的臉時,才慌忙低下頭去。
  「魏小渺,你如此聰明,這麼多年了,難道還看不出原因麼?」宋煒的音嗓清冷低沉,卻帶著不可錯辨的溫柔。
  魏小渺靜默,不接話。
  是啊,這麼多年了,如此玲瓏聰慧的人怎可能無知無覺,然而他卻只能一味的佯裝不明白,除了裝傻與逃避,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不管七王爺發自真心也好,或只想玩弄也罷,他都不能……因為他不配……
  「還有一處沒洗。」宋煒忽然再道。
  魏小渺愣了愣,想到還沒洗的那處,靜定的臉瞬間掠過一絲彆扭。說來,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帝龍根他都洗過不知多少遍了,不過一個王爺的有啥好不自在?就算比皇帝的更粗更大,他也能波瀾不驚的洗洗乾淨!
  想著,當即激起盡忠職守之心,神色認真的說道:「那麼小人冒犯了。」
  宋煒外表仍癱著張冷臉,旁人絕對看不出內裡仿若燒著一盆火,感覺自己的那兒還沒被真正碰到,就已經開始腫脹挺立,十分龍虎。
  小渺拿著布巾,對準方向往水中深處伸去,正當要抵達目標物時,外頭忽響起高聲傳報的聲音:
  「楚南王接旨——」
  二人剎地驚了一著,魏小渺倏地收回手,宋煒眉頭一皺,嘩啦起身跨出浴桶,隨手扯了條布巾圍在腰部即走出去。
  魏小渺趕緊跟著他轉出屏風,打開房門,迎進前來傳旨的和貴公公。和貴公公是皇帝寢宮紫雲殿的總管太監,位階雖比他低些,但侍奉皇帝的日子比他久,頗為敬重。
  宋煒瞪一眼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得接旨,單膝跪地道:「臣接旨。」
  「奉皇上口諭,著楚南王即刻前往紫雲殿面聖,欽此。」和貴公公宣完皇帝口諭,再恭恭敬敬的對宋煒說道:「王爺,其實皇上早知您已入宮,等了些時候,可一直等不著您,才叫奴才過來打擾,請王爺不要再讓皇上久候了。」
  「本王馬上過去。」宋煒漠然應道,心裡不由恨恨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要緊時候來,三哥,你一定是故意的!
  魏小渺立刻為宋煒穿衣梳頭,動作迅速有條不紊,一刻鐘即整裝完畢。
  宋煒一掃先前的風塵僕僕,整個人神清氣朗,更顯氣宇軒昂,充滿天生的皇家威儀。
  魏小渺本想著是否該同七王爺一塊去面聖,按理按規矩他都該走一趟,可幫七王爺穿戴好後,他毅然而然的決定——
  不去的好。
  這對天家兄弟太讓人捉摸不定,別說他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就算有十顆,也老猜不來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或不能猜、不想猜……
  最後替宋煒戴上親王冠帽,魏小渺退到旁邊,躬身揖道:「小人恭送王爺。」
  「嗯。」宋煒冷冷一應,轉身由和貴公公領路,虎步離開渺然居,渾身戾氣駭人。
  七王爺來是風暴,去是暴風,渺然居內外人人皆是面面相覷。怎麼了這是?哪個不要命的得罪了這位最令人畏懼的王爺?
  眾人當然不知得罪他的,正是當今聖上。
  送走這尊不請自來的大神,魏小渺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精神和身體太過緊繃的結果,膝腿都有些發虛了。
  「大總管,您可還好?」幾名常隨太監進來關問。
  「沒什麼,你們也忙一天了,都去休息吧。」魏小渺笑了笑,打發他們出去,親自收拾宋煒留下的殘局。
  彎腰拾掇散落地面的布巾,手中還殘留著觸摸那具雄壯軀體的感覺,如火烤的玉石,堅硬、光滑、熾熱。
  浴桶中的水餘煙嫋嫋,伸手一探仍是溫暖,這是那個男人泡過的水。
  陡不期然想起一年多前的那個夜晚,當時他醉意朦朧,隱約只記得喘息、纏繞、晃動、一片光影零亂……
  身子陡地打了個激靈,汨汨湧出一股莫名的微弱的慾望,像條細長的小蛇吐著信子,不知從體內哪個角落鑽出來,沿筋脈血管爬動。
  蛇信子在他體內四處胡亂舔舐,盪開一陣陣靡異的騷癢,好似沾到了蛇籐樹汁,止不住愈來愈騷癢難耐,誘惑他進入那水中,彷彿那麼做就能止住這難忍的折磨。
  雙手不由自主移到腰間,輕輕打著顫地解開腰帶,鬆開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緩緩褪下,直到一絲不掛。
  簡直魔怔了,本是最清心寡慾的人,隨著遮羞蔽恥的布料一件件離身,漸漸的心不再清,欲不再寡,有什麼埋藏在體內最隱密處的禁忌,再壓抑不住,漸漸浮了上來。
  當魏小渺跨進浴桶,整個人浸入宋煒泡過的水中時,心想,我一定是瘋了吧!
  這水沒洗掉那種隱晦的異樣的騷癢,蕩漾的水波反而加深不該有的慾望,撩亂騷動,閉上眼,想像與錯覺著,正被那個男人擁抱、撫摸、舔舐他至全身濕淋淋……
  豈止瘋,根本恬不知恥!
  禁不住感到極為羞愧,自厭自棄的雙手捂臉,滑下身體,狠狠讓水滅了頂,真想就這樣把自己溺死在裡頭。
  七王爺,你不該這樣招我,我縱然是個卑賤的閹奴,但終究還是個有情有欲的人啊。
  老天,你讓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呢?
  水是溫柔的,也是殘酷的,溫柔包裹他的身體,卻殘酷奪去他的呼吸,竟似宋煒對他一般,直溺得他胸口難受欲裂,口鼻進水,才逼得他不得不浮出水面。
  嘩啦啦的水聲乍聽如哭泣,臉面眼睛全濕了,分不清是水是淚……
  ******
  宋煒滿臉戾氣的走出渺然居,好事被打斷,暴躁想殺人。
  來到紫雲殿見著皇帝時,仍不減忿忿,單膝跪地,語氣帶沖的抱拳拜道:「臣宋煒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通常他們兄弟私下見面時,多說「臣弟見過皇上」即可,後面一連串萬歲都是不必的,皇帝不喜歡與兄弟們相處時太拘謹生分。
  「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朕還道你忘了呢。」皇帝挑了挑眉,笑笑的責備道:「進宮不先來見朕,朕在你心目中竟比不上魏小渺了。」
  「皇上言重,臣罪不敢當。」
  「好了,起來吧,你也別氣朕壞你的好事,朕要不差人去叫你,恐怕魏小渺明日都下不了床了。」
  「臣弟不會強迫他。」宋煒說,這才站起來。
  「那夜你沒強要了他?」
  宋煒頓了頓,坦白回道:「沒真要了他。」
  「什麼意思?到底是有要沒要?」皇帝追問。
  「三哥,你問這做什麼?」宋煒沒好氣,身為弟弟也是有隱私權的!
  「好奇而已,那日魏小渺回宮後,稱病請允兩天假,朕還道被你傷了,特地叫御醫去瞧瞧,可他說什麼都不讓御醫瞧身子,朕想他必是羞於見人。」
  宋煒聽言簡直要惱羞成怒了,一張冷臉益發陰沉,義正辭嚴的低斥:「堂堂一國之君竟與市井百姓一樣閒言碎語,成何體統!」
  「噯,楚南王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朕如此無禮。」皇帝雖這麼說,卻笑微微的看著他,被嚴辭呵斥竟也不怒,他的這個弟弟比他更端方嚴肅,每回見著都想逗一逗。
  宋煒心知哥哥在逗他,抹了抹臉,緩和語調:「臣弟不敢。」
  「拋下肩負的軍權大任,任性遠走天涯,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皇帝忍不住哼了聲,說到這事,換他來了氣。
  當初宋煒堅持要去楚南,皇帝問他二十萬京畿大軍哪個來管?他說還有大哥和小十二。
  大哥只懂也只願與音律為伍,讓他去教兵士彈琴吹簫唱小曲麼?
  小十二才十三歲,身上毛都還沒長齊,又從小在眾人的寵溺中長大,是叫兵士陪他玩騎馬打仗麼?
  他說那還有老五和老六。
  老五滿腦子錢錢錢,二十萬兵士還不被他當免費的苦力使喚,美其名人盡其才(財)。
  老六本就要掌管皇家禁衛軍,後來娶了京城李家四小姐當老婆,愛得成了模範妻奴,顧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去管其他事。
  他又提了其他人選,總之就是要撒手不管,去楚南經營想用來迎娶某人的聘禮。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皇帝當時真是吹鬍子瞪眼,那個恨鐵不成鋼啊!
  二人討價還價,最後宋煒提出交換條件,說,我解決南方三國邊境之患,皇上就將人給我,如何?
  這確實是相當誘人的條件,南方三國大越、支方、塗羅長久以來不斷侵擾大紹南韁,雖不至於引發大規模戰亂,但當地百姓長期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令歷代皇帝深感憂煩,這世的德治皇帝亦是。
  於是皇帝也提出條件,給他三年時間,如果三年後不能實現承諾,他就得回來乖乖重新執掌京畿大軍。
  兄弟倆一言為定,宋煒領了敕封直奔出京,天遙地遠的當楚南王去了。
  皇帝現在想想,不禁揶揄道:「外人說七王爺面冷心冷,嚴酷無情,朕看朕的弟弟卻是面冷心熱,嚴酷是嚴酷了點,但是個癡心多情種。」
  「說癡心,三哥對禮部侍郎也不遑多論。」宋煒回嘴。
  「哦,怎麼你也知道啦?」皇帝的表情並不顯得有多驚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話說的極是。」皇帝不慍不火的微笑,未置可否,聖意倒也深不可測。「兩年後朕讓禮部侍郎到楚南去,魏小渺就一塊捎上了。」
  「一石二鳥?」
  「是啊,朕等其中一隻鳥自個兒飛回來,另一隻鳥就給你了。」皇帝暗喻道,忽想起某人曾交待說別把人當物品送來送去,再行補充:「當然,你想要的那隻鳥若不願跟你,你就放了吧,朕可是很倚賴他的能力。」
  「他定會願意。」
  「但願如此。」
  兄弟相視而笑,盡在不言中。
  「坐吧,兒女情長的閒話休提,跟朕說說你在楚南如何?」皇帝正色問道。
  宋煒坐到皇帝下邊的座位,肅容回答:「屯兵八萬,戰馬六千,糧草已足兩年。」
  「嗯,百姓方面呢?」
  「墾荒為田,清肅盜匪,開山採礦,建堤治水。」
  「南三國?」
  「大越爭儲,大王子結交支方,二王子友好塗羅,三王子欲倚我大紹,扶其上位。」
  「那麼,你意如何?」
  「兩虎相爭,兩敗俱傷。」
  「此事三年可成?」
  「可。」
  皇帝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說:「七弟是治世之才,這皇位倒也是適合你的,說不定能開疆拓土,揚我大紹國威。」
  宋煒聞言,臉色一變,刷地站了起來,抱拳垂首極嚴正的說道:「皇上,臣弟從來沒想過那個位子,皇上此言叫臣弟如何自處?」
  「朕隨口說說,瞧你緊張的,坐下吧。」皇帝笑道。「朕深知兄弟們的心,所以朕最信任的也是你們,這個國家不只是朕的,也是你們的,是全大紹人民的。」
  「弟弟小時候就只服三哥,以前是,現在也是,未來還是。」
  「要真服朕,就老實回答朕一件事。」
  「臣弟知無不言。」
  「你到底有要沒要了魏小渺?」皇帝還叨著這茬兒不放。
  「三哥,就別提這事了吧!」宋煒招架不住的討饒,威名在外的冷面戰神在他的皇帝哥哥面前,就只是個老被欺負的小弟弟。
  皇帝大笑,龍心大悅。
  天家眾兄弟中,老大宋煌與他相敬如賓,與老五宋燁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情感上與老六宋炫最為親厚,他最寵愛的是小十二宋爍,而對小七宋煒這個弟弟,淨喜歡逗著玩兒,誰叫這孩子打小就不苟言笑,嚴肅得像個小老頭子似的。
  多年前的某日,當他發現唯有魏小渺能讓這個弟弟露出不一樣的眼神表情時,便打定主意,倘若小七想要魏小渺,儘管魏小渺是他倚重的的心腹內臣,他還是會把魏小渺給他。
  這是他的私心,不是身為皇帝的,而是身為兄長的私心。
  皇室手足間向來都是龍爭虎鬥,如大越諸王子那般,哪個不因覬覦龍座而兄弟鬩牆,然而德治皇帝幸運擁有對他忠誠的兄弟們,從未與他勾心鬥角,爭奪皇位,甚至齊心協力的輔他護他,無有二心。
  因此,不管兄弟們想要什麼,他都會給他們,不僅僅因為深厚的手足情誼,更是身為皇帝對他們的忠誠的回報。
  兄弟談完話,皇帝沒留人在宮中吃晚飯,宋煒今日回京便直闖渺然居,總還是要先回王府一趟,況且他的確該好好睡一覺,千里之遙,快馬五日而回,這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宋煒臨出宮前,再回頭望了眼渺然居的方向,那個人現在想必正心神糾結,不停自尋煩惱吧。
  不強逼他,是因為強逼不得,魏小渺看似溫馴柔弱,可心性極其倔強,若逼他到無路可退的地步,二人玉石俱焚抱一起死也是好的,就怕他一個人自尋短見,犯的自絕生路,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宋煒理解他的性情,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打開封閉的心房,自願讓他走進去。
  入夜了,細雪持續紛飛,天地一片黑壓壓的暗沉,萬物都看不清楚了。
  然而,總有雪霽天明的一天,也許就在不遠的將來。
  ******
  七王爺離開後,皇帝也未留紫雲殿,而是前往聽夏樓,未讓人先行通報,逕自走進去,見禮部侍郎正歪在榻上看雜話野本,看的是眉眼飛揚,津津有味。
  皇帝走過去問道:「看什麼這般有趣?」
  禮部侍郎頭也不抬的回答:「各種妖精報恩的野記。」
  「如何報的恩?」
  「要不送財添福,要不以身相許,沒啥新意。」
  「瞧你還看得眉飛色舞。」
  「是沒新意,但各種以身相許的方法挺有意思。」
  「可用過膳了?」皇帝再問,抽掉他手上的書冊。
  「還沒,咦,小渺怎沒跟著皇上來?」禮部侍郎抬頭沒看見熟悉的人便問,他若留宿宮中,魏小渺通常會親自過來侍候他們。
  「怕是給小七嚇著了,躲在他自個兒的屋子裡傷神。」
  「七王爺回來了?怎麼沒聽人說?」
  「他一進宮就直搗黃龍去了渺然居,旁人哪能曉得。」
  「呵呵,皇上這直搗黃龍用得倒是極妙。」
  「快來吃飯,吃飽了,朕也直搗你的黃龍。」
  「你……說什麼混話!」
  「好吧,朕不搗你的黃龍,朕搗你的菊花可好?」
  「一點都不好!」
  「那麼,那書上妖精用哪些方法以身相許,你就用那些方法以身相許給朕吧。」
  「……」
  禮部侍郎黑線滿臉,無語凝噎,心裡罵道,他娘的今兒個是誰讓皇帝心情這麼好的?
  皇帝心情一好,他的心情就會非常不好,因為皇帝在心情特別好的時候,就會特別特別的變態……
  第三章
  隔日,飛雪稍霽,大地萬物已俱是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乾淨亦是美麗冬景。
  「咳咳……」晨起,魏小渺不住輕咳幾聲。
  「大總管,您身子是否不舒坦?」服侍他漱洗的另一個小侍小果子問。
  「無事。」魏小渺揮揮手,趕往聽夏樓,親自侍候皇帝與禮部侍郎起床。
  聽夏樓位於御書房不遠處的太玄池畔,本是皇帝政務閒暇用來休憩的樓閣,湖光水色優美宜人,現在則成為皇帝與禮部侍郎暗裡廝混的小愛巢。
  早朝過後,皇帝讓他不必隨侍在側,由他忙去。
  魏小渺的性格舉止看來溫文和徐,可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儘管寒氣凍骨,替七王爺接風的洗塵宴仍風風火火的準備開來。
  同司禮監擬發金帖、與御膳房商定菜色茶酒、向御用監調撥盛宴器皿等等,此外還有宴席佈置、助興歌舞、上宴程序、侍候人員……繁瑣細項一一交待下去,皇宮內廷的各監各局全忙了起來。
  皇宮實際上不像民間想像的夜夜笙歌紙醉金迷,偶有小宴,不常大宴,皇帝先前雖只說家人聚聚,不需要太隆重,可底下人哪能不慎重其事,宮中無論大小宴皆充滿鳳毛麟角的規矩,如何端茶上酒都有一番道理,許多細微之處與宴者根本不會發現,甚至毫無感覺,但備宴者卻是竭心殫慮,不得有絲毫差錯。
  畢竟皇宮不比民家,一點點小差錯都可能會要命。
  「把這牡丹幔子撤了,去織造局拿那批松雪舞鶴來換上,現在就去折梅枝過來插上,選花苞半開的,那邊那個角瓶拿走,擺上几子放些梅花糕,讓小世子郡主們能拿著吃。」魏小渺親自到清樂殿的宴席上監督佈置,鉅細彌遺。
  一會兒御膳房來問,魚太小條不夠氣派怎麼辦?一會兒御用監來說,狩鹿酒杯上回打破了一隻要不要換套?又有這局來說這,再有那監來問那,還有來說八公主和駙馬在家打架,駙馬被打傷了,公主說她要帶她的姘夫來,怎麼辦?
  魏小渺一條條、一件件的做出指示,對公主的事無言半晌,不管公主是不是負氣之語,這事他當然不會特地去請示皇帝,想了想,說你去回覆公主,就說皇上只要見著公主就會很高興。
  模稜兩可的話,見了公主很高興,不表示見了公主以外的人也會高興,相信公主不會聽不出話中含意。
  魏小渺很忙,忙得分不出丁點心思煩惱別的事,而這樣的忙碌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得以忽視心頭的煩亂與身體的不適感。
  正當他忙得不可開交之際,一雙蔥白玉潤的手驀然由後伸過來,包覆遮住他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呀?」
  清澈無雜質的嗓音在耳邊悠悠響起,介於童稚與少年之間,人說聲如銀鈴,確實真有這樣的聲音,悅耳仿若天籟。
  魏小渺微微一愣,笑了,世上他只聽過一人會這樣說話如歌,囀得像畫眉鳥似的。
  「皇上御封空谷絕音,世稱天下第一聲,大王爺惜之如寶賜名清歌。」
  「我怎麼不知原來我的名字這麼長?」
  「小草。」魏小渺笑喚,拉下遮眼的手轉身面對他。「怎這麼早就先進宮來了?」
  「來看你。」魏若草圓圓的臉笑得開懷,連圓圓的眼睛都笑瞇了,人與聲音彷彿都一同停止生長般,依然孩子氣十足。「不過瞧你真忙,你不是大總管嗎?全交待給下面的人就好了,他們做麼事事都要問你?」
  「就因為是大總管,所以才事事都要問我,來,我們到外面說話,裡頭還沒掃乾淨,塵土要傷了你的嗓子,大王爺可跟我沒完。」見著感情極好的義弟,魏小渺心情十分歡喜,牽著他走出殿外,到近處一處亭子裡,坐下來仔細上下瞧了瞧他,關心問道:「許久不見,過得可好?」
  對魏小渺而言,魏若草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總擔心他在教坊裡過得好不好,會不會被排擠、被欺負?
  魏若草倒是一副沒心沒肺的德性,笑嘻嘻回道:「挺好,除了唱歌,沒什麼事要做。」
  「大王爺待你如何?」
  「……也挺好。」魏若草面皮白淨,藏不住紅暈。
  魏小渺不由得一頓,雖心若明鏡,還是忍不住憂慮,想問真切:「你和大王爺怎麼?」
  魏若草雙眼左右瞟了瞟,神色羞澀彆扭,傾身湊近他的耳朵,臉紅小聲道:「我和大王爺……好了。」
  這「好」是什麼好,此嬌羞情狀不言而明,魏小渺一時無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曉得大王爺愛他妙音,但不知竟對他懷有那等心思,畢竟他的長相圓潤可愛,沒有能激起男人慾望的美貌。
  說來自己也算相貌平凡不是麼?唉,咱兄弟倆都和天家主子糾纏不清,這是幸或不幸?暗暗歎了口氣,滿心徬徨惆悵。
  魏若草看出他的憂愁,他雖心如童稚,可人情世道還是瞧得清的,於是握住他的手,主動再道:「別擔心我,大王爺對我是真的好,我知曉自個兒是什麼身份,如果大王爺只是把我當孌童狎玩,我也認命,因為我好喜歡他,只求能待在他身邊,每天唱歌給他聽。」
  「你這小傻子,喜歡說的這樣大聲,真不知羞!」魏小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又好笑、又愛憐。
  魏若草吐了吐舌頭,嘻嘻笑著更大聲道:「就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嘛!」
  「別嚷了,我都替你害臊了。」
  「還有更害臊的,要不要聽?」
  「不聽。」
  「那我偏要說。」魏若草眼珠子滴溜溜頑皮的轉。「我跟你說,那事兒剛開始可真疼,但是到後來會愈來愈舒服呢。」
  「別說了!我不聽!」魏小渺雙手捂耳別過臉去,胸口卻怦怦怦地跳起來。
  魏若草捉著他的雙手不讓他捂耳,故意靠近他的耳邊,用極好聽的聲音再道:「我喜歡大王爺把他那兒插在我裡面的感覺,好像把我整個人都填滿了,從下面一直滿到喉嚨去,我的聲音就那樣從喉嚨嘔了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好聽極了。」
  魏小渺頰面如燒,心跳如鼓。
  「我也好喜歡最後他把精水射在我裡面的感覺,讓我覺得得到他最重要的東西,我整個人快樂得都要暈過去了……」魏若草說著,連自個兒都面紅耳赤了,扭扭捏捏的放開他。
  「怎麼不說了?」魏小渺橫他一眼,笑罵道:「終於知羞了,你這個小不要臉的。」
  「我就是不要臉怎麼啦?」魏若草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人生短短在世,我想怎麼快活怎麼過,有什麼不可以,哪像你,大總管當得那麼辛苦那麼累,還沒人疼,不如我這個唱曲兒的小伶人舒坦哩。」
  魏小渺登時無語,不知如何應對,又想到他剛說的那些不知羞的淫話,胸口抑不住怦跳得更厲害。
  「小草……」欲言又止,頓了好一晌,終於忍不住很小聲的問道:「那種事……真有那麼舒服?」
  「是很舒服啊。」
  「可我們……你知道的……」
  「誰說閹人就不能享受人欲。」魏若草一臉不明白。「和喜歡的人肌膚相親,本身就是很舒服、很快活的一件事,和是不是閹人沒關係,要不,你找個人試試?」
  「哦,那你的大王爺借我試試?」
  「不行!」
  「小氣。」
  魏小渺很久沒有如此放鬆心神,被魏若草的活潑感染,難得失態的嬉笑怒罵,二人拉拉扯扯、嘻嘻哈哈的玩鬧。
  縱然被弄得臉紅心跳沒好氣,但見魏若草不知憂愁的嬌憨樣子,心裡有幾分羨慕,對於感情與慾望的坦率,他完全比不上。
  無論如何,小草的人與聲音都是珠圓玉潤,形容天真可愛,童心未泯,可知大王爺甚為疼惜愛護,才能將養得這樣好。
  而且,口不擇言!
  大王爺根本是把這棵小草兒寵壞了吧!
  「小渺,我現在真的很快樂。」魏若草頭倚著他的肩膀,發自真心的說道:「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快樂。」
  「謝謝你,小草。」
  「怎麼辦,我突然好想和你再說說那事兒。」
  「想說便說吧。」魏小渺明白,他只是單純想分享他的快樂,而非生性浪蕩,小時候便是如此,有什麼高興的事就喜歡說給他聽,想把他的高興也分給他。
  「真的可以說?」魏若草問。
  「只能說給我聽,或者你的大王爺。」
  「我才不想和別人說,我只想說給你聽。」
  「那你說吧,小聲些,我聽著。」
  魏若草的圓臉白裡透紅,可愛中竟透出幾分艷麗來,帶點羞意的回憶道:「第一次呀,大王爺怕我疼,動作很輕,但我還是覺得很疼,但我卻不怕,不想大王爺出去,就用力夾緊他的腰不肯放開他,結果最疼的不是屁股,而是我的腿,都快抽筋了。」
  魏小渺差點噗哧笑出來,問:「然後呢?」
  「然後就那樣啦。」魏若草忽然害起臊來,支支吾吾。
  「哪樣啦?」
  魏若草嘴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大王爺就一直插進來、抽出去,插進來、抽出去……」
  魏小渺喉頭滾動一下,嗓子略啞的再問:「什麼感覺?」
  「剛開始只有痛,後來麻麻的,再後來酥酥的,第一次也就這些感覺,但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好像每次都愈來愈舒服……」
  「幾次了?」
  「數不清了。」
  「現在的感覺呢?」
  「舒服的要死。」
  「我們……不會像正常男人一樣洩精……」
  「對啊,但磨擦的感覺還是很舒服,舒服到像飄到天上去了,就一直飄呀飄呀……有一次我喝多了水,忍不住就洩了出來……那瞬間我以為我死了呢。」
  「大王爺不嫌髒?」
  「就是大王爺故意要我多喝水的,我回神時真嚇壞了,也以為大王爺會嫌髒厭棄我,一直哭,大王爺抱著我哄我,跟我說,男人洩精的感覺應該就是那樣了。」魏若草不懂禁忌的說著最羞人的私密情事。「和平時小解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我說不出來,就是快活得像要死掉了一樣。」
  魏小渺聽著胸口越束越緊,都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了,體內壓抑下的那條小蛇又鑽出來,開始游曳爬動,最後爬到咽喉勒住他。
  他開始後悔聽魏若草說這些話,他控制不住想像,彷彿把魏若草和大王爺置換成他與七王爺,淫靡的光景一幕幕在眼前招搖,誘惑他沉淪墮落。
  魏小渺,你絕對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搖了搖頭,企圖把腦中各種影像搖走,強力克制住心頭體內的騷亂。
  喉嚨上的蛇似乎愈勒愈緊,頭疼、耳鳴、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小渺,小渺,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呀!」魏若草見他神色忽紅忽白,很是不對。
  「我……」聲音忽變得乾啞,眼前好似慢慢攏下一層又一層的黑紗,光線愈來愈暗,視線愈來愈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見……
  「小渺!」魏若草抱住他大叫。「快來人啊,小渺暈過去了!」
  ******
  同時間御書房內,難得宋家兄弟齊聚一堂。
  大王爺靜靜坐在一邊品茶,只聽兄弟們說話,很少主動開口,雖面帶笑意,溫文爾雅,卻顯得有些清冷疏離。
  眾兄弟一會兒說說國事,一會兒說說家事,國政論事與閒話家常扯一塊說,天南地北卻不顯衝突,氣氛愉快和諧。
  其間他們提起妹妹九公主宋熙,真真任性妄為,六年前對李家狀元郎一見鍾情,為愛私奔出宮,追到二河省倒貼人家,聽說連公主架子都丟了,堅持親手為他洗衣做飯,鬧得雞飛狗跳,狀元郎終於被她的癡心感動,娶了她,目前已懷第二個孩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說到狀元郎,順道說起他的妹妹李家四小姐,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如今貴為六王妃,不知多少京城子弟為之心碎,六王爺提起老婆便得意洋洋,盡現妻奴之態。
  說來這京城李家實在了不起,老三勾了公主,老四勾了王爺,最了不得的是老二勾了皇帝,老五則被明媒正娶,嫁給江湖大世家花信山莊少莊主,不說老么潛心向佛,剩下的老大不管能勾到什麼人,想必都是厲害角色——
  這一家子都是什麼妖孽呀!
  「我說七弟,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非去楚南不可?」六王爺問,話題來到七王爺身上。
  七王爺沒回答他。
  「連這你都看不出來,老六,我看你的眼睛只裝得下你老婆吧。」五王爺調侃道,揚著眉,勾著笑,嘲弄的表情讓臉容更顯俊美無儔。
  「五哥,你知道?」十二王爺也問,一雙杏目忽閃忽閃的發出好奇光芒,今年已滿十四歲的他愈發俊俏,玉雕人兒似的。
  「別問我,你們問三哥。」五王爺把問題丟到皇帝身上,心道,說了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處,何必多費唇舌,況且小七沒說,旁人還是不要多嘴的好,以免壞他盤算。
  老六和小十二轉頭望向皇帝,尋求解答。
  「也別問朕,這是七弟的事。」皇帝又把問題丟回到七王爺那兒。
  老六和小十二又轉頭去看老七,四隻眼睛盯著他,像是非盯出答案不可。
  七王爺瞥他們一眼,淡淡道:「我老婆的娘家在那裡。」
  「七哥你什麼時候娶親了,我怎麼都不知道?」小十二大驚小怪。
  「小七,你竟然娶了楚南的女人?」老六不可置信。
  皇帝和五王爺忍俊不住大笑,皇帝指著他們道:「瞧朕這兩個弟弟傻的。」
  大王爺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一分,難得主動開口說:「弟妹好福氣,能讓七弟也像九妹一樣,情願為愛走天涯。」
  「弟弟讓大哥見笑了。」七王爺應道,明顯對大王爺多一分敬意。
  正當天家兄弟們一屋子和樂融融的笑聲,外頭卻忽然有個太監匆匆跑來。
  皇帝聽到外頭有人向和貴公公說什麼,語氣聽來頗為焦急,便問:「和貴,發生何事?」
  和貴公公進來稟報道:「回皇上,魏大總管暈過去了,清歌急得哭倒了嗓子。」
  「為何會暈了?」
  「奴才正要差人去瞧瞧。」
  「七弟你先別急……噯,跑的可真快,一下子就不見人影。」皇帝無奈的搖頭笑道,吩咐和貴公公叫大御醫親自過去診治。
  那不單單只是內廷重臣,更是七王爺的心上之人,不可不慎,要有個好歹,指不定小七會做出什麼瘋事。
  大王爺默默放下茶盞,向皇帝揖了個禮,跟隨七王爺之後而去。
  「我也去看看。」小十二說。
  他與魏小渺頗親厚,與魏若草則是玩伴,自然會關心他們,不過皇帝卻喊住他,不讓他去添亂。
  「大哥和小七到底怎麼啦?何必急成那樣?」六王爺不解。「不過就是兩個閹人麼?」
  「老六,說話慎重些,要被大哥和小七聽到了,當心沒你好果子吃。」五王爺悻悻然警告道,那二位可不是普通的閹人吶。
  尤其是魏小渺,他大概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擁有能傾國傾城的力量。
  因為,他擁有七王爺的心。
  ******
  魏小渺做了夢。
  夢見自己剛進宮的第一個夜晚。
  下身綁了牛筋,很疼,疼得完全睡不著,於是偷偷起身下床,跑到外面去,躲進一座假山的山洞裡,身體抱成一團搖晃,彷彿這樣就能減輕疼痛。
  搖呀搖呀,依然很痛,痛得受不了,壓抑許久的委屈突然全跟著疼痛湧上,忍不住咽咽噎噎的哭了出來。
  「誰在裡頭哭?」洞外忽傳來問話,猶帶稚氣的少年聲音,語調卻凜寒如雪。
  他嚇了好大一跳,忙捂嘴噤聲,隨即聽到衣物磨擦的窸窣聲響,有人爬了進來,他慌張轉身想從山洞另一端爬出去,可沒爬兩步,腳踝陡地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
  「別抓我別抓我!我不敢了!」他驚恐低叫,差點又哭出來。
  冰涼的手使勁,硬生生將他拖了回去,少年再次冷冷的問:「為什麼哭?」
  他害怕得說不出話,只是一逕兒的縮成一團不住發抖,聽說皇宮中的冤魂很多,這會不會是其中一個?
  「說話。」
  「求……求求你不要抓我,嗚嗚……不是我害死你的……」聲音抖,身子也抖,到底是驚怕的哭了。
  「……抬頭。」
  「嗚……你去找害死你的人……我今天才剛進來……嗚嗚……」
  哭著,後腦勺的頭髮猛地被扯住,強迫他把臉從膝蓋中抬出來,他擰起小臉用力緊閉雙眼,怕看到恐怖的鬼臉。
  「睜眼。」
  用力搖頭,頭髮因而被扯得更痛。
  「我不是鬼。」
  「鬼……都說自己不是鬼……」
  「你看過鬼?」
  「沒有。」
  「如果再不睜開,我就割掉你的眼皮,讓你永遠閉不上眼睛。」
  他急急睜開,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看見一雙閃爍微光的明亮眼睛,銳利的像老鷹,他在楚南看過老鷹,眼睛也會這樣閃閃發亮,被它盯著時,人會怕得動都不敢動一下。
  少年突然抓起他的一隻手,按到臉頰上,不像手那麼涼,臉溫溫熱熱的,所以……
  「你……是人?」
  少年這才放開他的手和頭髮,又問:「為什麼躲在這裡哭?」
  他沒說,也不知怎麼說,總不能說小雞雞被綁得好痛。
  「被打了?」
  搖頭。
  「回話。」
  「沒、沒有……」
  「為什麼哭?」少年異常執著這個問題。
  「……疼。」還是老實回話了。
  「哪兒疼?」
  他直覺性的雙手摀住雙腿間,少年伸手過來,拉開他的褲頭,將冰涼的手探進去,抓握住他的下體。
  「啊!」他嚇得冰得一個激靈,整個人僵住,莫名不敢掙扎,冰涼涼的手竟舒緩了疼痛的感覺。
  「原來是個小太監。」
  他垂下頭,年紀雖小,但也知道這句話飽含鄙視,心裡委屈難受不甘,眼淚又快掉了下來,哽咽咕噥道:「又不是我想做太監的……」
  「還沒開始侍候主子,就先會頂撞主子了。」
  「你是主子?」
  「我是七皇子。」
  啊?!竟然是傳說中好尊貴好尊貴的皇子,他想……我以後一定不要去侍候這個七皇子!
  「我以後……一定不要侍候……七……」
  喃喃夢囈,魏小渺幽幽從遙遠的夢中轉醒,眼前一片迷迷糊糊,一會兒才看清楚,他不是在那黑漆漆的山洞中,而是在清樂殿的偏殿裡。
  恍恍惚惚的,先看見不遠處魏若草偎在大王爺胸前哭泣,大王爺捧起他的臉,舉袖為他抹淚,神情動作皆憐之愛之,然後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魏若草兩頰泛上紅暈,收淚不哭了。
  看來大王爺確實十分疼惜小草,他可以稍微放心一點了。
  「魏大人,你醒了,感覺如何?」站在床邊的大御醫問道。
  「……頭痛,喉疼……渾身無力……」魏小渺勉強擠出沙啞的聲音。
  「大人過於勞心勞力,且受了些風寒,吃幾帖藥即不礙事,再休養數日自可痊癒。」
  魏小渺一聽,知是昨日浸水過久,水都涼透了還沒出來,難怪會受寒,只是這一病就不能去御前侍候,帶病的人不許接近皇帝,要把病氣過給了皇帝還得了。
  「由脈象來看,魏大人思慮過重,壓抑太甚,心肺郁氣積結,需適時宣慰抒發,否則易成勞心損肺之疾,切勿輕忽。」大御醫再殷殷叮囑道。
  「小人知曉了,謝大御醫告誡。」
  「若無他事吩咐,下官告退,魏大人好生歇息。」
  「恕小人不能親送,大御醫慢走。」
  大御醫揖了個禮離開。
  「小渺!」魏若草急忙跑到床邊探視他,大王爺跟在他身後。
  「小人參見大王爺。」魏小渺趕緊想撐起身下床行禮,然身體使不上多少力氣,一坐起來就頭暈目眩。
  「不必多禮,好好躺著吧。」大王爺溫和道,對魏小渺算是愛烏及屋。
  「小渺,你嚇死我了。」魏若草聲音哽咽,雙目含淚。
  「對不起,別哭,嗓子都哭啞了,晚上還怎麼唱歌?」
  「大王爺說不唱也沒關係。」魏若草握住他的手,眨了眨淚眼,傾身靠近他輕聲耳語:「小渺,七王爺對你真好,特地來看你,剛剛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呢。」
  魏小渺聞言視線忙一轉,這才看見坐在床尾始終未出聲的宋煒。「七王爺……」
  魏若草偷偷瞟了眼宋煒,再道:「你要不找他試試……」
  「別說胡話!」魏小渺低聲輕斥打斷他,就怕他口不遮攔亂說話。
  「就說說而已嘛,這麼凶。」魏若草一臉無辜的嘟囔。
  「小草兒,我們走吧。」大王爺向宋煒點點頭,帶走魏若草,留下他與魏小渺獨處。
  「為何受寒?」宋煒冷聲不悅的問。
  「大約是小人不慎疏忽保暖了。」魏小渺垂下眼回道,耳邊仍殘留魏若草早前說的那些話,久久縈繞不去,如今七王爺就在身前,思緒不自主的更亂,感覺更加無地自容,深深覺得……有那些淫穢想像和慾念的自己好髒……
  他並不覺得魏若草髒,卻覺得自己髒。
  他知道許多太監宦官仍具有人欲,與宮女成對食菜戶是正常的事,雖不能如一般夫妻行敦倫之禮,但精神得以相互慰藉,內宮對此不予嚴格禁止,有時甚至是私下鼓勵的。
  除了與宮女對食,太監之間或與其他男人相戀、行淫事,也是有的,那個善修面的常隨太監即常與內廷侍衛廝混,雖違反宮規,可只要不生大事或當場逮個正著,並不特意嚴懲。
  只不過,他不止一次親眼目睹,有些太監陷溺淫慾的悲慘下場,他曾審過一名內侍被三個侍衛輪姦至死的案子,行兇侍衛辯稱,是那內侍要他們將他往死裡干,甚至要他們三個一起插入,才致使他後庭撕裂,腸破出血不止,死狀甚慘,臉上卻帶滿足笑意。
  還有些太監互用各種器物玩弄後庭,宣洩抒發苦悶的慾望,不出事倒也罷了,偶爾傷的殘的死的,都有。
  閹人無法如正常人發洩,因過於苦悶壓抑而心性扭曲,這類齷齪之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荒唐又可憐。
  此外,外派出宮至各地當監守的宦官,娶親成家更是習以成規,有的甚至妻妾成群,用變態的方法玩弄女人,過著聲色犬馬的放縱生活,然而只要不惹民怨、禍社稷,朝廷也多是睜隻眼閉只眼,延成由來許久的陋習。
  魏小渺對此無能為力,這已是數百年的沉痼積習,那些監守很多是上代皇帝派赴就任,自居老臣,自擁地方勢力,不太把天高地遠的年輕皇帝放在眼中,更何況是他。
  他想起數年前,曾有一監守在地方作威作福,多次強搶少年少女供其淫樂,百姓敢怒不敢言。一次有一少女反抗不從,那監守竟用淫具凌虐她至死,少女父親怒告官府,官府卻不敢得罪宮中派來的人,敷衍了事息事寧人,少女父親悲憤至極,一頭撞死在官府柱子上。
  此事終於讓百姓們怨氣沸騰,當地幾個不畏強權的年輕仕子欲聯署上書,直接狀告到朝廷去。那監守竟使人劫下狀書,將那幾個仕子打死打殘,以為就此無人敢再尋事,未料此事經百姓私下耳語相傳,終是傳到朝廷來了。
  皇帝聽聞,龍顏震怒,指派魏小渺親自到地方調查,若此事屬實,嚴懲不貸。
  事實上,皇帝欲藉此機會整肅這些地方監守,並歷練魏小渺,確立他在內廷中的威望,不叫人因他年少而看輕他。
  魏小渺領命帶著三百皇家禁衛軍前往,那滿腦肥腸的監守表面恭順迎合,私底下卻不當他一回事,甚至賄賂以金銀財寶與美女,企圖籠絡他。
  魏小渺先是按兵不動,直到查實他的罪證,列條列狀罄竹難書,官府大廳上當眾定罪。
  那監守不服,說咱家乃太上皇親派欽臣,聖旨猶在,你敢動咱家!
  魏小渺說,小人確實不敢動您,這事交由百姓來裁定,明日卯時,請您走過東市長街,如若您能安然通過,這些指控都當子虛烏有,小人必向您奉茶請罪。
  魏小渺向他奉茶,等於當今聖上向他奉茶。
  那監守得意忘形,自信百姓不敢動他半根毫毛,翌晨卯時,天色初明,他昂首闊步走上東市長街,身後依然奴僕簇擁,好不威風。
  百姓們站在街道兩旁,怨恨怒視卻不敢妄動,他們對這個狠毒殘酷的權閹畏之甚深,恐懼太久,他們不敢確定朝廷派來的另一個權閹,是否與他沆瀣一氣,蛇鼠一窩。
  正當他大搖大擺將走到長街一半時,不知從哪飛出一顆小石頭,扔到他身上。
  他大怒,大叫誰敢犯咱家,咱家叫誰死無全屍!
  豈知,又飛來一顆方向不明的小石頭,正打在他頭上。
  一石激起千萬浪。
  滿心怨氣的百姓們見有人敢出手,也不再忍氣吞聲,忘卻對魏小渺的忌憚,紛紛撿起石頭,憤怒的向那監守用力丟擲,頃刻間飛石如瀑,罵聲震天。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他的奴僕抱頭鼠竄一哄而散,沒人保護他,他狼狽的一邊大叫、一邊閃躲、一邊想鑽出人群逃走,可夾道百姓將他推向街道中央,他只能往前奔逃,傷痕纍纍撲跌在地,掙扎著爬向長街盡頭。
  魏小渺就坐在長街盡頭,看著他,爬過來。
  端正肅穆,眉目凜然。
  身邊站著戒慎戒懼的地方官員,身後是整齊肅殺的皇家禁衛軍,此時,他代表著皇帝,代表著不可挑戰的無上權力,看著憤怒至瘋狂的人民,將石頭砸到藐視天威的閹孽身上。
  那監守披頭散髮,滿面血污,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奮力爬到魏小渺跟前,拚著最後一口氣尖聲咀咒——
  魏小渺,有朝一日,你的下場一定會比咱家更悲慘,你也不得好死!
  喊完,一口血如箭噴出,濺污了魏小渺袍上的流雲飛浪。
  百姓倏地噤若寒蟬,天地無聲,他們不知這個貌似少年的宦官會有何反應,怒不可遏的當場革殺?或同樣以尖銳的聲音反唇相譏?
  魏小渺身定如石,眉眼未動,只是冷冷的俯視著他,不發一語,看著他斷氣。
  然後,才冷冷的開口,一字一句的說,聖上口諭,逆閹禍民,死不足惜,懸牆示眾,曝曬七日,以誡天下。
  語畢,百姓轟然爆發出歡呼聲,痛哭流涕跪地磕頭,齊齊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威凌雲,聲震九宵,莫若如此。
  魏小渺冷眼看著體無完膚的屍體被拖走,地面拖曳出一條鮮紅的、好長好長的血痕。
  天光已大亮,照得那條紅色痕跡更為刺目。
  最初那兩顆小石頭,是魏小渺暗中讓人投的。
  他是被魏小渺親手殺死的。
  而這,是因慾望過盛而扭曲人性的閹人的最終結局——
  萬人唾罵,不得好死!
  宋煒見他想事想得出神,微微蹙眉,神情透出一抹寒涼淒然,不知想到什麼郁心之事,抬手伸向他,欲碰觸他的額頭。
  魏小渺回神一驚,向後退縮撇開臉,不讓宋煒碰到他。
  他確實不似魏若草乾淨,他的手上身上已濺了許多污穢血跡,那監守雖罪有應得,自取滅亡,但不能否認他是劊子手,他不是替天行道,而是為皇帝的威勢、為自己的權力舉刀,殺雞儆猴,冠冕堂皇。
  當年那聲不得好死猶回在耳,那條鮮紅痕跡不只畫在地上,也深刻畫在他心中,成為一道嚴厲的警示戒線,時時警戒著他,一旦逾越,萬劫不復。
  宋煒見他避之如蛇蠍,眼色一暗,站起來,強橫的用被子將人裹成春卷,然後一把打橫抱起他。「我送你回渺然居。」
  魏小渺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扭動慌忙道:「小人不敢勞煩王爺,讓人準備轎子即可,請王爺放下小人下來……」
  「不要動。」宋煒不耐煩的令道。
  魏小渺鎮定下來,查覺自己又失了身份儀態,這個男人總有辦法打亂他的分寸,敲碎他的平靜假象。
  「你剛剛說,你以後一定不要侍候七。」宋煒抱著他走出清樂殿問:「七可是指我?」
  我有說麼?魏小渺想不起來,回想方才並未說過這句話。
  「你說夢話,夢見什麼?」
  「小人忘了。」
  「清歌問你試什麼?」
  「……他叫小人試著唱唱他新學的曲子。」
  「是麼?」
  宋煒沒再追問詳細,有力平穩的將人掬在雙臂中,身子骨這樣細瘦,不禁憐惜又心疼,想別的大宦官都吃得膀圓肚肥,怎自個兒這心肝掂起來沒幾兩肉,二年後等他到了楚南,定要喂得白白胖胖才好,不說別的,光只是抱著也舒服。
  魏小渺亦默然,不知宋煒的心思打算,只曉得他必不肯放下他,掙扎無用且難看,反要叫人看笑話,索性放棄反抗,僵著身體任由他抱著,不緩不急走在前往渺然居的宮徑上。
  雪止天忽晴,空氣依舊凜冽,魏小渺卻不覺得冷。
  宋煒捧寶貝般緊緊抱著他,二人之間雖隔一層厚被褥,彷彿仍可感受到熾熱的體溫,以及男人的鼻息如微風吹拂在他發上,盪開陣陣若有似無的騷癢。
  心跳控制不住怦然加快,胸口愈束愈緊,愈束愈緊,抑鬱著苦悶難當。
  宋煒不避不諱的一路行去,雖無人敢明目張膽的張望他們,更不敢對他們指指點點,但可知看見的人必然心生猜疑,議論紛紛。
  魏小渺身為總管的臉面掛不住,乾脆整張臉埋貼在宋煒的衣襟上,眼不見心不煩,就算是掩耳盜鈴了罷。
  此般極難得的主動親近,不管原因是什麼,都讓宋煒的心頭顫動,剎那開出一片紫嫣紅來,冬未盡,卻已若春暖花兒滿人間。
  少許人不小心窺見七王爺狀似愉悅的笑臉,嚇得半死,直念佛號。
  第四章
  渺然居一片悄靜,十個常隨太監全都去幫忙準備筵席,餘下小豆子和小果子看院,當他們看到七王爺抱著大總管回來時,大吃一驚。
  跟在王爺身後的隨侍太監將倆人悄悄拉到一邊,交給他們藥包,吩咐他們仔細照顧魏小渺,他們才知他病了,忙不迭去煎藥。
  宋煒將魏小渺抱進他的廂房,輕輕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畔守著。
  「王爺,小人沒事了,您快請回吧,小人怕會將病氣過給您。」魏小渺恭敬謹慎的下逐客令。
  「我身體壯實,不怕。」宋煒平聲道。「等你喝了藥再走。」
  見這尊大神穩坐如山,除非他自己想走,否則是請不動的,唉。魏小渺默然無語,身子虛得沒精神氣力可以和他周旋,靜靜半倚床頭,等小侍送來湯藥。
  二人靜默相對,無言坐了小半時辰,小侍總算端來熱呼呼的藥汁,服侍魏小渺喝藥,並拿來清水漱口,去除口中藥味。
  魏小渺喝完藥了,宋煒還沒走,說:「我看著你睡。」
  說完,親手扶他躺下,細心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邊定定注視他,不放心離開。
  被人這樣直瞅著,魏小渺根本無法放鬆身體,憋了好半晌,終於忍不住說道:「王爺,您這樣一直看著小人,小人睡不下。」
  「眼睛閉上,就見不著了。」宋煒伸出手掌,輕輕遮蓋住他的雙眼。
  他的手掌十分厚實大,五指一張能把魏小渺整張臉罩起來,指掌間因握劍練武結著薄繭,貴為王爺卻非全然的養尊處優,生於富貴,卻比平常人更勤勉奮進,太上皇在位期間,讚譽此子文德武功頗具開國聖祖皇帝之風,當時,只有他有能力與嫡皇長子宋煜一爭高下。
  七王爺的生母慧妃娘家為當朝權貴,家世比僅為少丞之女的皇后顯赫,因此一直不甘屈於皇后之下,本欲拱他力爭皇儲之位,然他直言只願為輔臣,宋煜即位時,他御前立誓,一生忠心保皇護國,鞠躬盡瘁。
  魏小渺當時在旁聽得清清楚楚,欽佩他是忠肝義膽的英雄,打心底敬慕不已。
  如今這個英雄就在他身邊,百練鋼竟如繞指柔,寬大的手不似那年冬天抓住他腳踝與下身的冰涼,而是溫暖炙熱,煨燙著他的臉與眼睛。
  眼眶忽覺酸酸澀澀的,竟莫名想哭……趕忙背過身去,把臉埋進枕頭裡,深怕被瞧出動搖的心緒。
  為什麼是我?又為什麼偏偏是你?如果喜歡我的人不是你,或許我就不會這麼難受了,英雄配美人,只有美麗賢淑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你,才值得擁有你的憐惜……我這樣一個生父不明且殘缺不全的私生子、閹人,連替你提鞋都不配呀……
  「乖,好好睡吧。」宋煒輕輕拍了拍被褥,哄孩子似的哄道,一張冷臉依然是百年不變的沒啥表情,但眼中有著不難查覺的溫柔。
  魏小渺喝過藥,不適逐漸舒緩,不再頭疼腦熱得厲害,緊繃的精神也跟著放鬆,儘管心絮紛亂,患了病的身子仍抵不住疲乏,合眼沉沉睡去。
  宋煒深深凝視他的睡顏,靜靜坐了許久時間,直到內侍第三次來催他至清樂殿赴宴,並說是皇帝親自叫人來請的,他才起身離開。
  那時魏小渺已熟睡,聽不見他離去的腳步聲,若細辨,滿是不捨與眷戀。
  洗塵宴沒有魏小渺照常舉行,皇帝叫其他人接手準備,雖不如魏大總管的心細如髮面面俱到,也算順利無礙,無功無過。
  觥籌交錯的盛筵上,宋煒明顯心不在焉,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人家敬酒,他來者不拒的喝,人家不敬酒,他自顧自的喝,不知不覺數不清幾盅下肚了。
  任酒量再好,也禁不住這樣胡喝一通,皇帝最後見他喝得醉醺醺,根本無心於此,雖不至於酒後失言失態,還是叫人扶他到慧太妃以前住的宮殿休息,明日酒醒再回王府。
  宋煒醉步踉蹌走到一半路,腳步忽一頓,驀然轉了個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眾人連忙追在他身後喊:「王爺,您走錯方向了!」
  「沒錯……往這兒走沒錯……」他咕噥著直直往前走去,轉過幾個廊,再繞過幾個院,曲折的宮徑沒讓他迷失他要走的方向。
  那是前往渺然居的方向。
  魏小渺因病在身,無法親自去洗塵宴做御前侍候,自傍晚起已沉睡了近三個時辰,意識有些醒來的跡象,半夢半醒之間,忽傳來嘈亂的足音和低微慌張的人聲。
  怎麼了?稍微醒了過來,惺忪的撩起床簾,正想問外頭吵什麼,便看見房門打開,一高大身影歪歪倒倒的闖進來。
  不由愣了愣,登時醒了大半。
  宋煒撇開身後眾人,走到床邊,站著高高俯視魏小渺。
  魏小渺下意識抬起頭回望他,高大的影子將他整個人籠罩住,宛如捕捉住他,怔忡了一會兒才回神,出聲道:「七王爺,您……」
  「噓——」宋煒用手掌摀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我不想聽你說小人這兩個字,除非你把自稱改成我,否則本王就……就要咬你的嘴,咬到你改為止!」
  「大總管,七王爺醉了。」一宮人忙走到床邊低聲說明。
  不用說也看得出來,魏小渺無奈拿開他的手,男人滿身酒氣胡言亂語,醉得不清,以為他是在宴上開懷暢飲,不知其實是喝悶酒喝的。
  「你們都出去!走開!滾!」宋煒手推腳踹把其他人全趕出去,碰一聲用力關上房門,還不忘卡上門栓,真不知是否真的醉了或藉酒佯瘋。
  魏小渺見狀大驚,七王爺不會又想和一年多前一樣的……酒後亂性吧?!
  「王爺,小人……」
  「本王要咬你!」宋煒撲過去。
  「王爺我病了!」魏小渺急得喊道。
  宋煒沒咬他,只是仍強行抱住他,摟緊緊的不肯撒手,頭在他肩膀上拱著蹭著,活像只大狗,濃烈酒氣噴在他臉上,薰得他一陣嗆。
  「王爺,請您先放開小……我。」
  「小渺……小渺……小渺……」宋煒不停不停的低喚他。「小渺……你不要怕我……」
  然後,酣聲大作,醉死了。
  魏小渺小心翻過身子扶他躺下,將壓在底下的被子抽出來,輕輕覆蓋在他身上,正要下床時,宋煒忽一手用力捉住他扯過去,雙手雙腳纏上來。
  唉,到底真醉假醉?
  魏小渺無奈至極,睡意全消。
  藉著一盞微弱燭光,淡淡望著宋煒的臉龐,總只有在他不知覺的情況下,才敢如此大膽的注視這張俊臉,仔仔細細的瞧,將剛毅的線條牢牢纏進眼底心底。
  宋煒喜歡他,他當然看得出來,然而這份喜歡太危險,他本能的閃躲迴避,其實是種不知所措。
  而他對宋煒……
  「王爺,我不怕你。」魏小渺極輕極低、細不可聞的呢喃。「我怕的,是我自己。」
  宋煒的嘴貼在他臉側,酒氣薰人,令未飲酒的他也感到少許醉意,一陣恍惚暈眩,好想也將自己的嘴貼到這個男人的臉上、唇上……
  魏小渺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再看宋煒,胸口緊束悶疼,連呼吸都是一件困難的事,他甚至不敢呼吸,因為一呼吸就會有什麼東西破胸而出。
  那東西會讓他……不得好死……
  ******
  七王爺回京城,自有諸多大臣武將至王府問候拜見,可大多撲了個空,他們不知道,王爺大部份時間不待在王府裡,而是跑去渺然居當巍峨不動的大神。
  魏小渺對此有點頭疼,卻相當無奈,他縱使病了,仍有不少人會來向他請示,有些事情必需經他准允,並蓋上金印才可。
  他許是個天生勞碌命,勉強臥了兩天再躺不住,第三天感覺好些了就堅持要下床,著裝整齊坐在渺然居花廳中,接見來請示或問候的人。
  而宋煒就大剌剌端坐一旁,泰然自若毫不避忌,有時品茶,有時拿著兵書看,但更多時間是眼睛跟著他轉。
  這樣被盯著任誰都坐立難安,魏小渺覺如芒刺在背,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根本無法好好的放鬆休息。
  更糟的是,魏若草不放心又跑來看他了,不久前他才見識過這傢伙有多口沒遮攔,不僅攔不住,還愈攔愈愛說,這會兒不正在那同七王爺嘰嘰咕咕,不知小聲說些什麼悄悄話不讓他聽。
  對此他很訝異,本以為七王爺為人嚴肅冷漠,應當不會理會魏若草,沒想到魏若草跟他說話,他竟能狀似耐心的聽著並偶有回應。
  魏小渺不曉得,宋煒對魏若草亦是愛烏及屋。
  這魏若草也是個膽大的,不畏怕外傳冷酷無情的七王爺,許是被大王爺悉心寵著,寵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有時連十二王爺也跑來湊熱鬧,十二王爺和魏若草是玩伴,都愛玩喜鬧,大孩子與小孩子每每湊一塊兒,宛如一群畫眉鳥在唱歌,雖然聲音動聽,但也十分聒噪。
  魏小渺本就喜靜,如今身子又不大舒坦,最後實在忍受不了,最淡定的魏大總管再淡定不住,不著聲色的發了脾氣,不慍不火的對他們溫聲說——
  「小草,你回去吧,大王爺想必不會高興你這樣高聲說話,當心壞了嗓子。」
  「小王爺,您也請回吧,樓太傅見您沒去太學上課,他老人家可要打您手板子了。」
  「七王爺,兵部侍郎與陳大將軍等已向您遞帖多次,必有要事相商,請以國政為重。」
  三個人齊望著他,訝異愣一會兒。
  魏若草小聲對十二王爺說:「瞧,小渺生氣了呢。」
  十二王爺小聲對七王爺說:「七哥,小渺一定是在氣你。」
  七王爺冷冷瞥了倆小毛頭,冷冷道:「你們兩個都滾出去。」
  小十二發出不滿的抗議,魏若草較懂察言觀色,向七王爺眨了眨眼,然後拉著小十二蹦蹦跳跳的走了。
  總算安靜下來,魏小渺的耳根子重新得到安寧,一鬧一靜前後比對起來,他突然較能接受與七王爺單獨相處,至少七王爺惜字寡言,雖鎮日待在渺然居,但有時整天沒說幾句話,是個安靜的主。
  老實說,他很好奇魏若草跟宋煒說了些什麼,不過好奇歸好奇,他當然不會開口問。
  此時終於未有其他人來打擾,得了清靜,尚未完全痊癒的身子不由到感虛乏,想到床上歇一歇,但礙於七王爺在此,只得強打精神端整坐著。
  宋煒驀然走過來,打橫抱起他,直接將他抱回廂房放在床上。「我會吩咐人不來打擾你,我去皇上那,你好好休息。」
  「……謝王爺。」魏小渺由衷感謝他。
  宋煒為他蓋上被子才轉身離去。
  三日來身邊來來去去都是人,突然間人去樓空,獨餘他一人,身周恢復一片寂靜,竟顯出幾分落寞空虛。
  輾轉反側好半刻,雖有倦意卻睡不太下,這些天宋煒白日陪著他,直到入夜看著他睡了才走,如今沒宋煒看著他,竟不甚習慣了。
  僅僅三天,就已習慣了那個男人的存在,甚至心生依賴了麼?
  魏小渺無聲苦笑,心道,都說溫柔能殺人,七王爺的溫柔,正如一條絞索,絞在他的脖子上,緊一分松一分的慢慢縮束,慢慢的,殺死他……
  宋煒離開渺然居,去御書房向皇帝請安。
  皇帝笑說:「朕給你如此大好機會,讓你能與心上人培養感情,你當如何感謝朕?」
  宋煒回道:「兩肋插刀,肝腦塗地。」
  「別,朕可不要你又插刀又塗地的,朕身為皇帝要你一生忠心耿耿,但身為兄長要你一世圓滿安好。」
  「謝三哥。」
  「你去魏小渺那也不知避諱,不怕人言可畏麼?」
  宋煒坦蕩蕩的說:「他人知曉我對他的心思又何妨,人言無可畏。」
  皇帝若有所思,沉吟道:「這法子不錯……」
  誰知兩年後,皇帝在某侍郎身上如法炮製,君臣緋聞弄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此乃後話,於此按下不提。
  「可已向你母親請過安?」皇帝提醒詢問。
  「今日便去。」
  「到底是母子,別太生分了。」
  「臣弟曉得。」
  宋煒和生母慧妃的感情本就不甚深厚,且自從他表明不願爭儲後,慧妃更無法諒解他,多次與他爭執,母子二人因而漸行疏離。
  反之,生性豁達開朗的皇后待他極好,視之如親兒,從不忌憚他,更不壓制他,與其他皇子一視同仁的教導培育,稱讚他是帝王之材。
  她曾對他直言你若想當皇帝,便與你哥哥光明磊落的公平競爭,文以取賢,武勝以德,日後才能成為萬民共戴的明君,也能得你兄弟輔助,宋家天下方能安穩太平。
  說來宋家兄弟之所以能和睦相處,情感甚篤,很大部份原因出自皇后的教育使然,她是賢後,亦是慈母。
  如此這般,皇后真心的教誨與無私的培育,倒讓他與她更親近些,這使得慧妃更忿然,認為這是皇后的陰謀,甚至曾怒極而言,說此生不願再見此兒,就當是皇后生的他。
  宋煒內心對母親不無遺憾,可不曾後悔自己的選擇。
  一旦認定了誰,待之必一生盡心無悔。
  對兄長是,對魏小渺亦是。
  與皇帝談過話後,宋煒出宮往慧太妃居住的娘家府邸而去,經年未見的慧太妃這次倒是見了他,未像以前總說不見,令人打發了他。
  「兒子叩見母親,祝母親福泰安康。」宋煒以正禮向她跪地叩頭。
  慧太妃儀態萬千的坐在上座看他,風韻猶存,美貌如昔,但神色清淡漠然,無見親兒的喜悅,默默喝了盞茶,讓他跪了片刻才出聲道:「起來吧。」
  宋煒這才起身,在她面前站著。
  慧太妃沒噓寒問暖,直接問道:「聽說你在魏小渺那兒待了三日,此事可真?」
  宋煒坦白答覆:「是。」
  「竟與一個閹人如此狎膩,叫人笑話。」慧太妃冷哼一聲。「無什可說,你走罷。」
  「兒子告退。」
  「慢著。」
  「母親還有何吩咐?」
  「下回過來,帶著媳婦與兒子方能進門,否則咱母子這輩子還是別見了。」
  「兒子曉得了。」宋煒告禮退下。
  從頭至尾一如以往面無表情,不悲不喜,亦無傷無愁,彷彿來向母親見安只是件義務公事,不多帶私人情感,興許他天性中的冷漠寡淡,是遺傳自母親吧。
  人云皇家無愛,不在兄弟們身上體現,倒在他們母子之間盡顯無遺了。
  回王府的路途中,忍不住還是調轉了方向,往皇宮而去。
  回到渺然居去看魏小渺,時魏小渺已睡,他靜靜坐在床邊無聲凝視,心道,母親,媳婦會有,但兒子沒有,除非這個人能生。
  怎麼會就這樣喜歡呢?喜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連女人都看不下眼了,仔細回想,自己是何時先對這個人看入了眼,再將這個人擱上了心的?
  最初只知他是三哥身邊的侍從,影子般無聲無息的存在,連名字都不知道,因為沒必要去記一個奴才的名字。
  有一年的春天,宮中賞花游宴,清歌於宴上獻歌,所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時,他不經意瞥見皇帝身後的魏小渺微笑望著清歌,笑得溫柔喜悅,他首次正眼看清楚這個少年的樣貌,眉清目秀,淡雅文靜,不特別驚為天人,卻也是好看的。
  那是第一次,淺淺的驚訝。
  曲唱畢,皇帝讓大家斗百草,魏小渺也去了,同清歌一組。
  當時尚年幼的小十二拉他湊熱鬧,揪著他東奔西跑的拈花弄草。
  又一個不經意,遠遠瞧見清歌把魏小渺的官帽扯下,玩鬧地將折來的花插到他發上,他也不怒,好脾氣笑著把花從頭上摘下來,清歌插一朵,他就摘一朵,揚手起落輕巧,舒眉笑語盈盈,竟另有一種閑雅風情。
  鮮紅的花,白淨的臉,相形相襯宛若朝霞映雪,人比花嬌本用於女人身上,但那刻用在這個少年身上卻極適合,當時他心裡浮現兩句話——
  玉秀潤清華,笑靨面生花。
  那是第二次,淡淡的驚艷。
  他指著人問小十二,他叫什麼名字?
  小十二回答,七哥,你竟然不知道他叫魏小渺。
  魏小渺……倒是人如其名,空靈飄渺,澄瑩剔透。
  自那日起,他開始不經意注意起魏小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不知為何愈看愈順眼,愈看愈覺得他很美,美得常常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
  那時他正當血氣方剛之年,身強體壯,自是慾望強盛,十五歲出宮建府後即納了數個姬妾,某日,他臨幸一個稍有幾分神似魏小渺的侍妾,那夜的慾火異常難耐,連要了她數次,直到她受不住的昏死了,才放過她。
  從此之後,他注視魏小渺的目光開始轉變,摻雜了不可告人的慾望,每見一回,慾望加增一分,魏小渺是皇帝身邊的人,且是倚重的心腹內臣,不是可隨意狎弄的玩物,當然不可能直接跟皇帝討人,讓魏小渺給他當男寵,那等於打了皇帝的臉。
  三年前,他領兵討伐來犯的匈奴,不慎在戰場受了傷,皇帝派魏小渺帶著御醫和珍貴藥物到戰地探視診治,魏小渺親自侍候照顧他,可謂無微不至。
  他對魏小渺的溫柔親近上了癮,只要對他淺淺一笑,便會悸動不已,霎時豁然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歡這個人,真心愛他、憐他、敬重他,真心想與之共度一輩子,不只是一時興起的淫猥邪念。
  直到一年多前,皇帝令魏小渺送生辰禮至王府,並代皇帝予他敬酒,他明白皇帝早已發覺他對此人的異樣情愫。
  那日他不斷勸酒,半勸半迫的將人灌了六七分醉,卑鄙的趁著酒意留人夜宿王府,忍不住癡迷的擁抱,親吻撫摸他的全身,甚至將陽具塞入他的兩腿間磨擦,數次將精水洩在他身上,但一直強忍著未進入他,希望在魏小渺完全清醒且真正心甘情願時,才真正要他。
  隔天早晨魏小渺醒來,驚慌失措的從他身邊逃走,造就今日他追、魏小渺就躲,他伸手要抓、魏小渺就嚇得半死的僵持局面。
  「小渺……魏小渺……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麼?」宋煒低喃,沉沉的音嗓恰如歎息。
  又一次忍不住,手指輕撫過魏小渺的臉龐,傾身吻上粉紅色的唇瓣,不敢太重,怕驚醒了人,舌尖輕輕舔過嘴唇內側。
  忽感覺到身下之人微微一僵,然後緩緩放鬆下來,沒有掙扎或用力推開他。
  宋煒心下狂喜,得寸進尺,不由加深了吻,大膽的侵入齒間,攪動柔軟的舌頭,滋味比蜜更甘甜。
  身下之人眼睫顫如蝴蝶撲翅,卻無驚惶睜開,仍假裝沉睡。
  魏小渺事實上在宋煒吻上他的剎那已驚醒,僵了僵,該抗拒卻沒來由的抗拒不了,窒氣屏息的忍著。
  忍得極辛苦,打從有記憶以來,就似乎一直在辛苦的忍耐中過日子。
  宋煒看得出魏小渺對他不是全然的無心無情,只是害怕、逃避、抗拒他也抗拒自己,自屈卑微配不上他。
  忘情吻了一陣,在忍耐的臨界點停止,略為粗喘的於魏小渺耳邊沙啞道:
  「魏小渺,今生今世,我對你的執念,必至死不休。」
  今生今世,至死不休……何等激狂的誓言,魏小渺整個人都要戰慄起來了。
  宋煒未再進逼,起身離開。
  久久,待感覺不到宋煒的氣息,魏小渺才冉冉張開眼睛,雙眸迷茫朦朧,被舔吻吸吮的感覺仍強烈存在,抬手輕撫水潤嫣紅的嘴唇,六神無主。
  「……我真的會……不得好死……」
  ******
  七王爺只在京城待了十日,後幾日才見了些朝中重臣與將軍,並回京畿軍營訪視昔日同袍兵士,在校場同他們打了一整天,把所有校尉以上的將士全打趴在地,嚴厲訓示了一頓。
  待魏小渺的身子大致痊癒,他即告別皇帝,啟程返回楚南。
  皇帝對魏小渺說,小渺,你代朕送七弟出京吧。
  魏小渺恭謹領命,小人遵旨。
  宋煒乃從一品正親王,魏小渺不過從三品內臣,本應徒步走在他後頭,然而他剛病癒且天寒地凍,皇帝叫他乘馬車即可,不用冒著風雪送行,再凍病了可不好。
  皇帝本就寵信魏小渺,如今自家弟弟非要他當媳婦兒,又是一個愛烏及屋了。
  宋煒駕馬在車旁緩行,此景不像魏小渺送他,倒像他捨不得離開魏小渺,不過外人皆道皇帝對魏甚寵,賜以車輦代步,七王爺自當不敢輕蔑漠視。
  蹄音躂躂,輪聲蹗蹗,踏在雪上發出沉滯的悶響。
  魏小渺獨自坐在馬車裡,雙掌中捧著一個手爐,臨上轎前宋煒塞給他的,紫金鎏銅雕瑞獸,外裹一層斜織雲紋蜀錦,熱度適中不灼手,卻能溫暖入心。
  馬車微晃,他緊緊的把手爐抱在懷裡,怕不慎一個鬆手弄掉了。
  暖暖的,燙燙的,貼煨在胸口。
  長長的陣仗隊伍直送到京郊十里,宋煒親手將魏小渺扶下車,魏小渺躬身送別:「小人代皇上恭送王爺,祝王爺一路順風,武運昌隆。」
  宋煒默默注視他一會兒,只深沉應道:「小渺,我等你。」
  魏小渺頓了頓,差點抬起頭來,勉力壓抑翻滾的心緒,再道:「小人願王爺身體康健,多加珍重。」
  「你也是,駕!」宋燁調轉馬頭,一踢馬腹,在侍衛的護衛下奔馳而去。
  魏小渺這才仰目而視,只見馬蹄濺雪飛霜,紛亂如絮。
  上一回目送七王爺離京,是三年前七王爺領兵出征時,他站在皇帝身後,看著心目中的大英雄威風凜凜,氣壯山河,心中充滿祝福,願王爺旗開得勝,平安凱旋而歸。
  這一回,他的心思複雜難言,連自己都理不清、道不明。
  出神望著馬背上的偉岸身影漸馳漸遠,雙腳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想再多看那個男人一眼,多看一眼……直到旁人輕輕拉住他低喚,才赫然發現無知無覺走了十數步之遠。
  再凝目眺望,終是看不到人了。
  天蒼地茫,千山萬水。
  遙見不知期,目斷天涯路。
  送別隊伍沿來時的路回轉皇宮,將一路的雪踩得更凌亂。
  魏小渺向皇帝覆命後,皇帝讓他回去休息。
  回到渺然居,見到魏若草正等著他,不由蹙了下眉,嚴詞正色道:「大王爺竟讓你在宮中跑來跑去,是何體統?」
  「是皇上允的,哪,你看。」魏若草辯駁,拿出御賜腰牌給他看。「七王爺希望我能常來陪你,他跟皇上說,皇上就讓人拿了腰牌給我,准許我自由出入皇宮。」
  「大王爺怎麼說?」
  「他說我愛來便來,晚上記得回去就好。」
  「大王爺真寵壞你了。」
  「小渺,七王爺喜歡你。」
  魏若草的直來直往著實叫人難以招架,魏小渺覺得頭又疼了,揉揉額角說:「喜歡我又如何,我無法像你喜歡大王爺那樣的也喜歡他。」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你喜不喜歡七王爺?」
  「我沒有資格喜歡他。」魏小渺乾脆坦然直言,感到頭痛欲裂。
  「小渺,你這叫作繭自縛。」魏若草一臉嚴肅的說道。
  「打哪學來這個詞?」魏小渺有些好笑的看他,還以為他只學唱曲,不學其他。
  「我還學過其他詞,鑽牛角尖兒,妄自菲薄,自輕自賤,自憐自艾。」
  魏小渺不住詫異,登時啞口無言,沒想到魏若草竟也有銳利得像針尖的時候,字字句句針針見血,簡直要刺得他渾身血淋淋了。
  「我有沒有說錯?」魏若草問。
  「小草,你讓我無話可說。」
  「哼,我不要跟你說話了。」魏若草撇撇嘴,轉身跑開,突然又回頭喊道:「小渺,你這樣子真討厭!」
  魏小渺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的看著他跑掉,感情其實挺受傷的,喉頭一陣酸楚,心說我被討厭了啊……說來這樣的自己連自己都很討厭,更何況是別人。
  如果被七王爺討厭了,可能會更難過吧。他想,被喜歡煩惱,被討厭難過,君心難測也就罷了,連自個兒的心都難測,魏小渺,你怎會變得如此搖擺不定,優柔寡斷呢?
  抬頭望天,心再想,這雪要下到何時才會停?
  對這雪、這冬天、這蒼白的顏色,真倦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想拋開這一切的一切,任性而懦弱的逃走。
  或者把自己埋在雪中,就那樣一直埋在那裡,深深的,靜靜的,一個人沉睡,讓誰都找不到他。
  七王爺匆匆回,匆匆去,回來時帶起的熱鬧很快恢復平靜,宮人談論二三日即不再當成主要話題了。
  魏小渺身體康復,回到御前隨身侍候,如以往該做什麼做什麼,又是端莊穩重的魏大總管,七巧玲瓏,玉骨冰心。
  至於魏若草,與他置氣沒幾天便主動跑來找他了,又是一副喜眉笑眼的小模樣,果真傻頭傻腦沒個心眼兒。
  不過,從此絕口不提七王爺。
  無論是大王爺叮囑或自覺言語失當,也不再沒遮沒攔的同他說私密情事,甚至無心挑唆他找人試試。
  被擾亂的心緒漸漸沉澱,重新壓抑下那些禁忌的悸動,連同那紫金手爐將它們一起藏得很深很深。
  只偶爾午夜夢迴時,會忽然在不明的顫慄中驚醒,盜了一身黏膩的汗,想不起做了什麼夢,但卻記得這些叫他顫慄的夢都有一張熟悉的、剛毅的俊臉。
  每驚醒一回,那聲「不得好死」就刺痛耳膜一回。
  這聲咀咒彷彿已深入骨髓,伴著他漫漫流逝的歲月。
  雪盡春紅,荼靡花了,四季荏苒更迭。
  往後兩年間七王爺未曾再回京城,魏小渺偶爾從皇帝的隻字片語中得知他的少許近況,不外乎集兵練卒,開荒墾地,七王爺無論到哪兒總能有一番大作為。
  皇帝說,挺好。
  魏小渺想,如此便好。
  平靜的日子過得慢,也過得快。
  直到德治十二年,初春。
  皇帝任禮部侍郎為監察御史,至楚南與二河省巡視地方,並令魏小渺一同前往。
  第五章
  德治十二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往年此時春雪還偶爾稀落飄著,這一年的雪卻在立春後沒幾日就幾乎下盡了。
  陽光也暖得快,冰雪消融,換成早春細雨輕灑大地,花苞草芽一夜之間紛紛冒出頭來,迫不及待的重返人間。
  就在一個猶自春寒料峭的午後,皇帝對魏小渺說,朕不是要把你送給七王爺,只是要你去探探他。又說到時要走要留,你自個兒想好便好,朕不會干涉你的決定。
  皇帝的話明明白白,表面雖然給了他選擇,可事實上他毫無拒絕的餘地。
  不過是個奴才,死活都是主子的,要他去哪就去哪,要把他送誰就送誰,甚至要他死,他都沒有說不的權利。
  魏小渺恭順的領下聖旨,將宮中大小事務詳細交辦各監局總管,然後伴著禮部侍郎前往楚南。
  他與禮部侍郎同乘一輛馬車,細心照料皇帝的掌中寶,明白皇帝並非真的要他們辦正經事,毋須急促趕路,於是沿官道一壁走、一壁遊覽,悠哉游哉一路南行,愈南天愈暖,一個多月後到達楚南邊境時,已是陌上花開遍野,春光正濃處,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楚南多山,重山峻嶺的風光不若京城精緻華美,卻比擁擠的京城壯觀峻麗,讓人看了心胸也跟著豁然開闊。
  這日傍晚,他們打算先到邊界的驛館歇宿,準備明天再正式進入楚南領域。
  楚南本不畫入大紹朝廷直轄的州府之內,皇帝將它賜給宋煒做為封邑,允他獨立治理,成為天朝的藩屬地。
  禮部侍郎和魏小渺剛下馬車,抬頭赫見一個高大男人大步走向他們,魏小渺不由心頭一跳,不知是驚或喜或是其他。
  二年多未見,這個男人依舊是記憶中的魁偉,下巴又蓄起了短鬍髭,粗獷勇猛的模樣倒與楚南的彯悍之風相得益彰,乍看不像尊榮華貴的王爺,更像佔地為王的山寨大王。
  「小渺,你終於來了。」宋煒沉聲道,眼中只容得下他,看不見其他人,完全把某位侍郎大人撂去一邊邊兒,瞥都沒瞥上半眼。
  「七王爺,許久不見,皇上特地囑咐小人代他老人家問候您。」魏小渺低垂臉容,恭敬揖禮。
  禮部侍郎不尷不尬的站在兩人之間,眼睛瞄瞄這個,再瞟瞟那個,咳一聲說魏大人一路奔波又累又餓云云,目光盯著魏小渺不放的七王爺才領他們去用餐。
  進食期間,宋煒仍目光灼灼直瞅著魏小渺,活像狼盯上了兔子,要不是禮部侍郎在場,恐怕要當場把人當大餐直接吃了。
  三人皆食不知味的草草用完餐,魏小渺吩咐人準備熱水,親自服侍禮部侍郎沐浴更衣,宋煒的視線總算掃向禮部侍郎,狠狠瞪著卻不能對他喊打喊殺,這人是三哥心頭的肉眼中的珠,半根毛都碰不得。
  禮部侍郎老神在在,眼中閃過一抹促狹,在兇惡的目光下大模大樣與魏小渺一同回房,心裡得意得不行,沐浴更衣後笑笑的說:「小渺,今晚你別睡我房裡,我怕有人會讓我沒命進楚南。」
  魏小渺頓了下。「是。」
  禮部侍郎想了想,又道:「有些事如果不願意,莫委屈自己,也別怕,我給你撐腰。」
  「謝謝李大人。」魏小渺微微一笑,由衷感謝。
  這世上大抵有很多事無所謂願不願意,委屈又如何,怕又如何,當皇帝下旨遣他來楚南時,便已做好諸多心理準備。
  將侍郎大人安置好後告退離開,轉到隔壁間,一進房,整個人陡地落入一堵厚實的懷抱,鋼鐵般的雙臂摟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幾乎要勒斷骨頭的力量,令他難以呼吸。
  沒有喊疼,沒有反抗,一動不動的任由宋煒擁抱,男人的體熱與氣息像一張網緊緊網住他,躲不開逃不掉,深陷其中動彈不得。
  一會兒,宋煒慢慢放鬆力量,低沉開口道:「今天恰好是七百九十九天,我已經等不到第八百天。」
  魏小渺曉得,這是他們分別的日子,那條強力壓抑了七百九十九天的小蛇倏忽又蠢蠢欲動起來,在胸口鑽著鑽著,帶來一刺一刺的疼痛。
  別鑽出來,鑽出來了,只有死路一條。暗暗心道,連呼吸與心跳的頻率都小心自製著,恭謹回應:「王爺,時辰已晚,請回房歇息吧。」
  宋煒捧起他的臉,目光深邃的注視他,直白再道:「小渺,我很想你。」
  魏小渺心裡苦笑一聲,無法再顧左右而言他,也不知該如何應答,自己何德何能讓七王爺如此心心唸唸,心頭又酸又苦又甜滋味雜亂。
  思念苦熬了數百個日子,宋煒忍不住低頭吻上他的嘴唇,急切卻溫柔,克制著強烈的慾望,不想剛重逢就嚇壞了魏小渺。
  魏小渺身子一僵,依然未掙扎,動也不動的任宋煒親吻。
  吻由輕而重,由淺而深,宋煒愈吻慾念愈難捺,再抑止不住積壓多年的洶湧情潮,呼吸漸漸粗重,雙手撫摸魏小渺纖瘦的背與腰。
  魏小渺的身體不由更僵硬,睫毛顫了顫,緩緩閉上眼睛。
  好吧,如果七王爺想要自己的身子,給就給罷,或許等他真正看到全貌之後,發現殘缺且蒼白枯瘠的身體醜陋可厭,就會鄙夷放棄了。
  宋煒的嘴向下游移到魏小渺的咽喉,一下一下吸吮著細膩的皮膚,留下一個一個紅艷而色情的痕跡。
  魏小渺感到有些疼,皮膚變得比平常敏感,感覺到宋煒的唇舌貼著皮膚舔噬吸吮,一股股異樣的騷癢隨之冉冉漾開,雖極力忍抑著不顫抖,心跳與呼吸卻無法再保持平穩,終究還是被打亂了。
  宋煒撫摸的手勁跟著加重,揉搓起魏小渺的身體,似乎恨不能撕開阻隔二人的衣物。
  「王爺,別在這裡。」魏小渺努力捉著一絲清明,仍試圖保持理智。「請讓小人先沐浴淨身後再……侍候您不遲……」
  侍候二字,像要掏光他全身的力量,獻祭一般順從了命運。
  「可以嗎?」宋煒沙啞反問。「你真的願意嗎?」
  「……小人不敢說不。」
  短短一句話,當頭淋了宋煒一桶冷水,慾火頓時化為滿腔怒火,恨恨的在魏小渺頸側用力咬一口,冷冷道:「魏小渺,有時我真想恨你,恨得想直接操死你算了,你我都不是小兒小女,何必矯情至此。」
  剎那間,魏小渺有種被當胸打一拳的錯覺,疼得呼吸一窒,原來在七王爺的眼中,他不過是矯揉造作……
  「魏小渺,我不想強迫你,但也不會一直忍耐下去。」
  話落,宋煒放手,從他身邊走開。
  「……王爺!」魏小渺脫口喊住他,腦子一片莫名混亂,七王爺不曾對他此般疾言厲色過,一時叫他無比心慌。
  宋煒背對他站著,不發一語。
  「小人沒有……沒有……」魏小渺不知為何的著急焦慮,不知為何的想替自己辯解,可話卻噎在喉頭吐不出來。
  宋煒舉步再走,沒等他說完話,頭也不回的拉開門跨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與留戀,走進陰暗中的背影顯得冷漠無情。
  魏小渺生平第一次感到很傷心,宋煒的話如一把利劍,狠狠刺入他的胸口,再把他的心活活剜出來,胸口疼得非常難受,從來沒這般難受過。
  他沒為今晚暫時逃過一劫鬆口氣,反而更覺酸苦不堪,幾乎是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那兒,整個人看來失魂落魄的。
  久久,神情黯然的對著房門喃喃自語:「王爺……我不是矯情,我只是不能……」
  不能沉淪,不能迷失,不能……去愛其實早已愛上的男人……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在很久以前就愛上宋煒了,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斷逃避。
  他忽然不明白了,為什麼愛上一個同樣也愛著自己的人,會是萬分煎熬的一件事呢?
  他忽然厭恨起自己的命運、身份、殘缺,更厭恨自己凡事聽天由命的卑恭性格。
  他忽然覺得絕望,內心有什麼在這絕望中慢慢土崩瓦解,想大聲的吶喊哭叫宣洩出來,然而到底還是習慣性的強忍住了,連絕望都是壓抑的。
  魏若草說他自憐自艾,作繭自縛,呵,可不正是眼下這景況麼?
  所有的苦悶愁緒全化為自嘲的苦笑,輕不可聞的一聲低響,在闃靜的黑夜中卻清亮開來,刺痛了自己的耳朵。
  宋煒怒容滿面走出去,不知隨口兩句氣話惹得魏小渺心慌意亂,心境起了極大變化。
  今日他本就不打算急吼吼的抱人滾上床,只想適可而止的繾綣溫存一下,豈知二年多等到的,卻是一句天殺的「不敢說不」。
  他究竟把本王當成什麼了?逼良為娼的土匪惡霸嗎?
  宋煒感到異常憤怒,真想直接就地辦了魏小渺,管他是否心甘情願或虛與委蛇,想狠狠操得他下不了床,操到他昏天暗地腦子裡啥都不能想,讓那張可恨的小嘴只能喘息呻吟,再說不出能氣死人的混帳話。
  想歸想,七王爺的忍耐功夫還是頂好,沒因為盛怒而衝動的強要了魏小渺,跨出房外,不期然與站在院子中的禮部侍郎撞了面。
  「王爺。」禮部侍郎雖是皇帝的枕邊人,但表面上的身份地位比他低許多,自然得先向他行禮。
  「嗯。」宋煒表情很難看,漠然應了聲,不多加理會的擦身而過。
  「王爺,下官有句話想同您說,若有得罪,還請您大人有大量。」禮部侍郎說。
  「什麼話?」宋煒不甚耐煩的停步回頭,若非此人在某方面來說算是他的「嫂子」,否則根本不屑一顧。
  「強扭的瓜不甜,強摘的花很快就會枯死了。」
  宋煒一聽臉色更差,眼神更陰鷙。
  怎麼,認定他欺負了魏小渺,所以替魏小渺抱不平?
  「哼!」重哼一聲,拂袖而去,簡直想噴出火來,他要是想強扭強摘,還用得著忍耐等待這許多年嗎?
  他不曉得是否還能繼續無休無止的忍耐與等待,引以為豪的耐性快被魏小渺磨光了,再這樣拖泥帶水下去實在沒什麼意思,或許他早該不顧一切的壓倒魏小渺,或許就不會如此鬧心了,何苦堅持當個該死的正人君子,全是他娘的狗屁!
  久別重逢的場面弄得不歡而散,宋煒不住在心裡罵粗口,心道魏小渺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折磨他的,還不知要磨到哪個猴年馬月才能消停,別人看魏小渺受委屈,他覺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那個人!
  回頭望了眼魏小渺的廂房,忽想起方纔他想說卻說不出口的張皇聲音,禁不住又心疼起來,矯情那話確實說過重了,想著,一腔怒火消得七七八八,最後只餘下滿心無奈。
  想他堂堂王爺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偏偏一頭撞死在魏小渺這堵牆上了,百般忍讓到這種地步,小媳婦可能都沒他辛酸窩囊,莫怪皇帝笑話他是癡心多情種,連他都要笑自個兒是千古一絕的傻瓜蛋了。
  唉,真是冤家。
  進入楚南的前一晚,三人各懷三種心思——魏小渺抑鬱神傷,宋煒煩躁懊惱,禮部侍郎則想念他的皇帝了。
  今夜星光燦燦,天上一勾弦月彎彎如笑,許是嘲弄這些庸人多擾的凡夫俗子們,本應春覺好時節,卻誰都輾轉難眠。
  次日早晨,魏小渺照樣去侍候禮部侍郎起床梳洗,禮部侍郎叫他拿條領圍,然後接手過來,圍到他的脖子上,笑說這領圍的花色不適合我,你圍好看多了。又道我不適合圍領圍,圍起來活像猴子似的。
  魏小渺怔了怔,驀然明白禮部侍郎此舉是替他遮蓋曖昧的痕跡,禮部侍郎語意委婉,態度平和如常,不叫他尷尬難堪,這樣一個體貼可親的人,難怪能讓皇帝愛之至深。
  不由憶起昨晚的事,七王爺弄出的那些紅印子彷彿還隱隱發疼,從皮肉疼進骨子裡。
  禮部侍郎隨性的說:「我瞧這楚南儘是窮山惡水,滿目刁民,沒什麼意思,咱們逛二圈在哪兒提個到此一遊就離開吧。」
  魏小渺靜默了會兒,心思徘徊,欲言又止:「李大人……」
  「如何?」
  「小人可能必須留下來一陣子才能走。」
  「皇上叫你留的嗎?」
  「不是……」
  「你自己要留?」
  魏小渺再度沉默,心中充滿各種矛盾,想走又不想走,該留又不該留,徬徨踟躕不定。
  「小渺,你確定你要留下來嗎?」禮部侍郎再問一次。
  「我……」魏小渺不確定的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麼這幾天你好好想一想,無人能強迫你,你也不要為難你自己。」禮部侍郎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說什麼了。
  原來連旁人都已能看出最為難他的,正是他自己嗎?魏小渺幾乎要露出苦笑了,以往向來喜怒不形色,如今似乎漸漸的藏不住情緒,心想,在外人看來他大概很不識抬舉吧。
  驀然間感到愈來愈迷惘,陷入一種茫然而惶惑的困境中。
  兩人一起吃過早飯後,宋煒才帶著一隊侍衛出現,親自護送他們進入楚南地界,一行人迤邐而行又走三天,方到王府所在的楚南主城。
  楚南城地形如盆,四面環山,是楚南人口最多最密集的首城,雖比不上中原車水馬龍的富庶繁華,但遍目阡陌良田,屋舍櫛比鱗次雞犬相聞,鄉野田埂間,雜紅亂碧爭染春色。
  宋煒領他們通過雁州城門,進入主城,商行沿街林立,販夫走卒來往不絕,熙來攘往的景像也是熱鬧非凡,一派欣欣向榮。
  人們見到宋煒並未畏懼跪拜,熱情而不失恭敬的行禮招呼,「王爺好」、「王爺萬福」的聲音此起彼落,尊崇愛戴之情溢於言表。
  禮部侍郎對這情景覺得很有意思,楚南人民的規矩禮教不若中原嚴謹,個個一股子土蠻之氣,男粗莽女刁悍,民風依舊桀驁不馴。
  「哈哈,小渺,你快看,好潑辣的女人,竟當街追打男人。」禮部侍郎哈哈大笑,看得樂不可支。
  魏小渺亦不住莞爾一笑,陪著一同看街景。
  楚南已與記憶的模樣迥然不同,荒地開墾為良畝,商貿交易興盛,人們看起來似乎也比以前乾淨爽朗,在他已然模糊的幼時印象中,楚南人民鮮少有悠閒歡快的,由於生活困苦艱辛,加之盜匪流竄,惡霸橫行,大多不是面帶戾氣便是陰鬱滄桑。
  今日一見,人民安樂祥和,街市熱絡繁榮,來往井然有序,不再是破落貧瘠、偷盜猖獗的化外之境。
  這是他出生的家鄉,他很樂於見到這樣的改變,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欣慰與驕傲,為心目中的英雄感到驕傲。
  目光不覺飄向騎馬緩行於車旁的宋煒,他的表情依然嚴肅,對周圍人們的問安沒有什麼回應,卻顯得那麼威風凜凜,光芒萬丈。
  「七王爺身上可是長出花來了,瞧你看得都忘了眨眼。」禮部侍郎揶揄笑道。
  「大人又說笑了。」魏小渺趕忙收斂視線,欲蓋彌彰的澄清:「小人在看外頭的街坊景色與來往行人。」
  「噯,這世上有很多事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吶。」
  「就像您和皇上嗎?」魏小渺脫口反道,說完才驚覺逾矩了。
  「也許吧。」禮部侍郎聳了聳肩,完全不以為忤,一點都不覺得這問話冒犯或有什麼不對。「我和皇上的事可能你比我看得更清楚,我到現在還是不大明白,為何要遣我出京?」
  「皇上自有皇上的用心,大人不必憂慮。」
  「我並不憂慮,不管他有何用意,船到橋頭總要自然直的,倒是你,可想好去留?」
  魏小渺靜了片刻,問:「李大人,您認為小人該留或該去?」
  禮部侍郎懶洋洋的單手支頤,淡淡回道:「佛家有雲萬法唯識,三界唯心,如此說來世間萬般,皆不過唯心而已。」
  魏小渺再度靜默。
  車外的馬蹄聲忽掩蓋過其他雜音,彷彿一下一下的踏在他心上,摻合著禮部侍郎的話,一遍一遍的在腦中迴繞不去。
  世間萬般,唯心而已。
  ******
  宋煒的楚南王府不是特地興建的,而是修繕上一任楚南王的舊邸,並未勞師動眾的大興土木,朝廷撥給他建府的經費多投入民間建設。
  大紹建朝數百年以來,前後封過三個楚南王,第一個楚南王是第七世皇帝的兄弟,率兵征服此地,納入疆界版圖,皇帝立地賜為封國,後來在皇帝病危時企圖舉兵造反,可惜奪位失敗,囚死於天牢。
  第二個楚南王是大紹十二世皇帝所封,封給一名退敵有功的守疆大將軍,這個外姓藩王當不到二十年,即因通敵叛國等罪名誅連九族。
  由於前兩任楚南王都犯下反叛大罪,此後數代皇帝莫不忌憚,不再冊封此王,只派兵鎮守,將此地當做流放罪犯之處,任其自生自滅,直到宋煒自請來此,十八世德治皇帝才打破禁忌,封他為第三個楚南王。
  楚南王府歷經兩任的擴建,佔地面積廣大,亭台樓閣碧瓦朱甍,雕樑畫柱富麗堂皇,雖未完全修復如新,但仍可看出前代楚南王的豪奢放逸,傳聞他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蓄養姬妾孌童無數,對人民橫徵暴斂供其揮霍,等人民再壓搾不出分毫,竟通敵求財,鑄下大錯。
  當年朝廷派人抄府,抄出的錢銀珍寶可充國庫三年稅收,傾酒可成池,燈油脂膏可燃十年不斷。
  話說回來,宋煒安排一座大院子給禮部侍郎,特別撥一批下人去服侍,不讓魏小渺再事必躬親。
  他另外準備了一個苑落給魏小渺獨住,近水樓台地緊臨他的居院,好方便他晚上爬牆,雖然他更想兩人直接住一塊兒,實現長久以來的渴望——白日同進同出,夜晚同床共枕。
  豈料魏小渺堅持和禮部侍郎共居一院,怎麼說都是皇帝派來的人,且內廷重臣的身份擺在那兒,於情於理都強迫不得,七王爺只能又狠狠瞪了某侍郎一眼。
  宋煒刻意對魏小渺說:「你可以在王府中隨意走動。」
  然而魏小渺成日跟著禮部侍郎出去探訪民情,早出晚歸,且回王府後幾乎全待在他們的院子裡,只偶爾陪禮部侍郎在王府花園中散步,從不主動踏足其他地方。
  宋煒前幾日硬要跟他們屁股後頭走,美其名親自帶領他們巡視,可視線心思全集中在魏小渺身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那不加掩飾的熱烈目光,已經到達如饑似渴虎視耽耽的程度了。
  只有魏小渺依舊假裝看不見,一脈靜定淡然,誰都看不出他內心是慌是憂?
  而老夾在兩人中間的禮部侍郎深深覺得,自己好像變成魏小渺的保護者,保護他不被七王爺給生吞活剝了。
  身為楚南王要治理這偌大封地,且探子傳來支方向大越借兵的消息,也許想侵擾大紹邊境,也許意圖攻打塗羅,為此他不得不放棄當跟屁蟲,以國事為重,眼見魏小渺和禮部侍郎出則同車,入則同院,直叫他看得牙癢癢。
  七王爺白日少見魏小渺,夜晚不能爬牆入室,因之對某侍郎簡直快深惡痛絕了,恨不能把他捲一捲丟回京城去。
  某侍郎一臉無辜的表示,我也不願意當打散鴛鴛的那根棒子唄。
  禮部侍郎性情慵懶,不過還是稍微擺了下監察御史的樣子,先巡視軍營駐地,再到處晃悠,看看楚南各處的建設與百姓的生活情形。
  在七王爺治理下的楚南呈現新氣象,人民生活漸漸安定,各得其所,或農耕或走商或從軍,雖還不十分富足,但大多不再受饑寒之苦,此外已屯兵二十餘萬,且兵強馬壯,秣馬厲兵的氣勢不言而喻。
  他們在楚南大約只待十來日,禮部侍郎就想離開了,楚南這地方窮鄉僻壤枯山恨水的,就算景色壯麗日日看也看膩了,越發想念遠在天邊似的皇帝情人,於是忖度再過兩天便轉去二河,與自家老三一家人相聚幾日後,直接返回京城,不再沿途逗留遊玩。
  這天禮部侍郎逛得索然無趣,走累了,隨性在路旁茶棚暫歇喝茶,漫不經心道:「瞧這楚南自成格局,人民不識天子,只認楚南王,倒像一個獨立小國了,小渺,你說是不是?」
  魏小渺謹慎應話:「小人不敢妄語。」
  二人愜意閒聊,禮部侍郎問他:「這邊的親人還在嗎?」
  「死了散了,這裡沒人記得我。」魏小渺淡淡道,眼神卻難掩一絲黯然。
  他幼年居住的村子在楚南主城外約二十里的山谷間,被盜匪數度洗劫,村民非死即逃四散流離,村子成為廢棄荒村,再無人居住。
  他隱約記得村子中幾個年齡相近的玩伴,其中一個叫大狗的男孩是獵戶的孩子,體格比其他小孩壯實,因此成為孩子頭,會帶著他們玩,但也會欺負他們。
  大狗特別愛欺負他,喜歡掐他的臉,小孩子手勁控制不好,常把他掐青一塊,大狗辯說是他太白太嫩,輕輕碰一下就青了,才不是他太用力。
  不過大狗總會把他娘做的甜餅和他爹采的野果分給他吃,也會用肩膀駝著他去掏鳥窩,他們會先將枯葉子堆起來用火點燃,再把掏到的鳥蛋丟進燃燒的枯葉中,等葉子燒完了,鳥蛋也熟了,小孩們分著鳥蛋吃,大狗說他太瘦所以會多分他兩顆。
  他想起烤鳥蛋的味道香彈微甜,一口一個,對小孩子們來說是相當美味的東西,大人們任由小孩子去掏鳥蛋,當做額外的營養補充。
  不過念佛的外婆卻不喜歡他掏鳥蛋,說這是殺生,可卻不嚴厲禁止,畢竟家境困苦飲食貧乏,瘦得他皮骨相貼拈不出肉來,外婆看了也是傷心。
  魏小渺一邊陪禮部侍郎喝茶,一邊回憶,倒沒有太多的悲哀愁緒,時間過得太久,而且當時年紀太小,很多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偶爾想起,覺得好像已經是別人的事了,只餘一絲滄海桑田的傷感。
  「我還是很好奇七王爺為何要來這兒,小渺,你知不知道?」禮部侍郎若有意、似無意的再問,此人大約是吃飽了太閒太無聊,想找話茬胡侃。
  「小人確實不知。」魏小渺對於不能妄加揣測的問題,一律給予最保險的標準回答。
  即使知道也要說不知道,這是他長年以來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之一,做為最靠近皇帝的人,嘴必要比蚌殼更緊更死,什麼話能說、什麼事不該說,都要比他人更懂分辨與判斷,否則豈止一句「禍從口出」能善了。
  禮部侍郎慢騰騰喝口茶,施施然道:「說不準,七王爺是想把楚南當成聘禮送給你。」
  這話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沉穩如魏小渺一聽也不由得大驚。「李大人?!」
  他最不想聽到的,正是這樣的說法,這說法可陷他於媚王禍國的不義之地,足以令他罪該萬死。
  禮部侍郎瞧他臉色都發白了,連忙道我亂猜的別認真,轉移話題說若沒什麼特別打緊的事,就要到二河去,詢問他的意思:「你呢?」
  魏小渺躊躇至今仍不知如何答覆,依舊猶豫不決,對此事徬徨的很。
  禮部侍郎將他的猶豫和徬徨看入眼中,雖然一向懶得管閒事,但實在忍不住想勸導:「小渺,你是一個值得敬重的人,不需卑微了自己。」
  魏小渺秀氣的臉微露一抹苦笑,難得表現出真實心情,極謙卑的回道:「做人家奴才的哪能不卑微,尤其如我一般的閹奴,縱使榮華富貴甚至得權重任又如何,到底還是五體不全的非人。」
  禮部侍郎聞言,什麼都不再多說,因為多說無益,當尊卑觀念已根深柢固,不是三言兩語能輕易扭轉,魏小渺所失去的,不僅僅只有身體一部份,連靈魂都跟著一起殘缺了。
  興許他留在楚南是好的。禮部侍郎心想,對宋煒生出少許同情來,攤上這麼個認死理又鑽心眼兒的主,看來他們之間還有得磨了。
  魏小渺雖自屈卑微,卻將禮部侍郎的話默默擱在心上,十分感謝他的誠摯之言,感謝他從未看不起他。
  其實,他明白不應如此賤視自己,然而「奴才」二字刻骨入髓,拔除不掉,心底總有個聲音告誡著他:
  你一個奴才豈可與王爺齊肩而立呢?折煞你自個兒就罷了,倒要損了王爺的福。
  該選擇離開或留下,坦白說,除了自卑的奴性之外,他心裡對於留下感到萬分害怕。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他在京城聽聞過太多富家貴人對名妓紅伶浪擲千金,只求春宵一刻,可贖去做妾後不久,不再視春宵為良宵,甚至不再寵愛疼惜,輕則冷待打罵,重則轉賣給別人或逐回青樓,情比紙薄讓人透心寒。
  他害怕七王爺真正得到他之後,如同此般,假使有朝一日厭膩了,對他棄之如敝屣。
  他想,若到那時,他定然生不如死,並可能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
  ——魏小渺,總有一天,你的下場一定會比咱家更悲慘,你也不得好死!
  淒厲鬼嚎猶回耳際,難道自己一輩子,注定被這句話束縛至死嗎?
  ——魏小渺,今生今世,我對你的執念,必至死不休。
  另一個低沉音嗓同時浮現,他是否能相信這句話,並從這句話中找回當人的自我尊嚴?
  他在兩句話之間反覆矛盾著,掙扎不休,兩相併合,心下忽有了計較。
  既然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但求一朝一夕罷。
  王爺,願這一朝一夕能斷你執念,而我這一生一世,便也了無遺憾了。
  第六章
  那日回到王府,禮部侍郎派人傳話給七王爺,說他們要準備離開了。
  宋煒聽得來人通報,眼神一凜,當即丟下正與他議事的一干下屬,大步離開書房,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王爺怎麼了?」徐將軍一臉疑問。
  「大概又和魏大人有關吧。」何校尉摸摸下巴,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禮部侍郎要離開,魏大人便要跟著走,王爺能不著急嗎?」黃師爺搖搖扇子說。
  「原來如此,難怪走得那麼快。」徐將軍恍然大悟。
  在場四人只有楊將軍大不以為然,呿了一聲道:「不過是個閹臣,王爺何必太在意?」
  前三者不約而同用眼神鄙視他,王爺對魏小渺是什麼心思,現在連王府中養的幾條狗都能看出來了,這傢伙的眼珠子只看得見敵人的頭嗎?
  「你們做麼這樣看我?」
  「將軍,容下官提醒你一句,千萬別在王爺面前說魏大人半點不好。」黃師爺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咱們都要叫他一聲王妃哩。」
  「少胡說八道,一個閹人怎麼能當王妃?」
  「你還說!」
  「快閉嘴!」
  「我又沒說錯,魏小渺就是個沒鳥的太監……唔……你們做什麼快放開我……我不說他是閹……唔唔……」
  「閹閹閹你再閹我們就閹了你!讓你也沒個鳥!」徐何黃三人六手摀住楊將軍的嘴巴,恨不能拿針縫起來,免得這張賤嘴皮子惹禍。
  拿誰說嘴都可以,就魏大總管一絲半毫都講不得,七王爺能為他離京遠走,就能為他翻天覆地,一個小小將軍膽敢對他言語無狀,若王爺聽到了,肯定不會輕饒。
  眾人肚子裡都點著燈,心知這楚南是主子要來當聘禮的,是個閹人又如何,只要王爺喜歡,就算是一頭豬,他們都沒有置喙的餘地和資格。
  七王爺能為明主,亦可成暴君,端看他願意做哪一個。
  所幸魏小渺不是一頭豬,更且是個明智賢德的人,不論朝野對他的評價可謂有口皆碑,很少有說他不好的,除了沒鳥和不能生孩子之外,倒會是個聰慧能幹的好王妃、賢內助,必能輔佐王爺一世英明。
  說來七王爺英武威嚴,魏小渺溫文爾雅,一剛一柔,一武一文,乍看雖南轅北轍,可站一塊兒卻挺和襯,可說是剛柔並濟,文武兩全了。
  他們對兩男相愛不驚不怪,視為稀鬆平常,本朝南風之盛由此可窺一二,莫怪有史官憂心如搗,大膽拚死論曰:「滿朝多斷袖,亡國不遠矣。」
  不管此斷袖亡國論如何,世間風潮非一朝即成,當然還是有很多人反對南風,例如鐵錚錚的楊將軍。
  「你們真不介意咱們的王妃是……男人?」
  「閉嘴。」
  「你們難道不想看到小世子嗎?」
  「閉嘴!」
  「我還是認為王爺不該對一個閹……唔唔唔……」
  「扒下他的褲子,閹了他!」
  「我操!你們敢……救命啊——」
  不同於書房的喧鬧,禮部侍郎住的大院子顯得寧靜多了。
  禮部侍郎回到王府後,歪在榻上盹午覺,魏小渺靜靜伴坐一旁,翻頁無聲的看書,眼中看著字,腦中卻思考其他事。
  這其他事,不外乎都圍繞七王爺打轉,心思迂迂迴回,曲曲折折,飄忽不定的總落不著一個踏實處。
  才想著那人,那人便未經通報直闖進來,逮住他劈頭就問:「你要走要留?」
  魏小渺嚇了一跳,忙低聲道:「請王爺小聲些,李大人還睡著。」
  「要走要留?」宋煒未降音量再問一次,才不管那個誰是醒是睡。
  「小渺,誰呢?」禮部侍郎咕噥醒來。
  「李大人……」
  宋煒受夠了老礙事的某侍郎,拉住魏小渺的手,不讓他再躲到擋箭牌的身邊去,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
  「小渺,王爺問你話,你就回吧,不需在意我。」禮部侍郎懶懶坐起身來,意態闌珊的打呵欠。
  宋煒視線一瞬不瞬的,直直定在魏小渺臉上。
  魏小渺沉吟片刻,終下定決心,反問:「王爺,今晚小人可否去您的居院一敘?」
  換宋煒一愣,回道:「當然可以。」
  「那麼,請王爺今晚務必等候小人。」
  「嗯。」
  這算是先下手為強嗎?連禮部侍郎都一愣一愣的,瞇瞇眼都比平常睜大了點,早曉得魏小渺平時瞧著溫雅文靜,可內裡絕不是軟骨頭的簡單角色,卻想不到會來記誰都始料未及的回馬槍。
  待宋煒離開後,憋了好半晌,終憋不住的小聲問:「小渺,你不會打算要獻身了吧?」
  「小人若想獻身,也要王爺不嫌棄。」
  見魏小渺竟沒辯駁澄清,禮部侍郎不禁又訝異的愣了下,才道:「他高興都來不及了,不可能會嫌棄你。」
  是嗎?魏小渺笑了笑,心想但願如此。
  「我跟你說呀,做那事之前,叫王爺先對你做足水磨功夫,才不會太疼。」禮部侍郎不羞不臊,拉著人說龍陽之歡需要注意的事,直言不諱的傳授起親身經驗,反正他和皇帝幹那啥啥事時,在一旁侍候的魏小渺沒少看少聽,壓根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這事兒可比探訪民情有意思多了,況且他看得出來魏小渺雖極力壓抑,但肯定也喜歡七王爺,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歡,有時無意間流露出的那眼神,簡直愛意濃稠得能溺死人,絲毫不比七王爺的少。
  既然二人彼此相愛,那就快快送入洞房成就好事唄,再扭扭歪歪的磨個沒完沒了,他這旁觀者都想大叫歹戲拖棚啦!
  而關於龍陽之事,實際上魏小渺懂得比禮部侍郎更多,當年皇帝初次召禮部侍郎至聽夏樓候駕時,他曾問皇帝是否要對禮部侍郎行以後宮規矩——
  男寵服侍皇帝前,需先刮淨頭髮以外的全身汗毛,接著灌洗腸腹及潤滑後庭數次,最後用玉勢擴張穴口與腸道,甚至服侍時該擺何種姿勢,該如何承歡取悅,皆有種種禮制規定。
  皇帝說全免,直接上了禮部侍郎,連事後清潔都親自來,不讓外人插手。
  是否該遵循規矩?或與李大人一樣……魏小渺想著,心頭不由泛起一陣酸苦,自己不過一個閹侍奴才,怎能與皇帝珍愛之人一視同仁。
  「完事後,記得叫王爺替你洗淨後庭,不然容易鬧肚子。」禮部侍郎兀自絮絮叨叨,關心他如自家親弟弟。
  魏小渺安靜聆聽,臉上毫無沒趣或不耐的神色,乖巧得讓禮部侍郎心裡不由感歎,宋老七定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輩子才能得了這個玲瓏人兒。
  驀然想起幾句老掉牙情詩,什麼只願君心似我心,必不負相思意,又什麼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禮部侍郎由衷的想,只願這二人心意相通,但願他們能天長地久。
  世間美事自此多了一樁,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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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煒囫圇吃過晚飯,卻仔細洗了澡之後,倒真聽話的坐在居院前廳等著,桌上特意擺了一壺酒兩隻杯。
  有一點點期待,有一點點興奮,但這些一點點的情緒全不能在他臉上看到,只可見雙眼爍爍發亮。
  今夜月亮已圓滿如玉盤,月色溶溶,灑在地面清澄如水,月下春花盛放,正是一個花好月圓的好光景。
  約莫月上半梢時,魏小渺踩著一地月光珊珊而來,走進屋內向宋煒恭敬揖禮:「小人讓王爺久等了,還請王爺見諒。」
  他未披官袍,穿著素簡淡雅的常服,同樣的揖禮動作,卻顯出與平時不同的飄逸風姿,透著君子溫如玉的清俊,自小在皇宮官場中打滾長大,卻無沾染太多官僚世俗的污濁。
  宋煒見他的頭髮猶帶濕氣,未綰起,用一條絲帶束整在背後,雙頰粉嫩水潤,身上散發出幽幽暗香,可想而知亦是沐浴後才過來。
  不禁心口一跳,雙目更熾亮,下腹湧上一股燥熱,頭次瞧見這般模樣的魏小渺,不僅美得令他怦然心動,慾望更是蠢蠢欲動。
  「坐。」
  「是。」
  「二十四年的女兒紅。」宋煒斟滿一杯酒,推到他前面。
  「謝王爺賜酒。」魏小渺低眉順眼,執起酒杯啜飲,沒再說些言不及義的場面官話,今晚顯然不適合太多口是心非的言語。
  二十四年的女兒紅啊……他今年正恰好二十四,不再年輕了,然而他們這種人比常人老得慢些,如他今時乍看仍像十七、八歲,更別說無法像正常男人一樣長出鬍鬚體毛,且嗓音如女人般柔細,難怪有人會說他們是不男不女的不老怪物。
  說來假若他們沒有死於非命,壽命也會比常人長點,尤其是飲食養生比常人好的高位宦官,歲至六十是平常,能活七十的不少,史書記載八九十歲的太監也有幾個,可到底還是福薄身賤之人,拖著殘軀多苟延幾年又如何呢?
  魏小渺驀然覺得杯中的女兒紅聞著酒香濃郁,喝起來卻辛辣灼喉,不知甘味了。
  兩人靜靜對飲,宋煒也不急躁催促,耐心等待。
  他特地選了二十四年的女兒紅,暗示今晚如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因此喝起來異常甜美,殊不知這壺酒另一人喝的滋味卻與他不盡相同。
  魏小渺不善多飲,連喝了數杯後,即感到些許微醺,這才抬起眼來,難得不加掩飾的直視著宋煒,想說話卻不知怎麼開口。
  宋煒先打破沉默:「說吧。」
  魏小渺仗著兩分酒意,鼓起勇氣輕聲問道:「王爺,您是否是想要小人的……身子?」
  「你曉得答案。」
  「王爺,您想要小人,小人給您。」停頓了下,再道:「但只有這一夜,然後……請王爺放過小人,好嗎?」
  「你心甘情願?」宋煒眼神陰鷙,先前的期待興奮全讓怒火燒光了,魏小渺總有辦法在一瞬之間點燃他,不論慾火或怒火。
  「小人心甘情願。」
  「我卻不要你這種心甘情願,你明知我要的是你的全部,你的一生。」
  「小人能給王爺的,只有這低賤之身,一夜恩澤,便是小人一生的福份,不敢再多,還望王爺成全。」魏小渺神情卑恭,平心靜氣。
  反觀宋煒面色鐵青,額頭青筋暴突,語氣凜冽道:「用一夜換一生?你竟然用自己的身體來跟本王談判,你如此輕賤自我,本王為何還要珍惜你?」
  「小人不值得王爺……」
  「住口!」
  宋煒快氣死了!
  猛然抓住魏小渺的手臂,怒不可遏的拖進內室,手一甩,將人摔到床上去。
  魏小渺先被拖行得踉踉蹌蹌,再天旋地轉的一摔,摔得頭暈眼花,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身上的衣物刷地一聲,被宋煒粗暴撕裂,他只各著一件裡衣和外衫,並未穿褻褲,頓時衣不蔽體的幾近全裸。
  魏小渺不住驚慌的想遮掩身體,雙手下意識摀住下半身,藏起太監最忌諱被別人窺見的殘缺處。
  「本王倒真要看看你的身子有多低賤。」宋煒一掌扣住他的兩隻手,向上拉到他的頭頂上,另一手直接伸向他的下身。
  魏小渺沒掙扎,乖順的任由宋煒擺佈。
  當宋煒摸到他股間塞著不明異物時,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竟怒極反笑,放開他的手,寒氣森森的冷哂一聲,說:「既然你把後宮那套規矩用在自己身上,本王就成全你,該怎麼做,你比誰都清楚。」
  魏小渺頓了下,強抑下羞恥心與羞辱感,將殘破的衣物全解下,裸身向後仰面平躺,然後雙手抓住兩邊後膝處,緩緩的分開雙腿,直分開到最大程度。
  臀部隨著提起的雙腿抬高,幾乎全抬離床面,將後庭完全曝露到宋煒眼前,清楚可見穴口含著一顆白色珍珠,粉紅色的皺摺如花瓣,仿似圍繞著粉白花蕊,景致既淫靡又有說不出的好看。
  宋煒眸色一暗,呼吸倏忽粗重起來,低沉命令道:「拿出來。」
  魏小渺細白的手摸向股間,手指拈住那顆珍珠,慢慢將插在裡頭的白玉勢抽出來,玉勢連接珍珠的地方如細頸,而後愈來愈粗,穴口隨之愈撐愈大。
  魏小渺咬緊牙齒,忍耐著穴口擴張的疼痛,直到最粗的部份出來了,形狀逐漸縮細,才鬆開牙關,吁出一口氣。
  宋煒看清玉勢呈細長紡錘狀,中央粗兩邊漸細,兩頭各綴一顆珍珠,平時如果放在別的地方,會以為是種不明功用的玩意,不想竟是用在這處。
  魏小渺放下玉勢,手再回到後膝處,維持著打開雙腿、臀部朝天的標準承歡姿態,不是邀君採擷,而是方便享用之人插入。
  此時他不能拿自己當人,只能是一個洩慾器具,甚至是一個恭桶尿壺,無論主子要如何玩弄對待,他都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承受。
  宋煒的目光盯在重新收縮的穴口上,魏小渺相貌清秀,小紅花似的秘處卻甚為妖艷,晶瑩潤澤,嬌嫩潔淨,光滑的會陰上方皺縮一小團睪囊皮,上頭垂掛著蔫懨懨的小東西,兩者皆是淺淺膚色,周圍光裸無半根恥毛,宛如尚未發育的男童尿器,顯得可憐又可愛。
  魏小渺曉得宋煒正觀看著自己的身體,也許,他會覺得醜陋而不肯臨幸……雙手不自覺抓得更緊,腿根肌肉隱隱抽痛。
  宋煒陡地插進一根手指,裡面濕熱而柔軟,像被一張小嘴含住。
  魏小渺身體顫了顫,不由自主的僵住,他緩慢深呼吸著努力放鬆,不管宋煒要把什麼插進他裡面,即使是一把刀,他都會心甘情願的容納接受。
  感覺到含著手指的肉壁吸吮似的蠕動一下、又一下,宋煒越感燥熱,蠕動的小穴引誘他插得更深一點,直到手指整根埋入。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理智燒成灰燼,飛快抽出手指,撩開下袍,只從褻褲中掏出鼓脹紫紅的粗碩陽具,對準穴口一插而入。
  「唔!」剎那間身體被刀劈開似的銳痛,令魏小渺悶哼出聲,肌肉再度僵緊,腸壁死死絞住插了半根的巨物。
  「放鬆。」宋煒冷冷低啞道。
  魏小渺一下一下的深呼吸,慢慢鬆緩肌肉與痛不可當的秘處,儘管事前已先做過種種準備,然而宋煒的那物事粗巨如小兒手臂,仍叫他無法立時承受,像被一把燒紅的粗大火棍捅進體內,幾乎可在瞬間殺了他。
  宋煒停頓動作沒強行再深入,靜待他適應,面無表情的俯視他,可心裡早已柔軟下來,雖然怒火猶燒,但並不想弄疼甚至弄傷他。
  終究是擱在心上多年的寶貝,哪裡真捨得讓他吃苦受罪。
  本王根本是只色厲內荏的紙糊老虎呵。宋煒內心訕然一笑,考慮是否恢復以前對待魏小渺的方式,做一番溫柔纏綿,可想想仍繃著面皮,冷著眼神,這次鐵了心要給魏小渺一點教訓,讓他真正曉得被人作賤的感覺。
  原本預期他們的洞房初夜是濃情蜜意,水乳交融,如今眼下卻是這般你不情、我不願的景況,宋煒不由再度心頭火起,對魏小渺真真愛得半死又恨得要命,想把人輕含在嘴中,又想把人揉揉碎了,一口吞進肚子裡。
  想著,宋煒不顧魏小渺疼得臉色發白,將陽具再推進去,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深入。
  魏小渺抑不住細細顫抖,因為太疼,也因為被侵入的感覺太過鮮明,全身感官都集中在那處,彷彿自己身上只剩那個洞,而那個洞正插著另一個男人的陽物。
  當這根陽物盡根沒入,進駐到身體深處時,他希望它能停著不要動,就抵著那處的竅,又希望它能動一動,磨擦敏感得分不清是什麼感覺的腸壁。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太過陌生,疼痛中夾帶酥麻,說不上舒服,也說不上極難受。
  但,無疑是難耐的。
  他對這陌生的難耐感覺感到十分羞恥,極力壓抑下來,勉力保持住用雙手分開雙腿的姿勢,如果未經允許,男寵不可觸碰到主子的身體的任何地方,因此他只有股間那處與宋煒的陽具相連。
  他想說王爺你動一動,可他只能咬緊下唇,連哼都不敢哼半聲。
  宋煒停頓不動,仔細感受被緊束包裹的強大快感,身體獲得快感的同時,心裡亦狂喜至極,他終於插進魏小渺的血肉之中,佔有這個渴望了太多年的人。
  他想用手掌撫摸身下這具白皙的肉體,想用手指拈玩一片雪白中的兩顆櫻紅乳粒,想俯身親吻被咬著的唇瓣,吸吮裡面的舌頭,但他仍然忍住了,現在哪怕只要魏小渺收縮一下,他都可能會不小心洩出。
  直到難以控制的激狂稍稍平息一些,他才將陽具緩緩抽出,完全抽出,光滑的頂端抵著穴口,頂著摩著,卻不肯再進入。
  魏小渺的雙手雙腿不覺細細打起顫來,穴口如一張小嘴張翕著,似想將小兒拳頭般大小的龜頭含進去,卻因為太大而含不進去。
  他還是很疼,那處應該是受傷了,但體內莫名的空虛讓他強烈的希望被填滿,即使撕裂了、捅壞了都沒關係,他情願為此流血至死。
  突然想起那個被三個侍衛輪姦而死的內侍,是不是正是這種逼人瘋狂的感覺,讓他在極痛與極樂中笑著走向黃泉?
  「王爺……」終抑不住的顫顫低喚。
  「閉嘴,不准出聲!」宋煒嘶啞斥喝,柔媚如絲的聲音讓他險些一洩千里,恨恨的用力一挺腰,兇猛地長趨直入。
  這次的疼痛更加劇烈,魏小渺死命咬住下唇,將差點滾出來的呻吟強悶在嘴裡。
  隱約聞到淡淡的腥銹味,摻雜在他身體散發的暗香中,一縷血痕沿臀縫淌下,淌到臀縫底處凝結成小血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床褥上,暈開一朵一朵極艷麗的小花,然後再渲染成一朵舒緩綻放的鮮紅牡丹。
  宋煒聞到血腥味,感覺到異樣的濕濡,慢慢抽出自己,往下看去,魏小渺的穴口果然裂傷了,絲絲的滲出血來,染紅了底下一小片。
  宛若處子落紅。
  宋煒眼神深邃一沉,俯下頭貼近,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傷口,吮去流出來的鮮血。
  對他而言,這是魏小渺的初夜之血,比女兒紅更甜美、更醉人。
  宋煒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魏小渺剎地一怔,繼而大驚失色。
  「王爺,不要這樣!」失聲驚叫,慌張想去推開埋在雙腿間的頭顱,卻不敢真的用勁,雙手極其無措的抵著他的頭頂。「太髒了!王爺!」
  「是你髒還是我髒?」宋煒沙啞的問。
  「當然是我……」魏小渺頭一次在宋煒面前以「我」自稱,卻是在這樣的光景之下,令他感到極度的羞恥與不堪。
  「如果你是髒的,那麼我只會比你更髒,我和你沒有誰更乾淨。」宋煒抬起頭望向他,直視他的臉。「魏小渺,看著我。」
  這回魏小渺乖乖的、怯怯的望向他,雙眼水氣浮動,掩不住驚惶之色。
  「小渺,我要的是你,一個叫做魏小渺的人,不是一個自稱小人的奴才。」宋煒說,神情不再像方才一樣殘酷冷厲,流露出一絲熟悉的溫柔。
  魏小渺眼中流轉的水氣更盛,只要一眨就會流下來,所以他拚命的睜大眼睛,烏汪汪瞪著宋煒,也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克制不住哭出來。
  看著魏小渺淚水濛濛卻倔強壓抑的模樣,宋煒的怒火全被他含在眼中的淚水澆熄了,哪還生得出半分氣來。
  冤家,命中注定來向他討債的前世冤家。
  幾度來來去去迴繞著大同小異的相處模式,雖不至於就此厭煩,但也有點力不從心了,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放棄魏小渺,想來是該換個手段了。
  宋煒暗歎口氣,腦中籌謀擘劃著,處心積慮巴前算後,不由無奈心忖,管理封國和帶兵打仗都沒這麼累,搞定魏小渺絕對是天底下最困難的一件事。
  一面想著,傾身靠近床頭邊抽出一格暗屜,從中取出一隻冰紋青瓷小瓶,拔開瓶塞,再回到他的雙腿間,倒出濃稠的白色膏液,塗在穴口上徐徐抹開。
  是天山雪蓮摻合多味珍稀藥材煉製的凝肌膏,具有能立即止血止痛與生肌的效果,僅皇室之人可用的御用寶藥,魏小渺偶爾會見皇帝用在禮部侍郎身上……
  「王爺,我不疼,別浪費了。」魏小渺連忙道,自認沒資格用這藥。
  「說謊。」宋煒忽一指深入穴內,抹在穴口內側,都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不痛,禁不住自責不該太衝動,弄傷了這人,心疼的還是自己。
  魏小渺又忙咬住下唇,那裡對外物的侵入特別敏感,輕輕一碰就緊張收縮,要將異物排擠出去。
  「放鬆,別咬這麼緊。」
  「……」魏小渺倏地臉紅耳熱,難為情得不行。
  宋煒靜靜幫他仔細抹藥,一點都不怕浪費的重覆塗上,極滋潤的藥乳將後庭塗抹得一片油晃晃,手指可滑順進出。
  宋煒身形魁偉,手掌大若蒲扇,手指比常人粗些長些,一根可比魏小渺的兩根。
  魏小渺感覺到這根粗長的手指漸抹漸深,連未受傷的深處腸壁也全塗勻了一層,進出間發出羞人的濕潤聲。
  「……王爺,夠了。」
  「還很疼嗎?」
  「好多了。」
  宋煒見傷口不再滲血,抽出手指,儘管一點都不想抽出來,那裡頭濕滑軟熱,觸感美妙不可言。
  他更想用身上另一個部位進入那裡,可惜不小心弄傷了,若再強上可就禽獸不如了,何況看這心肝兒流點血他就心如刀割,竟比在戰場上看到血流成河更難受。
  藥香纏綿暗香,氣氛悄悄的旖旎起來,充滿說不出口的蕩漾情愫。
  兩人之間不再一方委屈求全,一方怒氣沖沖,雙方皆心平氣和下來。
  魏小渺的心思來來回迴繞了幾繞,繞回原點,再次鼓起勇氣,小聲請求道:「王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宋煒兀自沉默,不置可否,直到魏小渺眼神黯然,才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然後俯身貼近,讓他能容易抓住。
  魏小渺既驚慌又歡喜,輕輕攀著寬闊壯實的肩膀,滿眼愛慕地仰望懸在上方的男人,心動難遏,情不自禁的羞怯再道:「王爺……親親我,好不好……」
  宋煒頓了一頓,猛地捧起他的臉,吻如狂風暴雨的落下,像要嚼碎他的嘴唇,咬斷他的舌頭。
  魏小渺被吻得暈暈乎乎,呼息不穩,面色潮紅,心頭似洪流暴漲,滾滾浪濤洶湧澎湃。
  求得一晌貪歡,足夠一生念想了。
  「王爺……進來……我想要你……」
  如此誘惑的邀請,何人能抗拒?
  當宋煒脫去自身衣物,赤裸裸的再次進入他的身體時,他幾乎真的要大聲哭出來了,即便身體沒有獲得太多歡愉快感,依舊十分疼痛,然而精神卻狂喜得要炸開了。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擁有了伏在他身上的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也擁有他。
  他們擁有彼此,肌膚相貼,血肉相連。
  總算明白魏若草當日說的那些淫話,不管身體再怎麼疼,心中仍快活得要死。
  「小渺……小渺……小渺……」宋煒親吻著他的耳朵,不停輕喚他的名字,下身徐緩抽送,盡量不再使他太過疼痛。
  魏小渺溫順的承受著,整個人與心神全沉淪進去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處磨擦多了久了,疼痛變得麻木後,似生出一絲奇妙的舒服異感,腸壁酥麻麻的,一陣一陣泛酸,腰和四肢不自覺都酥軟了。
  「痛不痛?」宋煒柔聲問道。
  「不大痛了……」魏小渺轉過臉,貼到他耳邊羞澀催促:「王爺,快一些可好……」
  宋煒眉毛一揚,陡地加快進出頻率,但仍小心自製著力道。
  「嗯……」魏小渺的呻吟出來,酥麻感如微弱的電流流過,呼吸愈加急促,心跳也愈跳愈快,胸口怦咚怦咚若戰鼓急催。
  「是不是又疼了?」宋煒親了親他的嘴角再問,被那聲低微嚶嚀勾得銷魂蝕骨,卻怕是再弄傷了他。
  「不疼……只是很奇怪……」魏小渺閉上眼睛,專注去捕捉體內的感覺,除了疼痛,交疊著滿脹、酥麻、酸軟等等,每種感覺都不輕不重的,蟻噬一樣難耐。「……王爺……能否再用力一點……啊……」
  「可是舒服?」
  「不……不知道……」
  「這樣呢?」
  「嗯……再重些……啊……王爺你慢點……啊啊……」
  酥麻電流隨著加重加快的頂送一陣陣生出,如漣漪一波波的擴散開來,漸漸遮蓋其他感覺,只希望這奇妙的電流能再強些、再多些。
  身體越發臊熱仿若火烤日曬,全身毛孔都張開了,汨汨的沁出汗來。
  宋煒亦是渾身汗津津,雙臂緊緊摟住魏小渺,使兩人的身體密密相貼。
  「王爺……王爺……」肌膚相互摩擦讓魏小渺更神蕩魂馳,意識彷彿愈飄愈高、愈飄愈高,彷彿都要飄到九天之外去了,生起一種類似暈眩的恍惚。
  快感愈來愈強烈,令宋煒也愈來愈控制不住了,整根陽物如浸泡在溫泉眼中般舒暢,龜頭被濕熱緊致的腸肉絞纏擠壓著,更是爽利無比,索性丟開理智,大開大合的挺腰撞擊,快抽猛搗。
  「小渺……小渺……我喜歡你……」
  「王爺……我也……嗯啊……」
  汗如雨下,神昏智亂。
  宋煒用拚鬥的力量暴虐衝刺,狠狠貫穿著底下這個人的身體,再十幾下奮力抽插,如野獸低吼一聲,將陽具盡根抵入最深處,鬆開精關,灼熱精水全噴灑進在魏小渺體內。
  魏小渺在這瞬間呼吸一窒,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快樂得快要暈過去了,就是這種感覺……
  第七章
  翌日不知哪個時辰,魏小渺迷迷茫茫的醒來,見宋煒穿戴整齊的坐在床邊注視他,不知已看了多久。
  他忍著酸疼坐起來,正要出聲時,宋煒先開口道:「魏小渺,如果你不能自己想通透,本王也無意強留,你既許本王一夜,本王便成全你的心願。」
  魏小渺霎地一怔,瞬間完全清醒。
  「你走吧。」
  「王爺……」魏小渺不自覺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那衣角卻從指尖滑開,然後飄向遠遠的地方。
  算起來,這是七王爺第三次像這樣轉身走開。
  事不過三,他想,這回七王爺不會再走回他身邊了。
  可七王爺不是說過,對他的執念至死不休嗎?
  是否執念已斷?
  倘若已斷,也是自己親手扯斷的吧。
  魏小渺無聲歎息,掀開錦被欲起身下床,赫然瞥見渾身愛痕纍纍。
  怔了下,想起昨夜宋煒洩精後,並未再要他第二次,而是用很長的時間親吻他的身體,好似想要一點一點的將他整個人吃掉。
  手指撫過身上一塊塊紅紫斑斕,多希望這些痕跡能從此烙印皮膚上,永遠不要消褪,甚至希望後庭殘留的鈍痛感就這麼一直隱隱疼著、痛著,彷彿宋煒還在那裡抽著、插著……
  王爺,你為什麼不乾脆真的把我吃掉呢?
  雙手摀住臉,他忽然覺得全身都劇烈的疼痛起來,疼得身體好像一塊一塊的被撕裂,先拽斷手、再拽斷腳、然後撕下一片一片的皮膚,接著剖開胸膛肚腹,將五臟六腑硬生生拉扯出來,心肺丟在地上,脾腎扔到牆角,腸胃擲向窗外,最後是頭,從脖子上扭下來,不知拋到何處去了。
  這非人的劇痛持續了很久很久,才逐漸緩緩平息下來,等到不再痛的時候,他剎那間認為自己應該是死了吧,才感覺不到任何感覺。
  一整個人全撕碎掏空了,連血液都抽乾了。
  他卻還活著。
  所謂行屍走肉,不過如此。
  再隔一日,當禮部侍郎見魏小渺一起坐上馬車時,不由得大感驚訝,他不是已經決定留下來與七王爺長相廝守,不然怎會巴巴的自動跑去獻身?
  「小渺,你確定要走?」禮部侍郎問。
  「小人確定。」
  「不再想想?」
  「小人已想得很久,也想得很多了。」
  「老實說,我認為你就是想太久、想太多了。」
  魏小渺無奈淡淡一笑,心道或許吧,可世上太多事他不能不想,他一輩子都得踩在薄冰上行走,稍有不慎,輕則身陷囹圄,重則粉身碎骨。
  禮部侍郎忍不住又想多嘴,苦口婆心開導道:「小渺,你這麼聰明,哪裡會不明白人自輕而他人輕之的道理,你千萬不要再妄自菲薄,更不需要自卑自賤,你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完美,你值得擁有你應該擁有的。」
  「李大人……」
  「我喜歡你,小渺,我相信這世上很少人會不喜歡你,而最喜歡你的人,你應當明白是誰。」
  魏小渺默然,無言以對。
  他們離開楚南時,宋煒並未親自送行,僅指派了一隊侍衛沿路護送至二河省。
  相見爭如不見,魏小渺心想他不來也好。
  多看一眼,心多苦一點。
  佛曰八相為苦,是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人生本多苦,苦著苦著,也就苦習慣了,多年來這些苦他哪個沒見過,怨憎會看得更是多,如今不過是愛別離與求不得罷了。
  禮部侍郎瞧他悵然若失,心灰意懶,心道明明愛之入骨,卻老往死胡同裡鑽,真是何苦何必呢?
  這下不只同情七王爺,都替他們感到煩躁和著急起來了,突然很想跟七王爺說——
  王爺,你快把魏小渺綁回去吧!
  用軟的用硬的用哄的用強的用啥不要臉的手段都沒關係,趕緊的再把人推倒,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徹底的吃乾抹淨,他如果還要糾結磨嘰,你就壓著人一直做做做,做到他沒多餘的心思力氣可以胡思亂想,只想著怎麼樣才能不讓你一直做做做!
  禮部侍郎想是這麼想,不過回頭看看自己的皇帝情人,再看看處處留情的宋老五和自家妹婿宋老六,宋老大他雖然不熟,可與清歌相處的樣子不像霸王硬上弓,更別說三弟媳倒追三弟的那股勁兒。
  綜觀下來,宋家人似乎不興「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這套強詞歪理。
  他們是擁有無上權力的天潢貴冑,如果想強取豪奪,誰能違抗得了,然而他們對感情卻講求你情我願,兩情相悅,慢櫓搖船抓醉魚的好耐性叫人佩服佩服。
  再想想,宋家人最後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時間早晚的問題,禮部侍郎念頭一轉,就不替七王爺乾著急了。
  愛玩欲擒故縱就多縱幾次,喜歡好事多磨就磨吧磨吧,看你們還能磨到地老天荒不成?
  這位大人心裡說著風涼太平話兒,還傻傻的沒發現,喜歡好事多磨的不只宋老七,那位高高在上的宋老三可不遑多讓了——
  關於君臣緋聞的流言蜚語,此時已流竄大江南北,傳遍大街小巷,振奮人心,舉國嘩然。
  ******
  貪懶怕麻煩的禮部侍郎躲起來了,躲在二河總督府的後廂小苑,化身成一隻縮頭烏龜,成日窩在房中足不出戶,。
  他本是涼涼的看七王爺和魏小渺的笑話,如今自個兒也成了笑話,更且是舉國上下全民皆知的超級大笑話。
  嗚……皇上一定是故意的!
  魏小渺神情擔憂的站在一扇房門前,抬手叩了叩門說:「李大人,該用午膳了。」
  房裡傳來甕聲甕氣的應話:「拿進來。」
  「駙馬吩咐,要您至前廳與大家一起吃。」
  「不去!」
  「今日外頭天氣挺好,大人出來曬曬太陽吧。」
  「不要!」
  魏小渺拿他沒法,長長歎口氣,這位大人的年紀都已老大不小了,可一旦耍起牛脾氣,簡直比小孩子還要任性。
  直到某天,太上皇親臨大駕,禮部侍郎不得不踏出屋子,蔫頭蔫腦的去見「公公」。
  而魏小渺一得到太上皇來此的消息,立刻前去迎接,陪他在庭院的涼亭中說話。
  「聽說你們剛從小七那兒過來,小七可好?」太上皇問。
  「回陛下,七王爺將楚南治理得很好。」魏小渺恭謹應答。
  「朕問的是小七,不是楚南。」
  「王爺也很好。」
  「是嗎?可朕怎麼聽說情傷甚苦,成日成日的操兵練將,把他自個兒和將士們都累得像條牛似的。」太上皇意有所指,由話中可知,他對兒子的情況瞭若指掌,對魏小渺是明知故問了。
  魏小渺微乎其微的一頓,仍從容回道:「小人不敢僭越過問王爺的私事。」
  「以一個父親的立場來說,兒子想要什麼,不論好的壞的,做爹的都會想給他,朕若知令他情傷之人為誰,必叫人綁了送去給他,隨他意思處置。」
  「陛下愛子甚深。」魏小渺恭敬打著最適宜的官話,心中苦苦一笑,太上皇哪裡會不知那人為誰,這話明顯是衝著他說。
  唉,世上任何一個父親,都不會樂意見到兒子同男人在一起,更別提那個男人還是個閹人,太上皇見著他沒直接叫人或打或殺了,算十分仁慈了。
  「魏小渺。」
  「小人在。」
  「七王爺向皇上要去楚南,不正是因為你嗎?」
  魏小渺一聽,心知任何辯解皆是多餘,只能跪下伏身磕頭。「陛下,請殺了小人吧。」
  「朕為何要殺你?」太上皇冷冷俯視著他,雖神色嚴肅,卻無殺意。「朕若殺了你,七王爺必會對朕心生怨恨,怕不攪得天下大亂。」
  魏小渺伏在地上,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瑟瑟顫抖,非是因為害怕死亡,而是太上皇的話重量太重,他承受不住,太上皇無疑怪罪他能讓他們父子失合,引發朝野動盪,他寧願一死求全,斷不願背此濤天罪孽。
  「若真殺你,倒顯得朕這做父親的過於偏心了。」太上皇低低歎口氣。「你好自為之,起來吧。」
  「小人不敢。」
  「禮部侍郎來了,你倒要擋了他的路。」
  魏小渺趕忙爬起來,垂首躬身退到一邊去,猶自手腳冰冷,驚惶不能自已。
  不遠的小徑上,禮部侍郎正被李駙馬硬拖過來,一把將他推進亭子裡,只見他連忙誠惶誠恐的拜揖:「微臣見過……」
  「都是自家人,毋需多禮。」太上皇截白,親自伸手扶他起來,態度和藹可親的同他話家常,似乎也沒打算要對另一個兒子的地下戀人先斬後奏,毀屍滅跡。
  魏小渺默默侍立在旁,見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光景,與站在角落的自己相形對比,內心不由得更加悒鬱黯然,加之方才聽太上皇提起七王爺之事,更覺百般滋味酸澀複雜。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情傷甚苦,對此四字,魏小渺何償不是苦不堪言。
  對於七王爺的思念無時無刻,想得骨頭都疼了。
  好幾次差點抑不住衝動,想不管不顧拋開一切的飛奔去楚南找他。
  九公主對禮部侍郎說,咱們宋家人哪個不死心眼,一旦認定了,就是一輩子不離不棄,到死都不會改變。
  這話,不僅對禮部侍郎說,似乎也是對魏小渺說。
  禮部侍郎若有所思一陣,表情豁然開朗,決定立刻馬上返回京城。
  魏小渺自然得跟上去。
  「魏小渺。」太上皇叫住他,嚴詞道:「你若讓七王爺為你因情傷而掀風作浪,朕必饒不得你,去吧。」
  「小人謹遵聖意,小人告退。」
  魏小渺跟著禮部侍郎匆匆離開後,九公主對太上皇不以為然的道:「父親,您何必對小渺那樣嚴厲,瞧他臉都嚇白了,我聽聞七哥非常喜歡他,您對李從青好,卻對他不好,豈不是要叫七哥心生不平,說您大小眼呢。」
  「丫頭懂什麼,李從青和魏小渺是能放一起比的嗎?」太上皇輕斥。
  「都是人,為何不能放一起比,您從小教導我們要平等對待每一個大紹子民,魏小渺不也是大紹子民,難道父親瞧不起他是個太監?」
  「哎,你這丫頭錯怪父親了,不將他們放在一起比,並非父親瞧不起他,而是他們的性子脾性截然不同。」太上皇解釋道。「不說李從青,就說魏小渺,他是奴才性子,對他施恩用軟,他只會感恩戴德,奴才那套規矩守得更死,還不如用威勢嚇他一嚇,硬推他去給你七哥,否則恐怕他就跟著李從青回京城去了,到時你七哥說不准要弄出個麼蛾子來。」
  「能弄什麼麼蛾子?」
  「例如帶兵北上。」
  「七哥對三哥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對三哥不利的事。」
  「他不用真對你三哥做什麼,他只要帶兵北上,就足夠讓天下人以為,他想對你三哥做什麼。」
  九公主一怔。「七哥不會吧……」
  太上皇哼笑了聲。「怎麼不會,別瞧他冰凍悶葫蘆似的,葫蘆裡燒的那把火,比咱們家所有的人都要烈。」
  「既然如此,您還嚇小渺做什麼,直接綁了送去給七哥不就得了?」
  「這麼做,會打壞王爺的主意。」本一直靜默的駙馬爺忽出聲插話。
  「還是朕的狀元女婿聰明。」太上皇十分欣賞的拍拍駙馬爺肩膀,對九公主說:「當初你怎麼想著倒追從玄,你七哥差不多也是同樣的。」
  「這能一樣嗎?」九公主仍不甚理解,似懂非懂。
  「從玄,來,陪岳父走幾盤棋。」
  「是。」
  岳婿二人施然擺開棋盤,讓九公主逕自抱著兩個兒子苦思不解,心想,七哥要真喜歡魏小渺,直接困人在身邊日日相對,日久生情,何必弄得這樣彎彎繞繞,這不是窮折騰嗎?
  想了許久,九公主一拍桌子,做下結論——
  「七哥根本吃飽太閒!」
  不滿三歲的娃娃也學母親拍桌子,奶聲奶氣的叫:「吃飽太閒!七鍋吃飽太閒!」
  「哈哈,吃了七鍋還能不太飽太閒?」太上皇大笑,駙馬爺微哂。
  母子拍翻棋盤,打亂滿桌白的黑的棋子,娃娃還嫌不夠亂的頑皮伸手去攪和,將它們全混成了一氣。
  太上皇指著棋子笑道:「感情不正如這些棋子,顏色雖是簡單的黑白分明,但走在棋盤上卻你來我往,費盡心機。」
  駙馬爺淡淡接道:「一場爾虞我詐之後,一局江山始定。」
  「可不是嗎?」太上皇點點頭。「當然,如果像這樣打亂了,誰輸誰贏,猶未可知。」
  「這都能拿來說道理,我看你們也跟七哥一樣,都是吃飽太閒。」
  「吃飽太閒!」
  噯,是說天底下的感情,哪一段不是吃飽太閒談出來的?
  那廂是歡聲笑語,這廂卻愁風苦雨,可憐魏小渺被太上皇狠狠嚇著,一顆心極端的忐忑不安。
  太上皇與九公主後來的一番對話,他當然沒聽見,只不停惶恐想著太上皇的話,心裡不能說不駭怕,他很怕,怕宋煒真如太上皇所說的,會為他父子失和,挑起無謂風波。
  怒髮衝冠為紅顏這種事,叫他萬死不足惜!
  看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回楚南一趟,至少得跟七王爺說清楚一些事,釐清二人之間的纏亂糾結。
  他的乾爹曾叫他好自為之,如今,太上皇也叫他好自為之。
  這麼多年一路走來,他的每一步莫不謹小慎微,如臨深淵,難道還不夠好自為之嗎?
  王爺……七王爺……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
  魏小渺思緒亂成一團,回到禮部侍郎的小苑整理行李。
  禮部侍郎動作匆忙,歸心似箭的心情全表露在臉上,卻含著一抹甜絲絲的笑意,想必是想起皇帝了吧。
  臨走前,他忽阻擋住魏小渺,不讓他一起坐上馬車,說:「小渺,雖然我不大曉得你和七王爺之間的事,不過我還是想多嘴勸你一句,不要像我一樣逃避退縮。」
  「李大人……」
  「該把握的就該好好把握住,想追求什麼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因為害怕與自卑而裹足不前,你和別人一樣,都值得擁有尊嚴,更值得獲得幸福。」
  我真的值得擁有尊嚴嗎?我有資格獲得幸福嗎?魏小渺捫心自問,多年以來,依舊不斷在同樣的問題中迷惘打轉,心底深處忽生起另一個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對他說——
  小渺,我要的是你,一個叫做魏小渺的人,不是一個自稱小人的奴才。
  這就是那些問題的唯一答案,不是嗎?
  沉默一會兒,心思在這極短的片刻間百轉千回一遍,眼中閃過一道決心的光芒,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回去楚南,但不是因為太上皇的那些話。
  只因為自己。
  只因為宋煒。
  「李大人,請您自己回京城,小人想往楚南去。」
  「嗯,去吧。」
  「請您路上小心,一切多保重。」
  「你也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無聲給予彼此誠心的祝福,各自去追求屬於自己的那份幸福。
  ******
  魏小渺向總督府借了一匹馬,以自我最大的能力,快馬往楚南的方向奔馳,恨不能不要吃不要睡,只要趕路就夠了。
  短短數天路途,卻遙遙若遠在天涯,每一日都有如千日,每天睜開眼醒過來時,都恨不能插翅飛過去。
  回想二年前,宋煒是否就是懷著這樣的急迫的心情,從楚南飛奔回京城,只為帶給他新鮮的蛇籐莓。
  口中宛如還殘留一絲當時的蛇籐莓的滋味,又酸又甜又澀,如同他現下的心情。
  他畢竟不是武人,用六天回到楚南已是體力極限。
  回到楚南王府大門前下馬時,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守門待衛連忙上前扶他,恭敬小心的將他扶進王府中。
  「魏大人。」一門房小廝上前打揖迎接他。
  「王爺可在府內?」魏小渺問。
  「在,請大人先入內休息,小的立刻去向王爺稟報,說您已經回來了。」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他在哪裡?」
  小廝指向一個方向,說:「往那兒走,如果沒瞧見王爺,您就再問問其他人。」
  魏小渺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經過一個穿堂,沒看見七王爺,便詢問一個恰好在穿堂中的下人。
  下人笑了笑,指向一個方向,和門房小廝說同樣的話。
  魏小渺朝那個方向再走,然後,經由一個又一個的下人指路,他走過三條迴廊,穿過兩處庭園,繞過一個水塘,幾乎快走了半個王府,仍然沒見到要找的人,最後再穿過一小片竹林,走到一道白色圍牆前。
  魏小渺有種直覺,只要沿著這道圍牆走,就能找到宋煒。
  急迫的心情忽緩和下來,悠悠的沿圍牆行走,走到圍牆盡頭驀然看見牆中的院子時,陡地當場怔住。
  他絕對不會看錯,院子裡的那棟房子,是他幼年住過的老屋宅,連牆壁一角的破損形狀都一樣。
  走進院子裡,走向老屋宅,望進大門中的前廳,見到熟悉的背影背對著門外,盤腿坐在地上。
  不禁再一愣,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跨過門檻走進去,一入眼便是前廳靠牆的供桌上的兩座木牌。
  一座是何氏祖宗牌位,一座是……外婆的牌位……
  外婆……是外婆……
  所有想對宋煒說的話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全在一瞬間忘了、拋開了。
  不再想太上皇怎麼說,不再想天下人會怎麼看他,不再想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奴性卑賤。
  眼中只看得見那小小一塊木牌。
  他一生的起點就在那裡。
  雙膝落下,伏跪在地叩頭,肩膀因強自忍耐而顫抖著,一時終於壓抑不住,先是低低嗚咽幾聲,繼而放聲嚎啕大哭出來。
  「啊——啊——啊——」
  大聲的哭,聲嘶力竭的哭,撕心裂肺的哭,一聲高過一聲,彷彿要把自出生起所受到的每一分委屈、每一分疼痛、每一分壓抑,全在此刻用哭聲從骨中肉中剜出來。
  「外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彷彿拚盡一生力量的哭號,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覆嘶叫,仿若泣血的哀鳴。
  附近有些人聽到了這極悲極慟的聲音,無不目眶泛紅,舉袖擦拭眼角。
  宋煒第一次看見他情緒失控至此,向來冷峻的人竟感到自己眼眶微微發酸,為他的傷而傷,為他的慟而慟。
  只因這些傷、這些慟是魏小渺的。
  號哭聲哀厲悲淒,聲聲入耳,每一聲都是穿心穿肺的痛。
  聽他哭得像要嘔出心肺來,宋煒將他抱來懷中,輕輕撫摸他的頭髮與背脊,不停溫柔安撫,擔心他哭岔了氣,更怕他不小心哭出個好歹。
  感覺胸口濕了一片,那淚水像滲進宋煒的心臟裡,將他一併淹沒了。
  直到哭聲嘶啞如乾嚎,不由開口軟聲勸慰道:「別哭了,當心哭壞身子。」
  哭聲漸漸緩成哽咽,魏小渺整身子無力偎著宋煒,連日急切奔波加上心緒過於激動,耗盡體力虛脫了。
  宋煒低頭查看,見他閉著雙眼累極暈睡過去,一張蒼白的小臉全爬滿淚痕,直叫他心疼得不得了,用袖子輕拭他的臉頰,低頭親吻仍斷續沁出水珠的眼睛,為他吮去鹹得發苦的淚水。
  「小渺,乖,別再哭了好嗎?」
  魏小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幼年時的房間床上幽幽醒來。
  身上十分清爽,換了乾淨的衣物,想來是昏睡過去後,宋煒替他清洗更衣,他對此竟然毫無感覺,果真累壞了。
  他的身子仍有些虛乏,但心情極為輕鬆,打從有記憶以來,似乎從沒這麼輕鬆過,彷彿長久壓在胸口的一顆大石頭挖出來丟掉了,整個人輕得好像要飄起來了,而內心只想再問自己最後一句話——
  魏小渺,你還要自怨自傷多久呢?
  宋煒走進來,見到他雙眼微睜,瞧著床頂出神,走到床邊低聲問:「醒了嗎?」
  「王爺……」因先前哭倒了嗓子,喉嚨仍有點乾啞不適,坐起身問:「小人睡多久了?」
  「快六個時辰了。」
  「這麼久?」
  「你太累了,以後別那麼傷心了。」宋煒倒來一杯水,喂到他嘴邊。「喝點水。」
  「謝王爺。」魏小渺直接就著他的手啜飲,慢慢喝著,慢慢想著,一杯水喝完了,心裡也想完了,抬頭望向宋煒。「王爺……」
  「還渴?」
  「不會,小人……不,是我想說,以後你別讓我傷心,好嗎?」他說「你」與「我」,心境顯然已經不同,眼神清明如雨後天空,乾淨晴朗。
  「不會了,我若讓你傷心,你就打我,要殺我也可以。」宋煒放下杯子,捧起他臉輕輕的親吻,充滿憐愛與珍惜。
  魏小渺重合雙眼,感覺到溫熱的唇落在自己唇上,飄忽不定的心隨著每一下親吻,緩緩落下一分,落到一個安穩的踏實處了。
  積蓄十多年的淚水宛如一碗孟婆湯,喝下了,將前塵舊事洗滌一空。
  像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重新活過一個新的魏小渺。
  「王爺,謝謝你。」喃喃自語般,很輕很輕的低語。
  宋煒狀似寵溺地揉揉他的頭髮,沒多說什麼,將他擁入懷裡。
  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說幾句話便各自安靜下來,什麼話都不說,只靜靜的相擁,這樣也很好。
  他們之間不需太多言語,便已道不盡情意綿綿。
  魏小渺此刻心裡只想著一句話——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靜擁半刻,他心中忽生起一個疑問,輕輕推開宋煒,問:「如果我沒回來呢?」
  「帶兵北上,逼皇上把你交出來。」宋煒簡潔有力的回答,短短一句話,卻能叫人驚心動魄。
  魏小渺自當大驚,深感惶恐。「你根本毋須如此,你只要向皇上說一聲,皇上就會把我給你了。」
  「不,我要天下人看見我為你北上逼宮,讓天人下說你是紅顏禍水,到時天下再大也無你容身之處,你只能死心塌地的待在我身邊了。」
  宋煒的表情認真儼然,絕非戲言,他確實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狠絕人物,不得不說,太上皇對這個兒子的性情想法果真瞭解得很透澈。
  「我不是紅顏,而且你不是說過,不逼迫我嗎?」魏小渺聽了他的話,背脊不禁一陣拔涼,冷汗直流。
  「所以我逼迫皇上。」宋煒語調如常,沒什麼太大的抑揚頓挫,與「找天和那個誰吃頓飯」一樣。
  魏小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慶幸自己聽從侍郎大人的話,主動回來找他,否則真不知怎麼折騰個人仰馬翻了。
  哎,想不到七王爺竟是這麼會鬧亂子的人?
  他沒仔細深思宋煒說的是「帶」兵北上,而非「揮」兵北上,二字有異,可解讀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意思。
  然而全都無所謂了,宋煒想,魏小渺肯主動回到他身邊,真心實意的與他相隨相守,比坐擁天下更能讓他心滿意足。
  魏小渺心裡悻悻然的,有那麼一點哭笑不得,想了想,坦率道:「王爺,其實你不需為我大費周折,我一樣會對你死心塌地。」
  宋煒目光深邃的凝視他,說:「我喜歡為你大費周折。」
  平時寡言的人說起情話也是簡明扼要,但卻更動人心弦。
  魏小渺心窩子全被他的話塞滿了,感動無以復加,主動握住他的手,笑微微看著他。
  「王爺,以後我們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就好。」
  他說「我們」,兩個字讓宋煒的心頭一熱,嘴角微微揚起,也露出難得一見的笑意,執起他的手拿到嘴邊親了親。
  「好,我們過你想過的日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魏小渺不問你為何對我這麼好之類的話,因為他曉得答案。
  愛一個人,會想把全世間的好都給他。
  宋煒是,他亦是。
  人生在世至多短短數十載,生若無歡,死又何懼。
  不得好死就不得好死罷。
  「王爺,我想跟你說句話……」魏小渺欲語還休,眼睛有一點水水的,臉頰有一點紅紅的,耳朵有一點熱熱的。
  「任何話你都可對我直言無妨。」宋煒表情正經,眼神嚴肅。
  「我……」
  「嗯?」
  「我喜歡你。」
  「……」
  「王爺,你的臉是不是紅了?」
  「沒有。」
  「轉過來讓我看看嘛,呵,真的紅了。」
  「……」
  「王爺,你臉紅的樣子我也很喜歡。」
  「……」
  「王爺,我喜歡你。」
  「嗯。」
  「你也說過這句話,不覺得現在才害羞太遲了嗎?」
  「魏小渺。」
  「噯。」
  「你自找苦吃。」
  「啊?唔……王爺……我喜歡你……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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