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莫名其妙穿回秦末,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和人換了身體,接著又以男身出嫁去給郡守大人鎮宅子,讓他老人家後院裡的女人們能生出娃兒……
這是什麼鬼劇情啊,還能再不靠譜一點嗎?!
能!
此秦末非彼秦末,這裡的秦朝並沒有二世而亡,秦二世的兒子秦三世竟然是個穿越男,而現在的皇帝秦四世以及那位為生孩子而娶男妻的郡守竟然都是重生的!
吳名拾起自己被驚掉的下巴,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得想辦法穿回去!


內容標簽: 穿越時空 靈魂轉換


搜索關鍵字:主角:吳名 │ 配角:嚴衡 │ 其它:主受,耽美,穿越,重生,替身,種田,金手指

 

 1 一穿越

 

    吳名很鬱悶。

 

    他不過就是趴在電腦前睡了一覺,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回了古代,而且還是連褲子都沒發明的秦漢時期。

 

    剛一睜眼的時候,他還懷疑是被哪個混蛋搬運到了影視城,再一看山下的小城,立刻就意識到這裡絕不可能會是二十一世紀。

 

    二十一世紀的城市再怎麼仿古也不會周圍連條公路都沒有,更別說電線杆子、小商小販等等現代必需品了。

 

    就算是影視城也得有給人換衣服的地方啊!

 

    最重要的是,這裡並不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可他卻在這裡感覺到了靈氣!

 

    要知道,靈氣這東西可是在民國的時候就已經很難聚集了。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就算在秦嶺或者大興安嶺的最深處也未必能找得出來幾塊還能留得住靈氣的土地。

 

    難道是誰看他礙眼,又不想結仇,於是就來了個乾坤大挪移,開了個時空隧道把他送回老家?

 

    二十一世紀的還有這種能人嗎?真有的話,直接把他滅了不是更省心省力?

 

    吳名一邊狐疑一邊打量山下的小城。

 

    按二十一世紀的標準,這裡連鎮子都算不上,但換成秦漢時候,卻已經是頗為繁華的一座大城了。

 

    這城裡的城牆都是按照長城那種標準建的,在這個年代就跟後世的銀行保險庫一樣,防禦力杠杠的,大炮都……不對,這年月連火藥都沒有呢,哪裡來的大炮。

 

    吳名自嘲地搖了搖頭,轉而觀察城內的情況。

 

    由於距離太遠,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只能從行人的穿著打扮和女人簡單的髮型上判斷出這會兒應該是秦末或者漢初,很多東西物件都已經有了統一的標準,但人們的生活卻還比較樸素簡單,並未像漢朝中後期那樣積累出可供奢侈的財富,城牆內的奢華建築也屈指可數。

 

    城外的耕地倒是不少,星星點點地分佈著幾個農莊,一些農人正彎著身子在田裡耕作,只是田裡的光景看起來不甚美妙,裡面的莊稼都可憐巴巴的,估計今年的收成得讓不少農家餓肚子。

 

    但無論城裡還是城外都一派平和,既沒受到戰火的侵襲,也不像快要打仗。

 

    難道秦漢已經完成交接了?

 

    吳名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下巴,一時間有些難以判定。

 

    就在這時,吳名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聽到有人驚呼。

 

    “在那裡!”

 

    吳名一愣,警惕地轉過身形,發現不遠處的山坡上跑下來一老一少兩名男子。老的那個一身道袍,容貌很是猥瑣。少的那個卻是貌比潘安,體態風流,一看就是富家公子。

 

    吳名打量了二人一眼便確定少年應是個練家子,學過正經武功的那種,而那個老頭似乎頗有一點道行,只是看不出是哪門哪派,也不清楚修的是哪類法術。

 

    難道把他弄到這裡的就是他們?

 

    吳名正疑惑,那名少年已開口問道:“就是他?”

 

    “沒錯,就是他。”老道手裡拿著一個模樣古怪的物件,乍一看有些像雙截棍,只是下面那截是錐形的,這會兒正晃晃悠悠地指著吳名。

 

    還真是他們?

 

    吳名皺起眉頭,但不等他有所動作,那名少年已身形一縱,沖到吳名面前,對著他的小腹就是狠狠一拳。

 

    靠!

 

    吳名只覺眼前一黑,身體已經失去了感知。

 

    吳名鬱悶壞了。

 

    他好歹也是一名千年老鬼,從秦末混到新中國,還從來沒吃過這種悶虧。

 

    至少變成鬼以後還是第一次!

 

    但吳名也很無奈。

 

    從民國開始,這天地間的靈氣就越來越少,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已經近乎於無,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地積攢了一點靈氣,也都用來穩固鬼身了,連最簡單的清風術都不敢施展,也施展不出來!

 

    他剛才就應該先吸取靈氣,看什麼熱鬧啊!

 

    但這會兒再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的靈識雖然還在,可悶在失去五感的身體裡面啥也幹不了,看不見,聽不到,只能亡羊補牢地趕緊吸取靈氣。

 

    但還沒等他把靈氣吸足,一股靈力就侵入身體,將他的魂魄捆成一團。

 

    這一下,吳名徹底沒轍了。

 

    他到底招誰惹誰了啊?!

 

    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吳名總算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只是這時的身體已經不是他之前的那個。

 

    到了這時候,吳名才知道那一老一少找他竟然是為了他的身體,之所以捆住他的魂魄就是為了把他的魂魄換到少年的身體裡,讓少年的魂魄進入他的身體。

 

    吳名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他那身體雖然也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但也就是經脈通透,根骨輕盈,吸納靈氣的時候事半功倍。至於容貌什麼的,還不如少年自己,年紀也要大上許多。

 

    在交換身體之前,少年和老道把吳名塞進一輛牛車,送進城裡的一座大宅子。

 

    少年似乎是這家的少爺,輕輕鬆松就把牛車趕進入了內院。

 

    然後,吳名就被抬進一間屋子,橫放在床上,在那名老道的主持下與少年交換了身體。

 

    這個過程持續了一個時辰才宣告結束。

 

    事畢之後,老道筋疲力盡,少年也在老道的費力攙扶下才站直身體。

 

    吳名倒是沒費什麼力氣,但魂魄的束縛還在,換了身體也依舊動彈不得。

 

    “抱歉了。”少年用吳名的身體站在床邊,低聲向吳名道歉,“我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聽見我說話,如果能,那就把我接下來說的事記住。很快,有個人就會過來娶你……當然,他原本要娶的人是我,但現在你就是我……總之,老老實實嫁過去就好,他只是想找個鎮宅的擺設,只要你聽話,他就不會把你怎麼樣……大概就是這樣。對了,別相信我家裡的人,尤其是我那個病秧子病怏怏的大兄,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如果他要你離開,你也不要理他。別覺得他看起來像個病人就以為他命不久矣,他的命長著呢,我死了,他都不會死!”

 

    “阮二郎,該離開了。”老道催促道。

 

    已經變成吳名的少年露出一絲糾結,但終是咬了咬牙,又對吳名說了句抱歉,然後便和老道一起出了屋子。

 

    這叫什麼事啊?

 

    吳名依舊被困在床上,只能在心中鬱悶地咆哮。

 

    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吳名的魂魄總算從束縛的狀態下脫離。

 

    這一次,吳名不敢再疏忽大意,顧不得計較這身體屬不屬於自己,趕忙先運轉功法,吸納靈力。

 

    一個周天行罷,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

 

    吳名長長地吐了口氣,充沛的靈力使得久違的愉悅感湧上心頭,讓他終於明白了久旱逢甘雨是怎樣一種美妙滋味。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吳名自我解嘲地歎了一句,轉而屏氣凝神,放出神識探查屋外動靜。

 

    吸納靈氣的時候,吳名就察覺到有人靠近了這間屋子,但並沒近到需要防備的危險距離,於是便沒有停止行功。這會兒仔細一探,門外果然多了兩人,就感覺來看應該是兩個小丫頭,鬼鬼祟祟地站在門外,不進屋也不遠離。

 

    吳名對新身體的掌控力還不充足,無法用聽覺和視覺來感知她們的目的。在魂魄離體和啟動五感之間考慮了一下,吳名覺得為長遠計,還是啟動五感更加實際。

 

    於是乎,吳名再一次開始吸納靈氣,通過功法將靈氣凝結為靈力,再用靈力將魂魄散為魂絲,探入到新身體的五臟六腑和經脈血管,啟動身體裡的全部感知,從而將這個身體據為己有。

 

    獲得了新身體的控制權之後,吳名便發現自己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新身體無論經脈還是骨骼都比他之前的那個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生長在在靈氣濃郁的古代,骨肉皮全都乾淨得近乎通透,就算送去隱世山門裡修真都是會讓那些老妖怪們見獵心喜的極品弟子。更別說這小子還長得唇紅齒白,臉蛋俊得跟廟裡的觀音童子一樣。

 

    這身體到底有什麼不好,竟然讓這小子寧可舍了與他換魂?

 

    吳名怎麼都想不明白,乾脆拋開疑慮,專心眼下。

 

    三十六周天行過,吳名緩緩睜開雙眼,嘗試著動了動四肢,發現身體已經可以正常控制。

 

    這時候天色已晚,就屋子裡的暗度來看應該已是深夜,但屋外的兩個丫頭並未離開,只是其中一個已經開始瞌睡,正靠在窗戶旁邊不斷點頭。

 

    吳名正想起身,門外卻傳來一串腳步聲響,緊接著便有一個男聲向兩個丫頭問道:“二郎在裡面嗎?”

 

    “回大郎,在的。”一個丫頭答道,“二郎回來後就一直歇在床上,晚飯都沒有吃。”

 

    “你們下去休息吧,我來看著他。”

 

    “諾。”

 

    屋外傳來丫頭們離開的腳步聲,而那名男子則推開屋門,走了進來。

 

    “二郎。”男子徑直走到內室窗前,“莫裝了,我知道你醒著。明天就出嫁,我不信你現在能睡得著。”

 

    啥?出嫁?!

 

    吳名險些從床上跳起來,第一反應不是睜眼去看那個說他要出嫁的大郎,而是放出神識探查自己身體上下的種種器官……上面沒多出啥,下面也沒少掉啥……怎麼查驗看都是再標準不過的男性身軀,就是年紀小了點,就骨齡來看才十六七歲,有些東西還沒發育完全。

 

    難道他聽錯了?

 

    吳名這才抬起頭,借著月光看向床邊的大郎。

 

    這人的年紀比他的新身體大不了多少,個子雖然更高一些,但模樣十分羸弱,一眼看去都讓人擔心他會不會見風就倒。這人的臉色也不大好,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暗黃,而且還一副苦相。

 

    他是大郎,新身體是二郎,難道這兩人是兄弟?

 

    吳名心念一轉,隨即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不會是穿到男男生子的世界了吧?!

 

 2 二大兄

 

    吳名心下鬱悶,自然就沒搭理這位大郎。

 

    或許身體的原主平日裡也是這幅做派,這位大郎並未因為吳名的不搭理而生氣或者驚訝,自顧自地繼續道:“我知你是不願嫁的,好端端的男兒郎,誰願與人為妻,斷了上進之路?我阮家又不是那揭不開鍋的窮漢,就算是郡守府勢大,我阮家也斷不該就此折腰,將自己的兒孫雙手奉上!”

 

    等等,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娶男人在這裡並非常態?

 

    吳名想了想,乾脆翻身坐起,試探地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走吧。”大郎很乾脆地答道,“今晚再不走,明天就更加走不了了。”

 

    這是在叫他逃婚?

 

    吳名眨了眨眼,想起阮二郎離開前給他的警告。

 

    “我說,你是我……兄長吧?”吳名咽下險些出口的“哥”字,用兄長作為替換。這年月的哥字還不能指代兄長,之前那位阮二用的也是大兄而非大哥。

 

    “當然。”大郎並未因吳名的話而起疑。

 

    千年來換過不知多少身體的吳名對這樣的狀態也是經驗豐富,馬上又及時加了一句追問:“親的,一母同胞?”

 

    “阮橙!”大郎顯然被吳名的語氣引到了歪處,以為他在質疑自己的用心,惱火地叫出他新身體的全名,“你是不是又在疑我?!有時候我也懷疑,你我若真是一母同胞,為何你總是處處與我作對?兄弟不像兄弟,倒好像幾世的仇人!”

 

    你問我,我問誰?吳名翻了個白眼。

 

    見吳名完全不為所動,阮大郎皺起眉頭,“這一次你也要與我作對?就因為我反對,你就非要嫁去郡守府不可?”

 

    雖然吳名還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朝代,但面前這個大郎不安好心卻已經可以肯定。

 

    封建王朝對人口的管制就跟後世的人養豬養雞養鴨似的,就希望你老老實實在他們劃下的地方待著。未經官府許可就想出遠門?等著被抓去做苦役吧!

 

    雖說已經有靈力傍身的他並不畏懼官府的力量,但被這麼明晃晃地算計卻著實讓人不爽。吳名又一貫屬順毛驢的,拉著不走,打著倒退。

 

    見阮大郎跟他擺起了大哥的架子,吳名立刻冷冷一笑,撇嘴反問:“是又如何?”

 

    “好!好!好!”阮大郎連說三個好字,接著就退向房門,“既然你連男兒的臉面都不要了,那就別怪我不顧兄弟情誼!”

 

    話音未落,阮大郎就打開房門,招進兩名壯漢。

 

    阮大郎進門之前,吳名就聽出他身後還有旁人,但之前進來的就他一個,吳名還以為那是兩個跟班的小廝,這會兒才知道竟是打手。

 

    “捆起來!”阮大郎把手一揮,“無論如何,我阮家也絕不能出一個嫁人的兒郎,讓我阮家人從此抬不起頭來!”

 

    “二郎,得罪了!”兩名大漢應聲而動,撲向床榻上的吳名。

 

    吳名這會兒愈發慶倖自己之前已經吸納了足夠的靈力,不然的話,肯定又得上演一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情戲碼。

 

    看到兩名壯漢向他撲來,吳名身形一閃,離開床榻。

 

    兩名壯漢頓時撲了個空,其中一個明顯有點腦子,馬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另一個則比較蠢直,想也不想就打算轉身繼續。

 

    先是莫名穿越,然後又被強行換了身體,吳名本就憋著火呢。但之前的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有氣撒不出去,這會兒靈力充沛,本領回歸,當然不會再讓人把他當軟柿子捏。

 

    從床榻上下來的瞬間,吳名就將旁邊案幾上挑燈芯用的青銅小刀抓在了手裡。蠢直的壯漢轉過身來,吳名已捏著小刀回到他的身後,並將小刀貼在了他的脖頸之間。

 

    吳名的本意是想用小刀將他割喉,但他高估了這年代普通青銅器的銳利程度。壯漢轉頭的時候,小刀準確地劃過了他的脖頸,卻沒能對他產生任何傷害。

 

    靠!

 

    吳名頓時火冒三丈,當即不再耍什麼技術,放出靈力,改割為捅,再一次將刀尖刺向壯漢脖頸。

 

    壯漢這會兒還沒回過神來,之前只覺得脖間一涼,然後就看到吳名竟然站在他的身後,正想耗費點腦汁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發現吳名手中的小刀突然泛起了寒光,緊接著,自己的脖子就又傳來涼意——

 

    “咯、咯、咯……”

 

    壯漢想要叫喊卻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脖頸,但還沒等他的手碰到脖子,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後摔去。

 

    “啊——”另一個壯漢不由驚叫,然而尚未將音量拉高到足以傳出房屋的程度,吳名便將小刀擲入了他的脖頸。

 

    驚叫聲立刻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又一次身體摔倒的聲響。

 

    旁邊的阮大郎已經嚇呆了,跌坐在地上,不斷地向後退去。

 

    “你、你……你怎麼能……”

 

    “兩個奴婢而已,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嘛!”吳名一邊抱怨一邊走過去拿回小刀,然後一邊把玩著小刀一邊走到阮大郎的身邊,咧嘴一笑,“放心,不殺你。”

 

    “你當然不敢……啊……”阮大郎話未說完就被吳名一刀刺入大腿,慘叫還未叫完全又被吳名用不知從那撕下來的破布塞住了嘴巴。不等他再做什麼,兩條臂膀又被卸了下來,軟綿綿地垂在身側,把他痛得滿眼是淚。

 

    “放心,不殺你。”吳名笑眯眯地重複了一遍,心想,你弟弟那麼煩你,總得把你留下給他添堵才能報我奪身之仇……的一部分。

 

    其實吳名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李代桃僵,讓阮二的“好”大哥替他出嫁。但這念頭剛一出現,吳名就想起這年月是沒有蓋頭也沒有花轎的,新郎迎親的時候就要和新娘臉對臉,換人的話,根本瞞不過去。

 

    “嗚嗚……”阮大郎連連搖頭,也不知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

 

    “想說話?行。但你也知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要是說錯了話——”吳名咧嘴一笑,將小刀在手裡耍了個刀花,“呵呵。”

 

    阮大郎打了個冷戰,本就難看的臉色也變得更加糟糕。

 

    吳名抬手在阮大郎的腿上點了兩下,用靈力封住他腿上穴道,為他暫時性地止血止疼,然後伸手拽掉他嘴裡的破布,挑眉問道:“先說一說我這婚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吧?就像你說的,我好端端一個男人,怎麼就要嫁人了呢?”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阮大郎又被吳名的語氣引到了歪路上,趕忙奮力撇清,“我是反對的,但阿爺不敢違逆郡守,這才允了這場婚事!”

 

    阿爺?

 

    吳名皺了皺眉,使勁想了想才意識到這應該是指阮家兄弟的父親,而就這個稱呼來看,如果這裡真是秦朝,那此地應屬北域,至少遠離中原。

 

    對了,就他剛來時看到的建築風格以及周圍的樹木種類,這裡確實不是南方,更像是黃河以北的某個地區。

 

    “那郡守怎麼就瞧上了我呢?”吳名接著問道。

 

    “有人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給他……不是我!我也想知道是誰!”見吳名突然皺眉,阮大郎趕忙再次撇清,接著又繼續遊說,“你還是趕緊走吧!雖說郡守娶你只是為了鎮宅,但男子出嫁總歸不是什麼光彩事,難道你打算像個女人似的一輩子困守在後宅?你可是從小就立志當大將軍的人!”

 

    “真煩。”吳名怕問太多會暴露自己不是阮二,抬手將破布又塞回了阮大郎的嘴裡。

 

    聽到這裡,吳名已經大概猜到了一些現狀。

 

    婚禮將在明天舉行。男子嫁人在這裡不是正常事,搞不好還挺丟臉,但阮二的爹是個膽小的,或許還是個趨炎附勢的,這才把兒子送去給人做老婆。而郡守娶他是因為他的生辰八字合乎自己的需要,所謂鎮宅,大概就是娶回去當一擺設,總不會是殺了獻祭……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嫁過去之後還是得小心為上。

 

    想到這兒,吳名已拿定主意,嫁就嫁吧,嫁過去再說。

 

    阮家人對他太熟,待久了肯定露馬腳。但逃婚也不是好主意,他對這裡不熟,就算落草為寇都找不到山頭。

 

    在吳名看來,阮大以及那個即將“娶”他的郡守都算不上什麼麻煩。真正的危險在於如果這裡真是秦漢時期,那就意味著術士們還沒有絕跡,萬一身份暴露,引了哪個吃飽飯沒事幹的大能過來降妖除魔,他可就哭都來不及了。

 

    話說回來了,秦漢年間的術士哪家強?

 

    唔……

 

    這年月既沒藍翔也沒新東方,倒是不必擔心哪個地方會批量生產降妖除魔的術士學員。

 

    吳名站起身,開始琢磨該把阮大郎和那兩具屍體塞到什麼地方。

 

    床底下不行,這年頭的床還不能算是床,只能叫榻,底下太空,進來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下面有些什麼。

 

    箱子也不行,明天他結婚,搞不好會有人進來翻箱倒櫃,萬一再被當成嫁妝送過去,那樂子可就大了。

 

    想來想去,吳名只能將目光轉向屋外,放出神識,探查外面是否有適合藏屍藏人的地方。

 

    很快,吳名就發現屋後有一個小庭院,不知什麼原因,看起來久未有人打理,野草都已經長得比花高了。庭院裡有假山,有水井,還有已經長走了形的矮樹叢。

 

    正好屋子周圍也沒什麼人——估計都被阮大郎攆走了,好方便他把阮二送出家門,吳名便借用了這個便利,將兩個壯漢的屍體搬出屋子,丟進矮樹叢的後面。

 

    水井當然更隱蔽一些,但吳名親眼看過,那水井雖然也很久沒人使用,但井裡還有水,扔具屍體進去實在是太污染環境了,在後世經受多年環保教育的人哪能幹這種事呢?

 

    阮大郎也被吳名扛了出去,打昏,捆好,塞住嘴,然後整個人塞進假山的縫隙裡。反正現在是夏天,一兩天沒人發現也凍不死。

 

    處理好三名不速之客,吳名又把屋子裡面收拾了一下,拭去血跡,平整床榻,然後便回到床上,蒙頭大睡。

 

 3 三出嫁

 

    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睜開眼的時候,吳名還奇怪怎麼沒人過來叫他,清醒了一下腦子才記起這時候結婚是在晚上。婚事婚事,說的就是黃昏時候進行的事,到了很後來很後來的後世才改成了大清早就開始折騰人。

 

    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靈力那玩意可以供給魂魄卻沒法補充體力,吳名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再餓下去就要走不動道了,只能翻身下床,推門出去找吃的。

 

    “二郎。”

 

    吳名剛一推門,兩個稚嫩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卻是昨天下午守在門口的兩個小丫頭又站這兒堵門了。

 

    “什麼時辰了?”吳名沒把自己當外人,很隨意地開口就問。

 

    “回二郎,快到午時了,可要用些吃食?”其中一名丫頭大膽地反問。

 

    “去取些吧。”吳名點頭。

 

    “請二郎稍後。”說話的丫頭大方地行了個禮,轉身出了院子。

 

    吳名轉頭向另一個丫頭問道:“今天怎麼安排的?”

 

    “啊?”留下的丫頭似乎沒有走的那個靈光,愣了一下才明白吳名在問什麼,趕忙緊張地答道,“回……回二郎……夫人說了,您只要老實待著就好……呃……”

 

    話已出口,回話的丫頭才意識到這樣的話似乎不該這麼直說。

 

    吳名倒是巴不得她再直率一點,馬上點了點頭,“那就好。行了,你待著吧,一會兒飯菜來了,直接送我屋裡。”

 

    “諾。”丫頭趕忙應下。

 

    吳名轉身回屋。

 

    不一會兒,離開的丫頭就把一個大食盒拎進了屋。

 

    食物還算豐富,兩菜一東加一碗主食。菜是雞肉塊和烤羊肉,湯……吳名已經想不起裡面的蔬菜叫啥玩意了,飯倒是好認,白米飯,飯粒晶瑩飽滿,看了就讓人胃口大開。

 

    等等,這時候有白米飯嗎?

 

    吳名回想了一下五穀六畜,發現稻子還真就位於其中。

 

    但水稻原產於南方,二十世紀之後才開始在北方推廣水稻種植,如果他現在待的地方真是北方,這水稻又是怎麼來的?

 

    從南邊運來的?那這阮家還真不一般。

 

    對了,能在這年月吃肉、養丫頭奴僕的家庭怎麼可能一般,阮家就算沒人做官,家裡肯定也是有錢有勢又有地的士族階層。

 

    吳名嘗了一口米飯,嗯嗯嗯,還不錯,至少不比後世改良過的高產大米差。

 

    或許是米飯給他帶來了太多期待,吳名又嘗了一口自己愛吃的羊肉——也還不錯,沒後世小肥羊那麼嫩,但貴在新鮮,熏烤的火候也足夠講究。

 

    於是吳名又夾了一口雞肉,結果剛一出口就讓他險些把尚未咽下的米飯給噴出去。

 

    這什麼味啊!

 

    乾巴巴的又老又柴不說,還一股子血塊沒洗淨似的土腥味,也不知道是蒸的還是煮的,調料似乎也只有鹽巴。

 

    總之,比吳名自己興起時燉的老母雞還難吃。

 

    吳名強忍著噁心,將這口雞肉連米飯一起吞進肚子,然後再也不碰一口。

 

    把米飯和羊肉吃光,吳名才小心翼翼地嘗了口湯。

 

    唔,不錯,開水撒鹹鹽。

 

    吳名撇了撇嘴,放下湯匙。

 

    其實看過阮二身體裡殘留的記憶後,吳名便知道這裡是秦朝了。但失去靈魂的大腦本就容易出現記憶殘缺的現象,吳名又不願與這身體徹底融合——徹底融合的話,這身體要是遭受重創,那他這老鬼就得再死一回,因此只是隨意流覽了一下,勉強拼湊出了阮二的一些人生經歷。

 

    但就算沒看過阮二的記憶,吳名也能從面前的食物上判斷出此刻的朝代。

 

    西漢之後,隨著國家的進一步統一,再加上絲綢之路的貫通,泱泱大國的飲食文化才跟著豐富起來,煎炒烹炸逐漸成型,醬油和糖等等佐料也都是這一時期才被發明。

 

    哎——

 

    吳名鬱悶地歎了口氣。

 

    他想回現代了。

 

    吳名剛吃完飯,一名婦人就帶著一串丫鬟進了院子。

 

    對照阮二的記憶,吳名認出這名婦人應是阮二的親媽楊夫人。

 

    楊夫人這稱呼讓吳名挺奇怪的。他還記得,秦朝的時候,只有官員的妻子才能稱夫人,而阮二的親爹卻是沒有官職的白丁,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他媽是怎麼變成夫人的?難不成這裡面還有什麼貓膩?

 

    更讓吳名奇怪的是,在阮二的認知裡,似乎所有世家大族的女主人都可以被稱為夫人,官員的妻子也不過是官職換姓氏。比如他家小姐,如果嫁給普通人就是阮夫人;嫁給郡守,就會從阮夫人變成郡守夫人。

 

    等等,為什麼夫人前面綴的是娘家姓而不是夫家?

 

    不對,還有,秦朝的姓氏已經合而為一了嗎?如果他沒記錯,始皇帝雖然統一六國後就借戶籍登記的事開始推行姓氏一體的工作,但一直到秦朝滅亡,天底下又亂了好幾回,姓即姓氏的概念才徹底地站住腳,怎麼阮二的記憶裡竟然找不到姓氏之分?

 

    吳名還在為一些小事糾結,阮二的母親楊氏已來到他的身邊。

 

    “我的兒啊!你怎麼就要嫁人了呢?!”

 

    楊氏未語淚先流,抱住吳名就是一通大哭。

 

    吳名好一陣膩歪,但也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眼淚就是厲害,他竟然沒狠下心把楊氏從自己身上推開,只扯著嘴角,任她抱著自己哭號。

 

    其實一看楊氏帶來的那些丫鬟手裡捧的東西就知道楊氏是來給他換嫁衣的,這說明楊氏已經認同了阮二的出嫁,他要是真跟楊氏說他不嫁了,沒准這女人能翻手給他一個大耳光子。

 

    掉幾滴眼淚就能填補自己挖掉的良心?

 

    吳名撇了撇嘴,終是不耐煩地把楊氏從自己身上推開。

 

    由於擔心多說多錯,吳名沒敢開口,只直盯盯地看著楊氏,等她出聲。

 

    楊氏似乎被他看得心虛,擦了擦眼淚,不再哭號,指揮著自己帶來的丫鬟,給吳名沐浴更衣。

 

    同樣已經接受了嫁人這件事的吳名並未抗拒,跟著丫鬟去了隔壁。

 

    浴桶和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兩名豆芽菜似的小丫鬟也已經準備就緒。但在現代生活多年,吳名已經不習慣洗澡時有異性在側,揮手把準備服侍他的丫頭攆出屋,自己脫衣下水。

 

    一脫掉衣服,吳名便明白為啥他把那兩個丫鬟攆出去的時候,人家竟然半句廢話沒說,轉身就走。

 

    原主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確切地說,原主沐浴的時候,身邊應該是從來不留丫鬟的。

 

    他不敢。

 

    他是白虎!

 

    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小夥子,竟然是個毛都沒長一根的白虎!

 

    難怪他捨棄這個身體的時候竟然一點留戀都沒有,原來這就是原因啊!

 

    吳名瞥了眼身下,撲通一聲跳進浴桶。

 

    阮二不喜歡,他卻是不在乎。

 

    想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他連女人的身體都用過,何況區區一個不長毛的白虎。

 

    有得用就不錯了,且用且珍惜吧!

 

    梳洗完畢,吳名擦乾身體,換上婚嫁用的內衣,然後走到院子裡去晾頭髮——沒辦法,這年頭沒有吹風機。

 

    阮二的親娘指揮著一串小丫頭,把院子重新佈置了一遍,換上婚禮用的器物擺設,時不時地瞥一眼吳名,背過身去作垂淚狀。

 

    她好像確實又掉了幾滴眼淚,但吳名看得出來,這女人心裡還記掛著別的事情。從他洗完澡出來到現在,她的眼睛朝院門口看了不下十次。

 

    在等誰?

 

    吳名翻了翻阮二的記憶,沒發現他娘有紅杏出牆的跡象,再仔細一看,忽然注意到阮二的記憶裡就沒有他和他娘親近的畫面。他娘一直圍著病怏怏的阮大打轉,對健康的阮二完全就是放養。

 

    吳名立刻恍然大悟。

 

    楊氏這是擔心阮大郎呢!

 

    說起來,這家裡的人也該注意到阮大郎失蹤了。

 

    吳名放出神識,在屋後的那座庭院裡掃了一圈,發現阮大郎還好好地待在假山裡,也沒有哪個丫鬟小廝不識相地跑進庭院裡玩耍。

 

    搬運阮大郎的時候,吳名用靈力檢查過他的身體,沒發現什麼了不得的毛病。虛弱倒是虛弱,但更像是常年臥床和不當飲食導致的肌肉萎縮和營養不良,餓一兩頓不吃飯反倒能幫他疏通一下腸胃。

 

    因此,吳名一點都不擔心阮大郎會死,頂多弄假成真,假病變真病罷了。

 

    唔,要是真病了,多半也是嚇的。

 

    吳名胡思亂想的時候,頭髮已經幹了。

 

    守在他身邊的丫鬟及時發現了這一點,連忙將他送回屋內,束髮更衣。

 

    這年月的染料少,紅色的衣服只能給皇后穿,而且秦朝以黑為貴,結婚的時候也要穿黑色或者接近黑色的衣服,阮家給他準備的嫁衣也不外乎如此。但這年月男人和女人的衣服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出來,多少年都沒穿過袍子的吳名也分不清阮家給他準備的是男裝還是女裝。不過呢,旁邊丫鬟手裡捧的是發冠而非女人用的首飾,也沒有拿假髮給他盤頭的意思,吳名便覺得這應該是身男裝。

 

    果不其然,衣服穿好後,旁邊的丫鬟只將他的頭髮梳到頭頂,盤成一個髮髻,然後就將發冠舉到楊氏面前,請她親手為吳名戴冠。

 

    “說起來,我兒還未行過冠禮呢。”楊氏又嚶嚶嚶地哭了起來,“這發冠本不應該由我來戴呀!”

 

    “那……去請主人?”楊氏的丫鬟遲疑地建議。

 

    “那麼麻煩幹嘛。”吳名伸手將發冠拿了起來,扣在自己的髮髻上。

 

    楊氏的丫鬟看了楊氏一眼,見她沒有阻攔,乾脆走上前幫忙,並將固定發冠的發簪插了上去。

 

    在此期間,楊氏一直在抹眼淚,手指頭都沒有動上一下。

 

    吳名也懶得理會她,倒是越來越明白原主為啥毅然出走,不外乎三個字:受夠了。

 

    說起來,原主的親爹至今都還沒有露面呢!

 

    吳名正在心中腹誹,院門外忽然有人嚷嚷,“夫人,夫人,郡守已經來接新娘子了,主人請您快些帶二郎到前面去!”

 

    “告訴他,我們這就過去。”楊氏立刻擦乾眼淚,轉身看向吳名,見他已經收拾妥當,伸手幫他正了正衣襟、發冠,輕歎道,“兒啊,該……該走了。”

 

 4 四新郎

 

    送吳名出門的路上,楊氏終於忍不住開口,“橙郎啊,今日,你可曾見過你大兄?”

 

    吳名遲疑了幾秒才意識到楊氏是在和他說話,一邊奇怪她怎麼一會兒兒啊,一會兒橙郎,就是不像別人那樣叫他二郎,一邊敷衍道:“今天沒有,昨晚倒是見過。他想讓我逃婚,我沒應,他就氣跑了。”

 

    “唉……”楊氏歎了口氣,一臉的原來如此,接著便拉住吳名的手,哄勸般說道,“你不要怪你大兄,他也是為了你好,只是……考慮得不夠周全。”

 

    聽到楊氏這樣說,吳名惡意頓起,故意問道:“若是我真如大兄建議的那樣趁夜逃脫,又會如何?”

 

    “逃?”楊氏苦笑,“若是能逃,我們一家早就不在此地了。只要回到阮氏宗族,就算是郡守又能奈我們如何?可恨……”

 

    抱怨尚未說完,前院已經赫然在望。

 

    楊氏立刻話音一轉,將抱怨換成了勸慰,“兒啊,過去之後,切莫任性惹惱郡守,凡事多多忍耐,只等郡守有了孩子便萬事大吉。你放心,到時候,我定會讓你阿爺接你歸家……”

 

    啥?讓郡守有孩子?難道郡守是個女的?

 

    吳名聽得發懵,但又不敢追問,只能暗暗記下此事。

 

    說起來,這年頭有女郡守也不是不可能的。雖說秦朝已經進入男權社會,但母系氏族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失,商周兩代都有被記入史書的女性高官,始皇帝又是個敢作敢為、無所顧忌的,封個女郡守似乎也沒啥稀奇。

 

    不過,吳名倒寧可對方是個男人。

 

    如果郡守真是女人,那就意味著他得耕耘播種,傳花授粉。可他畢竟沒和阮二的身體徹底融合,對身體的掌控力有限,坐立臥行雖然沒有問題,但對[]下那二兩贅肉的操控可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讓他和女郡守行房,女郡守非把他從床上踹下去不可。

 

    胡思亂想間,吳名已被楊氏帶到了前院的堂屋。

 

    進了堂屋,吳名終於見到了阮二的親爹阮渙。

 

    一比較就可以看出,阮二更像他娘楊氏,而阮大一看就是阮渙年輕時的翻版——這兩人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裡摳出來的,連嘴角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阮渙一句話都沒和吳名說,看到楊氏帶著無名進來便扭頭吩咐下人,“開始準備吧。”

 

    “諾。”一名男僕退出堂屋。

 

    與此同時,吳名已在楊氏的指點下於堂屋正中間的……馬鞍上落座。

 

    對了,這年頭還沒椅子呢!

 

    吳名暗暗吐槽。

 

    隨著他的落座,兩名臉上塗滿白粉以至於已經看不清容貌的少女從一旁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後。

 

    陪嫁的丫鬟?

 

    吳名對婚嫁時的規矩已經記不清了,他之所以還記得姓氏之分,不過是因為小時候背姓氏譜系背到差點發瘋,對這玩意刻骨銘心,深惡痛絕。

 

    這時候,一旁的阮渙卻和楊氏咬起了舌頭。

 

    “大郎呢?還沒找到?”阮渙問。

 

    “你還不知道大郎的性子?”楊氏嗔怒地回道,“大郎他不贊同這樁婚事,偏又無力阻止,自然是滿腹不甘。你就別強逼著他出來見郡守了,反正他的身體本就不好,這種時候舊疾復發,旁人也挑不出理來。”

 

    “他那身子也實在是……唉……”阮渙重重地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說話間,堂屋外面的院子裡已傳來震耳欲聾的打擊樂聲。

 

    吳名隱約記得這年頭的新郎在接新娘子的時候是要先挨頓打的,但不知道是這邊沒這個習俗,還是阮家不敢動手,總之,那位郡守大人順順利利就帶人進了院子。

 

    一看到郡守本人,吳名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傢伙是男的啊!

 

    女人再怎麼男性化也不會生出鬍子,而這個和他穿著同款禮服的郡守卻長了一臉的絡腮鬍子,脖子上也有明顯的喉結,身材更是標準的虎背熊腰,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個女人。

 

    緊接著,吳名便又冒出第二個念頭:這傢伙到底多大年紀?

 

    第一眼看去,絕大部分人都會被這傢伙的滿臉絡腮鬍子吸引,而鬍子這東西本就有著讓人變老的功效,所以乍看之下,不少人都會覺得這傢伙得有三四十歲。但只要再仔細一看鬍子下面的平滑皮膚,毫無皺紋的眉眼,這年紀恐怕就得打個對折。

 

    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幹嘛非得娶個男人當妻子?

 

    因為好奇,再加上在現代社會裡養成的諸多習慣,吳名便不自覺地盯著這位郡守大人,沒想到一下子就和他撞了個對眼。

 

    這種時候當然不能示弱,吳名沒有移開目光,直盯盯地和郡守大人玩起了對眼。

 

    郡守大人的反應卻讓吳名有些驚訝。

 

    他先是一愣,接著就丟開手中大雁,快步走向吳名。

 

    幸好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眼疾手快,飛快將他拋出兩隻大雁捉住,總算避免了一場雁南飛的尷尬鬧劇。

 

    郡守大人卻對身後的狀況理都不理,幾步就來到吳名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吳名被嚇了一跳。

 

    郡守大人伸手的瞬間,吳名習慣性地想要躲避,但還不等他做出動作,那只大手便已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手臂牢牢抓在掌心。

 

    高手!

 

    吳名下意識地抬頭,不曾想入眼的卻是一對腥紅雙眸。

 

    靠!

 

    咋回事?!

 

    吳名愣了一下才發現紅的不是眼眸,是眼白裡的血絲太多。

 

    一宿沒睡?

 

    還是咱倆——不對,你倆——有仇?!

 

    靠靠靠,不會真的是有仇才想娶回去[]辱吧?!

 

    吳名一下子汗毛倒立。

 

    郡守大人卻不給他時間多想,抓住他手臂後,另一隻手也迅速伸到了他的腿彎處,接著便雙臂用力,身子一挺,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主君,還沒……嗚……嗚嗚……”郡守身後的一個跟班想要提醒他還沒把禮節走完,但話未說完就被旁邊的另一個跟班捂住了嘴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負責唱禮的人也馬上回過神來,“庶薑孽孽,庶士有朅。”

 

    “迎——畢——”另一個人應聲道,“歸——”

 

    阮家這邊的人還沒給出反應,郡守大人已經抱著吳名走出堂屋,快步行向院外。

 

    吳名這會兒已經徹底懵了。

 

    雖然他就對婚禮上的這套流程不甚瞭解,但從周圍人的表情也能看出郡守大人的套路不合規矩。

 

    這讓吳名愈發懷疑,他到底把他娶回去幹嘛!

 

    如果真是為了鎮宅,那不是更應該講究規矩流程,半點差池都不能出的嗎?

 

    再一聯想原主的毅然逃逸,吳名不由得懷疑起阮二和郡守大人之間是不是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鎮宅什麼的,不會就是藉口吧?

 

    恍惚間,吳名已被郡守大人抱出阮宅,坐上另一具馬鞍。

 

    之前站在他身後的兩名白麵少女急忙忙跟了出來,後面還有一串跟班丫鬟。

 

    上馬之後,郡守大人倒是沒有急著離開,等身後的一串陪嫁全都坐上了牛車,抬嫁妝的漢子也都抬起了箱籠,這才揚起馬鞭,下達了出發的指示。

 

    郡守大人[]下的駿馬率先邁開了馬蹄,後面的牛車也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轉動車輪,開始前進。

 

    吳名鬱悶地坐在馬背上,被郡守緊緊抱在懷中,那手勁就好像生怕他會長出翅膀飛走了一樣。

 

    “喂——”吳名不想委屈自己,於是便小聲和郡守商量,“敢不敢讓我換個姿勢啊?你這馬鞍太硌人,我不舒服。”

 

    郡守大人低頭看了他一眼,表情裡似乎閃過一絲詫異。

 

    “喂,行不行,你倒是給個話啊!”吳名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調整坐姿,而表現出來的動作就是扭[]股。

 

    “別亂動!”郡守大人終於出聲。

 

    他的聲線有些粗,感覺上和他的鬍子有那麼一點異曲同工的味道。

 

    這人或許比他以為的更年長一些。

 

    吳名正想著,人已被郡守大人又抱了起來,調整了一下位置。

 

    “行了吧?”郡守大人語氣不善地問道。

 

    “好些了。”吳名又扭了扭[]股,讓自己佔據的地盤更大更舒適一些。

 

    但下一瞬,側坐在馬鞍上的吳名就感覺有點不對勁。左邊[]股忽然靠上了一個熱乎乎的長條體,這感覺,這形狀,都讓他很是熟悉,但一時間又想不起是怎麼回事。

 

    這熱乎乎的東西到底是啥呢?

 

    吳名下意識地又蹭了兩下,手臂立刻被郡守大人握得更緊。

 

    “老實點!”郡守大人的聲音很像是在磨牙。

 

    呃,不會是那玩意吧?!

 

    聽到郡守大人的抱怨,吳名頓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但接著便表情一僵,生出了另一個糟糕的念頭。

 

    難道鎮宅神馬的都是藉口,攪基才是真相?

 

    吳名雖然禁欲已久,但畢竟在資訊爆炸的後世生活了那麼多年,整天泡在網路裡,有些事想不知道都難。

 

    直男可不會因為一點肢體接觸就對同性生出那方面的感覺,會有這種變化的……肯定是天生就不直溜!

 

    或許原主就是知道這一點才跑掉的?

 

    感受著[]股側面那熱乎乎的好大一坨,吳名覺得自己真相了。

 

    但知道真相又如何呢?

 

    吳名有點糾結。

 

    雖然郡守大人看起來有些急色,但迎親的隊伍還是在城裡轉了一大圈才返回郡守府。

 

    這會兒天色已經全黑,郡守府裡卻比阮家那邊還要熱鬧許多,整個府邸裡張燈結綵,賓客滿堂,將婚禮應有的氣氛表達得淋漓盡致。

 

    跨火盆,進門,行拜禮,然後當眾飲下合衾酒,整個婚禮便算是告一段落。

 

    郡守大人親自將吳名送入後宅,沒讓他留下給賓客們敬酒。

 

    吳名不記得這是秦朝婚禮原本就有的套路,還是郡守大人對他的特別“照顧”,也沒興趣對其進行追究,眼下最大的問題是郡守大人到底想拿他做什麼,稍微次要一點的則是……

 

    他餓了。

 

    “喂,屋裡的東西能吃嗎?”

 

    吳名抓住正要離去的郡守大人,一本正經地開口問道。

 

 5 五試探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郡守大人的表情很是詭異。

 

    似笑非笑,似惱非惱,感覺上似乎還夾雜著那麼點半信半疑的猜忌。

 

    “怎麼,不能吃?”吳名故意問道,同時也想以此試探郡守大人對他的態度。

 

    “這屋裡的點心就是擺設,你想吃什麼,我叫人給你做。”郡守大人終於給出了回應,態度算不上多好,但話語裡表達出的意思卻頗有那麼一點加倍滿足的寵溺。

 

    “那就叫他們做點吧。”吳名沒浪費郡守大人的許諾,“我愛吃肉,還有稻米。”

 

    “好。”郡守大人點頭應下,同時看了眼自己還被抓著的衣襟。

 

    吳名趕忙鬆手,接著又報以燦爛一笑。

 

    郡守大人似乎被他笑得有些晃神,愣了愣才垂下眼瞼,移開目光,但很快又抬頭問道:“要把你的侍女叫進來嗎?”

 

    “啊?”吳名一愣,“我還有侍女?”

 

    “你不知道?”郡守大人馬上露出疑容。

 

    “我家夫人說了,我老老實實等著出嫁就好,其他的事一概不要操心。”吳名借用了某個小丫頭的回話作為答覆。

 

    “正應如此。”郡守大人嘴角上揚,“今後也該如此行事才對。”

 

    “啊?”吳名聽得一愣。

 

    郡守大人卻沒解釋,話音一轉,道:“我先出去待客,一會兒會有人送酒菜過來,你自用便是。”

 

    “哦。”吳名隨口應了一聲。

 

    “老實等我回來。”郡守大人伸出手,似乎想摸他的臉頰,但只伸出一半便又縮了回去,接著便身形一轉,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

 

    今晚不會真要洞房吧?

 

    吳名撓了撓自己的下巴,暗暗腹誹。

 

    和男人洞房神馬的,吳名倒是不大在意,反正這身子又不是他的,怎麼折騰他都不會心疼,大不了到時候封閉五感,送對方一具屍體就是。但他拿不准這位郡守大人到底想怎麼做,初見面時的那一雙紅眼珠子可是給他留下了太深印象,不管後來郡守大人怎麼表現,光看初見面時那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表情,吳名就覺得他和阮二絕對有仇。

 

    要是玩什麼愛死愛慕,那他可絕對不會奉陪!

 

    當然,讓他做攻方也是絕對不行的!

 

    吳名正胡思亂想,門口處忽地傳來兩個女聲。

 

    “夫人。”

 

    “二郎。”

 

    吳名抬頭一看,卻是在阮家時守在他門口的那兩個小丫頭。

 

    “你們怎麼也跟來了?”吳名好奇地問道。

 

    “回夫人,原本跟在您身邊的幾位阿姊都被您……送了出去,夫人……您的母親便安排我們幾個做了您的陪嫁。”走上前作答的依舊是那個看起來比較機靈的丫頭。

 

    “這樣啊。”吳名點點頭,“那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請夫人賜名。”機靈的丫頭馬上說道。

 

    “請……請夫人賜名。”旁邊的丫頭跟著複述了一遍,這一次總算想起要改稱呼。

 

    “大妞,二妞?”吳名故意道。

 

    兩個丫頭明顯一僵。

 

    “金角,銀角?”吳名再次惡趣味地問道。

 

    兩個丫頭顯然既沒看過西遊記也不知道火影忍者,對這兩個名字完全沒有異樣的反應,機靈的那個已經身子一蹲,謝吳名賜名。

 

    吳名問了下她倆的年紀,得知機靈的那個年長一些,便讓她叫了金角,小的叫銀角。

 

    吳名正一邊調戲兩個小丫頭,一邊從她們口中套話,門外忽然又響起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夫人,您要的吃食送來了。”

 

    這聲音甜的,起碼三個加號!

 

    吳名抬了抬下巴,示意金角去把東西取進來。

 

    金角規規矩矩地先向吳名行禮,然後才退出屋門。

 

    但很快,金角便又一臉尷尬地走了回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尾巴,又一個同做侍女打扮的妙齡少女。

 

    這個少女比金角、銀角年長不少,小胸脯已經挺起來了,五官也基本長開,又天生一雙媚眼,眼波一轉,那叫一個勾人。

 

    一進屋,看到吳名,新來的少女明顯愣了一下,臉頰上亦飄起兩片霞雲,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向吳名施了一禮,“婢子彩雲拜見夫人,祝夫人與主君珠聯璧合,永結同心。”

 

    “起來吧。”秀色可餐,佳餚可期,吳名也不由得心情大好。

 

    但當彩雲將吃食從食盒裡取出來,一樣樣擺在桌上,吳名的好心情便戛然而止。

 

    吳名要的是白米飯和肉,可這會兒被送過來的卻是黃色的粟米飯和燉得稀爛的青菜。

 

    “這是給我的?”吳名立刻眯起雙眼,冷笑起來。

 

    “回夫人,這是琉璃院的雅夫人親自為您安排……啊!!!”

 

    彩雲話未說完就覺眼前一黑,卻是吳名將那盆燉菜扣在了她的臉上。

 

    剛剛做好的燉菜還沒有褪去熱度,彩雲立刻被臉上傳來的灼熱感痛得慘叫不止。

 

    “下馬威用到我身上,你肯定是想學一學死字怎麼寫。”吳名抬腳將彩雲踹翻在地,然後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拖到門口,甩手丟了出去,接著又轉回身來,將桌子上的食盒和餘下的飯菜一樣樣端了起來,然後再一樣樣砸到門外。

 

    劈裡啪啦一陣亂響,再加上彩雲的哀嚎,守在院子裡的下人立刻就被驚動,但大家不明就裡,並不敢輕舉妄動。

 

    吳名也沒打算理會他們的反應,但他正想回屋,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已從院外急匆匆走了進來,朝著他深施一禮,恭聲問道:“問夫人安。奴婢嚴琛,乃後宅管事,不知這裡發生了何事,可是這個小娘子惹惱了夫人?”

 

    “自己問她去。”吳名把門一關,賞了嚴琛一個閉門羹。

 

    屋內,銀角已經被驚呆了,見吳名關門回來,不由驚呼,“夫人,您好厲害!”

 

    金角卻是一臉緊張地進言道:“夫人,雖說這婢子失禮在先,但您就這麼將她打了出去,恐怕會惹郡守不快呢。”

 

    他快不快關我屁事!

 

    吳名翻了個白眼,嘴上則道:“別人都欺負到眼前了,你還讓我忍著?別管我是男是女,既然嫁進這家做夫人,那我就是這家的主人!誰敢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他一輩子都痛快不起來!你們兩個也給我記住了,吃啥別吃虧,你們倆是我的臉面,誰敢欺負你們,你們必須當場就給我欺負回去!”

 

    “那……那要是……欺不過呢?”銀角怯怯地問道,顯然對吳名的話很是心動。

 

    “欺負不過就回來告狀啊!主人幹嘛的,不就是幫下人出頭的嘛!”吳名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銀角的腦袋。

 

    “夫人……”銀角的眼睛裡已經冒出了小星星。

 

    “夫人!”金角卻是一臉的便秘狀,“您上頭還有太夫人和老太夫人呢!那位琉璃院的雅姬就是老太夫人的外甥孫女——當然,她只是郡守的妾侍,沒資格稱什麼夫人,如果有人問起今日之事,您大可以此為由……”

 

    “沒必要。”吳名不耐煩地打斷,“誰敢不滿,揍他就是!”

 

    金角被吳名的話噎住,銀角卻好奇地問道:“要是郡守不滿呢?”

 

    “照揍不誤!”吳名揮了揮拳頭,“告訴你們吧,這世上就是誰拳頭大誰說話!道理什麼的,打趴下再說!”

 

    金角徹底無語,銀角卻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繼續問道:“要是郡守大人的拳頭更大呢?大家都說郡守大人武功蓋世,乃當世偉男子,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怎麼,你還想讓我和他打一場給你看看?”吳名忽然發現銀角這丫頭並沒看起來那麼笨,還是有點小聰明的。

 

    “婢子不敢。”銀角趕忙搖頭。

 

    吳名這會兒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轉頭向金角問道:“對了,你怎麼知道那個什麼琉璃院是誰家外甥女的?”

 

    “外甥孫女。”金角無奈地糾正道,“您出嫁前,夫人——您的母親就已經將郡守府的情況全都打聽清楚了。夫人知道您對這些事不會在意,特意命我等牢記在心,需要時再講給您聽。”

 

    這可真是親娘,就會在這種破事上浪費功夫。

 

    吳名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再多問。

 

    他只是借郡守府落腳,搞清楚這地方的情況,順便看看能不能從郡守這裡查出阮二那混蛋的去向。至於郡守府裡有多少女人,這些女人是何來歷,郡守大人又寵愛她們中的哪一個,吳名統統不感興趣。

 

    但吳名的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讓他再不為人。

 

    若是再有什麼人送上門來打臉,他也絕對不會跟他或她客氣。

 

    無欲則剛嘛,他對郡守府又沒啥需求,沒必要走什麼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的套路,就算真惹惱郡守又打不過,他還可以拍拍[]股走人。

 

    不就是成黑戶,當流民嘛,他又不是沒經歷過!

 

    不一會兒,屋外再次傳來人聲,卻是管事嚴琛親自捧了食盒給吳名送餐,然後又恭恭敬敬地向吳名致歉。

 

    “奴婢們失察,讓旁人進了院子,還請夫人責罰。”

 

    “那就罰吧,是掌嘴、打板子還是攆出去賣了,你看著辦。”吳名沒有客氣,“你是管事,這府裡的規矩你比我熟。”

 

    嚴琛似乎沒想到吳名竟然順杆爬上,真要懲罰下人,頓了一下才躬身道:“奴婢不敢擅專,奴婢會將此事主君,請主君定奪。”

 

    拿郡守壓我?

 

    吳名冷哼一聲,但也懶得跟他計較,直接揮了揮手,“滾吧。”

 

    嚴琛的身子又是一僵,顯然沒想到這位新“夫人”竟然不客氣到這種地步。

 

    但作為一名合格的下人,他並沒有出言不遜,當面指責吳名,深施一禮後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去。

 

    關上門,金角再次向吳名進諫,“夫人,這把年紀的後宅管事大多管著府裡的要緊環節,權力地位比一般的妾侍還要高上許多。他又和郡守一樣姓嚴,定是郡守的心腹之人,您剛才的態度未免會讓他……”

 

    “別嘮叨了,我自有主意。”吳名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填飽肚子,人才能有力氣打架。

 

 6 六洞房

 

    吃飽喝足之後做什麼呢?當然是上床睡覺。

 

    吳名可沒興趣坐燈下苦等郡守,填飽肚子之後就招呼金角和銀角幫他摘下頭冠,換掉衣服。

 

    但睡前洗臉刷牙的習慣還要的,只是金角和銀角對這裡的情況不熟悉,連熱水都不知道該去哪裡打取,只能叫來郡守府的侍女進來幫忙。

 

    郡守府的侍女妹子把他們引入與正屋相連的廂房,指著牆壁上的銅管和下面的浴盆、馬桶告訴他們這裡便是淨室。想要冷水的話,擰開羊頭狀的閥門就可獲取。使用後的髒水也不必費力地端出去潑灑,打開浴盆裡的木塞就會自行流入下水管道。

 

    說這些話的時候,郡守府的侍女妹子一臉得意,吳名卻是聽得太陽穴直突突。

 

    這裡真的是秦朝嗎?

 

    秦朝怎麼可能會有自來水管?!

 

    他到底穿到哪年哪月的秦朝裡去了啊?!!

 

    吳名忍住暴走的衝動,將金角和銀角攆出去取熱水,自己則在淨室裡觀察起來。

 

    一番看罷,他倒是松了口氣。

 

    水管的材料都是普通的黃銅,介面處不見水泥更不見橡膠。水龍頭的技術含量倒是更高一些,裡面明顯有螺紋的存在,但不拆解開的話,也看不出到底是怎麼一個結構。

 

    浴盆的下水結構更加簡單,就是把浴盆放在磚石砌成的坑道上,讓浴盆裡預留的出水口對準這個坑道,然後再在出水口處堵了個軟木塞。這樣一來,往浴盆裡倒水的時候,水不會漏出去;需要傾瀉髒水的時候,只要拔掉軟木塞就可以讓水流沿著坑道流出屋外。

 

    方便用的馬桶也沒啥技術性可言,主體依舊是一個裝了木屑的木桶,只不過放桶的地方又砌了一個灶台似的可以坐人的檯子。馬桶放在檯子內部,檯子與後牆相連的那部分是空的,負責清理馬桶的人直接從牆外就可以將馬桶取走,無需進屋——吳名實在不理解這麼設計有毛意思,難道能減少氣味殘留?檯子上面還加了一個類似馬桶墊的環形木板圈,讓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木板圈上面蓋著鍋蓋似的木頭蓋子,大概能在使用後起到阻隔氣味的效果。

 

    但阮家的淨室並不是這個樣子,這讓吳名不禁開始懷疑郡守府裡是不是還有一個穿越人士。

 

    不一會兒,金角和銀角就拎著兩個大大的熱水壺回來了。

 

    “沒人給你們幫忙?”看到這兩個也就十三四歲大的小姑娘拎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銅壺進屋,吳名想也不想地伸手接了過來,一邊將水倒進浴盆,一邊不滿地詢問。

 

    “伺候您是婢子們的本分,哪能讓外人插手。”金角沒拒絕吳名的協助,但也解釋了沒人幫忙的原因,“婢子知道您疼惜我們,但該我們做的事就得讓我們做,要不您養著我們幹嘛?”

 

    聽金角這麼一說,吳名倒是想起件事,“對了,我應該是有嫁妝的吧?”

 

    “當然啊。”金角不明白吳名怎麼問起了這個。

 

    “那些嫁妝在哪兒,誰管著?”吳名問。

 

    “這……”金角沒答出來,轉頭看了眼銀角。

 

    銀角愣了一下便馬上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情。

 

    “婢子不知。”金角終是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嫁妝肯定是入了郡守府庫房的,就是不知道箱籠的鑰匙和嫁妝的清單在誰手裡,夫人沒和我們說過此事。”

 

    “要不,婢子出去問問?”銀角接言。

 

    “算了,別折騰了,我一會兒直接問郡守。”鑰匙在誰手裡無關緊要,只要東西歸他就好。大不了把鎖頭和箱子砸開就是,反正都是“他”的東西,誰也管不著他。

 

    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既然決定在郡守府裡小住,那他就得有住下來的資本,總不能處處向那位郡守大人伸手,時刻受別人轄制。別的不說,至少伺候他的這兩個丫頭得是由他養著的,總不能讓她們眼皮淺到隨隨便便就被別人收買。

 

    雖說他並不是多麼在意所謂的忠誠,但真要弄出點什麼事,終歸是膈應人。

 

    吳名擺擺手,把金角和銀角攆了出去。

 

    金角和銀角也知道他沐浴時不留人的習慣,施了一禮便退到廂房門外。

 

    吳名打開水龍頭,將浴盆裡的水溫調到合適的溫度,然後縱身跳了進去。

 

    其實他下午剛洗過澡,這會兒只要洗洗臉、擦擦身子就可以去睡覺,之所以非要沐浴,其實是為了攆開身邊的跟班,讓他可以不為人知地吸納靈氣。

 

    一個周天行過,吳名就被外面突然響起的雜音驚擾,似乎有人踹碎了什麼東西,劈裡啪啦一陣亂響。

 

    不等吳名放出神識探查,廂房外就響起腳步聲,金角和銀角的聲音跟著響起。

 

    “郡守,夫人正在沐浴……”

 

    話音未落,屋門就被一腳踹開,滿臉絡腮鬍子的郡守大人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這是嘛意思?

 

    因為我打了人來興師問罪?

 

    吳名滿面疑惑地看向郡守大人,身體卻暗暗做好了暴起揍人的準備。

 

    但進來之後,郡守大人卻馬上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也由憤怒轉換成了尷尬。

 

    “你……在這兒?”郡守大人竟然有些磕巴。

 

    “要不在哪兒?”吳名瞪眼反問。

 

    “我以為你……”郡守大人深吸了口氣,沒再說下去,轉而道,“洗完了就出來吧。”

 

    吳名滿頭霧水。但人的心思從來不是想一想就能明白的,見郡守大人並不像是要興師問罪,語氣也迅速軟和,吳名便也沒再端著戒備,伸手道:“浴……那個……擦身子的東西遞我。”

 

    郡守大人愣了一下才向左右看去,很快就將旁邊案幾上的一塊麻色的軟布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遞到吳名手中。

 

    我是瘟疫嗎?

 

    吳名翻了個白眼,將軟布從郡守大人的手中扯了下來。

 

    “我去叫你的侍女進來。”郡守大人轉過身,像是避嫌一般地走出門去。

 

    這傢伙該不會是個深櫃吧?

 

    吳名滿頭黑線地看著郡守的背影,心中有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時候,金角和銀角已經按郡守大人的吩咐走了進來。

 

    吳名實在不願意讓兩個未成年的妹子給自己擦身穿衣,讓她們把自己晚上睡覺穿的褻衣放下便又將她們攆了出去。

 

    等他收拾妥當,回到正房,郡守大人也已經脫下禮服,換上淺色的褻衣。

 

    金角和銀角不知被攆去了哪裡,吳名放出神識探查了一下周圍,發現院子內部已經再無第三個人存在,院外倒是有幾名護衛一樣的壯漢守門站崗。

 

    “你不洗洗?”吳名隨口問道。

 

    郡守大人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便徑直起身,朝淨室走去。

 

    吳名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裡有歧義,若是換成後世,根本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但這時候應該不會讓人產生這種聯想吧?

 

    吳名撓了撓下巴,不甚確定。

 

    吳名沒有等郡守大人返回,自顧自地上了床。

 

    但一倒下,吳名就被*的枕頭給硌了起來,借著油燈的光線一看,發現那竟然是個木枕。

 

    在後世過得舒舒服服的吳名哪受得了這玩意兒,抬手一扒拉,將木枕推到角落,轉而把兩條薄被中的一條卷巴卷巴疊成枕頭,放在木枕原來的位置上。

 

    但一放上去,卷成團的被子就和一旁給郡守大人用的木枕形成了鮮明對比。

 

    吳名猶豫了一下,乾脆把另一個木枕也推到一邊,將被子打開,重新卷成可供兩人使用的長枕狀。

 

    他正折騰,郡守大人已從門外走了進來。

 

    “做什麼呢?”郡守大人走到床邊,疑惑地看向吳名。

 

    “枕頭不舒服。”吳名道,接著雙眉一挑,“只剩一床被子了,一起用不介意吧?”

 

    說介意也無所謂,反正現在是夏天,不蓋被子也冷不到哪兒去。

 

    郡守大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睡吧。”

 

    說完,他便在床邊坐下,明顯是準備睡在外面。

 

    吳名沒有計較位置這樣的小事,身子向下一滑,倒在了床上,腦袋試了試被子卷成的枕頭,雖然還是不怎麼舒服,但怎麼都好過枕木頭。

 

    郡守大人也跟著躺了下來,面朝上,雙手平放在胸前。

 

    吳名倒是想睡,但長年一個人生活慣了,冷不防身邊多了個人,心裡的戒備怎麼都放不下來。而且他習慣裸睡,突然間要他穿上衣服睡覺,那感覺就跟喝多了茶葉咖啡一樣,翻來覆去就是無法成眠。

 

    旁邊的郡守大人倒是毫無動靜,但就僵硬的姿態和呼吸的頻率來看,他也一樣沒有睡著。

 

    或許是感覺到吳名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同樣沒睡的郡守開口問道:“睡不著?”

 

    “是呀。”吳名沒有否認。

 

    “為什麼?”

 

    “我怕睡著了被你掐死。”

 

    吳名只是信口一說,旁邊的郡守大人卻像是聽到讓他開心的笑話一般,忽然間就低聲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詭異,越笑越恐怖。

 

    笑你妹!

 

    有什麼好笑的嘛?!

 

    吳名被笑得渾身發毛,乾脆身子一翻,轉向郡守。

 

    “喂,聊聊?”

 

    “什麼?”

 

    郡守停了笑聲,睜開雙眼,疑惑地看向吳名。

 

    “我是說,談一談,交流一下。”吳名已經記不清這年月到底應該怎麼說話了,好在原主是個徹頭徹尾的土著,總算沒在口音和聽覺上給他製造麻煩。

 

    “你想談什麼?”郡守反問。

 

    “很多呢。”吳名道,“比如你到底為什麼娶我……”

 

    “鎮宅。”郡守直接作答,“我五行主水,但凡我所在之地,陰盛而陽衰……”

 

    郡守用背課文的語氣巴拉巴拉講了一堆,總結起來不外乎一個意思:算命的告訴他,他之所以娶了一堆女人還生不出孩子是因為他出生的日子不好,陰氣重,而女人本就屬陰,兩相疊加之下不利子嗣,就算壞了孩子也生不下來,所以得娶個陽氣重的男子幫他坐鎮後宅,陰陽調和,才能讓他身邊的女人孕育子嗣,生出孩子。

 

    “你信嗎?”吳名滿頭黑線地問道。

 

    “你在擔心?”郡守瞥了吳名一眼,“不用擔心,肯定會有孩子的。”

 

    “……你到底為啥娶我?”

 

 7 七夜話

 

    吳名雖然是個鬼修,但他對風水這玩意卻是半點都不相信。

 

    被後世風水師奉為經典的《易經》原本是本上古時期的自然科學教科書……之一,只是時過境遷,古時候的世界早已不復存在,那時候的道理自然也無法再被證明。《易經》倒是和文字一起流傳下來,然後被看不懂卻又自以為是的後人刪刪減減,修修改改,最後搞得面目全非,成了一本糊弄人的玄學巨著。

 

    吳名雖然未能親眼見證真《易經》的誕生,但他接觸過從夏朝活到民國的真正老鬼,那傢伙號稱和禹皇一起治過水患,整日裡就愛吹噓當年怎樣怎樣。

 

    但就算沒經過那老鬼的洗腦性灌輸,吳名也是從不信命的。

 

    這位郡守大人肯定也不信。

 

    說什麼孩子肯定會有的,就算是後世的不孕不育專家都不敢給出這樣的保證,他憑啥就這麼自信?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孩子已經有了,不過是藏著掖著,沒有公佈!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麼娶我?”吳名非要問個清楚。

 

    “我已經告訴你了。”

 

    “呸,那種話你自己信嗎?”吳名忽地冒出了惡作劇的念頭,身子向前一傾,將頭靠在郡守肩上。

 

    果然,郡守的身子明顯一僵,放在胸前的手也不自覺地顫動了幾下。

 

    “比起女人來,你其實更喜歡男人吧?”吳名朝郡守的耳朵裡吹了口氣。

 

    郡守立刻摒住了呼吸,好半天才開口道:“別胡鬧。”

 

    “不想我鬧你那就說啊,你是不是喜歡男人?”吳名乾脆抱住郡守的手臂,將身子徹底貼了上去,“比如,我?”

 

    “自重!”郡守的額頭冒出了青筋,身體也越發硬得像塊石頭。

 

    “躺在床上和娶回家的妻子說自重,你不會是……那[]兒不行吧?”吳名壞心眼地將手探了下去,對著某物就是一陣撩騷,很快就戲謔地說道,“這不是挺結實的嗎?難道中看不中用,銀樣鑞槍頭?”

 

    “胡說八道!”郡守明顯已經氣急敗壞,但整個人卻像被點了穴道一樣僵硬,既沒有把吳名推開,也沒有起身離床。

 

    “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吳名邪魅一笑,動作不停。

 

    郡守大人的喘息很快就急促起來。

 

    吳名趁機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阮……橙……”

 

    “你又是誰?”

 

    “嚴……衡……”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在……上輩子!”

 

    嚴衡突然翻身,將吳名壓在身下。

 

    吳名全然沒有準備,聯手都沒來得及挪開,但不等他想好接受還是抗拒,手指間傳來的感覺就告訴他——啥都不用想了。

 

    over

 

    一瞬間,吳名也僵硬了。

 

    兩人好半天都沒再說話,屋子裡安靜得近乎詭異。

 

    嚴衡壓在吳名身上,將頭埋在他的頸間,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吳名有心把嚴衡推開,但又覺得這麼幹未免太過……無情,就好像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吃飽了就罵廚子,念完經就打和尚似的。

 

    正糾結,耳畔忽然傳來嚴衡的沙啞聲音。“你是誰?”

 

    這個……

 

    吳名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斜眸用眼角餘光瞥了眼嚴衡,發現他還埋在自己頸間,根本沒有抬頭,於是便小心翼翼地答道:“阮成嘛!你剛剛不是還說過?”

 

    “阮橙不是你這個樣子。”嚴衡悶聲回道。

 

    “哦,不是就不是吧。”吳名沒從嚴衡身上感覺到殺機或者敵意,再加上手裡還握著他的命根子,膽子自然大大的,啥都敢說。

 

    “你是誰?”

 

    “我不是阮成,那當然就是冒牌貨嘍!”吳名順口道,“他不想嫁你,就把我給送過來了……”

 

    話音未落,嚴衡已撐起手臂,抬起頭,直盯盯地看著他的臉龐。

 

    吳名愣了一下便燦爛一笑,“看出什麼了嗎?”

 

    嚴衡沒有回答,抬起右手,撫上他的臉龐,在臉頰處細細摸索。

 

    吳名很想告訴嚴衡,你再怎麼摸也不可能摸出一張人皮面具的。但看他這麼認真,吳名也不忍心潑他冷水,只抬高下巴,讓他往脖頸處也摸摸。

 

    “你到底是誰?”嚴衡眯起雙眼,再次問道。

 

    “唔,其實我是阮成的雙胞胎哥哥,阮不成。”吳名眨了眨眼。

 

    “再編。”嚴衡開始磨牙。

 

    “好吧,我其實有雙重人格,就是身體裡有兩個魂魄,有時候是我,有時候是……”

 

    “繼續編!”嚴衡恨聲叱道。

 

    “編不出來了。”吳名又眨了眨眼,作無辜狀。

 

    “可惡!”嚴衡惱火地罵了一句,低頭親向吳名的雙唇。

 

    吳名立刻舉起空閒的左手,想也不想地捂住了嚴衡的嘴巴,將他的頭向反方向推去。

 

    “抱歉,這個不行。”吳名一臉認真地說道。

 

    抱一抱,摸一摸,都無所謂。

 

    親吻,絕對不行。

 

    嚴衡好半天沒有說話,但既沒有離開吳名的身體,也沒有離開他的掌握,只直盯盯地看著吳名,任由他的左手依舊堵在他的嘴上。

 

    吳名看不懂嚴衡的表情,只覺得他那雙眼睛太過晦暗不明,讓人心裡沒底。

 

    又過了好一會兒,嚴衡終於一聲不吭地離開吳名的身體,翻身下床,拎著褲子朝淨室的方向走去。

 

    吳名愣了愣,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很快便掀開被子,跳下床來,跟在嚴衡身後。

 

    注意到吳名的尾隨,嚴衡皺眉道:“跟著我作甚?”

 

    “你說呢?”吳名翻了個白眼,將右手在嚴衡面前晃了晃。

 

    “……”

 

    一番沖洗之後,兩個人重新回到床上。

 

    這一次,吳名沒再撩撥嚴衡,但依舊不想睡覺,於是便抱著被子向嚴衡問道:“繼續聊?”

 

    “又想問什麼?”嚴衡冷冷反問。

 

    “你多大?”吳名只當沒聽出嚴衡語氣裡的不耐。

 

    嚴衡瞥了眼吳名,見他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終是開口道:“二十六。”

 

    “哎?”吳名一愣,心想,怎麼會這麼年輕?讓一個二十六歲的小傢伙當郡守,秦王的腦子進水了嗎?

 

    “很驚訝?”嚴衡的語氣裡有些不快,“難道你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我應該知道嗎?”吳名疑惑反問,但話一出口便想起他們已經“結婚”,而結婚所必須的六禮之一就包括問名——交換彼此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所以,就這個角度來說,他確實應該知道。

 

    嚴衡沒有回答,直接反問:“你到底是怎麼嫁過來的?”

 

    “怎麼嫁?就這麼嫁了唄!”吳名想了想,“突然間,家裡人就告訴我要嫁人了。這個說不能嫁,那個說不能不嫁,兩邊爭來爭去,你就把我娶走了。”

 

    “那你自己呢?想不想嫁給我?”嚴衡盯著吳名的臉龐,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啊……”吳名想了想,“我到現在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呢!”

 

    吳名對嫁還是娶真是沒啥感覺。後世的時候,女總統娶了個夫人,男總理嫁了個老公的事都已經算不上新聞了,也不需要拿風水迷信什麼的做藉口。相比嫁給嚴衡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阮二和那個道人怎麼把他從二十一世紀弄回了秦朝,而這個秦朝又出了什麼故事,以致於和他記憶裡的秦朝產生了如此大的差池。

 

    “明不明白,你也已經嫁了。”或許是已經有過更為親密的接觸,這一次,嚴衡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撫上吳名的臉頰,“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夫人,切莫再想其他。”

 

    “想了又怎樣?”吳名挑眉問道。

 

    “如果只是想想倒也罷了。”嚴衡細細摩挲著吳名的臉頰,“最重要的是,不能付諸行動。”

 

    “手腳長在我身上,你管得了嗎?”吳名翻了個白眼。

 

    嚴衡翹起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那我就打斷你的手腳,切斷你的筋絡。”

 

    “喂,至於嘛?”吳名打了個冷戰。

 

    他聽得出來,嚴衡並不是在說笑,他真是這樣想的,而且肯定會這樣去做。

 

    難道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其實是個病嬌?

 

    吳名不由得一陣惡寒。

 

    “怕了就老實點。”嚴衡長臂一伸,將吳名摟到懷裡,“別說話了,睡覺。”

 

    “睡不著怎麼辦?”

 

    “使勁睡。”

 

    “喂——”

 

    “又怎麼了?”

 

    “不想我離開的話,你得對我好一點。”

 

    “只要你老實待著,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行了吧?”

 

    “當然不行,那玩意你根本摘不下來!”

 

    “……”

 

    “換種好法!”

 

    “……”

 

    “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哦!”

 

    “……”

 

    “至少在這院子裡得讓我說了算,就算是你的人也得聽我的,願意不願意都得聽!”吳名抓著嚴衡衣襟,瞪眼說道。

 

    “可。”嚴衡終於給出了回應,“在這院子裡,你隨意施為便是,就算你把天捅漏了,我也給你頂著。”

 

    “那出了院子呢?”吳名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總不能就這麼把我關院子裡吧?總得讓我出去找點樂子吧?”

 

    “你想找什麼樂子?”嚴衡的語氣有些冷。

 

    “那可不一定。”吳名道,“比如遇到哪個不順眼的,狠揍他一頓。”

 

    “比如今日被你毆打的侍女?”嚴衡馬上挑眉。

 

    “今天這才哪兒到哪兒,我不過就是把她扔出去,拳頭都沒動。”吳名不屑地撇嘴,“話說回來了,把你後院那些女人看住了,別讓她們過來招惹我。萬一傷了哪個或者弄死哪個,你心疼都來不及。”

 

    “不會。”嚴衡道,“有用的人知道自己有用,不會到你眼前找不自在。沒用的人,你隨意處置就是。還是那句話,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

 

    “這可是你說的,別後悔。”吳名伸出小指。

 

    但嚴衡卻疑惑地看向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好吧,這年代流行的是杯酒為誓,歃血為盟,不流行勾小指這麼小清新的約定方式。

 

    吳名無奈地放下手,重重地歎了口氣。

 

    代溝這玩意就是煩人!

 

 8 八妄念

 

    或許是嚴衡偏高的體溫讓一貫缺乏熱度的吳名很是舒服,不知不覺,吳名就閉上眼睛,屈從於身體的本能。

 

    看到吳名已然酣睡,嚴衡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一世,他終於將他娶回來了。

 

    雖然,目前也只是娶回來了而已。

 

    在被問及年紀的時候,嚴衡並沒有說實話。

 

    二十六歲只是他身體的年紀,而他身體之內的魂魄卻已經是二世為人。

 

    上一世,嚴衡是在一年後才以同樣的理由向阮家求婚。但在婚禮當天,阮橙卻離家出走,不知所蹤,使得這場本就不被世人認可的婚事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嚴衡本人也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柄。

 

    十年後,天下大亂,嚴衡才在率兵平叛的時候發現阮橙的身影。這時候的阮橙已是叛軍首領呂良的麾下大將,仗著一身好武藝東征西討,為呂良打下大片江山。

 

    新帳舊恨,私怨國仇,百般滋味齊聚心頭,嚴衡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嫉恨,對阮橙展開報復,先是和呂良達成協議,然後又利用阮家設下圈套,終是將阮橙生擒活捉,抓回身邊。

 

    身邊人都以為嚴衡之所以對阮橙怨恨至此是因為阮橙的逃婚之舉壞了堪輿師佈設的鎮宅之局,以至於嚴衡雖又娶了另一家的小郎為妻,卻終是沒能誕下子嗣,無子而絕後。但嚴衡自己最清楚不過,所謂鎮宅一說全是由他自己編造,再經假道士真謀士的羅道子之手修飾補全,究其緣由不過是他見色起意,想用一個合理合法的名頭將阮家二郎光明正大地弄到手中。

 

    但阮橙的逃離卻讓他的一切謀算成了鏡花水月,而他也因此生了心魔,種了妄念。

 

    也正因如此,抓到阮橙後,嚴衡便對阮橙百般折磨。

 

    打斷手腳,挑斷筋脈,都是嚴衡在上一世親手對阮橙做過的事,為的就是將阮橙困在自己身邊,進而臣服在他的身下。

 

    可阮橙的骨頭之硬卻遠超嚴衡想像,即使他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亦不曾鬆口求饒。

 

    某次,嚴衡終是按捺不住,碰了阮橙的身體。雖然只是些許觸摸,但也足以讓阮橙明白他的齷蹉心思。阮橙隨即一改往日沉默,破口大駡,將嚴衡罵了個狗血噴頭。

 

    嚴衡惱羞成怒,當場割掉了阮橙的舌頭,使他的雙唇再也不能吐出自己不願傾聽的言詞。

 

    然而就在當天夜裡,阮橙便用鎖鏈繞住自己的脖子,生生將自己絞殺而亡。

 

    第二天,知道此事的嚴衡幾乎發狂。

 

    他處死了看守阮橙的兵卒,卻無法讓阮橙起死回生。

 

    從那之後,嚴衡便開始醉生夢死,直至某日酒醒,驟然發現自己竟回到了上一世。

 

    此時,天下未亂,佳人未失。

 

    前世種種,恍若南柯一夢。

 

    清醒之後,嚴衡終於開始審視上一世的自己,嘗試著放下妄念,將精力投注到練兵、養民上,為即將到來的亂世做好準備。

 

    嚴衡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忘掉阮橙,不再將妄念強加在他的身上,不會再將這一世的他也傷得體無完膚。

 

    但一切以為、一切努力都在與阮橙重逢的那一刻化為烏有。

 

    那一日,他縱馬出城,本想帶人去城外新開闢的屯田裡巡查一番,沒曾想卻在路上遇到了出來閒逛的阮橙。

 

    刹那間,欲[]重燃,妄念再起。

 

    那日之後,嚴衡連續幾夜未能成眠,幾經輾轉,終是控制不住心中妖魔,再次謀劃出了娶男妻鎮宅生子之事。

 

    這一次,他早早派兵圍住阮家,並加強了城門處的查閱,不給阮橙留下逃走的機會。

 

    這一次,他也終於得償所願,將阮橙娶回家。

 

    但娶回來的阮橙卻與他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確切地說,是一樣但又大不一樣。

 

    嚴衡知道阮橙性子倔,脾氣不好,受不得半點委屈,所以當嚴琛來稟,說阮橙踹翻了琉璃院的侍女,砸了食盒的時候,他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揮揮手就把嚴琛遣了下去,讓嚴琛按阮橙的要求再做一份吃食送去。

 

    但嚴衡從未想過阮橙會主動親近於他,和顏悅色……甚至可以說是嬉皮賴臉地與他說話,甚至還做對他出了那般不要臉的行徑。

 

    這讓嚴衡不禁會想,若上一世的時候,阮橙也能如此對他,他們又怎會發展到那種不堪境地。

 

    更讓嚴衡驚喜的是,這一次,阮橙並未對他們的婚事表現出多少抗拒。

 

    嚴衡一度懷疑阮橙或許和他一樣帶著記憶又重活了一世,尤其是當阮橙說出那句“我怕你掐死我”的時候,但他很快便否定了這種猜測。

 

    阮橙那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裡既無厭惡也無怨恨,怎麼看都不像是記得前世。

 

    以他上一世時的所作所為,阮橙若真的和他一樣重生,肯定要找他拼命,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睡在他的懷中。

 

    幸福來得如此輕而易舉,以至於嚴衡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境。

 

    也正因為這樣的懷疑,嚴衡才會起了疑心,喝問阮橙到底是誰。

 

    但阮橙的回答以及自己的親手觸摸卻讓嚴衡疑心盡去。

 

    這世上的易容術造不出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阮橙也沒有什麼孿生兄弟。再說,阮渙那老東西最是貪婪不過,能用兒子平息的事端,絕不會舍了金錢解決。如果阮家還有一個阮橙,阮渙早就把他推出來替婚了,哪還會拿出大筆錢財來平息他的怒火。

 

    但這一世的阮橙怎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嚴衡怎麼想都想不通,只能歸結于世事無常。

 

    既然他可以提前一年娶妻,阮橙自然也不會是一年後的模樣。

 

    或許,上一世的阮橙也曾是這般性情,只是在之後的一年中有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遭遇,再加上後來離家出走,在外漂泊多年又加入亂軍,這才漸漸成了那般不識時務亦不懂情趣的頑石樣子。

 

    嚴衡不自覺地又歎了口氣,將懷中的“阮橙”擁緊了一些。

 

    他早就想過了,這一世,若阮橙能老老實實地留在他的身邊,他必會給阮橙一世榮華,絕不會再像上一世那樣傷害於他。

 

    而就今晚的情形來看,他們之間縱然還有一點隔閡,但只要假以時日,必然是歡愛可期。

 

    想到這兒,嚴衡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親了親“阮橙”臉頰。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還躺在嚴衡懷裡。

 

    “胳膊麻了沒有?”吳名脫口問道。

 

    嚴衡沒有回答,但嘴角處明顯抽搐了一下。

 

    吳名眨了眨眼,“早安?”

 

    “不早了。”嚴衡終於開口,“今日你要與我一起拜見長輩,這會兒起床已經有些晚了。”

 

    “既然你沒叫醒我,那肯定是晚了也沒關係。”吳名肯定道。

 

    嚴衡頓時無言以對。

 

    吳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馬上挑眉。“見長輩的時候是不是要跪拜啊?”

 

    “必然。”嚴衡道。

 

    “那我就得把醜話說在前頭了。”吳名神色一正,“我是不會向任何人下跪,更不會向任何人叩首的。”

 

    嚴衡一愣,但並沒有馬上接言,怔怔地看了吳名一會兒,很快垂眸應道:“可。”

 

    這下倒是輪到吳名發愣了。

 

    “可以?你確定?”吳名又問了一遍,以免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或是誤解了嚴衡的答覆。

 

    “不想跪就不跪,我不會在這種事上強求於你。”嚴衡挑起吳名的下巴,“再說你又是男兒身,本就應與後院的女人們保持距離。今日的認親宴乾脆就不要去了,權當避嫌,晚上我再帶你去見母親。”

 

    吳名疑惑地問道:“見你母親的時候不用跪拜?”

 

    “母親不講究這個,而且……”嚴衡頓了一下,“能不能見到還是兩說。”

 

    吳名有心追問,卻見嚴衡一臉黯然,似乎有難言之隱,再考慮到晚上就能親眼看到答案,於是便收起好奇,轉而問道:“起床?”

 

    “需要叫人進來伺候嗎?”嚴衡問。

 

    “不……呃……等等。”吳名本想說不要,但馬上就記起他連自己衣服在哪兒都不知曉,只得改口道,“叫金角銀角……就是昨天那兩個……侍女進來吧。”

 

    吳名差點習慣性地叫出丫頭。

 

    嚴衡從他脖子底下抽出胳膊,率先起身。

 

    門外早已等了一排侍女。

 

    隨著嚴衡開門叫人,金角和銀角也隨著這些侍女走了進來,伺候吳名更衣洗漱。

 

    和郡守府的侍女一比,金角和銀角明顯矮了一截。這一截並非氣質,而是身高。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比金角和銀角年長,一個個身材曼妙,凹凸有致。吳名不由懷疑,阮二的母上大人怎麼偏偏挑了兩個小豆丁做陪嫁,難道這兩個小豆丁有某些過人之處,可以在某些地方幫上他?

 

    正想著,郡守府的侍女已把刷牙用的牙具和牙粉遞了過來。

 

    金角伸手接過,捧到吳名面前。

 

    一看到所謂的牙具,吳名的太陽穴便又是突地一跳。

 

    那牙具根本就是用木頭和豬鬃做的牙刷,秦朝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再一試牙粉,鹹味基本沒有,藥味倒是十足,根本就是用中藥配的,原本是到了宋朝才會出現的東西。

 

    這地方肯定還有穿越同仁!

 

    吳名迅速漱淨口中牙粉,轉頭向嚴衡問道:“這牙粉是你自家配的?”

 

    “這是宮中的東西。”嚴衡答道,“本是給我母親的份例,但她不喜這個味道,便轉贈於我。”

 

    “這個宮中……是指皇宮之中?”吳名抬起手指,暗示性地向上指了一下。

 

    “你不知道?”嚴衡一愣,“母親乃我朝王姬,是胡亥陛下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原來是公主啊!

 

    吳名剛要點頭,忽地注意到嚴衡話語中的稱謂。

 

    等等,胡亥的第三女?先帝的同胞女弟?

 

    就是說,胡亥已經死了,現在當政的已經是秦三……不對,按這話裡的意思,秦三世都已經是先帝了,現在做皇帝的應該是秦四世才對!

 

    秦朝明明是二世即亡,秦三世根本就是後世給秦王子嬰的戲稱,實際上那時候項羽和劉邦已經開始逐鹿天下,秦三世就是負責殺趙高然後讓位的。

 

    怎麼這裡連秦四世都冒出來了,天下竟然還沒有大亂,秦朝還沒有亡國?

 

    霎時間,吳名的心情簡直是風中淩亂。

 

 9 九朝食

 

    回到正堂準備吃朝食的時候,吳名故作好奇地詢問了淨室的來歷。

 

    果然,這些東西同樣是從宮中流傳出來的,據說全都出自秦三世嬴子詹的設計。

 

    嚴衡似乎對這位秦三世頗為推崇,但也可能是不想尷尬地與吳名沉默相對,於是便沒話找話地扯起了這個話題,總之,沒等吳名多問,嚴衡就主動說起了秦三世的故事。

 

    就嚴衡的講述來看,這裡的秦朝一直到始皇帝駕崩都還和吳名知道的那段歷史一般無二,一樣是趙高和李斯勾結,立矯詔讓胡亥繼位,繼而又逼死扶蘇和其他皇子皇女。

 

    吳名對扶蘇的死毫無同情。不管後世怎麼褒獎,作為一個真正經歷過那個朝代的人,吳名很清楚始皇帝就算禪位都不會把皇位傳給扶蘇。這跟後世的另一個王朝裡,康熙帝在考慮繼承人的時候首先就否掉了八賢王是一個道理。

 

    出身不是問題,康熙的親娘是漢人,始皇帝的親娘是別人家的姬妾,哪一個的出身都比他們的兒子更成問題,真正導致這些兒子被自家老子厭棄的原因是他們的不識時務和立場錯誤。

 

    始皇帝那時候正絞盡腦汁地打壓地方上的世族豪強,剷除他們的私人武裝,繼而強化中央對地方的掌控,穩固秦王朝的政權。可扶蘇這個蠢貨卻偏偏與他唱反調,聽了一群儒生的教唆,高唱什麼仁義道德,站在始皇帝想要鎮壓的世祿世卿的世族一邊,為他們鳴冤叫屈。

 

    這樣傻甜白的兒子,始皇帝能喜歡才怪!

 

    逼死扶蘇雖然是趙高和李斯干的,但賜死扶蘇的那封遺詔卻未必就是假的。那時候,扶蘇已經被視為世族勢力的代言人,一旦其他皇子繼位,扶蘇十有8九會被推到台前做旗幟,與繼位的皇子爭奪皇位。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始皇帝留下賜死扶蘇的遺詔也實屬正常。

 

    但這封遺詔應該只是幫繼任者避免內戰的殺手鐧,始皇帝的初衷很可能是希望它永遠不要派上用場。只可惜他把時間精力都花在了治國和求仙上,對自己的兒子們瞭解太少,既沒想到胡亥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也沒想到扶蘇傻甜白到了那般境界。

 

    在真正的歷史裡,秦二世胡亥先是逼死了兄長,繼而又與趙高合謀弄死了李斯,最後被趙高的手下逼迫自盡。而在這裡,秦三世卻與李斯合謀剷除了趙高,救下了蒙恬、蒙毅兩兄弟,最後軟禁了自己的親爹秦二世,接管了秦王朝的政權。

 

    掌權之後,秦三世採用殺一批、關一批、教一批的手段,分化瓦解了蠢蠢欲動的地方豪強,又頒佈了一系列休養生息的法令,推廣了不少有利於民生發展的黑科技,終是將即將發生的農民起義扼殺在了萌芽之中。

 

    聽到這裡,吳名已經可以肯定,所謂的秦三世就是一個改寫歷史的穿越男!

 

    吳名正想問問秦三世又是怎麼死的,郡守府的下人已經將朝食——早點送了上來。

 

    吳名只好把疑惑收回腹中,接過金角遞來的湯匙,準備享用早餐。

 

    但舀起一勺子用白米和小米混煮的二茬子粥,再一看旁邊用來下飯的煮豆子和醃菜,以及被切得整齊漂亮的白水煮蛋,吳名便立刻食欲全無。

 

    小米、豆子、醃菜、白水煮蛋,統統都是他最討厭的東西!

 

    郡守府裡的廚子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吳名扔下湯匙,抬頭向嚴衡問道:“喂,能帶我去趟廚房嗎?”

 

    嚴衡一愣,看了看吳名,很快挑眉反問:“怎麼,這些吃食又不合你意?”

 

    “簡直就是難以下嚥。”吳名一臉嫌棄地答道。

 

    “你會調羹?”嚴衡饒有興趣地問道。

 

    “至少我知道自己愛吃什麼。”吳名撇了撇嘴。

 

    嚴衡失笑,放下湯匙,起身道:“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些什麼。”

 

    “那得看你這裡有些什麼!”吳名立刻跟著站了起來。

 

    走出院子的時候,吳名又看到了管事嚴琛。

 

    嚴琛似乎特意等在這裡堵嚴衡,見他出現就馬上迎了過來,深施一禮後便湊上前去,小聲地和嚴衡嘀咕起來。

 

    吳名豎起耳朵一聽,發現他是來催嚴衡帶自己去老太夫人那邊認親的。

 

    但嚴衡顯然更願意履行對吳名的承諾,擺擺手就將嚴琛攆到一邊,帶著吳名繼續朝東邊的廚房走去。

 

    這傢伙肯定和家裡人關係不好!

 

    吳名暗暗猜測。

 

    但八卦這種精神需求怎麼都比不了口腹之欲的迫切,為了避免出現餓著肚子去和一堆不相干的閒人虛與委蛇的狀況發生,吳名對嚴衡和嚴琛的對話充耳不聞,更沒裝模作樣地勸他帶自己過去。

 

    他又沒打算真給他當夫人,認親什麼的,壓根沒有必要!

 

    吳名瞥了眼被丟在後面的嚴琛,忽然開始懷疑這傢伙到底是不是嚴衡心腹。

 

    作為城內第一建築,郡守府的面積堪比後世的一個居民社區。

 

    吳名和嚴衡帶著一串侍女和侍從組成的尾巴,在府邸裡穿梭了好半天,總算是到了廚房。

 

    這會兒,廚房裡的人剛準備完整個府邸的朝食,除了幾個大廚能夠稍事休息,其他人正忙著規整東西,為即將到來的晝食做好前期準備。

 

    誰也沒想到府邸的主人竟會突然過來。

 

    廚房的管事趕忙帶著幾個大廚走上前來,戰戰兢兢地向嚴衡見禮。

 

    “夫人不喜你們進獻的朝食。”嚴衡用平淡的語氣表明來意。

 

    但不等他說出更為嚴厲的叱責,已經直奔廚房內部的吳名就朝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接言道:“別緊張,我就是來看看食材。不是你們做出來的飯菜不好吃,是你們用來做菜的東西我不愛吃。”

 

    “奴婢惶恐。”廚房的管事趕忙躬身謝罪。

 

    嚴衡也不是來處罰人的,見吳名放了軟話便不再多言,跟著吳名一起進了廚房。

 

    這裡畢竟是郡守府,整個廚房還算乾淨有序,只是受這年代的原材料所限,再怎麼整潔也沒法做到現代廚房裡的一塵不染。

 

    吳名也沒去關注什麼紅案、白案,直接走到放置食材的地方,挑挑撿撿地看了起來。

 

    海鮮一概皆無,河鮮就一種魚,蔬菜的品種倒是不少,但他能叫出名字的只有韭菜和蘿蔔……等等,蘿蔔算蔬菜嗎?

 

    吳名不確定地撓了撓下巴,倒是確定了此處的地理位置——東北。

 

    這年月可沒有南菜北運一說,但凡新鮮的蔬菜肯定都是本地產的,而眼前這個大蘿蔔就是經典的東北紅蘿蔔。

 

    再考慮到秦朝的疆域,選項就只剩兩個——遼東或者遼西。

 

    雖然他不愛吃蘿蔔做的菜,但曬乾的蘿蔔條拌出來的鹹菜倒是滋味不錯。

 

    一會兒讓他們弄點試試,總比蔫了吧唧的醃菜更下飯。

 

    吳名一邊想著一邊將目光轉向肉類。

 

    廚房裡的肉類只有三種,份量最多的是羊肉,位置最好最乾淨的地方擺的是一大塊牛肉,角落裡還有一扇豬肉。

 

    皮蛋瘦肉粥!

 

    吳名馬上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吃的那頓早飯,但剛向前走了兩步便又被豬肉的那股味道熏了回來,隨即想起這年月的豬都是不閹的,那味道……呵呵,絕對是要多風騷有多風騷。

 

    難怪會被丟在角落。

 

    吳名歎了口氣,轉回頭,去放雜物的檯子上查看調味品。

 

    大醬,葷油,米酒,鹽,蜂蜜,紅糖,醋……

 

    沒有醬油,沒有花椒,沒有大料,沒有辣椒,自然也沒有味精、雞精、十三香……

 

    難怪阮家會把雞肉燉成那股味道。

 

    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接著去看灶上的烹飪器具,隨即發現裡面竟然沒有鐵鍋。

 

    自來水都被穿越男給蝴蝶出來了,怎麼他竟然沒有弄出鐵鍋?!

 

    再仔細一瞧,吳名便發現不僅沒有鐵鍋,連其他的炊具和餐具也多是陶制,廚房裡竟然看不到一套瓷器。

 

    能搞定人卻搞不定工具?好偏科的穿越男。

 

    吳名撇撇嘴,給了秦三世一個差評。

 

    但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填飽肚皮,吳名又回到主食區翻找了一遍,驚喜地發現裡面竟然有麵粉,而且是磨得細細的白麵。

 

    倒是可以*蛋餅試試。

 

    吳名立刻轉頭向廚房的管事問道:“喂,有鐵板嗎?”

 

    “啊?”管事一愣。

 

    “銅板也湊合啦!”吳名想起這年月的鐵乃是管製品,於是退而求其次地換了要求。

 

    “下去找。”嚴衡冷冷吩咐。

 

    “諾!”管事苦著臉離開。

 

    吳名也沒乾等著,翻了個陶罐出來,用水沖洗了兩遍,然後就把麵粉倒了進去,接著又從裝雞蛋的籃子裡撿出兩枚雞蛋——

 

    等等,先加水還是先加雞蛋?

 

    吳名皺了皺眉,決定保守一點,先往面里加溫水做成麵糊,然後再把雞蛋打進去,用筷子使勁攪勻,又加了少量鹹鹽,繼續攪拌。

 

    等他攪得差不多了,管事也滿頭大汗地將一塊圓形的銅板捧了進來。

 

    “您看這個成嗎?”管事先將銅板捧到嚴衡面前。

 

    “夫人來看。”嚴衡將吳名叫了過去。

 

    吳名一邊繼續攪拌麵糊一邊打量所謂的銅板,發現那其實是一面製作精美的大型銅鏡,背面是左右對稱的吉祥如意花紋,鏡面被打磨得溜光錚亮,光可鑒人。

 

    “試試看吧。”見銅鏡的鏡面上沒有銅銹,吳名便讓管事把鏡子的背面朝下,鏡面朝上,放到灶台上面,充當鐵板燒。

 

    燒火這樣的事,自然得找別人來做。在後世用慣了煤氣和電飯煲,吳名早忘了灶坑裡的火要怎麼控制了。

 

    不等吳名吩咐,一名廚娘便很有眼色地主動上前,幫吳名控制好了灶膛裡的火苗。

 

    銅的導熱性比鐵還高,不一會兒,銅鏡的表面就冒起了熱氣。

 

    吳名總算還記得要用油,拿起裝油的罐子,舀了一湯匙的葷油出來,抹在銅鏡表面,感覺差不多了,便把麵糊倒了上去。

 

    這時候,吳名才想起來得用鏟子,連忙朝左右一看——

 

    還好,鏟子還是有的,雖然是木頭做的,但也是鏟子不是?

 

    吳名松了口氣,立刻將木鏟拿了過來,待面餅朝下的那面熟到可以翻動了,便用木鏟將面餅翻轉過來。

 

    為了不出醜,他還悄悄放出靈力,將面餅包裹起來,以免散開。

 

    煎這東西實在沒什麼技術含量,很快,一張薄厚不均的雞蛋餅便新鮮出爐。

 

    吳名剛把雞蛋餅移到盤子裡,還沒來得及親自品嘗,一雙筷子就從旁邊伸了過來。

 

    “喂——”

 

    吳名不由瞪眼。

 

    嚴衡卻沒理他,自顧自地扯下一塊,夾到口中,仔仔細細地品味了一番,很快就點頭道:“還不錯。”

 

    吳名對自己的廚藝到底有幾斤幾兩那是再清楚不過,能因地制宜地做出東西就已經是超水準發揮,所以也沒去琢磨嚴衡的話到底是誇獎還是譏諷,回了嚴衡一雙白眼後便拿起筷子,把餘下的雞蛋餅吃進肚子。

 

    確實還不錯,就是鹽沒化開也沒攪拌均勻。

 

    幸好他放的鹽原本就少。

 

    唔,反正比二茬子粥好咽就行了。

 

    吳名吞下最後一口雞蛋餅,接著便把陶罐裡餘下的麵糊交給一旁那個躍躍欲試的廚娘,讓她照貓畫虎,再煎幾張雞蛋餅出來。

 

 10 十馬鐙

 

    繼雞蛋餅之後,吳名又示範著煎了兩個荷包蛋,一個五分熟,一個全熟。

 

    全熟的給了嚴衡,五分熟的進了吳名自己肚子。

 

    吳名就這麼一邊做一邊吃一邊教廚娘,不知不覺,肚子竟已塞不下東西。

 

    終於吃飽了一回!

 

    吳名舒爽地吐了口氣,轉頭看向嚴衡,發現他還意猶未盡地啃著廚娘做的雞蛋餅。

 

    “好吃?”吳名挑眉問道。

 

    “不錯。”嚴衡點頭。

 

    “還想吃更好吃的不?”吳名繼續問。

 

    “你想要什麼?”嚴衡看穿了他的心思。

 

    “給我做點東西唄!”吳名也沒矯情。他和嚴衡怎麼都要相處一段時日,有話還是直接說開了才能增進瞭解,避免隔閡。

 

    “要什麼?”嚴衡將之前的反問重複了一遍。

 

    “炊具。”吳名比劃了一下,“但是得用鐵,需要鐵匠。”

 

    “一會兒再說。”一聽說要用鐵,嚴衡馬上中止了話題,三口兩口將最後一塊雞蛋餅吃掉,轉頭向廚娘道,“明日也做這個。”

 

    “諾……”

 

    廚娘話音未落,吳名已搶先道:“也別天天做啊!饅頭——饅頭知道不?”

 

    秦三世那傢伙雖然沒點開幾層科技樹,但既然麵粉都已經弄出來,蒸饅頭這麼簡單的技能總不至於漏下。

 

    “知。”廚娘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切成片,外面裹一層雞蛋,放油鍋裡炸——最好是植物油——就是素油!”吳名一邊比劃一邊說道。

 

    “婢子明白。”廚娘連連點頭。

 

    但吳名這會兒卻懶得再說下去,擺手道:“算了,一會兒我寫張菜譜,讓人給你們送來。”

 

    “不用了。”嚴衡截下話茬,“我會讓人在你院子裡開個小廚房,想吃什麼,直接吩咐他們就是。”

 

    “哦,也行。”吳名無所謂地歪了歪頭。弄個小廚房倒是更方便一些,就是……會有一種被幽禁的奇怪感覺。

 

    他總覺得嚴衡想把他當寵物似的關起來養。

 

    “走吧。”嚴衡說完便想離開。

 

    吳名卻轉頭向廚娘問道:“喂,中午吃什麼。”

 

    廚娘尚未來得及回答,嚴衡已先黑了臉,“你的心裡就只有吃嗎?”

 

    “民以食為天!”吳名理直氣壯地回道。

 

    嚴衡啞口,但接著便抓住吳名的手腕,將他從廚房裡強扯了出去。

 

    離開廚房,嚴衡才開口問道:“你想用鐵做什麼?”

 

    “鍋。”吳名道,“一種圓形的……”

 

    “你知道鐵鍋?”嚴衡打斷了吳名的描述。

 

    “你也知道?”吳名一愣。

 

    “先帝曾讓人製作過,並試圖向民間推廣。”嚴衡點點頭,“但它畢竟也是鐵器,稍加改造便可成為兵器,與先帝當時正在施行的兵器管制之法背道而馳,以致于包括丞相在內的官員全都極力反對。再加上鐵鍋的成本頗高,本就不是尋常百姓能夠負擔得起,先帝便放棄了推廣的念頭,轉而將這一物什留在宮中御用。”

 

    “御用的意思不會是普通人不能用吧?”吳名皺起眉頭。

 

    嚴衡沒有立刻作答,沉默了一會兒才漠然道:“只是一個炊具而已,不算什麼,宮中現在也管不到這個了。”

 

    “哎?”

 

    嚴衡明顯話裡有話,但不等吳名好奇追問,前方冒出的一群攔路虎就引開了他的注意。

 

    “郡守,老太夫人等您許久了。”一名年長婦人走上前來,帶著幾名僕婦躬身施禮。

 

    “讓她不必再等了。”嚴衡停下腳步,面色陰冷地向這名婦人說道,“我今日要帶夫人出門,認親一事,改日再說。”

 

    “這樣重要的事怎麼可以改日!”婦人攔住正欲離開的嚴衡,“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今日,您必須先去春暉堂。”

 

    “放肆!”嚴衡沉聲叱道。

 

    婦人立刻跪下身來,但依舊擋在嚴衡面前,“郡守,今日您若是非要出門,就先從老婢的身上……啊!”

 

    婦人忽地一聲慘叫,卻是吳名伸出腿來,將她一腳踹到了牆邊。

 

    “障礙物清除,可以走了。”吳名放下腳,轉頭向嚴衡說道。

 

    嚴衡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吳名,終是什麼都沒說,也沒去理會還靠在牆邊哀嚎的婦人,抓起吳名的左手,拉著他朝前院走去。

 

    與婦人一同前來的僕婦慌慌張張地讓開去路,再沒人敢上前阻攔。

 

    跟著嚴衡走出很遠之後,吳名忍不住問道:“這位老太夫人到底是誰?”

 

    “祖母。”嚴衡淡淡答道,“我父親的母親。”

 

    “你父親是庶子?”吳名眨眨眼。

 

    “嫡長子。”嚴衡道。

 

    “那這位老太夫人是繼母?”吳名繼續問。

 

    “親母。”嚴衡瞥了吳名一眼,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當中有些舊事,改日我再與你細說。你只需知道她與我並不親睦,平日裡維持住應有的孝敬也就夠了,不必太過恭順。”

 

    “這個尺寸可不好把握。”吳名一本正經地搖頭,“你得知道,我這人吧,既不尊老,也不愛幼。”

 

    “看出來了。”嚴衡面無表情,“一天踹飛一個,腿上功夫很是了得。”

 

    “是他們自己找上門挨踹,可怪不得我。”吳名立刻作無辜狀。

 

    “我又沒有怪你。”嚴衡握緊他的左手,“走吧,今日先跟我出城,正好工匠也在城外,你想要什麼,讓他們一起做了。”

 

    “要什麼都可以?”吳名眼睛一亮。

 

    “只要他們做得出來。”

 

    “……”

 

    說話間,嚴衡已將吳名帶至馬廄,準備騎馬出城。

 

    侍女們在進入前院的時候就被打發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新尾巴是一群五大三粗的護衛。

 

    嚴衡顯然沒有魚龍白服的嗜好,防衛的工作做得足足的,上馬前都要先檢查坐騎的狀態和配置,不允許當中出現一丁點的紕漏。

 

    “會騎馬嗎?”嚴衡問吳名。

 

    “會倒是會……”吳名心情複雜地答道。

 

    他確實是會騎馬的,當年也曾策馬揚鞭,馳騁疆場。然而變成鬼修之後,他就再沒單獨上過馬背。原因嘛,或許是動物們太過敏感,對鬼魂這種逆天的存在難以接受,以致于絕大部分鬼修都有過貓嫌狗厭的不堪經歷。騎馬的時候也是一樣,若是身邊跟著馬主還能好些,若是想單獨駕馭,就連後世那種牽到公園裡騙錢的劣馬都會當場尥蹶子,暴躁地想要將他踹飛。

 

    嚴衡看出吳名還有未盡之言,順勢扶住他的腰身,“那就還與我共乘一騎。”

 

    吳名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

 

    不騎馬的話,他就只能坐牛車。那玩意吱吱呀呀的,速度比走路還慢。而且這年頭沒有橡膠,車輪都是木頭的,車裡頭也沒有減震裝置。這要是慢慢悠悠地顛上一路,他的骨頭非得被顛散架了不可。

 

    但就在嚴衡準備托吳名上馬的時候,吳名卻注意到馬鞍下面竟然沒有腳蹬。

 

    “咦?”吳名立刻停了下來,摸摸馬鞍,轉頭向嚴衡問道,“那個……先帝沒有告訴你們如何製作馬鐙?”

 

    歷史上的馬鐙出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之後漸漸普及到整個亞歐大陸。但這裡的秦朝已經被穿越男篡改得面目全非,馬鐙這種既簡單又實用的小東西按理說也該被提前“發明”才對。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嚴衡疑惑地看向吳名,“你說的……馬鐙又和先帝有何關係?”

 

    “算了,我直接弄給你看吧。”吳名歎了口氣,“有沒有……獸皮?撕成條狀的,或者一般的布條也行,反正我也只是示範一下,材料什麼的暫時無關緊要。”

 

    “去取些布來。”嚴衡轉頭吩咐。

 

    吳名則蹲[]身,檢查了一下馬蹄,隨即發現馬蹄鐵倒是已經裝上了。

 

    吳名愣了一下便自嘲起來——糊塗了不是?馬蹄鐵這玩意在商周就已經出現了,只不過當時使用的材料比較廣泛,並不像後世那樣全都用鐵。

 

    布並不是什麼稀缺品,不一會兒,被嚴衡派出去的護衛就拿了一塊嶄新的麻布回來。

 

    “主君,這個可否?”護衛將麻布送到嚴衡面前。

 

    嚴衡照舊示意吳名過來查來。

 

    “湊合用吧。”吳名接過麻布,將其撕成布條。

 

    但就在他準備把布條綁在馬鞍上的時候,或許是由於嚴衡站得有些遠,被他接近的黑馬便不安地躁動起來。

 

    吳名乾脆把嚴衡叫了過來,讓他騎到馬上,然後將布條的一端綁在鞍上,再將垂下的部分系成圓環,讓嚴衡的腳恰好能夠伸到布條系成的圓環裡,將其當成馬鐙使用。

 

    兩邊全部弄完,吳名避讓到一邊,讓嚴衡自行試用。

 

    開始的時候,嚴衡還滿頭霧水,不懂吳名弄出這麼個多餘的東西有何意義。但騎著馬在馬廄外面繞了一圈之後,嚴衡的眼睛裡就閃現出了驚喜,很快夾住馬腹,加快了速度,接著又乾脆奔出小院,去更為廣闊的地方馳騁了一圈。

 

    一群護衛也不得不迅速跟上,回來的時候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

 

    “神物!”嚴衡勒住韁繩,縱身下馬,快步來到吳名身邊,一把將他擁到懷裡,滿臉驚喜地問道,“你是怎麼想到的?”

 

    “不是我想到的。”吳名沒有居功,“我只是知道。”

 

    嚴衡微微一愣,隨即抬手摸了摸吳名臉頰,沉聲道:“可以告訴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確定要現在說?”吳名用充滿暗示性的目光掃了一圈周圍。

 

    “也罷。”嚴衡點了點頭,“我們先出城,其他事晚些時候再說。”

 

    “這就對了。”吳名張開手臂,示意嚴衡抱他上馬。

 

    嚴衡沒再多言,伸手將吳名抱上馬背,然後踩住布條結成的馬鐙,跟著縱身上馬。

 

    雖然嚴衡表現得淡定自若,不動聲色,但心裡面卻已經是千回百轉,萬種肚腸。

 

    嚴衡不知馬鐙的來歷,但他記得上一世的時候,叛軍首領呂良的麾下就有一支近乎無敵的騎兵。這些騎兵都是土生土長的中原人,但騎術卻比草原上的蠻族還要卓越,人人都能在馬上拉弓射箭,揮刀殺敵。

 

    嚴衡也曾派人打探過這支騎兵的秘密,但呂良麾下的叛軍防守嚴密,又都是南人,北方的探子很難混入,嘗試了多次也依舊無果。

 

    此刻試過“阮橙”提供的馬鐙,嚴衡卻恍然大悟。

 

    或許,呂良的騎兵就是憑藉這一小巧的器物才能在馬背上行動自如,從容不迫。

 

    “阮橙”只是用布條隨便一綁就能讓他對[]下駿馬的控制力加倍,雙手亦被解放出來,如果換成受力更好也更為結實的金屬銅鐵,那效果豈不是會更加讓人驚喜?

 

    嚴衡低下頭,眸色晦暗地打量起懷中“阮橙”。

 

    難道上一世也是阮橙製作出了馬鐙,這才讓呂良的騎兵有若神助?或者說,就像阮橙剛剛說過的,他只是知道而非想到,只是知道的原因……

 

    或許,阮橙還是重生了,只是並不像他一樣記得上一世的全部。

 

    想到這兒,嚴衡不由得心下一緊。

 

 11 十一軍營

 

    這次出城,吳名終於有了空閒去流覽街景。

 

    這年月的城市怎麼都無法和後世相比,單就規模而言的話,恐怕連後世的一個小縣城都不如。但相比吳名記憶中的其他古城,這裡卻已經稱得上繁華熱鬧,出城的主幹道全是青石板鋪成,兩邊擠滿商家店鋪,乍看上去頗有一點唐宋時期的風味——要知道,秦朝對商人的限制可是出了名的,士農工商的排序差不多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定型。

 

    但考慮到上一任皇帝是個穿越男,對商業的看法肯定不同于始皇帝,減輕針對商人的壓迫,重新推動商業發展什麼的也在情理之中,甚至稱得上是必然。

 

    吳名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商家售賣的貨品上。讓他失望的是,即使穿越男主政,絲綢之路也依然未能提前開通,商鋪裡的貨品大多出自北方本地,餘下的那部分也都來自同屬秦王朝的中原。

 

    一路瞄下來,吳名愣是沒有看到半點帶有異國風情的賣品。

 

    吳名很想發問,但考慮到自己此刻是阮橙,一個生於此長於此的土著,不可能對此地的情況一無所知,只好忍下好奇,只看不問。

 

    但就城內的情況和路人臉上的表情來看,此地被治理得相當不錯,就算和咸陽那邊相比都未必會遜色多少。

 

    這小子還挺能幹!

 

    吳名抬起頭,審視地看了一眼嚴衡。

 

    或許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嚴衡低下頭,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忽然覺得你把這裡治理得很不錯。”吳名咧嘴一笑,“與有榮焉。”

 

    嚴衡聽出吳名是在誇讚,笑了笑,“不過是照貓畫虎,拾人牙慧罷了。”

 

    “先帝?”吳名眨了眨眼,小聲問道。

 

    “嗯。”嚴衡點點頭,也壓低了嗓音,“我幼時曾跟在先帝身邊聽他教誨,從他那裡學到過一些治國理事的皮毛,雖不及先帝文韜武略的十之一二,卻也足以讓一地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

 

    他肯定沒告訴你,豐衣足食還有一句前提,自己動手。

 

    吳名撇撇嘴,隨口道:“送你一句話吧。”

 

    “嗯?”

 

    “因地制宜。”

 

    聽到這句話,嚴衡眉峰微動,試探般問道:“你……好像對先帝有些不以為然?”

 

    “呵呵。”吳名用後世最招人恨的假笑作答,心裡卻道:他才是拾人牙慧的那個呢!

 

    吳名的態度讓嚴衡愈發好奇,但此處並非適合深談的地方,嚴衡對吳名的疑慮也不止於此,於是便壓下狐疑,留待方便時再去追問。

 

    一串人馬很快出了城門,沿著土道繼續向東。

 

    大半個時辰之後,一座典型的秦朝軍營便出現在視野之內。

 

    軍營建於山腳之地,背靠青山,旁有溪流,一側是大型的練兵場,零一側卻是綠油油的農田。

 

    屯田?!

 

    這玩意也被搞出來了?

 

    一看這佈局,吳名腦子裡就冒出了一個經典名詞。

 

    所謂屯田,就是政府組織人力在國家所有的土地上開墾耕種。歷史上搞屯田制最出名的應該算是明朝,因為在很多歷史磚家的描寫下,屯田製成了明朝滅亡的禍根之一,就好像明朝後期之所以民不聊生就是因為老朱家把百姓全抓起來去搞屯田了一樣。

 

    實際上,屯田制本身並無問題,更是華夏民族自古以來就有的強國之策,真要追根溯源的話,單是有文字記載的就可以追溯到商朝之前。

 

    始皇帝派蒙恬去抗擊匈奴的時候,就命蒙恬在河套、隴西一帶搞起了屯田,從而就地取材,補充糧草。而屯田制正式成型是在漢朝,追其因由同樣是為了和北邊的遊牧民族打仗。

 

    總而言之,自華夏文明出現,屯田制就沒在華夏大地上消失過,從漢代延續到三國乃至唐宋元明清,即使是後世新中國成立,也依舊在東北和西北搞起了以“大開發”為名的新一輪屯田。

 

    屯田是沒問題的,但這軍營的位置……

 

    吳名習慣性地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山上的茂密林木,脫口問道:“山上設了崗哨嗎?”

 

    “什麼?”嚴衡一愣。

 

    “呃……”吳名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有點突兀,眨眨眼,乾脆實話實說,“我就是覺得,這要是在山頂上弄點滾石巨木火油什麼的砸下來,你這軍營就可以被一鍋端了。”

 

    “……”嚴衡好半天沒有說話。

 

    吳名趕忙道:“我就是隨便一說。”

 

    “你說的倒也沒錯。”

 

    嚴衡勒住馬韁,抱著吳名躍下馬背,卻沒說山上到底有沒有崗哨。

 

    吳名也沒追問。這事往大了說也算是軍事機密,本就不是他現在的身份可以探尋的,不過是習慣使然才一時多嘴。

 

    下了馬,嚴衡將馬韁交給身後護衛,自己帶著吳名徑直進了軍營。

 

    剛走了沒多遠,一名穿道袍、留長須的男子就率人迎了過來。

 

    “主君。”道士先是躬身施禮,接著便起身問道,“主君新婚燕爾,怎麼不在家中盡享佳期,卻來了我等所在的苦寒之地?”

 

    嚴衡沒有理會道士的調侃,抬手向吳名介紹道:“此乃羅道子,雖無官職在身,卻是足智多謀,乃是我身邊極其得用之人。”

 

    “謝主君誇讚。”羅道子一看就是個臉皮厚的,而且和嚴衡很熟,笑過之後便主動抬手向吳名見禮,“這一位想必就是主君新娶的夫人了?”

 

    “既然知道,還不上前拜見夫人?”嚴衡冷臉道。

 

    羅道子立刻收起笑顏,鄭重行禮。“羅道子拜見夫人。”

 

    “……起。”

 

    吳名對道士這東西最為敏感,乍一看到羅道子的時候很是嚇了一跳,刹那間都萌生出了閃人的念頭。但定了定神就注意羅道子的臉上全無見鬼的異樣,再仔細一打量,吳名就無語地發現羅道子其實是個水貨,體內沒有半點靈力不說,道袍上也尋不出某個道家派系的獨門標記。

 

    根本就是個假道士嘛!

 

    吳名徹徹底底地放下心來,下巴微揚,示意羅道子免禮。

 

    羅道子也沒客氣,應聲而起,單看其表現還真有一點方外之人的風骨。

 

    “不知主君來此何事?”羅道子轉而問起了嚴衡來意,“難道是府中的老太夫人又……”

 

    嚴衡輕咳了一聲,阻止了羅道子的肆意調侃,接著道:“夫人想要制器,我便帶他來這裡的匠營試上一試。”

 

    “制器?”羅道子眼睛一亮,明顯很有興趣,“不知可否允羅道子旁觀?”

 

    “跟著吧。”嚴衡漠然應允。

 

    以嚴衡為首的一行人當即向軍營深處走去,很快便來到匠人所在的營盤。

 

    一看到這處營盤的規模,吳名便不由一怔,進而對嚴衡的某些心思產生了懷疑。

 

    營盤的占地很大,並不像尋常軍營那樣只養了兩三個鐵匠專門修補兵器,就規模而言更像是一座古代的兵工廠,從冶煉到打造,一條龍的設施應有盡有,師傅學徒一應俱全,連家眷都被接了進來。

 

    這傢伙……恐怕有些野心呢!

 

    吳名心下猜疑,面上卻不動聲色,跟著嚴衡進了一間正乒乓作響的屋子。

 

    一名年長的鐵匠正在裡面指點兩個十幾歲的小鐵匠如何捶打箭頭,見嚴衡等人進來,趕忙丟下徒弟,上前見禮。

 

    嚴衡擺擺手,示意他起身,接著就表明來意,讓他找人打造幾個大小不一的鐵鍋。

 

    發現夫人要打造的其實是個做飯用的炊具,羅道子立刻變得興味索然,但也不好就這麼甩袖子走人,便悄悄退到一旁,目光在嚴衡和吳名之間轉來轉去。

 

    嚴衡沒有理他,吩咐下去之後就帶著吳名去了他所使用的營帳。

 

    羅道子在後面猶豫了一下,終是跟了上去。

 

    這座軍營並非臨時性的所在,營盤裡的建築都是磚瓦構建,所謂的營帳其實也是一座兩進的院子。

 

    嚴衡直接將吳名帶進了內院正堂。

 

    一進門,看到正對門的牆壁上掛的地圖,吳名終於確定了自己目前的所在地——遼東郡,再考慮到郡守府的必然位置,此地應該就是遼東郡郡治——即一郡首府——的襄平。

 

    就地理位置而言,他倒是沒有穿出去多遠。

 

    穿越前,他也是住在遼省邊城的。一方面是因為這邊宜居,很適合他宅居的生活方式,但更主要的卻是為了方便他進入大興安嶺。

 

    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大興安嶺是國內僅有的幾處還能蘊育出靈氣又未被政府勢力完全霸佔的所在了。

 

    吳名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脫下鞋子,跟嚴衡一起坐在席上。

 

    嚴衡是姿態標準的跪坐,吳名卻不願意那麼難受,直接將[]股落在了席子上。反正褲子已經在穿越男的蝴蝶翅膀扇動下流傳開了,就算盤膝而坐也不用擔心會暴露丁丁,儀態不雅。

 

    發現秦三世是穿越男之後,吳名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是穿著褲子的,並不像真正的秦朝那樣只有脛衣——只有褲腿,沒有褲襠,自然也沒有回憶起風吹褲襠蛋蛋涼的美妙滋味。

 

    吳名一個人憶苦思甜的時候,正堂裡的人已走了個乾淨,只剩下嚴衡、羅道子和他。

 

    “夫人,能否將你所說的馬鐙繪製出來?”

 

    聽到嚴衡說話,吳名才回過神來,愣了一下便看向嚴衡面前的案幾,發現他已經準備好了筆墨和絹布,就等著他來動手。

 

    看到放墨的硯臺,吳名卻又開始走神。

 

    墨錠和硯臺都是宋朝才出現的玩意,現在卻出現在了秦朝的案幾上,但弄出這玩意的傢伙卻沒能普及紙……

 

    這科技樹到底咋點的啊?

 

    吳名一邊腹誹一邊接過毛筆,在白色的絹布上畫了一個頗有立體感的圓盤,然後在圓盤上畫了一個半圓,又在半圓上方點了一點,接著就把毛筆遞還給嚴衡。

 

    “就是這麼個玩意兒。”吳名道,“下面有個能讓腳踩住的託盤,上面留個孔,用繩子什麼的拴住綁到馬鞍上。”

 

    “名字呢?”嚴衡問,“應是哪個登字?”

 

    “這東西適合用金屬造,所以是金字旁。”吳名遲疑了一下,終是破罐子破摔地把毛筆搶了回來,在絹布上寫下繁體的鐙字。

 

 12 十二地

 

    吳名是念過書的。

 

    小時候——當他還是人時的小時候也曾在族學裡讀書習字,但遺憾的是那年月講究的是字如其人,而吳名在寫字這方面就沒點過天賦點,從垂髫練到束髮,依舊是一筆爛字。

 

    等到啟蒙結束,需要學習更深層次的知識時,他就被趕出族學,另謀生路去了。

 

    從那以後,寫字對吳名而言就成了生活裡非必要的技能,他自然也不會再花時間去練。

 

    再之後,寫字用的工具漸漸出現了變化,毛筆被更為方便的鋼筆、鉛筆、圓珠筆取而代之。

 

    到了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筆都已經從很多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中消失了。

 

    這樣的吳名,怎麼可能寫得出一手好字?

 

    嚴衡也在吳名寫下“鐙”字的時候便明白了他遲遲不願意動筆的原因。

 

    這字跡,豈是一個爛字了得!

 

    嚴衡克制住嘴角抽搐,接過毛筆,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該花些時間練字了。”

 

    “敬謝不敏。”吳名想也不想地拒絕。

 

    嚴衡不好當著羅道子的面訓斥自家夫人,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惹惱他,順嘴說了一句就不再提及,抬手將羅道子叫到身前,指著吳名畫出的馬鐙解釋了一番用途,然後便命他儘快找人打造。

 

    “盯緊點,莫要洩露了出去。”說完之後,嚴衡再次叮囑。

 

    “主君放心,羅道子定不負主君所托。”羅道子拍著胸脯做了保證,接著又不無疑惑地問道,“這小東西真那麼有用?”

 

    “我已經試過了。”嚴衡肯定道。

 

    “那就好。”羅道子一臉喜意,“若這東西真能讓騎兵如虎添翼,我們不妨舍些錢財,到胡人那裡購批戰馬進來。”

 

    “購置戰馬一事,現在就開始準備吧。”

 

    嚴衡隨即和羅道子聊起了組建騎兵營的事。

 

    吳名對此不感興趣更不想參與,但也沒法把耳朵堵起來不聽,只能別開目光,想辦法轉移注意力。

 

    但正堂裡除了一張地圖就再無其他可入眼的東西。而那張地圖其實也很簡陋,只有一堆線條和幾個地名。如果沒學過古代地圖的相關知識,恐怕連哪條線代表河,哪條線代表山都看不明白。

 

    對了,後世的遼東是什麼樣子來著?

 

    吳名瞥了眼嚴衡,見他和羅道子相談正歡,注意力完全沒在自己身上,便悄悄伸出手,將之前畫馬鐙的那塊絹布悄悄拽了下來,接著又瞥了眼嚴衡,見他還是沒有察覺,乾脆把蘸過墨汁的毛筆也拿了下來。

 

    嚴衡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吳名的小動作,但一來他拿的東西無關緊要,二來不想中斷和羅道子的商談,於是便假裝沒有看到,自顧自地繼續和羅道子說話。

 

    等嚴衡和吳道子的暢談告一段落,再一轉頭,便發現被吳名拿去的絹布上已經多了一大片墨蹟,那模樣……竟然很像是地圖!

 

    嚴衡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身後的另一張地圖,再轉頭與吳名畫出來的地圖做對比,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更清晰,更易懂,甚至還可能更加精准全面!

 

    由於只是想消磨時間,吳名沒採用等高線、比例尺那樣複雜的繪製標準製圖,而是利用漫畫的手法將山巒和河流具象化,畫出來的效果更像是電子遊戲裡的q版地圖。可惜手裡沒有顏料只有墨汁,沒法將河流什麼的渲染出來,只能利用著色時的深淺度對河流和道路進行區分。

 

    別看吳名的毛筆字寫得不咋樣,但在繪畫方面卻稱得上是天賦異稟,尚且為人的時候就畫得一手好工筆,等到西方文化傳進來的時候又迷上了素描和油畫。但也正因為畫得一手好畫,吳名就更加不願意花時間去練習自己不擅長的書法。

 

    幹嘛要拿自己的短處去消磨自己的長處呢?他的腦子又沒有進水!

 

    於是乎,此消彼長之下,自然是惡性循環不止。

 

    吳名沉浸在回憶當中,不自覺就停了筆,身側立刻傳來嚴衡的急切發問。

 

    “怎麼不畫了?”

 

    “啊?”

 

    吳名楞了一下便回過神來,隨即發現嚴衡和羅道子已經停止交談,兩人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和他手下的絹布。

 

    吳名不由眨了眨眼,開始考慮該怎麼蒙混過關。

 

    “這……這是我遼東地圖?”羅道子乾脆將畫了地圖的絹布搶了過去,仔仔細細地流覽了一遍,然後便瞪大眼睛,像看珍禽走獸似的打量起吳名。

 

    吳名乾笑了兩聲,沒有作答。

 

    “好像有些出入。”嚴衡輕咳一聲,出言提醒。

 

    “我只是信手塗鴉,你們別太當真。”吳名故作無奈地攤手,心裡卻道:我畫的可是兩千年後的遼東,雖說這邊沒有黃河那樣動不動就改道的變態母親河,但過了這麼久,多條河、少座山什麼的也是在所難免。

 

    吳名的畫技是他的真本事,但畫出來的地圖卻多少有些作弊的嫌疑。

 

    因小時候背書太多背出了心理陰影,成為鬼修後,吳名特意研究了一套可以將記憶嵌入魂魄的功法,用的時候直接找出來讀取,其效果相當於過目不忘。

 

    吳名此刻畫的,就是他用功法背下來的後世遼東的衛星地圖。

 

    “夫人,這副地圖——不,這幅畫卷——可以賞給羅道子嗎?”羅道子眼巴巴地看著吳名。

 

    “……我可以說不嗎?”吳名扯了扯嘴角。

 

    羅道子那身道袍怎麼看怎麼礙眼,即使瞧出他是個假道士,吳名也只想對他敬而遠之。

 

    “還是先放在我這裡吧。”嚴衡伸手將絹布搶了回來,“你若無事,可以去安排人手試做馬鐙了——對了,我和夫人會在這裡用晝食,你也叫人安排一下。”

 

    “主君,我是您的謀士,不是您的管事。”羅道子翻了個白眼。

 

    “能者多勞。”嚴衡淡定答道。

 

    “諾。”羅道子其實也知道嚴衡是在攆他出去,只能應了聲諾,無奈起身。

 

    待羅道子離開,嚴衡轉頭向吳名問道:“為什麼要畫這個?”

 

    無他,手欠。

 

    吳名在心裡給了自己一耳光,臉上卻照舊作無辜狀,“我……我也不清楚,不知不覺就……畫出來了……啊!”

 

    “呃?”嚴衡被吳名的一驚一乍嚇到了。

 

    “我的身子裡不會真的還有一個魂魄吧?”吳名故作惶恐地抓住嚴衡衣襟。

 

    “怎麼可能。”嚴衡立刻把吳名摟進懷裡,見他沒有抗拒,又乾脆將他抱到腿上,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以前有沒有過……我是說……像今天這樣突然說出或者做出你原本不該知道也不該懂得的事情?”

 

    “馬鐙?”吳名眨眨眼。

 

    “這就是你說知道而非想到的原因?”嚴衡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吳名感覺到了嚴衡的異樣,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直覺卻告訴他嚴衡肯定腦補出了某種答案,這時候再說什麼只會畫蛇添足,不如適時留白,給對方更大的想像空間。

 

    於是,吳名輕輕嗯了一聲就不再多言,垂下頭,避開嚴衡的審視,心裡面的小人卻在暗暗咆哮:到底腦補出什麼了?說呀,說呀,說呀……

 

    嚴衡沒有讓他失望,很快就摟著他的肩膀,試探地問道:“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不信。

 

    吳名暗暗撇嘴。

 

    死後的世界什麼樣,他再清楚不過,既沒有閻羅殿,也沒有奈何橋,更不見什麼孟婆湯,唯一的變化就是他脫離了身體,變成了另一種人眼看不到的物質。

 

    看不到,但依舊是一種物質,以物質的方式存在。

 

    就像身體需要吃東西獲取能量一樣,魂魄也需要汲取能量才能繼續存在。鬼這東西之所以稀少得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主要就是因為絕大部分魂魄都無法在離體後獲得新的能量補給,以至於很快就魂飛魄散,徹底死去。

 

    生前的世界和死後的世界根本就是同一個世界,所謂的輪回轉世也不過是某個老鬼侵佔了某個身體,為了不被身體的家人嫌棄厭惡,或者想要繼承自己之前的財富權勢,這才搞出一套能夠將人洗腦的說辭。

 

    說白了,所謂的輪回轉世,就是用來騙“人”的。

 

    但好端端的,嚴衡怎麼就提起輪回轉世了呢?

 

    吳名皺了皺眉,忽然想起昨晚洞房的時候,嚴衡也說出了“上輩子”這樣的話語。

 

    “真有輪回轉世嗎?”吳名疑惑地問道。

 

    “或許……有的吧。”嚴衡一手摟著吳名肩膀,一手抬起他的臉龐,迫使他看向自己雙眼,“比如我們,就是在上輩子見過的。”

 

    啥?

 

    吳名好懸沒忍住嘴角的抽搐。

 

    上一秒還在談正經事,下一秒就改講情話了?

 

    什麼上輩子見過,這麼爛的泡妞梗就連三流小言裡都已經看不到了好不好?

 

    尤其嚴衡還頂著一張獼猴桃似的鬍子臉,用硬漢的表情講奶油小生的臺詞,這……這畫風也太魔性了吧?

 

    吳名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表情也跟著詭異起來。

 

    “不相信嗎?”嚴衡歎了口氣,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吳名臉頰,“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但或許真像先帝說過的那樣,人死之後要在奈何橋上喝一碗孟婆湯才能忘卻舊事,再入輪回,而我們就是少喝了幾口孟婆湯,這才會對前世之事記憶猶新。”

 

    哥們兒,孟婆那個老處女是西漢人士,這會兒還沒出生呢!

 

    吳名心下吐槽,嘴上卻道:“難道說,先帝也是輪回轉世之人?”

 

    嚴衡手指一頓,沒有立刻作答,但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明顯若有所思。

 

 13 十三思歸

 

    嚴衡最終還是沒有給出確定的答覆,但吳名也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用再和他討論什麼輪回轉世的問題。

 

    地圖被嚴衡收了起來,吳名也遭到警告,不許再當著旁人的面展示這種難以解釋的本領。

 

    讓吳名頗為意外的是嚴衡並未試圖從他身上榨出別的本事,也並未因為此事對他生出半點懷疑,就好像他會這些、懂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再正常不過。

 

    這傢伙到底腦補出了什麼東東啊?

 

    吳名抓心撓肝,但又不敢多問。

 

    地圖的事告一段落,嚴衡沒再把時間花費在和吳名溫存上,哄了吳名一會兒便塞了一卷雜書給他打發時間,自己則叫來手下,開始在正堂裡處理雜務。

 

    吳名對這種哄小孩似的做法很是無語,瞥了眼手裡竹簡,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百無聊賴地翻看起來。

 

    這本竹簡並非古籍,上面有標點符號,明顯是穿越男降臨秦朝之後抄錄的。竹簡裡記載了一堆短小精幹的故事,就表達方式來看很像寓言,但絕不是給小孩看的,講的都是君王和臣子們的你來我往,不提善惡,只論結果。

 

    古代版的帝王學?

 

    吳名撇撇嘴,耐著性子翻看起來,但看了不過十行就再也看不下去。

 

    讓一個看慣了橫排、簡體字和白話文的傢伙去讀豎排的文言文,還是隸書,還是寫在竹簡上的,這簡直就是對眼睛、腦子還有手的多重折磨!

 

    吳名很快就把竹簡丟到地上,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懷念自己的電腦。

 

    他想看美劇,玩遊戲,上qq和論壇裡調戲可愛的弟弟美眉。

 

    對了,他可是預訂了今年ajoy的門票,約了群裡的妹子們一起去看cosplay的,這下子全打了水漂了!

 

    吳名越想越傷心,盯著地上的竹簡,恨不得一把火燒了。

 

    都怪那個該死的阮什麼成,好端端的非把他從二十一世紀拉到這裡!

 

    雖說這裡也算是他的故鄉,但他可是一點都不懷念!

 

    吃,吃不好;玩,玩不成。

 

    這年月當皇帝都沒有在後世當老百姓有滋味的!

 

    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開始考慮回去的辦法。

 

    雖說他是從秦朝晃蕩到二十一世紀的鬼修,但穿越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經歷,之前也從未聽誰說過這世上還真有穿越這麼回事。

 

    不知道事情是怎樣發生的,自然也想不出辦法解決。

 

    思來想去,吳名發現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找到阮橙和那個真道士,從他們那裡拷問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或許還能尋得穿回去的辦法。

 

    但天下之大,他要去哪裡找呢?

 

    吳名不由得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嚴衡。

 

    這傢伙好像對阮橙很瞭解呢!

 

    吳名這邊打起了嚴衡的主意,那邊的嚴衡也在悄悄地關注他的動向。

 

    見他很快就放下竹簡,坐在那邊長籲短歎,嚴衡便覺得這傢伙應該是個不愛讀書的,心中不由釋然:難怪阮家大郎病成那副模樣,阮渙也不想著培養二郎阮橙,反而把心思都用在庶出的老三身上。

 

    阮氏家族的本支位於遼西,族人裡面從未出過武將,倒是有不少人在昔日的燕國做過文臣。阮渙雖是經商起家,但受出身所限,對喜武厭文的阮橙不滿意也在情理之中。

 

    說起來,阮橙的父親阮渙也算一奇人。

 

    在燕國敗亡之前,阮家沒能及時投奔新主。秦統一天下之後,這個家族便開始走向衰落。阮渙原本只是族內旁支,但一向善於投機,趁著本支敗落,無力約束族人,便從遼西跑到遼東,脫離了氏族的管轄。

 

    後來先帝繼位,一改之前重農抑商的策略,開始鼓勵百姓行商,促進東西南北的貨品流通,阮渙便拿出家資,做起了生意,剛過而立之年就賺下不菲身家,繼而成了這襄平城裡的一方勢力。

 

    可惜的是,先帝英年早逝,如今的秦四世嬴漢繼位後便廢掉了先帝的很多革新之舉,對商人也是先吸血,後打壓。阮渙見風聲不對就及時收手,倒是未受多大損失,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四處招搖,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地經營他在襄平城內的幾家商鋪。

 

    每每想到這裡,嚴衡便對先帝的死少了幾分遺憾。若是換成先帝贏子詹在位的時候,他哪有可能強娶阮橙。阮家只要花點路費去趟咸陽,敲響登聞鼓,他就得被先帝抓去臭駡打板子,搞不好還得強塞給他一個女人為妻,讓他絕了娶男人的心思。

 

    好在嬴漢繼位後不久就撤了告禦狀的登聞鼓,之後又搞出了一堆始皇帝年間的舊政,使得商人們想出趟遠門都不容易。

 

    如今,除了嚴衡控制的遼東,其他地方已經很難看到商隊的蹤影。

 

    而在嬴漢自以為正確的德政之下,國家的稅收卻是一年少過一年,眼看著連官員們的俸祿都要支付不起了。

 

    但即便如此,距離整個國家的全面崩潰卻還是有段日子要等的。

 

    畢竟那些世族豪強連續遭到始皇帝和先帝的輪番打壓,膽子已經不像始皇帝剛剛駕崩時那樣大了,在尚未確定嬴漢到底是龍是蟲之前,他們應該會先耐心觀望上一段時間,直到發現嬴漢既沒有先帝的睿智,也沒有始皇帝的手段,甚至連二世陛下的狠毒都不具備。

 

    嚴衡深吸了口氣,在心中默默背誦先帝教給他的一段口訣——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午時剛過,嚴衡停下手頭的工作,將羅道子和幾個心腹叫了進來,與他和吳名一起共進晝食。

 

    軍營裡的伙食自然是比不上郡守府的,好在嚴衡已經知道吳名的口味,讓人特製了烤肉給他,總算沒讓他再一次食不下嚥。

 

    大概是因為吳名這個“新夫人”在,再加上這時候本就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無波無瀾。

 

    等到午飯吃完,侍從給眾人奉上消食的飲品,羅道子似是受不了如此沉寂的氣氛,終於按捺不住地開口,先是說了些軍營裡的趣聞,接著便調侃起了嚴衡和吳名,戲稱自己乃是他們的媒人,要他們準備一份厚重的謝媒禮給他。

 

    “就是你讓他娶男妻的啊!”吳名似笑非笑地看向羅道子。

 

    “主君天生水命,貴不可言,然水至陰則無魚……”羅道子搖頭晃腦地把之前嚴衡背給吳名聽的那段話又複述了一遍,最後總結道,“現在主君娶了夫人,一切厄難自解,主君定能千秋萬代,心想事成。”

 

    還心想事成,你敢把話說得再隱晦一點不?

 

    吳名斜了羅道子一眼,大有上去揍他一頓的衝動。

 

    若不是這個假道士想出這麼一個蠢主意,阮橙就不會和他交換身體,估計也不會把他從後世拉回秦朝。

 

    這麼論起來,眼前這個假道士就是害他連單機遊戲都玩不了的罪魁禍首!

 

    吳名磨了磨牙,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冤有頭,債有主,親自動手把他弄過來的還是阮橙。

 

    就算假道士出了個餿主意,阮橙也大可一走了之,沒必要非把他給拖下水,真要追根究底的話,還得說阮橙損人利己,心腸大大地壞了!

 

    一旁的嚴衡看出吳名情緒不對,趕忙輕咳一聲,截斷了羅道子的話茬,讓他們自行下去休息。

 

    被嚴衡這麼一插手,吳名倒是冒出另一個念頭——

 

    難怪嚴衡非要用“鎮宅”做藉口明媒正娶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前面做擋箭牌,真等到功成名就之後再暴露出他好男風的癖好,那可就要成大醜聞了!對手非用唾沫把他淹死不可!

 

    “又走神了?”嚴衡很習慣地將手放在吳名腰上,嘴唇也湊到了他的耳邊。

 

    這傢伙還真是善於得寸進尺。

 

    吳名斜眸看了嚴衡一眼,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在想怎麼報復羅道子呢!”

 

    嚴衡愣了一下,隨即失笑,“因為他出的主意?”

 

    “餿主意。”吳名撇撇嘴,“一個道士不好好在山裡修行,跑人世間來亂點鴛鴦譜,他上頭的老道士就不管他?”

 

    “他只是穿了身道袍,又不是真正的道士,哪來的長輩約束。”嚴衡似乎摟得不過癮,乾脆又把吳名抱到了腿上。

 

    “假道士?”吳名故作驚訝地挑眉,“那你還讓他給你掐算?”

 

    “你不是已經知道原因了嗎?”嚴衡捏了捏吳名的下巴,一聲輕笑,接著就毫無徵兆地咬住了吳名雙唇。

 

    吳名完全沒有防備,等他意識到嚴衡做了什麼,整個人已被嚴衡壓在身下,唇齒亦被嚴衡的舌頭頂開。

 

    靠靠靠!

 

    竟然給我搞突然襲擊!

 

    老虎不發威,你他喵的把我當病貓?!

 

    吳名頓時火了,猛地將體內的靈力外放,把嚴衡從身上震開,接著就舉起拳頭,夾帶著外放的靈力,朝嚴衡的右臉狠狠揍了過去。

 

    嚴衡沒想到身下竟然冒出一股突如其來的怪力,再一定神,便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吳名的身體,一個指形完美的拳頭正向自己的面門砸來。

 

    顧不得欣賞拳頭的形狀,嚴衡趕忙側身閃開,隨即發現拳頭的主人就是吳名。

 

    真是只牙尖齒利的野貓!

 

    嚴衡心中一笑,伸手就向吳名的拳頭抓了過去。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嚴衡意料,他的右手明明已經碰到了吳名的拳頭,卻被拳頭上的一股怪力震開,終是抓了個空。

 

    而就這麼一恍神的工夫,吳名的拳頭已經變了方向,再一次近在咫尺。

 

    嚴衡趕忙將身子後仰,用一個鐵板橋避開了拳頭的襲擊。

 

    見拳頭再次落空,吳名身子一矮,朝嚴衡的下盤來了一記掃堂腿。

 

    出於武者的直覺,嚴衡沒敢硬接,就地一個驢打滾,徹底離開了吳名的攻擊範圍,然後鯉魚打挺,從地上迅速跳了起來。

 

    他倒要看看這小傢伙漲了幾分本事!

 

    嚴衡被吳名的連續攻擊激出了好勝之心,丹田氣一沉,朝吳名撲了回去。

 

 14 十四權衡

 

    論武功,吳名就是個花架子。早年的時候,東拼西湊地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成為鬼修後,身體總是換來換去,便開始依賴法術,對武功的修煉也就局限於打打五禽戲,練練太極拳,讓身體的胳膊腿不至於鏽死。

 

    原主阮橙倒是個練家子,可惜吳名自接管這個身體後就沒騰出時間熟悉,原主留在身體裡的那點功底也沒利用起來。

 

    這年月的武功和後世那種體操表演似的武功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用夏老鬼的話說,當年的武功其實應該叫武術,和法術一樣都是修煉之法。只不過前者練體,強化修煉者自身的皮肉筋骨;後者練魂,使修煉者能夠與天地溝通,借用天地之力。

 

    若是比較二者強弱,自然是法術更加卓異。法術上小有所成的術士對付武術高手,只要應對得當,以一敵百都輕而易舉,借天地之力剿滅大軍亦不在話下。

 

    然而吳名這會兒還沒氣到昏頭,並不想暴露自己會法術的事,於是便只能借助靈力給自己加了層防禦,用一種近乎於作弊但又十分辛苦的方式與嚴衡纏鬥。

 

    這樣一來,吳名就有些吃虧了。

 

    因為嚴衡乃是個中高手,一身功夫已入化境,完全近身的話,一般的修士都未必會是他的對手。稍一認真,無法使用底牌的吳名便落了下風,被嚴衡像大人戲弄小孩似的耍得滴溜溜亂轉。

 

    更讓吳名鬱悶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修煉,體內的那點靈力還是到了這邊才積存下來,根本經不起消耗,不過幾個回合便感覺靈力不濟。

 

    嚴衡也覺察出吳名有些後勁不足,疑惑之餘卻也沒有放過機會,抓住吳名露出的一個破綻,在他腿彎處輕輕一踢。

 

    吳名一個控制不住,身體便向前傾倒下去。

 

    嚴衡順勢抓住他的一隻手臂,朝後一擰,另一隻手扣住他的肩背,將他按倒在地。

 

    “疼疼疼疼疼!!!”吳名馬上叫嚷起來。

 

    “乖一點就不會疼了。”嚴衡沒有放手,身子卻跪了下來,一手繼續壓著吳名手臂,另一隻手則在他的背脊處肆意摸索起來。

 

    吳名被他摸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下意識地就想不管不顧地使用法術,讓這傢伙知道知道花兒到底為什麼這樣紅。

 

    但不等他真正動手,門口處就傳來一聲拿腔作調的咳嗽。

 

    “咳咳咳,白日宣淫可非君子所為喲!”

 

    嚴衡動作一滯,吳名趕忙連滾帶爬地掙脫出去,從他手下逃開。

 

    即將到口的獵物就這麼跑掉,嚴衡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一股火氣全撒在了門外說話的那人身上。

 

    “羅道子,滾出去!”

 

    在門口裝咳嗽的傢伙正是羅道子,聽到嚴衡發火,羅道子也不在意,繼續笑嘻嘻地調侃道:“喲,這可真是新人娶進房,媒人拋過牆,主君你也太……”

 

    “滾!”嚴衡眯起眼,又是一聲低吼。

 

    這一次,羅道子終於知道嚴衡是真的怒了,趕忙閉上嘴巴,老老實實退出門外。

 

    嚴衡深深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接著便抬起頭,伸出手,朝正盤膝坐在一旁的吳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回到自己懷裡。

 

    吳名抬手扮了個鬼臉,以此作為答覆。

 

    嚴衡不由得嘴角一抽,發現自己那股子暴虐之火就這麼被吳名的鬼臉給攪沒了。

 

    “乖,過來。”

 

    嚴衡只能板著臉,硬裝強硬。

 

    “呸!”吳名瞪眼,“昨晚不是跟你說了,不許親嘴,難道你腦袋是帶孔的,聽完就漏?”

 

    “怎麼說話呢!”嚴衡又羞又惱,“我是你的郎君,和你親熱乃是天經地義。”

 

    “親熱行,親嘴不行!”吳名據理力爭,“舌頭和口水全都粘乎乎的,噁心死了!”

 

    嚴衡頓時啞口無言,被吳名徹底講沒了情緒。順著吳名的說辭想了想,嚴衡甚至都覺得那感覺似乎真的不甚美妙。但再一看吳名雪白的臉頰,被他咬得通紅的嘴唇,嚴衡的唇舌便又按捺不住地開始蠢蠢欲動。

 

    “只是不喜歡親嘴?”嚴衡就這麼半蹲著向前挪了兩步,將自己和吳名的距離拉近到觸手可及的程度,“其他都可以?”

 

    “你還想幹什麼?”吳名戒備地打量著嚴衡,又下意識地瞥了眼他的褲襠。可惜這年月的衣服下擺太長,該遮的不該遮的全遮住了,什麼都看不出來。

 

    “你希望我幹什麼?”嚴衡伸出手,將吳名的雙手握在手裡,然後又合在一起,放到自己嘴邊,用嘴唇和牙齒輕輕地啃咬起他的手指。

 

    嚴衡的動作很是輕柔,吳名也沒感覺到疼痛,猶豫了一下便任他施為。

 

    但不等嚴衡繼續下一步的動作,門外就又響起了羅道子的咳嗽。

 

    “主君,差不多就行了,還有正事呢!”

 

    嚴衡頓時動作一僵。

 

    吳名卻按捺不住地笑了起來。

 

    嚴衡氣惱地瞪了門外一眼,但終是沒再繼續。

 

    “等我回來。”

 

    說完,嚴衡又抓起吳名的雙手,在他的掌心處狠狠親了兩口,然後才毅然決然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吳名的笑容一直保持到嚴衡走出正堂。

 

    當嚴衡順手關上正堂的大門,將自己與吳名的視線就此隔斷,吳名的嘴角便立刻垮了下來。

 

    這傢伙絕對有變態的傾向!

 

    吳名揉了揉自己被抓得生疼的肩膀和手臂,開始重新考慮是否留在郡守府內暫住的問題。

 

    他不在意被吃豆腐,但若是嚴衡想玩五十度灰這樣的遊戲,他可絕對不會奉陪!

 

    他最討厭的感覺是餓,其次就是疼,誰要是觸及了這兩個底線,他就是做不成鬼也得和那傢伙拼命!

 

    吳名咬著嘴唇,將離開的好處和留下的好處分列兩邊進行對比,最後卻無奈地發現,留下才是他目前最好、最安逸的選擇。

 

    離開郡守府就得像做賊似的四處漂泊,而他已經過慣了後世悠哉遊哉的安逸日子,能不能受得了都是兩說。

 

    不過——

 

    吳名又想了想,很快又覺得解決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於忍或滾,而是他夠不夠強。

 

    嚴衡也就是會些武術罷了,只要自己能恢復到巔峰狀態,嚴衡根本就不能把他怎樣!到時候,只有他反過來虐嚴衡的份,哪輪得到嚴衡折騰他!

 

    嗯,接下來得抓緊一切時間吸納靈力,再不能像在後世時那樣懈怠!

 

    吳名握了握拳頭,下定決心,但隨即便又覺得這樣也不保險,他還得弄些法術之外的東西來保護自己,比如……

 

    槍是不用想了,這年月根本做不出來。

 

    鋼和鐵都是小事,關鍵是沒有電鑽和機床也沒有遊標卡尺等一系列工具,全靠眼睛和手的話,頂多弄出一個隨時可能炸膛的火銃。

 

    對了,可以試試袖箭和暴雨梨花針。

 

    吳名正琢磨弄點什麼護身,嚴衡推門回來了。

 

    “跟我出去一趟。”嚴衡走到吳名身邊,伸手將他從席子上拉了起來。

 

    “幹嘛?”吳名問。

 

    “羅道子已經讓人把馬鐙做出來了。”嚴衡道,“我要去校場那邊驗看效果。”

 

    吳名本想說你自己去就好了,沒必要帶上我,但轉念一想就發現留下也是無聊,於是便將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閉上嘴巴,乖覺地跟著嚴衡出門。

 

    羅道子正等在門外,見嚴衡帶吳名出來,立刻笑眯眯地施了一禮。

 

    吳名瞥了他一眼,見嚴衡沒有理會,便也當成沒有看見。

 

    三個人帶著幾名護衛步行去了校場。

 

    整個校場明顯已被封鎖起來,場地中間的閒雜人等已被清理一空,週邊則由兵卒們嚴密把守,看模樣連只老鼠都別想鑽得進來。

 

    兩個將官模樣的男子正牽著四匹膘肥體壯的駿馬等在校場,身邊跟了一個捧著木箱的老者,看打扮像是負責制作馬鐙的鐵匠。

 

    待幾人走近,兩名將官和老者立刻躬身見禮。

 

    接著,老者便打開木箱,露出幾副剛剛打造好的馬鐙。

 

    或許是不確定吳名描述的馬鐙到底該是什麼模樣,幾副馬鐙也形態各異,各有千秋,有用一整塊鐵條擰成的環狀,也有以銅片做底再用鉚釘綴合成的平底托狀。

 

    吳名覺得樣式並不重要,結不結實、能不能借上勁才是關鍵,但考慮到實踐出真知,不讓他們親自體驗一下,出點問題,他就算說出來,他們也未必就會理解。

 

    於是乎,吳名沒有插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挨個試用。

 

    試用的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

 

    馬鐙這東西原本就是改變世界的第五大發明,其重要性不次於車輪。它的出現不僅讓上馬和下馬變得容易方便,更解放了騎馬人的雙手,使騎馬人可以靠腿部的力量支撐身體,讓雙手和上半身能夠做出更多的動作。在戰爭中,這樣的改變足以起到決定勝負的作用。

 

    因此,馬鐙出現後,騎兵便取代了戰車,徹底改變了人類戰爭的進行模式。

 

    這東西一弄出來,天下不亂也要亂了。

 

    吳名唏噓了一會兒,很快就把那點良心丟到腦後。

 

    亂就亂吧,這年月壓根就沒有過真正的太平,南邊在開疆辟土,北邊要抵抗異族,中原的百姓倒是能過幾天安穩日子,但也要隨時做好被剝削、被壓迫、被奴役的各項準備。

 

    再說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把這天下搞亂,為這種事矯情,那也太假惺惺了。

 

    吳名看了看正在場上賓士的戰馬,心裡面的那點子心虛很快就被更有趣的主意取代。

 

    當嚴衡將裝了馬鐙的戰馬交給另一名將官試用,自己走回到吳名身邊時,吳名拉了拉他的袖管,小聲說道:“你說,要是給馬也穿上戰甲會怎樣?”

 

    “給馬穿戰甲?”嚴衡先是一愣,接著便眼睛一亮。

 

 15 十五疑思

 

    “這主意怎麼樣?”吳名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嚴衡不由挑眉,“又想要什麼?”

 

    “帶我去農場那邊看看,就是……那邊的農田。”吳名其實更需要工匠和做東西的材料,但他只給嚴衡出了個主意,並不想包乾到底,而銅和鐵在這年月算是貴金屬,如果用一個主意來換,搞不好嚴衡會覺得他獅子大開口,於是便退而求其次,先把肚子的需要滿足。

 

    “你對務農有興趣?”嚴衡有些驚訝。

 

    “完全沒有。”吳名馬上否定,“我只是想看看地裡種了什麼,有沒有我能吃的。”

 

    “……”

 

    “你不會是想拒絕吧?”吳名一臉憂傷地望著嚴衡,“別告訴我你還有正事,聽羅道子和你說話就知道,你今天就不需要到這邊來。”

 

    “我只是驚訝你怎麼就想著吃。”嚴衡抬起手,想掐吳名臉頰,但馬上就記起這裡還有旁人,只能悻悻地將手收了回去,“好了,我答應你,等這邊的事結束,我就帶你過去。”

 

    “不許反悔!”吳名故作在意地叮囑。

 

    裝嫩扮乖嘛,他也很擅長的,在網上和妹子們學了好多的說!

 

    嚴衡確實也很喜歡他這般嬌憨稚嫩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就翹了起來。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馬鐙的試用終於告一段落。

 

    嚴衡讓後續完善的工作交給羅道子,自己則履行承諾,帶吳名去了軍營另一側的農田。

 

    這會兒正值盛夏,吳名雖不知道具體的日期,但就溫度來看,應該是陽曆的六月左右。農田裡幹活的人不多,只在邊緣處有兵卒看守。

 

    吳名在嚴衡的帶領下到處轉了一圈,發現農田裡種的主要作物是大豆和高粱,只有一小塊地方種了水稻,小麥卻是不見蹤影。

 

    吳名隨口一問,這才得知這些都是秦三世親自推廣的農作物,據說最適合東北的氣候條件。小麥雖然也在被推廣之列,但為了最大程度地榨取土地價值,再加上人力有限,軍屯裡種的都是冬小麥,秋天的時候才會開始播種。

 

    “對了,府裡會做豆腐嗎?”看到大豆,吳名靈光一閃,想起大豆的多種用途。

 

    “你也知道豆腐?”嚴衡一怔。

 

    “已經有了?”吳名避重就輕地追問。

 

    嚴衡卻搖搖頭,“先帝曾經命人試做,但幾次均未成功,倒是把大豆榨油之法試了出來。”

 

    豆腐有什麼難做的?

 

    吳名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可是鹵水的配方出了問題?”

 

    “你倒是清楚。”嚴衡愈發訝異。

 

    “鹵水點豆腐嘛,關鍵就在鹵水。”吳名撇嘴道,“他用的是鹽鹵還是石膏?”

 

    嚴衡半天沒有說話,最後無奈道:“我不清楚,先帝只告訴我,他想用大豆做出一種比肉還好吃的美味,但終究還是沒有成功。”

 

    豆腐怎麼可能比肉還好吃!

 

    吳名一向無肉不歡,對此自是不以為然,但心裡卻開始琢磨該去哪裡尋找鹵水。

 

    石膏很快就被否掉。

 

    這年月只有天然石膏可用,但東北最有名的石膏礦在吉林,現在還是外族的地盤,他總不好為了幾塊豆腐就讓人家冒著生命危險去外族的地盤上尋找還不知道具體在哪兒的石膏礦。

 

    這樣一來,能用的就只有鹽鹵。

 

    “對了,咱們現在吃的鹽是從哪兒來的?”吳名立刻問道。

 

    “郡守府和軍中用鹽主要來自蜀地,民間……則來源龐雜,多從齊魯之地販運而來,也有些本地私產的土鹽。”嚴衡不無疑惑地看向吳名,“為何問這個?”

 

    “點豆腐啊!”吳名道,“所謂鹵水就是制鹽時剩下的苦水——對了,現在的鹽販子應該還是很賺錢的吧?”

 

    “爾父便是靠鹽運起家。”嚴衡意味深長地說道。

 

    “是嗎?我還真不知道呢!”吳名馬上裝傻。

 

    “阮家的家業,你就不曾有過接觸?”嚴衡這樣問著,語氣裡卻沒有半點驚訝。

 

    吳名歎了口氣。“我想接觸就能接觸到嗎?反正我是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他確實沒有,原主的腦子裡只有練功、練功、練功,跟家人都沒什麼接觸,更別說家業了。

 

    “但你現在卻想要販鹽?”嚴衡探尋地看著吳名。

 

    吳名故作謹慎地看了看周圍。雖然後面的護衛與他們之間還有相當的距離,吳名還是翹起腳,把嚴衡往下拉了拉,讓自己的嘴巴能夠湊到他的耳邊。

 

    “我對販鹽沒有興趣,但我突然想起一種制鹽的方法。”吳名小聲說道,“簡單,成本低,幾乎就是無本生意。”

 

    嚴衡眯了眯眼,怦然心動。

 

    吳名也看出他的意動,立刻咧嘴一笑。“回去之後再跟你細說。”

 

    “好。”嚴衡壓下心中悸動,努力作淡定狀,但還是忍不住給出許諾,“若此事能成,就算你想吃龍肝鳳膽,我也定會為你取來。”

 

    “少來,這世上既沒龍也沒鳳,你去哪裡給我取龍肝鳳膽?”吳名翻了個白眼,但接著便心下一動,“等等,你要是真有心,不如找人去一趟……算了,太遠了。”

 

    吳名原本想讓嚴衡派人走一趟絲綢之路,去西域那邊弄些香料回來,讓他能好好地吃頓肉食,但話一出口便意識到那段路可不是一般的難走,以如今的交通工具和科技水準,估計沒等走到呢,人就都死半路了。就算真走通了,那也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到時候他還在不在秦朝都是兩說。

 

    “怎麼不說了?”嚴衡卻不依不饒地追問起來。

 

    “說了也白說。”吳名撇撇嘴,“想讓你找人給我弄些做菜用的調料,但這些調料據說長在西邊,要穿越沙漠才能過去。”

 

    “絲綢之路?”嚴衡脫口問道。

 

    吳名一愣,但接著便恍然道:“又是先帝說過?”

 

    “不錯。”嚴衡點了點頭,心裡卻生出了一縷疑思。

 

    為什麼“阮橙”知道的異事幾乎都與先帝有關?

 

    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奇異的關聯不成?

 

    一瞬間,嚴衡甚至想到了“阮橙”可能是先帝的私生子,先帝私下留了治國的秘笈給他。

 

    但下一瞬,嚴衡就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

 

    無論這一世還是上一世,他都派人調查過阮家。阮渙和妻子楊氏都是土生土長的遼地之人,阮渙就算是做生意的時候也只是去過齊魯之地,連咸陽的城門都不曾靠近過,而楊氏從搬至遼東後就不曾出門,壓根就沒機會與先帝產生交集。

 

    更何況,先帝一直對嬴漢不滿,若真有庶子流落在外,肯定會將其接回咸陽,又怎會……

 

    嚴衡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從回憶中掙脫出來,低頭一看,卻發現“阮橙”也在走神。

 

    吳名這會兒正在想秦三世。

 

    就嚴衡剛才的描述,鹽運明顯沒有掌控在政府的手裡,而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穿越男,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鹽政的重要性?總不會是這傢伙想在秦朝搞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的那套,讓市場自行決定一切?但從嚴衡之前的描述來看,這傢伙並不像是個多麼崇尚自由和民主的,反倒是對專政的手段瞭若指掌,應用自如。

 

    同樣的,水稻都已經被推廣到東北了,冬小麥都出現了,吳名就不相信秦三世會不知道曬鹽法這個大殺器。

 

    對了,或許不是他忘了做,而是做不了,不能做。

 

    吳名忽然想起了這年代的大托拉斯——士族門閥。

 

    始皇帝不僅僅統一了七國,更在華夏大地上掀起了一場不次於後世資產階級革命的巨大變革,在這場變革中受益的是普通百姓,受害的則是士族門閥。之所以始皇帝一死,秦朝就開始崩潰,就是因為始皇帝沒能在死前將地方上的門閥勢力徹底打散、打死。如果始皇帝能再多活幾年,秦朝或許就不會兩世而亡,士族門閥也不會一直囂張到則天女皇登基。

 

    始皇帝活著的時候,士族不敢輕舉妄動,始皇帝一死,他們就馬上冒了出來。

 

    秦三世雖然力挽狂瀾,將秦朝從滅亡的邊緣強拉了回來,但他顯然沒有始皇帝和則天女皇的魄力,在應對士族門閥的時候不夠狠,不夠強硬,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下了喘息的機會,只是這個機會最終只會成為妨礙他的絆腳索。

 

    或許秦三世對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沒把諸如馬鐙、曬鹽之類的東西拿出來分享。他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分享這些東西不會讓百姓受益,讓國家變強,只會養肥他想要打壓的士族門閥,給自己的改革之路平添難度。

 

    如果秦三世還活著,估計會被他這會兒的所作所為活活氣死吧?

 

    吳名自嘲地撇了撇嘴,忽地發現嚴衡好像也半天沒有說話了,趕忙抬起頭,沒曾想卻與嚴衡的目光碰個正著。

 

    “又在想什麼?”嚴衡問。

 

    吳名馬上宛然一笑,“我在想……晚上能不能吃到羊排。”

 

    “……”嚴衡忍住嘴角抽搐,好意勸阻,“你也不要總想著吃肉,也該適當吃些果蔬。”

 

    “果蔬啊,有什麼可吃的?”吳名這才想起他似乎並未在此處見到菜地,“這裡有種菜嗎?”

 

    “有另外的菜園。”嚴衡解釋道,“你若有興趣,我改日再帶你去看。”

 

    “那好吧。”吳名點點頭,“但今晚還是吃羊排吧。”

 

    “……”

 

 16 十六挑釁

 

    日頭偏西的時候,吳名跟嚴衡回了襄平城。

 

    這年月既沒有柏油馬路也沒有防風林,出趟門就要吃一回風沙,要不然也不會給後世留下接風洗塵這樣的成語。

 

    在城外的土道上來回賓士了兩次之後,一行人全都是灰頭土臉,連衣服都變了顏色。

 

    等進了郡守府,一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漱更衣。

 

    吳名自然是要回自己院子,但嚴衡卻沒把自己的衣服搬運到那邊,只能無可奈何地讓人將吳名送走,自己去了前院住所,同時派人給母親嬴氏送信,詢問她是否願意和兒子新娶的夫人共進晚餐。

 

    吳名才不在乎嚴衡他娘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吃飯,就想著趕緊回去洗臉,把身上的髒衣服換掉。

 

    然而剛一靠近院子,吳名就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聲或強或弱的女性哀嚎。

 

    吳名不由一愣,下意識地放出神識,立刻發現院子裡竟然多了一群婦人,正把幾個丫頭按在地上,用竹板抽打。

 

    神識辨不出面容,但想也知道絕不會是金角銀角在抽打別人。

 

    吳名當即快走幾步,推開守在門口的兩名下人,一腳踹開院門。

 

    果然,被壓在地上抽打的都是院子裡的侍女,其中就包括伺候他的金角銀角。

 

    “喲,夫人回來了。”旁邊傳來一個有些年紀的女聲。

 

    吳名扭頭一看,發現正是上午被他踹了一腳的婦人,這會兒正趾高氣昂地站在院中,明顯是這群外來者的首領。

 

    也不知這群人有了什麼依仗,吳名這位夫人都已經進門了,負責行刑的人也沒停手,有兩個反倒打得更加用力。

 

    吳名沒有理會還被抽打的侍女,轉身走向那名婦人。

 

    那名婦人明顯慌張了幾秒,但馬上便又挺直了腰板,只是還沒等她再有所動作或是開口說話,吳名就已伸手抓住她的髮髻,將她的腦袋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啊!”

 

    婦人下意識地驚叫,但重力加速度限制了她的反應,不等她試圖掙扎,腦門和鼻樑便與地面上鋪的青石板重重撞在一起。

 

    只聽“砰”地一聲悶響,婦人便徹底沒了聲音。

 

    院子裡唰地一下靜了下來,負責抽打侍女的幾個壯婦不約而同地住了手,一個個像見了鬼似的看向吳名。

 

    吳名手一松,把不知死活的婦人丟在腳下,轉頭看向那些已經驚呆的壯婦。

 

    “打呀,怎麼不打了?”吳名眉毛一挑,冷笑著問道。

 

    兩個膽小的壯婦被嚇得手指一松,手裡的竹板立刻“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一個膽大的壯婦卻忍不住開口,“夫人,我等乃是奉老太夫人之命,前來教訓這些不懂規矩的賤婢……”

 

    “老太夫人?”吳名嘲弄地看向開口那人,“她又是什麼東西?!”

 

    “你……”壯婦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吳名竟會對自己的太婆婆爆粗口。

 

    但吳名可不會因為口頭上嘲弄了一下狗主就把咬人的狗給放掉,身形一轉,邁步就朝那壯婦走了過去。

 

    壯婦立刻臉色大變,腿腳也不自覺地向後退卻。

 

    吳名不急不緩,笑眯眯地一直將壯婦逼到屋外回廊的柱子上,再沒地方可退,這才把手一伸,抓住壯婦頭髮,朝著她背後的柱子就狠狠一推。

 

    “咣!”

 

    壯婦立刻兩眼翻白,癱倒在地。

 

    吳名轉回頭,笑容不變地看向其他壯婦。

 

    一個壯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其他人稍一愣神便也跟著跪了下來。

 

    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吳名如今的身份是郡守夫人,是郡守府裡理所當然的主人。老太夫人和他鬥法或許不會被他怎樣,但她們這些做僕人的可就要成為撒氣筒、替死鬼了。

 

    這年頭,主與僕之間的差距比天和地還大,主人就算把僕人弄死了,僕人都不能去官府告狀,因為官府壓根就不會受理。

 

    之前還耀武揚威的壯婦終於感覺到了害怕,一個個匍匐在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開口去說。

 

    吳名沒再理會她們,目光一轉,看向還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幾個侍女,“誰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回夫人。”金角強忍著疼痛,率先開口,“一個時辰前,那婦人便率人闖入院中,自稱奉老太夫人之命前來責罰我等。但她們先是將我等攆出屋外看管起來,然後又在屋中肆意打砸……”

 

    聽金角說起打砸,吳名才將目光轉向屋內。

 

    果然,正堂裡亂七八糟的,案幾倒了,陶器也都摔成了碎片,地上滿目狼藉。

 

    “……之後,她們又給我等編撰出一堆罪狀,以竹條鞭笞我等。”金角一邊說一邊咬緊牙關,眼中更是恨意高漲。

 

    “真是老太夫人派來的?”吳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幾個壯婦。

 

    “回……回夫人,千真萬確,我等確實是奉了老太夫人之命來此教訓這些……這些婢子。”一名壯婦壯著膽子答道,“身為奴婢,理應為主人分憂。主人行有不妥,理應向主人勸諫……嗚嗚嗚……”

 

    壯婦話未說完就轉為嗚嗚痛叫,卻是吳名聽得厭煩,撿起一塊竹板,甩進了她開合不停的嘴巴。

 

    “呱噪。”吳名抬手摳了摳耳朵,一臉嫌棄看向院中侍女,“喂,你們誰知道這個老太夫人在哪兒?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去找她說道說道,讓她知道知道沒事找事該是什麼下場。”

 

    吳名的話把院中諸人說得身子一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出聲。

 

    吳名皺了皺眉,低頭看向金角銀角。

 

    金角明白他的意思,有心勸解,但又覺得這時候說這樣的話簡直就是給主人拆臺一般,於是只微微搖頭,表示不知。

 

    銀角則直接說了出來,“夫人,我等進入郡守府還不到一日,哪裡會知道老太夫人的所在。”

 

    “你們不知道,那其他人呢?都不知道?”吳名眼睛一斜,看向其他侍女。

 

    但這些不知道是阮家送來的還是原本就在郡守府的侍女全都把頭垂了下去,不敢與吳名對視,顯然心中有所顧慮,寧可忍下被打的屈辱也不敢給吳名帶路。

 

    吳名不由冷笑,但不等他自己去找,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就從院外傳了進來。

 

    “夫人,婢子願意為您指路。”

 

    吳名轉頭一看,發現院門口不知道啥時候站了個乾巴巴的小丫頭,看模樣也就十一二歲。

 

    見吳名看她,小丫頭身子一矮,跪倒在地,再次道:“婢子願為夫人指路!”

 

    吳名眨了眨眼,很快就宛然一笑,邁步向門口走了過去。

 

    “不是要指路嗎?起來啊!不起來你怎麼指路?”

 

    “諾!”

 

    小丫頭立刻站了起來。

 

    吳名這時卻想起點事,停下腳步,轉回頭,抬手指向那幾個還跪在院中的壯婦,“你們幾個,都老實在這兒待著,我沒回來之前不許走!誰要是敢不經我的許可就離開這個院子,出左腳,我砍她左腿;出右腳,我砍她右腿;全出去,我砸扁她的腦袋!”

 

    幾名壯婦身子一顫,趕忙將身子伏得更低。

 

    吳名卻沒有到此為止,話音一轉,朝那幾個挨打的侍女說道:“你們幾個,該上藥的上藥,該找大夫的找大夫。這幾個作死的東西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己處置,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打死也沒關係,算我的!”

 

    說完,吳名也沒管聽到這些話的侍女是怎麼個反應,轉回身,讓那個主動請纓的小丫頭在前面帶路。

 

    沒人敢於上前阻攔,那兩個送吳名回來的侍從也沒敢輕舉妄動,只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就迅速轉身,顛顛地跑去找嚴衡報信。

 

    這時候,吳名已經跟著小丫頭朝郡守府的西邊走去。

 

    吳名倒是沒覺得這小丫頭會騙他。小丫頭站出來說話的時候,吳名就注意到她眼睛裡的恨意。如果他沒猜錯,這小丫頭應該和老太夫人有仇,所以才冒著別人都不願意冒的風險來為他指路,希望他能對老太夫人“做”點什麼。

 

    想了想,吳名乾脆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婢子單名花兒,大家都叫我花娘。”小丫頭答得很快,但聲音卻有些抖,明顯有些緊張。

 

    “花娘這名字可不怎麼好聽。”吳名故意道。

 

    “婢子命賤,又是女娃兒,阿父阿母肯給起個名字就已經是大幸了。”或許是吳名的態度並不像他揍人時那樣可怖,花娘的聲音也漸漸放鬆下來。

 

    吳名趁機問道:“你和那個老太夫人有仇?”

 

    花娘的腳步不由一頓。正好她們這會兒走到沒人處,四周也沒有能藏住人的地方,花娘便乾脆轉過身來,撲通一聲跪在吳名面前,昂首道:“是,婢子確實和她有仇!”

 

    吳名眉毛一挑,饒有興趣地問道:“說說看。”

 

    “婢子的阿姊被老太夫人的小郎欺辱,老太夫人卻說阿姊[]亂,勾引小郎,將她活活打死又丟至亂葬崗上,被野狗咬得屍骨無存。”花娘恨聲答道。

 

    “小郎是誰?”吳名疑惑地問道。

 

    “小郎乃老太夫人的老來子,亦是遺腹子,郡守的叔父,單字名彬。”

 

    “那就奇怪了。”吳名皺了皺眉,“論起來的話,這個嚴彬才是罪魁禍首,要報仇也該先找他才對。”

 

    “許是嚴彬作惡多端,老天都看不過眼,前年的時候,他已掉進河中淹死了。”花娘挺直腰板,直視吳名的目光,“婢子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有借刀殺人之嫌,但……但婢子等了這麼多年才等到今日這個機會,只要郎……只要夫人肯給婢子這個機會,婢子願做夫人手裡的刀,替夫人絕了這府裡的後患!”

 

 17 十七還擊

 

    “不需要。”吳名想也不想地拒絕。

 

    “夫……”

 

    “老老實實帶你的路就行了。”吳名打斷花娘即將出口的話語,“我又不是你,報個仇還要先等好幾年,最後還得靠別人幫忙。”

 

    花娘咬住嘴唇,低下頭去。

 

    “我想收拾誰,我會自己動手,用不著借刀殺人。”吳名抬腳踢了踢花娘的膝蓋,“趕緊起來帶路,我好過去殺她個措手不及。”

 

    “諾!”花娘深吸了口氣,毅然起身,“花娘雖不知夫人想做什麼,但老太夫人身邊有女衛保護,還請夫人多多當心。”

 

    “女衛?”吳名立刻想到嚴衡在白日裡也是護衛不離身的。

 

    “據說老太夫人曾經遭人刺殺,從那以後在身邊養起了女衛。”花娘有些遲疑地說道,“府裡有傳言說,刺殺老太夫人的是……太夫人。”

 

    吳名頓時無語。

 

    婆媳不睦到刀兵相見?

 

    這年月的女人雖然確實比較彪悍,但也不至於彪悍到這種程度吧?

 

    不過,想想他院子裡剛剛發生的事情,好像嚴衡他娘想殺婆婆也不是多麼難以理解。

 

    唔,嚴衡看來是站在他娘那邊的,他之所以護衛不離身,不會是因為他奶奶喪心病狂到想要殺孫子來報復孫子他娘吧?

 

    吳名撓了撓下巴,忽地笑了。

 

    這年頭重孝道,他要是把嚴衡的奶奶給揍了,甚至是揍死了,嚴衡是會幫他遮掩,還是會逼他償命呢?

 

    他還真的挺想知道答案呢!

 

    這麼一想,吳名便興奮起來,再次催促花娘,讓她趕緊帶路。

 

    花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是所謂的家生子,一家人好幾代都給嚴家做奴僕。她剛剛懂事能幹活了,就被家裡人送進來跑腿幹雜活,對郡守府裡的邊邊角角比嚴衡這個主人還要熟悉,帶著吳名兜兜轉轉,一路抄近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老太夫人的院門外。

 

    “這裡就是老太夫人住的春暉堂。”花娘在樹後停下腳步,小聲向吳名介紹,“老太夫人怕遭刺殺,年節之外的日子從不出門。”

 

    吳名看了看院門口站著的兩個婦人,就她們的表情神態來看,應該還沒人過來通風報信。

 

    為了以防萬一,吳名沒有立刻進去,先放出神識將院子裡的情況摸索了一遍,很快就發現住在這院子裡的傢伙還真是怕死,但凡有可能被潛入的地方都佈設了陷阱和僕從,只有院中間的一條石板道是絕對安全的。

 

    也好,反正他是來打臉的,光明正大地硬闖進去反倒效果更好。

 

    吳名抬頭看了眼天色,見日頭已經開始落山,便決定不再浪費時間。速戰速決,把這個惱人的傢伙解決掉,他才好回去吃飯。

 

    “在這兒等我,別跟進去礙手礙腳。”吳名丟下一句吩咐,邁步就朝春暉堂的院門走去。

 

    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花娘原本還想跟著,但一聽到礙手礙腳這四個字,她便意識到自己確實幫不上忙,咬了咬嘴唇,終是留在了原地。

 

    吳名雖然沒有回頭,但神識卻保持在外放狀態。見花娘沒有不自量力地跟過來,他對這小丫頭倒是多了幾分滿意。

 

    在人世間廝混了這麼久,吳名最討厭的就是所謂的好心辦壞事。

 

    人貴有自知之明,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清楚就擅自“幫忙”的傢伙比袖手旁觀還要可惡,因為這種傢伙十有8九會把事情搞砸還不承認自己有錯,甚至還會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就好像他or她才是受害者一樣。

 

    早年的時候,吳名還會對這種所謂的好人忍耐一二,後來次數多了,他就遇到一個弄死一個,永絕後患。

 

    思緒偏轉間,吳名已來到春暉堂的院子門口。

 

    本該連只雄蚊子飛不進來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男人,看門的兩個婦人不由一愣。

 

    其中一個可能在婚禮上見過吳名,愣了一下便脫口道:“夫、夫人……”

 

    吳名卻沒興趣和她們廢話,雙手一伸,抓住兩人的髮髻,然後就像打鑔一樣將兩人的腦袋朝一起撞去。

 

    “砰!”

 

    兩個婦人頓時眼前一黑,在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衝擊下昏死過去。

 

    吳名鬆開手,把兩人丟在地上,邁步進了院子。

 

    這會兒已近黃昏,院子裡並沒什麼人在幹活,只有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翹著腳在廊下點油燈。

 

    吳名都走到正堂了,兩個小丫頭才注意到院子裡多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已近成年的男人。

 

    “喂——”

 

    其中一個丫頭正想把吳名叫住,另一個丫頭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多管閒事。

 

    吳名也沒理會二人,自顧自地進了正堂,與一個正捧著果盤向外走的侍女碰了個正著。

 

    侍女頓時瞪大了眼睛,只是還沒等她開口叫嚷,吳名就從她的果盤裡抓起一顆李子,迅速塞進了她的嘴巴。

 

    “嗚嗚嗚……”

 

    侍女被噎得直翻白眼,下意識地放開託盤,想要把李子從喉嚨口拿出來。

 

    被放開的託盤立刻“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裡面的水果也劈裡啪啦散落一地。

 

    左側的內室裡隨即傳來一聲呵斥,“怎麼了?”

 

    隨著話音,一名婦人挑簾走了出來。

 

    “沒怎麼。”吳名替那名侍女做了回答,同時將靈力聚於右掌,照著婦人的面門就拍了下去。

 

    這一下看似輕飄飄的毫無力量,實際上卻直接對頭骨下面的大腦進行了攻擊。

 

    婦人立刻身子一軟,沒了意識。

 

    後面的侍女被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就想放聲尖叫,然而嘴巴裡的李子還沒掏出來,出口的也只是比之前更響亮了一些的嗚嗚聲。

 

    吳名只當沒有聽見,伸手挑開珠簾,邁步進了內室。

 

    與正堂相連的內室是一處類似於碧紗櫥似的小屋,正北方放了一張長榻,上面坐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左右各站著兩個侍女,地上還跪坐著幾個年紀更輕的侍女。

 

    無論是看位置、看穿著還是看年紀都能看出正主兒肯定就是這個老婦人,吳名立刻咧嘴一笑,“郡守府的老太夫人?”

 

    老婦人只在吳名掀簾進來的時候露出了一瞬間的驚容,緊接著就收斂表情,擺出一臉波瀾不驚的古井模樣。

 

    倒是她身邊的一名侍女大聲叱道:“放肆,誰……”

 

    “誰你妹。”吳名手指一彈,將之前從果盤裡拿的另一顆李子丟進了那名侍女的嘴巴。

 

    “嗚嗚嗚……”出聲的侍女立刻步了屋外那名侍女的後塵,痛苦捂住自己嘴巴。

 

    餘下的侍女頓時被嚇得目瞪口呆,只有長榻左邊的一名侍女忽地身形一閃,探出手指,抓向吳名的脖頸。

 

    吳名早就防備著呢,立刻將之前準備好的禦風術放了出去。

 

    侍女頓覺腳下一滯,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到,趕忙停住腳步,想要先穩住身形。

 

    吳名卻趁機而動,右手一伸,扣住了侍女的脖頸,接著便哢嚓一聲,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頸椎。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打暈也就罷了,但對於這種會武功的護衛,如果不在第一時間弄死她,就很容在之後的時間裡被她害慘。

 

    吳名吃過這樣的虧,所以他一旦動手就再不會考慮什麼憐香惜玉、尊老愛幼。

 

    餘下的侍女大多還處於驚恐之中,真正意識到這名侍女已死的……只有一個。

 

    一聽到哢嚓聲,原本站在老婦人右邊,見吳名進來也只是向老婦人靠近了一些而沒有妄動的侍女便變了臉色,雙手也迅速縮回到寬大的袍袖之中。

 

    吳名一直關注著屋內每個人的動向,一見那名侍女有了異動就知道她也是名女衛,當即將手中的女屍向前一拋,砸向那名正試圖使用武器的侍女。

 

    任誰面前飛來一具屍體都不可能站那兒挨砸,這名侍女趕忙抬起手臂,將女屍從自己面前擊飛。

 

    但就在這一瞬間,吳名已經使用了縮地成寸的法術,一個抬腳就到了榻上,輕輕鬆松地將老婦人的脖頸扣在手中。

 

    “大膽!”裝扮成侍女模樣的女衛頓時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用言語警告吳名。

 

    “我膽子確實挺大。”吳名掐著老婦人的脖子,笑眯眯地看了看那名女衛,接著就低頭向老婦人問道,“不過,你們顯然並不知道這一點。”

 

    “你是何人?”老婦人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他是新夫人!”一名跪坐在席子上的侍女脫口答道,顯是認出了吳名。

 

    “衡郎新娶的男妻?”老婦人冷冷一笑,“身為孫媳,竟然敢對長輩不敬,你家的長輩就是這麼教……”

 

    話未說完,吳名空閒的那只手就化作拳頭,砸在了她的鼻樑上。

 

    老婦人頓時一聲慘叫,鼻血橫流,再也維持不住之前的風度表情。

 

    “你孫子都不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張狂個狗屁!”吳名嘲弄地冷笑,伸手從老婦人的頭上拔下一根發簪,對準了她的下眼角。

 

    “你……你……敢……”老婦人終於被嚇得渾身發抖。

 

    “我沒什麼不敢的。”吳名故意將發簪在老婦人的臉頰上劃來劃去,“倒是你,之前有膽子對我的人動手,這會兒卻沒膽子承受動手的後果?”

 

    “我……我要讓衡郎休了你!”老婦人驚恐之餘仍不忘威脅。

 

    “就好像誰會在乎似的!”吳名嗤笑一聲,將體內靈力灌入發簪,猛地將其從老婦人的左頰刺入,又從右頰貫出。

 

 18 十八報仇

 

    “住手!”

 

    隨著發簪的刺入,老婦人再一次發出的慘痛哀嚎,那名女衛也顧不得自己的行動會不會激怒吳名,縱身就朝榻上沖了過來,手中亦是寒光一閃,一柄短劍直刺吳名面門。

 

    吳名立刻將老婦人拉高了幾分,擋在自己身前,抵向女衛的短劍。

 

    女衛不敢傷及老太夫人,只能中途變招,改從側面刺向吳名。

 

    吳名則趁機將發簪拔了出來,甩手朝女衛丟了過去。

 

    女衛立刻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揮舞短劍,想要將發簪擊飛。

 

    然而吳名並非和她一樣的武者,從他手裡放出來的東西也不像尋常的暗器那樣只走直線和抛物線。

 

    於是,劍揮出去了,卻沒能碰到發簪。

 

    女衛不由一愣。

 

    就在這一愣神的工夫,發簪已先拐彎再加速,嗖地一下鑽進了女衛的咽喉。

 

    “嗚……”

 

    女衛並未馬上斷氣,一手捂住咽喉,一手繼續揮劍,試圖在死前與吳名同歸於盡。

 

    吳名卻輕啟雙唇,吐出了一個無聲的“爆”字。

 

    嘭!

 

    女衛的咽喉立刻炸開了一個血洞。

 

    咣當!

 

    女衛的身體跟著摔倒在地,短劍也從手滑落,與地面的石磚碰出一聲脆響。

 

    “呀啊——”

 

    餘下的侍女齊聲尖叫,有兩個膽小的更是眼皮一翻,直接暈倒在地。

 

    相比之下,榻上的老婦人雖然滿臉是血,痛到流淚,但表現卻遠沒有侍女們那麼慌亂。甚至於,當吳名與女衛交手的時候,她竟顫顫巍巍地拔下另一枚發簪,朝著吳名掐住她脖頸的右手就刺了下去。

 

    可惜的是,神識不像五感,不存在方向的限制,老婦人的一舉一動都未能逃過吳名的注意。

 

    正好她抬手的時候,女衛已經倒下,吳名一手扣著她的脖頸不放,另一隻手迅速回轉,在簪子碰到右手之前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放出靈力,重重一捏。

 

    只聽“哢嚓”一聲,腕骨處便傳來了碎裂的聲響。

 

    而就在這時,內室的門外也傳來一聲斷喝。

 

    “住手!”

 

    緊接著,門簾一掀,嚴衡已帶人闖了進來。

 

    老婦人頓時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叫起來,“衡郎,救我!”

 

    然而話音未落,嘴裡就多了一團東西,卻是吳名順手拿起榻邊案幾上放著的一塊涼糕,塞進了她的嘴巴。

 

    看到老婦人滿臉是血,腮幫子上多了兩個大洞,右手的手腕也軟塌塌地垂了下來,嚴衡臉上卻沒有露出暴怒或者焦急的表情,反而一臉無奈地對吳名道:“夫人,適可而止。”

 

    “憑什麼?”吳名冷冷反問。

 

    嚴衡只好繼續解釋,“你我成親還不到一日,若是她在這個時候意外身隕,很容易會讓人誤以為是你將她克死。”

 

    “……”

 

    吳名頓時無語。

 

    他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弄死這個愛擺譜的老太婆呢,嚴衡那邊就直接給她判了死刑。

 

    真沒意思。

 

    吳名手一松,放開老婦人,縱身從榻上跳了下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嚴衡身邊,身後的老婦人便將嘴裡的涼糕吐了出來,鼓起漏風的腮幫子朝嚴衡怒吼,“殺了他,馬上給我殺了他!你若不殺他,我就不認你這個孫子!”

 

    吳名頓時臉色一沉,轉身就想往回走,給這老婦人一個“痛快”。

 

    “莫要在意。”嚴衡趕忙將他拉了回來,“交給我來處理就是。”

 

    說著,嚴衡朝身後人打了個手勢。

 

    一群侍衛立刻沖入內室,將地上的侍女全部捆綁起來。

 

    “嚴衡,你這是何意?!”榻上的老婦人頓時大驚失色,連昵稱都不叫了。

 

    “您老了,也該頤養天年了。”嚴衡漠然道。

 

    “放肆!”老婦人顧不得臉上的傷痛,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憤怒地拍打長榻,“你和贏氏那毒婦一樣,都是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要把你——還有那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全都逐出嚴家!滾!你給我滾!你們全都給我滾!”

 

    “你就讓她這麼呱噪下去?”吳名不耐煩地看向嚴衡。

 

    “不喜歡就不要聽。”嚴衡抬手捂住吳名的耳朵,轉頭向身邊的一個侍衛吩咐道,“讓吳婆子帶幾個人過來伺候老太夫人。”

 

    “諾!”護衛領命而去。

 

    吳名撇了撇嘴,又瞥了眼還在長榻上聲嘶力竭地哭罵的老婦人,決定暫且給嚴衡一個面子。

 

    雖然說小人報仇從早到晚,但這個晚上還沒結束呢,不是嗎?

 

    吳名身形一轉,掙開嚴衡的雙手,邁步朝屋外走去。

 

    嚴衡怔了一下便跟在他的身後,邊走邊向他賠禮,“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忘了老太夫人最喜遷怒。”

 

    “得啦,你要是真有心,就拿點實際的補償出來,嘴上說得再多又有毛用。”吳名說得很不客氣,心裡更是冷笑。

 

    說對不起有用的話,要員警幹嘛?!

 

    吳名自從知道這句話就覺得它說得真是太對了,如果道歉就能解決問題,這世上哪還會有問題存在!

 

    “我已讓人調派新的侍女過去,屋子也會重新收拾。”嚴衡答道。

 

    吳名頓時生出一直雞同鴨講的無奈。

 

    原來嚴衡所說的補償壓根就不是補償那幾個挨打的侍女,而是面子受損的他!

 

    幸好他親自過來收拾了那老太婆一頓,若只是轉身去嚴衡那裡告狀,嚴衡非勸他息事寧人不可!

 

    吳名正暗暗腹誹,目光一掃,卻發現院子裡的侍女和暗樁也都被嚴衡帶來的侍衛控制起來,其中還包括把他領到這裡的花娘。

 

    吳名不由心下一冷,想到一種可能,馬上雙眉一挑,揚聲道:“站那邊幹嘛?過來,該回去了!”

 

    身邊的嚴衡以及另一邊的侍女們皆是一愣。

 

    “說你呢,叫花娘的那個!”吳名眼睛一瞪,作惱火狀。

 

    花娘立刻恍然大悟,趕忙從人堆裡鑽了出來,跪倒在吳名面前,“夫人!”

 

    “我先回去了。”吳名沒再理她,轉頭向嚴衡道:“這丫頭以後就是我的人,我院裡的那幾個,你也別給我弄沒了!尤其是金角銀角,今晚我要是看不見她們,呵呵……”

 

    吳名沒說看不到的話會怎樣,但嚴衡卻聽得背脊一寒,腦子裡不由自主就冒出了老太夫人那張被戳穿的血臉。

 

    剛一進門的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地獄裡的羅刹惡鬼。

 

    陰冷,殘暴,肆意,張狂。

 

    即使被他殺戮、淩虐的物件是一群羸弱的女子,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他的臉上也不見一絲憐憫,半點動搖。

 

    但這會兒,吳名卻又愛護起了自己的侍女,不肯讓他把這些侍女殺掉滅口。

 

    難道他之所以跑到春暉園肆虐,也是為了給他的那些侍女報仇?

 

    愣愕之余,嚴衡有些難以置信。

 

    但轉念一想,嚴衡便意識到他對“阮橙”的瞭解只限于阮橙上一世的生平,至於他這個人,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卻知之甚少,幾近於無。

 

    算了,幾個毛都沒長全的侍女而已,留下也不影響什麼。

 

    嚴衡當即點了點頭,“一會兒我會讓人把她們送回去。不過,她們短期內是沒法伺候你的,新侍女你得留下,別攆走了。”

 

    “行。”吳名滿意地點了點頭,抬腳踢了踢還跪在一旁的花娘,“起來,走了!”

 

    “諾!”花娘趕忙起身。

 

    嚴衡卻伸手將吳名拉住,“我要留在這裡善後,就不陪你回去了。”

 

    “沒事,有她帶路呢,肯定不會走丟。”吳名指了指花娘。

 

    嚴衡擔心的當然不是吳名迷路,而是他故意走失,離開郡守府,但就這一天一夜的相處來看,吳名並沒有表現出離開的意圖,嚴衡便決定暫且信他一信,只當是考驗了。

 

    “那就好。”嚴衡鬆開手,“今晚肯定也無法和母親一起用餐了,你回去後自己派人向廚房那邊要些吃食,莫要餓著肚子。至於你院子裡的廚房,也只能等明日再做準備。”

 

    “知道啦!”吳名擺擺手,帶著花娘走出院子。

 

    見吳名的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嚴衡收回目光,抬手向院子裡的侍衛做了個殺無赦的手勢。

 

    侍衛們立刻領命而動,手起劍落,將院中的侍女和暗樁全部斬殺。

 

    這些侍衛都是經過訓練的熟手,出手時又快又准又狠,愣是沒讓院中諸人發出一點聲響就倒落在地。

 

    但聲音可以杜絕,血腥味卻是在所難免。

 

    一時間,原本鳥語花香的院落便成了屠宰場,熏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嚴衡神色不變地轉過身,再次回到老太夫人所在的內室門口。

 

    老太夫人所在的內室已被清理一空,裡面的侍女全被搬運了出去,老太夫人也不再叫駡,只無力地靠在榻上,陰冷地盯著屋子裡出入的每一個人,似乎要將這些人全部記在心底。

 

    嚴衡沒有進去,站在門外,用比老太夫人更加陰鷙的目光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原本還在猶豫該讓她自在多久,沒想到吳名卻陰差陽錯地幫他做了決定。

 

    有那麼一瞬間,嚴衡甚至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再“晚來一步”。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嚴衡自己卻再清楚不過,重生之後,他第一個想要殺掉的人就是這位老太夫人。

 

    但她是他的祖母,嚴氏真正意義上的掌控者,如果他不管不顧地將她除掉,嚴氏的族老以及姻親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就算不殺掉他,也會將他從郡守的位置上趕下去,順勢將皇帝紮入遼東的勢力根系清剿一空。

 

    嚴衡上一世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祖母從未將他視為親孫。早先的時候,老太夫人就想把他母親嬴氏弄死,讓他的父親迎娶遼東貴女。後來父親早亡,老太夫人又想把他們母子全都弄死,讓自己的小兒子繼承嚴家一切。

 

    好在嚴氏的其他人尚且對皇帝懷有畏懼,更希望通過聯姻的方式來消除皇帝對他們的疑心和打壓,而不是撕破臉皮,徹底開戰。

 

    嚴衡的父親也處處維護嬴氏,好幾次親自出手,幫她避開老太夫人的算計。

 

    說起來,老太夫人並不是個心機深沉、足智多謀的人,她從始至終都沒掩飾過自己對嬴氏的不喜,也讓嬴氏從一開始就對她做足了防備。

 

    為了以防不測,嚴衡出生後不久,嬴氏就將他送回咸陽,交由兄長代為撫養,一直到十六歲才將他接回身邊。

 

    然而不叫的狗才最會咬人,跟那個人比起來,老太夫人和他那位叔父也不過就是……

 

    嚴衡深吸了口氣,握緊雙拳。

 

 19 十九侍女

 

    吳名這會兒正慢悠悠地往回逛,一邊走一邊詢問花娘怎麼會被嚴衡的侍衛逮到。

 

    “我在外面等您的時候,郡守突然帶人過來將春暉堂給圍了,還命人在院外搜查。”花娘解釋道,“我不敢亂跑——姑姑們教過,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不能亂跑,不然的話,被侍衛當場殺了都是活該——我就自己站出來,跟著其他人一起進了院子。”

 

    這種話也能信!

 

    吳名撇撇嘴,不以為然。

 

    看嚴衡的安排就知道,他雖然沒打算就這樣殺掉自己祖母,但肯定也不會再讓她出去露面,十有8九會找個生病之類的理由把她軟禁在院子裡,等到他覺得她可以消失了,再出手將她送上西天。

 

    這樣一來,嚴衡就得瞞下老太夫人不能露面的真正原因,而說起保守秘密,還有誰的嘴巴能牢過死人?

 

    吳名相信,他這一走,嚴衡就要大開殺戒,老太夫人院子裡的,他院子裡的,全都活不下來。

 

    這也是他開口朝嚴衡要人的原因,

 

    金角銀角都在為他做事,花娘也是因為“幫”他才讓自己陷入危機,而他只要開口說句話就有可能讓她們保住性命,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理,眼看著她們就此送命。

 

    至於今後,如果她們嘴巴不牢,泄了秘,再次惹來殺身之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對了,我給你改個名字唄?”既然決定把花娘留在身邊,吳名就不想讓她再用這種土了吧唧還容易生出遐思的名字。

 

    “叫什麼?”花娘不知道吳名在屋子裡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在關鍵時刻維護了自己,自然是半點懼意都生不出來,一聽吳名說要給她起名字,立刻興奮地轉過頭來。

 

    “玳瑁,怎麼樣?”吳名壞心眼地問道,“一種珠寶的名字哦。”

 

    “您就唬我吧!”花娘嬌嗔地翻了個白眼,“玳瑁就是烏龜殼,我聽姑姑們說過的!”

 

    “姑姑們教的還真多。”調[]失敗,吳名鬱悶地撇嘴。

 

    “這些都是婢子們必須學的,想進貴人的院子裡幹活就必須學好,學精。”花娘有板有眼地解釋道,“您想啊,我們要是連玳瑁、珍珠、玉石這些東西都不認識,看到主人遺落還以為是她丟棄的無用之物,順手就給掃走了,那主人還不得打死我們啊!”

 

    “呵呵呵……”吳名對這年月的主僕關係很是不以為然,但也知道和這年月的人談平等、談自由那就是對牛彈琴。換成更加高大上的話,那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力跟不上,再先進的主義講出來也是空談、空想、空口說白話。

 

    “對了,夫人,那個……”花娘忽然畫風一轉,變得[]吐起來。

 

    “有話就說。”吳名不耐煩地催促。

 

    “您給我起名字,是因為您要把我留在您的院子裡嗎?”花娘既緊張又期盼地問道。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吳名故意拿起了腔調。

 

    “我還以為……不不不……是我……不,是婢子想錯了!”花娘滿臉驚喜,語無倫次,“我……婢子……婢子以後就叫玳瑁了!但願婢子能借上玳瑁的福氣,長長久久地跟在夫人身邊,伺候夫人!”

 

    “別表忠心了,專心帶路。”吳名翻了個白眼,“沒聽見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婢子還真沒聽見。”已經改名為玳瑁的花娘狡黠地笑道。

 

    “臭丫頭!”吳名抬手給了玳瑁一記響頭,“快走。”

 

    “諾!”

 

    因急著吃飯,吳名便讓玳瑁又一次抄了近路。

 

    但即便如此,他們回到院子的時候,天色也已然全黑。

 

    然而院子裡卻燈火通明,一群下人正忙進忙出,手腳麻利地清理院子,規整內室。

 

    吳名不記得自己院子裡原本有誰,但之前的侍女全被老太夫人派來的壯婦抽打得站都站不起來,就算塗了藥,見了大夫也不可能立刻好轉,自然也不可能像眼下這些人這樣乾淨俐落地在院子裡幹活兒。

 

    金角和銀角也不見蹤影,這讓吳名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但吳名也沒立刻回去要人。

 

    截止到目前為止,只要拋開某個男人們全都不會有信譽可言的特殊方面,嚴衡的表現便還算得良好,起碼能做到說話算話,言出必行,所以吳名便決定等上一等,看他會不會把人給他送回院子。

 

    要是送不回來……

 

    大不了他幫她們報仇就是!

 

    吳名將侍女的事丟到一邊,轉而考慮起自己的肚腸,正想著叫人去廚房那邊取吃食,目光一掃,忽然發現早上在廚房裡見過的那個廚娘也出現在他的院子,正和幾個侍女一起沖刷地上的青石板。

 

    “喂,你,早上還在廚房幹活的那個!”吳名朝廚娘勾了勾手指。

 

    廚娘可能一直在關注吳名,聽到他叫自己,馬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吳名面前,躬身施禮。

 

    “婢子青娘見過夫人。”

 

    “你怎麼也跑這兒來了?以後就在這裡幹活了?”吳名問。

 

    “回夫人,是的,婢子以後就在夫人的院子裡做廚娘。”青娘不無緊張地答道。

 

    “那就開始幹活吧。”吳名道,“去把晚……夕食給我弄來,我不愛吃菜,但要是有黃瓜……算了,你還是直接給我弄肉吧,我想吃羊排。”

 

    吳名話說一半才想起黃瓜那東西也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後帶回來的舶來品,這會兒壓根沒有。

 

    青娘顯然也不知道黃瓜是啥,聽到吳名改口要羊排,臉上的表情明顯是松了口氣,躬身施了一禮,然後便領命而去。

 

    吳名沒再理會其他人,帶著玳瑁進了內室。

 

    內室已經收拾一新,一個容貌一般而且年紀頗長的侍女正指揮幾個在那兒佈置擺設,見吳名進來,馬上上前見禮。

 

    “婢子見過夫人。”

 

    “你誰?”吳名疑惑地問道。

 

    “婢子奉主君之命來此侍奉夫人,還請夫人為婢子賜名。”侍女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原來叫什麼?”吳名對她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一看到她就不自覺地想起後世那些白骨精。

 

    白領,骨幹,精英。

 

    不軟,不萌,不招人疼。

 

    當然,人家也不需要他疼就是了。

 

    “婢子原名珠璣。”侍女的語速和語氣沒有絲毫變化。

 

    “字字珠璣的珠璣?”

 

    “是。”

 

    “那就繼續叫珠璣吧。”吳名擺擺手,“大晚上的,別折騰這些,明天再擺。”

 

    “諾。”珠璣起身向其他侍女打了個手勢,將尚未放好的擺設全都拿了出去,自己也知趣地跟著離開,將空間留給吳名。

 

    “等等。”吳名卻將她叫住,“把淨室準備出來,我要洗澡。”

 

    剛回來就跑去報仇,他身上的沙子還沒洗掉呢,鞋子上也全都是泥。

 

    “諾。”珠璣躬身應下,退出內室。

 

    看到其他侍女全都出去了,玳瑁忍不住問道:“夫人,我做什麼?”

 

    “你?先跟我身邊當擺設吧。”吳名隨口道。

 

    從人到鬼這麼多年,吳名都是孑然一身,哪裡會知道怎麼安排侍女。但這會兒把玳瑁交給別人,比如明顯被嚴衡安插進來做耳目的珠璣,他也不放心,乾脆就留在身邊,聊天解悶。

 

    “對了。”吳名忽然道,“你不問問我在老太夫人的院子裡都做了些什麼?”

 

    “不問。”玳瑁的眼睛亮晶晶的,又狡黠又可愛,“婢子有眼睛,有耳朵,也有腦子,夫人趾高氣昂地進去,平平安安地出來,婢子要是還不懂,那就太不應該了。”

 

    “小機靈鬼。”吳名失笑,抬手在玳瑁的鼻子上掐了一把。

 

    果然還是小蘿莉最好,壞都壞得那麼可愛!

 

    吳名從見到玳瑁的那一刻就沒把她歸入好孩子的行列。畢竟,她做的事就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背主,聽話明理的好孩子絕對做不出來也不敢去做。但愛屋及烏,吳名就欣賞這種有叛逆精神的反骨仔,稍稍引導一下,沒準將來就能成就一個造反先鋒。

 

    吳名正一邊調戲小蘿莉一邊意淫,珠璣再次出現在門口,施禮後便主動稟明來意,卻是金角和銀角被送回來了。

 

    “人呢?”見兩人並未隨珠璣一起過來行禮,吳名不由生疑。

 

    “兩位小娘傷勢頗重,婢子便做主讓人把她們送去廂房了。”珠璣不慌不忙地解釋。

 

    “我過去看一眼吧。”吳名站起身,邁步就朝門外走去。

 

    珠璣愣了一下,但並未出言阻止,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恢復了之前的淡定,轉過身,為吳名引路。

 

    金角和銀角並沒什麼大事,至少沒嚴重到會死的程度,而且傷痕也全在身上,並沒有傷及臉龐。

 

    吳名雖然會法術,但一方面是不能暴露此事,另一方面,治癒類的法術也就能起到止血的效果,想恢復還得老實用藥,所以吳名也沒插手,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撫話就起身離開。

 

    出門之後,珠璣卻再一次湊上前來,詢問侍女們的住所安排。

 

    吳名這才知道嚴衡壓根沒讓侍女住他院子,只叫她們白天的時候過來幹活。但吳名非要把金角和銀角接身邊養傷,這樣的話,珠璣就得再安排人照顧她們,而且還不能只在白天照顧,晚上也得留在身邊,以免發生意外。

 

    “你看著安排吧。”吳名懶得理會這些瑣事,立刻又將其推回到珠璣手裡,但他多少還記得自己得有所擔當,於是補充道,“郡守要是問起,就說我同意了。”

 

    “諾。”珠璣看出吳名壓根不懂,於是便爽快地應了下來,沒做糾纏。

 

    正好,廚娘把晚餐取回來了,吳名立刻把其他事全都拋諸腦後,接過食盒,進屋吃飯去也。

 

 20 二十夜半

 

    處置好老太夫人和春暉堂裡的一切,這一夜已過去了大半。

 

    見時間太晚,嚴衡原本不打算再去吳名那邊過夜,但吃過夜宵之後,他一個人躺在前院的書房裡卻怎麼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好幾遍,總覺得懷裡空蕩蕩的,少了點什麼。

 

    其實他也只是才抱了他一晚而已。

 

    嚴衡無奈地歎了口氣,乾脆翻身下地,披上衣服,又去了吳名的院子。

 

    但一進吳名院子,嚴衡就發現門口多了值夜的婦人。

 

    嚴衡這才想起自己把珠璣派了過來。這小娘一貫能幹,院子裡多出來的人手估計也是出自她的安排。

 

    正想著,珠璣本人已從廂房裡走了出來,快步來到嚴衡面前,躬身見禮。

 

    “主君。”

 

    珠璣衣著整齊,一看就不是剛從床上起來。

 

    “夫人呢?”嚴衡問。

 

    “夫人已經歇息。”珠璣輕聲答道,“夫人說他不喜房內有人,我就沒安排人在正房值夜。”

 

    “以後也不必安排。”嚴衡道,“除了日常清理,其他時間不要讓人進入正房。”

 

    “婢子明白了。”珠璣躬身應諾。

 

    嚴衡擺擺手,讓珠璣退下,自己則邁步進了正房。

 

    進入內室的一瞬間,嚴衡忽然有些緊張。

 

    “阮橙”會期待他的到來嗎?

 

    是不是沒有他,“阮橙”反而會睡得更香更安穩?

 

    又或者,“阮橙”也和他一樣無法入眠,為自己在春暉堂裡的衝動懊悔不安?甚至已經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離開?

 

    嚴衡邁步走到床榻邊上,隨即發現自己想太多了。

 

    吳名這會兒已經睡了好半天了。

 

    因嚴衡不在,也未必會來,吳名便恢復了裸睡的習慣,褻衣褻褲什麼的統統踢到床角,只將一床薄被裹在腰間。

 

    於是,嚴衡剛一走近,便被那一身白肉吸走了心神。

 

    雖然阮橙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修煉武術,但或許是受身體異常的影響,他練武時並不像其他武者那樣有光膀子的習慣,皮膚也偏於白皙,沒有曬出武者慣有的古銅色。

 

    但經過武術錘煉的皮肉筋骨卻勾勒出武者慣有的好曲線,即使年紀尚輕,也正因為年紀尚輕,肌肉雖未顯現出明顯的塊狀卻結實緊致,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纖細而不乾癟,

 

    嚴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上吳名[]露的背脊,小心翼翼地撫摸起來。

 

    這畢竟是男人的身體,肌膚的觸感怎麼都達不到女人那種柔滑細膩,但當富有彈性的肌肉與粗糙的指腹產生交集的時候,嚴衡的心頭卻湧出一種別樣的滋味,更讓他愛不釋手,心蕩神馳。

 

    遺憾的是,他的手指還沒來得及下移,吳名便睜開雙眼,轉過身來。

 

    “嚴衡?”吳名很快便根據那一臉絡腮鬍子判斷出嚴衡的身份。

 

    “你應該叫我衡郎或者郎君。”見吳名並沒有因為蘇醒而躲避他的碰觸,嚴衡立刻得寸進尺,將大手重新落在了吳名胸前。

 

    “郎你個頭,噁心不噁心啊。”吳名還有一點迷糊,說起話來也忘了顧忌。

 

    但這副半夢半醒的模樣卻讓嚴衡愈發心癢難耐,有心低頭親上一口,卻又擔心像白日裡那樣惹吳名不快。

 

    見嚴衡不作聲,吳名轉頭看了眼窗外,“什麼時候了?”

 

    “子時剛過。”嚴衡答道。

 

    後半夜了?!

 

    吳名一個愣神,終於從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原打算趁夜色去把那個老太夫人徹底解決,然而吃過飯,洗完澡,腦子就開始犯困,本想著小睡一會兒就起,結果閉上眼睛就睡到了現在,嚴衡到來。

 

    吳名倒不怕嚴衡知道他對老太夫人起了殺心,但他原本的打算是先斬後奏,弄死再說,省得嚴衡在他耳邊唐僧念經,找各種理由阻止他動手。

 

    吳名已經看出來了,嚴衡對這個祖母是半點孺慕之情都沒有,搞不好比他更想把這老太太送上西天,不過是存有這樣那樣的顧忌,不願輕易動手罷了。

 

    至於嚴衡到底在顧忌什麼,吳名也能猜得出來,無外乎就是名聲、地位、老太夫人背後的派系勢力。

 

    要是換成剛做鬼修那陣兒,吳名還能表示一下理解,甚至生出幾分同情。但同樣的劇情在這兩千年裡反復上演,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吳名就只剩下一個感覺——

 

    煩。

 

    “話說,你這是過來幹嘛?”吳名撐起身子,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吳名本來就沒穿衣服,此時這麼一坐起,整個上半身便徹底暴露在嚴衡眼前,也使得嚴衡的大手從胸口滑落到了腰間。

 

    嚴衡頓覺小腹一熱,險些化身為狼。

 

    “你我尚且新婚,若我在新婚第二日便離了新房,旁人定會以為你我不睦。”嚴衡控制住體內[]望,義正辭嚴地向吳名解釋。

 

    “你覺得我會相信?”吳名回了雙白眼。

 

    嚴衡失笑,乾脆在床邊坐了下來,將身子湊到吳名身前,與他近到幾乎是鼻尖貼著鼻尖。

 

    “我想你了。”嚴衡實話實說,“想要抱著你睡。”

 

    吳名扯了扯嘴角,“那還不脫衣服上來?”

 

    “夫人稍等。”嚴衡立刻笑顏逐開,起身解起了衣衫。

 

    因吳名已經脫得清潔溜溜,嚴衡也沒去換什麼褻衣褻褲,衣服扒光就直接鑽進了被子,如願以償地將吳名攬入懷中。

 

    “夫人。”嚴衡當然不會滿足於擁抱,摟住之後就開始動手動腳,嘴巴也不甘平淡地低語起來。

 

    吳名對夫人這個稱謂倒是沒什麼感覺,從古至今,不少男人的名字就叫夫人,他也只當自己用了一個化名,多了一個外號。

 

    但吳名更沒興趣陪嚴衡[調]情。

 

    嚴衡這傢伙明顯不是個懂得知足長樂的,昨晚不過是給他嘗了一點甜頭,今天就已經想吃甜點,這要是再讓他吃了甜點,接下來還不得把他當大餐燉了,吃幹抹淨?

 

    因此,吳名乾脆祭出新世紀男人的九字箴言: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躺在那裡任由嚴衡自己折騰。

 

    嚴衡雖然察覺到吳名的不配合,但並未多想,只當他還在為老太夫人的事不快。

 

    很快,嚴衡就不在滿足於指尖的觸感,身子一翻,將吳名壓在身下,然後把唇貼在吳名耳邊,輕聲問道:“嘴巴不可以親,那其他地方呢?可以嗎?”

 

    吳名沒有回答,直接按住嚴衡的腦袋,將他往下面推。

 

    嚴衡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或者說自以為明白了吳名的意思,馬上順著他的推力下滑,由脖頸到胸前,再至腰間。

 

    吳名睜著眼睛,動也不動,任由嚴衡自己在那兒折騰,心裡暗暗猜測當他發現無論他做什麼,自己都“無動於衷”的時候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是不管不顧地強上,還是憤怒失望地放棄?

 

    就這一日一夜的接觸判斷,吳名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果然,嚴衡在下面辛苦了半天,甚至連平日裡吃飯的傢伙都用上了,吳名卻還是懶洋洋地沒有反應。

 

    嚴衡終於耐心耗盡,手臂一撐,回到與吳名面對面的位置。

 

    “為何這樣?!”嚴衡惱火地問道。

 

    吳名其實也不想這樣,但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8九,總是有一利就有一弊,他享受了鬼修的強大和永生,付出的代價就是再也無法盡享人事。

 

    但這種事無需告訴嚴衡,吳名撩了撩眼皮,問道:“你跟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又是怎樣?”

 

    嚴衡張了張嘴,終是沒能出聲。

 

    有心說一句他其實是可以有反應的,但又十分清楚,想要弄出那點反應需要多麼艱難的過程。

 

    糾結之下,嚴衡乾脆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幹嘛?”吳名一愣,心想,氣走了?

 

    “我去趟淨室。”嚴衡漠然轉身,也沒點燈,借著窗棱處照進來的月光朝淨室的方向走去。

 

    吳名撇了撇嘴,但緊接著就覺得嚴衡的背影……有點可憐。

 

    他好歹也是個男人,至少是當過“男人”的,自然知道劍拔弩張的時候突然不得不強逼著自己繳械投降是種什麼滋味。

 

    考慮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吳名終是起了一絲憐憫之心,跟著跳下床來。

 

    就當是他幫他收拾爛攤子的報酬吧!

 

    吳名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嚴衡剛在淨室的馬桶前站定,身後就傳來微不可聞的腳步聲響。

 

    不等他轉頭去看,一雙手就從背後伸了出來,將他的命根子握在手裡。

 

    “誰……”嚴衡一驚,但接著便意識到這屋裡只有兩人,一個是他,另一個自然就是“阮橙”。

 

    嚴衡隨即回過神來,沉聲道:“你不必這樣做。”

 

    “別廢話。”吳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真不想我幫你,直接推開就是,少在那口是心非。”

 

    嚴衡欲言又止,雖然心裡面硬氣地想要拒絕幫助,但身體卻終是沒捨得從那十根手指編織的溫柔鄉中掙脫。

 

    待到煙花綻放,腦中空靈,身後再次傳來吳名的說話聲。

 

    “你也別想太多,我在那種事上就是不行的。別說你是個大老爺們,就算你換個如花似玉的小娘過來,我也一樣沒法把她——呃,不對,應該說是她沒法把我怎麼樣。”

 

    “你……”

 

    嚴衡一愣,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與吳名四目相對。

 

    吳名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色,淡定地就像他剛剛只是說了一個別人的笑話。

 

    “我先洗手去了。”

 

    吳名沒給嚴衡追問的機會,收回手,轉身向水龍頭的位置走去。

 

 21 二一更衣

 

    清理之後,兩人沉默地回到床榻上,雖然心裡全都懷著心思,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嚴衡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吳名卻在琢磨怎麼讓嚴衡快點睡著。

 

    “夫人……”嚴衡終於按捺不住地開口。

 

    “睡覺吧。”吳名馬上打斷,“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

 

    “……也罷。”嚴衡歎了口氣,將吳名攬入懷中。

 

    吳名閉上眼,作假寐狀。然而摟著他的嚴衡也沒能真的睡著,手指不自覺地輕撫著吳名背脊,把他摸得越來越煩躁。

 

    算了,不等了。

 

    吳名很快就耗盡了耐心,乾脆抬起右手,在嚴衡背後掐了個入夢咒的法決,悄無聲息地打入嚴衡體內。

 

    不過短短幾秒,嚴衡便停了動作,酣然入睡。

 

    吳名趕忙從嚴衡懷裡鑽了出來,七手八腳地套上外衣,起身離開內室。

 

    入夢咒會誘使中咒者做夢,進而陷入酣睡狀態。但無論美夢還是噩夢都終有醒來的那一刻,所以入夢咒雖不會傷到中咒者的魂魄,但也有一個效果不持久的缺陷。

 

    為了節省時間,吳名直接動用了法術,先用靈力在自己身上畫了個隱匿符,避開普通人的注意,接著就施展縮地成寸的法術,一個縱身離開了院子。

 

    跟玳瑁回來的時候,吳名就刻意記下了從自己院子到老太夫人院子的路徑方向,洗澡的時候亦為今晚的行動補充了足夠的靈力,一切準備就緒,行動起來自然也乾淨俐落,轉眼的工夫就來到了春暉堂的屋頂。

 

    春暉堂的內院比他上一次來時還要冷清,院子裡一共就剩下三人婦人,一個在門房裡當值,一個在正房裡守夜,還有一個就是剛被吳名摧殘過的老太夫人。但院子外面卻平添了不少巡邏的侍衛,四角還增加了好幾隻狼狗。

 

    吳名不由拍了拍胸口,慶倖自己是用法術直接進了院子,這要是像尋常賊人一樣翻牆進來,就憑他貓嫌狗厭的特性,幾隻狼狗不叫翻天才奇了怪了。

 

    定了定神,吳名縱身跳下屋頂,直接推門而入。

 

    在正房裡守夜的婦人明顯不夠敬崗愛業,老太夫人還在床榻哼哼唧唧地哭疼,她卻在隔壁的小榻上睡得呼嚕連天。

 

    會被派到這裡看守老太夫人的肯定是嚴衡信得過的心腹,吳名原本就沒想把這些人怎樣,抬手打了一個入夢咒過去,婦人頓時睡得更沉更香。

 

    吳名邁步進了內室,尚未入睡的老太夫人立刻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下意識地就想叫人。

 

    吳名哪會給她機會,一個跨步沖上前去,朝著她的腦袋就是重重一拍。

 

    老太夫人頓時瞪大雙眼,死不瞑目。

 

    傍晚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吳名其實沒起殺心,就是想讓她嘗嘗挨打挨揍是什麼滋味。然而這位老太夫人實在是頤指氣使慣了,一次接一次地挑戰吳名的忍耐力底線。偏吳名也是倔驢脾氣,誰要是跟他比橫,那他肯定要讓那傢伙知道知道螃蟹到底是怎麼走路的。

 

    但徹底讓吳名下決心殺人的卻是老太夫人那最後一句話,“殺了他!”

 

    一聽到這句話,吳名便絕了饒她一命的念頭。

 

    不管嚴衡有什麼考慮,吳名是絕不會再讓一個想要殺他的人有機會在人世間給他添亂!

 

    想讓我死?還是先請你去死一死吧!

 

    吳名冷冷一笑,轉身欲走,眼角的餘光卻發現老太夫人的腳踝處有亮光閃動。

 

    出於好奇,吳名停下腳步過去看了一眼,卻發現那是一條銅鏈,一端拴住老太夫人腳踝,另一端系在沉重的床榻上。鏈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被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照出了反光,這才引起了吳名的注意。

 

    難怪外屋那婆子敢睡成一隻死豬!

 

    吳名撇撇嘴,不再逗留。

 

    來去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吳名便回了自己院子。

 

    嚴衡還在酣睡,而且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吳名也沒打算叫醒他,解開衣服就準備回床上補覺。

 

    但剛解開腰帶,肚腹處就傳來異樣的脹感。

 

    吳名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向淨室。

 

    人吃五穀雜糧就免不了要受它們的輪回之苦,所謂餐風飲露也不過是因為實現不了才意淫出來的白日夢,至少吳名就沒聽說過更沒親眼見過哪家的修士成功辟谷的,鑽牛角尖學仙人辟谷結果餓成乾屍的倒是時不時就會冒出幾個。

 

    一通酣暢淋漓的宣洩之後,吳名習慣性地去拿衛生紙,結果手一伸出去就僵在當場。

 

    靠靠靠!

 

    他怎麼忘了,這年頭都是用木棍和竹簽刮屁屁的,壓根就沒有衛生紙那種高大上的東西!!

 

    吳名鬱悶地往左右一看,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用陶罐裝的竹簽。

 

    但看到歸看到,讓他用這玩意刮屁屁,他實在是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吳名鬱悶地下定決心,其他的東西都先往後放放,紙這玩意必須馬上動手去做!就算做不出正經的衛生紙,起碼也要把相對柔軟的宣紙給弄出來!

 

    對了,還可以讓丫頭們多裁點麻布手絹,權當是一次性紙巾了,反正嚴衡一看就是個有錢有權的主兒,浪費點布片應該不算什麼。

 

    吳名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得面對現實。

 

    眼下的解決辦法看來只有兩個:一個是入鄉隨俗,用旁邊的竹簽湊合;一個是效仿印度阿三,犧牲自己可憐的左手。

 

    比起這兩個解決辦法,吳名倒是更想使用法術,但隔空取物的法術他只會一個五鬼搬運術——顧名思義,得身邊有鬼才能施展出來。數量倒不一定非得是五個,只是鬼的品質不能太差,起碼要能承擔得起被搬運的東西。說白了,五鬼搬運術並不是像普通人想像中的意念控物,不過是搬東西的鬼他們看不到罷了。

 

    但這時候讓他上哪找鬼去啊?總不能為了擦[]股就讓自己魂魄離體吧?

 

    吳名正糾結,淨室外邊忽然傳來腳步聲響,緊接著又響起嚴衡的呼喚。

 

    “夫人,夫人……”

 

    嚴衡醒了?

 

    吳名不由一喜,第一次覺得嚴衡的聲音竟然也能如天籟般動人,馬上揚聲回道:“我在這裡,快過來幫忙!”

 

    “夫人?”嚴衡立刻快步走了進來。

 

    一覺醒來,嚴衡發現本應睡在他懷裡的吳名竟然不見了蹤影,第一反應就是這傢伙弄昏了他,逃掉了,但剛一起身便又發現吳名的褻衣褻褲還在床腳,腰帶也扔在一旁的案幾上,只有外衣和鞋子不見了蹤影。

 

    嚴衡這才定了定心神,試探著呼喚起來,沒想到竟然真收到了吳名的回應。

 

    “你怎麼在這兒……”嚴衡話一出口便看到了吳名的位置,立刻尷尬地閉上嘴巴,不再多問。

 

    “別傻站著,回去幫我找塊手絹,多找幾塊!”吳名催促道。

 

    “手卷?”嚴衡聽得滿頭霧水,“書卷?”

 

    “擦東西用的手帕,手巾,布巾,麻布片!”吳名費力地解釋,終於讓嚴衡恍然大悟。

 

    但接著嚴衡便疑惑地問道:“要那東西作甚?”

 

    吳名咬了咬牙,“擦、屁、股!明白了嗎?”

 

    “那邊不是有……”

 

    “用不慣!”

 

    “……”

 

    嚴衡抬起手,揉了揉額頭,一陣無語。

 

    他那麼緊張地跑出來找他,而他卻只是因為用不慣廁籌被困在了淨室?!

 

    一瞬間,嚴衡覺得心裡面空洞洞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湮滅了。

 

    如果吳名能聽到嚴衡此刻的心聲,一定會幫他加一句注解:累不愛。

 

    但吳名並不會讀心術,所以他只是再次催促嚴衡,讓他快點出去幫他找布片。

 

    嚴衡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淨室。

 

    披上衣服,出了正房,嚴衡便將在廂房裡守夜的珠璣叫了出來,讓她去給吳名找麻布。

 

    珠璣也是滿頭霧水,怎麼都想不明白三更半夜的,嚴衡為什麼要讓她去找這個。

 

    “擦[]股”這個詞,嚴衡實在是說不出口,只能含糊道,“別問了,去找就是,儘量找軟和一些的。”

 

    聽到軟和二字,珠璣恍然大悟,“夫人傷到了?”

 

    “沒有!”嚴衡惱羞成怒,“不要多問,快些去找!”

 

    “諾。”珠璣趕忙收起好奇,轉身回了自己屋子。

 

    麻布在正房裡是稀有物,但在下人那邊卻是再常見不過的東西。

 

    不一會兒,珠璣就將一打剪裁好的麻布片交到嚴衡手中。

 

    嚴衡沒讓珠璣跟過來伺候,接過布片就獨自回了淨室。

 

    吳名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原地,見嚴衡回來,立刻笑顏逐開地將手伸了出去。

 

    嚴衡卻沒有靠得太近,遠遠地將布片遞了過去,接著便背過身去,道:“我出去等你。”

 

    吳名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

 

    嚴衡這是嫌棄他呢!

 

    吳名不由翻了個白眼,暗暗腹誹:有本事你以後別用我的廁紙,繼續用木棍刮!

 

    但腹誹歸腹誹,對這年月的衛生設施,吳名其實比嚴衡還要嫌棄。

 

    清理之後,吳名直接將用過的布片丟進馬桶,然後又用涼水把自己從上到下清洗了一遍,一邊洗一邊想:他要造紙,還要做香皂,弄出好多好多東西,把現代的東西統統搬運過來,讓嚴衡這原始人見識見識到底什麼才叫生活!然後,一樣都不給他用!

 

    對了,他還要把真正的抽水馬桶弄出來,讓倒夜香的人下崗!

 

    吳名憤憤地擦乾身子,將外衣圍在腰間,就這麼半裸著回了內室。

 

 22 二二交涉

 

    見吳名帶著水珠回來,明顯洗過身子,嚴衡臉上立刻露出了“你真知趣”的滿意表情,伸手就想把吳名拉進懷裡。

 

    吳名卻一臉嫌棄地將他推開,搶過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縱身上床。

 

    嚴衡不明白吳名又在鬧什麼情緒,但看到吳名乾淨俐落跳上床的動作,他卻終於想起這傢伙剛剛殺了兩名女衛。

 

    收到侍從報信,急匆匆帶人趕到春暉堂的時候,嚴衡雖然看到地上的女屍,卻沒想到那是兩名武藝高強的女衛,只當是兩個護主心切的侍女。等送走吳名,負責清理現場的侍衛才告訴他,死掉的不是普通侍女,是老太夫人的貼身女衛,嚴家專門培養出來保護女眷的。

 

    嚴衡身邊的侍衛雖然多是從咸陽帶過來的,但與嚴家培養的侍衛也不可避免地打過交道,暗地裡甚至還派人與老夫人身邊的女衛交過手。正因如此,嚴衡很清楚老太夫人身邊那幾個女衛的實力,她們都是從一眾女衛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就算是嚴衡自己都沒把握能將她們一擊必殺。

 

    但就侍衛檢查的結果來看,兩名女衛一個被捏斷了脖子,一個被穿透了喉嚨,其他地方卻再無半點傷痕,明顯就是連吳名的衣襟都沒碰到就被擊殺。其他侍女的證言也證明了這一點,不過就是幾個呼吸,兩個女衛就接連倒地,以至於那些侍女都不確定她們是死是活。

 

    更為古怪的是那個被刺穿了喉嚨的女衛。在場的侍女都說“阮橙”是用老太夫人的發簪做武器,但女衛喉嚨上的傷口卻大如拳頭,怎麼看都不像是一根發簪能夠辦到的,倒像是用了某種傳說中的秘法。

 

    “阮橙”有這麼強嗎?

 

    嚴衡想起自己白日裡和“阮橙”的那場交手。

 

    若是就“阮橙”在交手中表現出的力量、速度、反應,他實在是比上一世還要不如,就是有股古怪的勁道……

 

    嚴衡忽地一怔,猛然想起最開始的時候,“阮橙”也是用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既沒有用手推也沒有用腳踹的情況下,將他從他的身上彈開。

 

    內力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再強的內家高手也必須通過接觸才能將自己的內勁作用於他人。

 

    等等,他們當時真的沒有接觸嗎?

 

    嚴衡回想了一下,卻又不確定起來。

 

    他當時正壓在“阮橙”身上,注意力全在嘴巴,如果“阮橙”使了巧勁,他也未必能夠察覺得到。

 

    嚴衡下意識地看向“阮橙”,正想試探著問上幾句,卻發現這傢伙已經抱著被子睡著了,而且還睡得很香。

 

    這傢伙真是阮橙嗎?

 

    怎麼跟上一世的時候差別這麼大呢?

 

    嚴衡頓時鬱悶起來。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又被嚴衡抱在懷裡。

 

    “這個姿勢睡覺,你胳膊不酸嗎?”吳名眯著眼睛問道。他有過摟人睡覺的經歷,結果一晚上下來,整個手臂就像被車子碾壓過一樣,完全失去了知覺,整整一上午都沒恢復過來。

 

    “你又不重。”嚴衡顯然沒有吳名的感覺,身子一翻,將他抱到自己身上,然後抬手理了理他的髮絲,“起床還是再睡會兒?”

 

    “不想起。”吳名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接著就腦袋一低,趴在嚴衡胸口。

 

    嚴衡骨架大,肌肉結實,趴在上面比*的床板舒服多了。

 

    但這麼一舒服,吳名便又有些犯困,只是半夢半醒間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

 

    是什麼呢?

 

    是……

 

    對了!

 

    吳名猛地睜開雙眼,向嚴衡道:“郡守郎君,商量件事唄!”

 

    聽到吳名主動喚了自己郎君,嚴衡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後面那商量二字更是讓他無語又心寒,總覺得自己不是娶了個妻子,更像是養了只貓——需要你的時候喵喵叫上兩聲,不需要了就理都懶得理你。

 

    “說。”嚴衡面無表情地吐了個字。

 

    “給我換個院子,大點的。”吳名道,“我想鼓搗點東西出來,現在這院子太小,折騰不開——對了,再給兩木匠——唔,鐵匠也來一個備用?”

 

    “……你又想鼓搗什麼?”嚴衡有心拒絕但又控制不住好奇。

 

    “紙。”吳名道,“我總不能一直用麻布片擦屁股吧?”

 

    “我不覺得紙會比麻布片更合適。”嚴衡皺眉道。

 

    “我要造的是更白、更軟、更好用的紙。”吳名解釋道。

 

    紙的發明時間其實遠在漢朝之前,只是那時候的紙既不好看也不好用更不結實,製作成本還比竹簡更高,所以一直到東漢蔡倫改進了造紙術,使紙變得廉價易得,華夏大地才開始廣泛使用紙張。

 

    “你昨日還承諾要教我制鹽呢。”嚴衡提醒道。

 

    “那個得去海邊,襄平這邊弄不了。”

 

    “為何?”

 

    “因為我要教你的是曬鹽法啊!”吳名一臉的理所當然,“沒有海水,你拿什麼曬鹽?難道要用白開水?”

 

    “用海水曬鹽?”嚴衡詫異地瞪大眼睛,“你是說,海水裡可以曬出鹽?”

 

    “當然了,海水為什麼是鹹的?就是因為裡面有鹽嘛!”

 

    “海水是鹹的?”

 

    “……”

 

    吳名扯了扯嘴角,無力地垂下頭去。

 

    他怎麼忘了,這年月又不是知識爆炸的後世,很多在他看來是常識的事在這年月的人看來根本就是奇珍異聞。嚴衡還是跟著穿越男學習過的,可即使這樣,他在格物方面的知識儲備也未必比得上後世的小學生。

 

    見吳名突然不說話了,嚴衡忍不住追問:“眼淚也是鹹的,難道眼淚裡也有鹽?”

 

    “有,但是非常少,只占淚水比例的0.5%左右。”吳名隨口答道。

 

    “什……什麼?”

 

    “我可以不解釋嗎?”吳名愈發無力,“你要不相信,可以先派人去趟海邊,用石頭砌出一個石槽或者用淺一點的的銅盆盛些海水,放太陽底下曬上幾天。”

 

    “這樣就能出鹽?”嚴衡將信將疑。

 

    “試試就知道,又不費什麼事。”吳名頭也不抬地答道,“不過,這麼曬出來的鹽不太純,窮人家湊合用也就罷了,你要是想吃的話,還得再用別的辦法提純……就是過濾,類似於篩沙子!”

 

    吳名也不管用詞准不準確了,先讓嚴衡理解了再說。

 

    嚴衡果然沒再追問,但卻轉而問道:“你是不是知道很多……這類造東西的法子?”

 

    “知道又如何?”吳名撇撇嘴,抬起頭,胳膊甲在嚴衡身上,用手托著下巴,“你連個院子都不肯給我,還指望我教你法子?”

 

    “你跟我之間就是以物易物的交換?”吳名的語氣和說法都讓嚴衡倍感不快。

 

    “不然呢?”吳名渾不在意地反問,“難道還得你要什麼,我給什麼,直到你把我掏空,再棄之如敝屐?”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品?”嚴衡沉聲問道。

 

    “我怎麼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品?”吳名嘲弄地笑了,“我和你很熟嗎?”

 

    嚴衡頓時無言以對。

 

    他們確實不熟。

 

    上一世,他只是單方面地將傷害施加在阮橙身上,在暴露了妄念,被阮橙唾駡之前,他們之間連話都沒有說過兩句。

 

    而這一世,他們不過也才相處了短短兩日。

 

    嚴衡深吸了口氣,壓下自己的不滿和貪念,向吳名解釋道:“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我已是夫妻……”

 

    “別扯別的,你娶我就是為了鎮宅生兒子。”吳名不耐煩地打斷,“其他事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

 

    “我娶你是因為我鍾情於你!”嚴衡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氣,翻身將吳名壓到下麵,“只不過這世上禮法不允許男子與男子成親,我才不得不使了一個法子,讓你能堂而皇之地入我家門!這件事,你也早就知曉,不是嗎?!”

 

    “知道啊,但我更想知道,這又與我何干?”吳名面不改色地繼續反問。

 

    “你……”嚴衡只覺得身下這人根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石頭,任他挖心掏肺,也補不全這人的五臟六腑。

 

    “我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吳名不為所動地再次反問,“無論你鍾情我這個人還是鍾情我這個人的生辰八字,都是你的事,跟我沒有半……半個銅板的關係!”

 

    “你怎麼能這麼想?!”

 

    “但我既然以妻子的身份嫁進來了,我就會履行好我的責任,只不過我認同的責任和你認同的大概會有所差距。”吳名沒給嚴衡辯駁的機會,“今天咱們不如徹底把話說開,你說說你想要什麼,我也說說我能給什麼,別都藏著掖著,等到真出了問題再互相指責。”

 

    “你能給我什麼?”嚴衡沉聲問道。

 

    “你怎麼不先說說你能給我什麼?”吳名冷哼道。

 

    “我能給你一世榮華。”嚴衡立刻答道。

 

    吳名嗤笑一聲,“不稀罕!”

 

    “那你又想要什麼?”嚴衡惱火地追問。

 

    “自在。”吳名答道,“我不求隨心所欲,但至少不能施我以不欲。”

 

    “什麼?”吳名說的話總是讓嚴衡半懂不懂。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勿強加於人。”吳名翻了個白眼,“你的,明白?”

 

    嚴衡沒有回答,好一會兒才漠然反問:“阮家的夫子是從哪裡請來的?”

 

 23 二三死訊

 

    “你什麼意思,嫌我不會說話是不是?!”吳名不由得惱羞成怒。

 

    吳名其實也清楚,他受後世影響太深,早把這年月的所謂雅言忘得七七八八,說起話來自然也是半白不白,半古不古,一個不小心還會吐露出幾個後世的網路用語。

 

    “你確實需要一位元夫子。”嚴衡撫了撫吳名的黑髮,“無論是讀書寫字還是言行舉止,你都需要重新修習。”

 

    “你是不是忘了我剛剛跟你說過什麼?”吳名從牙縫裡擠出一串質疑。

 

    “我這是為了你好。”嚴衡正色道。

 

    “不稀罕!”吳名很想啐他一口。

 

    但還沒等他這麼做,窗外卻忽然傳來女子聲音——

 

    “主君,婢子有急事稟報。”

 

    床上二人俱是一愣。

 

    嚴衡很快辨出這是珠璣的聲音,以她的性情,應該不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做出窗下喚人這種失禮行徑,立刻揚聲道:“我這就出去。”

 

    說完,嚴衡又低頭安撫吳名,“我先出去一下,其他事等我回來再談。”

 

    “不談也罷。”吳名已經沒心情和他討價還價了,抬腳就想把嚴衡踹下床去。

 

    嚴衡反應很快,一把抓住他的腳踝,順勢將臉湊了上去,在吳名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口看起來兇狠,實際上只是用嘴唇在皮膚上“啃”了一下,不疼不癢。

 

    吳名翻了個白眼,把腿往回一縮,趁嚴衡一個沒留神,用腳趾夾住他上臂處的肌肉,也“惡狠狠”地擰了一下,權作報復。

 

    嚴衡失笑,鬆開手,起身穿衣。

 

    珠璣並未進入正房,嚴衡走出門外,她也先規規矩矩地施禮,然後才快步走上前來,低聲道:“主君,老太夫人歿了。”

 

    嚴衡不由皺眉,“怎麼回事?”

 

    “婢子不知。”珠璣垂眸道,“姚侍人正在外面,可要婢子通傳?”

 

    “讓他進來。”嚴衡轉身回了正堂。

 

    不一會兒,珠璣就將一名面白無須的青年引了進來,自己則在施禮後便退出正堂,並順手關上屋門。

 

    “說。”嚴衡沒有廢話。

 

    “啟稟主君,許是老太夫人禁不起昨日那番折騰,或者受不了那般羞辱,自己把自己氣死了。”姚姓侍人躬身答道。

 

    “你在說笑?”嚴衡臉色一沉。

 

    “啟稟主君,非也。”姚姓侍人不急不慌地繼續答道,“守夜的婆子或有失職,未能整夜看護,淩晨時才發現老太夫人沒了氣息。但我等已在來之前簡單看過,老太夫人雖死不瞑目,但身上並無新的傷痕,倒像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就這麼過去了。”

 

    嚴衡半天沒有說話,心裡面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阮橙”做了什麼,但馬上又想起昨晚“阮橙”一直在他身邊,就算想做什麼也沒有機會。

 

    略一沉吟,嚴衡抬頭道:“你去外面等我,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諾。”姚姓侍人躬身退出正房。

 

    嚴衡則將珠璣叫了進來,讓她去自己房中取套衣服。

 

    珠璣卻道:“回主君,婢子已讓人將您今日的穿戴送了過來,是否現在就伺候您洗簌更衣?”

 

    “善。”

 

    “請主君稍後。”

 

    珠璣領命而去,嚴衡轉身回了內室,發現吳名還光溜溜地躺在床榻上,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老太夫人歿了。”嚴衡開口道。

 

    “聽見你們講話了。”吳名挖了挖耳朵,“我耳朵很靈的,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不想我知道,最好離我遠點再說。”

 

    嚴衡深吸了口氣,越來越覺得和這一世“阮橙”待久了,他肯定會華髮早生。

 

    “老太夫人歿了。”嚴衡再次強調。

 

    “聽見了。”吳名也皺起眉頭,“歿不就是死嗎?我知道!”

 

    嚴衡不由扶額。

 

    吳名愈發疑惑,“你到底什麼意思?”

 

    “老太夫人歿了,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嚴衡無奈道。

 

    “說什麼?”吳名眨了眨眼,“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嚴衡立刻放棄了詢問,再次深吸了口氣,轉而道:“我去春暉堂一趟,你不要出院子,有什麼事吩咐下人去做。”

 

    “哦。”吳名應了一聲,但馬上又想起件事,“等等,接下來得搭靈堂,然後出殯吧?”

 

    “只能如此。”嚴衡道,“瞞是肯定瞞不住的,如今這個季節,放不了幾日就要腐臭了。”

 

    “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面,我是肯定不會給她守靈的。”吳名道,“你是找藉口敷衍過去也好,還是找別人代替也罷,總之,別指望我。”

 

    早就已經不指望了!

 

    嚴衡面無表情地看了吳名一眼,“你老老實實待著,別再惹出新的亂子就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吳名道,“人若犯我,我就讓他再不為人。”

 

    “你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古怪句子。”嚴衡皺了皺眉,再一次生出了給吳名請夫子的心思。

 

    不等嚴衡再和吳名討論這個問題,珠璣已經率人把衣服送了進來。

 

    嚴衡立刻把床榻外的帷帳放了下來,將吳名的身體遮住,然後才把珠璣和其他侍女叫進內室,伺候他更換衣衫。

 

    看到一群妹子圍著嚴衡打轉,吳名忽地一拍腦門,問道:“對了,你知道我帶來的嫁妝都放哪兒了嗎?”

 

    “庫房?”嚴衡低頭看向正幫他系腰帶的珠璣。

 

    珠璣馬上回道:“回主君,夫人的嫁妝尚未入庫,按規矩,和兩名媵妾一起送到了蓁華院那邊。”

 

    “蓁華院是郡守府主院,若你不是男兒身,本應住在那裡。”嚴衡轉頭向吳名解釋,但話一出口便又將頭轉回到珠璣這邊,“媵妾?怎麼回事?”

 

    “主君不知?”珠璣也是一愣。

 

    “阮家安排了媵妾?”嚴衡再次看向吳名。

 

    “你問我,我問誰?”吳名反問。

 

    嚴衡還欲再言,吳名已不耐煩地說道:“那些都無所謂啦!有空的時候,叫人把嫁妝都送到這邊院子來,一樣也別落下!”

 

    “這種小事,你直接吩咐他們去做就是。”嚴衡道。

 

    吳名撇了撇嘴,意有所指地問道:“他們會聽我吩咐?”

 

    “那要看你吩咐什麼。”鑒於吳名這兩日的種種不堪,嚴衡沒敢把話說絕。

 

    吳名冷哼一聲,“說了等於沒說。”

 

    嚴衡沒和他鬥嘴,直接向珠璣吩咐道:“一會兒就讓人把夫人的嫁妝抬到這邊院子來。還有,找人在院角改個廚房出來,以後夫人這邊的吃食在院子裡單做。”

 

    嚴衡話音未落,吳名便趕忙提醒,“只要嫁妝,別把那兩個女人也給抬過來了!”

 

    嚴衡控制住面部抽搐,冷冷道:“將那兩個媵妾移到西跨院的屋子裡去,蓁華院不是她們該住的地方。”

 

    “諾。”珠璣躬身應下。

 

    吳名卻在帷帳內再次嚷道:“還有我剛才和你說的事,也別忘了!”

 

    “那些等我回來再說。”嚴衡一甩袖子,邁步出了內室。

 

    珠璣正要隨侍而出,但剛邁出一步便又停了下來,轉身向吳名問道:“夫人可要洗漱更衣?”

 

    “不要。”吳名還打算再睡一個回籠覺呢,自然不肯起身,“你們把我今天穿的衣服送進來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諾。”珠璣這才率領一眾侍女退出內室。

 

    這女人怎麼總像別人家孩子似的讓人膈應呢?

 

    吳名皺了皺眉,對這個看似幹練的侍女生既不出好感,也挑不出毛病,只能將這種怪異的感覺歸結於八字不合。

 

    算了,再忍幾日,等金角和銀角恢復好了就把她攆走。

 

    吳名那邊正琢磨怎麼讓自己在郡守府裡待得更加舒服自在,嚴衡已經帶著姚姓侍人和一干侍衛到了春暉堂。

 

    姚姓侍人的全名叫姚重,原本是咸陽宮中內豎。嚴衡寄居上林苑的時候,先帝贏子詹將包括姚重在內的幾名內豎派去與他為伴。嚴衡返回遼東的時候,姚重等人也跟他一起離開了咸陽。

 

    然而內豎只能由束髮而未加冠的少年擔當,姚重等人抵達遼西的時候就已經十七八了,沒兩年就不能再稱內豎。偏偏這時候先帝已然駕崩,嚴衡與新帝嬴漢的關係又十分糟糕,乾脆便以母親嬴氏的名義將他們全部晉升為侍人。

 

    這些人就是嚴衡的第一批心腹,如今的左膀右臂。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已經去了遼東各地,為嚴衡監管軍政,只有姚重一直留在嚴衡身邊。

 

    這次老太夫人被新夫人所傷,嚴衡趁機在郡守府裡來了一次大清洗,將嚴家死忠剔除了大半,換上了自己這幾年培養出的可靠心腹。

 

    姚重平日裡就負責[調]教下人,監管郡守府裡的種種陰私。這一次新夫人和老太夫人過招,嚴衡也照例將善後事宜交給他來處理。

 

    說起來,這一次也是姚重疏忽。他只想著讓人將老太夫人看住,所以特意派了個與老太夫人有舊怨的婦人過來,沒曾想這婦人太不把老太夫人當回事,還是他早上過來巡視才發現老太夫人咽了氣,而本該守在床邊照料老太夫人的婦人卻還在隔壁呼呼大睡。

 

    路上,姚重便將細節稟明,向嚴衡請罪。

 

    嚴衡沒有直接罰他,只命他先將看門守夜的兩個婦人看管起來,莫要讓她們也出了意外。

 

    雖然沒有證據,但嚴衡總是覺得此事和“阮橙”脫不開關係,搞不好是他用了某種不會當場發作的毒藥,這才使得老太夫人夜半暴斃。

 

    但到了春暉堂,親眼一看,嚴衡就不得不打消了這種猜測。

 

    老太夫人雖然雙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猙獰模樣,但膚色卻十分正常,完全看不出半點中毒的跡象,也不像姚重猜測的窒息而亡。

 

    為了確定死因,嚴衡乾脆派人將羅道子從城外叫了過來。

 

 24 二四女人

 

    羅道子雖穿道袍,實際上卻是個雜家,對各類學說都涉獵甚廣。與嚴衡相識,聽他講了一些從先帝贏子詹那裡學得的醫學常識後,羅道子就對人體解剖產生了興趣。之前曾讓吳名生疑的山林裡就有一處專門給羅道子建造的小屋,讓他能夠在研究時避開閒雜人等的注意,免得驚世駭俗。

 

    但羅道子再怎麼趕路也要一個多時辰之後才能過來,嚴衡沒在春暉堂裡苦等,命人去地窖裡搬了些冰塊過來,然後就把餘下的事交給姚重,自己起身離開了春暉堂。

 

    老太夫人的突然暴斃雖然打亂了嚴衡的許多計畫,但也讓他不必再忍耐著等待時機。

 

    比如,一個原本要過些時日再伺機公佈的消息,眼下就可以浮出水面。

 

    嚴衡帶著侍衛來到侍妾們居住的西跨院,直接進了西北角的楊柳院。

 

    院子裡的侍女明顯沒想到嚴衡會過來,眼睜睜看著他進了門,都快走到正房門口了,這才想起向院子主人通稟。

 

    “茹、茹姬,主、主君來了!”

 

    聽到侍女的叫嚷,屋子裡的一名淡妝麗人急衝衝地率人趕了出來,但這時嚴衡已經上了臺階,她連門都不好再出,只能在正堂裡躬身見禮。

 

    “茹姬拜見主君。”

 

    “起。”嚴衡步履不停,直接進了正堂,在案幾後落座。

 

    茹姬趕忙直起身來,吩咐身邊侍女準備點心飲品。

 

    “不必了,我一會兒便走。”嚴衡打斷了她的安排,讓侍衛將侍女全都攆了出去。

 

    當正堂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嚴衡才開口道:“坐。”

 

    “諾。”茹姬小心翼翼地坐在嚴衡下首,垂下頭,不敢多看嚴衡一眼。

 

    嚴衡打量了茹姬幾眼,淡淡說道:“老太夫人歿了。”

 

    “啊?!”茹姬立刻抬起頭來,一臉驚疑地看向嚴衡。

 

    嚴衡沒有繼續說下去,臉上一派平靜,心裡卻暗暗將茹姬的反應和“阮橙”做了對比,不由腹誹: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相比之下,阮橙簡直就是……難以言喻!

 

    嚴衡定了定神,將“阮橙”沒心沒肺的模樣從腦海中揮開,繼續對茹姬道:“今日我會安排你們守靈,屆時你想辦法暈倒,我會安排大夫為你診治,讓人知道你已有孕在身。”

 

    茹姬先是一愣,隨即便又將頭垂了下來,“茹姬明白。”

 

    “我已在你院中安排了人手,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嚴衡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別只防備著雅姬,這西跨院裡的哪一個都比你聰慧。今日過後就安心在院中休養,我若有事找你,自會親自過來,莫要相信他人通傳。”

 

    茹姬依然低垂著頭,低聲應諾。

 

    看到她這副樣子,嚴衡也懶得和她多言,把該說的話講完便起身離開。

 

    正如吳名之前猜到的,茹姬懷孕之事早有定論,至少從嚴衡這裡開始算的話,已是一個月零九天。

 

    一個多月前,嚴衡照例在楊柳院中留宿。

 

    以往的話,所謂的留宿就是蓋著被子純睡覺,嚴衡不碰茹姬,茹姬也不來招惹他。

 

    但那一夜,茹姬卻脫了衣服,鑽進了他的被子。

 

    嚴衡不由想起上一世的時候,茹姬也有過一模一樣的舉動。

 

    事實上,嚴衡就是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才經常在楊柳院裡留宿,做出偏愛茹姬的模樣。

 

    上一世的時候,茹姬就對嚴衡敬畏有加,親近不足,

 

    但也正因為茹姬的冷淡,不會在[]事上給嚴衡造成負擔,嚴衡反而願意多在她這裡留宿幾次,省得太久不出入後院,再傳出什麼不好的流言。

 

    然而某一日,茹姬卻和這一世一樣,一反常態,主動獻身。

 

    茹姬給出的理由是她想要個孩子,但嚴衡卻注意到她已非完璧之身,而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曾與她圓房。

 

    之後不久,茹姬便如願以償地有了身孕,但嚴衡卻因為不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孽子,用一杯毒酒賜死了母子二人。

 

    事實上,直到現在,嚴衡也不確定讓茹姬懷上孩子的男人到底是誰。

 

    茹姬放下身段勾引他,用軍中營妓都未必捨得下臉面去做的法子榨取了他的子孫玉液。而在此之前,茹姬就已被他那位好祖母派人姦污。

 

    若是僅僅如此,嚴衡也不會賜茹姬毒酒,頂多灌下一碗紅花了事。最讓嚴衡無法容忍的是,茹姬被姦污後既未自行了斷,也未向他說明真相,反而破罐子破摔,與出嫁前的情郎私通,等到察覺自己有了身孕,更加萌生了瞞天過海的心思。

 

    嚴衡對這女人厭惡至極,但這一世,他卻不打算殺掉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他需要這個孩子來證明“阮橙”鎮宅有效,也需要這個孩子穩定人心,讓部下和追隨者們確信他後繼有人。

 

    至於以後,或許他會想辦法再生一個真正的屬於他的孩子,或許乾脆效仿先帝,挑選並培養優秀的旁系子侄,也或許逐鹿無果,戰死沙場……

 

    嚴衡微微輕歎,感慨萬千。

 

    就在這時,旁邊卻傳來一聲煞風景的嬌吟。

 

    “郎君——”

 

    這府裡能叫他郎君的只有“阮橙”!

 

    嚴衡立刻黑了臉,用眼角余光向聲音的出處瞥了一眼。

 

    果然,一個濃妝豔抹、滿身珠翠的女人映入眼簾,正是琉璃院的雅姬,他那位好祖母的好外甥孫女,估計是聽到了他來此的消息,湊上來討好賣乖的。

 

    先帝贏子詹曾在酒後講過一個笑談,說誰要是有難以對付的仇家,那就不妨生個女兒,再把女兒養成禍水,嫁給仇家的兒子,正所謂嫁禍於人,起碼能禍害那家三代子孫。

 

    嚴衡覺得老太夫人大概就打得這般主意,這才從娘家選了個最不懂事、最討人嫌的。

 

    說起來,若不是母親嬴氏對一切和老太夫人有關的人和事全都持否定態度,百般防備,雅姬很可能就會以雅夫人的身份嫁進郡守府。

 

    嚴衡心中百感交集,腳下的步伐卻絲毫不曾停頓,只冷冷地向跟在身邊的侍衛吩咐道:“雅姬失言,掌嘴二十,禁足。”

 

    “諾!”侍衛領命而去,抓住還在發愣的雅姬,將她拖到一旁開始掌嘴。

 

    嚴衡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西跨院。

 

    出了西跨院,嚴衡原本想回“阮橙”那邊吃朝食,但剛剛走出去沒多遠,母親嬴氏的侍女墨蘭便出現在嚴衡面前,帶來了嬴氏想要見他而且是立刻、現在、馬上的指令。

 

    嚴衡無奈,只能調轉身形,去了母親所在的宜蘭院。

 

    嬴氏最喜蘭花,身邊的侍女全都以蘭花命名,住的院子也叫宜蘭。

 

    但嚴衡踏入宜蘭院的次數並不比春暉堂多上幾次。

 

    尚在繈褓的時候,嚴衡就被送去了咸陽,回來時已是十六,又是帶著遼東郡守的誥命文書而歸,怎麼都不可能再像垂髫孩童一樣與母親同居同食。

 

    嬴氏天性偏冷,嚴衡也過了孺慕的年紀,兩人又都是在宮中長大,規矩禮儀均已深入骨髓,想親近一下彼此都很難放下身段。

 

    回襄平後的初次見面,兩人更是尷尬地對坐了半個時辰,愣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也是從那次尷尬的重逢開始,嬴氏便免了嚴衡的晨昏定省,只在有要事與他相商的時候才會派人喚他過去見面——

 

    說起來,眼下的郡守府裡確確實實出了一件要緊事。

 

    顯然,嬴氏也知道老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了。

 

    嚴衡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他這位母親其實比他更有野心,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選擇聯姻,嫁入自秦朝建立後就一直把持著遼東郡守之位的嚴家。然而野心與天命之間總是難免偏差,嬴氏嫁入嚴家是想奪取嚴家在遼東的勢力地位,替先帝掌控遼東。可真正嫁過來之後,她便被困於內宅,與另一個甚至另幾個女人勾心鬥角。直到兒子嚴衡長大成人,以嚴氏後人的身份繼承了郡守一職,這個目標才在一定意義上得以實現。

 

    但嚴衡也很清楚,他之所以能順利繼承郡守一職,主要還是歸功於嬴氏在關鍵時刻當機立斷,做出了殘忍卻正確的選擇,毅然決然地毒死了他的父親,她的郎君。

 

    上一世的時候,嚴衡因阮橙之事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澆愁。嬴氏恨他不爭,一怒之下將此事講了出來,叱責他浪費了自己為他拼命奪來的大好機遇。

 

    嚴衡這才知道父母之間的這場聯姻是徹頭徹尾的爾虞我詐。嬴氏不是真心想嫁,他那位從未謀面的父親也不是真心想娶,平日裡對嬴氏百般維護、疼愛有加,背過身去卻與別的女人生了兒子,就等著時機成熟,將他這個嫡子取而代之。

 

    嬴氏也一度被嚴衡的父親迷惑,只以為是老太夫人在背後作梗,但紙裡包不住火,嬴氏也從未放棄掌控權力的野心,終是撞見了嚴衡的父親與另一名女子恩愛,看到了被他親自教養卻從不曾被她知曉的庶子。

 

    嬴氏並未當場與嚴衡的父親撕破臉,只作傷心欲絕狀地拂袖而去。

 

    但幾日後,嚴衡的父親便和那名女子一起死在了床榻上,女子生下的庶子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知所蹤。

 

    老太夫人一直懷疑長子是被嬴氏所害,但苦無證據。嬴氏又以公主的身份擺出一副未亡人的姿態為嚴衡的父親守節,老太夫人也只能暗地裡想方設法地謀害嬴氏與嚴衡,不敢明目張膽地殺嬴氏母子報仇。

 

 25 二五母子

 

    這一世,嚴衡自重生後便下定了逐鹿天下的決心,又占了先知先覺的便宜,做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他先是架空了郡尉,接管了兵權,接著便開始辟軍屯,平糧價,贏取了普通百姓的愛戴,短短三年就奪取了遼東的實際控制權,在郡守的位置上做得風生水起。

 

    也正因為嚴衡這一世的強硬與出色,嬴氏對他沒有半分不滿,自然也不會講出自己謀害親夫的事來刺激他。

 

    但嚴衡對嬴氏終究還是存下了心結,他並不責怪她殺死了父親,可他不確定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還是為了保護嬴氏的利益,又或者僅僅只是為了賭一口氣?

 

    嚴衡壓下心中思緒,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宜蘭院與姬妾們居住的西跨院並不算遠,嚴衡之所以把幾個姬妾安排在原本是處大花園的西跨院,就是存了讓母親幫忙監管的心思。

 

    到了宜蘭院,嚴衡將隨身的侍衛留在院門口,自己獨自進了正堂。

 

    嬴氏正在正堂的案幾後端坐,似乎正準備吃朝食,幾名侍女正跪在案幾前擺放米粥小菜。

 

    見嚴衡進門,嬴氏淡淡問道:“用過朝食了嗎?”

 

    “尚未。”嚴衡躬身見禮,在嬴氏的下首落座。

 

    侍女馬上將一個案幾擺在嚴衡面前,並奉上一份與嬴氏案上一模一樣的吃食。

 

    食不言,寢不語,母子間也本就沒什麼閒話可聊,吃食擺好後,嚴衡與嬴氏便不聲不響地開始用餐。

 

    待到朝食用過,漱了口,淨了手,嬴氏才揮手將侍女們遣出正堂,轉頭向嚴衡問道:“老太夫人那邊是怎麼回事?”

 

    “老太夫人歿了。”嚴衡漠然答道。

 

    “我知道她死了。”嬴氏冷冷道,“我問的是她怎麼就死掉了?”

 

    “我還在考慮。”嚴衡神情不變。

 

    嬴氏微微一怔,隨即挑眉道:“意外?”

 

    “尚不確定。”嚴衡垂眸道。

 

    見嚴衡不肯直言,嬴氏生出些許不快,沉聲道:“我聽說,昨日傍晚你處置了一批僕婦,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你那個男夫人院子裡的?”

 

    嚴衡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向我求證。”

 

    “哼。”嬴氏嗤笑一聲,“你這個男夫人也是厲害,進門不過兩日便讓那老東西咽了氣,還真是……鎮宅安家。”

 

    嚴衡不知道怎麼說才算合適,乾脆沒有接言。

 

    嬴氏話音一轉,“說起來,昨日你本想帶他過來見我,是老太夫人那邊出了事才沒能來成?”

 

    “是。”

 

    “派人去把他喚過來吧。”嬴氏道,“我也想看看他是如何‘鎮宅’的。”

 

    “恐怕不成。”嚴衡不假思索地拒絕,“昨日老太夫人派人在他院中大鬧,他受了驚嚇,這會兒尚且臥床不起。”

 

    “衡郎。”聽到嚴衡這樣說,嬴氏低低一笑,“皇兄顯然不曾教過你如何撒謊。”

 

    嚴衡臉上一熱,訕訕地沒了話說。

 

    一聽到嬴氏想見“阮橙”,嚴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阮橙”用發簪戳穿老太夫人臉頰的那一幕,接著就開始擔心“阮橙”能否與自己的母親和睦相處。

 

    要知道,這兩人一個冷心冷肺,一個沒心沒肺,論起心狠手辣來,恐怕也是不相伯仲。

 

    萬一兩人見面後一言不合,也生了齟齬,那結果……簡直不堪想像!

 

    一個是自己親母,一個是自己愛妻。前者雖不曾親手撫育於他,卻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替他披荊斬棘,可以說盡足了除養恩之外的一切責任;後者雖然還未盡到妻子的責任,卻是他心心念念了兩輩子才到手,只想用金屋子裝起來好好疼愛的心肝寶貝。

 

    這簡直就是手心手背,無論傷了哪邊,他都得跟著肉疼。

 

    既然如此,還不如就像真正的手心手背一樣永不相見,免得麻煩。

 

    想到這裡的時候,嚴衡已暗暗做了決定,等羅道子驗看過老太夫人的屍身就讓他把“阮橙”帶去軍營,什麼時候老太夫人的喪事辦完,什麼時候再把人接回來。

 

    “被我說中了?”見嚴衡沉默,嬴氏饒有興趣地追問。

 

    “母親。”嚴衡歎了口氣,“見面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至少給我點時間,讓我先將他‘調’教得能夠見人。”

 

    嬴氏不由一愣,皺眉道:“阮家也是士族,即使旁系也該知書達禮才對。”

 

    “阮渙畢竟只是商人。”嚴衡只能順著嬴氏的話,含糊作答。

 

    嬴氏皺了皺眉,終是沒有強求,“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願,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帶他過來吧。”

 

    “謝母親體諒。”嚴衡微微傾身。

 

    嬴氏卻正色道:“我見不見你這個男夫人其實無關要緊,但你既然已經打著鎮宅的幌子,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娶了進來,那就得抓緊時間在子嗣上下功夫。不然的話,你可就要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笑柄了。”

 

    “母親不必擔心。”嚴衡道,“子嗣一事,今日便有結果。”

 

    嬴氏一愣,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驟變。

 

    “母親。”嚴衡沒讓嬴氏將話說出口,“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也知道我要做什麼,請您不必擔心。”

 

    嬴氏張了張口,終是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道:“懷有身孕的是哪一個,茹姬?”

 

    “是。”嚴衡並不驚訝嬴氏能夠猜中。他後院的五個姬妾中,只有茹姬是嬴氏為他挑選的,餘下的四個裡有三個來自老太夫人,一個來自太后,都屬於那種睡出孩子就等於睡出麻煩的類型。

 

    “茹姬的身份低了些,一個孩子也不足夠。”嬴氏道。

 

    嚴衡有些無奈,但又不想和母親起爭執,乾脆把老太夫人拉出來做擋箭牌,“母親,難道您不知道我為什麼至今沒有孩子嗎?”

 

    上一世,嚴衡十六歲返回遼東,當年院子裡就被塞了兩個姬妾,二十歲行冠禮後娶了第一位夫人。此後,近十年的時間裡,和他同床共枕過的女人怎麼都不會少於十個,其中懷過身孕的也不是只有一個兩個。

 

    但這些孩子大多尚未降生就被嚴衡親手扼殺於母體之中,餘下的也被老太夫人用這樣那樣的方法絕了生機。

 

    這一世,嚴衡為了少造殺孽,刻意控制了後院女人的數量,除了老太夫人、太后送來的不得不收的幾個,餘下的全都被他想方設法地拒掉,連母親嬴氏給的女人也只收下了茹姬一個。

 

    但他重生之時已是冠禮之後,有些人終是不得不殺,不得不除。

 

    這當中就包括他在冠禮後不久迎娶的那位夫人。

 

    嬴氏自嚴衡回來後就隱居宜蘭院,但對嚴衡與老太夫人之間的暗戰並非全不知情,聞得此言,先是一怔,接著便沉默下來。

 

    嚴衡並不是想戳母親的心窩子,趕忙道:“如今老太夫人雖死,但郡守府裡免不了餘孽殘留,母親總要給我一些時間清理府邸,不然的話,孩子就算有了,也未必就能生得下來。”

 

    “也罷,反正你也要為那老東西守一年的齊衰之服。”嬴氏幽幽歎了口氣,“先把茹姬看顧好,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還請母親出手相助。”嚴衡起身走到正堂中間,朝著嬴氏行了一個正式的叩拜禮,“我那新夫人是不可能為我打理內宅的,他不懂,也不合適。我只能將此事轉托母親,請母親接管內宅俗務,為我免除後顧之憂。”

 

    “衡郎放心,我這就準備接手。”嬴氏點點頭,“銘旌什麼的也該掛起來了,再派人去各家報喪,莫要讓人挑出不是。”

 

    “報喪一事恐怕還要稍等片刻。”嚴衡道,“不管公佈出去的理由如何,我自己總要知道老太夫人到底是怎麼歿的。”

 

    “難道你還不知?”嬴氏一愣。

 

    “只知道和昨日之事脫不開關係。”嚴衡含糊道。

 

    “昨日什麼都未發生。”嬴氏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老太夫人一向囂張跋扈,樹敵眾多,就算同宗親眷裡也大有想要生啖其肉之人,誰知道到底是哪一個下了手,收買了她院子的女衛僕婦,宰了她報仇雪恨。”

 

    “我明白了。”嚴衡對嬴氏的意思了然於胸。

 

    過了嬴氏這一關,嚴衡便放開了手腳,也放鬆了心態。

 

    只是他終究沒騰空時間去看“阮橙”,剛一出宜蘭院,侍從就送來了羅道子已至的消息。

 

    嚴衡只能命人將羅道子直接帶去春暉堂,自己也掉轉方向,趕往那邊。

 

    等人都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羅道子也沒多問,直接蹲[]身來,先盯著老太夫人的身子看了一個來回,接著便站起身,將手放在了老太夫人額頭,按了按,又摸了摸,最後乾脆把腦袋抬起來晃了兩下,很快開口道:“致命傷在這裡。”

 

    “頭部?”嚴衡邁步走了過去,也將手放在老太夫人額上,卻什麼都沒感覺出來。

 

    “骨頭沒有問題,但骨頭裡面的東西已經成漿糊了。”羅道子解釋道,“若主君肯讓我將老太夫人的頭骨刨開……”

 

    “不可能。”嚴衡想也不想地拒絕,反過來問道,“有沒有可能把她臉上的傷口遮住?”

 

    “主君,這可有點為難我了。”羅道子馬上搖頭。

 

    嚴衡也沒強求,擺擺手,讓羅道子將院子內外再巡視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到了這會兒,嚴衡倒是把“阮橙”給排除了。

 

    在嫁進郡守府之前,阮橙和老太夫人並無交集,昨日的那點私怨也不過就是院子裡的侍女挨了打,讓他丟了面子。但那幾個侍女與阮橙並不存在私密關係,即便是金角和銀角,也是嚴衡在新婚之夜的時候,順手從阮家一堆陪嫁侍女中挑出來的兩個最不起眼的。

 

    阮橙會為了這些個連熟人都算不上的侍女殺掉老太夫人?

 

    嚴衡怎麼想都難以相信。

 

    但不是阮橙的話,又是哪個對老太夫人下了死手呢?

 

    難道他這府裡還真藏了個與老太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絕世高手?

 

 26 二六離府

 

    正午時分,嚴衡終於回了吳名的院子。

 

    吳名這會兒已經起床,正在院子裡清點剛送來的嫁妝。

 

    見嚴衡回來,吳名朝他擺了擺手,隨口問道:“吃飯了嗎?”

 

    “尚未。”嚴衡快步走到他的身邊,“你可是準備了什麼美味?”

 

    “我就是隨口一問,別當真!”吳名翻了個白眼。

 

    “但我確實想用晝食了。”嚴衡抬手將隱匿在院子角落裡的珠璣叫了過來,吩咐她去廚房那邊取份吃食過來,然後轉頭問吳名,“你用過了嗎?”

 

    “剛起床那陣吃了些水果。”吳名一邊繼續翻著嫁妝箱,一邊答道,“在廁紙做出來之前,我決定節食。”

 

    嚴衡剛想問廁紙是什麼東西,隨即想起了昨晚那段不算愉快的經歷。

 

    “如果這個……廁紙一直做不出來,你就一直吃水果?”嚴衡輕咳一聲,掩去尷尬。

 

    “你肯給人給東西,我就能做得快點。你要是什麼都不給,全得我自己去找,那就要費些時日了。”吳名撇撇嘴,接著便吐槽道,“阮家準備的嫁妝都是些什麼啊,不是衣服就是布,要不就是箱子盒子,全是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

 

    “嫁妝本有定制,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嚴衡無奈道。

 

    光以嫁妝論,阮家陪送的這些東西已經稱得上是十裡紅妝了,只是與阮橙作為嫡子本應繼承的份額相比卻還差了很大一截。嚴衡不得不生出懷疑,阮渙那傢伙或許很樂意把不喜歡的二郎“嫁”進郡守府,因為這樣可以為他省下很大一筆錢財,從而將更多的家產留給他真正想要培養的繼承人。

 

    吳名並不清楚這些嫁妝是多還是少,只覺得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有一擔嫁妝裡竟然還裝著馬桶,再一翻——

 

    靠,怎麼把泥丕也給塞進來了?!

 

    吳名立刻瞪眼問道:“這是什麼鬼?!”

 

    嚴衡湊過來一看,不由嘴角一抽,“你不知道泥丕代表什麼?”

 

    “代表什麼?”吳名愣了愣,隱約記起泥丕好像確實有些什麼說道,但猛然一想卻又想不起來。

 

    “泥是地,瓦是房。”嚴衡伸手從另一個嫁妝箱子裡拿出兩塊瓦片,“阮家給你的嫁妝裡有田地和房產。”

 

    吳名也恍然大悟地記起了自己在後世看小說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種說法,但當時一目十行,只看了個熱鬧,根本沒想要記下。

 

    一個秦朝生人,竟然要靠後世的文字獲悉當年的習俗,這事想想也夠可笑的。

 

    吳名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年月連文字都不是你想學就能學得到的,知識,更是一種被壟斷的財富。

 

    “多大一塊地,哪裡兒的房子?”吳名隨口問道。

 

    “這哪看得出來。”嚴衡失笑,“我得讓人把你的嫁妝單子拿過來才能知道。”

 

    “改天再說吧。”吳名對這種不能隨時花銷的東西興趣缺缺,直起身,問嚴衡哪間屋子可以充作庫房。

 

    “哪一間都可以。”嚴衡道,“你的院子,你做主就是。”

 

    “不會有人偷東西吧?”吳名斜眸問道。

 

    “丟了什麼,我賠給你。”嚴衡抬手掐了下吳名鼻子,“趕緊收拾吧,順便再讓人準備些日常衣物,我要送你去城外住上幾日,就是昨日我們去過的地方。”

 

    “怎麼了?”吳名一愣。

 

    “老太夫人歿了,府裡要籌備喪事,你出去避一避,省得……再被人驚擾。”嚴衡盡可能婉轉地說道,“我不能陪你一起過去,但我已經把羅道子叫了過來,一會兒,你就跟他一起離開。”

 

    吳名一看嚴衡的尷尬表情就把真相猜出了七七八八,當即咧嘴一笑,“那可得給我準備一輛車,我是沒法騎馬的。”

 

    “我會安排。”嚴衡點點頭,抬手拍了拍吳名肩膀,想要再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吳名倒是有不少話說,馬上就追問道:“對了,早上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我要地方,要工匠,要……”

 

    “去軍營那邊找羅道子要,那邊由他全權負責。”

 

    “他不給怎麼辦?”

 

    “不會的。”嚴衡肯定道,“他對格物之道最是癡迷不過,只要你肯讓他旁觀,他就算自解荷包也定會讓你心想事成。”

 

    “最好如此。”吳名眯眼回道。

 

    在吳名的院子用過晝食,嚴衡親自將吳名送至郡守府側門,目送他坐上牛車,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視線之外。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老實待在軍營。

 

    嚴衡歎了口氣,剛要轉身回去,卻發現姚重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

 

    “何事?”嚴衡直接問道。

 

    姚重也簡潔作答,“下人們去報喪,報到阮家的時候,發現那裡已經人去屋空。”

 

    嚴衡頓時一愣。

 

    上一世,因阮橙逃婚,嚴衡便將阮家上下看管起來,狠狠地折辱了一番。這一世,“阮橙”被他順利地娶進了門,他也就沒再關注過阮家的動靜,沒想到“阮橙”沒逃,阮家卻逃了個乾淨。

 

    也好,倒是幫他省掉了三朝回門的麻煩。

 

    嚴衡在心裡冷笑一聲,也沒太過在意,隨口吩咐姚重,讓他派人出去探查,若是查出緣由再來向他稟報。

 

    其實吳名早就忘了新嫁娘還有三朝回門的規矩要走,要不然,他也不會問也不問就直接坐上牛車,去了軍營。

 

    這次出門,吳名帶的東西不多,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的金子,侍女也只帶了玳瑁一個,還特意散了雙丫髻,換成男孩的裝扮。

 

    也只有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才能扮成男孩。

 

    吳名瞥了眼玳瑁一馬平川的小胸脯,想起了後世武俠小說裡經常出現的女扮男裝。

 

    雌雄莫辨的特質通常只能保持到十五六歲,這之後,原本再怎麼俊俏的少年,再怎麼粗魯的少女,都會在自然之力的驅使下朝著各自的性別生長,變化。等到二十歲之後,再想通過衣裝髮型來隱藏性別便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真正用於區別男女的臉型、腰型和臀型這三大特徵是沒法修改的。尤其是臉,男與女的差異極大,就算後世的整形手術都無法徹底改變。相比之下,喉結啊,胸啊,反倒都是小事。

 

    花木蘭之所以能替父從軍,並不是因為她醜得像個糙漢子,而是那時候服兵役不像後世有嚴格的年齡限制,花木蘭離家的時候才十三四歲,打完仗也還不到二十,正在雌雄莫辨的範圍之內。

 

    吳名半眯著眼,在那兒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就被牛車慢悠悠的搖晃顛得有些犯困。

 

    也不知過了多久,搖晃的感覺忽然消失,吳名微微一怔,尚未完全睜眼,牛車的門簾就先一步被人掀開,羅道子那張道貌岸然的仙人臉跟了冒了出來。

 

    羅道子的年紀應該比嚴衡大些,但具體大多少卻不好說。一字胡加三綹長須的造型本就比嚴衡的絡腮鬍子還要顯老,羅道子又不像嚴衡那樣養尊處優,皮膚紋理什麼的全都粗糙很多。但就全身骨骼的舒展狀態來看,羅道子頂多也就是四十歲出頭。再考慮到這年月的人都長得比較“著急”,羅道子的實際年齡很可能只有三十五六。

 

    “夫人,請下車。”羅道子笑眯眯地做了個伸手的手勢。

 

    吳名沒有回應,舒展手臂,伸了個懶腰,然後身子一挪,從牛車上跳了下來。

 

    玳瑁也趕緊抓起包裹,跟著下了牛車。

 

    羅道子直接把牛車駛進了軍營,停車的地方正是上一次嚴衡帶吳名來過的二進小院。

 

    上一次,吳名只跟著嚴衡在前院的正堂裡待了段時間。這一次,羅道子卻直接將他領進了後院,指著院子裡的正房和廂房,請他隨意使用。

 

    “主君每次過來都在這裡歇息,裡面的東西都還齊全,想必夫人也不會介意主君使用過的東西。”羅道子笑眯眯地說道。

 

    羅道子的容貌不算差,就是眼睛長得不大好,一笑就全眯起來了,讓人覺得他不懷好意。

 

    “廂房能住人嗎?”吳名問。

 

    羅道子答道:“這裡每日都有人來打掃,每間屋子都可以隨時使用。”

 

    “那就好。”吳名抬手拍了拍玳瑁,“去,自己選間屋子,你得跟我在這裡住上好幾天呢。”

 

    “諾。”玳瑁立刻抱著包裹進了西邊廂房。

 

    吳名轉頭向羅道子問道:“郡守跟你說了嗎?我要做些東西,而你要給我提供東西和人。”

 

    “主君已經吩咐過了,不知夫人打算何時開始動手?”羅道子馬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我去洗把臉,你這就開始準備東西和人吧。”吳名想了想,又道,“不,先別急,你先帶我在周圍走上一圈,我得仔細選個地方。”

 

    古法造紙也會產生污水,只是沒後世那麼多的添加劑,不至於汙了之後還有毒,但即便如此,也不好直接排入河流,總得想個處理的法子,找個合適的地方。

 

    洗了臉,換了身衣服,吳名便跟著羅道子出了院子,先在工匠的營地裡轉了一圈,然後又到軍營外面走了一趟。

 

    現場勘察過之後,吳名卻放棄了在軍營外選址的念頭,也放棄了環保之類的後世理念。

 

    對此,吳名也只能攤手作無奈狀。

 

    沒辦法,和羅道子一交涉,吳名便發現他首先考慮的是安全,其次是保密,而這兩點都只能在軍營之內方可實現。

 

    羅道子代表了嚴衡,羅道子的想法也和嚴衡的想法更加接近,吳名不覺得自己能用“環保”這種尚不存在的道理說服羅道子和嚴衡,所以乾脆不去費那個力氣。

 

    反正他肯定不會一開始就大批量製作,產生的污水興許還沒每天倒進河裡的夜香多呢。

 

    吳名只能歎了口氣,用阿q精神寬慰自己。

 

 27 二七燒飯

 

    一個下午過去,造紙作坊連個架子都沒搭起來,不過就是選定了場地,劃撥了人手,整體進度近乎於零。

 

    這也不能怪吳名沒用,組織能力差,關鍵是軍營裡的工匠就沒一個有過造紙經驗的,調來的木匠無法根據吳名的比比劃劃就將他需要的物件做出來,餘下的幾個更是平日裡幹雜活的輔兵,半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傻愣愣地站那裡等人下令。

 

    吳名很快就意識到與這些人合作還不如自己動手更有效率,一氣之下乾脆把人全部攆了回去,自己也回了暫住的院子,翻出筆墨和絹布,連寫帶畫地將造紙的流程從記憶中拷貝出來,然後又拿起新的絹布重新抄錄了一邊,將簡體字改寫成隸書。

 

    等吳名把流程圖勾勒完,外面的天色也已經由明轉暗。

 

    這年月用的是油燈,其亮度實在不適合開夜車,吳名也只能暫且停手,叫上玳瑁,一起去廚房裡去準備晚餐。

 

    廚房就在後院一角,估計嚴衡住這兒的時候也是在院子裡開小灶。

 

    也不知道羅道子是疏忽還是故意——吳名強烈懷疑是後者,把吳名安排進來後,既沒給他準備廚娘,也沒安排夥頭兵,倒是把上次來時弄出的鐵鍋擺進了廚房。

 

    好在玳瑁在郡守府的廚房裡當過燒火丫頭,解決了最讓吳名頭疼的一個環節。嚴衡也在送他過來的時候,附送了一車的水果和吃食,這會兒都已經放進廚房,足夠他兩三天吃用。

 

    吳名也沒去和羅道子磨嘰,乾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其實,如果不是玳瑁也在,吳名肯定洗倆蘋果就充作晚餐了。但他總不能讓玳瑁這個連發育都未開始的小丫頭跟他一起節食,而玳瑁又只會燒火,不會做飯,吳名不敢讓她自己在廚房裡瞎折騰,只能親自出手。

 

    說起來,吳名的廚藝真不咋樣,也就停留在能把飯菜做熟,不至於把鹽當成糖也不會把糖當成鹽的程度,做出來的東西能夠入得了口,吃不死人。

 

    但他畢竟是懂得煎炒烹炸的,比這年月只知道蒸煮和燒烤的廚子多了些見識,光是捨得用菜油這一項就足以讓他戰勝絕大多數家庭主婦。

 

    當然,這樣的勝利毫無意義。

 

    但吳名忘了,他在後世都是用電飯煲的。

 

    於是,在炒了一盤蔥爆羊肉,一盤韭菜雞蛋之後,吳名便鬱悶地發現……他把米飯給燒糊了。

 

    吳名正想問玳瑁怎麼辦,是湊合吃還是重做一鍋,轉頭一看卻發現玳瑁癟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怎麼了?”吳名一愣,心想,我又沒逼你吃糊嘎巴,至於被嚇成這樣嗎?

 

    玳瑁卻一下子跪倒在地,“都是婢子的錯,請夫人責罰!”

 

    “罰……什麼?”吳名滿頭霧水。

 

    “婢子……婢子把飯燒糊了……”玳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吳名頓時霧水變黑線,哭笑不得。

 

    “哭什麼哭,把飯燒糊的又不是你。”吳名伸手把玳瑁從地上拎了起來,“真要怪就怪那個羅道子,誰讓他不給咱們安排正經廚子!你等著瞧好吧,郡守一過來我就告狀,讓那個羅道子嘗嘗枕頭風的威力!”

 

    聽到最後一句,玳瑁“噗哧”一聲破涕而笑,“夫人——”

 

    “笑什麼笑,我說真的!”吳名一本正經地強調。

 

    “嗯,奴婢知道!”玳瑁抬手擦掉眼淚,“他敢怠慢夫人,夫人就應該告狀!”

 

    “知道就好。”吳名拍拍玳瑁的小腦袋,“是你的錯,你推不出去;不是你的錯,你也別往自己身上攬。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婢子謝夫人教誨。”玳瑁用力地點頭。

 

    “少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有時間不如動腦筋想一想這鍋飯要怎麼處理。”吳名一臉鬱悶地看向鐵鍋裡的米飯,“就這麼扔掉是不是太可惜了?”

 

    “給婢子吃……”玳瑁本想把這事承擔下來,卻發現鍋裡米飯太多,她就算吃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吃得完,立刻把嘴一咧,哭喪著臉道,“對不起,夫人,飯太多了,婢子吃不掉。”

 

    “什麼飯太多,分明是鍋太大!”吳名瞪眼道。

 

    “夫人……”玳瑁很想附和,但從小到大都沒人教過她如何說謊,張了張嘴,終是沒能出聲。

 

    “算了,先嘗嘗看能不能吃吧。”吳名也知道自己這次遷怒有點太牽強,拿起筷子嘗了嘗中間的米飯,很快就皺起眉頭,“一股竄煙子味……”

 

    “加點水,放根蔥,悶一會兒。”玳瑁建議道,“我家阿母每次把飯燒糊就是這麼做的。”

 

    “那就試試。”吳名伸手將剛才做蔥爆羊肉剩下的半根蔥拿了起來,按玳瑁的說法放到米飯上面,蓋上鍋蓋,但緊接著就回想起玳瑁之前的話語,立刻轉頭問道,“你家阿母?你有父母?”

 

    “當然有啊,不然的話,婢子從哪兒來的?”玳瑁疑惑地看向吳名。

 

    “我以為他們……咳咳。”吳名話一出口便記起這年月不能隨便說人家生死,只得跳過猜測,直接道,“他們既然……怎麼不是他們給你的阿姊報仇,反而要你這個小不點出來逞強?”

 

    玳瑁立刻臉色一變,眼中更是閃過一絲怨忿。

 

    “他們……他們收了老太夫人給的錢……不想追究了。”玳瑁咬了咬嘴唇,低下頭,終是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你還有哥哥或者弟弟吧?”吳名立刻想起這年月沒有計劃生育而且還重男輕女,越窮的人家孩子越多,玳瑁家裡估計也不會只有她們兩姐妹。

 

    “婢子還有大兄和么弟。”或許是吳名的問話讓玳瑁覺得他可以理解自己的怨忿,玳瑁重新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阿爺收了阿姊的買命錢,給大兄娶了娘子。阿母掉了幾滴眼淚,然後就歡歡喜喜地把新娘子迎進了門。婚禮上,么弟竟然問阿爺,是不是我死了,他就可以娶新娘子了。”

 

    他要是有這麼個弟弟,肯定一腳踹河裡淹死!

 

    吳名聽得很是無語。

 

    玳瑁深吸了口氣,微微揚頭,把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硬生生憋了回去。

 

    “商量件事吧。”吳名在懷裡摸了摸,沒找到手絹,只好假裝沒看出玳瑁已經泫然欲泣,繼續道,“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從頭到腳到頭髮絲都是我的……”

 

    “夫人?!”玳瑁立刻露出一臉驚容。

 

    “聽我把話說完!”吳名估計她是想歪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是說,只要你還跟在我身邊,給我做事,那你就得和你阿爺阿母大兄么弟什麼的斷絕關係,只當自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跟家裡斷了往來——你的,明白?”

 

    玳瑁滿臉呆滯,明顯沒有明白。

 

    “算了,慢慢想,回郡守府之前給我答覆。”吳名也沒指望這小丫頭能立刻做出抉擇。

 

    這年月雖然還沒有三綱五常的說法,但子女乃父母的私有之物已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父母殺子女是不犯法的,頂多受點道德指責。吳名提出的要求對這年月的人來說其實相當過分,事實上,即使是後世的人也不會覺得這種要求合情合理。

 

    但吳名還是想嘗試一下,給玳瑁指出另一種生存方式。

 

    自私,但是快活。

 

    放了蔥,悶了十來分鐘之後,米飯裡的竄煙子味果然消失了。

 

    吳名把菜飯留給玳瑁處理,自己從一堆水果中挑了兩個順眼的,用水沖洗了一下,充作晚餐。

 

    玳瑁不明白吳名怎麼只吃這個,但終於明白這頓飯其實都是做給她吃的,頓時又感激又緊張又惶恐。

 

    “夫人,您怎麼能給婢子……”

 

    “閉嘴,你要是能自己做,你當我會費這個力氣?”吳名懶得聽這種表忠心的廢話,“就今天這一頓,明天開始自己想辦法弄吃的去。用不著你自己做,這裡肯定有伙房,想辦法找到,領份吃食就行了。”

 

    “那您怎麼辦?”玳瑁問。

 

    “你看我像是會餓到的樣子嗎?”吳名指了指廚房裡的一堆吃食,“我要是想吃,自己會做。我要是不做,那就是我不想吃。”

 

    “婢子……”

 

    “我估計,剛才做的這些飯菜你肯定是吃不光的,剩下的,可以拿出去送人情,順便問問正常情況下在哪兒吃飯。”吳名繼續道,“不過,這裡應該不是誰都能進的,別隨便把人帶進院子。”

 

    “婢子明白。”玳瑁躬身應諾。

 

    “明白就去吃飯。”吳名身形一轉,一邊啃著水果,一邊走向正房。

 

    一個時辰後,玳瑁來到正房,向吳名彙報她的戰果。

 

    她把一部分剩飯和自己吃剩的菜給了守門的兩個兵卒,從他們那裡打聽到了廚房的位置。這兩個兵卒還叫了同僚過來,幫她把剩下的米飯抬去了廚房,順便帶她認了次路。廚房裡的人把剩下的米飯分了個一乾二淨,然後便給了玳瑁承諾:從今天開始,她隨時可以到廚房要吃食,但如果郡守的院子再有剩飯剩菜,她得優先給他們送去。

 

    “幹得不錯。”吳名滿意地點頭。

 

    “婢子好歹也是在郡守府裡長大的。”玳瑁不無得意地說道。

 

    “嗯,淨長心眼了。”吳名調侃道。

 

    “夫人——”

 

    “好了,去燒鍋水,我要洗澡——沐浴!”

 

    “諾。”

 

    “水燒開了就叫我,別自己瞎折騰,你那小胳膊小腿兒才能拎幾斤東西。”

 

    “……諾。”

 

    這裡的淨室也修了和郡守府一樣的下水道,吳名只在把熱水從廚房拎到淨室的時候費了些力氣,洗完之後,擰開軟木塞就把髒水放了出去。

 

    為了不讓玳瑁覺得自己太沒用,吳名把後續清理的活兒甩給了她,自己則轉身回了內室,推開窗戶,縱身上床,開始行功修煉。

 

    如今的首要任務其實不是造紙,而是恢復實力。無論是想辦法穿回後世,還是在此處立足紮根,吳名都得先讓自己恢復到可以與修士大能們一戰的程度,最起碼也要能收拾掉那個給他和阮橙互換身體的道士。

 

    不然的話,他不僅沒法達成所願,反倒可能被那些衛道士給人道毀滅了。

 

    就這個角度來說,吳名其實巴不得和嚴衡分開過,省得全天24小時都被他盯著,想修煉都找不到時機。

 

    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吳名收起雜念,放出神識。

 

    他還是不敢在行功的時候進入忘我狀態,神識一直保持著外放,確保院子裡的風吹草動以及院中人的一舉一動都能盡在掌握。

 

    玳瑁畢竟是從小在郡守府長大的,很清楚侍女該守的規矩。吳名不喚她,她就不會過來擾他,收拾完淨室便直接出了正房,去院子的其他地方尋找活兒幹。

 

    眼看著三十六周天行罷,玳瑁都已經回廂房睡覺去了,吳名也打算回神識,躺下休息。

 

    但就在這時,院門口卻忽然來了一行人。

 

    神識“看”不到長相,只能讓他感覺到為首那人的一臉絡腮鬍子。

 

    嚴衡來了。

 

 28 二八糖果

 

    這傢伙怎麼又跑過來了,難道秦朝不用守靈的?

 

    吳名不甚確定地皺了皺眉。

 

    他死的時候,他那父母以及祖父祖母都還活得好好,他自然也沒機會去瞭解這年月的喪事都有什麼規矩,倒是別人家辦喜事的時候過去湊了幾次熱鬧,對大致的流程多少有些印象。

 

    就在吳名胡思亂想的時候,嚴衡已獨自進了後院。

 

    吳名趕忙收回神識,本想倒下裝睡,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裝睡之後還得裝醒,實在麻煩,乾脆便動也沒動,就這麼盤膝坐在床榻上,等著嚴衡進門。

 

    於是,嚴衡一進內室便與吳名來了個眼對眼,不由得腳步一頓,像是做了虧心事般,心虛地沒敢上前。

 

    “你……沒睡?”嚴衡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其實我習慣晚睡。”吳名歪著頭,用右手撐著下巴,“你不是說不過來了嗎?”

 

    “原本是這麼打算的。”嚴衡邁步走到床前,伸手將吳名披散的長髮挑至肩後,“但我又實在是放心不下你。”

 

    “難道我在這裡還會受欺負?”吳名正想順勢告狀,忽然間靈光一閃,想起原主換身逃走的事,立刻改口道,“還是說,你其實是怕我趁你不在的時候偷偷跑掉?”

 

    嚴衡瞳孔微縮,並沒有馬上作答,又把玩了會兒吳名的長髮才開口道:“阮家跑掉了。”

 

    “啊?”吳名一愣。

 

    “你很意外?”嚴衡挑眉問道。

 

    “這個……倒也不能說有多意外……”吳名撓了撓下巴,覺得這事可能和他出嫁前把阮大收拾了一頓有些關係。

 

    “你好像知道些什麼。”嚴衡追問道。

 

    “事實上,你應該問我幹了些什麼。”吳名斟酌了一下,覺得嚴衡怎麼都不可能和阮家穿一條褲子,乾脆實話實說,將他出嫁前那一晚的事全都告訴了嚴衡。

 

    聽他說完,嚴衡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或許上一世也發生過同樣的事,只不過那時的阮橙聽從了阮大郎阮槿的威逼利誘,而這一次,他卻選擇了反抗。

 

    這樣一想,嚴衡便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沒有逃走?”

 

    “我腦子又沒進水。”吳名翻了個白眼,“他既沒給我出遠門的憑證,也沒給我路上用的錢財,用嘴巴那麼一說就想讓我離家出走?他這是想害我呢,還是想害我呢,還是想害我呢?”

 

    “……”

 

    “呃,重要的話要說三遍。”吳名眨了眨眼,趕緊亡羊補牢,“總之,律法什麼的,你肯定比我清楚。我要是聽了他的話,離家出走,那從今往後,我可就只能落草為寇做山賊了!”

 

    上一世的時候,阮橙可不就是做了賊嘛!

 

    嚴衡在心裡歎了一聲,卻又不禁對“阮橙”在這一世的不同選擇生疑。

 

    為什麼偏偏這一世就懷疑起了阮槿,難道阮橙真是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複生,只是不像他這般完整?

 

    嚴衡很想一探究竟,但更怕“阮橙”把一切全都回憶起來。

 

    如今這般的“阮橙”其實很好,既不會對他口出惡言,也不會視他為污穢,縱使有點小脾氣、小惡習,也只會顯得更加有血有肉,讓他更加疼愛歡喜。

 

    嚴衡不自覺地伸出手,將吳名摟入懷中。

 

    吳名被摟得一愣,怎麼都想不出自己剛才說的哪句話能打動嚴衡,讓他竟然這麼激動。

 

    但下一瞬,吳名便記起他試探嚴衡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阮家逃走的事給截了糊,立刻問道:“我說,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嚴衡身子一僵,遲疑了一下才反問道:“為何這麼問?”

 

    “你不覺得你對我有點緊張過度?”吳名推開嚴衡,直盯盯地看著他的雙眼,“就差拿籠子把我給裝起來了。”

 

    嚴衡沒有接言,被吳名一句話說到了痛處。

 

    他確實恨不得把阮橙拴在腰帶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不讓他從自己眼皮底下離開片刻。

 

    但他終究還沒有失去理智,還能克制自己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只是,這樣的克制又能持續多久呢?

 

    嚴衡歎了口氣,再次把吳名擁入懷中,輕聲道:“那你就讓我放心一點,少些牽掛。”

 

    “別轉移話題!”吳名還想把嚴衡再次推開,但這次嚴衡抱得太緊,他掙扎了兩下都沒能脫身,只得繼續道,“快點從實招來,你到底對‘我’幹過什麼?”

 

    “我只是娶了你。”嚴衡將吳名緊緊抱住,“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有做。”

 

    吳名總覺得嚴衡話裡有話,和阮橙的關係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但吳名既不擅長誘供,也不擅長逼供,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逼問的法子,鬱悶之下乾脆遷怒道:“那你敢不敢先把我放開,一身臭汗,都要把人熏死了!”

 

    嚴衡立刻鬆開手,低頭在自己身上聞了聞,皺眉道:“真有味道?”

 

    “關鍵是還有沙子,磨得我臉疼!”吳名信口胡謅。

 

    “我去沖洗一下。”嚴衡轉身就往淨室走。

 

    吳名在後面問道:“今晚在這兒睡?”

 

    “天亮前離開。”嚴衡頭也不回地答道。

 

    靠,還得陪你睡覺!

 

    吳名撇了撇嘴,隨即一拍腦門。

 

    對了,他還沒有給羅道子上眼藥呢!

 

    嚴衡從淨室回來的時候,吳名便將羅道子沒給他安排廚子也沒給他準備晚飯的事說了,義憤填膺地要嚴衡給他一個“交待”。

 

    但有了老太夫人的先例在那兒,嚴衡怎麼瞧都不覺得吳名真在生氣,更像是……撒嬌?

 

    想了想,嚴衡乾脆抱著吳名躺到床榻上,一邊順毛似的輕撫他的背脊,一邊解釋道:“羅道子應該只是想試試你的脾性,廚子什麼的,估計早就準備好了,就看你要或不要,或者,怎麼要。”

 

    “他這是玩我呢?”吳名真沒把這點怠慢當回事,但嚴衡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不爽了。

 

    “有大才之人自有其傲骨,免不了恃才傲物。”嚴衡道,“在投入我門下之前,他也曾用類似的辦法對我百般考驗。”

 

    “慣他包!”吳名翻了個白眼,罵了句後世的東北土話。

 

    嚴衡不懂吳名在說什麼,但從語氣和表情也能分辨出這肯定不是一句讚美。

 

    “真有傲骨就不會為那幾斗米折腰。”吳名一臉不屑,“說白了,他這種傢伙也就是個商人,只不過尋常商人賣的是東西,他這種人賣的是才華,但本質上一般無二,都是一手錢,一手貨,一個買家,一個賣家。”

 

    “怎麼能這麼說。”嚴衡不由皺眉。

 

    “我說的不對嗎?”吳名撇嘴冷哼,“那你就試試看,從明天開始別給他錢花,讓他自己喝西北風去,你看他還給不給你賣命!”

 

    嚴衡有心反駁,卻又覺得吳名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不等嚴衡想出說辭,吳名已繼續道:“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世人皆瞧不起商人,卻不知這世間處處都是交易,各個都是商人。”

 

    一聽這話,嚴衡不由失笑,“你還真不愧是商人子,句句都離不開買賣二字。”

 

    這下便輪到吳名反駁不能了,鬱悶地翻了個白眼,終是沒再繼續瞎扯。

 

    “好了,一點小事而已,不必太過計較。”嚴衡也沒想因為羅道子和吳名起爭執,摟著他哄勸道,“明天你把他叫來,直接告訴他你這裡需要一個廚子……”

 

    “你確定要讓我去跟他說?”吳名眼睛一眯,滿懷惡意地翹起嘴角。

 

    嚴衡動作一僵。

 

    據吳名院子裡的侍女們複述,他當初去找老太夫人的時候,也是要和她好好“說道說道”的,只是說完之後,老太夫人便重傷,暴斃。

 

    嚴衡深吸了口氣,改口道:“我親自和他說。”

 

    “這才對嘛!”吳名習慣性地抬手,拍了拍嚴衡臉頰。

 

    嚴衡立刻將他作惡的手握住,嗔怒道:“不要撩撥我。”

 

    “誰……”吳名剛要反駁便記起嚴衡要給老太夫人守孝,立刻戲謔地笑了起來,“我倒忘了,你現在禁酒肉,禁[]事。”

 

    嚴衡把臉一沉,故作兇惡道:“反正你又不會有孕,我就是與你睡了,誰又能知曉得了?”

 

    “來呀,誰怕你不成!”吳名一向是輸人不輸陣,想也不想就頂了回去。

 

    “這可是你說的!”嚴衡不由一喜,身子一翻,就把吳名壓到了身下。

 

    吳名立刻感覺到小腹處多了一根新鮮出爐的熱狗,趕忙把人推開,“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當真!”

 

    “你不覺得現在告饒已經晚了嗎?”嚴衡抓住吳名手腕,將他重新壓回身下。

 

    “誰跟你告饒了。”吳名也揚起下巴,“我是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

 

    這年月的人都比較信鬼神,聽吳名這麼一說,嚴衡不由停了動作,猶豫起來。

 

    吳名趁機逆襲,一個巧勁翻轉,將嚴衡反壓在自己身下,接著手臂一撐,直起身來,使自己跨坐在嚴衡的大腿上。

 

    “你要守孝,但我不用。”吳名一臉邪笑地解開嚴衡褲子,“乖乖躺著別動,叔叔這就給你糖吃哦!”

 

    “你是誰的叔……”嚴衡剛一開口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是隨便那麼一說,你別總較真行不行?”吳名一邊抱怨,一邊開始了更加邪惡的糖果發放。

 

    沒有潤滑劑,也沒有前期準備,字典裡從來就沒有“奉獻”和“犧牲”兩個詞的吳名當然不會和嚴衡一“幹”到底,不過就是與他進行了一些比手指更不和諧的身體接觸,讓他享受了一把來自東方島國的奇思妙想。

 

    吳名只是本著一報還一報的原則給了嚴衡點甜頭,權當是嚴衡幫他解決麻煩又不給他平添麻煩的友好往來。

 

    但在這樣想的時候,吳名卻忘了把自己的這一理念告知嚴衡,也忘了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兩個成語——

 

    食髓知味,得寸進尺。

 

 29 二九造紙(上)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時,嚴衡已經不見了蹤影。

 

    出門一看,玳瑁正在院子裡打掃,身邊多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幫忙,看打扮不像是專職的僕婦,更像是某個工匠的家眷。

 

    “夫人。”見吳名出來,玳瑁放下掃帚,走上前來,將婦人介紹給吳名。

 

    果然,這婦人是某個木匠的妻子,自稱鄭氏,是羅道子派來給吳名做飯的。

 

    吳名打量了鄭氏幾眼,感覺沒什麼遭人煩的地方,便開口問道:“早飯……朝食做了嗎?”

 

    “正等您吩咐呢。”鄭氏躬身答道。

 

    “自己去廚房看看,能做什麼就隨便做點,把自己和她喂飽就行,不用管我。”吳名擺擺手,“對了,先燒鍋開水,我要洗簌。”

 

    在後世待久了,吳名已經沒了用冷水洗臉的習慣,穿越男秦三世發明的豬鬃牙刷他也用不慣,好在昨日洗簌的時候靈機一動,想起後世還有種清潔牙齒的工具叫牙線,於是便讓玳瑁弄了一卷絲線給他,充作代替。

 

    洗了臉,刷了牙,換了身可以出門的正經衣裳,吳名便拿著昨日畫好的流程圖去了羅道子撥給他的小院。

 

    雖然昨日他已經把人都攆了回去,但今日過去一看,院子裡卻又冒出五名軍漢,正是被他攆回去的那幾個輔兵。

 

    “是羅道長讓我們過來的。”其中一人站出來向吳名解釋,“羅道長說……說了很多,反正,就是讓我們過來,聽您吩咐。”

 

    “聽我吩咐?”吳名眉毛一挑,“那我讓你們回去睡覺,你們聽不聽?”

 

    “您不是訛我們吧?”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立刻露出喜色。

 

    最先開口的那個卻悄悄扯了他一把,接言道:“那我們也只能睡在這個院子裡,不然,要挨鞭子和軍棍的。”

 

    “那兩樣東西我也能賞你們。”吳名翻了個白眼,再次揮手,“都進屋去,找地方睡覺還是對著牆發呆都隨便,反正別站這裡礙事。”

 

    幾個軍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在最先開口說話那人的帶領下進了一旁廂房。

 

    吳名沒去試探他們幾個到底是被派進來當試金石還是絆腳石,這種無聊的把戲他早就玩得夠夠的了,誰要是非要拉他一起玩,他就把誰送閻羅殿去,讓那傢伙感受一下和閻王爺做遊戲有多歡暢。

 

    攆走礙眼的傢伙,吳名便在院子裡忙碌起來。

 

    昨天,他就讓人搬了些沙石磚木進來,今天要幹的活就是砌出蒸煮原料的灶台和放置紙漿的石槽,如果時間有剩餘,再打造些撈紙用的紙簾和壓紙用的木框。

 

    如果羅道子沒塞人過來,吳名大可以用法術輕鬆地完成這些活計,但背後多了幾雙眼睛,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幹活。

 

    好在華夏大地早早就開始使用石灰做建築材料,嚴衡的這座軍營裡也經常蓋房子,石灰和磚石一樣都是常備物資,吳名總算沒落到像神農嘗百草似的親自去開山鑿石。

 

    畢竟古法造紙也要用到石灰,若不是這東西在秦朝就已經開始普及,吳名也不敢誇下海口跟嚴衡說要造紙。原因無他,這東西在後世更加常見,但也正因為太過常見,以至於幾乎沒人會去考慮這東西哪裡產出,怎麼產出。

 

    若是讓吳名去找石灰,他還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

 

    要是有煤渣就更好了,煤渣加石灰可以配出土法水泥,比用磚石這麼一塊塊地壘砌省事多了。

 

    吳名歎了一聲,隨即想起這裡可是遼東,最不缺的就是煤和鐵。

 

    對了,上次來的時候,鐵匠們好像還是在用木炭煉鐵,並沒有使用煤炭。

 

    吳名有些生疑,但這事跟他沒有多大關係,在腦子裡轉了一圈便又拋諸腦後。

 

    吳名原本就沒打算弄出多大的規模,臨近中午的時候,灶台和石槽便已砌成。吳名甚至還在旁邊挖了一個沉降池,準備放置紙漿撈取後剩下的廢水。

 

    拍掉手上泥灰,吳名轉頭將那幾個壓根沒有睡覺的輔兵叫了出來,讓他們自己出去找飯吃,不許使用剛剛砌好的灶台,不許碰石槽和沉降池。

 

    吩咐完,吳名便轉身出了小院。

 

    回到嚴衡的院子,吳名又讓鄭氏燒了鍋熱水,供他洗澡更衣,然後把玳瑁叫到身邊,問她會不會做針線。

 

    這時候的衣服還是上衣下裳,袍袖寬大,吳名又是郡守夫人,一身衣服極盡奢華,別稱就是“行動不便”。

 

    出門的時候,吳名壓根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多大的運動量,等意識到自己得親自“動手”幹活,這身衣服很不方便的時候,他也懶得再回來折騰。但接下來幾天裡,類似的體力活估計不會少,現在又是夏天,即使他的身體已經因他是鬼修的緣故偏於陰冷,很難出汗,再穿這樣的衣服也有點自虐了。

 

    “夫人要做什麼?”玳瑁看起來有些遲疑,“婢子的針線活兒……不算太好。”

 

    “不做多複雜的東西,就是幫我做件方便幹活的套頭衫……麻袋見過嗎?就像麻袋似的,弄兩塊大布片縫一起,再接倆袖子就成了。”吳名比比劃劃地說道。

 

    “婢子……不會裁衣。”玳瑁憋得臉頰通紅,但終是沒敢應承。

 

    吳名立刻沮喪地垂下頭。

 

    也是,玳瑁才十一二歲,會用針線補襪子就已經很厲害了,哪能期待更多。

 

    “算了,你去廚房要水吧,我自己想想辦法。”吳名歎了口氣,轉身回了正房。

 

    玳瑁已經把他帶過來的幾套衣服全放進了內室的櫃子,但這些衣服無一例外都是寬袍大袖,唯一符合吳名要求的只有褻衣褻褲。

 

    要不乾脆就穿褻衣褻褲算了?

 

    吳名正猶豫,玳瑁敲門而入,通知他熱水已經準備好了,然後又很是忐忑地告訴吳名,她把吳名要做衣服的事告訴了鄭氏。

 

    “她能做?”吳名問。

 

    “能。”玳瑁馬上點頭,“但她沒有布。”

 

    “布啊……”吳名轉頭看了看周圍,很快就靈機一動,快步走到床前,把掛在上面的帷幔給扯了下來,轉頭遞給玳瑁,“拿去用吧!”

 

    玳瑁呆了幾秒才接過帷幔,遲疑道:“這……不好吧?”

 

    “難道郡守還會在乎這麼一個帳子?”吳名不以為然,“拿去給鄭氏,讓她按褻衣褻褲那種比例做一件短衫一條長褲。針腳不用太精細,大小也不用太計較,最關鍵的是要快,最好能讓我下午就穿上。”

 

    “諾。”玳瑁滿頭霧水,但還是拿著帷帳出去了。

 

    吳名也端起案幾上的一盤水果,轉身進了淨室。

 

    洗完澡,也吃過午飯,吳名正想著下午應該幹點什麼,玳瑁便捧著一疊衣服進了正堂。

 

    “夫人,衣服做好了。”

 

    “這麼快?”吳名接過來一看,卻不是褻衣褻褲的款式,更像是短款的胡服,只是袖子還有一點肥大。

 

    對了,這邊經常與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打仗,見過他們的穿著打扮也是正常。

 

    “夫人。”玳瑁緊張地看著吳名,“您看行嗎?”

 

    “不錯。”吳名把衣服抖了抖,轉頭道,“我要換衣服,你是出去避一避呢,還是留下旁觀?”

 

    “夫人!”玳瑁面色一窘,憤憤地跺了跺腳,轉身出了正堂。

 

    吳名得意地揚起嘴角,心道:這才是可愛的女孩子嘛,哪像後世的那些女流氓,一點嬌羞的反應都不給,還反過來對他口花花,占他便宜。

 

    換上新做好的衣服,吳名又去了造紙的院子。

 

    他準備給那幾個輔兵找些活兒幹,反正他們也算是地頭蛇,軍營裡面有啥沒啥,肯定比羅道子還要清楚。

 

    一路上,不少人都側目而望,顯是對吳名的這身打扮感到驚奇。但或許已經跟著嚴衡來過一次,再加上軍營內眾人的口耳相傳,倒是沒人上來攔阻吳名,把他誤當成外來的奸細。

 

    但一進院子,吳名就發現羅道子來了,正帶人在他剛砌好的石槽上仔細查看,就好像能把上面抹的石灰看出花似的。

 

    吳名不由得一陣膩歪,冷聲道:“離遠點,那東西不是砌給你玩的!”

 

    “此物何用?”羅道子一聽聲音便馬上轉頭。

 

    “關你屁事?”吳名邁步走了過去,“你之前不是說了這院子是禁地嗎?怎麼還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往裡進?”

 

    “咳咳,夫人,您這麼說話是會讓人產生歧義的。”羅道子輕咳一聲,站起身來。

 

    “你應該慶倖我現在還肯跟你說話。”吳名不耐煩指向門口,“快點滾蛋,我現在不耐煩和你廢話。”

 

    羅道子並未露出怒容,倒是目瞪口呆,似乎還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吳名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羅道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輕笑,“夫人……”

 

    吳名實在不是個有耐心和人扯皮的,羅道子剛一開口,吳名的拳頭便揮了出來,在他把話說完之前擊中了他的小腹。

 

    “嘭!”

 

    羅道子既不是個真道士,也不是個練家子,即使吳名沒有動用靈力,這一拳也足以讓他痛得彎下腰來,再也講不出半句廢話。

 

    “道長!”

 

    跟著羅道子一起過來的兵卒立刻露出驚容。

 

    吳名沒有理會他們,趁羅道子彎腰的機會,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悄悄用了一個禦風術,然後便拖著他朝院門處走去。

 

    眼看著羅道子都被拖到院子門口了,幾個兵卒才回過神來,趕忙快步追了上來。

 

    但這時候,吳名已甩手一扔,把羅道子拋出門外。

 

    “你們幾個。”吳名轉過頭,冷冷地看向幾個想要動手卻又拿不定主意的兵卒,“是跟他一起滾呢,還是像他一樣滾呢?”

 

    “你……”

 

    當兵的自然少不了血性,但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門外的羅道子就一邊吸著冷氣一邊出言阻止,“別……別動手,快……快點過來,扶我一下,哎呦!哎呦喲!”

 

    “道長。”幾個兵卒呼啦啦沖出門外,將羅道子攙扶起來。

 

    “走走走,別惹他,快走!”羅道子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抓住扶他的兵卒,扯著他們落荒而逃。

 

    吳名一動手,羅道子就想起了死不瞑目的老太夫人,馬上將老太夫人的死和這位男夫人聯想到了一起。就算老太夫人不是被這位男夫人弄死的,肯定也和他脫不開關係。可嚴衡非但沒有處置吳名,還將他送到軍營裡保護起來,這偏袒的程度,絕對有媲美商紂王寵妲己的可能!

 

    連老太夫人都敵不過的傢伙,他這個假道士還是別去雞蛋撞石頭了!

 

    於是,羅道子便識時務地閃人了。

 

 30 三十造紙(下)

 

    逃得還真快!

 

    看到羅道子轉眼就沒了蹤影,吳名不由得嘴角抽搐。

 

    這種滾刀肉似的傢伙最讓人沒轍。直接下狠手吧,總感覺沒有必要;但要是不理會吧,又讓人覺得很不甘心。

 

    算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有本事你以後再不惹我!

 

    吳名撇撇嘴,轉回身,準備去查看石槽和沉降池有沒有被摸出手印。

 

    但剛一轉身,吳名便發現那五個輔兵不知何時跑了出來,一個個正滿眼敬畏地注視著他。

 

    除了一個。

 

    那個最先開口說話、看著像是很有威望的傢伙,這會兒卻站到了眾人後面,表情複雜。

 

    真是好明顯的釘子啊!

 

    吳名心下腹誹。

 

    雖然明智的做法應該是留下這枚釘子,向派出釘子的人表明他很安份,沒想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他卻不願意這麼乖順聽話。

 

    憑什麼啊?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都讓我不痛快了,我為嘛還要讓你好過?

 

    吳名瞥了他們幾個一眼,冷嘲道:“這會兒知道出來了,有用嗎?這要是奸細來偷情報,你們一個個就等著被砍頭吧!”

 

    “但羅道長不是奸細啊!”一個嘴快的忍不住接言。

 

    難怪只能當輔兵,連不能和上司頂嘴的潛規則都不知道!

 

    吳名撇撇嘴,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是?你知道他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跟著郡守做事又出於什麼目的?就算他現在不是,那將來呢?你怎麼就知道他將來也一定不會背叛郡守?沒准遇到哪個傢伙,被威逼利誘一下就改旗易幟了呢!”

 

    嘴快的那個被吳名一串知道、是不是砸暈了頭,張著嘴巴,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來了吧?”吳名翻了個白眼,“看你們這副德性也知道為啥偏偏是你們幾個被踢過來給我幹活,一個個連怎麼當兵都不明白,還指望在軍營裡出人頭地?做夢吧!”

 

    “請賜教!”已經被吳名貼上釘子標籤的那名輔兵站了出來。

 

    “賜你個頭!”吳名才不會按他的套路走,“你繳過束修了嗎?磕過頭拜過師了嗎?一句話就想讓人教你,憑啥?憑你臉皮厚?!”

 

    旁邊兩個輔兵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求賜教的那人卻是面紅耳赤,羞憤交加。

 

    “笑什麼笑,烏鴉落在豬身上,只看到別人黑,不知道自己其實也一個德性!”吳名瞪起眼睛,“行了,咱們都別廢話了,給你們一次機會,不想在這裡給我幹活的,直接出去!不用擔心受罰。剛才那臭道士怎麼灰溜溜走掉的,你們肯定也都看到了——我,有能耐,有底氣,有靠山,誰要是因為我不用你們就罰你們,我幫你們還他雙倍!你們挨十鞭子,我就抽那傢伙二十,下令的和動手的一起抽!”

 

    幾個輔兵滿臉愣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作聲。只有一個像背景牆似的一直隱於眾人之間的傢伙看起來有些意動,但其他人都沒動彈,他便也沒當這個出頭鳥。

 

    但吳名說這些並不只是試探,見誰都沒有領會他的“好意”,立刻冷冷一笑,“沒有自己走的?行,那我就動手攆了,你,還有你,馬上滾蛋。”

 

    吳名抬手指向已經被貼上釘子標籤的傢伙和背景牆。

 

    背景牆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老實從人堆裡走了出來,被貼了釘子標籤的傢伙卻是臉色大變,脫口道:“為何要將我等攆走?!”

 

    吳名輕蔑一笑,“你們上官給你們派發命令的時候需要告訴你們為什麼嗎?”

 

    釘子頓時無言,握緊雙拳,一臉憤懣。

 

    “當然了,我不是你們的上官。”吳名卻話音一轉,“所以我給你理由。一,這裡不需要這麼多人。二、我看你倆不順眼。理由給你們了,接受不接受是你們的事,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從我眼前消失,別等我上腳踹。”

 

    背景牆躬身施禮,然後就嗖地一下出了院子,動作麻利得讓吳名都有些意外。

 

    釘子也只是遲疑了一下便也選擇了離開。

 

    看到他們的反應,吳名忽然生出一種他以錯誤的方程式解出了正確答案的微妙感覺。

 

    “喂,你們和剛才走掉的那倆人熟嗎?”吳名轉頭問道。

 

    “劉大是我們伍長。”之前曾和吳名頂嘴的輔兵答道,“另一個是昨天才被調到我們伍的,好像是叫……李四?”

 

    “敢說清楚點不,哪個是劉大,哪個是李四?”吳名瞪眼問道。

 

    “被……被您教訓的那個是劉大,一直沒說過話的是李四。”頂嘴的輔兵跟著又補充了一句,“我叫黃豆,大家都叫我豆子。”

 

    “你們倆呢,叫什麼?”吳名順勢讓他們自報姓名。

 

    “蔣三。”

 

    “劉七。”

 

    沒一個正經名字。

 

    吳名嘴角微抽,對他們的出身倒是有了一點猜測性的瞭解。

 

    黃豆這名字雖然好笑,但起碼是個名字,而有名字就意味著有族譜,能追溯至某個大姓宗族,若是受了外姓人欺負,很可能會有一幫族人幫他出頭。而蔣三和劉七估計就沒什麼根基背景了,很可能是遷徙而來外來戶,或者是窮漢裡的窮漢。

 

    但這和吳名沒什麼關係,在心裡八卦了一下便開口道:“那麼,黃豆,蔣三,劉七,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既然留下,那就得給我幹活,像今天上午這樣閑得只能睡覺的美事就不要再想了,偷懶什麼的也別指望。”

 

    “能問問幹啥不?”見幾次插嘴都沒挨駡,黃豆又大著膽子問了起來。

 

    “做東西,新東西,好東西。”吳名道。

 

    “就是說,我們其實是來跟您學手藝的?”黃豆眼睛一亮,另外兩個也露出了期盼之情。

 

    秦朝雖然沒有“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士兵的地位也不比匠人低,但能在軍營裡混出出息的只有戰兵,像黃豆他們這樣的輔兵純粹就是賣苦力的,殺敵立功的機會幾近於無——真要是連他們都得上陣殺敵了,那他們離全軍覆沒也沒剩多久了。

 

    因此,只要不是抱著非得出人頭地不可的念頭,當輔兵還不如轉成匠人,就算年紀大了也能靠帶徒弟過活,討媳婦的時候也比輔兵容易。

 

    “別指望我會手把手地教你們。”吳名板起臉。

 

    這是實話,吳名雖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但當師傅絕非他之所長。讓他去教徒弟,他不僅教不明白,還能把自己也給教糊塗了。

 

    “您肯讓我們跟著學就行!”三個輔兵哪裡知道真相,只當吳名和這年代的手藝人一樣不願把技藝外傳。

 

    吳名也沒解釋,擺擺手,讓他們先去找幾個洗衣服用的水盆,洗澡用的浴盆,然後再去收集麥稈和樹皮。

 

    到了真正開始準備,吳名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給疏忽了。

 

    造紙只需要一天,但是準備造紙用的原材料卻得幾十天。

 

    吳名頓時鬱悶了。

 

    他上一次動手造紙還是清末。當時有個和他關係尚可的傢伙想要仿製一批古畫,把他請去製作最原滋原味的古法宣紙,但去了之後,他負責的也就是最關鍵的撈紙一步,材料什麼的,人家都給他準備好了,無需他再操心。

 

    那之後便是第一次鴉片戰爭。吳名對滿清的死活不感興趣,倒是對海那邊的世界生出了好奇,於是便跑去歐洲玩了一圈,回來後就再沒靠造紙賺過錢,相關細節也只存留在了法術構建的記憶之中。

 

    但既然已經開始做了,那也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

 

    反正沒幾個人知道他要做什麼,知道他該怎麼做的更是一個皆無,大不了再給這三個輔兵找點別的事做,省得他們在準備材料的過程中閑出事情。

 

    吳名尚在考慮接下來該做什麼,三個輔兵卻已經把他要的東西全找了回來。

 

    這會兒雖然不是種植小麥的季節,但這年頭比後世更加節約,諸如麥稈、高粱稈這類莊稼收割後的殘留物都會積存起來,充作燃料,所以三個輔兵很快就從廚房那邊翻出了麥稈,從木匠那裡撿來了樹皮,接著又從負責洗衣服的僕婦那邊搶來了洗衣盆和浴桶,在好幾名婦人的追趕下逃回了小院。

 

    吳名很想贊一聲“幹得漂亮”,可惜身上忘了帶金銀,贊完之後不能打賞,起不到什麼激勵效果,乾脆便啥也沒說,接過三個輔兵帶回的材料,挑揀洗滌後,加入石灰,放入桶中開始蒸煮。

 

    水倒是現成的,院子裡有井,不用三個輔兵再出去折騰,吳名當初也是因為這口井才選中了這個院子。

 

    等蒸煮的步驟完成,便是沒太多技術含量的晾曬。

 

    晾曬本應在向陽之處,吳名看這院子的光線還好,便直接讓黃豆他們去取了兩片竹席,將蒸煮後的樹皮、麥稈直接晾在了院子裡。

 

    第一次肯定是別想造出好紙了。

 

    吳名歎了口氣,但也沒打算再費力氣去精益求精。

 

    不過,鑒於新紙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能產出,吳名終是放棄了節食的決定。

 

    傍晚,回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後,吳名便叫來鄭氏,讓她把羊肉切片,再弄個烤爐過來,他要在院子裡烤肉。

 

    鄭氏痛快應下卻沒有馬上離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事?”吳名主動發問。

 

    鄭氏立刻道:“回夫人,廚房裡的東西太多,若不能儘快吃完,恐怕明後天就要壞掉了。”

 

    “呃……”吳名眨了眨眼,發現鄭氏一臉期盼。

 

    顯然,她很想聽到“不要了”、“給你吧”這樣的答案。

 

    郡守府確實不差這點東西,只要吳名開口,嚴衡肯定會天天讓人送東西過來,然而吳名卻不願意讓這女人就這麼如願。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後世的資本家可是寧肯把牛奶倒河裡都不會免費給窮人的!

 

    吳名本想打消她的美夢,但話到嘴邊就想起鄭氏今天還幫他做了身衣裳,於是改口道:“你割幾塊肉帶回去好了,餘下的我再想辦法。”

 

    鄭氏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馬上就調整表情,躬身拜謝。

 

    這件事倒是給吳名提了個醒,雖然他並不在意身邊人的忠誠,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把他當成大方又好騙的傻子。如果要給這些人獎勵和報酬的話,也沒必要直接賞錢,不如先給東西,省得一開始就把他們的胃口養大,最後鬧出朝三暮四的笑話。

 

    這時候,吳名已經不想再用鄭氏,只是這事還得和嚴衡打聲招呼,最好能一口氣把選人和用人的權力全都要到手中,一勞永逸。

 

    唔,嚴衡今晚應該還會過來吧?

 

    想起昨晚發出的糖果,吳名覺得可能性很大。

 

 31 三一商談

 

    嚴衡沒讓吳名失望,只是比昨日遲來了一些。

 

    “話說,你不用給那什麼老太夫人守靈嗎?”看到嚴衡進門,吳名疑惑地發問。

 

    “我已在府裡安排了替身,不必多慮。”嚴衡走到吳名身邊,摟著他,在他身邊坐下,“你呢?這會兒還不休息,真的不是等我?”

 

    “今晚還真是為了等你。”吳名把早就準備好的造紙流程圖拿了出來,遞給嚴衡,“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嚴衡一愣,打開絹布,借著燈光一看,很快挑眉道:“只用這些東西就能造出你說的紙?”

 

    “當然還需要一點小技巧。”吳名聳聳肩。

 

    “你要和我商量的就是這個?”嚴衡對吳名造紙的事並不重視。

 

    雖然先帝贏子詹也曾多次提起過想要改進紙張的製造方法,但嚴衡並不覺得這種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來打仗的玩意對國計民生能起什麼作用。比起造紙,嚴衡更希望吳名多給他做些馬鐙這樣實用的東西,甚至是多畫幾張地圖。

 

    但吳名想搞,嚴衡也不會阻止。事實上,只要吳名肯老老實實地待在他的身邊,就算他像小孩子似的跑去玩泥巴,嚴衡都不會介意或者干預。

 

    吳名這會兒還沒意識到嚴衡語氣裡的敷衍,滿懷歉意地解釋道:“我之前以為用不了幾天就能出成品,真動起手來才發現我忘了把原材料的準備時間給算進去,所以……實際上……總之……大概得一個月才能讓你看到我要做的紙。”

 

    “沒關係,你慢慢做就是了,缺什麼找羅道子去要。”嚴衡折起絹布,放到一邊,轉手把玩起吳名的髮絲。

 

    吳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眨了眨眼,狐疑道:“造紙這件事,你就這麼交給我了?”

 

    “這本來就是你的事啊!”嚴衡一臉疑惑,“不是你嫌廁籌不好用,非用換成廁紙的嗎?”

 

    一聽這話,吳名都不知道應該作何表情了,不自覺就拉高了聲調,“合著在你心裡,紙這玩意就是用來擦[]股的?!”

 

    “不然還能作甚?”嚴衡反問。

 

    “你竟然問紙還能作甚?!”吳名頓時抓狂,氣急敗壞地扯住嚴衡衣襟,“當然是取代竹簡,著書寫信,傳播文化,讓天下人都能讀書寫字啊!”

 

    “竹簡有何不妥,為何要用紙來取代?寫信用絹布即可,何必換成不牢靠的紙張?”嚴衡滿頭霧水,“還有,你竟然想讓天下人都能讀書寫字?這……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讀書寫字算什麼異想天開,兩千年後,天都已經被人給捅開了!

 

    吳名氣惱地翻了個白眼,卻沒法跟嚴衡解釋。

 

    “算了,你手下總不會只有羅道子一個門客吧?”吳名懶得去費那個口舌,“等我把紙做出來,你拿去給他們看,他們自會告訴你紙張的種種好處——要是哪個說不出來,肯定是混飯吃的廢物!”

 

    “哦?”嚴衡半信半疑地把流程圖又拿了起來,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麼。

 

    “那個你找時間再看,先繼續說別的。”吳名伸手抓住嚴衡下巴,把他的臉扭了回來。

 

    嚴衡失笑,放下流程圖,專心聽夫人教誨。

 

    “羅道子給我分了五個輔兵打下手,但有兩個我看不順眼,攆走了。”吳名道,“餘下的三個……”

 

    “你就是因為這事才揍了羅道子?”嚴衡插言問道。

 

    “你怎麼知道?”吳名馬上挑眉,“羅道子找你告狀了?”

 

    “他哪裡敢告狀。”嚴衡一邊微笑一邊脫掉鞋子,盤膝坐在床榻上,然後便將吳名抱到懷中,“我過來的時候,他特意來找我告罪,說是不小心惹惱你,希望我能幫他說些好話,莫要讓你記仇。”

 

    “他倒是乖覺!”吳名不爽地哼了一聲。

 

    見吳名沒有計較的意思,嚴衡松了口氣,轉而問道:“你剛才說羅道子給你撥了幾個輔兵,怎麼,那些輔兵有問題嗎?”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吳名道,“如果他們沒問題,或者說,可以信賴,我想教他們點東西——原本我是應了他們學造紙的,但光是準備原料就得用去一個月,期間又沒什麼活兒幹,總不好讓他們每天就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地罰站。”

 

    “你想教他們什麼?”嚴衡問。

 

    “還沒想好呢。”吳名道,“他們要是可信,我就教些軍營裡用得到的,要是不可信,我就教他們點賺錢的。”

 

    “教他們卻不教我?”嚴衡沉下臉,故作不悅地問道。

 

    “他們不都是你的人嗎?”吳名回了雙白眼。

 

    嚴衡對紙的輕視讓吳名頗為不爽,一時間就想弄出點花樣和嚴衡鬥氣。

 

    “對了。”吳名心下一動,問道,“知道煤是什麼嗎?”

 

    “知道。”嚴衡馬上有了興趣,“先帝曾讓人用煤來煉鐵,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用的時候極好,但煉出的鐵器卻脆而易碎,讓先帝引以為憾。”

 

    吳名原本只是想弄點蜂窩煤之類的小玩意打發人,但嚴衡這麼一說,他便習慣性地在記憶裡搜索起來,很快恍然大悟,“他是不是把煤開採出來就直接用了,沒洗煤也沒做焦化處理?”

 

    “你知道怎麼回事?”嚴衡的眼睛立刻冒出了綠光。他自小跟在先帝身邊,沒少聽先帝說起過煤的好處,但先帝也只知道煤可以用卻不知道如何用,每次提到此事就扼腕飲恨。

 

    “處理一下再用就好了。”吳名道,“不過和造紙一樣,都得先做些準備……對了,你這裡有磚窯沒有?”

 

    “自然是有的,就在距此不遠的莊子裡。”嚴衡道。

 

    “我不要磚窯,我要會蓋磚窯的人。”吳名擺擺手,“你另找一處地方,遠離莊戶和農田,也別在軍營裡,最好是犄角旮旯、寸草不生的那種地方。對了,附近得有水源。”

 

    “不如你再畫張這樣的圖示給我?”嚴衡抬手指向繪有造紙流程圖的絹布。

 

    “你還真不客氣。”吳名哼了一聲,起身就要動筆。

 

    “不用現在就畫。”嚴衡趕忙把他拉了回來,“你明日有空閒的時候再動筆也來得及。”

 

    “現在就做不是也一樣?”吳名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哪裡有閑。”嚴衡抱著吳名向後一仰,與他一起躺倒在床榻上,然後一邊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一邊抱怨道,“我過來並不是為了與你談這些,相比之下,你之前講的這些才是閒話。”

 

    “那你現在做的就叫正經事了?”吳名被氣樂了。

 

    “夫妻之道,周公之禮,自然是再正經不過。”嚴衡一本正經地試圖將吳名剝光。

 

    “正經個屁!”吳名拍開他的狼爪,“你真有心思逐鹿天下嗎?怎麼孰輕孰重都分不出來啊?!”

 

    嚴衡頓時動作一僵,抬起頭,與吳名四目相對。

 

    吳名把嘴一撇,“看什麼看,難道被人揭穿就心虛了,想殺人滅口?”

 

    “很明顯嗎?”嚴衡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

 

    “軍屯都搞出來了,還要怎麼明顯,直接昭告天下說你想奪權篡位?”吳名哼了一聲,抬起右手撐住頭,側身看著嚴衡,“話說回來了,現在天下這麼太平,誰會跟你一起造反啊?別你振臂一呼,人家先把你捆了,送皇帝那兒領功。”

 

    “只是我遼東太平罷了。”嚴衡漠然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逐鹿天下之說,那自然也該知道,自新帝嬴漢登基以來,各地便亂象不斷。如今,皇帝的政令已經出不了咸陽城,各地的士族門閥也都蠢蠢欲動,只不過誰都不願先動手,都在等一個契機。”

 

    嚴衡的話裡其實是加了水分的。

 

    眼下雖然已經起了亂象,但嬴漢的懦弱無能卻成了他的保護傘,大家都不把嬴漢放在眼裡,倒覺得彼此才是勁敵。哪一派勢力都不願意率先站出來說我要滅了嬴氏王朝,生怕自己成了眾矢之的,讓別人搶了問鼎天下的先機。

 

    天下真正大亂是在五年後的夏天,中原地區陰雨連綿,長江和黃河流域接連爆發洪災,無數災民流離失所,而住在咸陽的嬴漢卻無力救災。各地勢力趁機打出了“天欲亡秦”的旗號,或割地為王,或起兵征討。

 

    但先帝贏子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局面,竟在咸陽周圍埋下一支奇兵,硬是將各地反賊攔在了咸陽城外,甚至一度將周遭的幾個郡縣全都收了回來。

 

    就在很多人都開始懷疑秦朝或許依舊氣數未盡的時候,呂良那一路反賊自隴西起事,勢大後開始向東南侵襲,終是與咸陽的這支奇兵正面相對。

 

    這時,異變突生,原本拱衛咸陽、保護嬴漢的這支奇兵竟然在一夜之間改旗易幟,投到了呂良麾下,讓呂良不費一兵一卒便進了咸陽城門。

 

    據聞,嬴漢在咸陽宮中放火*,而火勢很快從咸陽宮蔓延到整個咸陽城,持續了三個月亦無法熄滅,硬生生將叛軍都給逼出了咸陽地界。

 

    但真相到底如何,嚴衡卻不得而知,因為消息傳來後不久,他便在酣醉中重生,回到了如今這一世的初期。

 

    這些事是不能說給人聽的,嚴衡只能將遼東郡外的亂象誇大,以此說服“阮橙”天下將亂,時機將至。

 

    吳名這會兒想的卻是劇情好熟,簡直就是正版秦史的延遲。

 

    難道歷史真有宿命,兜兜轉轉終要回歸正軌?

 

    “問你件事唄!”吳名道,“秦四世,就是現在的皇帝,他到底是怎麼繼位的?不會也是矯詔篡位的吧?”

 

    “為什麼要說‘也’是?”嚴衡微微一怔。

 

    吳名頓覺失口,趕忙道:“那個秦二世胡亥不就是用矯詔登基的嗎?我不知道真假,但大家都這麼說。”

 

    嚴衡這才漠然答道:“胡亥陛下的事我也不甚清楚,但嬴漢是不需要什麼矯詔的。嬴漢乃先帝獨子,不是太子而勝似太子,繼位亦是理所當然。”

 

    “那個……先帝就生了一個兒子?”吳名不由一愣。

 

    秦朝又不搞計劃生育,穿越男還是個皇帝,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孩子,難道是怕鬧出後世的九龍奪嫡,故意不肯多生?

 

    但下一刻,吳名便知道他想歪了。

 

    “先帝獨寵太后一人,從未納過姬妾。”嚴衡像是回憶般緩緩說道,“他曾說過,一陰一陽謂之道,如此方有‘妻者,齊也’之說。姬妾,庶子,均為紛爭之始,禍亂之源。然太后自生下長子嬴漢之後便再不曾有孕,而嬴漢自懂事起便顯露出了怯懦之態,全無半點一國之君應有的氣度與天資。三公九卿均曾苦勸先帝充實後宮,再育皇子,先帝卻一意孤行,當眾向太后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至死不渝。”

 

 32 三二爭執

 

    好吧,那傢伙沒搞計劃生育,倒是跑這裡玩起一夫一妻制了。

 

    吳名撇了撇嘴,心裡有些不以為然。

 

    在人世間廝混了兩千多年,吳名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無論親情、愛情還是友情,最終都敵不過時間,戰不過利益。

 

    “至死不渝,然後他成先帝了,讓他至死不渝的那位成了太后。”吳名隨口嘲弄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嚴衡忽地一愣,自言自語地呢喃起來,“先帝駕崩前並無不適之兆,年紀也不過三十有餘,怎麼都不該暴斃才對。”

 

    暴斃?原來穿越男是這麼死的啊!

 

    不會是被時空管理局發現,出手抹殺了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吳名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時空管理局什麼的當然是不存在的,但自以為是的道士卻是有的。穿越男說白了也不過是個孤魂野鬼,就嚴衡的描述來看又不是個懂法術的,被哪個愛多管閒事的道士用一道掌心雷給劈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或許他應該再低調一點?

 

    想了想,吳名覺得還是加快靈力的恢復更合他意。

 

    嚴衡這會兒也在琢磨贏子詹的死因,只是思考的方向與吳名截然不同。

 

    他首先懷疑的是嬴漢,畢竟他是先帝駕崩的最大受益人,但接著便又開始懷疑嬴漢會不會有那樣的魄力。比起先帝,嬴漢更想除掉的人應該是他嚴衡,畢竟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被先帝當作繼承人來培養的都是他,而非嬴漢。

 

    說起來,嚴衡也不明白先帝怎麼會生出讓外姓人繼承皇位的瘋狂念頭。

 

    正常情況下,嫡子若不爭氣,身為帝王者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再生一個嫡子,或者在一眾庶子中擇優而取,就算再怎麼求而不得,也應該在同姓宗族中選優秀者過繼,無論如何都不該輪到他這個嬴氏女所生的外甥。

 

    可先帝偏偏就這麼做了。他遵守了許給太后的諾言,後宮裡自始自終都只有太后一人,然而在考慮繼承人的時候,他卻不願選擇唯一的嫡子,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嬴漢不夠優秀,缺乏帝王應有的擔當,甚至在惱怒時說出了“若你繼位,大秦必亡”的氣話。

 

    就結果來說,這倒也是一語成讖,再一次證明了先帝的高瞻遠矚。

 

    但最終,先帝還敗給了他對太后的一往情深,在太后的哀求下重新選擇了嬴漢。正好遼東生變,母親嬴氏欲接他回嚴家,先帝便用一封誥書將他送了回去。

 

    然而就在嚴衡返回遼東的第二年冬天,咸陽卻傳來了先帝駕崩的噩耗。

 

    嚴衡不知道先帝的真正死因,但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繼承了皇位的嬴漢都不曾對他下過狠手,頂多在在小節處給他使絆子,比如斷掉母親嬴氏每年應得的份例,不給遼東的駐軍撥發足夠的軍餉,與他見面時故意讓他久跪不起。

 

    這樣一個連他都不敢殺的懦夫會有魄力謀害先帝?

 

    嚴衡實在是難以相信。

 

    就在這時,“阮橙”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想什麼呢?”

 

    嚴衡回神一看,發現吳名正舉著手指在他眼前來回搖晃。

 

    略一遲疑,嚴衡終於忍不住說道:“如果我說,先帝原本有意立我為太子,你可會相信?”

 

    “有啥不信的?”吳名想也不想地反問。

 

    那可是個穿越男,回到古代都還要玩“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遊戲,看自家兒子不成器,轉而在外甥身上下注也沒啥不可能的。畢竟後世都是一夫一妻一孩,男女雖然還未完全平等,但宗族勢力已經徹底垮臺,絕大多數人都已經不把“家天下”的概念放在心上。僅就血緣關係的角度來說,外甥和侄子在後世人心裡也沒什麼區別,反正都不是自家孩子,哥哥和妹妹之間反倒更少嫌隙,對妹妹的孩子自然也更容易愛屋及烏。

 

    但吳名答得太痛快,嚴衡反倒懷疑他在敷衍,不由問道:“真的相信?”

 

    “你希望我說不信?”吳名回了雙白眼,“其實,你和秦四世雖然姓氏不同,但就血緣來說,你倆其實沒啥差別,身體裡都只有一半的血來自嬴氏,四分之一的血來自先帝的先帝。”

 

    嚴衡笑了,“若照你這意思,豈不是女子也可繼位稱王?”

 

    “有何不可?”吳名歪頭反問。

 

    後世的考古研究以及前朝老鬼們的口耳相傳都表明人類社會原本就是從母系氏族開始的,不過是中間出現了一個後世人不知曉、知曉的人不願說的變故,女人的地位才從雲端跌至深谷。

 

    吳名一直覺得這件事大概和法術的失傳有關。

 

    說白了,男人之所以能壓制女人,讓人類社會變成男權社會,不過就靠著身強體壯,可以用暴力碾壓女人罷了。而後世的女人之所以能重新與男人平起平坐,也不過是因為科技的發展增加了暴力的手段,只靠大刀和拳頭已經很難再置人於死地。

 

    由此逆推,母系社會的女人肯定也是靠著男人無法抵擋的暴力手段才能佔據領導地位,而這個暴力手段極有可能就是法術。後世的研究也已證明,女人的精神和意志都是強於男性的,只是她們的精神與意志很少能夠派上用場,通常都浪費在生兒育女和家庭瑣事之上。

 

    但母系社會是遠在夏商周之前的事了,秦朝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曾經那般逆轉。

 

    嚴衡也只當吳名是在說笑,搖頭失笑,“這種笑談在我面前說說就好,切莫和別人亂講。”

 

    “講了又怎樣,我也是男人,他們還能說我大逆不道?”

 

    頂多和你一樣以為我在信口雌黃,一笑了之。

 

    吳名撇撇嘴,轉而問道:“說真的,你真想爭一爭這天下?”

 

    “你不希望我這樣做?”嚴衡抬起手,輕撫吳名臉龐。

 

    “沒什麼希望不希望。”吳名總覺得他要是給出否定答案,嚴衡那雙手就會從臉龐轉移到脖頸,於是伸手將其拉開,繼續道,“你要是真有這個心思,我倒是可以再給你一些東西——放心,肯定比紙實用。”

 

    確定了嚴衡的心思,吳名倒是理解嚴衡為什麼對造紙不以為意了。

 

    人家一心想著爭霸天下呢,哪有工夫考慮什麼傳道授業解惑之類的閒事!

 

    嚴衡並不是吳名肚子裡的蛔蟲,哪知他心中嘲諷,一聽到吳名主動提出幫他,不由得有些意動,握住吳名的左手,拉到唇邊輕吻,“若我真有一統天下的那天,定會立你為後,與你共用榮華……”

 

    “少給我開空頭支票。”吳名把手抽了回來,“我這人一向鼠目寸光,不考慮那麼長遠的事,也沒興趣和你賭什麼將來。”

 

    “你……”嚴衡一愣。

 

    “我給你知識和技術,你還我人力和物資,咱們公平交易,誰也別吃虧。”吳名依舊單手支頭,語氣也是波瀾不驚。

 

    又是交易!

 

    嚴衡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沉聲道:“夫人,你不信我?”

 

    “我信你什麼?同甘共苦還是平分天下?”吳名反問,“秦三世好歹許了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你用一個共用榮華就想打發我?”

 

    “我……”

 

    “什麼也別說,你許了我也不會信!”吳名直接截斷了嚴衡欲出口的話語,“剛才已經跟你說過一遍了,我不賭將來,我只看現在。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但你也得支付……”

 

    “我不與你做交易。”嚴衡也起了脾氣,“既然你不信我,那就乾脆不要將你的那些秘技與我分享!省得今後出了什麼岔子,你再怪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喲,這會兒就已經開始考慮忘恩負義,過河拆求啦!”吳名輕蔑地嗤笑。

 

    “你——”嚴衡氣惱地坐了起來,有心起身離開,但目光一瞥,就被吳名此刻的姿容攝去了心神。

 

    阮橙的臉是非常好看的,不然的話,嚴衡也不至於一見誤終身。阮橙的身材也是極好的,腰細,腿長,又不乏男子應有的陽剛,每一次都讓嚴衡看得目不轉睛,摸得愛不釋手。而此刻,“阮橙”披散著長髮,半敞著衣衫,屈身側臥在嚴衡身前,一張俏臉被油燈的微光映照出了些許陰影,臉上的表情似嗔似笑,捉摸不定,簡直就似山中妖狐,勾魂攝魄。

 

    嚴衡怦然心動,不自覺地動了動喉結,被吳名激出的火氣也從心田轉移到了小腹。

 

    吳名敏感地察覺到了嚴衡的變化,頓時表情一僵,嘴角亦有些抽搐。

 

    “你就算當了皇帝也肯定是一昏君!”吳名惱道。

 

    他這麼一說,嚴寒倒是失笑,伸手將吳名打橫抱起,放到自己腿上,一手摟著他的上半身,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輕笑道:“我若是昏君,那你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妃!”

 

    吳名冷哼,“剛才還許我以後位呢,這會兒就成妃子了?”

 

    “我都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事,你倒開始計較起這個了。”嚴衡灑脫一笑,一雙大手卻很不灑脫地在吳名身上游走起來,“夫人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若真有登基為皇的那一天,定然要立你為皇后,與你共用榮華。只是,若我功敗垂成,滿門抄斬,不知夫人可願與我共赴黃泉?”

 

    “不願意。”吳名再次拍開嚴衡的狼爪,連敷衍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有兵有糧還有地盤,要是這麼好的形勢,你還能打出滿門抄斬的結局,那你肯定是蠢死的。”

 

    “遼東乃苦寒之地……”

 

    “胡說,真正的苦寒之地是漠北,遼東只有寒,哪來的苦?”吳名撇嘴打斷,掰著手指細數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還有可以禦寒的煤,把人武裝到牙齒的金銀和鐵,能換小錢錢花的玉石、金剛石……”

 

    一聽到金銀還有鐵,嚴衡終於從美色的漩渦中掙脫出來,詫異地問道,“你說遼東有金礦、銀礦和鐵礦?”

 

    “你不知道?”吳名也是一愣,“難道穿……那個……先帝沒和你說起過?”

 

    地理可是後世九年義務教育裡的必修課,就算記不清具體地址,起碼也該知道哪裡有啥。

 

    嚴衡深吸了口氣,“為何你會認為先帝知道此事?”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吳名心下一動,想到一種可能,“難道他真的提都沒有向你提過?”

 

    嚴衡搖頭。

 

    吳名立刻咧嘴一笑,惡意地猜測道:“他別是裝成培養你的樣子,實際上只把你當成他兒子的磨刀石吧?”

 

 33 三三榨油

 

    吳名的一句話讓這場早已跑題的交涉再一次戛然而止。

 

    嚴衡一言不發地倒在床上,用雙臂將吳名強行摟入懷中,不許他離開,也不再跟他說話。

 

    而吳名卻比嚴衡還要鬱悶。

 

    他和嚴衡之間好像就沒辦法正常交流,每次想談點什麼都會變成雞同鴨講,偏偏又吵都吵不起來,更別說動手打架了,把他憋得簡直內傷。

 

    或許以後就應該像處置那個老太夫人一樣先斬後奏,反正就算惹出了亂子,嚴衡也會給他擦[]股!

 

    吳名算看出來了,嚴衡對他完全處於一種精蟲上腦的非理智狀態,撒嬌告惱無往不利,但要想以彼此平等的身份正正經經地談些事情,那十有8九是要白費力氣。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利用這份寵愛,讓嚴衡見識一下什麼叫恃寵而驕。反正寵愛這玩意就如商場裡的優惠卷,過期作廢,不用浪費。吳名不確定嚴衡的寵愛能持續多久,但只要他能吊住嚴衡胃口,不讓他吃幹抹淨,想必幾個月的時間應該還是可以維持了。

 

    應該可以吧……

 

    吳名對此並不確定。

 

    雖然他在人間廝混了兩千多年,但給人做老婆,被人當成妲己、楊玉環這樣的角色寵愛,這樣的經歷即使是在“當”女人的時候,吳名都不曾有過體驗。

 

    這或許要歸結於之前的身體都是吳名自己挑選的,而能夠被鬼修所選用的身體肯定不會是壽終正寢,不是自殺就是橫死。對這些人而言,寵愛、幸福、快樂……這樣的詞彙基本只存在於小說和字典當中,即使吳名徵用了他們的身體,也很難改變他們已經定型的人生。更何況吳名本身也不是個善於討喜的,從小到大,從做人到變鬼,他就沒改過隨心所欲的性子,沒在乎過別人的感觀。

 

    算了,順其自然吧!

 

    吳名默默嘟囔了一句,靠在嚴衡熱乎乎的胸膛上,閉上了雙眼。

 

    吳名酣然入睡的時候,嚴衡依然清醒著。

 

    在此之前,嚴衡不是沒有懷疑過先帝是不是真的有意立他為繼承人,雖然先帝不止一次說起過“你比嬴漢更適合做一國之君……”、“若我立你為太子……”這樣的話,分派給他的文武師傅也都比嬴漢更加卓越,甚至經常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指點他為君之道,為政之途,但在三公九卿面前,先帝卻從未吐露過想要立他為太子的話語。

 

    話說回來了,若先帝真在人前露出過這樣的意思,那些古板的大臣早就當庭死諫,嬴漢的母族項氏也肯定要想方設法地弄死嚴衡,根本不會讓他平平安安地返回遼東。

 

    上一世,嚴衡感念先帝恩情,從始至終都沒起過自立為王的心思。即使不喜嬴漢,在天下紛亂之初,嚴衡也不曾豎起異幟,反倒幫嬴漢平息了遼西和漁陽的反賊叛亂,抵擋了北邊的東胡和夫餘。

 

    但最終,嬴漢之所以會被逼到*,嚴衡卻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呂良自隴西起事後,兵分兩路,向東向南擴張。呂良自己領軍南下,而阮橙則在東路叛軍裡擔當左將軍,這才有了與嚴衡照面的機會。也正因為如此,嚴衡才會妄念萌發,生了邪火,在強擄不成後,派使者與呂良進行交涉,以不出兵勤王為條件換取阮橙,讓呂良能夠安然南下。

 

    權衡之下,呂良接受了嚴衡的條件,只是不願將此事暴露出來,壞了自己聲譽,於是便給嚴衡安排了一齣戲,讓他派阮家人出面將阮橙引走,從而使自己能夠與阮橙被擒的事撇開關係。

 

    從這個角度來說,嚴衡更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他在北邊與呂良的叛軍開戰,起碼會拖住叛軍的大半兵力,讓呂梁南下的時候不會那麼的迅速果決,在南下的過程中也會遭遇更多阻力。

 

    但嚴衡袖手旁觀的行為卻像是一道風向標,讓中原的士族門閥愈發認定大秦氣數已盡,很多人不僅沒有出兵阻擋呂良,反而早早地投靠過去,想要拼一場從龍之功。

 

    想到這裡,嚴衡忽然有些唏噓。

 

    上一世,他就因阮橙而起了叛逆之心。這一世,“阮橙”更是幾句話就讓他對先帝的恩情都消失殆盡。

 

    這樣想起來,阮橙還真是他命裡的魔星,只要相遇便註定要入歧途。

 

    嚴衡低下頭,用雙唇在“阮橙”的額頭輕輕蹭了蹭。

 

    吳名這會兒已經睡得很熟了,而熟睡中的他完全不同於清醒狀態下的頑劣,老實得讓人甚至會去擔心他的生死,呼吸輕得微不可聞,身體也涼得不似活人。

 

    但在炎炎夏日擁著這樣一具身體入睡,實在是比抱個竹夫人還要舒爽。

 

    想到這兒,嚴衡忽地失笑。

 

    其實他已經很幸運了,這世上又有誰能夠兩世為人,將上一世的缺憾全部補足呢?更多的人不都是求而不得,抱憾終生?嬴漢雖然繼承了皇位,但最終還不是成了亡國之君,將身家性命輸了個一乾二淨?

 

    而他,即使是上一世也不曾受制於人,痛失所愛後便驟然重生。這一世更是無往不利,心想事成,美人在手,江山待望。

 

    上蒼已經如此優待於他,他又豈能再怨天尤人,自暴自棄?

 

    嚴衡翹起嘴角,輕撫著吳名的背脊,心情前所未有地輕鬆起來。

 

    第二天一早,當吳名睜開雙眼從睡眠狀態中脫離時,嚴衡已再一次沒了蹤影。

 

    昨晚拿出來的造紙流程圖被放在吳名用被子疊成的枕邊,嚴衡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動再一次強調他不與吳名做交易的決心。

 

    等我把金礦的位置畫出來,看你還能不能再大義凜然地把地圖也甩回我的臉上!

 

    吳名撇撇嘴,憤憤不平地起身。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玳瑁和鄭氏都已經在院子裡幹活了。

 

    吳名簡單吃了些東西便也換上昨日新做的那套衣服,去了造紙的小院。

 

    黃豆他們三個已經等在院裡,見吳名進來,馬上走上前躬身見禮。

 

    吳名擺擺手,先過去檢查了一遍地上晾曬的東西,然後才轉頭對三人道:“知道那個道士在哪兒嗎?”

 

    “您找他幹嘛?”黃豆遲疑了一下。

 

    吳名道:“他不是這裡的頭兒嗎?我要去廚房那邊轉轉,總要得了他許可才能去吧。”

 

    “您不是郡守夫人嗎?去哪兒還要他來許可?”黃豆愣愕地問道。

 

    “你們也知道我是郡守夫人啊?”吳名翻了個白眼,“正因為我是郡守夫人,不是郡守本人,而這裡是軍營,不是郡守府後院,所以才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啊!我說,真的沒人教過你們怎麼當兵嗎?怎麼這點常識都不知道?軍營是能隨便走的地方嗎?你們自己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一連串的質問又把黃豆砸懵了,張口結舌了好半天才道:“我們就是些輔兵,伍長讓幹啥,我們就幹啥,哪用想那麼多事啊!”

 

    “所以你們連輔兵都當不長久。”吳名撇了撇嘴,再次擺手,“算了,我也不折騰了,你們誰跑一趟,把昨天那個道士叫過來。”

 

    黃豆和另外二人面面相覷,很快無奈道:“我去吧。”

 

    羅道子的所在地和這座院子的距離顯然不算遠,在沒有汽車也沒有自行車的情況下,黃豆只出去了十來分鐘便把人給帶了回來。

 

    “您要去廚房?”羅道子行了個道家的作揖禮,直起身後便直言問道。

 

    “也不是要去廚房。”見羅道子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沒事人模樣,吳名也沒提昨天的那場衝突,“我想看看你們這裡是怎麼榨油的,怎麼樣,能帶我去看看嗎?”

 

    羅道子卻是一愣,眨了眨眼,“您說的是咱們平日裡吃的那種油?”

 

    吳名點頭,“嗯,不過我只要看植物油,就是用大豆之類榨出來的油,不是用肉熬出來的葷油。”

 

    羅道子立刻轉頭向身邊的兵卒問道,“那個,榨油是在廚房嗎?”

 

    “應該是吧?”跟來的兵卒也不確定。

 

    羅道子無奈地摸了摸鬍子,轉回頭向吳名道:“要不,您先跟我去廚房那邊看看?反正廚子肯定知道油是從哪兒來的。”

 

    “他興許也只知道油是從外面買回來的。”吳名面無表情地答道。

 

    “呃……”

 

    “說笑呢。”吳名扯了扯嘴角,“走吧,過去看看再說。”

 

    其實吳名想看的不是榨油,而是廚房裡到底有多少豆油這樣的植物油,只是不知道軍營有多少儲備,也不願平白浪費人家東西。

 

    親眼看過之後,吳名就發現他的擔心並不多餘,廚房裡的豆油果然少得可憐,平日裡只供應給郡守和羅道子等人使用,稱得上是僅次於蜂蜜的奢侈品。

 

    穿越男雖然誤打誤撞地鼓搗出了豆油,但榨油的方法卻十分粗糙,就是將豆子碾壓成渣,放熱水裡浸泡,然後把浸泡過豆子的水倒進容器,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制,過程和熬制葷油簡直就是異曲同工。

 

    “有空閒的木匠嗎?”吳名扭頭問羅道子。

 

    羅道子馬上笑道:“沒有也得有啊,您說是不是?”

 

    “那就找一個記性好點的,再準備一根圓木。”吳名直接開始吩咐,但說到一半就猛地一拍腦門,“對了,材料,差點又忘了!那個,豆餅也要一起準備——算了,先別找木匠了,找個方便講話的地方,準備好紙和筆——絹布或者竹簡,我說,你記。”

 

    “夫人請跟我來。”

 

    羅道子直接將吳名領回了他暫住的小院,進了上一次和嚴衡一起待過的正堂。

 

    羅道子沒捨得用昂貴的絹布,只挑了卷新制的竹簡,然後便研磨執筆,用文字將吳名敘述的古法榨油流程記錄下來。

 

    等他抄錄完畢,吳名又讓他添入了一些關於細節的詳細解答,接著就不客氣地拽出幾塊絹布,把自己要做的榨油機圖解畫了上去。

 

    這種可以讓人照貓畫虎的構造圖圖解比造紙的流程圖複雜許多,吳名費掉了一張絹布做草紙才把圖形畫正確,將比例尺也標注清楚。

 

    等這些事做完,羅道子也知道吳名要幹嘛了,馬上問道:“有這些便可以讓匠人們嘗試了,不知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我準備做個模型出來,讓他們當參考物。”吳名道。

 

    羅道子一愣,“夫人要親自動手?”

 

    “難道你來?”吳名反問。

 

    “呃,既然夫人要親自動手,為何還要再找木匠?”羅道子疑惑地問道。

 

    “當然是讓他在一旁看我怎麼做啊!”吳名皺眉,“難道你覺得光看圖紙就能看得明白?”

 

    “但您可是郡守夫人啊!”羅道子不無試探地說道,“怎麼能讓您去做匠人的事情呢?”

 

    吳名這才明白羅道子的意思。

 

    如今的工作排位是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就比商人高那麼一點,而郡守卻是士族中的上位者,郡守的夫人要是像匠人一樣幹活,傳出去是要讓其他士人笑掉大牙的。

 

    但吳名哪會在乎這個,當即翻了個白眼,冷臉道:“我連嫁人的事都做了,幹點木匠活又有什麼大不了?”

 

    “……”羅道子頓時被噎得沒了話說。

 

 34 三四尋堿

 

    吳名堅持要做,羅道子也不敢阻攔,只能挑了個嘴嚴的木匠,按吳名的要求過來旁觀。

 

    吳名要做的其實是臥式榨油機的模型,大小只有真正榨油機的五分之一不到,榨油的效率也不比浸出加熬制的出油法強上多少。

 

    但沒辦法,吳名會做的也就是模型而已,真讓他動手去做那種得用百年古樹做材料,好幾個成年人一起動手才能抬得動的榨油機,他也未必就能做得出來。

 

    說起來,吳名之所以會做這玩意,還得歸功於那群愛玩cosplay的妹子。

 

    畢竟鬼修也要吃飯,也要過日子,而這一切都離不開錢。早前的時候,國家亂,用五鬼搬運術去大戶人家那裡隨便偷點就能混上好長時間,也沒有吃官司坐牢的擔心。但新中國建立後,社會越來越安定,科技越來越發達,無論搶劫還是偷竊都會惹來麻煩。更糟糕的是,靈氣越來越少,法術幾乎無法使用,吳名不願做孤魂野鬼,就只能“賺”錢來餵養肉身。

 

    有相當一段時間,吳名都是靠仿製古董來混日子的。但後來這玩意也查得嚴了,他仿製的東西又太過逼真,好幾次被警方當成走私販子追捕,有一次甚至逼得他金蟬脫殼,連身體都舍了才得以脫身。

 

    就在躲起來避風頭的這段日子裡,吳名發現了網路,又在網路裡發現了一群酷愛古風古物而且還有錢有閑的妹子。

 

    一開始,吳名只是抱著[調]戲妹子的心思和她們廝混閒聊。直到某一次,一妹子在群裡炫耀她剛剛擺拍的cosplay照片,而吳名卻發現她用的道具和穿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一個朝代的,立刻習慣性吐槽。妹子惱羞成怒,當即給出youyouup的譏諷,吳名呢,則是upup,順嘴就攬下了另外一名妹子即將使用的場景道具。然而等道具做出來了,讓他up的妹子也失蹤了。好在另一個妹子對他做出來的道具十分滿意,爽快地掏錢把道具全部買下。

 

    這筆錢其實並不多,連成本都不夠,但這筆錢卻讓吳名看到了賺錢的新法子。

 

    從此,吳名便在cosplay圈裡做起了道具生意,從傢俱擺件到環佩首飾,靠著精緻逼真打開了諸多妹子的錢包。沒多久,吳名又在妹子們的介紹下混進了玩偶圈,專做各種精緻小模型,費料更少,收益卻比做道具更多。

 

    其實衣服的銷路更好,遺憾的是吳名這雙手怎麼都玩不轉針線,只能在那些一般人做不了的生意上下功夫。

 

    榨油機、水車、紡機……這些東西就是吳名在那時候學來的,原本想用這些東西給妹子們營造出一個原汁原味的古代生活場景,沒曾想妹子們全想當白富美,對貧家女的日常不感興趣。紡機好歹還賣出去幾架,水車也被某個想拍微電影的劇組收去一個,而石磨、石碾、榨油機這些東西全都積壓在了吳名手裡,沒有一個妹子願意青睞。

 

    好在技多不壓身,好東西總有用武之地。

 

    日頭偏西的時候,吳名終於把榨油機的模型做了出來。

 

    另一邊,羅道子也讓人按吳名給出的法子準備了榨油用的豆餅,這會兒稍稍調整了一下大小便塞進了榨油機中。

 

    吳名這會兒其實很是緊張,他雖然親手做過一次模型,但真正將其用於榨油卻還是第一次。

 

    幸好,這玩意並沒讓他丟臉。

 

    豆餅塞好之後,一個身強體壯的兵卒拉動木頭做的撞杆,沒幾下,金黃色的豆油就從預留的小孔中滴了出來。

 

    周圍人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吳名卻是暗暗松了口氣,轉頭向那個被叫來旁觀的木匠道:“這就是個樣子貨,你做的時候要把所有的部件放大到至少五倍,最好直接去找那種百年以上的粗壯老樹,把中心掏空。”

 

    “小的明白。”木匠連忙點頭。

 

    “夫人。”羅道子插言問道,“待豆油榨幹之後,這機子裡的豆餅要怎麼處理,直接丟掉?”

 

    “先拿去給豬試試,豬要是不吃就扔掉吧。”吳名隨口答道,接著便話題一轉,“廚房應該還有豆油吧?都給我,等真正的榨油機做成後,榨出來的第一批豆油也給我送來……算了,這些都先等等……軍營裡應該有大夫吧?”

 

    吳名之所以弄榨油機,其實是想用豆油做肥皂。但榨油機弄出來,可以理直氣壯地要豆油了,吳名才想起做肥皂不只要用油,更重要的是得有堿,而這年月只有草木灰和天然鹼,前者的效果只能說是聊勝於無,後者效果尚好卻非遼東特產。

 

    之前去廚房的時候,吳名不記得有看到類似堿的結晶,而這年月想要找點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好的去處就是找煉丹的道士或者治病的大夫。但軍營裡只有羅道子這麼一個假道士,吳名就只能轉而去大夫那裡碰運氣了。

 

    然而羅道子卻聽得一愣,差異地問道:“大夫?軍營裡怎麼會有大夫?您到底要做什麼?”

 

    吳名頓時無語望天。

 

    他怎麼忘了,這年月無論大夫還是郎中都專指官職,用來稱呼醫生是好幾個朝代之後……對了,應該是宋朝之後的事!

 

    “我說錯了,應該是醫生……不,醫官……疾醫,食醫……獸醫都行!”吳名氣惱地說道。

 

    “您哪裡不舒服?”羅道子又是一愣。

 

    “我哪裡都不舒服!”吳名翻了個白眼,“別多問了,直接帶我過去,我要找的也不是醫官,是醫官手裡的東西。”

 

    “哦——”羅道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您還有其他東西要做?”

 

    “別廢話了,趕緊帶我過去!”吳名沒好氣地瞪起雙眼。

 

    羅道子只好閉上嘴巴,將吳名帶到軍營的疾醫那裡。

 

    好運氣並沒有繼續眷顧吳名。

 

    軍營裡的醫官只是掛了個醫生的名號治些軍營裡常見的跌打損傷,實際的醫術比後世的赤腳大夫還要不如,儲備的藥材也少得可憐。

 

    吳名翻遍了他的藥箱藥櫃也沒找到堿的蹤影,倒是發現了另一種重要性不次於純鹼,甚至可以說比純鹼更加實用的東西——硝石,以及今後將成為很重要的調味品,這會兒卻還是藥品的生薑。

 

    好吧,至少他知道怎麼處理廚房裡的肉和果蔬了,今晚或許還可以考慮吃魚。

 

    吳名歎了口氣,將硝石和生薑統統沒收。

 

    出了醫官的院子,羅道子立刻湊上前來,悄聲問道:“您找的就是這個?”

 

    “不是。”吳名面無表情瞥了他一眼,隨即想起自己還有件事待解決,立刻道,“對了,廚房那邊還有別的廚娘沒?也不一定要廚娘,男廚子,會燒火做飯的小徒弟、小丫頭都成,總之再給我挑一個老實的、沒那麼多心眼的、不沒事找事的。”

 

    “現在這個廚娘……”羅道子話未說完便迎來了吳名的冷眼,馬上了然點頭,“明白了,我這就找人給您安排,包管晚飯前換人!”

 

    “行。”吳名點頭,“那今天就到這兒,榨油那邊的活兒我就不管了,反正該教的都教了,該給的都給了,記得榨出油之後給我送一桶過來就行。”

 

    “廚房裡剩下的那點油,您還要嗎?”羅道子問。

 

    “要,幹嘛不要?”晚上還準備煎魚吃呢!

 

    吳名乾脆又去了一趟廚房,把廚房裡的一罐豆油全部抱走。

 

    但離開廚房,攆走羅道子之後,吳名並沒有回他住的院子,轉身去了造紙用的那個院子,把黃豆三人叫到面前,給他們分派了一個任務,讓他們去收集洗衣服用的草木灰,以及其他可以用來洗衣服、刷碗的東西。

 

    黃豆三人自然是雲裡霧裡,不知道吳名到底是何用意。

 

    吳名也懶得給他們解釋,直接告訴他們,誰找到的草木灰洗滌效果好,誰晚上就可以吃肉。

 

    “我直接給生肉,你們是一起分享還是吃獨食,我都不管。”吳名冷臉道,“但別想著糊弄我。如果你們拿回來的東西全都沒有效果,就是些普通的黑灰,那你們三個連晚飯都別想吃了!我說到做到,信不信由你!”

 

    “可您總得告訴我們去哪裡找……找草木灰啊!”黃豆一臉委屈地問道。

 

    “都跟你們說了,洗衣服用的,你們說去哪兒找?!”吳名對這三個傢伙的智商已經不抱希望了,恨聲道,“去問那些經常洗衣服的女人,許些好處給人家,明白了嗎?”

 

    “……明白了。”黃豆三人明顯還是一臉懵懂,但看到吳名的臉色不佳,終是乖覺了一回,齊齊點頭。

 

    吳名不願再和他們多言,轉回身,抱著豆油回了暫住的院子。

 

    回到這邊院子的時候,新的廚娘已被送了過來,卻是一個比鄭氏年輕許多的婦人,看樣貌也就二十幾歲,但打扮得很是老相,不看臉的話,說她四十都有人信。

 

    新廚娘明顯比鄭氏老實很多,發現吳名回來,馬上跪下見禮,連頭不敢高抬。

 

    “起來,別動不動就下跪,不知道地上髒啊?”吳名對跪拜這事最是討厭,既不喜歡跪別人,也不喜歡被別人跪。

 

    “諾……”新廚娘用蚊子似的聲音作答,然後又呆了幾秒才從地上起身。

 

    走了一個心眼多的,來了一個傻子,難道這麼多人裡就挑不出一個中庸一點的?

 

    吳名正暗暗腹誹,把頭一轉,卻發現那個心眼多的也還沒有走呢。

 

    “你怎麼還在?”吳名皺起眉頭。

 

    “夫、夫人!”仍然滯留在院子裡的鄭氏馬上跪倒在地,呼天搶地磕起頭來,“夫人,我哪裡做錯了,您罰我就是,千萬不要趕我離開!我要是就這麼回去了,我家那死鬼會打死我的呀!夫人……”

 

    我靠!

 

    吳名面無表情地看著鄭氏,嘴上沒有說話,心裡面卻是火冒三丈。

 

    鄭氏不知道吳名最煩這套把戲,但感覺到自己磕了半天也沒人理會,不由得偷眼瞧了下吳名,見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立刻意識到這樣不行,馬上抬起頭來,將想要打動的目標轉向新來的廚娘,“張家的,阿姊求你了,別跟阿姊搶這個活計!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是啥脾氣,我要是就這麼被夫人趕回去,他肯定會把我的腿給打斷的!張家的,你說句話,跟夫人說你不幹了,讓給我……”

 

    “你他[]的有完沒完了?!”吳名終於耐心耗盡,爆了粗口,“趕緊的,自己滾出去,別等我踹你出門!”

 

 35 三五偷竊

 

    鄭氏顯然沒見過這樣講話的“貴人”,一時間有些呆愣,雖沒再繼續哀嚎,卻也沒有聽話地“滾”出院子。

 

    吳名有毒舌的惡習,卻從來沒有在口舌上和人分高低的興趣。見鄭氏呆愣愣地跪在原地,他便懶得再和她多言,把裝豆油的罐子往玳瑁手裡一塞,邁步走到鄭氏身邊,抓住她的髮髻狠狠一拽,將她朝前院拖去。

 

    鄭氏頓時殺豬似的痛叫起來,遺憾的是拖她出去的這位並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主兒,她自己也不是個會讓人憐惜的溫香軟玉。

 

    但吳名剛把鄭氏拖到前院,回過神來的玳瑁便抱著罐子追了出來,“夫人,等等!”

 

    “幹嘛,難道你還想給她求情?”吳名不悅地轉頭。

 

    “不是的,夫人。”玳瑁一邊氣喘一邊說道,“婢子想說的是,您不能就這麼把她扔出去。像她這樣的下僕進出院子都是要搜身的,您得先讓人來給她搜身,沒問題了才能放她離開!”

 

    吳名一愣,詫異地看了眼玳瑁,發現她正努力地朝自己擠眉弄眼,明顯在暗示什麼。

 

    這是在玩什麼把戲?

 

    吳名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搜身的規矩,但說起這年月的規矩,玳瑁肯定比他更熟。而且玳瑁一直在後院裡待著,和鄭氏也算“朝夕相處”,沒准發現了點什麼蛛絲馬跡。

 

    不會是瞎貓碰死耗子,真的遇上了奸細吧?

 

    吳名鬆開手,把鄭氏丟在原地,抬起頭,用嘴型問了玳瑁一句:真要搜身?

 

    玳瑁用力地點了點頭。

 

    吳名扯了扯嘴角,向玳瑁道:“你去找個能搜她身的婦人過來,順便再叫人把那個羅道子也喊過來。”

 

    或許是受後世荼毒太深,吳名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找證人。

 

    “是。”玳瑁剛要邁步,隨即想起自己手裡還抱著罐子,往左右看了看,發現只有吳名能夠接手,只好無奈地走了過去,把罐子交還給他,然後才轉身出了院子。

 

    吳名這會兒也覺得罐子礙事了,目光一掃,發現新來的廚娘正躲在後院垂花門的陰影裡,立刻揚聲道:“你,過來。”

 

    新廚娘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吳名是在叫她,接著又遲疑了好幾秒,見吳名一直死盯著她不放,這才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吳名身邊。

 

    吳名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把她也換掉了,不過這會兒得先處理鄭氏,吳名便壓下煩躁,將裝豆油的罐子遞了過去,“放廚房裡。”

 

    “……諾。”新廚娘小心翼翼地接過罐子,向後退了幾步,接著就轉過身,將小步走換成了小步跑,迅速消失在垂花門後。

 

    這女人不會是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吧?!

 

    吳名滿頭黑線。

 

    十多分鐘之後,玳瑁便帶著兩個年長的壯婦回了院子。

 

    不一會兒,羅道子也帶人趕了過來,除了這兩日經常出現在他身邊的護衛兵卒,還多了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壯漢。

 

    一見壯漢,原本已被嚇呆的鄭氏立刻又哭號起來,“大郎,救我!”

 

    “娘子!”被喚做大郎的壯漢明顯就是鄭氏的丈夫,這會兒雖也滿臉焦急,但卻遲疑著不敢上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會把老婆往死裡打的傢伙。

 

    羅道子上前一步,“夫人,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吳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只是想把鄭氏扔出院子,不知不覺就成了這般陣勢。

 

    “玳瑁。”吳名轉過頭,“這事交給你了。”

 

    “諾!”玳瑁馬上應聲,但接下來卻沒有回應羅道子的質疑,反而向兩個壯婦命令道,“搜身!”

 

    兩個僕婦似乎早已得到指示,二話不說就走到鄭氏身旁,將她從地上拉扯起來,然後一人擰住她的雙臂,另一人在她身上摸索。

 

    “別碰我!別碰我!”鄭氏立刻驚恐地掙扎起來,“你們兩個狗娘養的,誰給你們膽子搜我的身……”

 

    “把她的髒嘴堵上!”玳瑁氣勢洶洶地喝道。

 

    搜身的那名壯婦立刻掏出一個髒兮兮的帕子,塞進鄭氏嘴巴。負責抓她胳膊的那個也更加用力,一下子就把鄭氏疼得只能嗚嗚哀嚎。

 

    鄭氏的丈夫立刻在羅道子身邊跪了下來,哀求道:“羅道長,就算我家英娘做錯了事,也不能……也不能當著一群男人的面搜她的身啊!”

 

    “這個……似乎確實不大妥當?”羅道子尷尬地看向吳名。

 

    但他話音未落,那邊的搜身的婦人就“咦”了一聲,從鄭氏的褻衣裡扯出一塊塗滿黑墨的白絹。

 

    一看到這塊白絹,羅道子就再也顧不得腳邊跪著的木匠,急切地將手伸了出去,“拿來我看!”

 

    搜身的婦人遲疑了一下,先看了眼玳瑁,見她點了點頭,這才將絹布遞給了羅道子。

 

    旁邊的吳名已經認出了那塊絹布,正是他上午畫結構圖時用來當草紙的那塊。因為已經沒了用處,吳名就隨手扔到了放垃圾的簸箕裡。但扔進去之前,他還是頗為小心地將所有圖畫全部塗黑,就算被誰撿到也沒了按圖仿製的可能。

 

    鄭氏偷這東西幹嘛?

 

    吳名滿頭霧水。

 

    羅道子這會兒也將絹布認了出來,頓時怒髮衝冠,揮手吼道:“把她給我綁了!”

 

    身後的兵卒沖上前去,將鄭氏從兩名壯婦的手裡搶了下來,拿出繩索,捆了個結實。

 

    鄭氏的嘴巴裡還塞著帕子,想辯解都說不出話來,只能嗚嗚嗚地哽咽。

 

    鄭氏的木匠丈夫倒是很快回過神來,馬上匍匐在羅道子腳下,咣咣咣地磕起響頭,邊磕邊替自己妻子辯解,“英娘她肯定是從哪裡撿來的這東西,絕對不會是故意偷竊!她只是貪小便宜,幹不了壞事的!道長,求您了,饒她一條命吧!道長——”

 

    “把他一起捆了!”羅道子惱火地踹開壯漢,讓人將這夫妻倆全都捆綁起來,塞住嘴巴,拖出院子。

 

    吳名也覺得這婦人撿便宜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這年月物資稀缺,有些窮人家裡甚至是連衣服都穿不起,而那塊白絹只是沾染了墨汁,拿回去清洗乾淨就是一塊好布,繡點花或者染點顏色,起碼也能做個肚兜。

 

    但事情因他而起,出手的又是他身邊的玳瑁,吳名的那點惻隱之心還不足以讓他自打耳光,給身邊人拆臺。更何況吳名早就習慣於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人心,就算他出手將這夫妻倆救下,人家也未必會對他感恩,搞不好就是一出東郭先生和狼的鬧劇。

 

    “貧道有眼無珠,還請夫人責罰。”見鄭氏夫妻已被拖走,羅道子鬱悶走到吳名面前,低頭請罪。

 

    “你又不是我的手下,我哪來的權力責罰你。”吳名撇了撇嘴,“以後長點記性,別隨便往我身邊塞人,尤其別塞讓我看不順眼的。”

 

    說完,吳名便揮手將羅道子和一干閒雜人等攆出院子,自己則帶著玳瑁回了後院。

 

    把玳瑁帶進正房,吳名用神識檢查了一下周圍,見那新廚娘還老實地待在廚房,不可能聽到他們說話,當即問道:“你是不是看到她拿東西了?”

 

    “是。”玳瑁坦然承認,“婢子知道她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所以才沒在新廚娘過來時把她攆走,就等著您回來處置。”

 

    前院的正堂只有嚴衡和羅道子指定的兵卒才能進去打掃,玳瑁跟吳名住進來後,每日也只負責清理吳名暫住的後院,連前院正堂的大門都不敢去摸。但今天上午,吳名和羅道子走後不久,玳瑁就發現鄭氏鬼鬼祟祟地進了前院正堂,很快又一臉喜色地跑了出來,接著就躲進廚房,關上門不知道折騰什麼。

 

    玳瑁立刻起了疑心,心思一轉就猜到鄭氏大概偷了吳名他們寫字用的絹布。

 

    這事在郡守府裡也時有發生,但郡守府裡的人沒鄭氏這麼大膽,也就是撿些主人們習字畫畫時浪費掉的絹布,誰也不敢打要緊物件的主意。

 

    “那兩個婆子……就是你帶回的那兩個壯漢似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吳名轉而問道。

 

    玳瑁雖是郡守府的家生子,但她年紀小,又才進了軍營沒幾日,而那兩個年紀足有她兩倍大的壯婦卻一副為她馬首是瞻的架勢,簡直就像死忠一般,這讓吳名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們才是廚房裡的正經廚娘呢!”玳瑁解釋道,“鄭氏的郎君是木匠裡的小管事,在羅道長面前有幾分臉面,她借著她郎君的光才搶到了給您當廚娘的活兒,其實對廚房裡的事一點都不精通,做出來的飯菜還沒您做的好吃!婢子覺得奇怪,就跑去廚房那邊打聽了一下,沒曾想竟聽來一耳朵抱怨——廚房裡的姑姑們都對她很是不喜呢!”

 

    難怪動手的時候一點情面都不講,果然是積怨頗深。

 

    吳名心下腹誹,嘴上卻繼續問道:“這才幾天工夫,你已經和廚房那邊處熟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玳瑁嘻嘻一笑,“從那鍋米飯下肚,她們就不熟也熟了。”

 

    “一鍋米飯能換幾天交情。”吳名撇撇嘴,“一會兒去廚房挑點水果什麼的,給那兩個過來幫忙的廚娘送去,別讓人家白跑一趟……對了。”

 

    吳名起身進了內室,從自己帶來的金子裡取出一塊,然後轉身回到正堂,將金子拋到玳瑁手中。

 

    秦朝沒有金元寶,只有金幣,而且製作技術很差,遠不如後世的金幣那樣華美精緻,乍看上去就像是壓出來的面餅,用後世的度量衡估算,每塊起碼有一斤重,俗稱金餅。

 

    一斤重的東西在吳名手裡不算什麼,但玳瑁才十一二歲,小細胳膊小細腿的,一瞬間也沒看清吳名拋的是什麼東西,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接,結果險些被砸倒在地。

 

    “啊!”等看清自己接住的竟然是塊金餅,玳瑁頓時被嚇了一跳,差點又把金餅丟了出去,趕忙抬頭看向吳名,“夫人,這是……”

 

    “給你走人情的。”吳名道,“我手裡沒銅錢,你自己想辦法換一下,別虧了就行。”

 

    “這……這可是金子!”玳瑁都開始冒冷汗了,“婢子哪裡敢用啊?!”

 

    “那也先收著吧。”吳名渾不在意地擺手,“實在用不出去就給你當嫁妝了。”

 

    “夫人——”

 

    “別嚷嚷了!”吳名不耐煩地堵住耳朵,“說給你就給你,你家夫人我還差這點金子嗎?”

 

    聽到這句話,玳瑁終於閉上了嘴巴,想了想,對吳名道:“既然夫人信任婢子,那婢子就斗膽收下了。但以婢子的身份終究是不該有這種東西的,萬一被人追究,您可得替我說話!”

 

    “放心吧,你家夫人我不是那麼沒擔當的人!”吳名揮揮手,把玳瑁趕出門去。

 

 36 三六廚娘

 

    清了清腦子,定了定心神,吳名便想起他是回來吃晚飯的。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吳名當即丟下煩心事,拿出剛剛收刮來的生薑,起身去了廚房。

 

    但進了廚房,吳名便發現玳瑁竟然也在,正與新來的廚娘在那兒爭執,從進門前後聽到的隻言片語來看,似乎是她要拿些果子,而新廚娘卻不許她取用。

 

    “夫人!”一見吳名進來,玳瑁立刻一臉委屈地撅起嘴巴,“我是得了您的命令才來廚房取東西的吧?”

 

    “是呀,怎麼了?”吳名明知故問。

 

    “她不讓我拿!”玳瑁瞪眼看向新來的廚娘。

 

    新廚娘立刻跪倒在地,顫聲道:“我……我不知道……我以為……以為……”

 

    “以為玳瑁和鄭氏一樣不告而取?”吳名替她把話說完。

 

    新廚娘沒有接言,卻把頭埋得更低,肩膀也開始微微輕顫。

 

    吳名無語望天,一時間真覺得人要是太老實也很麻煩,他若是再說點什麼難聽話,這女人估計就要撞牆謝罪了,無奈之下只得當起了和事佬,開口道:“起來,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對!玳瑁,把她拽起來說話!”

 

    “諾。”玳瑁應聲而動,過去把新廚娘從地上拉了起來。

 

    “以後記住了,她——玳瑁,在這院子裡就相當於小管事,取用什麼東西的時候,只要不是用車拉,找人抬,那就不要管她。”吳名用手指點了點玳瑁,“而你,只要負責做飯就行了,比如現在,就是應該準備晚飯的時候——對了,這裡什麼地方能弄到新鮮的活魚?”

 

    “營、營外的溪水裡可以可以抓到些小魚,若、若是要大些的,就得去大河裡捕撈了。”廚娘一臉緊張地答道,“您……要吃魚?”

 

    吳名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見著天光都已經轉為昏黃,頓時悻悻地擺手,“今晚就算了,隨便做兩個拿手的菜給我嘗嘗就好——順便說一句,我不愛吃蔬菜。”

 

    其實也不是吳名不愛吃菜,關鍵是這年月的蔬菜就沒幾樣好吃的。所謂的五蔬,也就是葵、韭、藿、薤、蔥,傳到後世就只剩下韭菜和蔥了,其中蔥還變成了調味品,由此可證這些菜都是什麼滋味,也就是能頂餓,吃不死人罷了。

 

    “……諾。”新廚娘低頭應下。

 

    吳名轉頭向玳瑁道:“你也該幹嘛幹嘛去吧,別耽擱太久,早點回來,一會兒夫人我變個戲法給你樂呵樂呵。”

 

    “哎?”玳瑁立刻眼睛一亮,“那婢子不去了,先看夫人變戲法!”

 

    “這會兒留下可是要幹活的,出去再回來可就不用幹了。”吳名故意道。

 

    “那婢子更得留下了,難不成還要夫人親自動手?”玳瑁揚起下巴,義正詞嚴地說道。

 

    吳名抬手彈了她一個腦瓜崩,“那就來吧。”

 

    吳名所謂的戲法就是用硝石制冰,弄出個冷藏室存放不宜久存的蔬果和肉。

 

    住進這院子的時候,吳名就用神識檢查過周圍,發現小廚房和廂房之間有一個空地窖,地方不大但位置頗深,收拾一下就可以使用。唯一不方便的是入口太過隱秘,得繞過小廚房和廂房之間的矮樹叢,搬開擋在那裡的水缸,再打開下面的厚銅板才能進去。

 

    如果不是吳名有神識,可以利用靈力作弊,就算找到恐怕也很難打開。

 

    不過難進也有難進的好處,空氣不流通,更利於維持溫度。

 

    吳名帶著玳瑁將地窖的裡裡外外都清掃了一遍,本想把淨室裡的浴桶放進去制冰,遺憾的是入口太小,用手比量一下就知道放不進去,只能從廚房那邊取了幾個體形偏小的容器,裝滿水,送進地窖。

 

    一切準備就緒,吳名取來硝石,灑進水中。

 

    霎那間,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清水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締結成冰。

 

    玳瑁立刻驚訝地捂住嘴巴,“這……這難道是仙法?!”

 

    “都跟你說了,就是個戲法。”吳名一邊檢查冰的硬度,一邊跟玳瑁講起了手入油鍋、豆芽頂佛、磷火自燃之類的小把戲,把玳瑁聽得驚呼不斷,然後又讓玳瑁自己嘗試了一回。

 

    “夫人,您怎麼知道這麼多的?”玳瑁一臉崇拜地問道。

 

    “看書,聽人講故事,然後再自己琢磨。”吳名半真半假地答道,“對了,你識字嗎?”

 

    “婢子怎麼可能識字。”玳瑁搖頭,“姑姑們都沒那個機會。”

 

    吳名本想說我教你,但話到嘴邊就想起他對這年月的“雅言”已經沒剩多少印象,平時說話全靠原主的身體本能,單拎出一個字讓他去念,沒准會被他念成什麼玩意。

 

    算了,還是別誤人子弟了。

 

    吳名立刻改口道:“想學的話,以後找機會教你,最近是不太可能了。”

 

    “婢子謝夫人。”明明只是空口說白話,但玳瑁還是聽得滿臉喜意。

 

    吳名佈置好地窖,新廚娘也做好了晚餐。

 

    雖然吳名說他不喜歡吃菜,但新來的廚娘並沒有因此就做純肉的菜肴。她用羊骨熬了鍋湯,灑了些切碎的青菜做點綴,拿剃下的肉做了羊肉燉蘿蔔,然後又宰了只雞,將雞翅和雞腿炙烤,雞胸脯切成薄片,與桃肉一起燴燉。

 

    看到端上來的雞胸燴桃肉,吳名一下子就想起了鳳梨雞片,立刻用筷子夾起一塊雞肉,放嘴裡咬了一小口,驚訝地發現竟然也是酸甜口味。

 

    吳名立刻對過來送菜的玳瑁道:“有空去問問那個廚娘,怎麼想到用桃子做菜的。”

 

    “夫人喜歡?”玳瑁問。

 

    “至少比郡守府的廚子更合我意。”吳名點點頭,又嘗了嘗其他的菜,忽然生出一種自己正在後世吃家常菜的奇妙感覺。

 

    新廚娘的手藝其實算不上多好,雞肉和桃切得薄厚不均,蘿蔔塊也什麼形狀都有,羊骨湯的火候明顯不夠……總之,可以吐槽的地方很多,但她做菜的理念以及調味的手段卻和這年月的廚子大相徑庭,更像是後世的某位家庭主婦穿了過來。

 

    但從沒有炒菜這一點來看,這應該不是一位穿越同仁。

 

    吳名咬了咬筷子,抬頭向玳瑁問道:“我是不是應該賞她點什麼?”

 

    “夫人想要賞什麼?”玳瑁反問。

 

    “賞錢是不行的,我手裡一枚銅錢都沒有,總不能給她金子。”吳名歎了口氣,“算了,你看著辦吧。”

 

    “行,這事就交給婢子了。”玳瑁點頭應下,“正好婢子也想試試她的脾性。”

 

    “要是人還不錯,問問她願不願意跟我回郡守府。”吳名隨口道。

 

    雖然嚴衡已經分了一個廚娘給他,但那個廚娘也就是進取心方面比較出色,在郡守府的廚房裡原本是個比燒火丫頭地位高一點的學徒,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拌涼菜的手藝,然而吳名卻壓根不吃水果之外的生食。

 

    因此,一嘗出新廚娘的手藝更合自己胃口,吳名便動了挖牆腳的心思。

 

    反正他是郡守夫人,多養幾個廚娘也沒人能夠指責。

 

    玳瑁卻沒想到新廚娘的手藝竟然讓吳名這般動心,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隨即再次點頭,“婢子明白了。”

 

    雖然新廚娘的手藝讓吳名頗為滿意,但吳名也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吃過晚飯後便照常淨身沐浴,吐納行功。

 

    讓吳名驚訝的是,嚴衡這晚竟然沒有過來。

 

    吳名都已經把最近的鐵礦所在地畫出來了,就準備等嚴衡過來打臉,沒想到這傢伙卻來了個釜底抽薪,不肯過來露臉了。

 

    我就不信你一輩子都不過來!

 

    吳名憤憤地收起地圖,一邊腹誹一邊脫衣睡覺。

 

    第二天下午,太陽偏西的時候,嚴衡才一身孝服地趕了過來。

 

    吳名這會兒正在造紙的院子裡檢測黃豆他們找回來的草木灰。這年月沒有ph試紙,法術也幹不了這種過於科學的活計兒,吳名只能用最麻煩的方法,把草木灰溶于水,再用麻布進行過濾,然後再對濾液進行加熱,等裡面的水蒸發到一定程度,再熄火冷卻,看有沒有晶體析出。

 

    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法子,那就是用嘴去嘗,味道苦而澀的基本就可以視為含堿了,準確度很可能比粗糙的蒸餾解析還要高些。

 

    但這麼做免不了會有危險,而且這些草木灰的出處也讓人不願想像,天曉得裡面混雜了什麼噁心玩意,所以吳名寧可折騰也不願取巧。

 

    一番測試下來,只有劉七找來的草木灰裡析出了晶體。

 

    吳名正準備用食醋做進一步的測試,嚴衡便帶人進了院子,打斷了他的試驗。

 

    “郡守!”黃豆等人趕忙下跪行叩拜禮。

 

    嚴衡沒理地上的輔兵,直接走到吳名身邊,狐疑地發問:“做什麼呢?”

 

    嚴衡一進門就被吳名正在做的事情引走了注意,看著像是在做吃食,但又沒發現周圍有可以吃的東西。

 

    “一點小測試。”吳名擺擺手,讓嚴衡往後站,離裝濾液的陶盤遠些,省得發生什麼意外再把他給傷著。

 

    嚴衡不明所以,但還是按吳名的要求向後退了幾步。

 

    見周圍人都退到安全距離之外,吳名這才將食醋滴入濾液,同時放出靈氣護住自己。

 

    萬幸,無論是濾液的鹼性還是食醋的酸性都十分微弱,食醋滴入進去之後,濾液冒了一串氣泡就再無其他反應。

 

    吳名這才松了口氣,直起身來,“今天的獎勵歸劉七了,明天開始,你們都跟劉七一起去搜集這種草木灰——記住,要一模一樣的!”

 

    “諾!”嚴衡就在一旁站著,黃豆等人再也不敢多嘴,直接齊聲應諾。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吳名一邊把餘下的濾液倒回裝著草木灰殘渣的罐子,一邊繼續道,“劉七一會兒跟我去取肉,餘下的把院子清理一下,然後就可以愛幹嘛幹嘛了。”

 

    說完,吳名轉頭看向嚴衡,“有事?”

 

    “難道無事便不能過來?”嚴衡嘴角微抽,“這裡貌似是我的軍營。”

 

    “哦,對呢!”吳名狀似恍然地點頭。

 

    嚴衡哭笑不得,乾脆自顧自地繼續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制堿。”吳名簡潔地答道。

 

    但嚴衡哪裡聽得懂,頓時愣愕地追問:“什麼?”

 

    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別瞎問了,我直接告訴你我要做什麼吧!”

 

    “善。”嚴衡點頭。

 

    善你個頭,再善把你騸了!

 

    吳名心下腹誹,嘴上則答道:“我要從草木灰裡過濾出一些東西,然後拿它做一種名叫肥皂的東西,用來洗衣服、洗澡。”

 

    “只能用來洗衣服、洗澡?”嚴衡頓時一臉失望。

 

    “還可以賣錢!”吳名鬱悶地翻了個白眼。

 

 37 三七硝石

 

    幾句話說罷,吳名就知道嚴衡這次是直接過來見他,尚未和羅道子照過面,自然也不知道他已經弄出一個榨油機的事。

 

    但吳名也懶得跟他表功,給黃豆和蔣三留下幾句警告,讓他們不要亂碰草木灰的溶液,更不許隨意傾倒,然後便帶著劉七離開院子。

 

    嚴衡也只能邁步跟了上去。

 

    身邊有太多閒雜人等,吳名也不好出言譏諷。他和嚴衡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就目前的實際關係來說,嚴衡即使算不上飼主,起碼也是個同居人,沒必要為了逞幾句口舌之快就把關係鬧僵。

 

    等回到暫住的院子,吳名把劉七留在門外,自己去後院的地窖裡挑了一大塊牛肉出來。

 

    吳名吃慣了後世的“肥牛”,對這年月又柴又老又硬的貴重牛肉一點興趣都生不出來,偏偏他現在的“身份”還少不了這樣的供奉,為了不浪費,吳名乾脆就將其當成“獎賞”嫁禍於人,反正其他人都是發自內心地當這玩意是美味。

 

    果然,劉七驚喜地接過牛肉,千恩萬謝地走了。

 

    吳名轉身回到後院,卻發現嚴衡正站在地窖入口,神情複雜地向下觀望。

 

    “想看直接下去看啊,這是你的地盤,有啥不好意思的?”吳名疑惑地問道。

 

    嚴衡沒動,轉頭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難道這地窖還有什麼說道不成?

 

    吳名難免緊張,但表面上卻故作不解狀,“怎麼找?既然是地窖,當然是在廚房周圍找了。話說你是不是不常在這邊住啊?這地窖怎麼好像從來就沒用過,也太浪費了。”

 

    “……這不是地窖。”這是嚴衡特意命人挖掘的密室,用來隱藏機密的所在。只是正如吳名猜測,嚴衡很少在這裡久住,有什麼機密也都放到羅道子那邊去了,這邊的密室便一直沒能派上用場。

 

    嚴衡自以為藏得很是隱蔽,羅道子來過幾次都沒發現,沒曾想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吳名翻了出來,改成了鄉野村夫家裡常見的地窖。

 

    “反正你也沒用,管它原來是什麼呢!”吳名撇撇嘴,努力岔過這個話題,“走,下去看看,或許有驚喜哦!”

 

    聽到驚喜二字,嚴衡立刻挑眉,“那我倒真要下去看看了。”

 

    那你倒是下去啊!

 

    吳名撇撇嘴,率先跳進地窖。

 

    這會兒天色還不算晚,在入口敞開的情況下,不用點燈也能看清地窖裡的狀況。

 

    嚴衡一下來就被地面上晶瑩剔透的冰塊吸引。冰在遼東雖然算不上稀罕物,但這會兒可是夏天,這時候的冰都是冬天時從河裡開鑿然後放入密封的地窖裡存儲下來的,而他從未命人在軍營這邊儲存冰塊。

 

    嚴衡心下一動,脫口道:“硝石?”

 

    “你知道硝石?”吳名一愣,隨即拍了拍腦袋。嚴衡可是跟著穿越男長大的,對硝石制冰這種後世裡線民皆知的事自然不會陌生。

 

    嚴衡也馬上點頭道:“先帝也曾用硝石制冰,免去了藏冰的麻煩。”

 

    “咸陽也算是漢中,周圍盛產硝石礦,用起來比這邊方便多了。”吳名無奈地歎了口氣。天底下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東北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但也正因為地方太好了,孕育不出只能在貧瘠土地裡滋生的礦藏。

 

    “對了,硝石是不是還有制冰之外的用途?”嚴衡試探著問道。

 

    “有啊,很多呢!”最出名的就是製作炸藥。

 

    吳名就是個玩炸藥的專家,他做炸藥的手藝也比他造紙、做模型的手藝老道得多,更專業得多。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吳名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和政府作對了,一直到二十世紀後半葉才因為種種原因沉寂下來。而吳名與政府作對的方式從來都不是什麼不痛不癢的非暴力不合作,他奉行的原則一直是暴力解決一切——解決不了,那就從根源上消滅!

 

    而炸藥正是最能體現暴力美學的經典之物。

 

    當吳名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宋人使用的霹靂炮時,他就對這玩意一見鍾情,當天就混入匠人營,跟著鑄造霹靂炮的師傅學習造炮製火藥,後來遠渡重洋去歐洲的時候也沒少偷師學藝。無論是早期的黑火藥還是後來的無煙炸藥,吳名全能配得出來,鳥銃和火炮也都親手做過。

 

    要不,造門火炮給嚴衡玩玩?

 

    吳名回想了一下造炮的流程,隨即意識到要是想在秦朝造炮,哪怕是最古老的霹靂炮,都得先從最基本的金屬冶煉開始搞起,等這一套流程完全構建起來……他也不用想著回後世玩遊戲了!

 

    算了,要是真有那份需要,還不如直接上沒良心炮呢!

 

    吳名遣開不合時宜的雜念,反問嚴衡,“先帝沒告訴過你嗎?”

 

    “他只告訴我硝石可以制冰。”嚴衡面色平靜,無波無瀾,“你手裡的硝石是從哪裡得來的?”

 

    “我從軍營的大夫……那個……醫官那裡翻出來的。”吳名解釋道,“他大概是用這東西止痛……”

 

    說起止痛,吳名又想起了麻沸散。說起來,他好像用法術記憶過麻沸散的配方……算了,這玩意必須配合法術才能生效,就算把配方公佈出去,尋常的大夫也無法使用,不然的話,後來也不至於失傳。

 

    拋開突然冒出來的雜念,吳名繼續和嚴衡說硝石的事。

 

    從軍醫那裡收刮來的硝石數量有限,昨天又一邊制冰一邊讓玳瑁當戲法取樂,這會兒已經沒了剩餘。但既然連軍營裡的赤腳大夫都有硝石,想必郡守府裡的正經大夫以及城內的醫館藥鋪都少不了儲備。

 

    “這東西用處很大,制冰只是其中最無足輕重的一種。”吳名隱晦地說道,“還有我剛才和你提到的堿,都是非常有用的東西,既可以製作讓尋常人都覺得方便的東西,也可以製作……比刀和弓箭更強大的武器。”

 

    “你確定?”嚴衡立刻將吳名的手臂握住。

 

    他就知道,硝石肯定還有別的重要用途,不然的話,當初先帝也不會讓人四處收集,一度還曾讓人想辦法從人畜的糞便和尿液裡提取某種東西,只是最後終是以失敗告終,收集來的屎尿也都被送到了田裡,成了肥田的肥料。

 

    “我確定。”吳名無奈道,“但俗話說得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總得把我需要的東西找來,我才能動手去做啊!”

 

    “都需要什麼?只是硝石嗎?”

 

    “當然不止。”吳名把頭一歪,斜眸看向嚴衡,“話說回來了,你不是不和我做交易嗎?這會兒怎麼又忘了?還是說,你以為我會平白給你幹活?”

 

    嚴衡頓時無語,有心逞強說你不願意就算了,但內心深處卻又十分期盼這種讓先帝都求而不得的強大武器。

 

    吳名也看出嚴衡的糾結,當即壞心眼地攬住他的脖子,盯著他的雙眼,用毒蛇誘惑夏娃的語氣說道:“想好沒有,到底要不要和我做交易?我只問這一次,最後一次……”

 

    “可惡!”嚴衡被吳名撩撥得心神紛亂,乾脆大手一伸,將他摟入懷中,低頭親向他的雙唇。

 

    靠!

 

    吳名下意識地扭開頭,但身體卻還在嚴衡的掌控之內,這一躲也只是躲開了嘴巴。

 

    嚴衡沒能親到正地方,乾脆將錯就錯地咬住吳名脖頸,在他的脖頸和下顎處啃噬起來。

 

    “喂——”吳名試探著推了嚴衡一下,沒能推開,只好鬱悶地問道,“咱們不是在談事情嗎?”

 

    “別說話。”嚴衡一邊繼續在吳名的頸間肆虐,一邊將手探入衣衫。

 

    吳名今天穿的依舊是那套新縫製的窄袖套頭衫,為了省事外加透氣,裡面連件褻衣都沒穿,手摸進去就直接觸到了皮肉。

 

    嚴衡簡直如魚得水,乾脆解開吳名的衣衫,將頭埋在了他的胸前。

 

    吳名不由得無語望天,腦子裡冒出了後世的一句經典名言:diewhyyoutry

 

    他以後再也不會忘乎所以地和嚴衡玩曖昧了!

 

    說起來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在後世待久了,習慣成自然。後世早沒了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男男和女女之間更是以曖昧為時尚,反正誰也不會這事當真,不過是互相調戲一下,逗個樂子。

 

    但這會兒是秦朝,曖昧的別稱就是勾引,跟一個早就想把你吃幹抹淨的傢伙玩曖昧,其效果無異于往酒水裡投[]藥,送羊入虎口!

 

    算了,眼看著要吃飯了,還是趕緊速戰速決,早死早安生吧!

 

    吳名放出神識,探查了一下周圍,發現嚴衡帶過來的護衛都各安其職地守在院子周圍,新廚娘和玳瑁也老實地待在廚房,沒人到地窖這邊探頭探腦,立刻伸出手,解開了嚴衡的腰帶……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辛勞,吳名終於把那堆妨害智商的小蝌蚪從嚴衡的腦子裡擼了出來,但這時候的他也沒了繼續和嚴衡討價還價的興趣,一邊揉著自己酸麻的右手,一邊氣惱地催促,“快點收拾,該上去吃晚飯了。”

 

    “你怎麼就想著吃。”嚴衡被氣樂了。之前他就奇怪吳名的反應怎麼如此急切主動,這會兒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傢伙根本不是“急”他,而是急著吃飯!

 

    “就像你整天想的事有多光明偉大似的。”吳名馬上還以顏色,不等嚴衡再說什麼就搶先問道,“有帕子沒?我要擦手!”

 

    嚴衡無奈地摸出絹帕,走上前,親自將吳名的右手擦拭乾淨,同時問道:“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在另一個院子的時候,嚴衡就注意到了吳名的古怪衣服,乍看上去像是胡服,但仔細一瞧又差別很大。

 

    “其他衣服不方便幹活,我就讓人給我做了這麼一身。”這事沒啥好解釋的,吳名也只隨口敷衍了一句。

 

    “幹活?”嚴衡卻是一愣,“你幹什麼活?”

 

    吳名懶得跟嚴衡解釋,乾脆道:“你去羅道子那邊走一趟,讓他跟你說吧。”

 

 38 三八夕食

 

    就算吳名不提,嚴衡也是要去見一見羅道子的。

 

    今天是老太夫人大殮停殯的日子,因老太夫人乃是橫死,停殯當日就要下葬,嚴衡從昨晚一直忙到這會兒才算是告一段落,一得空便急急忙忙地跑來探看吳名,入營後也沒先去和羅道子見面,只派人通傳了一聲,自己就直接來了吳名的所在。

 

    等見了面,又傾瀉了欲情,嚴衡的大腦也終於從另一個器官那裡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亦讓嚴衡記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

 

    “別吃獨食,等我回來。”嚴衡整理好衣衫,抬手拍了拍吳名的[]股。

 

    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沒有作答。

 

    兩人一起出了地窖,嚴衡叫上侍衛出了院子,吳名則轉身去了廚房,看新來的廚娘把晚餐準備到什麼程度。

 

    經過玳瑁的一番打探,吳名已經知道新廚娘名叫桂花,是軍營大廚房管事的兒媳婦。

 

    一聽這名字,吳名就覺得奇怪,遼東又沒有桂樹,怎麼給自家女兒起名叫桂花?再說都已經結婚了,按慣例不應該是某氏或者某某氏才對嗎?仔細一問才知道,果然,桂花是大廚房管事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童養媳,原籍並非遼東,被家人賣掉的時候年紀太小,姓氏都已經記不得了,因大廚房的管事姓張,大家便叫她張家的或者桂花。

 

    上午的時候,吳名在玳瑁的陪伴下教了桂花如何使用鐵鍋和豆油煎炒烹炸,用醋和生薑去魚腥。

 

    倒不是吳名想連玳瑁一起教,而是桂花無論如何都不肯和他單獨相處,一見他進了廚房就立刻跪倒在地,縮成一團,連抬頭看他一眼都不肯。吳名讓她起來,她也不肯動彈,最後還是把玳瑁叫了過來,這才硬生生把她從地上拉起。

 

    無奈之下,吳名只能把兩人教學擴展為三人,待教得差不多了,就讓桂花去大廚房那邊要來幾尾活魚,自己練習魚的做法,晚上的時候直接做魚給他當晚餐。

 

    “夕食準備得怎麼樣了?”鑒於桂花見他就下跪的壞毛病,吳名沒有直接進門,一邊揚聲詢問,一邊用力拍門。

 

    “還要等一會兒!”玳瑁在裡面高聲回應,“您進來看看吧!”

 

    吳名這才推門而入,“準備了幾道菜?”

 

    “回夫人,就兩道,是不是還要加菜啊?”玳瑁已經看到了嚴衡的身影,估計他要在這邊用餐,於是便直接發問。

 

    “嗯,至少再加兩道。”吳名點頭,“拿蔥炒盤羊肉,再……算了,羊肉我自己炒,你看看還能做些什麼,隨便弄點,郡守那人對味道不是太挑……至少沒我挑,就是吃得多,你得按兩個人的飯量準備。”

 

    或許是練武的緣故,嚴衡的胃口相當地好,每頓飯消耗掉的食物都是吳名的兩三倍。

 

    “還……還可以再烤條魚。”桂花小心翼翼地接言。

 

    “那就烤吧。”吳名一邊回答,一邊轉身出門,準備去地窖裡取些羊肉,但剛一出門便又轉回頭來,“算了,乾脆把昨晚的菜全都重做一遍好了。”

 

    桂花一愣,脫口道:“已經有湯了。”

 

    “那就把羊骨湯去掉,正好你昨晚燉的羊骨湯也不夠火候。”吳名說完就轉身離開。

 

    桂花面紅耳赤地咬了咬嘴唇,轉頭看了眼玳瑁,忍不住問道:“昨晚的湯……很難喝?”

 

    “你沒嘗嗎?”玳瑁反問。

 

    “我……我覺得還好。”桂花一臉委屈。

 

    玳瑁打量了她幾眼,很快歎了口氣,“夫人雖然平易近人,但終究是士族出身,對吃喝都講究得很。你要是有心給夫人做廚娘,有些事就該重新學了。比如這骨頭湯,郡守府裡燉骨頭湯都是至少燉一天的,你昨天才煮了多久呀,骨頭的味道都還沒進到湯裡呢!”

 

    桂花沒有接言,低下頭,拿起水盆裡的最後一條鯽魚。

 

    另一邊,嚴衡已經與羅道子碰了面,從他嘴裡得知吳名這兩天一直沒有閑著,昨天還親手做了一個可以把黃豆壓成豆油的榨油機。

 

    雖然吳名稱之為樣品,但就羅道子看來,這東西大可以直接使用,完全沒有重做的必要。

 

    柴米油鹽乃是百姓生活中最重要的四件大事,短短幾天工夫,吳名就幫嚴衡解決了油鹽兩樣。若吳名給出的榨油和制鹽之法確實行之有效,嚴衡在遼地的聲望必然會再次增長,爭霸天下的籌碼也會大大加重。

 

    嚴衡不由得心神蕩漾,一時間都開始相信“阮橙”真是他命中註定的鎮宅之妻,不然的話,怎麼上一世沒娶到阮橙便事事艱難,這一世娶了“阮橙”就如魚得水,乘風破浪?

 

    正好,茹姬有孕之事已經曝光,“阮橙”的鎮宅之名亦已坐實,嚴衡便趁著送老太夫人的棺木入宗祠的機會,將阮橙的名字寫進了嚴氏家譜,讓阮橙成為自己名副其實的郡守夫人。

 

    從羅道子那裡離開後,嚴衡便決定用此事向吳名邀功,也算是報答他為自己費心出力。

 

    但嚴衡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廚房已經準備好了夕食,吳名也換了身衣服,正坐在正堂的席子上,就等他回來開飯。

 

    知道吳名一向把吃喝奉為頭等大事,嚴衡也沒廢話,直接命守在門口的玳瑁去廚房上菜,自己則進了淨室,更衣淨手。

 

    回來時,案幾上已經擺好了菜肴,嚴衡目光一掃就發現這些菜和平日裡常見的吃食有些不同,看上去頗為油膩,聞起來卻很是勾人。

 

    嚴衡對吃食並不是多麼講究,也沒多問這些菜的來歷,直接拿起筷子嘗了幾口,覺得這種油膩竟然十分開胃,這才隨口問了一句,“這是哪個廚子做的?”

 

    “是廚子家的兒媳婦。”吳名也邊吃邊答,“我挺喜歡她做菜的風格,如果你還打算讓我回郡守府的話,我打算把她也一起帶走。”

 

    “說得好像我不讓你回去似的。”嚴衡無奈地看向吳名,“老太夫人已經下葬,府裡的喪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明早我就帶你離開。”

 

    提起老太夫人,吳名立刻問道:“老太夫人的事就這麼完了?”

 

    “不然呢?”嚴衡反問。

 

    “到底怎麼安排的,總不會是按壽終正寢辦的吧?”吳名很是好奇。

 

    “你都把她弄成那幅模樣了,怎麼可能再讓人相信她是壽終正寢?”嚴衡沒好氣地瞪了吳名一眼,“只能是半真半假,給死去的女衛按了個刺殺的罪名,把你幹的事換到她們頭上。”

 

    “沒人懷疑?”吳名愈發驚訝。

 

    “誰敢?”嚴衡冷冷一笑。

 

    如今可不是束手束腳的上一世了,他早已掌控了遼東郡的實權,手裡有錢有兵有糧,哪還會在乎宗族裡的那些族老。這一世,他與母親嬴氏的關係也不像上一世那樣生冷,老太夫人一死,茹姬便傳出喜訊,嬴氏立刻見縫插針地派人傳出流言,稱老太夫人才是讓郡守府險些絕後的掃把星,這不,她一死,郡守府馬上就要有孩子了。

 

    老太夫人這一生也確實讓人唏噓,幼年喪母,中年喪夫,接著又死長子,死幼子,唯一的孫子嚴衡還生不出子嗣。而流言正是虛虛實實的才最讓人信,這種說法一經傳出,大家的注意力就從老太夫人的死因上轉移開來,轉而討論起她的命格命理。

 

    唯一讓嚴衡有些不快的是中間又傳出了老太夫人其實是被“阮橙”克死的流言,但諸多流言一結合,反倒愈發印證了“阮橙”的鎮宅之功,不然的話,也不會剛嫁進來就克死了肆虐郡守府多年的老掃把星。

 

    這些事,嚴衡並不打算告訴吳名,很快就岔開話題,轉而提起了硝石的事。

 

    但提到硝石,吳名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郡守府應該有自己的藥庫吧?就是儲存藥材的地方。”

 

    “當然。”嚴衡以為吳名又想出了什麼新玩意。

 

    “帶我過去看看唄?”吳名一臉期盼地看向嚴衡,“我要找些東西,還要一些有年份的野生藥材。”

 

    “又要做什麼?”嚴衡問。

 

    “藥浴。”

 

    “啊?”這樣的答案大大出乎嚴衡的意料。

 

    吳名也很無奈。鬼修不是那麼好當的,尤其是魂魄與肉身不完全融合的鬼修,他對身體的控制終究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細緻入微,必須加上諸如藥浴這樣的輔助手段才能讓身體處於最佳狀態,不然的話,很容易出現異味、死皮、脫髮之類讓人尷尬的小問題。更加重要的是,藥浴可以幫助他摒除鬼修的諸多特徵,收斂靈力,減少被修道者注意的概率。

 

    吳名原本打算找機會自己去山上采藥或者去藥鋪採買,正好今天說到這兒了,便想試一試能不能走捷徑,讓嚴衡幫他解決。

 

    但聽到嚴衡的驚訝,吳名便意識到自己還得準備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解釋自己對藥物的需要,當即道:“你大概也看出來了,我也是學過功夫的,只是我的功夫比較特別,得用藥浴輔助才能練出效果。”

 

    “你的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嚴衡疑惑地問道。

 

    “師傅曰:不可說。”吳名一本正經地答道。

 

    他這也不算撒謊,把他變成鬼修的夏老鬼和商老鬼確實不許他將修煉的事外傳。

 

    “你這師傅又是何方高人?”嚴衡繼續追問。

 

    “師傅曰:不可說。”吳名的回答絲毫不變。

 

    嚴衡無語,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問道:“需要什麼藥材總可以告訴我吧?”

 

    “這個倒是可以,但我不確定我知道的藥材名和你知道的是否一樣。”吳名聳了聳肩。這年月的方言忒多,中藥的名稱也是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一直到明朝李時珍撰寫《本草綱目》,各種中藥才算是有了全國統一的學名。

 

    見吳名說了跟沒說一樣,嚴衡只能無奈道:“明日我帶你回府,你自己去藥材庫裡找吧。”

 

 39 三九反應

 

    “明天就回?不能再晚幾日?”吳名有些糾結。

 

    藥浴固然是越早開始越好,但郡守府裡眼睛太多,靈氣的充沛程度也比依山傍水的軍營差上一些,每天只能利用沐浴的機會悄悄修煉。

 

    除此之外,他若一走,造紙和制皂的事也很容易就這麼戛然而止,半途而廢。

 

    造紙的事倒還好說,反正原料得先晾著,隔個十天半月過來整理一下也就夠了。關鍵在於肥皂,做這個並不需要太多時間,草木灰已經選定,只要湊足數量,準備個一兩天就能開工。黃豆他們這幾日也算盡心盡力,他總要讓他們學到點什麼,才能讓他們昂頭挺胸地回去面對其他輔兵——尤其是那個被他攆走的伍長,說自己沒有白白跟他一遭。

 

    “你不想走?”嚴衡微微一怔。

 

    “有事沒做完呢。”吳名道,“再過幾日如何?兩天……不,三天吧?”

 

    嚴衡想了想,“也罷,不如再多住幾日,待老太夫人的頭七法事做完,我再接你回去。”

 

    “行。”吳名點頭。

 

    吃過晚飯,嚴衡又去了羅道子那邊。

 

    吳名抓緊時間練了一周天的功法,然後便拎起白日穿的那身衣服,去淨室裡洗滌。

 

    他也不想這麼勤快,但這身衣服就做了一套,想要替換都沒有可能。若是交給玳瑁去洗,一來他不忍心濫用童工,二來也是更重要的一點,玳瑁未必能保證他第二天穿到乾淨衣服。

 

    說起來也算是一種奢侈,因為吳名是用法術來洗滌衣物的。但這種法術卻不像記憶法術那樣出自吳名自己,真正的發明人乃是教他法術的夏朝老鬼。據夏老鬼說,多使用這套法術可以增強施法者對靈力的控制,效果就像少林寺的和尚用挑水來練習武術一樣。

 

    說實話,這套法術的清潔效果其實非常一般,實際效果基本等同於不放洗衣粉的洗衣機。但在強化靈力控制,提高施法者施法速度上卻有著顯著成效。

 

    可惜,自從民國建立,華夏大地上的靈氣就愈發稀薄,吳名也就再沒施展過這個法術,前兩日重新撿起來使用的時候,竟有些手生難控,反復嘗試了好幾次才算是順利完成。

 

    等吳名洗完衣服,又用法術將其烘乾,嚴衡也從外面折返,正在內室裡寬衣解帶,準備上床歇息。

 

    兩人已經坦誠相對過很多次了,更親密的事也都做過,吳名也就沒再矯情,直接脫光衣服,照常裸睡。

 

    但有了晚飯前的前車之鑒,吳名不想再浪費體力去“安撫”嚴衡,上床後就老實地裹上薄被,和嚴衡保持了足夠寬的間距。

 

    嚴衡頓時皺眉,伸手就把吳名拉回懷裡,問道:“今晚這是怎麼了?”

 

    “太累,不想陪你折騰。”吳名推了嚴衡一下,沒能推開。

 

    “我哪裡有折騰過你。”嚴衡心下腹誹,都是你折騰我!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今晚別折騰,安安穩穩睡覺。”吳名打了個哈欠,順口問道,“你明天回去還是繼續待在這兒?”

 

    “下午走,上午要處理些事情。”嚴衡扯開吳名身上的薄被,將自己的身體也擠了進去,“對了,羅道子之前派過來的廚娘偷了東西?”

 

    “嗯,偷了張廢布。”吳名閉著眼睛答道,“怎麼,他還沒有處置嗎?”

 

    “他只能處置偷竊的罪責,不能處置奸細。”嚴衡一邊說,一邊將手臂從吳名的頸下穿過,使他能夠完全地靠在自己胸前。

 

    吳名心下一動,想起玳瑁打聽來的消息,脫口問道:“他不會是想給那女人求情吧?”

 

    嚴衡微微一怔,低頭看向懷中的吳名,“你怎麼猜到的?”

 

    “聽說那廚娘的男人在他面前頗有臉面。”吳名把玳瑁打聽到的事轉述了一遍,“雖然我也不覺得那女人會是奸細,但該審還是要審,該罰還是得罰,不然的話,立規矩幹嘛?”

 

    歷史上的秦朝之所以二世而亡,一方面固然是士族門閥趁機作亂,但另一方面也和秦二世沒能做到令行禁止有著莫大的關係。自從始皇帝駕崩,秦朝的律法就成了擺設,秦二世自己都不遵守,下面的人自然有樣學樣。不到一年,確切地說是不過幾個月,原本用來治理國家的律法就成了剝削百姓的苛政,整個國家也從欣欣向榮變成了怨聲載道。

 

    雖然吳名自己就不是個遵紀守法的良民百姓,但他更見不得所謂的上位者違法亂紀,用諸如法理不外乎人情的把戲將律法玩弄於股掌之間。

 

    事實上,吳名對“人情”二字也是厭惡至極。

 

    嚴衡聽出吳名語氣裡的不快,輕笑道:“放心,我知道輕重。”

 

    “但願如此。”吳名對那夫妻倆的處罰並無興趣,只將這筆帳又記在了羅道子身上。

 

    不過提到廚娘,吳名便想起了桂花,立刻睜開眼道:“對了,回郡守府的時候,我能不能把現在這個廚娘一起帶回去?”

 

    “喜歡就帶走好了。”嚴衡想也不想地答道。

 

    “這可是你說的。”吳名馬上道。

 

    “嗯……等等。”嚴衡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隨即想起這裡是軍營,不是郡守府的院子,趕忙糾正道,“你說的是今天做夕食的那個廚娘?”

 

    “對。”吳名道,“之前那個廚娘我不喜歡,又犯了事,羅道子就把這個廚娘送過來了,據說是大廚房管事的兒媳婦。”

 

    “那你得先讓她簽下賣身契。”嚴衡道,“郡守府裡只用簽了死契的僕婦,侍女奴婢都是入了奴籍的,但軍營這邊用的卻是平民,若她不肯入奴籍,那我也不好讓她入府。”

 

    吳名頓時皺眉,想了想,搖頭道:“那還是算了吧。”

 

    為了幾頓飯就把好好一個自由民弄成奴隸,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他實在幹不出來。

 

    見吳名主動放棄,嚴衡暗暗松了口氣。

 

    若吳名看上的是一黃花閨女,他也就直接把人要過來了。但這廚娘已經嫁人,沒准還有兒有女,他總不能把人強買了,再賠人家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我讓人多給你找幾個手藝精湛的廚子好了。”嚴衡安撫道,“那廚娘雖不能在府裡做事,但進去教幾個學徒還是可以的。”

 

    “再說吧,又不是什麼大事。”吳名擺擺手,重新閉上雙眼。

 

    但沒過多久,吳名尚處於將睡未睡的朦朧狀態,身上不正常的熱度和壓力就將他從瞌睡蟲的催眠中喚醒。

 

    感覺了一下身邊人的狀態,吳名鬱悶地睜開雙眼,“喂,不是說今晚好好睡覺嗎?”

 

    “你繼續睡你的就是。”嚴衡一邊自顧自地繼續動作,一邊將唇貼在吳名耳畔,迫使他傾聽並感受自己的火熱呼吸。

 

    你都這樣了,我他[]的還睡得著嗎?!

 

    吳名鬱悶地翻了個白眼,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把嚴衡踹下床去。

 

    而就在吳名猶豫的時候,嚴衡已經得寸進尺,將手指探向他的身後。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被子蒙上臉,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真的是太太太太……太丟人了!

 

    為什麼他就沒在被鬧醒的第一時間把嚴衡給踢下床呢?如果他這樣做了,之後也不會讓嚴衡得寸進尺,鑽了空子,用手指把他給捅出了反應!

 

    偏偏他已經太久沒嘗過一柱擎天的滋味,事發後竟然慌了神,讓許久未曾活動的小蝌蚪們沖昏了頭,結果就被……就被……

 

    好吧,他終究還是回過神來,及時止損,但某些必然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一次雖然未讓嚴衡得逞,但以後,他也沒法再用“不行”做藉口來拒絕嚴衡的求歡了。

 

    可惡,他還以為嚴衡在男色上是個雛兒,沒曾想這傢伙竟然經驗老到,技術豐富,讓他差一點就欲罷不能,淪陷其中!

 

    雖然這和膝跳反射一樣只是不可避免的自然反應,但膝跳反射可不會這麼丟人!

 

    好想去死一死啊!

 

    吳名正躲在被子裡生悶氣,身旁卻傳來一陣輕笑。

 

    顯然,嚴衡也醒了。

 

    “笑什麼笑,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吳名鬱悶地掀開被子,與嚴衡四目相對。

 

    “豈敢。”嚴衡正為昨夜的事沾沾自喜。雖然還是沒能進行到最後,但也就差那最後一步罷了,用先帝曾說的一句話來表述,那就是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更何況他現在都已經跨過了春天,接下來就等著入夏了!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守孝期間都敢違制!”吳名對三綱五常之類規矩其實最是不忿,但這時候,他也只能借這些規矩來逞一逞口舌之快。

 

    “難道你還會去告我不成?”嚴衡身子一翻,將吳名壓在身下,“別忘了,整個遼東都要聽我號令,想治我的罪,你得去咸陽找我那位皇帝表弟。”

 

    哪用得著去咸陽告你,直接把你好男色的事情宣揚出去,你就得聲名掃地,鞠躬下臺!

 

    吳名心下腹誹,但這麼做實在是損人不利己,還不如直接揍嚴衡幾拳來得痛快,當即白眼一翻,冷臉道:“少廢話,趕緊起開,我要起床吃飯。”

 

    “你呀,就記得吃。”嚴衡抬手掐了下吳名的鼻子,一臉寵溺。

 

    吳名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忙用力一推,將嚴衡從自己身上掀開,趁機溜下床去。

 

    嚴衡卻沒急著起來,側身躺在床榻上,笑眯眯地看著吳名光溜溜地床邊尋找衣服。

 

    吳名找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抬起頭,瞪眼問道:“我的衣服呢?”

 

    “在這裡。”嚴衡伸手將壓在枕頭下的衣服拽了出來,扔到吳名手中,“你每次脫了衣服都到處亂扔。”

 

    習慣了。

 

    吳名撇撇嘴,在心裡嘟囔了一句。

 

    作為一個單身宅男,家裡的東西自然是想扔哪兒就扔哪兒,反正再怎麼亂也不會有人在他耳邊嘮叨,就算有什麼找不到了,也只需要重買就是,敲幾下鍵盤,在網上發個訂單,快遞員自會送貨上門。

 

    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穿回去享福!

 

    吳名歎了口氣,又開始想念後世了。

 

 40 四十引導

 

    吃過早飯,吳名一個人去了造紙的小院,出門的時候發現院外站了好幾個軍官,見他出來,立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向他見禮。

 

    吳名只當他們是空氣,視而不見地逕自離開,留下他們在原地繼續面面相覷。

 

    到了造紙的小院,吳名發現只有黃豆一個人在,蔣三和劉七都沒過來,隨口一問,得知那倆去找可以燒出昨天那種草木灰的野草了,只將黃豆留下看院子。

 

    其實這院子裡根本沒啥值得保密的東西,但吳名之前拿話噎了羅道子一次,還把他給打了出去,之後便乾脆以此做藉口,讓黃豆他們三個住進了這座小院,每天的吃食也由大廚房額外分送。

 

    見這邊沒什麼事做,吳名便準備離開,下午再來幹活。

 

    但就在轉身的時候,吳名卻注意到黃豆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那目光似乎一直在他腰胯處滯留。

 

    吳名頓時惱了,轉回身,瞪眼道:“看什麼呢?”

 

    “嘿嘿。”黃豆尷尬地摸了摸頭,驢唇不對馬嘴地答道,“我們都以為您今天不會過來了呢!”

 

    “怎麼講?”吳名眯起雙眼。

 

    “這……這不是郡守過來了嗎?”黃豆愈發尷尬,耳朵也窘得發紅,“您……您不用伺候他嗎?”

 

    靠,你們還真敢想!

 

    吳名猜到了黃豆的意思,馬上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他的老媽子,伺候他幹嘛?”

 

    “您不是郡守夫人嗎?”黃豆面紅耳赤,卻也不敢說得太過直白。

 

    “你們不知道我為啥‘嫁’進郡守府嗎?”吳名心下鬱悶,但哪怕只是為了自家的臉面,他也得幫嚴衡把謊話說圓。

 

    “聽說是因為郡守生不出孩子?”見吳名沒有生氣,黃豆立刻袒露出了好奇。

 

    “其實吧,是懷了但生不下來。”這陣子,吳名從玳瑁嘴裡問出不少郡守府的八卦,雖然都是道聼塗説來的消息,但用來糊弄黃豆這些人卻是富富有餘——與其遮遮掩掩地讓人瞎猜,還不如效仿後世傳媒,用半真不假的瞎話引導輿論。

 

    吳名乾脆在井邊的石臺上坐了下來,擺出一副侃大山的架勢,繼續道:“所以呢,算命的就說郡守命太硬,不利子嗣,必須把我這樣的男人娶進來沖一沖煞氣。”

 

    “真是這麼回事嗎?”黃豆這會兒也忘了身份,兩眼放光地蹲在吳名身邊。

 

    “這可就不好說了。”吳名故意壓低嗓音,“我只跟你說,你可別再跟別人說了。”

 

    “嗯嗯嗯!”黃豆連連點頭。

 

    至於他是否真的能夠保密,說的人和聽的人其實都沒認真考慮。

 

    “郡守有個祖母,你知道吧?”吳名問。

 

    “知道,知道。前兩天還聽人說,郡守府的老太夫人……那個……那個啥了。”黃豆繼續點頭,“難道這事和她老人家有關?”

 

    “有沒有關,我不好說,但她娘家有個外甥孫女也嫁進了郡守府——不對,小妾好像不能用嫁字。”吳名故意停了一下。

 

    黃豆馬上附和道:“沒錯,要不怎麼說娶妻納妾呢!”

 

    “是啊,姬妾什麼地位,夫人什麼地位,老太夫人娘家的好閨女竟然給郡守做妾,這事怎麼想怎麼奇怪吧?”吳名擺出後世言情小說的常用套路,“我聽人說,郡守府裡沒有夫人的時候,這位小妾就以‘如夫人’自居,管著郡守府的整個後院。不過呢,雖然她有老太夫人撐腰,但卻不得郡守的喜歡,平日裡,郡守連她的院子都不進的。”

 

    “這個小妾是不是太醜啊?”黃豆插言問道。論起對八卦的熱衷,男人其實一點都不次於女人,尤其當話題涉及到女人和性的時候,更是會熱情高漲,啥都敢講。

 

    “我哪知道啊?!”吳名故作鬱悶地翻了個白眼,“你也不想想,我雖然以夫人的身份嫁進去了,但畢竟還是個男人,後院那地方,我要是能隨便進出,那以後生出來的孩子——到底算誰的啊?”

 

    吳名做了個男人都懂的眼神,黃豆立刻了然又猥瑣地竊笑起來。

 

    “跑題了,跑題了。”有些話就得點到為止,吳名很快話音一轉,繼續道,“不過吧,再多的話我也不好說了,反正事實在那擺著,老太夫人肯定是最想讓她外甥孫女給郡守生兒子的,但生兒子這事哪是女人自己幹得來的?這位如夫人啥都揣不進肚子,其他女人倒是一個接一個地懷孩子,然後……沒孩子。”

 

    說到這兒,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郡守其實也挺可憐的。”

 

    “哎——”黃豆似懂非懂地跟著唏噓了幾聲,接著就像為了表明自己已經聽懂似的,說道,“我一堂兄就是,原本想娶鄰村的小娘,可堂伯母非逼著他娶自己娘家的表妹,堂兄拗不過,就娶回家了,結果兩人根本處不來,一天不是吵就是打,不得安寧。”

 

    “那就和離唄?”吳名隨口道。

 

    黃豆立刻也重重地歎了口氣,“那可是親表妹,哪能說和離就和離,以後咋做親戚啊?!”

 

    吳名也裝模作樣地跟著歎氣,又閒扯了幾句郡守府的侍女,終於把黃豆的好奇心從郡守夫人怎麼伺候郡守轉移到了郡守府的後院如何複雜、黑暗、可怕上。

 

    目的達成,吳名拍拍[]股,起身走人。

 

    回到嚴衡院子的時候,嚴衡正在前院的正堂裡和下屬商談什麼,吳名沒有過去打擾,徑直進了後院。

 

    玳瑁正坐在後院正房的門口看門,見吳名回來,趕忙起身見禮。

 

    見她一副無事可做的樣子,吳名隨口道:“不用在我這兒守著,出去玩吧,午飯……晝食前回來就成。”

 

    “婢子哪敢,郡守在呢!”玳瑁嗔怪地瞪了吳名一眼,“對了,夫人,婢子問過桂花了,她願意跟您去郡守府那邊繼續給您做廚娘呢!”

 

    “啊,這事就算了吧,只當我沒提過。”吳名擺了擺手。

 

    “哎?”玳瑁一愣,“您不想要她了?”

 

    “進郡守府得簽賣身契,我總不能逼良為……咳咳……為奴。”吳名輕咳一聲,掩去用錯詞的尷尬,“你跟她說一聲吧,別讓她多想。”

 

    “諾。”玳瑁無奈應下。

 

    吳名轉身進了正房。

 

    這會兒說早不早,說晚不晚,距離午飯還有段時間,但若是用來修煉卻又不太充裕,還容易遭人打擾。

 

    吳名習慣了後世那種充實的悠閒,實在受不了用瞪著眼睛發呆來打發時間,百無聊賴之下,乾脆翻出絹布和筆墨,將記憶裡的一些東西抄錄下來。

 

    事到如今,他也懶得再去浪費力氣和嚴衡討價還價,他想要就給他,反正這世道已經被穿越男搞亂了,按嚴衡的說法,接下來很可能會更加混亂甚至天下大亂,那他扔幾塊小石子進去也影響不了什麼。

 

    吳名一向信奉刀劍無罪說,再強大的武器也要有人使用才會產生傷害,即使沒有這樣的武器,戰爭也依舊會爆發,軍隊也依然得打仗,地球表面也照樣要死人。

 

    至於嚴衡如何利用他給的東西,能不能利用這些東西成就一番霸業,成為項羽還是劉邦,那就不在吳名關心的範圍之內了。

 

    抱著渴求回報的心態去施捨是要不得的,因為一百次裡至少有九十九次會大失所望,被施捨的對象要麼將施捨當成了負擔,要麼視其為理所當然。恩將仇報的概率遠大於知恩圖報的可能。

 

    想不失望,那就乾脆別去期望。

 

    往乞丐碗裡扔銅板的時候,難道還會想著他有朝一日還你一個聚寶盆嗎?

 

    吳名如今就是這種心態,只當自己是在玩一款類似於《帝國時代》的單機遊戲,有bug就用,有外掛就開,至於最後會玩出什麼結局倒是無關緊要,畢竟,就算完美通關了,它也只是一場遊戲,娛樂而已。

 

    吳名理了理記憶中的資料,將之前提起過的洗煤、高溫煉焦的流程圖和配套設施畫了出來,順便把高爐煉鋼的技術也一起奉上,至於能不能做得出來,那就要看嚴衡會不會用人了。

 

    想了想,吳名又根據北方的特點,加了一個能夠馬上看到成效的皮革鞣制配方。但寫完這個配方,吳名就從皮想到了毛,進而想起了放羊為生的遊牧民族,然後……冒出了一點壞水。

 

    於是乎,當嚴衡結束了與下屬的會面,回來叫吳名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看到的畫面便是吳名咬著毛筆,坐在案幾後面傻乎乎地壞笑。

 

    “又在想什麼好事?”嚴衡走過去,將毛筆從吳名的嘴巴裡拽了出來。

 

    “錯,是壞事。”吳名抬起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和北邊的……北邊的……”

 

    這會兒住在吉林和黑龍江的那群人叫什麼來著,肯定不是滿族!

 

    “匈奴?”嚴衡疑惑地問道。

 

    “不是匈奴……算了,匈奴就匈奴吧。”吳名無奈地歎了口氣,“反正我就是想舉個例子。”

 

    一提起北方的異族,大多數人腦子裡想到的都是匈奴。但看一眼地圖就會注意到匈奴的活動範圍其實是在西北,也就是後世的內外蒙,小說裡經常提到的塞北和漠北。而與遼東同樣位處東北平原的其實是某個漁獵民族,他們與遊牧民族的匈奴根本不是一個人種,兩個民族之間也經常爭戰,論起仇恨值來,比南邊的農耕民族——也就是後來的漢人——只多不少。

 

    “你是說東胡——通古斯?”嚴衡這時也明白過來。

 

    “管他是什麼呢!”吳名擺擺手,“我就是想問問你和北邊的人有沒有生意往來,因為我想到一筆好生意可以與他們做上一做。”

 

    “什麼生意?”嚴衡好奇地問道。

 

    “賣爐子。”吳名伸手把毛筆搶了回來,三筆兩筆就勾勒出了一個圓柱形的鐵煤爐,“用鐵做的,燒煤,可以取暖做飯,最適合那種居無定所的北方民族。”

 

    “鐵?”嚴衡立刻皺眉,“你讓我賣鐵給匈奴和胡人?!”

 

    “賣那種用煤燒出來的鐵——我是說,用那種沒經過除硫處理的煤燒出來的——就是那種又脆又不結實的鐵!”吳名差點把自己給繞暈了,“咱們知道這種鐵不好用,更不能做兵器,但他們不知道啊,看到有人賣鐵爐,肯定會願意花高價購買!他要是買回去老實當爐子用也就罷了,要是想融了變兵器……嘿嘿,那樂子可就大了!”

 

    別說現在了,就是再過個好幾百年,漢人都沒法把含硫的鐵提純,更何況北邊那群壓根沒點過相關技能點的蠻子?等他們明白過來,這啞巴虧也已經吃完了。

 

    嚴衡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吳名的意思,但眉頭卻沒有就此舒展,依舊道:“我自己的軍隊都沒有足夠的鐵用,怎麼可能再故意煉成廢鐵賣給他們?”

 

    “那是因為你沒有找到鐵礦!”吳名扔下毛筆,把前天就已經畫好的鐵礦地圖從一堆絹布裡抽了出來,朝嚴衡的臉上砸了過去,“看……呃!”

 

    砸的時候,吳名忘了注入靈力,也沒敢注入靈力,於是乎,絹布剛一離手便因為過輕的重量而“飄”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蓋在了嚴衡頭上。

 

    好吧,按照那種“臉”只是眼瞼下一小塊的說法,他勉強也算是砸到了。

 

    吳名眨了眨眼,轉頭看向窗外——

 

    今天天氣很不錯呢!

 

 41 四一桂花

 

    吃過午飯,嚴衡把吳名拉進內室膩歪了半天,然後才拿起吳名給他的一打絹布,依依不捨地離開軍營。

 

    嚴衡走後,吳名卻在榻上鬱悶了半天。其實他大可以把嚴衡踹飛,拒絕他那種隨時準備突破本壘的過度親熱。但另一方面,吳名又不得不承認,被嚴衡吃豆腐的感覺其實不壞。嚴衡那雙大手總是熱乎乎的,摸在身上更像是一種享受,再稍稍用點力,那感覺就跟按摩似的舒服。

 

    其實昨天晚上也很舒服……

 

    吳名捂住臉,又想找地方去死一死了。

 

    其實昨晚最丟臉事的不是身體有了反應,而是身體有了反應之後,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其他反應,直接把舒服的感覺給表現出來,還被嚴衡發現了!

 

    更讓吳名鬱悶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昨晚的劇情再次上演,他恐怕還是一樣難以拒絕。

 

    那種滋味……

 

    他真的是好久好久沒嘗過那種一飛沖天般的沖頂滋味了……

 

    據妹子們說,用後面的感覺比用前面還要美妙、持久、回味無窮……

 

    慢著,他幹嘛要相信一群妹子的說法,她們又不會用後面和別人那啥那啥!

 

    吳名趕緊甩了甩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念甩出腦子。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就和嚴衡試上一試,反正他又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不,他可能連男人都已經算不上了。

 

    吳名深吸了口氣,從床榻上一躍而起。

 

    又稍稍修整了一會兒,平復了一下心神,吳名便動身去了造紙的院子。

 

    蔣三和劉七已經在那了,還帶回了好幾筐野草。

 

    劉七信誓旦旦地保證就是這種草燒出了他昨天帶回來的草木灰,這消息還是他花了兩個銅板從軍營裡一個長年負責洗衣服的老婦嘴裡問出來的。

 

    吳名沒去質疑,直接把野草傾倒出來,拿出昨天就已經準備好的容器開始燒灰,一邊燒一邊腹誹:這要是後世,他哪用得著費這二遍事,直接找儀器從草葉裡提取……呸呸呸,這要是後世,想做手工皂直接上街買純鹼就行了,哪還用得著自己做……不對,後世連肥皂都用不著自己去做的,只有閑極無聊的妹子才會搞這玩意!

 

    等草木灰準備好,吳名便把它們倒進陶罐,用熱水浸泡後放一邊靜置,然後領著劉七去了大廚房,讓黃豆和蔣三留下看院子。

 

    發現純鹼難找之後,吳名就放棄了高大上的植物油制皂法,從記憶裡翻出了另一種同樣古老的制皂方法——用油脂和草木灰製作非洲黑肥皂。

 

    這種制皂法直接將動物油脂和草木灰混合,省去了植物油制皂法的許多步驟,做出來的肥皂美觀度近乎於零,但去汙效果並不比植物油制出的肥皂差上分毫。

 

    更重要的是,這種制皂法對硬體要求極低,沒有不可違逆的絕對配比,不用稱量,不用準確計時,全憑感覺就能製作。

 

    唯一的缺點大概是累人,因為將油脂和草木灰混合後要不停地攪拌,攪拌,再攪拌,時間長達五六個小時,對後世的攪拌機來說都是一種足以讓其爆掉的負擔,若換成純粹的人力……也就是這年月的古人能有這份悠閒和毅力了。

 

    如今,草木灰已經到位,吳名便到廚房這邊找油脂了。

 

    據說最好的油脂應該是牛油,但這年月哪裡能找得到肥牛,就算找到了也不能隨意宰殺,吳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使用豬油。

 

    但廚房裡的豬油也寥寥無幾,吳名要是都拿走的話,接下來的幾天裡,廚房大概也就別想做菜了。

 

    無奈之下,吳名只能動用“特權”,讓廚房派人去買只活豬宰殺,肥肉給他煉油,瘦肉給兵卒們改善伙食。

 

    但涉及到豬,吳名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這年月的豬之所以被視為下等吃食,只有烤乳豬才能上得檯面,關鍵就是養豬的時候沒有閹割,導致養出來的豬大多有股腥騷味,而這年月的調料也十分稀少,辣椒、花椒、大料之類能夠去味的東西都還沒有傳入中原,只用常規方法做出來的豬肉自然不會好吃。

 

    這不是什麼值得保密的事情,吳名順口就告訴了廚房的管事,讓他把軍營豢養的公豬全都閹掉,只留一個體格好的配種。

 

    至於他們會不會照做,那就不關吳名的事了,反正吃不了豬肉還有羊肉、雞肉、兔子肉……他現在的身份可是能夠盡情食肉糜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大廚房把吳名要的豬油送了過來,整個軍營也都飄起了肉香。

 

    吳名檢查了一下送來的豬油,見已經按他要求的進行了提煉,並非未加工的脂肪,油渣什麼的也全都澄清,於是便沒再費力氣去做二次處理,直接放到陰涼處靜置。

 

    估算了一下時間,吳名乾脆給黃豆他們放了一天假,只要留人守住院子就好,餘下的大可自由活動,後日上午再跟他一起幹活。

 

    “好好休息,後天有你們辛苦的。”吳名撂下警告,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這會兒正是晚飯時間,吳名這幾日吃膩了米飯,中午的時候就讓桂花準備麵條和肉醬,做炸醬麵當晚餐。

 

    炎炎夏日,吃一碗用涼水鎮過的炸醬麵絕對是一件讓舌頭愉悅的樂事,可惜這年月的食材太少,後世做麵條鹵常用的黃瓜、茄子、番茄、胡蘿蔔……統統都還在原產地等待人類採摘,唯一符合吳名喜好還能做得出來的只有蘑菇肉醬。

 

    然而這年月沒有人工養殖,野外采來的蘑菇經常是只有吃進肚子才能知道有毒沒毒,軍營的廚房裡更加不會儲備這種毫無安全性可言的食物,吳名也只能回想了一下香菇、杏鮑菇、雞腿菇、口蘑、茶樹菇……的美味,然後唉聲歎氣地讓桂花用肉和雞蛋做拌麵條的肉醬。

 

    但吃過晚飯,吳名便發現過來收拾碗筷的玳瑁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吳名主動發問。

 

    玳瑁放下碗筷,一邊盯著吳名的表情一邊答道:“回夫人,是桂花的事。”

 

    “她怎麼了?”吳名皺眉問道。

 

    “她……她說她願意簽賣身契,入奴籍。”玳瑁一臉糾結地答道。

 

    “為什麼?”吳名不由一愣。

 

    好端端的平民百姓不當,竟然想賣身做奴隸,這女人的腦子裡進水了?

 

    “婢子也不清楚。”玳瑁也很無奈,“她就跟個沒嘴葫蘆似的,有話也說不出來。我勸她再想想,她也光是搖頭,就是求我……求您把她買走。”

 

    “她不是已經嫁人了嗎?丈夫孩子都不要了?”吳名疑道,“我可不會買他們一家子。”

 

    “她好像沒孩子……”話一出口,玳瑁自己就先愣住了。

 

    這年月的女人雖不像唐宋年間那樣尚未及笄就先嫁人,但通常也不會拖到十八歲以後,而桂花看起來都二十好幾了,照常理算,早就該圓房生子,孩子滿地跑了。

 

    吳名心下一動,向玳瑁道:“你去打聽打聽她家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是有什麼隱情。”

 

    “諾!”玳瑁點頭應下。

 

    當天晚上,玳瑁就給吳名帶回了消息。

 

    桂花嫁的是大廚房張管事家的二兒子,而這個二兒子小時候摔斷了腿,至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大廚房的這位張管事擔心二兒子大了說不上媳婦,所以才早早給兒子買了個童養媳。但圓房後,桂花卻一直沒能懷孕,張家人對她的態度便越來越差,桂花的婆婆甚至在和人閒話的時候說起過他們家想把桂花賣掉,再給兒子娶個正經人家的小娘。

 

    “還有……”玳瑁對了對手指,湊到吳名耳邊,用非常非常低的聲音低估道,“有人聽到桂花的婆婆罵桂花不要臉,說她應該被浸豬籠。”

 

    一般來說,浸豬籠就是與人通姦的別稱,但吳名並不把這種事當回事。盲婚啞嫁本來就很沒人性了,更何況還是強買來的童養媳,換成後世,這種婚姻關係壓根就不被法律承認,員警叔叔要主動上門解救的。更重要的是,這又不是他媳婦,真有綠帽子也不會戴他頭上。

 

    不過,為什麼是婆婆罵,真有這事的話,第一個發飆的不應該是丈夫嗎?

 

    吳名立刻問道:“桂花身上有傷嗎?”

 

    “啊?”玳瑁一愣。

 

    “我是問她有沒有被家裡人虐待、毆打什麼的。”吳名解釋道。

 

    玳瑁皺眉想了想,很快搖頭,“婢子沒看出來,至少臉和手之類的地方都沒問題。”

 

    “算了,你把她叫過來,我親自問吧。”吳名揮手讓玳瑁出去叫人。

 

    之前的鄭氏是做完晚飯就要回家的,但桂花打從過來之後就乾脆住在了這邊,平日裡連廚房都不出。

 

    吳名之前沒有注意,這會兒想想,這一點似乎也不正常。

 

    不一會兒,玳瑁就把桂花領進了正堂。

 

    就表現來看,桂花很是緊張,一進門就直接跪倒在地,將前額抵在了地板的石磚上。

 

    “你知道我想帶你回郡守府吧?”吳名漫不經心地發問,眼睛卻一直盯著桂花。

 

    “是……”桂花小聲應答。

 

    “進郡守府是要賣身入奴籍的,以後要是犯了錯或者哪天讓我看不順眼,很可能會被我活活打死或者轉手賣掉,這都沒有關係?”吳名繼續問。

 

    “……沒……沒關係。”桂花猶豫了一下,但終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吳名摸了摸下巴,總覺得桂花還是隱瞞了什麼,乾脆單刀直入地問道:“那我倒奇了怪了,你一個好人家的娘子,怎麼就捨得拋夫棄子,賣身做奴婢?難不成看上了郡守府的富貴,想要攀高枝不成?”

 

    “不,不是的!”桂花馬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絕對沒那種心思!”

 

    “那是為了什麼?”吳名不依不饒地追問。

 

    “……因為……因為……”桂花因為了半天,終是咬緊牙關,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已被淚水打濕的臉龐,“因為我不想死!”

 

 42 四二隱情

 

    作為一個曾經以各種花樣“死”過很多次的鬼修,吳名才不會因為別人說一句我要死了就對她大加同情,這會兒也不過就是微微挑眉,冷冰冰地吐出三個字,“說清楚。”

 

    “我……我……”桂花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目光則明顯偏向一旁的玳瑁,又掉了半天眼淚,這才說出了一句全話,“我沒臉說……”

 

    這句話一出口,桂花就再次把頭埋了下去。

 

    “臉重要還是命重要?”吳名不耐煩地叱問。

 

    桂花費力地將頭又抬了起來,淚珠離開眼眶的速度明顯比之前更快。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哭出聲音。若是換張美人臉,這就是典型的梨花帶雨,可惜桂花的長相頂多算是中人之姿,這年月又沒什麼化妝*,她這種哭法實在是很難博人同情。

 

    又醞釀了好幾分鐘,桂花終於再次開口,“請……請代小郎……回避……”

 

    帶小狼是神馬玩意?

 

    吳名不由一愣,目光一掃,發現一身男裝的玳瑁正看著自己,這才意識到所謂的帶小狼就是玳瑁小郎。

 

    難道桂花沒認出玳瑁是女孩?

 

    吳名眨了眨眼,滿足了桂花的要求,讓玳瑁去門外等候。

 

    玳瑁在郡守府後院長大,一聽這話就自動理解成了“你可以去門外偷聽,但別讓這女人發現”。

 

    玳瑁立刻痛快地退出正堂,但臨走時並沒有將屋門關閉——吳名畢竟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把他和桂花關一起,那可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禮不合不說,萬一被發現可就好說不好聽了。

 

    吳名原本還有幾分期待,或許桂花讓玳瑁回避是為了色誘於他,但玳瑁都已經出去好半天了,桂花卻依舊跪在地上,連頭都重新低了下去。

 

    “說啊!”吳名只好出言催促。

 

    桂花依舊沒有抬頭,但嘴巴裡終於吐出了聲音,“我……我被人逼著……做了……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不想……但……但……”

 

    “誰?”吳名沉下臉。

 

    “大……大廚房的……張管事……”

 

    大廚房的張管事又是……

 

    呃……

 

    “你是說你公爹——你郎君他爹?”吳名瞪起眼睛,詫異地問道。

 

    桂花沒有回答,但肩膀的顫動卻無聲地肯定了吳名的猜測。

 

    吳名深吸了口氣,狠心道:“把事情說清楚,別再想什麼要不要臉的問題——想活命,就得把臉皮撕開。”

 

    或許是吳名並未在話語裡流露出厭惡和瞧不起的情緒,桂花雖未止住淚水,但還是強打精神,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說起來還是因為桂花沒能懷上孩子。她那瘸腿丈夫對她雖然還算不錯,但張家買她就是為了生兒子的,兩人圓房四五年了還不見孩子的蹤影,婆婆就對她生了嫌棄,甚至直言警告桂花,若是再生不出孩子,她就把她送回人販子手裡,給自家兒子另娶新婦。

 

    聽她婆婆這麼一說,她那公公張管事卻起了別的心思。某日,張管事趁桂花獨自在家的機會將她堵在了屋內,強行姦污,還說這是幫她的忙,讓她受孕,反正不管桂花懷上的是孫子還是兒子,都是他老張家的種。

 

    這種事要是張揚開來,張管事未必會怎樣,桂花卻是肯定要被浸豬籠的。桂花只能把苦水和淚水全都咽進肚子,只當一切不曾發生。但張管事卻沒有淺嘗輒止,見桂花沒聲張,反而愈發沒了顧忌,尋得機會就跑回家裡對她施暴。

 

    但桂花的身體或許真有問題,這樣的事持續了兩三個月,她依舊沒能懷孕,反被起了疑心的婆婆當場捉姦。

 

    婆婆當然是火冒三丈,差一點把桂花活活掐死,還是張管事攔了下來,以鬧出人命會有麻煩做理由,不讓桂花婆婆對桂花動手。冷靜下來的婆婆也意識到這種醜事不能聲張,更不能讓自家兒子知道,於是便給張管事下了最後通牒:一個月後,若桂花還是沒有懷孕,必須將她發賣,重新給兒子娶一個“懂廉恥”的小娘。

 

    事後,桂花偷聽到他們說話,張管事向她婆婆許諾:就算她懷上孩子,也肯定要去母留子,絕不留她在家中礙眼。

 

    一個月很快過去,眼看著期限將至,桂花雖沒懷上孩子,卻也不想再被賣掉。這時候,正好暫住軍營的吳名想把鄭氏這個偽廚娘換掉,給出的理由還是不老實、煩人,受了羅道子委託的女管事立刻想起了桂花,覺得她一向老實嘴嚴,肯定能讓吳名滿意,於是也沒和張家人打招呼就把她給推薦過來。

 

    本著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桂花也沒和張家人彙報,壯起膽子,來吳名這邊當起了廚娘。她之所以晚上都住在這邊,就是怕回去了便出不來,被張家人直接賣掉。

 

    聽桂花說完,吳名敲了敲案幾的桌面,漠然問道:“你下定決心了,寧可入奴籍?”

 

    “是。”桂花依舊匍匐在地,聲音不大但卻十分果決。

 

    “就不想著報仇?”吳名繼續問道。

 

    “啊?”桂花一愣,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那些欺辱了你的人,你就不想宰了他們,給自己報仇?”吳名更加詳細地問道。

 

    “殺……殺人?”桂花直接呆了。

 

    吳名點點頭,“是啊,既然他們讓你生不如死,那你也該讓他們嘗嘗死是什麼滋味。”

 

    桂花依舊呆愣在原地,好像完全沒能領會吳名的意圖。

 

    吳名頓時有些失望,但這世上殺伐果斷的人本就寥寥無幾,他也只是唏噓了一下便擺手道:“算了,我就是給你一個提議,做不做在你自己。”

 

    “啊……”

 

    “今天太晚了,我也沒準備賣身契。”更關鍵的是吳名已經不記得賣身契要怎麼寫了,“你自己也再考慮一晚,明天給我確切的答覆。如果還是想要賣身入郡守府,那我給你這個機會。但你要記住,一旦簽字畫押,你的命就不屬於你自己了,今後也別指望我會幫你第二次。”

 

    “夫、夫人……”

 

    “這就反悔了?”吳名挑眉問道。

 

    “不。”桂花趕忙搖頭,“我是被張管事買回去的,我……我不能自賣自身……”

 

    真麻煩!

 

    吳名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冷冷道:“這些事不用你來操心,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入奴籍,餘下的事我自會處理。”

 

    “……諾。”

 

    “出去吧。”吳名揮揮手,把桂花攆了出去。

 

    桂花離開沒多久,玳瑁就一臉震驚地走了進來。

 

    “都聽到了?”吳名問。

 

    “嗯。”玳瑁點頭,“她……她說的都是真的嗎?別是騙人的吧?”

 

    “你會用這種事來騙人嗎?”吳名反問。

 

    玳瑁愣了愣,很快搖頭,“不會。”

 

    後世的女人或許會用自汙來害人,但在這年月,女人自汙就是自殺。

 

    被男人碰下胳膊就要砍掉胳膊乃至自刎的儒家禮教還沒有大行其道,但輿論對女人一邊倒的壓迫卻已經存在,單就結果而言,被奸與通姦其實沒什麼差別,更何況物件還是自家公公,這不僅違反律法,更亂了人倫,只要被發現,怎麼都逃不開一個“死”字。

 

    除非,這一切發生在皇宮,主角是可以藐視一切倫理道德和律法的皇帝。

 

    但很明顯,桂花並沒有這樣的運氣。

 

    “把剛才聽到的都埋肚子裡,別出去說,也別讓她本人知道你知道。”吳名淡淡道,“也用不著同情她,這種事,光同情是毫無意義的。”

 

    被傷害的時候,人只有兩種有效選擇——復仇或者忍受。

 

    即使得到他人的同情也改變不了什麼,能夠選擇的路依舊只有復仇或者忍受。

 

    無法復仇,那就只能忍受。

 

    如果桂花能在被[]暴的時候拿剪刀什麼的捅死那個姓張的管事,或者事後下毒弄死他們全家,吳名肯定會高看她一眼,多幫她幾分。

 

    遺憾的是,這女人明顯就是個包子。

 

    是包子就別怪狗跟著。

 

    吳名既不崇拜城市獵人也不想當蝙蝠俠,他同情弱者,但絕不憐憫軟弱的懦夫包子。

 

    但包子也有意志堅定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吳名剛吃完早飯,桂花就再次跪倒在正堂門口,求吳名讓她入奴籍,進郡守府,遠離張家的一干人等。

 

    見桂花的態度足夠果決,吳名也沒再廢話,叫來玳瑁,給了她一塊金餅,讓她先去造紙的小院叫上黃豆等人,帶他們一起去大廚房那邊找張管事,把桂花的賣身契買下來。

 

    或許是桂花的境遇與玳瑁死去的姐姐有幾分相似,玳瑁接到這個委任的時候沒有半分推脫,只對還要叫上三個輔兵感到不解。

 

    “那傢伙可是個老色鬼,你打算自己和他打交道?”吳名冷冷地瞪了玳瑁一眼,“我可不想剛拉出一個就又搭進去一個。”

 

    這事他不方便親自出面,一來顯得太過重視,就好像他看上了桂花似的,很容易生出流言蜚語,二來他怕自己忍不住火氣,當場把那傢伙的褲襠踩爛。但讓玳瑁一個人處理此事的話,吳名也不放心,只能給玳瑁找三個還算可靠的保鏢,幫她鎮住場子。

 

    玳瑁也明白過來,應諾一聲,領命而去。

 

    拿回賣身契的過程遠比吳名預料的還要順利。

 

    吳名畢竟頂著郡守夫人的頭銜,在遼東郡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他就是那土皇帝的皇后,可以一手遮天的。他想要什麼,大家就得趕緊雙手奉上。更何況張家原本就有意賣掉桂花,而吳名開出的價碼可以讓他們再買一百個桂花回家,自然是樂不得地將桂花的賣身契找了出來,與玳瑁手裡的金餅做了交換。

 

    據玳瑁回來描述,唯一不太開心的只有桂花的丈夫,但在孝道的壓制下,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在放妻書上按下手印,與桂花的賣身契一起交給玳瑁。

 

    其實事情到這兒並不算完,想讓桂花入郡守府還得征得嚴衡同意,但吳名對自己的枕頭風還是很有自信的,就算嚴衡吃錯了藥,非不同意,他嫁妝裡還有房子鋪子,大可把桂花安置到那邊,讓她換種方式謀生。

 

    但這些事按部就班去做就好了,沒必要著急,相比之下,吳名更想早些處置那個姓張的管事。

 

    吳名的同情心早被兩千多年的歲月消磨得所剩無幾,但他給自己定下的那套正義準則雖經多次修改卻依然堅挺地存在,而張管事的所作所為便觸犯了這套準則的底線,若是就這麼視而不見地輕輕放過,吳名實在不爽,更擔心今後又有哪個女人受害。

 

    []這種事是很容易生出癮頭的,想要徹底阻止就得切斷孽根。

 

    不過,如果桂花所言不虛,只是切斷孽根也未免太便宜了那個混蛋。

 

    吳名攪動肚子裡的壞水,很快就冒出了一個主意。

 

 43 四三豬圈

 

    嚴衡本以為第二天就能再去探看吳名,然而回到郡守府後,要忙的事比他預想的還多,既要派遣可靠的人手去吳名告訴他的地方探尋鐵礦,又要安排人在已知的煤礦產地上建造煉焦的煤窯。在此期間,他還收到邊境遭東胡人襲擊的消息。

 

    雖然敵人已經被邊軍擊潰,嚴衡收到的只是一份報告戰果的例行文書,但為了以防萬一,嚴衡還是不得不分出精力去關注這份情報,從而判別這到底是一次突發性的意外還是蓄謀已久的試探。

 

    等政務處理得七七八八,老太夫人的頭七也到了,嚴衡更加脫身不得。

 

    頭七法事結束後的第二天,嚴衡迫不及待地早早出城,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往軍營。

 

    嚴衡本人雖然一直沒能過來,但他早就安排了眼線在軍營裡監視吳名,每天都會收到這些人傳回的密報。若不是知道吳名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軍營鼓搗那些奇技淫巧,嚴衡也不可能安心地留在城中處理政務。

 

    但一進匠人營,嚴衡便發覺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對,羅道子並沒像以往那樣迅速過來迎接。他都快走到自己的院子了,羅道子才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臉上的表情都沒來得及調整。

 

    嚴衡挑眉問道:“出事了?”

 

    “那個……”羅道子一臉尷尬,“確實出了點岔子,不過也算不上有多要緊。”

 

    “到底怎麼回事?”嚴衡有些不悅。

 

    羅道子欲言又止,但在嚴衡冷冽目光的逼迫下,終是道出了實情。

 

    今天早上,大廚房的人照例去豬圈裡喂豬,沒曾想一進去就看到豬圈裡最大的那只公豬正騎在一隻母豬身上做運動,詭異的是兩隻豬之間還“長”白花花的胳膊和腿,叫聲裡也多了些奇怪又熟悉的哼唧。

 

    那會兒天光剛亮,喂豬的人還以為鬧鬼了,嚇得當場大叫,把正在大廚房燒火做飯的人全都引了過去。

 

    有膽大的上前一看,這才發現兩隻豬中間還夾了一個大活人,上面那只公豬那啥的根本不是母豬,而是中間這個人的菊花,倒是中間這人正伏在母豬身上做著和公豬一樣的事情。

 

    這時候,有人認出了中間這人的身份,立刻驚叫出起來,“這不是張管事嗎?!”

 

    被他這麼一叫,其他人也終於回神,再加上這會兒已經天光大亮,大家的膽子也都大了許多,趕忙沖進豬圈,七手八腳地把張管事從兩隻肥豬中間解救出來。

 

    這事怎麼看怎麼詭異,好事者很快就叫來更多人圍觀,羅道子也被廚房那邊當值的兵卒給“請”了過去。

 

    兵卒請他過去其實是想讓他驗看一下是不是有鬼魅作祟,但羅道子並不是真道士,哪看得出怎麼回事,只能裝模作樣地四處瞧了瞧,然後就叫人用涼水將還在不停聳動的張管事潑醒。

 

    但潑了涼水之後,張管事並未就此清醒,依舊不管不顧地在那兒動作。羅道子又命人嘗試了諸如潑糞、潑黑狗血、扔女人月事巾的驅邪方法,結果全都不起作用。

 

    無奈之下,羅道子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把軍營裡的醫官叫來檢查。

 

    沒曾想醫官只看了一眼便一臉嫌棄地給出答案:壯陽藥吃多了。

 

    羅道子滿頭黑線,立刻命人把張管事的妻子叫了過來,把她和張管事一起關進屋子,讓她想辦法把張管事“弄”清醒。

 

    正忙活,兵卒便過來稟報,說嚴衡來了,羅道子只好把無關人等遣散,讓人看管好還在“發洩”中的張管事夫妻,然後才急忙忙地跑來面見嚴衡。

 

    聽羅道子說完,嚴衡也是滿頭黑線。

 

    他還以為吳名又惹出什麼麻煩,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樁齷齪事。

 

    “那管事平日裡有什麼劣跡嗎?”嚴衡隨口問道。

 

    “不曾聽聞。”羅道子搖頭,但接著就補充道,“等他清醒了,我會派人審問……”

 

    “讓楊莽的人去吧,這種事非你所長。”嚴衡打斷道。

 

    羅道子只是嚴衡的門客,並沒有實際的官職。他在軍營裡的身份看上去比較超然,實際上只負責管理匠人營這一畝三分地。除了這些匠人和分給他當護衛的幾個兵卒,他能使喚的人其實寥寥無幾,其他的將官也只會給他幫忙而不會聽他指派。羅道子自己也沒在軍務和軍權上下過功夫,他熱衷的只是雜學以及如何將雜學學以致用。

 

    “諾。”見嚴衡把話說得如此直白了,羅道子也只能躬身應諾。

 

    嚴衡又問了下匠人營裡的情況以及吳名這幾日的動向,見沒什麼值得特殊關注的,便讓羅道子先去找人處理張管事,自己繼續去看吳名。

 

    吳名這會兒還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昨天晚上,他為了收拾張管事,耗用了不少靈力,回來時已是筋疲力盡,甚至都開始後悔為什麼不直接扭斷那傢伙的脖子,一了百了,省時省力。

 

    其實前幾日的時候,吳名就想動手,但那時候總覺得自己剛把桂花要過來就出這種事未免會讓人生出什麼麻煩的聯想,於是便耐著性子拖了幾日。沒曾想拖著拖著就拖忘了,昨天碰到羅道子,聽他提起老太夫人的頭七法事該辦了,吳名這才驚覺自己再不動手就要被嚴衡接回郡守府了,趕忙連夜行動,把張管事弄進豬圈。

 

    為了確保不傷及無辜,吳名特意在動手前用了夢言術——類似某小說裡吐真劑的法術——來試探張管事,然而問出來的結果卻讓吳名徹底發了狠。這傢伙竟然是有前科的,不僅和自己的兒媳婦扒灰,還仗著管事身份勾搭了一個在軍營裡洗衣服的寡婦,強暴了她年僅十三歲的女兒。

 

    吳名原本只是想給張管事一隻母豬,問完之後立刻決定再加一隻公豬,讓他也嘗嘗被強是什麼滋味,於是就出現了大廚房裡發生的那一幕。吳名倒沒給張管事用什麼壯陽藥,只是將靈力點了他的某些穴道,造出了比吃壯陽藥還要持久的兇狠效果。

 

    佈置好這一切,吳名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來補覺。

 

    因疲勞過度,睡得太死,嚴衡進門的時候,吳名完全沒有察覺。

 

    嚴衡也沒叫他,摟懷裡偷偷親了幾口,摸了幾下,然後便起身回了前院。

 

    這次過來,接吳名回府固然是首要目的,但同時也是為了驗看前陣子製作的幾種馬鐙。在上一批馬鐙做出來的當日,嚴衡就命人去遼東各地的軍營裡收羅騎術好的將士兵卒。再過幾日,這些人便會齊聚襄平,試用裝了馬鐙的駿馬,然後再根據試用結果研究新的騎術以及戰術。

 

    說起來,被派去海邊曬鹽的人也快回來了,若果真有效,那他就要親自過去一趟,加強對沿海地區的控制。

 

    嚴衡一邊盤算這段時間的排程,一邊考慮能否遊說吳名跟他一起出門。

 

    吳名睡醒的時候已是晌午,剛起床就被玳瑁告知嚴衡來過,這會兒已經去了校場那邊,只留言讓吳名等他一起共用晝食。

 

    吳名掃了眼玳瑁的表情,發現完全看不出異常,心裡不由嘀咕起來:難道他幹的事還沒被人發現?那個姓張的混蛋王八羔子就這麼逃過一劫?

 

    但洗簌完畢,穿戴整齊,吳名就回過味來。

 

    嚴衡一大早就來了,玳瑁肯定不敢再出去閒逛,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才是正常。

 

    想了想,吳名終是按捺不住好奇,跟玳瑁說了句“很快回來”,然後便去了造紙的小院。

 

    兩天前,吳名就把第一批“黑肥皂”做了出來,去汙效果差強人意,就是皂體偏軟,握在手裡的感覺怪怪的,總覺得稍微用力一點就能把肥皂捏碎。

 

    但這種肥皂就是這種模樣,想改進也沒有辦法。好在解決的方法並不難,用品質差的輕薄麻布縫個袋子,把肥皂裝進去就可以解決——話說這還是二十世紀的女人們為了充分利用肥皂殘渣想出的小竅門。

 

    第一批肥皂做好後,吳名就讓黃豆他們照貓畫虎,用餘下的材料製作新的肥皂,自己只在一旁監督指導。

 

    黃豆等人自己動手做的第一批肥皂也已經成型,昨天下午就送到洗衣服的僕婦那裡讓她們試用去看。

 

    吳名過來的時候,黃豆三人正把剩下的一點材料混到一起攪拌,準備再做幾塊肥皂出來。

 

    吳名沒有直接詢問今天的新聞,先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自己要回去了。若他走後,羅道子仍讓他們留在院子裡看管造紙的原料,那他們應該注意哪些事情。

 

    說完正事,吳名便和三人閒聊起來。

 

    黃豆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很快就提起了大廚房的豬圈裡發生的怪事,就像是親眼看到了一樣,講得是手舞足蹈,繪聲繪色。

 

    這傢伙絕對有當說書先生的潛質!

 

    吳名心下吐槽,臉上卻故作驚奇,還時不時地驚歎一聲,讓黃豆講得更加賣力。

 

    聽完八卦,吳名心滿意足地起身走人,順便和黃豆三人正式道別。

 

    這幾日,黃豆他們三個沒少跟著吳名混吃混合,一想到以後再沒這樣的美事,一時間倒是有些不舍。但他們也知道吳名的身份不同於一般兵卒,不可能一直待在軍營,因此也只是惜別了幾句,並未出言挽留。

 

    吳名也只是笑了笑,然後便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小院。

 

    他經歷過的離別已經多得讓他懶得回想了,無論是次數還是花樣都不是黃豆這些人所能想像。

 

    在漫長的歲月裡,所有人都是過客,也只是過客。

 

    包括他自己。

 

 44 四四回府

 

    當天下午,吳名帶著玳瑁和桂花,和嚴衡一起回了郡守府。

 

    嚴衡其實並不想讓桂花跟吳名回來,尤其是當他得知她的公爹就是在豬圈裡出醜的管事之後,更是對她生了幾分厭惡。但吳名打滾耍賴地非要不可,他也只能將桂花叫到面前,發現她性格怯懦,容貌尋常,年紀也比“阮橙”大上許多,這才松了口,允桂花入郡守府伺候。

 

    等回到闊別多日的郡守府,吳名就發現這裡變化很大。

 

    這種變化並不僅僅是指因喪事而多出來的種種佈置,更表現在府裡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上。一路觀察下來,吳名總覺得自己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處於提心吊膽、惶惶不安的狀態當中,就好像隨時可能觸雷一般。

 

    “府裡出什麼事了?”吳名向嚴衡問道。

 

    嚴衡一愣,“你指什麼?”

 

    “不指什麼,就是覺得府裡的氣氛怪怪的,一個個的情緒都不太對勁。”吳名皺眉道。

 

    “情緒?哦,你說這個啊!”嚴衡恍然大悟,接著便渾不在意地解釋道,“母親正在整頓府裡的規矩,那些不合適、不合格的人都要替換甚至發賣,他們害怕也是正常。”

 

    老太夫人死了,太夫人就開始新官上任三把火?

 

    吳名撇撇嘴,不再多問。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吳名便發現金角和銀角都已傷癒複出,正和其他大大小小的侍女一起跪在珠璣身後,在院子裡迎接他的歸來。

 

    吳名頓時有些不快,轉頭就對嚴衡道:“我院子用不著這麼多人,留兩個掃地洗衣服的就行了。”

 

    “多嗎?”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吳名去軍營的時候也只帶了一個玳瑁,要了一個廚娘。而且據眼線回報,玳瑁平日裡並不在屋中伺候吳名,晚上也不值夜,就是打掃一下院子和房間,洗些衣物。

 

    “也罷。”嚴衡立刻道,“你需要幾個就留下幾個好了。”

 

    “玳瑁,金角,銀角,你們三個留下,其餘的都可以走了。”吳名立刻說道,“對了,桂花也留下。”

 

    聽到吳名點出的名字,一直沉默的珠璣終於抬頭,“夫人,請容婢子插一句嘴,只她們三個是無法……”

 

    “我許你插嘴了嗎?”吳名冷冷瞥了她一眼。

 

    “讓她把話說完。”嚴衡拍了拍吳名肩膀,轉頭向珠璣問道,“你想說什麼?”

 

    珠璣立刻道:“回主君,只她們三個的話,守夜都輪不過來,還請夫人再加些人手。”

 

    一聽這話,吳名愈發火大,“我的院子裡什麼時候有了守夜的規矩了?這還是我的院子嗎?”

 

    “當然是你的,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嚴衡趕忙安撫,“珠璣,夫人點名的人留下,餘下的全都帶走。”

 

    “諾。”珠璣不再多言,叩首後,起身將吳名不要的侍女領出了院子。

 

    嚴衡轉回頭,“這下滿意了吧?”

 

    “以後別讓這女人在我面前晃悠。”吳名撇撇嘴,“看她不順眼。”

 

    嚴衡失笑,“珠璣雖然容貌尋常,但人卻是很能幹的,品性也……”

 

    “你再誇她一句,信不信我這就出去把她弄死?”吳名冷著臉,斜眸看向嚴衡。

 

    嚴衡不由一呆,而吳名卻把臉一轉,對還跪在地上的金角、銀角道:“別跪著了,趕緊去廚房抬兩壺熱水,你家夫人我要沐浴更衣!”

 

    “諾。”金角銀角趕忙站了起來,轉身去取打熱水的工具。

 

    玳瑁也急忙忙跟過去打下手,順便拉下關係,只有桂花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副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窘迫模樣。

 

    吳名看她這副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瞪眼吼道,“玳瑁,回來!把這蠢貨領小廚房去幹活!”

 

    “諾!”玳瑁只得中途折返,拉著桂花前往小廚房。

 

    吳名轉身進了正房,看都沒看嚴衡一眼。

 

    嚴衡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裡卻被吳名那句“你家夫人”愉悅到了,很快就翹起嘴角,跟著吳名進了屋。

 

    嚴衡沒在吳名的院子裡逗留太久,吳名脫衣沐浴的時候,他便起身回了前院。

 

    即使他很想和吳名鴛鴦戲水,共沐愛河,但吳名畢竟是他娶回來鎮宅的,想讓吳名安安穩穩地待在正妻的位置上不被攆走,他就得在人前和吳名撇清關係,而金角銀角也好,玳瑁桂花也罷,全都沒法讓他信任。

 

    吳名沒去管嚴衡想什麼,洗完澡,換好衣裳,就把金角、銀角、玳瑁、桂花全都叫了過來,讓她們認識一下彼此,順便問問郡守府裡的近況。

 

    吳名離府前,玳瑁就和金角銀角有過接觸。金角銀角也知道玳瑁是因為給吳名帶路才被他留了下來,接著又跟他去了城外軍營,算起來已經比她們更得吳名歡心,又是郡守府裡的家生子,根基牢靠,自然不敢怠慢。

 

    玳瑁也沒恃寵而驕,仗著自己年紀小,一口一個姐姐,很快就和金角銀角打成一片。

 

    唯有年長的桂花依然融不進去,插不上話,更張不開口。

 

    吳名沒去理會她們的這點貓膩,只當什麼都沒看出來。就他在後世妹子堆裡廝混出來的經驗,妹子間的問題最好讓她們自行解決,男人的干預只會火上澆油,把小矛盾激化成大問題。

 

    “等會兒再你儂我儂。”吳名敲了敲案幾,將三個妹子禁言,“先給我說說郡守府的近況,老太夫人的喪事怎麼辦的,太夫人最近又在搞些什麼。”

 

    “回夫人,老太夫人的喪事我們都沒參與。”金角行了個禮,謹慎地答道,“自您走後,我們兩個就沒離開這院子,外面有什麼事,也只能是郡守府的姐妹們願意跟我們說,我們才能知道。”

 

    金角把自己知道的事簡單講述了一遍,但也不過就是來祭拜老太夫人的人很多,她們在院子都能聞到煙薰火燎的香火味,晚上睡覺都能聽到道士們的誦經聲。

 

    出殯後,太夫人就開始整頓後院,但同樣沒有波及到她們,倒是有不少郡守府的老奴和家生子注意到這院子裡安逸逍遙,千方百計地調了進來,這也是吳名回來時,院子裡烏壓壓跪了一群的原因所在。

 

    “對了,您不在的時候,太夫人親自來過。”銀角插言道,“還把我們兩個叫到面前問話。”

 

    “問了什麼?”吳名挑眉。

 

    “幾歲入阮府,在您身邊服侍了多久,有沒有什麼擅長的手藝。”銀角一臉認真地想了想,扭頭看向金角,“好像就這些吧?”

 

    “是。”金角點頭,“太夫人很和藹,還賞了我們兩朵花簪。”

 

    “跑我院子裡收買人心來了?”吳名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

 

    金角和銀角趕忙跪了下來,“婢子對夫人忠心耿耿,絕對不敢……”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根本就和我不熟,想有二心也沒那個資格!”吳名擺擺手,讓她們起來,“以後誰給什麼就要,問什麼就說——不對,東西可以都要,但話不能亂說。若是郡守和他娘——太夫人來問,你們就老實作答,別玩心眼,但要是別人來問,你們就得把嘴巴閉嚴實了,真要是說了不該說的傻話,我都未必救得了你。”

 

    “婢子明白!”金角和銀角齊聲應諾。

 

    “明白就出去幹活吧。”吳名身子一歪,靠在案幾上,“差不多也到吃夕食的時候了。”

 

    “諾。”金角銀角以及玳瑁躬身退了出去。

 

    桂花本想直接轉身,見其他三個小姑娘都是退著出門,她只好把已經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學著她們三個的模樣慢慢後退,結果出門的時候沒注意腳下,腳後跟磕在了門框上,撲通一聲,被門框絆了個四腳朝天。

 

    你還能再蠢一點嗎?!

 

    吳名扶額低歎。

 

    玳瑁和金角兩個趕忙轉回身,把桂花從地上扶起來,拉扯出去。

 

    萬幸的是,正所謂一白遮百醜,桂花雖然在很多事情上都讓吳名看不順眼,但總算還有一手過得去的廚藝能對吳名胃口,讓吳名能夠忍下種種不快。

 

    趁桂花去廚房做晚飯的時間,吳名翻出筆墨和絹布,開始回憶自己藥浴用的藥材,準備一會兒就讓嚴衡帶他去藥材庫裡翻找。

 

    但剛把這些藥材羅列了七七八八,院子裡就傳來銀角的驚叫,“喂,你誰呀,怎麼連名字都不報一下就往裡闖?!”

 

    “滾開!”一個陌生的女聲跟著響起。

 

    緊接著,玳瑁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雅姬,您怎麼可以擅闖夫人的院子?!”

 

    “滾開!都給我滾開!!!”

 

    “啊——”

 

    雅姬不是嚴衡他小妾的名字嗎?

 

    小妾闖進“主母”的院子,這是來找茬的?

 

    吳名立刻鬥志昂揚地站了起來。

 

    出門一看,果然,院子裡多了三個不速之客。

 

    就打扮來看,很像是一個小姐兩個丫鬟。換成實際的身份,大概就是雅姬帶了兩個侍女。

 

    吳名原本是想出門迎戰,然而一出來就被為首的雅姬引走了目光,剛剛醞釀出來的戰意也瞬間就被拋諸腦後。

 

    沒辦法,這妹子的打扮實在是太“光彩奪目”了,而且這個光彩奪目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絕對不加任何褒義!

 

    這年月的化妝品不多,但口紅和眉筆已經有了,只是不叫這個名字,大概叫……胭脂和眉黛?算了,別管叫什麼,反正一看到雅姬,吳名的腦子裡就冒出了這兩樣東西。

 

    雅姬的臉上也只能看到這兩樣東西了。

 

    一眼看過去,吳名根本沒看清雅姬長什麼模樣,就注意到她的嘴唇畫得那個紅喲,一雙眉毛塗得那個黑喲,再配上漂(四聲)白漂白的臉頰,簡直就像用紅、黑、白三種顏色繪製出來的向量圖!

 

    唐朝都不會這麼化妝的好不好,這妹子的審美是從某國的猴子那裡培養出來的嗎?

 

    再仔細一看,吳名就驚訝地發現這妹子的五官其實相當正點,就是顴骨有些高,眼眶有點下陷,像是有異族血統的混血……呃,沒准就是混血,以她老太夫人外甥孫女的身份,若是正經的嫡出小姐,怎麼都不可能給嚴衡做妾。

 

    更重要的是這妹子明顯眉心未散,盆骨未開,怎麼看都是一個……未經人事的雛兒啊!

 

    身邊放了這麼一個漂亮妹子卻不下手,嚴衡總不會是個太……呃,好吧,在面對妹子的時候,他這種嗜好的傢伙確實和太監相差無幾。

 

    吳名一邊打量雅姬一邊腹誹,而這個時候,雅姬同樣也在看他。

 

    如吳名預想的一樣,雅姬就是過來沒事找事的。但在她的預想中,嚴衡新娶的男夫人不是和嚴衡一樣滿臉鬍子的醜漢,就是比女人還女氣的男妖精,沒曾想出現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個清清爽爽的俊俏小郎。

 

    他的臉上並沒有鬍子,偏又一點都不陰柔,那五官,那模樣,好得跟畫裡畫出來的一樣!

 

    雅姬一下子就看呆了。

 

 45 四五非禮

 

    雅姬和吳名正大眼瞪小眼地在那兒對視,院門外卻傳來一聲喝問:“這是怎麼回事?誰允許你出門了?!”

 

    吳名扭頭一看,卻是嚴衡沐浴更衣之後又跑了回來,正一邊發飆一邊往他這邊疾走。

 

    聽嚴衡的語氣似乎是在質問雅姬,但不等雅姬和吳名當中的哪一個作答,跟在雅姬身後的侍女就焦急地催促道:“雅姬,快啊!”

 

    雅姬這才從花癡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接著就捂住胸口,毫無徵兆地高聲尖叫,“非禮呀!”

 

    “……”

 

    整個院子頓時一片寂靜,連嚴衡都詫異地忘了說話。

 

    吳名無語望天。

 

    妹子,你的演技還能再差一點嗎?

 

    我離你還八丈遠呢,怎麼非禮你啊?拿什麼非禮你啊?

 

    你還真是……蠢萌蠢萌的呢!

 

    吳名不得不承認,長相果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桂花犯蠢的時候讓人恨得想要動粗,美女犯蠢,卻讓人忍不住想要再做點什麼,看她還能蠢到何種地步。

 

    “笨蛋!”吳名邁步走上前去,伸手用中指勾住雅姬的衣領,確切地說,是胸前的交領,然後用力向外一拉,“這才叫非禮呢!”

 

    說話間,吳名已低頭看向衣領裡面的東西。

 

    唔,很白!

 

    “啊——”這一次,雅姬的八分貝尖叫完全是發自內心。

 

    緊接著,女性的本能就起了作用,雅姬想也不想地將吳名從身前推開,捂住胸口,放聲大哭,“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才是怎麼可以這樣呢!”吳名一臉無辜,“你不是要我非禮你嗎?我都照做了,你怎麼翻臉不認人了,別是準備過河拆橋吧?”

 

    “阮橙!”一旁的嚴衡已經氣黑了臉,大步走上前,將吳名從雅姬的面前拉開。

 

    嚴衡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清楚明瞭地意識到自己娶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完全不知道禮義廉恥的混蛋男人,竟然當著他的面調戲他的姬妾,是該說他色膽包天,還是無知者無畏?!

 

    他上一世娶的男妻可是從未碰過這些姬妾半個手指頭的!

 

    “來人!”嚴衡惱火地下令,但接著就想起吳名的院子裡一共就三個侍女,一個廚娘。三個侍女一個比一個年紀小,廚娘膽小得連廚房都不敢出。他這一聲令下,愣是無人能夠響應。

 

    嚴衡頓時更加火大,乾脆放開吳名,親自走上前將雅姬從地上拉起,反手夾在腋下,接著便轉過身形,大步朝院外走去。

 

    願上帝保佑你,妹子!

 

    雖然這年月、這地方根本就沒有上帝。

 

    吳名抬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目光一轉,看向雅姬那兩個還呆愣在原地的侍女,挑眉提醒道:“你們兩個,不跟過去照顧你家……那什麼姬?”

 

    “啊……”

 

    兩名侍女這才回過神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姿態,轉過身便朝嚴衡追了過去。

 

    這時候,嚴衡已經走到院子門口,手臂一松,將雅姬扔到地上,再次喝道:“來人!”

 

    “諾!”

 

    這一次,嚴衡的命令終於得到了回應,兩名侍衛一躍而出,跪倒在嚴衡面前。

 

    “將雅姬押回琉璃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離開院子半步!”嚴衡冷冷下令。

 

    “諾!”兩名侍衛站起身來,向雅姬做了個請的手勢,“雅姬,請行!”

 

    雅姬這會兒還沒從驚恐的狀態中脫離,依舊只顧著掉眼淚,對嚴衡的話充耳不聞,對侍衛的動作也是視而不見。但她的兩名侍女已經追了上來,見形勢不妙,嚴衡似乎動了真火,乾脆向嚴衡施了一禮,然後便一左一右地將雅姬夾了起來,硬將她挾持回了西跨院。

 

    見雅姬在侍女和侍衛的看押下離開,嚴衡轉回身,找另一個罪魁禍首算帳。

 

    吳名純粹是看戲的不嫌事大,正站原地等著看接下來怎麼發展呢,沒想到嚴衡把人扔出去就調轉身形,奔著他來了。

 

    “喂——”

 

    吳名還在詫異,嚴衡已到了身邊,大手一撈,將他扛在了肩上,

 

    “不許進來!”

 

    嚴衡撂下一句警告,然後便扛著吳名進了正房,並反手關上房門,將三個丫頭擋在門外。

 

    “喂,你到底要……”吳名多少有些心虛,但不等他故作懵懂地搶回主動權,眼前的景象便再一次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

 

    撲通一聲,吳名已被嚴衡扔在了床上。

 

    “在這種木頭板子上摔一下很痛的!”吳名撐起胳膊,瞪眼抱怨。

 

    嚴衡對吳名的抱怨充耳不聞,身體跟著向前一壓,用雙手扣在吳名的雙肩,以一種威逼的姿態冷冷問道:“為何要對雅姬無禮?”

 

    “這是她主動要求的好不好?”吳名狡辯道,“你也是個男人,一個美女主動要求你非禮她,你能忍耐得了?”

 

    “你覺得她是美女?!”嚴衡怒意更盛,手底下的勁道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加大。

 

    但這麼一來便不可避免地把吳名給捏疼了。

 

    “靠!”吳名的忍耐力立刻降到了負值,當即用靈力將嚴衡從自己身上震開,趁機從床上翻了下去,縱身立到窗邊,一方面與嚴衡拉開距離,一方面做好遁逃的準備。

 

    嚴衡沒想到吳名竟能從自己手下逃開,愣愕了幾秒才想起吳名身上有種古怪的功夫,自己被他掙脫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轉回頭,見吳名雖一副隨時準備跑路的樣子,但畢竟還是留在了屋內,嚴衡也控制了一下情緒,沉聲道:“過來!”

 

    “過去幹嘛,送上門讓你揍?你當我腦子被驢踢過啊?!”吳名翻了個白眼。

 

    “你的腦子要是沒有被驢踢過,怎麼會對雅姬做出那種事情?!”嚴衡惱火地吼道。

 

    呃……

 

    吳名其實也有點後悔。

 

    別說現在還是秦朝,就是換成後世,他剛才這種拉開衣領看胸部的動作也會視為猥褻甚至是極為嚴重的性騷擾,被看的妹子就算不報警也肯定要狠狠扇他一記耳光。

 

    但做都做了,後悔又有毛用,難道他還要向嚴衡這混蛋服軟不成?

 

    心念一轉,吳名便挑眉道:“我這也是為了她好。”

 

    “什麼?!”嚴衡被氣樂了。

 

    “她不能光想著我是個男夫人就可以往我身上潑髒水,卻忘了我這個男夫人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吳名迅速轉動腦筋,拼湊說辭,“我和她可不僅是夫人和姬妾,更是男人和女人,男人能對女人做的事,我……呃……至少我得讓她覺得我能……哎呀,總之就是讓她死了再用這種手段對付我的心思,你的明白?”

 

    “我不明白!”嚴衡冷哼,“你既然知道男女有別就更應該和她劃清界線才對,何必再多此一舉地做出那種事情?難道說,你那時其實是情不自禁?”

 

    “呃……確實有那麼一點……”畢竟是個美人呢!

 

    “你——”

 

    “我什麼我?!”吳名深知吵架時絕對不能讓對手搶佔話語權,不等嚴衡把話說完就趕忙打斷,“她不是姬妾嗎?姬妾不就是伺候主人的嗎?你這主君是府裡的主人,難道我這個夫人就不是?她能伺候你當然也能伺候我!”

 

    “難道你還打算讓她陪你睡覺?”嚴衡怒極反笑。

 

    “她陪我睡覺那也是蓋著被子純睡……呸呸呸!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過!”見嚴衡明顯快被氣炸了,吳名趕緊轉移話題,“我說,你與其在這兒和我吵架,還不如去查一查那個什麼姬為什麼來我這裡找事。還有,你不覺得這時間點有點太巧了?她前腳剛到,你後腳就進來了。還有,她身邊那個侍女也不是個省油燈,若不是那個侍女出言提醒,這只小笨雞早把自己進來幹什麼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吳名這一串連珠炮似的質疑總算讓嚴衡冷靜了幾分。更主要的是,嚴衡已經意識到這一世的“阮橙”並不像上一世那樣好控制,只要拿根鏈子拴起來就可以肆意淩虐,甚至於,嚴衡都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把鏈子拴到吳名身上。

 

    讓嚴衡更加不安的是,這一世的“阮橙”雖然看不出有半點想要從他身邊逃離的意思,時不時就以郡守夫人自居,甚至還給了他價比黃金的格物秘法,但嚴衡卻怎麼都看不出“阮橙”到底是以怎樣一種心態留在他的身邊。

 

    上一世,嚴衡至少清楚明瞭地知道阮橙厭惡他、憎恨他,而這一世,“阮橙”的態度卻過於含糊而曖昧,雖不像是討厭,但也看不出喜歡,更看不出在意。

 

    “阮橙”從進門到現在已經近十天了,雖然他時不時地就來一句本夫人怎樣怎樣,但卻從未履行過夫人應盡的義務,也沒索要過夫人應有的權力。

 

    他不在乎他,也不在乎郡守夫人這個身份。

 

    這讓嚴衡既不滿,更不安。

 

    嚴衡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便再次伸出手,“過來。”

 

    “幹嘛?”吳名警覺地反問。

 

    “過來,我就原諒你今日的過錯。”嚴衡漠然說道。

 

    “我為什麼要讓你原諒?”吳名一邊質疑一邊又向後退了一步。

 

    “過來!”嚴衡再次喝道。

 

    “做夢!”吳名乾脆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然後站在窗外向嚴衡做了個鬼臉,“過去肯定要挨揍,傻子才聽你的話呢!”

 

    嚴衡頓時氣都氣不出來了,只得收回手,閉上眼,再次用深呼吸調整情緒。

 

    重新睜開雙眼,嚴衡發現吳名依舊站在窗外,但就姿態來看,明顯是隨時準備遠遁。

 

    嚴衡沒逼他那麼做,站起身,漠然道:“我去母親那邊一趟,你老實在自己院子裡待著,等我回來一起用夕食。”

 

    “……哦。”吳名眨了眨眼,沒想到嚴衡竟然這麼快就控制好了脾氣,他還以為今天免不了又得大打出手了呢。

 

    嚴衡神情複雜地看了看他,終是轉身出了內室,從正門那邊走了出去。

 

 46 四六藥浴

 

    嚴衡雖然餘怒未消,但吳名的提醒還是引起了他的警覺。

 

    雅姬進府後,她身邊的侍女、僕婦都是老太夫人親自挑選,不是老太夫人從娘家魏氏帶過來的陪嫁,就是這些陪嫁生出來的女兒。看似榮寵,實際上卻是老太夫人也知道她爛泥扶不上牆,只能找人從旁輔助,從而順利地給嚴衡母子添堵。

 

    正因為嚴衡和老太夫人都沒把雅姬本人放在心上,她才能快快活活地活到現在,既沒被人弄死,也未遭到玷污。但也正因為雅姬實在是無甚價值可言,若舍了她就能毀了嚴衡的新夫人,甚至給嚴衡潑上一盆污水,將他從郡守的位置上拉下來,那這筆買賣可真的是賺大了。

 

    或許他應該效仿殺掉老太夫人的那個傢伙,直接從根源上入手,將整個魏氏斬草除根。

 

    嚴衡這樣想著,卻也知道魏氏乃遼東大族,根深蒂固,並非說除掉就能除掉的,總要先謀劃準備一番放能下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郡守府內部的釘子清理乾淨,總不能他將來出門打仗還要擔心後院起火。

 

    想到這一點,嚴衡就對母親嬴氏生出些許不滿。

 

    嬴氏謀劃事情的時候總是過於面面俱到,而這不可避免地會拖延時間,自己這邊的準備固然更加充分,卻也一樣會給敵人提供可趁之機。

 

    但嚴衡已經把內院的權力交托給了嬴氏,總不好對自己的母親出爾反爾。再說,就算他把權力收回來也不可能自己接管,難不成再把這個權力轉交給“阮橙”那個不靠譜的混帳傢伙,讓原本就不安定的後院徹底亂成一鍋粥?

 

    兩害相權取其輕,嚴衡也只能耐下性子,再給嬴氏一些信任。

 

    嚴衡抵達宜蘭院的時候,嬴氏剛剛用過夕食,見嚴衡這個時間過來,而且並未提前派人過來通稟,不由愣道:“出什麼事了嗎?”

 

    “本應禁足的雅姬擅自出了院子。”嚴衡冷著臉,將剛剛發生的事簡述了一遍,只隱去了吳名非禮雅姬的片段。

 

    但聽完之後,嬴氏卻未露出怒容,反而微微一笑,“果然按捺不住了呢。”

 

    “母親這是何意?”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您是故意的?!”

 

    嬴氏慢悠悠地答道:“這郡守府裡暗火諸多,與其浪費氣力四處搜尋,還不如借著那幾個火引子將這些暗火逐一引明,然後再直接撲滅。”

 

    “母親就不怕玉石俱焚?”嚴衡沉聲問道。

 

    “哪裡有玉,只是些石頭罷了。”嬴氏笑容不變。

 

    嚴衡漠然道:“母親,卞和獻玉時,楚厲王與楚武王亦皆以為石,直至文王登基方慧眼識珠,剖得寶玉。”

 

    嬴氏立刻皺起眉頭,“衡郎對我的處置不滿?”

 

    “我將後院的權力交托給母親,是希望母親能夠防患於未然,讓我高枕無憂。”嚴衡直接站起身,“望母親能夠記住我的囑託,莫要讓親者痛,仇者快。”

 

    說完,嚴衡躬身行禮,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嬴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背影,很快深吸了口氣,向隱匿在一旁的侍女道:“取筆墨和絹帛來。”

 

    “諾。”

 

    離開宜蘭院,嚴衡沒有直接回吳名那邊,轉身去了前院,將姚重叫到面前,讓他將西跨院的上上下下重新調查一番,包括她們的家人近況以及每個人幾歲不再尿床都翻查出來。

 

    “主君。”姚重遲疑道,“如今可是太夫人在打理府務,我這樣冒然插手……未免不妥吧?”

 

    嚴衡冷冷反問:“老太夫人打理郡守府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

 

    “但……”

 

    “照做就是。”嚴衡冷冷打斷,“還有,在宜蘭院內外加幾個人,看住母親身邊的幾個侍女。”

 

    “主君?”姚重不由一愣。

 

    “就當是未雨綢繆吧。”嚴衡也不想母子相疑,但一想起嬴氏是如何殺掉他的父親,將他推上遼東郡守之位的,他就不得不擔心,某一日,為了讓他以及她自己坐上另一個更加尊貴的位子,嬴氏會越俎代庖地將阮橙也置於死地。

 

    姚重沒再多問,躬身應諾,然後便下去安排人手。

 

    嚴衡又將珠璣叫了進來,讓她再給吳名的院子裡添些僕婦。

 

    “夫人不是不喜……”珠璣和剛剛離開的姚重一樣生出了遲疑。

 

    “他那邊我來解釋。”經過雅姬一事,嚴衡已不打算再放縱吳名,“不要侍女,多分派幾個身強體壯的僕婦,白日裡過去看門做雜務即可。”

 

    “諾。”珠璣應下,但接著便又抬頭道,“主君,那婢子的去處呢?”

 

    嚴衡微微一愣,隨即想起珠璣也被吳名攆了出來。

 

    他原本是想著吳名身邊沒有能幹的侍女,這才特意把伺候自己多年的可靠心腹派了過去。沒曾想吳名卻不領情,而且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愣是對珠璣生了厭憎。以他目前對吳名的瞭解,若只是補派些婦人過去,吳名頂多抱怨幾句;這要是把珠璣也送回去,吳名非跟他炸毛不可。

 

    嚴衡雖不覺得吳名真能把珠璣“弄”死,但也不想這個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得用侍女平白無故地受委屈,正想讓她重回自己院子裡伺候,忽地心念一動,記起了一個更好的去處。

 

    “對了,西跨院那邊是誰在主持?”嚴衡問道。

 

    “夫人身邊的屏姑姑。”

 

    “你去找她……算了,你直接去茹姬院子吧。”嚴衡道,“看好茹姬的肚子,順便幫我盯住西跨院裡的人。”

 

    “諾。”

 

    安排好諸多瑣事,外面已是夕陽西下。

 

    嚴衡回到吳名的小院,發現他還沒有吃飯,正一臉呆滯地趴伏在正堂的案幾上,見自己進門,立刻直身問道:“可以吃飯了吧?”

 

    說不清為何,聽到吳名這麼一問,嚴衡那點殘留的怒氣便立刻煙消雲散,原本有些陰鬱的心情也變得豁然開朗。

 

    “嗯,讓人將吃食送上來吧。”嚴衡邁步走到吳名身邊,在案幾的另一邊坐下。

 

    吳名立刻朝門外喊道:“玳瑁,叫桂花上菜!”

 

    “諾!”目前專職守門的玳瑁應聲而去。

 

    吳名轉回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嚴衡幾眼,很快挑眉問道:“消氣了?”

 

    嚴衡眯了眯眼,沒有作答,只覺得掌心有些發癢,很想把吳名拽懷裡,扯掉褲子,朝他白嫩圓潤的[]股上狠狠揍幾巴掌。

 

    吳名卻全無自覺,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要是消氣了,咱們就說點正事。”

 

    “你又有什麼‘正’事?”嚴衡面無表情地問道。

 

    “取藥。”吳名也沒繞彎子,“你答應我去藥庫裡挑選藥材,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嚴衡微微一怔,“急用?”

 

    “至少我覺得很急。”吳名一本正經地點頭,“鑒於咱倆以後免不了要再動手打架,我得儘快提升自己的功力,省得被你欺負。”

 

    “……”

 

    吳名把話講得如此直白,嚴衡倒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喂,給個答覆,別不作聲啊!”吳名催促道。

 

    “先吃飯。”嚴衡漠然道,“然後便帶你過去。”

 

    “一言為定!”吳名的表情立刻愉悅起來。

 

    吃完晚飯,吳名便帶上自己剛寫好的藥方,跟嚴衡一起去了郡守府的藥材庫。

 

    郡守府的儲備自然不是小小的軍屯營地所能比擬,吳名進去逛了一圈後,雖然沒能湊出藥浴所需的最佳配比,但最關鍵的幾種藥材都已找了出來,而且俱是野生,論起效果怎麼都不會比後世人工栽培出來的速成品更差。

 

    更重要的是,除硝石外,吳名還發現了天然鹼、硫磺和石膏。有了這些,他便可以配火藥,點豆腐了。

 

    吳名沒讓嚴衡幫他尋找餘下的藥材,只將找到的這些東西一掃而空,然後便心滿意足地回了院子。

 

    嚴衡還在守孝,一年內都不能與人同房,回到郡守府後反而不好在吳名的院子裡過夜,只在吳名的屋子裡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

 

    吳名自然不會出言挽留,笑眯眯地將他送走,轉回身便讓桂花準備熱水。

 

    所謂藥浴並不是把藥材扔進熱水裡就可以沐浴的,很多藥材都要做洗滌、切片、粉碎之類的先期處理,有兩種特殊的還要榨取汁液,再用靈力浸潤。

 

    等吳名這邊準備就緒,小廚房裡的熱水早就燒開三回了。

 

    吳名親自將熱水取了回來,將處理好的藥浴材料與熱水進行混合,又用靈力和法術做了後期處理。

 

    一桶藥湯很快成型,吳名當即脫掉衣服,跳進浴桶。

 

    這一泡就是三個時辰,直到藥湯裡的精華完全被吸光,吳名才戀戀不捨地爬出浴桶,用冷水將身體上的藥渣沖洗乾淨。

 

    金角銀角她們早被吳名趕回去睡覺了,吳名也懶得收拾,只按後世的習慣在腰上圍了塊原本用來擦身的白布便出了淨室。

 

    但一進內室,吳名就被床榻上多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卻是嚴衡。

 

    “你怎麼又回來了?”吳名愣愕地問道,“什麼時候進來的?”

 

    “半個時辰前。”嚴衡翻身坐起,伸手將吳名拉到床邊,“放心,我沒驚動你的侍女,明早走的時候也不會讓她們知道。”

 

    “這算什麼?”吳名翻了個白眼,“夜半私會?”

 

    “我欲有夢,不知神女可付真心?”嚴衡擁住吳名,挑眉問道。

 

    “啥?!”吳名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嚴衡這是用襄王夢神女的典故和他[調]情,立刻撇嘴道,“那你先去做夢吧,夢醒了就知道答案了。”

 

    嚴衡無語,終是按捺不住地抬起手,在吳名的[]股上狠狠拍了兩下,“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其實我不說話最好聽,你信不信?”吳名把被嚴衡打松的浴巾重新系緊,半真半假地對嚴衡說道。

 

    “信。”嚴衡點頭,心道,豈止是不說話最好聽,你這傢伙根本就只有睡著的時候才招人疼惜。

 

    “信就別廢話了,趕緊上床睡覺。”吳名打了個哈欠,“話說回來了,你以後不會天天都這麼夜半來,天明去吧?”

 

    “不好嗎?”嚴衡將手從吳名的腰間移至背脊。

 

    “我是無所謂,但你自己不累嗎?”吳名問。

 

    “難得你會關心我……咦?”嚴衡正欲調侃,指尖下的觸感卻讓他為之一愣。

 

    吳名的身體,嚴衡早就摸過不止一遍了,感覺上雖不粗糙卻也算不上有多柔滑,但此刻手指觸摸到的肌膚卻如凝脂一般,嫩得好像一觸即破。

 

    嚴衡立刻低下頭,借著窗外的月光,重新打量起吳名。

 

    這一看,便看直了眼。

 

    半裸的吳名就像是剝了殼的雞蛋,光滑細嫩得讓人恨不得一口將他吞吃入腹。

 

    嚴衡不由得喉結微動,目露凶光。

 

    吳名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喂,看什麼呢?”

 

    “心肝兒。”嚴衡手臂一轉,將吳名打橫抱起,“讓我吃了你吧!”

 

    “哎?!”

 

 47 四七無事

 

    第二天早上,吳名又在鬱悶中睜開雙眼。

 

    藥浴的主要效果就是清潔和浸潤,這就不可避免地導致了一個妹子們夢寐以求、吳名卻只覺尷尬的副作用——潤膚。

 

    泡過藥浴的身體就跟做過spa一樣,那叫一個柔嫩爽滑、晶瑩剔透,若不是必須配合相應的功法才能產生效果,吳名早就在後世開藥浴水療館,從妹子們身上賺零花錢了。

 

    但吳名萬萬沒有想到藥浴的副作用還能勾引男人。

 

    昨天晚上,兩人雖沒真正地收刀入鞘,但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已經做了個七七八八,差也只差那最後的臨門一腳罷了。

 

    其實剛被抱上床的時候,吳名是拒絕的,然而嚴衡早已抓住了他的弱點所在,見正面突襲無效便迅速轉移到了後方,三兩下便摧毀了吳名的理性防禦,將他的身體繳械俘虜。

 

    最後還是疼痛為吳名守住了最後一道關卡,讓他想起這種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任由敵軍長驅直入的後果堪比屠城三日,最後敵人爽到了,苦頭卻要自己來吃。

 

    但守住城門的代價也是慘重的,吳名揉了揉酸痛的臉頰,又動了動像是破了皮的大腿,正想轉身揍嚴衡幾拳洩憤,扭過頭卻發現這傢伙早已逃之夭夭。

 

    吳名更鬱悶了。

 

    起床,洗簌,更衣,用餐。

 

    將一系列日常按部就班地做完之後,吳名又鬱悶了。

 

    他竟然無事可做,閑得發慌!

 

    在軍營的時候,吳名好歹還能做些手工,跟黃豆他們侃侃大山,聊聊八卦。回了郡守府,身邊卻只剩下房子、屋子,以及幾個只能遠觀而不能褻玩的妹子。

 

    修煉打坐?

 

    算了吧,大白天縮在屋子裡不聲不響地盤膝打坐,幾個妹子非起疑心不可。

 

    吳名歎了口氣,乾脆將玳瑁等人叫進屋,集思廣益。

 

    “去花園逛逛?”銀角是典型的小言思維。

 

    “夫人若是有空,不如好好打理一下嫁妝。”金角的想法明顯更務實一些。

 

    “昨天您把主君氣得不輕,今天可別再出去惹是生非了,還是在院子裡找些事做吧。”玳瑁顯然還不知道他已經和嚴衡床頭打架床尾和了。

 

    但提起昨天的事,吳名便想起他還欠著雅姬一個非禮呢。

 

    吳名之所以不肯向嚴衡服軟,就是覺得這事和嚴衡沒有關係,被他輕薄的是雅姬又不是嚴衡,就算道歉也是道給雅姬,關他嚴衡什麼事啊!

 

    不過道歉這事原本就沒啥意義,不輕不重地說聲抱歉、對不起,看似服軟了,其實屁用不頂,還不如給點實際的真金白銀……

 

    唔,就這麼辦好了!

 

    吳名當即站起身,讓金角把他那些用不著的陪嫁從庫房裡取了出來,從裡面挑了些好看又值錢的首飾絹布,然後便把玳瑁叫到身邊,讓她領他去雅姬的院子。

 

    玳瑁的眼睛都直了,“夫人,您可是昨天才和雅姬起了齷蹉,今天怎麼能……”

 

    主動去找她,您這是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

 

    吳名聽出了玳瑁的意思,但並沒將她的擔憂放在心上,直接瞪眼道:“別囉嗦了,趕緊帶路。”

 

    “夫人——”

 

    玳瑁明顯不肯,金角卻在一旁插言道:“去看看也好,夫人既然嫁進了郡守府,對後院的事總要有所瞭解。”

 

    “不懂就別瞎摻合了,行不行?”惱火之下,玳瑁有些口不擇言,“夫人終歸是個男人,郡守把夫人安排在這個院子而不是蓁華院,就是不想夫人插手後院裡的那些破事!”

 

    “連後院的事都管不了,那夫人還算什麼夫人?”金角據理力爭。

 

    “行了,都閉嘴!”吳名被她們吵得腦袋都疼,趕緊抬手一揮,將二人分開,“我是主人,你們都得聽我的!現在我下令,玳瑁和銀角跟我去見雅姬,金角留下看門!不許再廢話,直接執行命令!”

 

    “諾。”玳瑁憤憤地瞪了金角一眼,但終是沒再開口諫言。

 

    捧著吳名挑出來的東西出了門,玳瑁才再次對吳名說道:“夫人,您可別聽金角挑撥幾句就和主君要權!您就是再得主君寵信,您也是個男人,哪能整天待在後院裡管女人?”

 

    “行啦,行啦,小管家婆。”吳名趕緊塞住耳朵,“你看我像是對那種事情感興趣的人嗎?”

 

    “那您幹嘛非要往雅姬身邊折騰啊?”玳瑁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她原本就不得郡守喜歡,全仗著老太夫人才能在府裡橫行,如今老太夫人都已經……”

 

    話說到這兒,玳瑁才驚覺失言,趕緊閉嘴,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婢子說錯話了。”

 

    “那就別說了。”吳名又給她加了一記響頭。

 

    玳瑁說的這些,吳名當然明白,但一來是他實在太閑,總得找些事做;二來卻是想趁機瞭解身邊現狀,總不能被人欺上門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為啥挨欺負。除此之外或許還有第三——以盡可能和平的方式拓展自己的活動空間,將自己從郡守府這個四方天裡解放出來。

 

    但這些話不好對玳瑁解釋,解釋了她也未必能夠明白。

 

    吳名目光一掃,瞥了眼一直沒有插言的銀角,發現她正豎著耳朵在一旁偷聽,目光卻在手裡捧的東西上不斷打轉。

 

    吳名將銀角的表現盡收眼底,頓覺自己身邊的三個丫頭就沒一個能讓他省心。

 

    桂花那傢伙也一樣,雖然比這三個老實,但也正因為太老實了,反而更容易讓人心煩。

 

    腹誹中,吳名已被玳瑁領到了西跨院。

 

    途經垂花門的時候,看門的僕婦雖然認出了吳名,但明顯還是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確定該不該把他攔住。而就在她們猶豫的工夫,吳名已穿過垂花門,進了這處怎麼看都更像是後花園的西跨院。

 

    和其他方方正正以院牆相隔的院子不同,這裡的建築並沒有統一的標準,更像是在一些觀賞用的亭臺樓閣的外面圍了一圈院牆,然後就將其稱為院落。

 

    雅姬所住的琉璃院是西跨院中位置最好、占地最大的,但裡面的建築也只有一座,乍看上去很像是直角尺,只是左邊高,右邊低,很有一種不對稱的淩亂美。

 

    “不是叫琉璃院嗎?琉璃呢?在哪兒?”吳名疑惑地問道。

 

    “回夫人,這屋頂上原本鋪的是兩色琉璃瓦,但雅姬住進來後,太夫人說她的身份用不得琉璃,就派人把屋頂上的琉璃瓦全都拆了下來。”玳瑁小聲解釋道,“老太夫人很生氣,但以雅姬的身份確實是用不得琉璃的,就派人把院名改成了琉璃院。”

 

    又是婆媳鬥法。

 

    吳名撇撇嘴,邁步向院子裡走去。

 

    雅姬這會兒正依在床榻上做西子捧心。

 

    昨天剛被人押解回來的時候,雅姬是既悲憤又無措,一時間都想到上吊自刎了,虧得身邊的侍女又是規勸又是開解,終於把她哄得上床入睡。

 

    等到一覺醒來,重新回想昨日發生的種種,雅姬的心裡卻忽地多了一種滋味。

 

    夫人……真的很俊呢!

 

    那麼好看的人,就算是男人也會怦然心動的吧?

 

    或許,這就是郡守娶他的原因?鎮宅什麼的,不過只是藉口?

 

    要知道,與郡守八字相合的人並非只有夫人一個,同城的高家小郎也在甄選名單之內,家世和年紀都比夫人更為妥當,可郡守卻偏偏選了夫人。

 

    高家小郎……肯定不會比夫人好看!

 

    雅姬捂著胸口,覺得那裡似乎多了只不聽話的小鹿,砰砰砰地亂跳個沒完。

 

    身邊的侍女總說她不會勾引男人,以至於郡守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但昨天,夫人卻主動看了她的身子。

 

    說起來,這也算是勾引吧?就是不知道是她勾引了夫人,還是夫人在勾引她……

 

    雅姬正胡思亂想,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吵雜,乍聽起來很是熟悉,很像是其他姬妾來她院子裡生事時的模樣。

 

    但不等雅姬抖擻精神,起身迎戰,院子裡就有人高聲喊道:“姓雅的小笨雞,趕緊出來迎接你家夫人!”

 

    什麼叫姓雅的小笨雞啊,雅姬只是個身份,她既不姓雅,也不叫姬的好不好?!

 

    呃,等等,說話的這個……好像是男人?!

 

    雅姬剛要發怒便意識到這聲音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在哪裡……

 

    對了,夫人?!

 

    雅姬忽地瞪大了雙眼,抬手捂住了嘴巴。

 

    天啊,是夫人!

 

    “來人,來人,我要梳妝!”雅姬趕忙叫人進來幫忙。

 

    但連叫了好幾聲,平日裡從不離開她身邊半步的多寶和多麗卻依舊沒有出現,雅姬不由一愣,略一回想,隨即記起她好像從一覺醒來後就再沒見過這二人的身影。

 

    正疑惑,一個平日裡很少近身的侍女已快步進了屋子,施禮後便催促道:“雅姬,夫人來了,請您快些出去。”

 

    雅姬立刻把失蹤的侍女拋到腦後,“快幫我打理妝容,我總不能這副模樣去見夫人!”

 

    “來不及了!”侍女沒聽雅姬指揮,走上前,將她的頭髮簡單梳理了一下,把衣服上的不規整處抹平,然後便生拉硬拽地將她拖出了內室。

 

    吳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過是記得男女有別,這才沒有冒然闖入。

 

    還是後世好啊,男男女女就算拼屋雜居都沒人理會,哪像現在,只是見個面都要擔心被人說三道四!

 

    吳名正暗暗腹誹,雅姬終於被侍女拖了出來。

 

    雅姬睡醒後就沒下過床,既沒洗簌也沒吃飯,臉上的妝容也早在昨晚睡覺前被侍女擦拭乾淨,這會兒素面朝天地站出來,反倒給人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驚豔之感。

 

    “喲,美人!”吳名立刻吹了聲口哨。

 

    下一瞬,吳名便覺得後腰處驟然一痛,卻是玳瑁看不過去,偷偷掐了他一把。

 

    吳名趕忙端正態度,輕咳一聲,“早啊,雅姬。”

 

    雅姬這會兒也回過神來,快走幾步,來到吳名面前,以自以為最迷人、最嬌媚的姿態柔柔下拜,口中亦故作嬌柔地輕呼,“夫人——”

 

    這一聲一波三折、九曲十八彎、簡直嗲到某種境界的嬌嗔直接把吳名喚出了一身白毛冷汗,那感覺就跟三伏天吃油炸臭豆腐一樣,倍爽!倍虐!倍他[]的想揍人!

 

    好吧,他終於知道嚴衡為什麼不喜歡她了。

 

    吳名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48 四八姬妾

 

    雅姬的模樣實在是一點都不嬌柔。

 

    或許是血統的緣故,她比尋常女人高出半頭,胸高腿長,就是看上去健康得有些健壯,容貌也是典型的濃顏,濃眉毛,長睫毛,雙唇亦是什麼都不抹就十分地鮮豔紅潤。

 

    吳名揉了揉太陽穴,正想讓雅姬起身,目光一掃卻發現雅姬的眼角……有眼屎!

 

    吳名頓時嘴角一抽,眯眼問道:“我說,你洗臉了嗎?”

 

    “啊!”雅姬先是一呆,接著就下意識地捂住臉頰。她起床後就一直在傷春悲秋,連朝食都沒用,哪裡還會想到洗臉!

 

    “洗臉去,洗完再出來和我說話。”吳名一臉嫌棄地說道。

 

    雅姬立刻如小鹿般跳了起來,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禮儀,轉身就朝屋內飛奔而去。

 

    根本就是個女漢子,裝什麼綠茶病西施嘛!

 

    吳名轉回頭,朝四下打量起來。

 

    雅姬院子裡的人手可比他院子裡多多了,這會兒都已經被驚擾了出來,或隱在角落裡偷窺,或垂手立在一旁,用眼角餘光審視著吳名的來意。

 

    因一路上都被玳瑁念經,吳名總算記住了“男女有別”這四個緊要之字,屋子裡面是進不得的,獨處更是萬萬不行的。

 

    但在院子裡傻站著也不是回事,吳名目光一掃,覺得此地風景不錯,至少比他的院子漂亮多了,立刻抬手指向最近的侍女,“喂,你,去拿張席子來,再取些吃喝,難不成我過來一趟,你們連點招待都不想準備?”

 

    “快按夫人說的去做!”不等侍女應諾,雅姬就從屋子裡探出頭來。

 

    “諾。”

 

    院子裡的侍女立刻行動起來,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在院子的一棵杏樹下面鋪上席子,置了案幾,擺好瓜果。

 

    吳名欣然落座,隨手拿起一顆嫣紅的李子塞進嘴巴。

 

    唔,鮮嫩多汁,一吮即出。

 

    看來嚴衡雖不喜歡雅姬,卻也沒在物質上對她苛刻。

 

    吳名正胡亂聯想,雅姬已洗過臉,換了衣裳,繪了妝容,從屋內款款而出。

 

    吳名的嘴角頓時又是一抽,立刻抬起手,指著雅姬吼道:“回去再洗一次,洗完之後不許化妝!”

 

    雅姬滿臉莫名,但遲疑了一下,終是頂著一臉委屈,再一次轉身進屋。

 

    這一次只是洗臉,需要的時間自然短暫,不一會兒,雅姬便換回素顏重新出門。

 

    見雅姬沒再化妝,吳名滿意地揚起嘴角,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在自己對面落座。

 

    雅姬立刻三步並作兩步,一路小跑地來到近前,滿面緋紅地坐在了吳名指定的位置。

 

    然而不等兩人開始交流,院門口就又傳來嘰嘰喳喳的喧嘩。

 

    吳名轉頭一看,卻是三名麗人帶著一串侍女,姿態強硬地進了院子。

 

    雅姬雖被嚴衡禁足,但其他人並未被禁止探望,更何況已經有吳名這位夫人無視規矩地進了院子,看門的僕婦也不確定該不該厚此薄彼地將這三人拒之門外。

 

    這一幕倒是同吳名進入西跨院的經過如出一轍。

 

    “可惡!她們怎麼來了!”雅姬立刻握住拳頭。

 

    “誰呀?”吳名問。

 

    “郡守的……”

 

    不等雅姬把話說完,那三名麗人已來到吳名面前,儀態大方地屈身下拜,齊聲道:“婢妾拜見夫人。”

 

    呃,嚴衡的其他姬妾?

 

    吳名沒有馬上讓她們起身,眯著眼,將這三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左邊這個,眉心散了。

 

    中間這個,眉心散了。

 

    右邊這個,眉心散了。

 

    好吧,看來他高估了嚴衡對性取向的堅持,或者這傢伙根本就是一雙向插頭,葷腥不忌。

 

    發現新出現的三名姬妾均非處子,吳名暗暗腹誹了幾句,莫名地有些不爽。

 

    但吳名很快就調整好情緒,重新揚起嘴角,笑眯眯地看向這三名新出現的姬妾,就是不肯開口讓她們起身。

 

    三名姬妾很快就蹲得兩腿發麻,如風中楊柳一般左搖右擺。

 

    雅姬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立刻轉怒為喜,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中間的那名姬妾終於忍不住開口,“夫人,可否容婢妾起身伺候?”

 

    “啊,還得我允許,你們才能起來嗎?”吳名故作懵懂地問道。

 

    “是。”不知是真的腿軟還是故作無力,說話的那名姬妾連聲音都開始發顫了。

 

    “那就起來吧。”吳名沒打算打她們殺威棒,只是剛才有些不爽,一不小心遷怒到了她們身上。這會兒調整好情緒,吳名便將此情此景當成了一場野餐郊遊,轉頭對雅姬道:“客人都上門了,你倒是招待啊!別忘了你才是這裡的女主人,別等著我來盡地主之誼!”

 

    雅姬愣了一下才明白吳名在說什麼,頓時雙頰飛霞,很是慌張了一會兒。

 

    但某些近似於雌性本能的東西很快就佔據了上風,雅姬迅速把頭一昂,起身坐到吳名身旁,氣宇軒昂地朝侍女們下令,“來人,加兩張席子,請琴姬、歆姬和瑜姬落座!”

 

    “虞姬?”吳名不由一愣,心想,嚴衡莫不是把楚霸王的姬妾給笑納了?

 

    “夫人,您喚我?”左側的那名姬妾微顯疑惑地接言。

 

    “你就是瑜姬?哪個魚?”吳名問道。

 

    “回夫人,瑕不掩瑜的瑜。”瑜姬躬身答道。

 

    “是這個‘瑜’姬啊!”還以為能遇到一個自己沒見過的歷史名人呢,原來只是諧音。

 

    吳名頓時一臉失望。

 

    幾名姬妾均是一愣,但不等她們追問,侍女已將席子送了過來,請三人入席落座。

 

    這麼一打斷,虞姬還是瑜姬的話題便被岔開,吳名轉而問起了另外二人的名字,得知中間那人是琴姬,另外一個是歆姬。

 

    給歆姬起名字的人肯定沒考慮諧音的問題。

 

    呃,不對,這年月還沒有心機表的說法,自然也談不上什麼諧音。

 

    吳名正走神,忽覺腰胯處被人踹了一腳,力道不大,更像是某種提醒,扭頭一看,這才注意到玳瑁和銀角還捧著東西呢。

 

    “對了,給你帶了點東西。”吳名朝身後勾了勾手,讓玳瑁和銀角將絹布和裝首飾的盤子全都放下。

 

    “給我的?”雅姬驚喜地問道。

 

    “昨日的賠禮。”吳名朝雅姬眨了眨眼。

 

    “昨日?”另外三名姬妾立刻起了好奇。

 

    雅姬難得聰慧了一把,沒有開口接言,但更可能是心神全被絹布和首飾吸引,根本沒空去理會她們的質疑。

 

    見雅姬捧著精緻的首飾愛不釋手,另外三名姬妾互相看了一眼,很快就一個接一個地嬌嗔起來,“夫人怎麼可以只寵愛雅姬一個,婢妾們也想要這般靚麗華美的金飾和衣裳呢!”

 

    “那就去要啊!”吳名也還以微笑,“郡守府的庫房裡多得是。”

 

    想要就找你們老公要去,我又不是你們老公。

 

    “夫人——”

 

    三個婢妾裡只有琴姬的表情出現一瞬的僵化,餘下的兩個根本就是面不改色,馬上就再次撒起嬌來,聲音一個比一個嬌媚,一個比一個甜美。

 

    吳名立刻轉頭對雅姬說道:“瞧瞧人家這嗓子,再聽聽你自己,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夫人!”雅姬立刻氣鼓鼓地瞪起眼睛。

 

    “這就對了,你這嗓子就適合發火,可千萬別再學人家撒嬌。”吳名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

 

    “夫人,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家!”雅姬撅起嘴巴,一臉不忿。

 

    他們二人自顧自地在那兒“打情罵俏”,另外三名姬妾這邊不由有些冷場。但她們三個可不像雅姬這樣傻甜白,來此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討吳名歡心,很快就再次調整好狀態,你一言我一語地插了進來,將雅姬和吳名的小圈子打破。

 

    於是乎,當嚴衡收到珠璣送來的線報,急匆匆趕至琉璃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讓人豔羨不已的妻妾行樂圖——吳名端坐主位,身邊緊靠著沒有化妝卻豔麗動人的雅姬,面前三個各具特色的美貌姬妾,周圍一圈知情識趣的窈窕侍女。

 

    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刺眼,就好像吳名才是家中男主,雅姬乃是正室夫人,一群圍著他說笑打鬧的姬妾也在博他寵倖一般。

 

    “夫人好興致!”嚴衡立刻沉聲斷喝,讓一群玩得忘乎所以的妻妾注意到他的到來。

 

    “喲,郎君也來啦!”吳名渾不在意地揮手回應。

 

    琴姬三人卻立刻起身見禮,“婢妾拜見主君。”

 

    吳名趕緊捅了一下身邊茫然不知所措的雅姬,“行禮。”

 

    他是有恃無恐才不在乎繁文縟節,但雅姬可沒有這樣的本事。

 

    雅姬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跟著站起身來,慌慌張張地拜見嚴衡。

 

    嚴衡沒有理會她們四個,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吳名,冷冷問道:“夫人怎麼想到來這邊與姬妾同樂?”

 

    “太閑了,過來找點樂子。”吳名坦誠地答道,接著又看了眼天上的太陽,“正好,該用晝食了,你不如也留下一起?這也算是……家宴?”

 

    “也罷,擇日不如撞日。”嚴衡似笑非笑地點頭,“本就該讓她們去向你行禮問安……來人,去把茹姬也一道請來。”

 

    “諾。”隨嚴衡同來的侍女應聲而去。

 

    吳名則轉頭對雅姬道:“別傻站著啦,這可是你的院子,趕緊叫人做飯上菜啊!”

 

    “啊!”雅姬終於回過神來,連忙穿上木屐,急匆匆下去安排晝食。

 

    見雅姬從吳名身邊離開,嚴衡這才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但並未立刻入座,只居高臨下地望著吳名,似乎要等他自己領悟。

 

    吳名眨了眨眼,很快用嘴型問道:我坐的位置不對?

 

    嚴衡沒有作答,依舊面無表情地等他自己判定。

 

    吳名翻了個白眼,低頭往左右看了看,一時間不確定自己應該左移還是右移。

 

    秦朝是以左為尊還是以右為尊來著?

 

    他還在猶豫不決,嚴衡卻已經沒了耐心,大手一伸,將吳名提了起來,轉放到席子右側,自己則在他左邊落座。

 

    對了,雅姬剛才也是坐在他右邊的!

 

    吳名恍然大悟。

 

 49 四九聚餐

 

    嚴衡的到來讓琉璃院裡的氣氛驟然一冷,原本談笑風生的女人們全都閉了嘴,一個個屏息凝神,正襟危坐,端莊得好像不食人間煙火。

 

    嚴衡沒和幾名姬妾交談,甚至連個眼色都沒施捨給她們,落座後便讓侍女斟了杯果釀,自顧自地在那兒淺酌慢飲。

 

    吳名也沒有沒話找話,同樣自顧自地在一旁啃起了果子,只用目光關注著院子裡的各種動靜。

 

    嚴衡過來之前,吳名就和雅姬說要在她這裡吃烤肉,爐子、木炭、生肉什麼的都已經讓人準備就緒,這會兒只是安排僕婦把準備好的東西提前送上來罷了。

 

    但多了嚴衡這個人形製冷機,原本可以熱熱鬧鬧享受美味的烤肉宴就成了一場氣氛濃重的冷餐會。

 

    等到另一個茹姬也率人進了院子,原本只是沉悶的氣氛立刻又多了幾分陰鬱,琴姬、瑜姬、歆姬三個人的眼神都跟著變了許多。

 

    吳名也有些不快,因為礙他眼的珠璣竟然又出現了,雖然進門後就低著頭,但那模版一樣的步伐和剪影一樣的身姿還是讓吳名一眼就把她給認了出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吳名立刻沉下臉,轉頭看向嚴衡。

 

    嚴衡微微蹙眉,但還是抬起手,向跟隨茹姬而來的珠璣打了個離開的手勢。

 

    珠璣立刻躬身施禮,不言不語地退出了琉璃院。

 

    嚴衡這才向吳名解釋道:“茹姬有孕,我將珠璣派過去看顧,你若不出現在這裡,她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這麼說還是我的錯咯?”吳名嗤鼻冷哼,心裡卻道:原來這女人就是嚴衡安排的孕婦。

 

    他早就猜到嚴衡在子嗣的問題上留了後手,回來後,玳瑁也已經從熟人口中得知了茹姬有孕的事並將此事轉告於他,但嚴衡一直沒跟他提起,孩子也不是他的,吳名就沒去關心。

 

    一旁的嚴衡只覺無奈。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珠璣到底哪裡礙了吳名的眼,一個容貌尋常又守規矩的女子怎麼就讓吳名如此厭憎。

 

    “不過就是一場巧合。”被珠璣的事一打岔,嚴衡的氣勢不由得矮了一截,語氣也和緩了許多,惹得一旁的三名姬妾都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吳名撇了撇嘴,沒再追究,轉而將目光移到進門後就沉默不語的茹姬身上。

 

    和混有異族血統的雅姬不同,茹姬是一個典型的漢族女子,嬌小纖細,安靜內斂,對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也一清二楚,更知道怎麼用妝容和衣著來揚長避短……

 

    呃,妝容?

 

    吳名盯著茹姬的臉龐仔細看了幾秒,又看了看她通身的打扮,很快就脫口問道:“你剛才說她懷孕了?”

 

    “怎麼了?”嚴衡疑惑地反問。

 

    其他三名姬妾和茹姬本人也緊張起來。

 

    “懷孕了為何還會化妝?”吳名這會兒並未多想,只是隨口把後世的常識講了出來,“還有,穿這麼高的木屐過來,就不怕中途摔跤,把孩子摔沒了?”

 

    嚴衡並不懂懷孕和化妝有何關聯,但一聽到木屐和摔跤,他的臉色便立刻黑成了鍋底。

 

    或許,茹姬就是想要摔跤。

 

    沒有誰比茹姬本人更清楚這個孩子不明不白的來歷。萬一孩子生下後被人發現容貌有異,起了疑心,那她就是死都別想死得痛快。為了以防不測,還不如就讓他生不出來,這樣的話,至少還能博得一些同情,甚至嫁禍給那些想生孩子卻生不出來的姬妾。

 

    但這絕不是嚴衡想要的結果。

 

    “來人。”嚴衡冷冷下令,“將茹姬帶下去洗漱,換雙軟底的布鞋。”

 

    “諾。”

 

    立刻有侍女取了軟底鞋,走上前,請茹姬離席。

 

    茹姬沒有抗拒,一臉柔順地站起身,穿上侍女送到腳邊的鞋子,被她們攙扶著進了廂房。

 

    嚴衡轉頭向吳名問道:“妝容和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脂粉含毒。”這年月還沒有鉛中毒的概念,吳名也只能儘量解釋,“只是毒性很小,不會致命。但若是懷孕的時候也繼續用,母親或許沒什麼事,但肚子裡的孩子卻很容易被毒到,若是用得多了,生個死胎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啊!”幾個女人立刻發出一聲驚呼。

 

    “信不信隨你,總之,懷孕期間別塗脂抹粉,別亂吃東西,別用熏香。”吳名順口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一遍,但他終究是個沒懷過孩子的男人,這些事也不過是道聼塗説,說完之後便又補充道,“最好去問問懂這些的醫生,再找幾個生產過的婦人,讓他們給列張注意事項的清單。”

 

    “我會派人安排。”嚴衡點了點頭,心裡頗有一點欣慰。

 

    這小子總算有了點當家主母的樣子!

 

    但這樣的念頭剛剛出現,那邊的吳名已繼續對幾個姬妾道:“你們平日裡也少塗脂抹粉,一個個年紀又不大,天天抹得跟個老妖婆似的,有什麼好看?真想漂亮,不如多在養護上下功夫,把身體養好了,皮膚養白了,不比你們畫出來的好看?”

 

    “夫人可有秘方?”幾個女人立刻爭先恐後地追問起來。

 

    女人愛美的特性實在是千百年來都未曾有過改變,為了能讓身材好上那麼一些,皮膚白上那麼一點,女人可以從菟絲花變身成大怪獸。為了變美,這世上就沒她們不敢吃的東西,不敢做的事情,其膽量可以媲美嗅到錢味的資本家,

 

    明明嚴衡還在一旁,但幾個女人卻再也顧不得去畏懼他的存在,眼睛裡只剩下了吳名。

 

    吳名也沒讓她們失望,把後世那些妹子常在群裡交流的護膚方法——比如用牛奶洗臉、用雞蛋清做面膜、用黑芝麻養頭髮什麼的全都講了出來,然後得意地看了一眼嚴衡,心道:看吧,比起泡妹子,你還差得遠呢!

 

    嚴衡注意到了吳名的挑釁,不悅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感覺卻是哭笑不得。

 

    就好像你能把這些女人怎麼樣似的!

 

    嚴衡收回目光,暗暗腹誹。

 

    昨日看到吳名非禮雅姬的時候,嚴衡確實非常惱怒,一時間甚至聯想到了某些更為不堪的陳年舊事。但事後冷靜下來一想,嚴衡便意識到吳名根本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算他把雅姬剝光了扔吳名床上,吳名也就能過過手癮罷了。

 

    嚴衡和吳名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就用各種手段對吳名的身體做過試探,而就試探的結果來看,吳名和天閹已經沒甚差別,唯一強的那麼一點就是還可以用[]庭承歡。

 

    用句低俗的話說:他這樣的美人,天生就是要給男人艸的!

 

    嚴衡垂下雙眸,忍住輕笑,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閒話間,茹姬已洗去妝容,回了院子。

 

    一看到去了妝容的茹姬,雅姬第一個笑了起來,其他三名姬妾也跟著遮住嘴巴,露出了或隱晦或直白的嘲弄表情。

 

    吳名也不由一愣。他沒想到這年月的女人竟然也有著不次於後世的化妝技術,去掉妝容後的茹姬和有妝的茹姬簡直判若兩人,後者好歹也是朵清雅的蘭花,而前者,說是路人都算恭維了。

 

    桂花都比她漂亮!

 

    吳名撇了撇嘴,忍不住湊到嚴衡耳邊,“這樣的你也下得去嘴,太饑不擇食了吧?”

 

    嚴衡狠狠地瞪了吳名一眼,沒有接言。

 

    吳名回了雙白眼,轉回頭,和身邊的雅姬說起話來。

 

    他來琉璃院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問問雅姬昨日為何會去他的院子,還用非禮這樣的事情陷害他,但過來之後一直沒找到單獨問話的機會。等來等去,吳名便懶得再找時機,乾脆當著嚴衡和其他姬妾的面問道:“昨天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想起去我的院子了?”

 

    雅姬遲疑了一下,但接著便收到吳名鼓勵的眼神,立刻心神一蕩,“是多麗讓我去的,她說……她說……”

 

    見雅姬吞吞吐吐說不出來,吳名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立刻打斷道:“多麗是哪個?她說你就聽,你耳根子怎麼這麼軟?”

 

    “多麗是母親——啊,不,不是太夫人,是我的嫡母——送給我的侍女。”雅姬順著吳名的引導解釋道,“她可聰明了,什麼都懂,姑祖母——我是說老太夫人——都很看重她,讓我多聽她的話。”

 

    “呵呵。”吳名用鼻音笑了兩聲,“你身邊就沒人攔著你,不讓你去?”

 

    “多寶是不贊同的,畢竟……畢竟我還被禁足……”雅姬偷瞄了嚴衡一眼,“但多麗說她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我就跟她們出去了——後來也確實沒出什麼事嘛!”

 

    你都被押回院子了,還叫沒出什麼事?

 

    吳名越來越覺得雅姬智商感人,再聯想懷孕的茹姬和被嚴衡看重的珠璣,頓時覺得嚴衡或許是對胸大無腦的美人無感,更喜歡平胸但有腦袋瓜子的男人婆——說起來,嚴衡本來就是更喜歡男人的,愛屋及烏地偏疼一下假男人也屬正常。

 

    一旁的嚴衡更加無語,他都派人把雅姬的兩個貼身侍女綁走審問了,而這女人明顯還沒意識到自己身邊少了人,竟然腆著臉說什麼事都沒發生。

 

    但話說回來了,也就是這樣的蠢貨才能讓人放心。如今老太夫人已死,若是雅姬再出了什麼意外,魏氏為了不斷了這門姻親,肯定還要再送女兒過來,而他也很難拒絕。萬一送來的是個聰慧卻不省心的,在後院裡攪風攪雨,那才更加讓人心煩。

 

    正好“阮橙”對她頗為喜愛,就當是養了只貓狗,給“阮橙”取樂罷了。

 

    這麼一想,嚴衡倒是徹底斷了送雅姬去給老太夫人陪葬的念頭。

 

    吃過午飯,除雅姬之外的其他四名姬妾便各回各院。吳名也沒能留下,被嚴衡親自拎出了西跨院,半護送半監視地送回了自己院子。

 

    但回去之後,嚴衡卻既沒質問也沒責駡,只冷冷地告訴吳名不許再往西跨院那邊折騰,晚上等他一起用餐,然後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很忙?

 

    吳名不由生疑。

 

    轉念一想,吳名便覺得像嚴衡這種懷有“雄心壯志”的傢伙就應該是忙碌的,真要是整日裡無所事事只能在後宅裡廝混,那才叫人奇怪。

 

    不過,吳名對嚴衡的發展前景其實並不怎麼看好,總覺得這傢伙身上少了點什麼,與他曾經見過的那些開國之君相差甚遠。

 

    但到底少了什麼,吳名卻又說不清楚。

 

    事實上,他要是能把這事想明白,這世上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楚漢之爭,他自己也不會英年早逝,轉作鬼修了。

 

    算了,他還是去找桂花,教她怎麼用石膏把豆漿變成豆腐吧!

 

    吳名翻出石膏,邁步去了廚房。

 

 50 五十約定

 

    當天晚上,嚴衡終於在吳名的院子裡吃到了傳說中的豆腐。

 

    因是初次製作,工藝什麼的都還十分粗糙,味道也比後世千錘百煉過的豆腐差上許多。但相比黃豆本身,這樣的味道卻已經稱得上是美味,至少嚴衡看起來就十分喜歡,尤其喜歡那道鯽魚豆腐湯,對吳名推崇的肉末豆腐羹反倒不甚在意。

 

    其實鯽魚豆腐湯的關鍵根本不在豆腐,全看廚子如何處理鯽魚。桂花也是試做了好幾次與鯽魚相關的菜肴,完全熟悉了刮鱗洗內臟的手法,知道如何將魚腥味徹底去除,吳名才敢讓她嘗試這道鯽魚豆腐湯,沒想到做出了美味卻被嚴衡歸功於新出爐的豆腐。

 

    吃完豆腐,嚴衡特意去廚房看了一遍豆腐的製作流程。

 

    然後,吳名也終於知道了穿越男沒能做出豆腐的真正原因——並不是沒找到可用的鹵水,而是同樣使用了石膏,卻沒有將豆渣從豆漿中去除,以至於做出的“豆腐”根本無法入口,與後世的模樣也相距甚遠。

 

    吳名撇了撇嘴,不予置評,轉而道:“我這次是用石膏點的豆腐,但遼東沒有大型的石膏礦,想讓豆腐普及到百姓家中,還是得在鹽鹵上下功夫。”

 

    “這個不急。”嚴衡淡然道。豆腐固然好吃,但他眼下的要務是讓百姓吃飽而非吃好,想辦法多種些糧食、多收些糧食比普及豆腐的做法要緊得多。

 

    吳名也沒多言,這本來就是想急也急不了的事,要不然後世也不會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俗語。

 

    看完豆腐,吳名以為嚴衡該走了,嚴衡卻尾隨他回了內室。

 

    “今晚睡我這兒?”吳名疑惑地問道。

 

    “不。”嚴衡如此說著,腳下卻動也未動,反倒是手臂一伸將吳名擁入懷中。

 

    吳名翻了個白眼,“你到底走是不走?”

 

    “晚些再走。”嚴衡低下頭,在吳名的脖頸間輕吻,擺明瞭要再吃上一頓方肯離開。

 

    吳名卻沒興趣陪他膩歪,抬手將嚴衡的腦袋推開,“要走趕緊走,想[]情找你家小妾去,那麼多個呢,肯定有願意豁出去在孝期陪你睡覺的。”

 

    嚴衡先是一呆,接著就低聲笑了起來,“你不是和她們相談甚歡嗎?怎麼這會兒倒是發起脾氣來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發脾氣了?”吳名用手抵住嚴衡還想湊上來的腦袋,冷臉道,“我只是發現自己疏忽了一些事情,準備將這些事重新重視起來。”

 

    “何事?”嚴衡好奇地問道。

 

    “安全。”吳名右手下移,在嚴衡的褲襠上掐了一把,“你這根東西睡過的地方太多,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麼髒東西。”

 

    嚴衡頓時呲牙,“別鬧!”

 

    “誰跟你鬧了!”吳名乾脆把嚴衡徹底推開,轉身往床榻上一坐,“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以後你要是想睡我這張床,其他地方你就別再去睡;想去睡其他人,我這張床你就別想再上了。”

 

    嚴衡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吳名起了妒心,想要逼自己獨寵於他。但回想這傢伙平日裡的種種作派,再一看那一本正經的表情,嚴衡便又覺得這樣的猜測未免牽強。

 

    “夫人。”嚴衡走上前,試探著問道,“你這是希望我像先帝一樣獨寵夫人一個?”

 

    “寵什麼?”吳名也是一愣,隨即意識到嚴衡肯定是想岔了,頓時無語望天,重重歎了口氣才轉頭道,“我在和你說床上的事,你不用往床下面延伸。”

 

    “什麼?”嚴衡聽糊塗了。

 

    吳名更加無奈。

 

    跟這年月的人解釋生理衛生常識能解釋出一本十萬個為什麼,解釋完人家還未必相信。

 

    心好累!

 

    吳名揉了揉太陽穴,忽地注意到嚴衡的一身孝服。

 

    對,這傢伙可是在守孝呢!

 

    無論這會兒奉行的是周禮還是儒制,守孝期間的規矩都不會少,夫妻不能同房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嚴衡真是更好男色,視女人為負擔,守孝期間肯定不會再往姬妾的屋子裡鑽,給自己平添麻煩。

 

    當然了,沒了女人還有男人,嚴衡身邊沒准還養著孌童小倌呢!

 

    吳名整理了一下思緒,挑眉道:“把我剛才說的話忘掉,咱們重新談。”

 

    “什麼?”嚴衡愈發糊塗,乾脆走上前,試圖將吳名抱入懷中。

 

    但吳名卻像黃花魚似的刺溜一下縮進床榻裡面,躲開了他的手臂,同時指著自己對面的位置道:“坐下說可以,但要保持距離。我現在要和你的腦子說話,不想和你肚皮底下那二兩肉交流。”

 

    嚴衡愣了愣,很快失笑,乾脆俐落地脫下鞋子,縱身上床,在吳名的對面盤膝而坐。

 

    “說吧。”嚴衡道。

 

    “你想和我睡覺,對吧?”吳名直白地問道,“你娶‘我’就是為了睡‘我’,沒錯吧?”

 

    “……這麼說倒也沒錯。”雖然吳名的說法有些粗俗,但嚴衡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

 

    “放心,我沒打算說不行。”吳名給了嚴衡一顆定心丸,但跟著就話音一轉,“但是,我也有我的要求和條件。”

 

    “說。”

 

    “接下來的一年裡,反正你也要守孝,不能讓女人懷孕,那就乾脆不要去碰女人,只能跟我睡。”至於一年後,就算他還沒找到回去的法子,體內的靈力肯定也恢復到鼎盛時期了,天下無處不能去得,自然也用不著再貓在郡守府裡當人妻。

 

    “善!”嚴衡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拉吳名。

 

    “別急,沒說完呢!”吳名一巴掌將他的大手拍開,繼續道,“睡覺可以,但不是現在。你後院裡一堆女人,誰知道哪個乾淨哪個不乾淨。萬一身上有病把你傳染了,你再通過那玩意傳染給我,那我不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的後院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女人!”嚴衡倒是明白了吳名的意思,只是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

 

    “這可不是你說沒有就沒有的。”吳名撇嘴冷哼,“你有定期給她們檢查身體——找人給她們把脈嗎?你有親自驗看過她們的身體,檢查是否有潰爛瘙癢之類的症狀嗎?你有……”

 

    “別說了!”嚴衡滿頭黑線,“直接講你要我怎麼做。”

 

    “禁欲一個月,然後讓我檢查。”吳名道。

 

    若是有花柳病什麼的,一個月也應該足夠爆發了。

 

    “為何要這麼久?”嚴衡想要討價還價。

 

    吳名挑眉,“要不再延長一點?”

 

    “……”

 

    不等嚴衡再想出別的說辭,吳名便搶先道:“還有,別耍花招,禁欲禁的不只是女人,男人也一樣不行。要是讓我知道你偷偷找了別家小子瀉火……”

 

    吳名瞄了眼嚴衡的褲襠,燦爛一笑,“我就閹了你喲!”

 

    “……”

 

    嚴衡表情一僵,直覺告訴他,吳名這傢伙肯定會說到做到。

 

    這一世的他到底娶了什麼東西回來啊,上一世的阮橙有這麼兇殘可怕嗎?

 

    嚴衡暗暗腹誹卻又覺得莫名愉悅。

 

    一個月就一個月吧,反正那麼久都等了,再等一月又有何妨?

 

    只是不能答應得太過痛快,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總要給自己爭取一些有利條件,讓他的男夫人也服個軟。

 

    嚴衡心念一轉,當即挑眉道:“若我做到你的要求,夫人可否也允我一事?”

 

    “說說看。”吳名道。

 

    嚴衡沒有直言作答,只將身子向前微傾,抬起手,點了點吳名雙唇,然後才道:“當我想親這裡的時候,不許再將我推開。”

 

    吳名一陣無語。

 

    他是真不喜歡唇舌交錯時的那種濕感,寧可去親下面的硬東西都不想和上面那條軟肉打交道,但……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個月後再說吧。

 

    “行,我應了。”吳名點頭道。

 

    嚴衡立刻笑顏逐開,“那我也應了夫人的一月之期。”

 

    “哪裡只是一月之期,別一下子就把條件刪減了大半,當我傻的不成?!”吳名瞪起眼睛,“一月之後還有一年呢!”

 

    “好,好,全聽你的。”嚴衡移開手,身子卻繼續前傾,順勢壓在了吳名身上,將吳名攬入懷中。

 

    “喂——”吳名翻了個白眼,“剛才說什麼來著?”

 

    “夫人只說不能親,不能睡,可沒說抱抱都不行。”嚴衡調整了一下兩人的位置,同時一本正經地作答。

 

    “嗯,抱完之後你可別得寸進尺再要別的。”吳名翻了個白眼,忽然間開始後悔怎麼沒換個地方和嚴衡協商。

 

    平日裡再怎麼誠實守信的男人,上了床也會謊話連篇,半點相信不得。

 

    瞧著吧,這會兒只是要抱抱,抱過之後呢?肯定還會要親親,再然後……呵呵!

 

    吳名正暗暗腹誹,嚴衡已抱著他躺在床上,一邊撫著他的背脊,一邊安撫道:“其實夫人不用把西跨院的那些女人放在心上。雅姬、瑜姬和歆姬都出自老太夫人的手筆,琴姬是太后所贈,只有茹姬是母親送與我識人事的,年紀最長,出身最低,即使懷了孩子,也不必擔心她挾子而驕。”

 

    “呵呵。”誰關心你後宅裡的那些破事啊!

 

    “納這些女人為妾實非我的本意,但一來這些人均是長輩所賜,不可推辭;二來的話,我若一個女人都不收納,旁人定會對我的身體起疑。無後之弊大矣,我既想逐鹿天下,就總要有所取捨。”

 

    嗯嗯,你當然是有苦衷的。

 

    只是呢,你的苦衷和我有半毛錢的關係?

 

    就算你守了一月之約,我也就是和你當幾天[]友,權當是支付郡守府的房租了。

 

    至於什麼生兒育女,什麼逐鹿天下,關我*事!

 

    叫你幾聲郎君就真以為我是你老婆了?

 

    圖樣圖森破!

 

    嚴衡並未聽到吳名的心聲,摟著他繼續道:“雖然我也覺得她們礙眼,但若沒有她們,我也不可能娶你入門,將你的名字記入族譜。對了,這件事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呢,老太夫人入宗祠的那日,我已將……”

 

    嚴衡說著說著就覺得身下人的反應未免太過平靜,低頭一看,立刻滿頭黑線地發現吳名竟已酣然入睡。

 

    總不會是裝睡吧?

 

    嚴衡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在吳名唇瓣上親了一下。

 

    沒反應。

 

    再親。

 

    還是沒反應。

 

    嚴衡心中頓時冒出了一萬匹奔騰而過的駿馬。

 

    這傢伙竟然真睡著了!

 

    嚴衡恨得牙根發癢,一時間惡向膽邊生,三兩下就將吳名剝成了一隻白羊。

 

    有本事你就一直睡下去,千萬別醒!

 

 51 五一打劫

 

    一場瞌睡讓禁欲的約定不得不向後延遲了一日。

 

    等吳名感覺到不對勁,強迫自己從睡夢醒來,兩個人都已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既然都已經這樣了,接下來還能怎麼樣呢?吳名也沒自找罪受,惡狠狠地擼了一把嚴衡的絡腮鬍子,起身投入到戰鬥之中。

 

    等到硝煙散盡,戰火平息,嚴衡志得意滿地摟住吳名,問他一月之期還要不要繼續。

 

    “當然要繼續,從明天開始!”吳名嘴上逞強,心裡卻開始擔憂自己會不會變成哭著喊著要減肥的妹子。

 

    這會兒已是月上柳梢,但經過一場酣戰,吳名睡意全無,和嚴衡都了幾句嘴便轉而提起自己無事可做,太過無聊。

 

    “你想做什麼?”嚴衡有些遲疑。

 

    “呃,這倒是也沒想過。”吳名眨了眨眼,“要不,先讓我四處逛逛?”

 

    “這個逛逛是指哪裡?”嚴衡的表情愈發小心謹慎。

 

    “府裡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就去府外好了,話說我嫁妝裡好像還有鋪子需要打理——對了,上回你好像跟我說過,阮家逃走了?”吳名忽地問道。

 

    “嗯,怎麼了?”嚴衡一愣。

 

    “阮家逃走了,那他們在這裡的生意呢?”吳名問,“賣掉了,還是關門了?”

 

    “這我倒是沒有關心。”嚴衡皺眉。

 

    “找人查一下,要是沒有賣掉——他們走的那麼急,估計是不大可能賣得掉的。”吳名翹起嘴角,露出一絲獰笑,“那樣的話,就用‘我’的名義搶過來,然後你來派人經營,賺到的錢財三七分,怎樣?”

 

    “你對阮家還真不客氣。”嚴衡抬手掐了掐吳名的臉頰。

 

    吳名把嘴一撇,“嫁出去的……咳咳……潑出去的水,胳膊肘往外拐也是理所當然。”

 

    “好,我派人查查。”嚴衡點頭應下。

 

    “這事就交給你了。”吳名拍拍嚴衡光裸的胸肌,“我出府的事也和你打過招呼了,明天開始要是在府裡找不到我,別當我離家出走哦!”

 

    “等等!”嚴衡趕忙叫停,“你出府的事,我可以沒有答應!”

 

    “這事還要你答應?”吳名詫異反問,“我就是跟你打個招呼,省得你看不見我,四處瞎找。”

 

    嚴衡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確實也沒什麼理由阻止吳名。吳名畢竟不是女人,出去抛頭露面也不會引人非議。更何況他自在慣了,真把他困在後院的一方天地裡,沒准倒會激起他的逆反之心,一氣之下真鬧出一場離家出走。

 

    嚴衡只能轉而道:“出府的時候帶上人,不許一個人亂逛。”

 

    “帶誰?”吳名反問。玳瑁和金角銀角肯定是不能帶的,這年月的治安可沒個準兒,從安全的角度考慮,女人能不出門還是別出門的好。萬一他沒留神,讓這幾個妹子被人給拐走了,那他那點所剩不多的良心也是會感到不安的。

 

    “我來安排。”嚴衡道。

 

    “對了,府裡有藏書嗎?”吳名又問,“看書好像也挺能打發時間的。”

 

    提到書,嚴衡立刻眼睛一亮,“找位夫子教你讀書習字吧。”

 

    “敬謝不敏!”吳名馬上黑了臉,“我又不是不識字,也不需要入仕當官,用不著夫子那玩意到面前礙眼!”

 

    “夫子怎麼會是玩意!”嚴衡發現了,吳名這傢伙對讀書人根本是半點敬意皆無。

 

    “不事生產,對衣食住行均無貢獻,跟古董架上的擺設有毛區別?”吳名瞪眼反問。

 

    “你說的是商人吧?”嚴衡很是無奈。

 

    “那群書呆子哪裡有商人得用?這世上沒了讀書人,大家照常吃飯,照常睡覺,但若是沒了商人,你跟誰互通有無?針頭線腦的東西也都各家各戶自己做不成?”吳名把嘴一撇,“少給我弄什麼夫子進來,弄進來一個我扔出去一個,我說到做到!”

 

    “……”嚴衡沒再反駁,但心裡面卻打定主意要給吳名找個夫子。

 

    當然了,得是能制住他的,尋常的酸儒還是免了吧。

 

    當晚,嚴衡依舊沒在吳名的院子裡留宿。

 

    第二天,獨自起床後的吳名也沒急著出門,懶洋洋地在院子裡曬了半天太陽,然後又鑽進廚房,無視桂花的臉色,讓正在練習做豆腐的她轉而學習如何熬皮凍。

 

    “我明天要吃哦!”

 

    丟下這句話,吳名便獨自出了院子。

 

    早上起床之後,吳名就發現院子裡多了人手,都是些年長的婦人,一個個慈眉善目的,怎麼看怎麼討喜,估計是嚴衡覺得他這裡人太少,特意派過來給他使喚的。考慮到玳瑁和金角銀角全都還在童工的年歲,真把院子裡的活計全推給她們未免太不人道,吳名便沒有理會這些多出來的婦人,只讓金角注意一下她們的動向,順便給她們分些活幹。

 

    或許是來之前得了明確的指示,這會兒吳名出門,看門的僕婦也沒出言阻止。

 

    但走出去不遠,吳名散出去的神識就發現有婦人急匆匆地出了院子,看起來像是去什麼地方通風報信。

 

    真麻煩!

 

    吳名撇了撇嘴,看了看左右,閃身進了一處無人的角落,然後便掐動法決,用縮地成寸的法術直接出了郡守府。

 

    來到街上,吳名才發覺他忘了帶錢包,身上連個銅板都沒。

 

    好在他也沒打算花錢,這樣還省了錢包被偷的煩憂。

 

    但在街上逛了一圈,吳名就開始後悔出府了。

 

    原因無他,就一點,要啥沒啥。

 

    吳名出府就是為了多瞭解瞭解這個異常朝代的風土人情,為今後尋找阮橙和老道士做些籌備。但這年月一沒網路,二沒報紙,更沒有度娘和微博,他只能寄希望於有限的書籍。

 

    然而真正到了街上,吳名才想起這年月的書籍都是珍藏,有價無市,更何況始皇帝還搞了一出焚書坑儒的大戲,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裡大家都是聞書變色,再膽大的商人也不敢做書籍生意,街道上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賣書的店鋪。

 

    如今始皇帝雖逝,但餘威尚存,誰也不清楚新皇帝哪一天會不會再燒一批書,再埋一批人,就算有人敢賣也未必有人敢買,這時候開書店,那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更讓吳名鬱悶的是,這年月的茶葉也還是治病的藥品,街道上同樣不會有聽書侃大山的茶館,想聽些小道消息、市井流言都找不到地方。

 

    還不如找機會去嚴衡的書房裡翻一翻呢!

 

    吳名正打算掉頭回府,習慣性放出的神識卻忽然給了他一個回饋:有只“老鼠”已經在他身尾碼了好半天了。

 

    吳名立刻警覺起來,沒再急著回去,帶著這只“老鼠”又在街上逛了一圈,很快就發現那傢伙並非他最擔心的道士,更像是尋常的地痞。

 

    這是把他當肥羊了?

 

    吳名頓時興味索然,轉身就想把這傢伙領進死胡同,教教他什麼叫做黑吃黑。

 

    但剛走了幾步,拐角處就突然冒出一個人影,直衝衝地向他撞了過來。

 

    這人速度並不快,更確切地說是這人自以為很快,但在吳名的眼睛裡卻慢如蝸牛,目光一掃就注意到這人滿身的綾羅綢緞,公子哥該有的環佩叮噹一樣不少,絕非身後老鼠那樣的地痞閑漢。

 

    但吳名也沒興趣被他撞到,當即向旁一閃,將腳一伸,沖過來的人立刻被絆了一個趔趄,終是沒能及時調整好重心,撲通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吳名冷冷一笑,正要邁步離開,身後卻傳來這人含糊不清的叫喚。

 

    “阮二郎莫走!”

 

    熟人?

 

    吳名停下腳步,轉回頭,疑惑地看向這人。

 

    這人的年紀比原主阮橙略大一些,看穿著也知道已經行過冠禮,怎麼都不會小於二十。容貌嘛,也不算差,就是身板偏瘦,個子也還沒有吳名高,軟綿綿地有些羸弱,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因沖過來的速度不快,他這一跤摔得也並不算重,身上雖有一些淩亂,臉上卻完全不見傷痕,更沒像吳名期待中的那樣摔掉幾顆門牙。

 

    見吳名轉身,這人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先慌慌張張地將儀容整理了一番,然後才快步走到吳名面前,向他行了一個士族間的問候禮,開口道:“我姓高,名陽,字善水,不知阮二郎可還記得?令尊壽宴時,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不記得。”吳名漠然道。他搜遍了原主的記憶也不見這人的蹤影,壽宴倒是有些片段,但都是原主坐在屋頂上喝悶酒的鏡頭,根本不曾和人交流。

 

    再一想到這人起身後刻意繞到自己身前與自己說話,吳名不由起了疑心,將這人和身後跟著的老鼠聯想到了一起。

 

    神識一掃,吳名便印證了自己的判斷。身後的老鼠正朝他面前的高陽打手勢,雖然看不懂是何含義,但高陽顯然接收到了,接著便笑嘻嘻地說什麼神交已久,想要與他把酒言歡,請他賞臉去前面的酒樓裡一聚。

 

    吳名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反問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嫁人了嗎?”

 

    高陽頓時面色一僵。

 

    “給你一個忠告吧,高家小郎。”吳名也沒去追問他的來歷和用心,直接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放手裡顛了兩下,“這世上有很多人是你招惹不起的,在動心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話音未落,吳名就將靈力灌入石子,朝身後的“老鼠”甩了過去。

 

    “啊——”

 

    街道兩旁立刻響起一串慘叫,卻是身後的老鼠被石子擊穿了額頭,砰地一下摔倒在地,嚇壞了路邊的行人小販。

 

    但看到石子出自吳名之手的只有高陽,而他這時已被嚇得癱坐在地,哪裡還有站出來揭發的勇氣。

 

    吳名眯眼打量了高陽幾秒,掂量了一下殺與不殺的利害得失,終是決定留他一條小命,只邁步上前,將他腰間的荷包解了下來,神識一掃,發現裡面正是他最缺少的銅錢。

 

    “謝謝啊!”

 

    吳名朝著高陽燦爛一笑,轉過身,揚長而去。

 

 52 五二規矩

 

    回去的時候,吳名依舊沒走大門,走到郡守府臨近的小巷便直接使用了縮地成寸的法術,一步躍回了出來時的那處所在,端起閒庭信步的派頭,慢悠悠地回了自己院子。

 

    一進院子,金角便迎了上來,滿面焦急地詢問他去了哪裡。

 

    “無聊,出去逛了一圈,然後發現外面更加無聊。”吳名實話實說。

 

    “郡守派人來過一趟,詢問您的去向,婢子們不知,那人就叫我們在您回來後去郡守那邊告知一聲。”金角道。

 

    “那就去告知吧。”吳名混不在意地擺手,正要往正房那邊走,卻被金角又攔了下來。

 

    “夫人。”金角壓低了嗓音,“太夫人派了一位姑姑過來,說是來教導您府內規矩的。”

 

    吳名微微一愣,接著便用鼻音發出一聲冷笑,“攆出去。”

 

    “啊?”金角不由一呆。

 

    “攆出去,沒聽懂”

 

    吳名話音剛落,一旁就傳來一個頗為渾厚的婦人之聲。

 

    “老奴樂氏拜見夫人。”

 

    吳名扭頭一看,就見一名年紀約在四十歲左右的宮裝婦人正從東廂房裡款款走出,儀態大方地來到他的面前,向他躬身施禮。婦人身後還跟著兩個陌生的侍女,看起來應該是專門伺候她或者給她打下手的。

 

    玳瑁也從同一個屋子走了出來,遠遠地向吳名打了個手勢,似乎在暗示這婦人來者不善。

 

    其實也沒啥善不善的,不過就是婆婆覺得兒媳婦不規矩,派人過來給兒媳婦點顏色看看。

 

    但吳名可沒興趣陪她們玩什麼婆媳鬥法,轉頭向金角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又把這些阿貓阿狗放進來叫喚,你們到底是怎麼當值的,當我這裡是牲口房不成?趕緊攆出去,別等我來動手。”

 

    “諾。”有了老太夫人那一遭,金角等人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馬上轉身向樂氏道,“您請出去吧,莫要等婢子們給您難堪。”

 

    樂氏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境遇,一時間便有些發懵,但她是跟著贏氏從咸陽宮裡出來,更糟糕的場面都已經見過,很快就鎮定下來,躬身道:“夫人且慢。夫人這幾日言行不慎又擅入後宅,實非得體之舉。太夫人不想夫人再次犯錯,丟了郡守府的臉面,便將老奴派了過來,指點夫人為妻之道。夫人若是一意孤行地攆走老奴,就是違逆太夫人之命……”

 

    “違逆了又如何?”吳名撇嘴冷笑,心道,太夫人算個神馬東西!太夫人她爹在我眼裡都只是狗屁!

 

    “夫人慎言。”樂氏淡然道,“不孝乃是大罪,夫人莫不是想領教祖宗家法不成?”

 

    “我還真想領教領教你們有什麼祖宗家法。”吳名原本就是帶著煞氣回來的,本想回來洗個澡,念一遍清心咒,然後再和小丫頭們嬉鬧一番,換換心情,沒曾想剛一進門就又遭人挑釁,不僅煞氣沒有消掉,還把火氣激了出來。

 

    “夫人莫要意氣用事。”見吳名的表情裡沒有半點畏懼,樂氏自己不由心驚,再一想到對方畢竟是個男人,立刻萌生出暫退一步的念頭。

 

    但不等她付諸行動,吳名已冷冷一笑,“我倒真是意氣用事慣了,比如現在,我就準備意氣一番——”

 

    說話間,吳名的雙手已抓住樂氏的衣領,朝著兩側重重一扯。

 

    只聽撕拉一聲,樂氏的上衣已被撕成了兩片,如後世某島國黑社會大姐大的常見裝扮一樣垂掛在腰帶上,白花花的胸脯亦跟著暴露在陽光之下。

 

    “啊——”

 

    樂氏身後的兩名侍女立刻發出了刺耳的驚叫,樂氏本人卻像被嚇住了一般,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沒有抬手去捂胸口。

 

    “這就嚇傻了?”吳名嘲弄地冷笑。

 

    派這麼個婦人過來就想讓他服軟,真當他嫁了人就變成了女人,會像女人一樣遵守什麼狗屁的三從四德?他連三綱五常都是放腳底下踩的好不好!

 

    只想到用規矩來管教他,卻想不到自己更容易被規矩毀掉嗎?

 

    這年月的規矩可都是男人定的,對女人的友善度完完全全就是負值!

 

    “夫人。”樂氏終於回過神來,顫抖著將被撕開的衣服拉回胸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將今日之事如實稟告太夫人,還請夫人整理行囊,做好被、休、棄的準備。”

 

    吳名噗哧一笑,“你覺得,我都把你衣服剝了,還會給你出去嚼舌頭的機會?”

 

    他又不是不知道古代有多看重貞潔,既然給出了如此侮辱,自然再不會讓這婦人去受那二遍苦楚。

 

    “你——”樂氏不由得瞪大雙眼。

 

    但吳名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雙手一抬,分別扣住了她的脖頸和下巴,朝著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擰——

 

    哢吧!

 

    樂氏的腦袋在脖頸上做了一百八十度的旋轉。

 

    “啊啊啊——”

 

    院子裡立刻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幾個膽小的更是被直接被嚇暈過去。

 

    吳名鬆開手,把樂氏往地上一扔,抬頭向同樣被嚇傻了的玳瑁叫道:“玳瑁,過來!”

 

    “夫……夫人。”玳瑁深吸了口氣,壯著膽子走到吳名面前,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樂氏屍身所在的方向探望。

 

    “帶我去太夫人的院子。”吳名道。

 

    “哎?!”玳瑁頓時瞪大了眼睛,

 

    “哎什麼哎,趕緊帶路,早去早回,我午飯還沒吃呢!”吳名彎下腰,抓住樂氏的頭髮,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夫人,太夫人可是……可是郡守的母親……”跟老太夫人不能比的!

 

    玳瑁趕緊朝吳名擠眉弄眼。

 

    “我知道啊,所以我把東西給她送去就會回來。”吳名淡然道,“放心,不進門的。”

 

    “夫……”玳瑁咬咬牙,終是一跺腳,轉身朝院門處走去,“夫人請跟我來!”

 

    反正夫人幫她報了仇,大不了這一次讓她被郡守打死,也算是一命換一命!

 

    “這才乖嘛!”吳名滿意地點頭,拖著樂氏的屍體跟在玳瑁身後。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吳名轉回頭,“金角,記得把那什麼月事帶來的人攆出去,以後我不在,只有郡守可以進來,其他人——就算是什麼太夫人也讓她老實在外頭等著!”

 

    “……諾。”金角已經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了。

 

    出了院子,玳瑁原本想挑一條人煙稀少的路徑過去,但吳名卻要求她走大道,人多才好。

 

    “就是要讓整個郡守府都知道我是怎麼把人送回去的。”吳名道,“這樣才能杜絕她們借事生事,往我身上潑髒水。”

 

    “因為您已經自己把自己弄得夠髒了。”玳瑁忍不住吐槽。

 

    “是呀。”吳名燦爛一笑,“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今天要是送個活人回去,用不上明天,這女人也得死,責任還是在我,而且更大。還不如我自己親自動手,至少能把罪名落實,不必含冤頂罪。”

 

    “……”玳瑁一陣無語,壯著膽子瞥了眼樂氏的屍體,發現她頭朝下,身子朝上,原本被拉起的衣衫又都散落到了腰上,忍不住求了句情,“夫人,給她塊布遮一遮吧,這個樣子也太……”

 

    “知道嗎?玳瑁,再往前個幾千年,人類是壓根不穿衣服的。”吳名驢唇不對馬嘴地答道,“但後來人類卻穿上了衣服,而且還越捂越多,你以為這是因為什麼?道德?不,那個的年月的人哪懂什麼道德,他們之所以製作衣服,穿衣服,就是為了保暖,避免皮膚被尖銳物刮傷。”

 

    “啊?”

 

    “那又是誰把穿衣服和品德、身份、地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聯繫到一起的呢?”吳名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然,肯定是某個人類,某個想要以一身衣服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再通過這身衣服淩駕於其他人之上的人類。”

 

    “夫人,我不懂。”玳瑁聽得滿頭霧水。

 

    “我只是在告訴你,規矩都是人定的,原本應該受人擺佈。”吳名冷冷一笑,“但是啊,總有一些蠢貨把人定的規矩當成是天條,久而久之就讓所謂的規矩淩駕於人類之上,讓人反過來受規矩擺佈。他們覺得這樣的世界最為完美,卻忘了天有日月,物有陰陽,規矩既能創建所謂的秩序,同樣也能兵不血刃地殺人,包括……他們自己。”

 

    玳瑁依舊似懂非懂。

 

    吳名也沒指望幾句話就能讓這麼大點一個小姑娘接受後世人都未必認同的觀點,笑了笑,更直白地說道:“既然太夫人覺得我不規矩,想讓我規矩起來,那我就讓她看看,做到這一點得付出何種代價,而她又有沒有覺悟……以步這女人後塵之類的代價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啊!”這段話,玳瑁徹底聽明白了,“夫人,您不會是真打算這麼做吧?!”

 

    “放心,你家夫人我還沒打算和郡守撕破臉。”

 

    至少,目前還沒有。

 

    吳名微微一笑,用目光輕描淡寫地掃了眼周圍。

 

    郡守府裡僕從眾多,每一道門都有僕婦或侍衛看守。而樂氏的死法又太過驚奇,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她只是昏厥失去意識。於是,這一路走來,嚇傻的侍衛,嚇昏的侍女,嚇癱的僕婦一個接一個地出現,讓吳名都開始覺得厭煩。

 

    一個死人就嚇成這副模樣,這要是真的天下大亂,大家打到殺紅眼的地步,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那這郡守府裡還不得冒出一大批的上吊黨和帶路黨?

 

    吳名一邊腹誹,一邊讓玳瑁加快腳步。

 

    抵達宜蘭院之後,吳名便發現這裡與春暉園相距甚遠,與西跨院倒是位置頗近。

 

    跟一群小妾當鄰居的婆婆也真是夠奇葩的!

 

    吳名停下腳步,將樂氏的屍身朝院門裡用力一扔,使其穿過院門,跌落在宜蘭院的天井之內。

 

    霎時間,又是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驚聲尖叫。

 

    吳名揉了揉耳朵,揚聲對玳瑁道:“你也記住了,既然決定給主子賣命,就要有奉上性命給主子擋災的覺悟。別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要知道,雷雨天的時候,最容易挨雷劈的就是大樹,最先倒楣的就是樹底下避雨的人。”

 

    玳瑁翻了個白眼,明顯覺得這話並不是對她說的。

 

    吳名無奈一笑,沒去理會宜春院裡的雞飛狗跳,自顧自地轉回身,帶著玳瑁朝來時的方向走去,邊走邊道:“你也記住了,跟我混,就要有因我而死的覺悟。我不可能無時無刻地看顧你,總會有疏忽的時候。你若是年紀再大那麼一點,我還可以考慮送你出府謀生,但眼下——你還是做好覺悟吧。”

 

    玳瑁噗哧一笑,問道:“夫人,若我因你而死,你會為我報仇嗎?”

 

    “這還用問嗎?”吳名翻了個白眼,“只要我還沒死,還有口氣在,定然要替你報仇,將那人挫骨揚灰。”

 

    “那就行了!”玳瑁咧開嘴巴,燦爛一笑。

 

 53 五三偏袒

 

    回去的路上,吳名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嚴衡。

 

    嚴衡顯然先去了他的院子,知道他來了這邊才又匆忙折轉,身後不僅帶著一眾侍衛,更把樂氏的兩個侍女也一起捆了過來。

 

    吳名了然一笑,正準備應對嚴衡的責難,嚴衡卻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見他半點異樣都看不出來,這才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去母親那裡了?”嚴衡問道。

 

    “啊,放心,我沒進院子,沒和她直接衝突。”吳名眨了眨眼,總覺得這劇情有點不對。嚴衡這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擔心他娘,倒像是擔心他被他娘生吞活剝了一樣。

 

    那位母上大人竟然如此兇殘嗎?

 

    吳名不由擔憂起來。

 

    “那就好。”當著一群人的面,嚴衡也不好和吳名親熱,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你先回去,母親那邊交由我來應付。”

 

    呃……

 

    這樣就完了?

 

    吳名再次眨了眨眼,忽然間覺得嚴衡這傢伙的心真是偏到犄角旮旯裡去了。

 

    但作為偏心的既得益者,吳名不得不承認,這感覺十分不錯,就跟大夏天喝了冰凍雪碧一樣,非常舒爽!

 

    吳名不由低聲輕笑,“好,晚上去我那裡吃飯,我讓桂花繼續做鯽魚豆腐湯。”

 

    “善。”嚴衡撫了撫吳名的肩頭,終是忍住了繼續摸下去的衝動,“回去吧。”

 

    “晚上見。”吳名也不流連,向玳瑁打了個手勢,帶著她轉身離開。

 

    嚴衡握了握拳頭,終是也邁開腳步,繼續朝宜春院走去。

 

    嚴衡走進宜蘭院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恢復了寧靜。

 

    樂氏的屍首還橫放在院中,嬴氏已從屋中走了出來,正在侍女的攙扶下站在屍首的旁邊,怒氣衝衝的臉龐上一片鐵青。

 

    “母親。”嚴衡躬身見禮。

 

    “你來得正好。”嬴氏冷冷一笑,“看看你那好夫人做的好事!”

 

    “不過是處死了一個以下犯上的惡奴,母親何必如此動怒。”來的路上,嚴衡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說辭,此刻親眼看到屍體的模樣,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處置,“這老奴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以為我那夫人是個男兒身,便以這種卑劣的毒計加以陷害——難道她以為她在夫人面前自解衣衫就能讓夫人背上*的罪名?”

 

    嬴氏先是一呆,接著明白了嚴衡的意圖,他要犧牲她的忠僕來保全他的男夫人!

 

    嬴氏不由得怒目圓睜,抬手指向嚴衡,“你……你………”

 

    或許是過於惱怒,一時間,嬴氏竟想不到合適的言辭來責駡兒子,反倒是記起了自己當年與老太夫人魏氏起紛爭的時候,也曾被所謂的夫君如此維護。

 

    只可惜,再多溫存也都是虛情假意,揭穿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當初的感動與愧疚是多麼的可悲、可笑。

 

    有那般的父親,自己這樣的母親,嚴衡怎麼就成了一個癡情種呢?

 

    那人可還是個男的!

 

    心念一轉,嬴氏忽地生疑。

 

    正巧嚴衡這時也再次開口,面色淡然地請她入屋內商談。

 

    嬴氏壓下怒火,拂袖轉身。

 

    嚴衡立刻向身後侍從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把樂氏的屍首拖走,將綁回來的兩名侍女轉交給嬴氏院中的女衛。

 

    這一次,他不打算再用殺人滅口來控制輿論。一來吳名鬧得太大,這麼會兒工夫,整個郡守府都傳開了,他總不能把郡守府裡的僕從全部斬殺來斷絕言路;二來卻是他對郡守府的控制已非老太夫人在時能比,如果這些人不懂得把嘴閉嚴,反倒能幫他省了甄別的力氣,將釘子和不堪用的一起暴露出來。

 

    如此一想,嚴衡倒是有些後悔為何沒有早些除去老太夫人,明知道她是自己最大的絆腳石,卻依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讓她安然自在地給自己添置麻煩。

 

    先帝曾說過,成大事者不必拘於小節。

 

    或許,他也應該更殺伐果斷一些,不必被所謂的世俗常理束了手腳。

 

    嚴衡壓下心中思緒,跟著嬴氏一起進了正堂。

 

    進了正堂,嬴氏將一眾侍女都遣至院外,只留自己和嚴衡二人。

 

    “說吧,你那男夫人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讓陪伴我多年的樂氏為其蒙冤?”嬴氏冷冷一笑,看向嚴衡。

 

    嚴衡卻沉下臉,“母親,樂氏再怎麼得您歡心也不過就是一介僕婦,她又何德何能,能與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相提並論?”

 

    “你——你還真把那阮家小子當成寶了!”嬴氏怒極反笑。

 

    “他原本就是我費盡心血才娶回門的寶貝。”嚴衡冷冷道,“之前,我就和母親說過,阮橙身邊的一切自有我來安排,請母親莫要插手干預。而母親卻棄我的話於不顧,擅自派人過去,不知母親又是何意?莫不是覺得我依然年幼無知,不堪造就,連自己的夫人都無法管束?”

 

    嬴氏怒道:“若你能管束得了,他又怎會擅入後院,與你的姬妾把酒言歡?!”

 

    “西跨院住的是我的姬妾,阮橙是我的妻子,郡守府的主母。”嚴衡多少有些心虛,想也不想地借用了吳名當初搪塞他的理由,“主母會見姬妾本有何不可,難道母親不願見我妻妾和睦,後院安寧?”

 

    話一出口,嚴衡便有些懊悔,因為這話無疑是在撕開母親的傷口,戳她心窩。

 

    嬴氏也確實勃然大怒,“你只見妻妾和睦,就不怕他*後宅,再給你添幾個生不出來的孽子?!”

 

    “母親!”嚴衡頓時惱羞成怒,將那點子悔意丟到了九霄雲外,“我既然娶他回來,自是做好了完全準備!若他真能讓後院的姬妾受孕,我也定然會讓孩子降生,為他延續香火!”

 

    當然了,以“阮橙”的身體狀況,這種事根本就沒有可能!

 

    “好!好!好!”嬴氏拍案而起,“既然如此,從今往後,你那夫人的事我再不插手,我倒要看看你要將他寵到何種地步!”

 

    “今日之言,望母親謹記。”

 

    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只能不歡而散,嚴衡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正堂。

 

    嬴氏望著他的背影,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難怪民間說娶了媳婦忘了娘!

 

    那阮橙到底有何魅力,竟讓她的兒子偏袒至如此地步?

 

    長此以往,嚴衡恐怕也要給他的男夫人演一齣烽火戲諸侯了!

 

    嬴氏捂住胸口,好半天才恢復了平靜,立刻將門外的侍女叫了進來,讓她們去將侍人姚重喚至宜蘭院。

 

    不一會兒,姚重便領命而至,一如既往地向嬴氏行了君臣間的叩拜大禮。

 

    “侍人姚重拜見朝陽公主。”

 

    “起。”嬴氏漠然道。

 

    姚重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可有法子除去阮橙?”嬴氏已經沒了繞彎子的心情,開門見山地直言發問。

 

    姚重不由一愣,但隨即便垂眸說道:“新夫人對主君意義重大,不管他有什麼不妥之處,都請公主殿下包容體諒。”

 

    “意義重大?!”嬴氏剛剛平息的怒火頓時又席捲而來,“他有什麼意義?!難道對郡守來說,他比我這個母親還要重要?!”

 

    “說句冒犯的話。”姚重不慌不忙地答道,“確實如此。”

 

    “好!”嬴氏再一次被氣笑了,“那你就說說,他到底有何重要?!”

 

    “事關機密,姚重不敢不經主君允許便擅自妄言,還請公主恕罪。”姚重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大膽!”嬴氏厲聲叱駡。

 

    “公主。”姚重絲毫不為所動,自顧自地繼續道,“姚重敢問公主一句,此時此刻,公主除了能給主君一個皇親國戚的尷尬身份,還能給主君何物?”

 

    聽到這句話,嬴氏倒是冷靜下來,雙眉微挑,反問道:“那阮橙又能給郡守何物?”

 

    “很多。”姚重微微一笑,“姚重不敢細言,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時此刻,論起價值來,郡守夫人確確實實要比公主殿下重要得多。”

 

    “此時此刻……”嬴氏眯起雙眼,將姚重的話細細咀嚼了一番。

 

    “姚重言盡於此,望公主明鑒。”姚重躬身道。

 

    “也罷。”嬴氏忽地嫣然一笑,“阮橙的事暫且擱置一邊,但我倒要問你一句:姚重,你可還記得你應該忠於何人?”

 

    “姚重記得清清楚楚。”姚重抬起頭,直起腰,朗聲作答,“姚重五歲入咸陽宮,七歲時奉先帝之命至主君身邊,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姚重便向天明誓,此生此世只忠於主君一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真是好極了!”嬴氏笑容不變,“下去吧。”

 

    “諾。”姚重躬身退出正堂。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嬴氏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不見,伸手抓起案幾上的花瓶。重重地砸向地面。

 

    離開宜蘭院,姚重便去了嚴衡那邊,將嬴氏的話分毫不差地轉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嚴衡面無表情,心裡面卻是百味俱全。

 

    他就知道,母親遲早要對“阮橙”出手。

 

    嬴氏當初之所沒有阻止他娶男妻,不過是因為後院的女人一直無所出,總需要做些事情轉移旁人的注意。鎮宅之說固然荒謬,卻也符合病急亂投醫的無奈,就算依舊不成,起碼也能爭取些時日,分散些流言。

 

    如今孩子已經有了,老太夫人也已經沒了,既沒背景也無出身的男妻自然也就沒了用處,不如早些讓位,好讓自家兒子再娶貴女,增添助力。

 

    她怎麼就不想想,她自己就是貴女,再尊貴不過的女人,可娶了她的父親又是何種下場?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頭向姚重道:“母親不會輕易放棄的,加派些人手,把母親的院子和夫人的院子都盯牢了。”

 

    “諾。”姚重躬身應道。

 

    “還有,你自己也當心一些。”嚴衡繼續道,“最近就不要在母親面前出現了,就算她再找你,也儘量想法子推掉。”

 

    “……諾。”

 

 54 五四水車

 

    被嚴衡他娘這麼一攪合,吳名倒把高陽的事給忘到腦後了,晚上睡覺脫衣服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個裝滿銅錢的荷包。

 

    想了想,吳名覺得那傢伙也沒什麼重要,當即將此事重新拋回腦後。

 

    正好嚴衡這晚沒來騷擾——不是他不想,而是吳名非要他遵守一月之期——吳名終是難得地早早入睡。

 

    但第二天吃過早飯,金角就帶著玳瑁來到吳名面前,提出在院子里加一位姑姑的請求。

 

    “我剛弄死一個,你現在卻要我再找一個?”吳名狐疑地打量起金角,“你到底怎麼想的?”

 

    “回夫人,婢子仔細想過了,這幾日之所以總有人肆無忌憚地闖進院子,歸根結底還是婢子們太過年輕,鎮不住場面,院子裡縱有壯婦也不願聽我們調遣,自然也攔不下這些心機叵測之輩。”金角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所以婢子和玳瑁商量過了,不如請一位能鎮住場面的姑姑過來當值,順便教一教婢子們郡守府裡的規矩——您是夫人,自然無需理會那些規矩,但婢子們是下人,還是守著規矩為好。”

 

    金角的理智讓吳名頗感驚訝,摸了摸下巴,隨即注意到玳瑁欲言又止。

 

    “你要說什麼?”吳名問。

 

    “回夫人,金角讓婢子推薦一位姑姑,婢子覺得以前教導過婢子的嫪姑姑就很合適。”玳瑁答道,“嫪姑姑一直就是負責[調]教人的,所有的侍女都要先跟她學習三個月才能到各處當值。”

 

    “聽起來是個很重要的位置。”吳名皺了皺眉,“我要是將她要來,不會影響郡守府的……那個……”

 

    吳名本想說正常運轉,但話未出口就覺得這個詞好像太時髦了一點,玳瑁她們未必能夠理解。

 

    吳名還在這個那個,玳瑁已理解了他的意思,馬上接言道:“嫪姑姑年事已高,原本這兩年也要退下去休養,接手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有貓膩?

 

    吳名眯了眯眼,乾脆問道:“說吧,這個嫪姑姑和你什麼關係?”

 

    “回夫人,沒什麼關係。”玳瑁嘻嘻一笑,“就是婢子得過嫪姑姑的指點,覺得她人很好,又通透,正是夫人需要的人選。”

 

    “就這些?”

 

    “嫪姑姑雖然已經過五十,但身體好著呢,根本不到養老的地步。”

 

    “繼續說。”

 

    “……嫪姑姑在郡守府待了大半輩子,無兒無女,與家人也不親近,若是就這麼離開,出去後恐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不會有。”玳瑁低下頭,越說聲音越小。

 

    這才說得過去嘛!

 

    只要這個嫪姑姑真像玳瑁說的一樣通透,吳名倒不介意多養一個閒人,但想了想便又問道:“這個嫪姑姑跟你打過招呼,說想進我院子了?”

 

    “啊?”玳瑁一愣,接著便趕忙搖頭,“沒,嫪姑姑並不知道此事,是我自己……”

 

    “那就去和她說一聲,問問她的意見。”吳名打斷道,“別是你剃頭挑子一頭熱,人家早有了更好的去處,根本不想過來。”

 

    “是婢子疏忽,婢子這就去問。”玳瑁趕緊點頭。

 

    當天上午,玳瑁就去找了那位嫪姑姑。

 

    如吳名猜測的一樣,那位嫪姑姑並沒有欣然接受玳瑁的邀請。作為郡守府的老人,嫪姑姑的消息十分靈通,看事情的眼光也足夠通透,所以她一點都不覺得吳名的院子是躲避太夫人清洗的避風港,說是暴風口倒是更加貼切。

 

    但嫪姑姑也沒有當場拒絕,只說要斟酌兩日,請玳瑁說服吳名給她一些時間。

 

    吳名對她的到來完全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知道此事後也只是把手一揮,讓玳瑁全權負責。

 

    相比之下,吳名更在意嚴衡如何處理他殺掉太夫人心腹的事。

 

    但等了兩日,吳名便意識到這事又被嚴衡壓了下去,悄悄出去轉了幾圈,愣是沒聽到有人私下議論。

 

    這下倒讓吳名有些不好意思了,斟酌了一下,乾脆做了個龍骨水車的模型出來,權當是給嚴衡的辛苦費。

 

    嚴衡剛看到龍骨水車的時候根本沒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吳名只好叫人端來裝水的銅盆,將水車的一端放進去,給嚴衡做了個現場展示。

 

    嚴衡立刻雙目放光,將水車模型拿了過來,愛不釋手地翻看。

 

    襄平水流豐富,河川眾多,但整個遼東卻不是處處豐腴。若能將水車普及,很多原本需要肩挑人扛的土地就可以得到更為直接的灌溉,省下人力去開墾更多的土地,種植更多的莊稼。

 

    “除了灌溉,水車是否還有其他用途?”嚴衡期盼地問道。

 

    吳名眨了眨眼,“據說還可以用來煉鐵、織布……之類的。”

 

    但用的好像不是龍骨水車。

 

    吳名對實際應用的部分實在不甚了了,只能無奈攤手,“我只知道水車可以用來灌溉和汲水,還有就是提供水力——河水的水,力量的力——但所謂的水力又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其實我知道,但我絕對不要給你解釋,把這玩意解釋清楚是會累死人的!

 

    吳名習慣性地想複雜了,以為嚴衡要知道的是物理學當中的力學原理,話已出口才意識到水力大可以解釋成水流產生的推動力這種簡單易懂的常識。

 

    但再一琢磨,吳名便覺得還是“不懂”更好,順便還能把之前的謊話說圓,當即道:“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只是‘知道’。”

 

    “你還知道什麼?”嚴衡難掩好奇。

 

    “或許還有很多。”吳名聳聳肩,“但我不確定什麼時候能記起來。”

 

    “沒關係,想起來的時候再告訴我。”嚴衡抓住吳名的雙手,隨即又覺得這話未免會讓人生出歧義,趕忙又補充道,“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真的。”

 

    吳名翹起嘴角,“真沒關係?”

 

    “當然是真的。”嚴衡揮手讓侍女將銅盆拿走,待身邊無人,這才將吳名攬入懷中,將頭抵在他的額上,“你知道的,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吳名不以為然,但還是故作在意地反問道:“真的?”

 

    “千真萬確。”嚴衡一臉認真。

 

    “那要是哪一天,我和你的野心有了衝突,你又該如何抉擇?”吳名挑眉問道。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嚴衡語氣肯定地答道,“相信我,我沒有那般無能。”

 

    吳名笑了笑,沒將嚴衡的承諾放在心上,也沒有不依不饒地非要討個答案。

 

    有些事,心裡清楚就好了,沒必要把話說透。

 

    若用後世的話說,那就是:認真你就輸了。

 

    沒幾日,嫪姑姑卻托玳瑁捎來口信,說自己願意到吳名的院中當值。

 

    吳名立刻和嚴衡打了個招呼,讓他把嫪姑姑調到自己院中。

 

    嚴衡巴不得有個可靠的人到吳名院中主事,對此事自然是樂見其成,在吳名身上討了些便宜後便痛快地應允下來。

 

    但不等嫪姑姑正式地走馬上任,嚴衡就給吳名送來一個通知:他要出遠門,吳名得跟著一起去。

 

    吳名一追問,這才得知嚴衡已經派人去海邊試曬海鹽,下午的時候,派去的人飛鴿傳書回來,告訴嚴衡海鹽已經曬出。

 

    “我得親自過去看看,順便將那邊的事情安排妥當。”嚴衡解釋道。

 

    “對了,說到鹽田,前兩天給你的水車倒是有了用處。”吳名恍然擊掌,“正好可以用那東西把海水引入鹽田……呃,等等,好像不需要這麼麻煩……只要漲潮……”

 

    吳名不甚確定地皺起眉頭。他只跟人販過私鹽,曬鹽卻是不曾做過,還是後世上網的時候見過鹽田的圖片,隱隱約約還能有那麼一點印象。

 

    “過去看看再說,興許到時候就想起來。”嚴衡只當吳名想不起來,卻不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要是一直想不起來呢?”吳名鬱悶地問道。

 

    “那就讓他們自己琢磨好了。”嚴衡渾不在意地答道,“最關鍵的訣竅都已經擺在那兒了,若他們還是無所建樹,只能等你指點,那我也沒必要再浪費錢財養著他們。”

 

    “他們是誰?”吳名好奇地問道。

 

    “自然是我的門客。”嚴衡道,“你不會以為我手下只有羅道子一個門客吧?”

 

    “事實上,我壓根就沒去想過這件事。”吳名撓了撓頭。

 

    嚴衡失笑,“你每天不會就想著吃吧?”

 

    “為什麼不呢?”吳名坦然道,“人這一生只有兩件事是必須要做的,一是吃喝,二是睡覺,餘下的無論做與不做都不關乎生死。”

 

    “但這樣的人生又與畜生有何差別?”嚴衡不以為然地搖頭。

 

    人本來就是畜生變的,吳名暗暗想道,雖然一直沒有找到確切證據。

 

    得到嚴衡通知,吳名便著手準備出行事宜。

 

    嚴衡讓他帶些人手路上伺候,但考慮到要去的地方依舊屬於軍管區,吳名便決定還是只帶玳瑁,讓她繼續女扮男裝。

 

    銀角對此很是不忿,但吳名一句話就讓她閉了嘴。

 

    “你要是能把你胸前這兩團肉碾平了,我就把你也一起帶去。”

 

    銀角年紀不大,某些部位的發育卻十分著急,用後世的形容詞來講就是已經快接近童顏[]乳的程度了。金角拿布裹一下或許都能抹平痕跡,她卻是得拿刀切才有可能實現。

 

    吳名之前就和她們說過,要去的地方是軍營,女人——尤其是她們這種妙齡少女過去很不方便,必須女扮男裝才好同行,之後再被吳名拿話一擠兌,銀角便紅了臉,再也不敢多言。

 

    金角銀角這邊正手忙腳亂地給吳名收拾行裝,玳瑁那邊卻把嫪姑姑接進了院子。

 

    吳名正在院子裡給兩個收拾東西的侍女騰地方,便直接在院子裡和嫪姑姑見了面。

 

    隨意地打量了幾眼,吳名便發現這位嫪姑姑就是個年紀頗大的婦人,第一眼看去並無任何醒目的地方,行禮時的動作雖然無可挑剔,卻也不像珠璣那樣如尺子量出來的一樣精准。

 

    吳名眨了眨眼,又看了嫪姑姑幾眼,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討厭珠璣了。

 

    她太規矩。

 

    按理說人不可能兩次都踏過同一條溪流,但她每次開口,每邁出一步,每一次躬身行禮,都和前一次沒有絲毫的不同,簡直就像後世用標準程式控制的機器人一樣。

 

    通常來說,只有經過宮廷裡訓練的人才會這般沒個人樣。

 

    就像那個樂氏。

 

    但玳瑁說過,珠璣和她一樣是嚴家的家生子。

 

    吳名心下生疑,但馬上又覺得犯不著在這種閒事上浪費精力,當即收回思緒,給初來乍到的嫪姑姑安排了一項活計,權當是試煉了。

 

    “我要出門,但我的侍女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你去幫幫她們,指點一下。”

 

    “諾。”嫪姑姑欣然領命。

 

 55 五五鹽場

 

    或許是巧合,被嚴衡選中的曬鹽地點就是後世的營口,如今叫做遼口的海邊漁村。

 

    若是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就算乘坐最慢最便宜的火車,從襄平到遼口——也就是遼陽到營口——也只是兩個小時的事情,但換成古老的秦朝,嚴衡一行人愣是在路上走了將近四天才看到海邊。

 

    這還是嚴衡冒著違制的風險使用了馬車,隊伍裡大部分人也都在騎馬的情況下才實現的速度。若是換成慢悠悠的牛車,吳名估計他們再走半個月都未必能夠抵達。

 

    路上的辛苦就更不用說了,即使嚴衡帶了幾個門客,又配了許多僕從,並沒按行軍的方式晝夜兼程,也依然無法改變這年月沒有柏油路、沒有橡膠輪胎的顛簸之苦。

 

    好不容易,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吳名立刻跳下馬車,再也不想在裡面待上一時半刻。

 

    接下來的日子倒是愉快起來。

 

    抵達海邊之後,嚴衡沒有強求吳名時時刻刻跟在他的身邊。

 

    吳名也樂得悠閒,帶著玳瑁開始四處尋摸海鮮。

 

    這會兒正是吃海鮮的最好時節,從下了馬車的當晚,吳名就和海鮮拼了命。海蟹、對蝦、蛤蜊、蝦蛄、海參、扇貝、魷魚……海裡的東西幾乎都被他給吃了個遍,把嚴衡特意招來給他當嚮導的當地漁民都看傻了眼。

 

    玳瑁也跟著過足了嘴癮,連帶著嚴衡也不得不每日跟著吳名一起變著法地品嘗海鮮。直到吳名終於注意到嚴衡其實不好這口,更愛味道濃厚的蔬菜肉食,這才放棄了給他繼續推薦海鮮美食的徒勞之舉。

 

    但吳名的一通胡吃海喝倒給嚴衡留下了海邊其實很是富足的印象,覺得大可以往這邊多遷些人口。

 

    某夜,兩人躺一張床上閒聊,嚴衡順口提起了此事,把吳名聽得無語凝咽。

 

    “哥哥啊,你知不知道一年是有四季的?”吳名翻了個身,單手支頭,滿臉無奈地看向嚴衡。

 

    嚴衡並非蠢不知事的公子哥,吳名一問,他便明白過來,“你是說,只有夏季才能如此富足?”

 

    “確切地是說是只有能出海的時候才能吃上飯……大概。”吳名不甚確定地答道。

 

    這年月,富人的日子都不好過,更何況是窮人。海裡的好東西再多,也得撈出來才能填飽肚子,而且海上的危險更甚於陸地,每一次出海都像是以命相搏的出征。

 

    這幾日給他當嚮導,幫他採買海鮮的當地漁民還是漁村村長家的兒子,算是村裡比較富足的人家,照樣連身齊整的衣服都沒有,從小到大就沒穿過鞋。還是玳瑁看不過眼,從侍衛那邊要了套舊衣衫過來,才讓這小子把全身上下遮住——當然,要是換成後世,大褲衩才是夏日海灘的標配,玳瑁那種捂得嚴嚴實實的穿法根本就是折磨人呢。

 

    據這小子所言,他們只有夏天出海的時候才能吃兩頓飯,冬天都是只吃一頓的,而且就是這一頓也別想吃飽。

 

    吳名把自己從村長兒子那裡聽來的話轉述給嚴衡,然後道:“漁民的日子比農民更苦,農民好歹還有自給自足的可能,漁民卻有太多東西需要依賴於旁人的供給。想讓他們過好日子,首先得從流通上入手,讓他們賣得掉魚,買得了東西。”

 

    “這就是先帝所說的商業流通吧。”嚴衡感慨道。

 

    “只靠商業流通是不夠的。”吳名歎了口氣,不自覺地多說了幾句,“這事得你親自來管,用郡守府的名義安排商隊在各地往來,就像收稅一樣,把各地的土產集中起來分配周轉。”

 

    “可以說細緻一些嗎?”嚴衡炯炯有神地看著吳名。

 

    “我也只是紙上談兵,你聽一聽就好,別太當真。”吳名給嚴衡打了個預防針,“打個比方說吧,這裡的漁村需要廉價的麻布來裁衣,但對專門販運布匹的商人來說,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地方賣廉價貨根本無利可圖,自然也不會像聖人一樣冒著虧本的風險送貨上門。順便說一句,聖人也要吃喝,所謂的孔聖人一向是把自己當金子賣,從沒做過虧本買賣。”

 

    “……別跑題。”

 

    “好吧,好吧。”吳名撇了撇嘴,把話題轉了回來,“這筆生意對商人來說是註定要虧本的,但對你卻不一樣。你掌握著整個遼東,手底下兵丁無數,產業眾多,不像一般的商人那樣一次只能做一種生意。你大可將這裡的魚蝦收上來,送到襄平城裡去賣——別擔心保鮮問題,你知道怎麼制冰,就算難以保證鮮活,起碼也吃不死人。很多海鮮還可以曬成乾貨,諸如魚幹、蝦仁之類的,這個保存時間更久,可以入菜,也可以當零食——好吧,這年月把這些東西當零食太奢侈了點。”

 

    “你是不是又跑題了?”嚴衡無奈道。

 

    “呃……”吳名眨了眨眼,“之前說到哪兒了?對了,收海產——你大可以讓這些收海產的人帶一批廉價的日用品上路,省得貨車空置,甚至直接在這裡開兩個店鋪,一個專門負責收海產,一個專門負責賣針頭線腦之類的日常雜物,兩個店鋪共用一個往返於遼口和襄平的商隊。這樣的話,賣日雜的店鋪可能是賺不到錢的,但收海產的店鋪卻肯定利潤頗豐,兩項加和,你還是在掙錢。”

 

    “但我若是不開那個賣日……什麼的鋪子,我會賺的更多。”嚴衡道。

 

    “是呀,但問題在於你是郡守而非商人。”吳名挑眉道,“你的首要目標不是讓自己賺更多的錢,而是讓治下百姓過得更好。他們過得好了,你才有更多的稅收,有更多的、健康的人口,打起仗來自然也底氣更足。更重要的是,你沒必要只開襄平到遼口這一條商路,大可以在每個地方都來這麼一套——對了,就按軍屯的位置來,哪裡有軍屯,就在哪裡開這種便利百姓的小店,收當地的土產。這樣的話,既能保證店鋪的安全,也能讓人把這項便利和郡守你聯想到一起,然後……你懂的。”

 

    嚴衡想了想,點頭道:“可行。”

 

    “可行當然可行,但這個佈局裡最大的問題其實是人。”吳名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夾帶私貨什麼的也就罷了,甚至連一般的貪墨都不算最糟的。”

 

    “貪墨都不算最糟?”嚴衡有些吃驚。

 

    “不算。”吳名點頭,“最糟的是打白條,然後不給兌現。”

 

    “什麼白條?”嚴衡沒有聽懂。

 

    “就是空手套白狼,先拿貨,後給錢,然後賴帳。”吳名漠然道,“這樣一來,賴帳的傢伙吃了個肚皮溜圓,所有的惡名卻要你來背負。”

 

    嚴衡皺了皺眉,但接著就反問道:“你有什麼解決之策?”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讓百姓識字,會數數,能看懂你公佈出去的規矩,知道自己的東西價值幾何,這樣才能不受騙,少受騙,就算被騙不至於被騙了還幫人家數錢。”

 

    “……”

 

    “這就是我以前為什麼會跟你說要讓百姓也能讀書識字。”吳名說完便歎了口氣,“當然,這很難,難於上青天,所以真正可以採用的辦法大概就是……高薪,酷刑。”

 

    “酷刑我可以理解,高新又是什麼?”嚴衡不解道。

 

    “薪酬,就是俸祿。”吳名解釋道,“想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吃草。如果你手下的官吏僕從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他們憑啥要眼睜睜地看著好吃的、好喝的從自己眼前溜走,進入別人的肚皮?要知道,人世間的事一向只有兩種,一種是吃不飽餓出來的,另一種是吃太飽撐出來的。歷史上的每一次農民起……”

 

    對了,秦二世尚未亂來就被穿越男軟禁,這裡的秦朝自然也就沒了大澤鄉的故事,也不再有華夏歷史上第一次農民起義。

 

    吳名立刻閉了嘴,不想再說下去。

 

    “怎麼了?”嚴衡注意到他的異樣。

 

    “沒怎麼。”吳名翻了個身,背對著嚴衡躺下,“困了,睡吧。”

 

    嚴衡滿頭霧水,但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聊的話題,似乎並沒什麼會讓吳名不快的內容,於是也只能當他真的困倦。

 

    猶豫了一下,嚴衡還是伸出手,將吳名攬入懷中。

 

    見吳名雖然沒有轉頭,但也並未抗拒他的擁抱,嚴衡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嚴衡在遼口待了近一個月,一直到鹽田有了雛形,第一批粗鹽曬制成功,從各地抽掉而來的可靠兵卒已經就位,將整個鹽場被嚴密地看守起來,這才收拾行裝,動身返回襄平。

 

    兩名參與了鹽田建造的門客主動留了下來,協助此地的軍官管理鹽場,順便研究如何改進曬鹽的工藝,讓每月的出鹽量進一步提高。

 

    除了鹽田,嚴衡還命人在遼口開闢了一處船塢,並派了人手去各地搜尋會造船的工匠。一旦工匠就位,立刻著手建造可以出海遠航的巨船。表面上,這是為了將來走海路賣鹽,實際上卻是嚴衡在和吳名閒聊時被他提出的從海上攻打臨海諸郡的建議說動了心,準備打造一支可以作為奇兵使用的海軍。

 

    當然,這不是一月兩月甚至一年半載就能實現的,光是造船這一項就會耗去大量光陰。

 

    但不管這趟海邊之行讓吳名想出了多少有用的點子,嚴衡終究還是得回去做他的遼東郡守,不好長時間在外遊蕩。

 

    於是,在闊別了襄平城一個多月之後,嚴衡一行終於滿載而歸。

 

    然而剛一回郡守府,玳瑁就在嫪姑姑的授意下給吳名送來一條消息:太夫人請來了兩位嬌客,一個是嬴氏女,一個是嬴氏女之女。按關係論,都是嚴衡表妹。

 

    這太夫人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吳名撇了撇嘴,懶得理會。

 

 56 五六道士

 

    知道府裡多了兩個嬌客,吳名就開始等著她們上門找茬。

 

    讓他失望的是,眼看著都回來兩天了,這兩位嬌客連面都還沒在他面前露過。

 

    事實上,沒有露面的不只是那兩位嬌客。

 

    或許是嚴衡和太夫人達成了某種妥協,從吳名殺死樂氏之後,嚴衡就派人盯緊了他的行蹤,還給後院各處的守門僕婦下了死令,絕不許吳名再接近西跨院半步。而西跨院裡的姬妾則被一視同仁地全部禁足,同樣無法再到前面來和某人私會。

 

    吳名沒興趣在這種小事上和嚴衡對著幹。雅姬妹子固然可愛,但還沒可愛到讓他戀戀不捨的程度,餘下的幾個更是徹頭徹尾的□□,吳名最沒興趣接近的人物。

 

    更何況旅途疲乏,吳名只想在床上躺個三天再考慮其他,回來後就再沒出過院子。

 

    但人不想找事,事卻會主動找人。

 

    回府後的第三天晚上,吳名終於打起精神準備修煉,然而剛放出神識,一股濃郁的靈氣就像電燈泡似的出現在神識的偵測範圍之內。

 

    吳名一驚,趕忙將神識收了回來,以更為隱秘的方式重新放出。

 

    但很快,吳名便發現這個電燈泡似的人形靈氣團根本沒有察覺他的神識探測,依舊自顧自地摸索前行。

 

    就行動的路徑和速度來看,這傢伙應該是外面來的,對郡守府裡的路徑並不熟悉。

 

    吳名不敢大意,先用神識探明他此刻的具體位置,又根據他外溢的靈氣估算了一下他的修為,很快發現這傢伙也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亂晃的那種程度,用後世修真小說的常見等級劃分的話,十有8九就是個築基中期,並不值得畏懼。

 

    當然,目前還不能排除對方有扮豬吃虎的可能。

 

    斟酌再三,吳名還是決定主動出擊。

 

    為了避人耳目,吳名特意換了一身雪白的綢衣,把頭髮全部披散下來。

 

    收拾妥當,吳名對著銅鏡看了看,覺得這身打扮足夠在半夜裡嚇死幾個,這才推開後窗,縱身出了屋子。

 

    幾個縱身,吳名便來到了那人的所在之處。

 

    見那人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到來,吳名也沒急著動手,躲在一座建築的陰影裡,遠遠地打量起來人。

 

    說起來,這傢伙還真是藝高人膽大,竟然穿著一身青色的道袍就進了郡守府。

 

    晚上的光線不好,吳名看不清道袍上有無特殊的標識。這傢伙的臉也被道士慣有的那種長須遮擋了大半,看不清具體模樣,只能看出鬍鬚和頭髮都已花白,再考慮到他行走時的步伐身形,實際年齡很可能要在五十歲以上。

 

    吳名正琢磨著如何動手,一個侍從便從臨近的屋子裡走了出來,看模樣像是要出去方便。

 

    道士立刻迎了上去,在那名侍從發現他的一瞬間,抬手打了個響指。

 

    原本打算驚叫的侍從立刻安靜下來,呆呆地跟在道士身後,與他一起進了無人的角落。

 

    吳名猶豫了一下,終是使了個千里傳音的法術,將道士與侍從的對話送入自己耳中。

 

    幸好,這傢伙真就是個半瓶水,根本沒察覺到有人在附近使了法術,自顧自地用*術向侍從詢問郡守夫人的所在——

 

    郡守夫人?

 

    靠,來找他的!!

 

    吳名殺機頓生,但下一瞬便把這股情緒強行壓制下來,盡可能用更為理智的狀態思考目前境況。

 

    他不知道這個道士為何而來。

 

    他不知道這個道士出自哪門哪派。

 

    他不知道殺掉這個道士會不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在弄清楚這三點之前,這個道士還不能死。

 

    吳名深吸了口氣,見那名道士已經將侍從放開,轉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立刻抬起右手,凝聚靈力,在左手掌心處畫了一道符文。

 

    這還是他從商老鬼那裡學來的本事,寫在掌心的那道符文其實就是商朝的甲骨文,翻譯成後世的語言乃是禁錮之意。就效果來說,和他剛穿過來時,與阮橙一起的那個老道士用來禁錮他魂魄的法術異曲同工。

 

    帶法術準備妥當,吳名便一個箭步上前,直擊道士後背。

 

    這名道士的戒心真的很差,吳名都快到他背後了,他依然沒有絲毫發覺。

 

    然而就在吳名剛剛抬起左手的一刹那,道士的身上忽地響起了一串急促的鈴音。

 

    靠,原來是有恃無恐!

 

    吳名正暗暗腹誹,道士已轉過身來,與吳名四目相對。

 

    “你——”道士大驚失色,趕忙掐動法決。

 

    但吳名的動作更快,左手迅速向前一拍,正中道士額頭。

 

    道士的動作立刻戛然而止,但吳名的手掌也被震得生疼,顯然道士的身上還有其他防禦性的法寶,可以對道士的身體產生庇護。

 

    好在吳名沒少和這些多管閒事的道士打交道,經驗豐富得很,當即抓起道士的腦袋,朝著青石路面上重重一撞,將這傢伙徹底撞暈。

 

    修士的弱點就在於此,身子毀了,人就廢了。

 

    失去意識的道士無法再操控靈力,身上的法寶也就因為失去靈力供給而沒了效力。

 

    為了保險起見,吳名又將道士的手臂卸了下來——脫臼的那種卸法,然後使了一個禦風術,將道士的身體抓在手中。

 

    直接將這傢伙帶回自己院子是極為不妥的,萬一一個處理不好,讓這傢伙鑽了空子,哪怕只是叫上一聲,都會給吳名引來無盡麻煩。

 

    吳名只能將他往郡守府的外面送,找一處無人的地界審問。

 

    比如,阮橙嫁妝裡的一套小院子。

 

    說起來,吳名之所以知道這院子的具體位置還是因為新來的嫪姑姑幫他重新整理了嫁妝,又從陪嫁的人手裡要來了嫁妝單子。

 

    看完這張嫁妝單子,吳名愈發覺得阮橙的親爹真是摳門。嚴衡都覺得很有錢的傢伙給兒子做陪嫁的房產竟然是一處只有一進的院子,實際面積還沒有吳名在郡守府裡的院子大,而且連個看門的僕從都沒配置,實在是吝嗇到一定程度了。

 

    但這會兒,吳名便覺得這樣的吝嗇倒也有其優點,至少能給他提供一處足夠私密的所在,做些不能為人所知的壞事。

 

    回想了一下那處院子的所在,吳名便掐動法決,再一次施展縮地成寸的法術,直接從郡守府到了那處空置的小院。

 

    落地之後,吳名又用神識檢查了一遍周圍,確定這裡確實沒有人在,這才拖著道士進了正屋。

 

    一進正屋,吳名就先把道士身上的道袍剝了下來,拿到月光底下仔細查看,很快就在道袍的袖口處發現了熟悉的雲紋。

 

    竟然是秦嶺那邊的正道宗。

 

    在正常的時間裡,吳名和這個正道宗打過不止一次交道,沒少被他們騷擾,也沒少幹掉他們的道士,說起來可以算是世仇。

 

    但正道宗別看名字大氣,實際上就是秦嶺分支——伏牛山中的一個小門派,論起門派實力,給華山、終南山上的幾個大宗門提鞋都不夠格,更沒法和昆侖、蓬萊那種有著仙法傳承的正經修士相提並論。

 

    這麼一個只有小貓兩三隻的三腳貓門派偏偏卻最愛惹是生非,一貫以衛道士自居不說,遇到鬼修和精怪就像遇見殺父仇人一樣,不是把對方弄死,就是被對方弄死。

 

    其他鬼修嫌他們煩人,一般都是能避則避。

 

    吳名卻不在乎這個,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就幹掉一雙。

 

    幾次下來,正道宗的道士便躲著他走了。

 

    但正道宗的道士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最善見風使陀,抱權力的大腿。

 

    正道宗的傳承裡似乎有占卜術,而且算得相當之准。每次朝代更迭,他們都能準確預估出最後的勝者,早早過去投靠。待那人贏了天下之後,他們就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姿態,只收供奉,不沾俗務,省心省力又把該撈的好處全部撈盡。

 

    既然正道宗的人又出來走動,難不成這天下真要大亂?

 

    吳名皺了皺眉,隨即意識到這傢伙是沖著他來的,頓時又疑惑起來。

 

    但想來想去,吳名都不覺得這一次的亂象會和自己有什麼關聯。他如今就是個冷眼旁觀的看客,有心爭霸天下做皇帝的傢伙是嚴衡,難不成嚴衡還真有皇帝命,所以正道宗的傢伙便想曲線救國,從他這裡接近嚴衡?

 

    ……好像還是有點不大對勁呢!

 

    吳名想不出結果,乾脆不再浪費腦力,蹲[]身,將道士徹底扒光,連髮髻都給打散,直到確定他身上已經再無半件法寶,這才用脫下的褻衣將道士捆綁起來,解除了加諸在他身上的古法禁制。

 

    但道士並沒有就此蘇醒。

 

    吳名這才想起這傢伙被自己撞昏了,趕忙又向他體內輸了些靈力,將道士腦中的淤血驅散。

 

    這一次,道士終於睜開雙眼,接著便發現自己已成了階下之囚。

 

    “你……”

 

    道士正欲質疑,吳名已搶先發問。

 

    “你是誰?”

 

    “我乃正道宗靈虛子是也!”道士一臉正氣地報出來歷,“你又是何人?”

 

    “呵呵。”吳名冷冷一笑,“這真是奇了怪了,你來找我,卻不知道我是何人?”

 

    靈虛子一愣,隨即脫口道:“你就是和阮橙換身之人?!”

 

    吳名不由挑眉。

 

    很好,總算是找到罪魁禍首了!

 

    阮橙身邊那老道就算不是正道宗的人,肯定也和正道宗脫不了關係!

 

    吳名正打算等靈虛子自己說出真相,但靈虛子卻像想到了什麼事情,忽然間臉色大變。

 

    “你剛剛是用法術迷打暈了我!你……你也是修道之人?!”

 

    “你覺得呢?”吳名陰鷙一笑,抬起手,掐了個讓靈虛子徹底慌神的法決,“說吧,你到底為何找我,與那阮橙又有何等關係?”

 

    “我……”靈虛子欲言又止,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

 

    “你自己說,或者我自己看。”吳名晃了晃指尖處隨時可能出手的法決。

 

    那是搜魂術的法決,可以直接從魂魄中看到記憶,但對魂魄的損耗極大。一旦被施放了這個法術,被搜魂之人就算沒有當場魂飛魄散,也免不了會因為魂魄的損壞而變得癡傻瘋癲。

 

    靈虛子咬了咬牙,終是開口道:“不要搜魂,我自己說。”

 

 57 五七困殺

 

    靈虛子並不是來降妖除魔的。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吳名是個鬼修,不然也不會明火執仗地闖進郡守府裡自尋死路。

 

    靈虛子之所以過來是因為他的師兄靈丹子把阮橙——確切地說是用了吳名身體的阮橙帶回了伏牛山,也讓靈虛子知道了他幫阮橙換魂換身的事。

 

    靈虛子覺得這種逆天改命之事有違天道,便勸靈丹子趕緊收手,趁事情尚未鬧大之前把兩人的魂魄換回原位。

 

    靈丹子卻以“你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做理由,執拗地一口回絕。

 

    靈虛子一賭氣,乾脆自己下了山,準備把被換魂的“阮橙”帶回去,逼師兄就範。

 

    “你師兄是怎麼逆天改命的?”吳名問。

 

    “我不知道。”靈虛子話一出口就發現吳名的臉色又陰冷了幾分,趕忙大聲解釋,“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師門不傳之秘,我天賦不足,只學了一點皮毛就難以繼續,只有師兄得到了完整傳承!”

 

    “就是說,只有他能把我和阮橙換回來咯?”吳名撇嘴問道。

 

    靈虛子還以為吳名也想回其本體,趕忙用力點頭,“正是!還請道友隨我回山,與阮橙各歸各位!”

 

    吳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卻向四下看去,很快便彎下腰,撿起地上一塊鬆動的磚頭,將靈虛子再次砸昏。

 

    雖然很想直接把這傢伙砸死了事,但這畢竟是個修士,死掉之後,魂魄未必會像普通人那樣直接消散。而吳名手上又沒有可以縛魂的法寶,真要是讓他魂魄離體,吳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傢伙溜之大吉。

 

    但放掉更加不行,這傢伙明顯秉承了正道宗的執拗和自以為是,就這麼放掉,不是繼續跟在他身邊當蒼蠅,就是再招來更多道士,讓他面臨更多麻煩。

 

    若是靈虛子再晚來幾月,讓吳名有時間恢復到最強狀態,大可直接用法術滅了他的生魂。但如今的吳名尚且無法施展那樣的法術,只能借助於道具之力,另闢蹊徑地幹掉羅道子。

 

    眼下他只能想想縛魂法陣都需要什麼材料……

 

    吳名掰著手指算了算,很快就拿定主意,行動起來。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吳名帶著從郡守府裡摸出來的玉石、牛骨、朱砂等等材料返回了小院。

 

    離開的時候,吳名在門口處留了一道符文,若是靈虛子有同夥過來,起碼能阻攔他們一會兒。但回來之後,吳名便發現靈虛子依然和離開時一樣昏倒不醒,留下的符文也沒人碰觸。

 

    還真是一個人過來的?

 

    一時間,吳名很是佩服靈虛子的膽量。

 

    但緊接著,吳名便想起他剛過來的時候簡直就跟軟妹子一樣一推就倒,哪裡看得出半點鬼修的強悍,若靈虛子從靈丹子那裡獲知的都是這種消息,自然不會對他多加防備。

 

    吳名一邊腹誹,一邊在玉石和牛骨上刻繪符文,開始佈設法陣。

 

    如果吳名擔心的一樣,*的消亡並未將靈虛子置於死地,但他佈設的縛魂法陣卻將靈虛子的魂魄成功攔截,一直將他困到靈力不濟,魂飛魄散。

 

    其實更好、更快、更有效的法子是“吃”掉靈虛子的魂魄,不僅可以直接讀到靈虛子的記憶,更能夠獲得他的靈力,補充吳名急需的靈力。

 

    然而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吃掉別人的魂魄固然可以迅速變強,卻也很容易使自己的情緒甚至記憶都被對方影響。畢竟所謂的吞噬其實就是融合,一不小心就會遭到反噬,吃到最後,自己還是不是自己都是兩說。

 

    搜魂術也是一樣,必須深入對方的魂魄才能查看對方的記憶。吳名用過一次,差點瘋掉,從那以後再也不碰這方面的法術,寧可自己慢吞吞地吸納天地靈氣。

 

    之前擺出搜魂術的架勢也純屬唬人,若靈虛子不吃這套,吳名還真就無可奈何。

 

    天光泛亮的時候,吳名終於處置好了靈虛子。

 

    身體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一身法寶也是拆的拆,毀的毀,一樣都沒留下。

 

    作為鬼修,吳名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依賴外物。

 

    鬼修會經常性地遺棄身體,而絕大多數法寶都需要身體做媒介方可使用。打個比方來說,這就像後世的那些熱武器,活人拿手裡可以擊殺敵人,而鬼卻是拿都拿不起來的,更別提使用了。身為鬼修,若是平時太依賴法寶,一旦丟了身體,戰鬥力就會直線下降,死亡的幾率自然也大大增加。

 

    但此一時,彼一時,眼下的吳名卻打算多弄些“外物”做武器,只不過這種外物並非靈力驅動的法寶,而是後世根據自然科學研製出來的,半點靈力都不需要的火藥。

 

    功夫再好,一槍撂倒。

 

    火銃加手榴彈,別說正道宗了,就是華山、終南山的修士來襲,也照樣來多少幹掉多少。

 

    後世的修士為啥那麼老實,一個個不是隱居深山就是給政府效力?還不是被軍隊的炮火嚇到了,壓根不敢炸毛!

 

    至於昆侖、蓬萊,很遺憾,他也只是聽說,從未見過,對那些人的實力也難以估量。

 

    但再強大的修士也無法變成永動機,終有靈力耗盡的那一刻,而熱武器的攻擊卻可以源源不絕,前仆後繼。

 

    說起來,天也開始涼了,若正道宗真的敢來,那就讓它徹底覆滅了吧!

 

    敢把我從後世拽到這種鬼地方,就該做好屍骨無存的心理準備!

 

    吳名冷冷一笑,轉身回了郡守府。

 

    吳名不確定正道宗的人何時會再找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會來。

 

    像正道宗這樣的正經道門都會給弟子點命燈,人死燈滅,在吳名殺死靈虛子的那一刻,正道宗就已經知道了他的死訊。

 

    更何況正道宗的看門絕技就是占卜,吳名甚至都懶得去問靈虛子:正道宗的其他人知不知道他來了這裡——無論知不知道,他們都會找來,不過就是遲與早的差別罷了。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一大波道士,吳名徹底振奮起來。

 

    正好嚴衡自回來後就十分忙碌,每天頂多在晚飯時過來與吳名一聚,吃吃豆腐,沾沾便宜,膩歪個一盞茶、一炷香的工夫就起身走人。

 

    吳名樂得自在,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修煉上,白天壓根就不出門,後半夜卻化身鬼魅,到郡守府外的嫁妝小院裡製造各種慘無人道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沒幾日,郡守府裡就冒出了鬧鬼的傳聞。

 

    郡守府裡的侍女被嚇得夠嗆,嚴衡也特意抽時間來吳名這邊慰問了一次。

 

    身為始作俑者,吳名自然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也做不出膽怯恐懼的模樣,正準備敷衍幾句就把嚴衡哄走,忽地想起他在軍營裡還有一攤子事沒瞭解呢。

 

    造紙。

 

    那些樹皮麥稈也曬得差不多了,大可以再次入鍋蒸煮,碾成紙漿,然後成型晾曬了。

 

    “對了,我這兩日還得去羅道子那邊一趟。”吳名立刻拽住嚴衡,把造紙的事提了出來。

 

    聽完之後,嚴衡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說道:“這件事你倒還記得。”

 

    “哎?”吳名一愣,這是讓他去還是不讓他去啊?

 

    “沒什麼。”嚴衡隨即岔了過去,想了想,很快道,“今天太晚了,明日吧,明日你再過去,我會讓人給你準備牛車和隨侍。”

 

    “你不一起過去?”吳名眨了眨眼,“我恐怕要在那邊住上一宿,第二天才能回來。”

 

    “我還有事,你自己帶人過去就好。”嚴衡抓住吳名的雙手,微微一笑,“莫不是捨不得我?”

 

    “你真想聽答案?”吳名翻了個白眼。

 

    “想。”嚴衡肯定地答道,但不等吳名作答便又補充道,“但不是現在。”

 

    說完,嚴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起身離開。

 

    吳名滿頭霧水,隱約覺得嚴衡是在提醒他什麼。

 

    但到底是什麼呢?

 

    吳名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得起來。

 

    第二天上午,吳名帶著依舊扮成男孩模樣的玳瑁出了門。

 

    因不想惹人注意,嚴衡派來的侍從直接將吳名領去了牛車所在的牲口院子,準備從那裡直接出發。

 

    吳名其實更希望嚴衡親自送他,這樣他就可以乘坐更快的交通工具——馬。

 

    但嚴衡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麼,愣是難得地給了他自由,讓他自行出門。

 

    或許已經看夠了他這張臉,準備另尋新歡……

 

    但嚴衡可是還沒……

 

    呃……

 

    腹誹中,吳名終於記起他和嚴衡的一月之期早就過了。

 

    他們剛回來的時候,一個月的禁欲期就已經過了,而嚴衡卻是提都沒提,不會是也給忘了吧?

 

    吳名心念一轉,隨即想起嚴衡昨天的暗示提醒。

 

    難道是在等他主動找他?

 

    做夢去吧!

 

    吳名撇撇嘴,遣開心中雜念。

 

    但他正準備邁步登上牛車,目光一掃卻發現趴在牛車下面等著被他當踏板的侍從有些眼熟。

 

    對了,這傢伙經常在嚴衡身邊出沒,據說是個宮裡出來的內侍。

 

    吳名很快記了起來。

 

    這年月刮鬍子是種刑罰,除了某些天生長不出鬍子的傢伙,餘下的男人很少能看到面白無須的,所以偶爾見到一個便讓吳名印象深。

 

    但這樣的人怎麼會變成牲口棚裡任人踩踏的下僕?

 

    吳名不由生疑,立刻收回原本想要上躍的姿勢,抬腳踢了踢地上的男子,“喂,我們是不是見過?”

 

    男子明顯怔了一下,用眼睛餘光掃了下吳名,見他還在等自己答覆,立刻調轉身形,將正面轉向吳名。

 

    “回夫人,奴婢姚重,曾在主君身邊任侍人一職。”男子恭敬地答道。

 

    “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吳名繼續發問,目光卻落在了姚重臉上。

 

    就在姚重轉身的一刹那,吳名清楚地窺見到了他的右臉,原本光潔白皙的臉龐上竟然多出了一條可怖的傷疤。看形狀像是鞭笞,只是鞭子的材料頗為特殊,愣是將一張臉抽得皮開肉綻——真正意義上的皮開肉綻,就算養好傷了也會留下難以痊癒的疤痕。

 

    “回夫人,奴婢犯了錯,被主君遣至此處。”姚重低頭答道。

 

    品了品姚重話裡的意思,吳名便覺得在他臉上留下鞭傷的人未必會是嚴衡。

 

    吳名從未見嚴衡用過馬鞭之外的鞭子,絕大部分男人也不會用鞭子作為自己的武器。

 

    若動手的人真不是嚴衡,那就是嚴衡也要避之鋒芒,寧可犧牲心腹也不敢得罪的傢伙。

 

    呵呵,總不會是傳說中的太夫人吧?

 

    吳名頓時生了興趣,挑眉道:“就是說,你現在無事可做?正好,我還少個車夫,過去幫我趕車吧。”

 

    說完,吳名便再次掀開車門上的布簾,縱身跳了上去。

 

    外面的姚重微微一怔,隨即站起身來,大聲應諾——

 

    “奴婢領命!”

 

 58 五八佳期

 

    羅道子並未收到吳名要來的通知,見他過來很是驚訝了一下,再一看到面上多了疤痕的姚重,更是差點沒把眼珠子從眼眶裡掉出來。

 

    吳名注意到姚重給羅道子做了個像是禁言的手勢,然後便牽著牛車去了牲口棚。之後,羅道子便像沒事人一樣問起了吳名的來歷。

 

    等得知吳名是過來完成造紙最後一步的,羅道子立刻眼睛一亮,主動要求幫忙。

 

    雖不覺得羅道子這個假道士能幹什麼重活,但吳名確實需要勞力,於是也沒拒絕,換了身衣服便動身去了之前分給他的院子。

 

    黃豆他們三個都還在住在這裡,只是軍營不養閒人,他們也從集體駐紮改為輪流值班,不值班的時候照舊回原來的地方當輔兵,做苦力。

 

    今天當值的是蔣三,一行人進院後,羅道子才特意讓人把劉七和黃豆也叫了過來。

 

    因打紙漿這一步很需要力氣,吳名又要了兩名身強體壯的軍漢,然後便把之前準備的東西全都找了出來,清洗整理,開始幹活。

 

    這一忙就是整整一天,連中午飯都是在院子裡簡單吃過。

 

    眼看著天色將黑,吳名終於扔下撈紙的工具,宣佈今天就到這裡。

 

    其實紙漿準備好後,院子裡就只剩下吳名自己在忙,其他人或是偷師學藝,或是陪太子讀書,這會兒見吳名停手,倒是都有些意猶未盡。

 

    最先做好的幾張紙已經晾乾,羅道子早就取在手裡,反復摩挲。

 

    這會兒見吳名停手,羅道子立刻捧著幾頁紙來到吳名面前,“這就是夫人要做的紙張?”

 

    “應該可以更好。”這次用的材料太過隨便,準備也不夠充分,器材什麼的更是湊合,做出來的紙……也就是擦[]股吧。

 

    吳名抽出一張,攤開看了看薄厚,又彈了兩下,隨即將其搓成一團。

 

    羅道子看得滿臉糾結,就好像吳名搓的不是紙而是他。

 

    吳名卻很滿意。

 

    撈紙的時候他就特意下了功夫,將紙往輕薄的方向調整,而就目前的結果來看,他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終於不用再浪費布片了!

 

    吳名感慨萬千。

 

    羅道子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湊上前大拍馬屁。

 

    “夫人真乃奇人也!有了如此妙物,讀書寫字都會更加便宜,也更加便宜!從此以往……”

 

    “停!”吳名不耐煩地打斷,“這些話別跟我說,跟郡守說去。”

 

    “哎?”羅道子一愣。

 

    “說了你就明白了。”吳名撇撇嘴,轉頭向其他人道,“院子裡的東西別動,找張防雨的綢布把池子蓋起來,明天上午繼續。誰要是想學撈紙,明天我會教他。”

 

    “諾!”眾人齊聲應諾。

 

    吳名卻沒再多言,把一直蹲牆角看熱鬧的玳瑁叫了過來,一起回了嚴衡院子。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吃了頓還算可口的晚餐,吳名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今天算是累慘了,撈紙的時候全是親力親為,打紙漿的時候也是先示範了小半個時辰才轉交他人。

 

    也正因如此,身子剛一沾床,吳名便酣然入睡。

 

    但睡到半夜,吳名便覺得身體的感覺有些不對,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身邊多了一人。他之所以感覺不對,就是因為這傢伙正捏著他的鼻子,讓他無法呼吸。

 

    “你怎麼來了?”吳名一開口就發現自己還是鼻音,立刻抱怨道,“鬆開啦!”

 

    來人正是嚴衡,聽到吳名抱怨才鬆開手,面上卻有一些狐疑。

 

    “你知道我掐了多久嗎?”嚴衡問。

 

    “反正還沒久到把我憋死。”吳名深深吸了幾口氣,讓嚴重缺氧的身體恢復正常。

 

    嚴衡無奈,伸手又在他鼻子上掐了一下。

 

    吳名將嚴衡的狼爪拍開,再次問道:“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嚴衡反問。

 

    吳名微微一怔,隨即面色一僵。

 

    “想起來了?”嚴衡戲謔地看向吳名。

 

    吳名扯了扯嘴角,“今晚?”

 

    “我可是特意趕過來的。”嚴衡將頭抵在吳名額上,呼吸都已經開始粗重。

 

    “我先去洗個澡。”吳名推開嚴衡,起身下床,走到半路又轉回頭來,“喂,那個,你帶那個……那個能潤滑的東西了嗎?”

 

    嚴衡先是一愣,接著便低低笑了起來,“你倒是清楚。”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吳名翻了個白眼,“快點說,有沒有,沒有我可不幹!”

 

    “你看。”嚴衡伸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銀盒,哢嚓一聲將其打開,露出裡面油膩膩的藥膏。

 

    “你也很清楚嘛!”吳名譏諷地回道。

 

    嚴衡笑而不語,只用火熱的目光緊盯著吳名,像是在催促他快去快回。

 

    吳名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他一眼,但終究還是轉過身,進了淨室,心裡卻在暗暗咒駡——

 

    可惡,他知道要準備,但到底該怎麼準備啊!

 

    但剛走出去沒幾步,吳名便又轉回頭來,朝嚴衡瞪眼道:“過來,你也要洗!”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失笑,“好。”

 

    說著,人已下了床榻,快步走到吳名身旁,將他打橫抱起。“今日,你我便鴛鴦戲水,共赴巫山。”

 

    “戲你個頭,淨室裡可只有涼水!”吳名忍不住吐槽,“當心把你把條小蛇凍得抬不起頭!”

 

    “夫人莫逞口舌之快。”嚴衡在吳名的[]股上重重掐了一把,“一會兒我就讓夫人見識見識,那到底是小蛇還是巨蟒!”

 

    “少廢話!”吳名翻了個白眼,抬手摟住嚴衡脖子,惡聲惡氣地威脅道,“先說好,一會兒輕著點,不許讓我痛,否則把你踹床底下去!”

 

    “諾——”被吳名這麼一說,嚴衡哪裡還按捺得住,趕緊快走兩步,將吳名放到浴桶之中。

 

    吳名一貫裸睡,這會兒倒給嚴衡提供了便利,連脫衣服的力氣都省了。

 

    但不等吳名轉身去擰水龍頭,嚴衡便又伸出大手,將他重新拉回懷中,低頭咬住了他的雙唇。

 

    吳名身子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把人推開,但剛一抬手便想起他已經給了嚴衡承諾:只要達成一月之期,他就不能再拒絕嚴衡吻他。

 

    再回想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吳名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掉坑裡了。

 

    嚴衡肯定早就有了出門的計畫,所以才會欣然接受他開出的條件,因為就算他不定什麼一月之期,嚴衡也沒空去臨幸哪個姬妾。

 

    真真可惡!

 

    惱怒之下,吳名乾脆化悲憤為力量,惡狠狠地反咬嚴衡一口,在他的唇瓣上留下了一排牙印。

 

    但這樣的動作並未阻止嚴衡,反倒讓他更加興奮,抬手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衫,縱身跳入浴桶。

 

    吳名趁機擰開水龍頭,讓冰涼的冷水嘩嘩下落。

 

    遺憾的是,冷水也一樣沒能讓嚴衡止步,倒讓吳名自己被沖得一呲牙,打了個冷戰。

 

    “沒關係,我這就讓你熱起來。”

 

    嚴衡將吳名重新擁入懷中,讓他感受自己滾燙的體溫。

 

    冰冷的水,滾燙的肌膚。

 

    冷熱交織之下,吳名覺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

 

    不然的話,怎麼會四肢發軟,喉嚨發幹,腦子也昏沉沉的,好像有團火在身體裡面燃燒。

 

    或許那裡真的有一團火,確切地說,是一根火炬。

 

    這根火炬貫穿了他的身體,正肆意而又狂妄地灼燒著他的靈魂。

 

    吳名一驚,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像八爪魚一樣地抱在嚴衡身上,而貫穿他身體的也不是什麼火炬,不過就是嚴衡的兩根手指。

 

    “去床上。”吳名伏在嚴衡耳邊低語,“這裡有點冷。”

 

    “好。”嚴衡低低應了一聲,抱著吳名,縱身出了浴桶。

 

    *苦短。

 

    日頭高起時,嚴衡和吳名都還沒有入睡。

 

    雖然下面那玩意已經筋疲力盡,彈盡糧絕,但嚴衡還是意猶未盡的撫著吳名,望著他依舊嫣紅的臉頰,生怕他從自己眼前消失。

 

    吳名卻是疲勞過度,明明已經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腦子還在興奮,怎麼都無法入睡。

 

    他以後再也不吐槽妹子們寫的言情小說了!什麼被卡車碾過,什麼就像是破布娃娃,統統都沒有半點誇張!換了誰被掰著胳膊拽著腿地折騰好幾個小時都只能是這種感覺,不信的話,自己雙手抱膝,仰面朝天地在床上躺半小時試試!

 

    相比之下,被侵入的感覺反而沒那麼糟糕,甚至都可以說是相當美妙。

 

    吳名甚至覺得,所謂的飄飄[]仙大概也就是這般滋味。

 

    嚴衡的藥膏也很好用,從進入到[]潮,都不曾有過讓他不堪忍受的痛楚。一直這會兒硝煙散盡,身體某處才開始感覺到一點火辣辣的酸麻腫痛。

 

    但比起這點難言之隱,吳名覺得更糟的是自己可能真的感冒了。

 

    雖然他體內有靈力環繞,抵抗病菌的能力比普通人強上很多,感冒的概率比飛機失事還要低,但種種感覺卻告訴他,他就是感冒了。

 

    “我需要一個醫官。”吳名閉著眼睛,喃喃說道。

 

    “怎麼了?”嚴衡趕忙撐起身子,“我傷到你了?”

 

    “不。”吳名歎了口氣,“應該是洗澡的時候凍著了。”

 

    嚴衡摸了摸他的頭,確實有些發熱,身上也比平時多了些溫度,臉色嫣紅似乎也與此有關。

 

    但按常理說,這樣的身體才像是人。

 

    “我去叫人。”嚴衡翻身下床。

 

    “等等,別急著去。”吳名趕忙把他叫住,“先幫我穿衣服,再把窗子打開,點根熏香什麼的。”

 

    嚴衡這才記起他們這對夫妻不同常人,房中秘事是絕對不能外泄的。

 

    “委屈你了。”嚴衡轉回身,抱住吳名。

 

    “就是傷風而已,別說的好像生死離別一樣。”吳名翻了個白眼,“算了,你也別叫醫官了,叫玳瑁給我煮一鍋姜水,多加點……蜂蜜。”

 

    連糖都沒有的年代,真他x的叫人糟心!

 

    “別逞能,還是叫醫官過來看一下的好。”嚴衡低下頭,正欲在吳名臉上親吻,卻被吳名抬手推開。

 

    “別親了,當心被傳……了病氣。”吳名及時改了用詞。

 

    “知道了。”嚴衡一臉無奈。他其實也不是多喜歡親嘴,但吳名越是不想他做,他就越想去做。“躺著別動,我先幫你穿衣服。”

 

    說完,嚴衡放開吳名,在床榻的邊邊角角裡翻起褻衣。

 

 59 五九姚重

 

    由於吳名的堅持,再加上嚴衡也不信任軍營裡的赤腳大夫,終是派人回了郡守府,一直到晌午才把一個鬍鬚花白的老大夫送到吳名面前。

 

    診斷結果和吳名預料的沒有太大出入,白鬍子老大夫羅哩囉嗦地講了一堆,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輕度感冒外加疲勞過度。

 

    一聽到這個結果,嚴衡不由耳根一紅,好在他鬍子多,別人也看不出他的臉色。

 

    其他人也只當吳名是真的累到了。畢竟他昨天幹的活兒有目共睹,雖然較真起來並沒幾個輔兵辛苦,但“他”可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哪能和一群從小就開始賣力氣的窮漢相比。

 

    但吳名這麼一病,教人造紙的事便只能暫停。嚴衡更是將吳名的病情遷怒到了這件事上,直接將造紙的流程圖丟給羅道子,讓他自行找人研究,不許再讓吳名插手。

 

    同樣因為吳名這一病,嚴衡也終於注意到了姚重的存在。

 

    說起來,姚重臉上的傷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

 

    從遼口返回襄平後的第二日,嚴衡召集心腹在書房裡商量海鹽販賣事宜,姚重照例負責在外面看門。

 

    偏這一日,被母親請來作客的嬴氏女丹楹得知嚴衡歸來,等不及在嬴氏的安排下與他見面,擅自帶人去了前院。

 

    嚴衡正在商談要務,院子方圓百米之內都處於戒嚴之中,丹楹一到前院就被守門的侍衛攔下,立刻惱火地大鬧起來。

 

    姚重收到下人稟報,過去處置此事,正趕上丹楹用鞭子逼迫侍衛放行。

 

    姚重上前阻止,但又不敢傷到這位貴女,結果卻被丹楹一鞭子抽到臉上,就此破相。

 

    幸好嬴氏那邊也已收到消息,迅速派了人來,這才好說歹說地把丹楹勸走。不然的話,以丹楹這段時間表現出來的脾氣,很可能會一怒之下將姚重活活打死。

 

    丹楹身份貴重,姚重卻只是一個嬴氏封的侍人。就算丹楹真的把姚重打死,那也只能說姚重活該倒楣。知道此事之後,嚴衡甚至都覺得這是母親嬴氏的故意安排,為的就是報復他在樂氏的事情上偏心“阮橙”,讓他也嘗嘗心腹要人被欺淩是什麼滋味。

 

    但嚴衡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不僅不能給姚重報仇,還得將他遣到丹楹和母親全都注意不到的地方,以免他再遭遷怒。

 

    沒曾想,丹楹和嬴氏那邊沒什麼行動,吳名卻將姚重給撿了回來。

 

    正好吳名吃了藥,很快便睡了過去,嚴衡便讓玳瑁留在屋中看護,自己叫上姚重,去了前院書房。

 

    “夫人怎麼把你帶過來了?”嚴衡開門見山地問道。

 

    “只是巧遇。”姚重把自己在牲口棚巧遇吳名的事說了一遍,“就我猜測,夫人許是動了惻隱之心,想要給我一條生路。”

 

    “惻隱之心?”嚴衡很是詫異,“你確定你說的是夫人?”

 

    姚重宛然一笑,“主君只見到夫人的心狠手辣,我卻覺得,夫人頗有俠義心腸。”

 

    “這是何意?”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你是說他身邊的幾個侍女?”

 

    “正是。”姚重點頭,“金角、銀角是夫人從您的屠刀下搶回來的,玳瑁也是一樣。說起來,夫人對玳瑁的庇護還更多一些,應該是知道她得罪的人更有身份,更容易要她小命,這才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不給她的仇人留下機會。”

 

    “這個仇人是指……”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姚重翹起嘴角,“主君可知,夫人之所以能找到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院子,全靠這個小丫頭帶路。”

 

    “她為何要這麼做?”嚴衡皺眉。他只顧著關注吳名為什麼會去,倒是疏忽了他怎麼過去。

 

    “玳瑁原名花娘,她有個姐姐叫柔娘,原本在太夫人身邊服侍。先夫人去世後,太夫人有意將這個柔娘送到您身邊伺候起居,但這事不知怎麼洩露了出去——據我調查,很可能是柔娘的家人知道後四處炫耀,然後便引起了您那位叔父的注意。”說到這兒,姚重頓了一下,“您的叔父嚴彬正為先夫人逝去的事惱怒,知道此事後便拿柔娘洩憤,將其姦污。老太夫人為了壓下此事,便污蔑柔娘勾引嚴彬,將其活活打死,然後又丟至荒郊野外。柔娘的家人得了老太夫人的封口錢,沒有吵鬧,但這位花娘卻是個記仇的,而且一記便記到了現在。”

 

    “母親呢?也不曾為這個柔娘出頭?”嚴衡問。

 

    “不曾。”姚重垂眸道,“柔娘畢竟只是一個侍女而已,而且還沒有送到您的身邊。”

 

    嚴衡歎了口氣,“你這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了。”

 

    “主君多慮了。”姚重渾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說起來,受夫人庇護最深的卻是那個廚娘桂花。”

 

    “這倒是。”嚴衡點頭,“若不是夫人要走了她,她便和張家人一起去礦區做苦力了。”

 

    “主君恕罪。”姚重淡淡一笑,“實際上,送到您手裡的問詢筆錄已經被我刪減了一些,被張管事玷污過的娘子其實還有一個。”

 

    “你是說那個桂花?”嚴衡臉色一沉。

 

    張管事出事的當天,負責審訊的人就將他小時候尿過幾次床都給問了出來,自然也知道了他做下的那些喪盡天良的“好事”。嚴衡收到稟告後,直接命人將這一家子捆去了礦區,那些與張管事有過首尾的女人也都被送出了軍營。

 

    “主君息怒。”姚重波瀾不驚地答道,“我將桂花的名字抽出,只是為了不讓此事再生波瀾,牽扯了夫人。但夫人明顯是知道此事才將桂花帶走。事實上,我懷疑張管事遭遇的那鈔不幸’也是夫人做的手腳,畢竟兩件事只相隔了幾日,沒法不讓人生出懷疑。”

 

    “可有證據?”嚴衡漠然問道。

 

    “半點都沒有。”姚重無奈攤手,“當然,相比那些被張管事玷污的小娘子,張管事遭受的這點不幸也只能說是老天有眼,咎由自取。”

 

    “聽起來,你對夫人倒是頗為推崇。”嚴衡莫名地有些不快。

 

    “主君明鑒。”姚重笑容不變,“在您帶夫人前往遼口之前,夫人在郡守府和匠人營居住的時間其實相差無幾,但郡守府裡有一次衝突就要出一條人命,而匠人營這邊雖然也起了幾次衝突,但當事人均是毫髮無損,不過只受了應有的責罰。”

 

    “你在暗示什麼?”嚴衡狐疑地問道。

 

    “夫人偏袒百姓。”姚重一字一句地說道,“您是沒看到,夫人與那些大頭兵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半點架子,就算他們言語不當,夫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夫人一向平易近人,對身邊的侍女也是如此。”嚴衡面無表情地回道。

 

    姚重很瞭解嚴衡的脾性,一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自己的話讓他生了不快,當即了然一笑,不再多言。

 

    嚴衡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你想留在夫人身邊?”

 

    “如果夫人繼續用我的話。”姚重沒有否認。

 

    嚴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不行。”

 

    “主君?”姚重一愣。

 

    “以你的心智,不可能想不到若是太夫人真的有意拿你洩憤,在發現你去了夫人身邊之後會做出何等安排。”嚴衡冷冷道,“如今,夫人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而丹楹卻是她手裡的刀。你若去了夫人身邊,便是給了她拿刀挑刺的機會。”

 

    “主君不必擔心,您還看不出嗎?夫人可不是一個會任人宰割的羔羊。”姚重的眼中滿是期盼。

 

    “然後呢,讓我的夫人與太夫人兵戎相見?”嚴衡惱火地問道。

 

    “主君,您總是需要一個人來牽制太夫人的。”姚重意味深長地說道。

 

    “但此人沒必要是阮橙。”嚴衡冷冷否決,“放心吧,我不會留你在郡守府中受人蹉跎。我已派人給穆堯送信,待他回來,你就去西邊接替他的位置。”

 

    “……諾。”姚重低下頭,眼睛裡卻依舊是亮晶晶的,顯是有了自己的決定。

 

    嚴衡有些無奈。他之所以單單將姚重留在身邊,就是因為這傢伙主意太多,動不動就擅自做主,陽奉陰違。論起惹事的本事,比吳名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留在身邊,他還能及時給他善後,若是去了外面,沒准會捅出多大簍子。

 

    但這傢伙又確實能幹,聰慧,敏銳,有心計,更有膽識,讓嚴衡不忍割捨。

 

    算了,還是直接和“阮橙”攤開了說吧,省得他被這小子蠱惑,跟他頂缸。

 

    嚴衡正想著,守在屋外的侍衛忽然揚聲呵斥,“站住!”

 

    緊接著,一個稚嫩的女聲便響了起來,“主君,您快去看看夫人吧,他……他不好了!”

 

    “怎麼了?”嚴衡立刻想也不想地推開屋門。

 

    “主君!”過來喊人的正是玳瑁,一見嚴衡開門,立刻跪倒在地,“主君,夫人他病情加重……”

 

    不等玳瑁把話說完,嚴衡已邁步向後院走去。

 

    玳瑁趕忙又站了起來,跟著嚴衡回了後院。

 

    等到了吳名床前,嚴衡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吳名一睡覺就會體溫下降,呼吸減弱,乍一看就跟將死之人一樣,但只要蘇醒就會恢復正常。嚴衡懷疑這和他修煉的那種需要藥浴輔助的神秘功法有關,問過吳名一次,吳名也沒有否認。

 

    但玳瑁並未見過睡眠狀態下的吳名,今日冷不防看到,頓時以為他病情加重到了瀕死的程度。

 

    “夫人沒事,你不用擔心。”嚴衡轉頭對玳瑁道,“他體質特殊,平日裡也是這般模樣。”

 

    “啊?”玳瑁不由一愣,接著便雙頰緋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婢子冒失了,還請主君責罰。”

 

    “起來吧,你也是護主心切。”嚴衡打量了玳瑁一眼,怎麼都記不起她那個姐姐是什麼模樣,只得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留在這裡看護夫人。”

 

    說完,嚴衡又向跟進來一探究竟的姚重道:“叫人把急需處理的事務都送到這邊來,不重要的就暫且推後。我要留下照看夫人,這幾日就不回郡守府了。”

 

    “諾。”姚重躬身應下。

 

 60 六十意動

 

    吳名一覺醒來,時間已是傍晚。

 

    睜開眼,吳名就發現嚴衡正坐在不遠處的案幾後翻看一卷竹簡。

 

    “你沒走?”吳名疑惑地問道。

 

    “睡醒了?”嚴衡放下竹簡,起身來到床邊。

 

    “你不回郡守府嗎?”吳名繼續追問。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回去。”嚴衡在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吳名的額頭,發現已經退了燒,又和平日一樣清涼。

 

    吳名其實沒在睡覺,他只是將用來操控五感的那部分魂絲收回,把靈力集中在一起對肉身進行了一次洗滌和蘊養。

 

    在仔細窺探過自身之後,吳名才發現讓肉身一病就倒的根源並非疲勞,而是驚嚇。

 

    驚嚇過度。

 

    吳名對昨晚的那場歡愉很是享受,但阮橙的肉身卻受不了這般種刺激,於是便以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向宿主展開抗議。

 

    對付非暴力的最有效辦法就是暴力。

 

    發現真相後,吳名直接用靈力洗去了原主阮橙留在身體裡的全部痕跡,包括腦海中那些尚未完全審視過的記憶。

 

    這種事其實早該去做,但早先的時候,一來吳名還想留著阮橙腦子裡的記憶幫他找人,二來洗滌肉身需要耗費的靈力太多,剛傳過來的時候實在有心無力。如今阮橙的去向已經明朗,記憶什麼的自然沒了用處,靈力儲備亦已充足,趁著暴風雨前的寧靜把肉身洗上一洗,正好可以把肉身變成蓄電池,説明他存儲更多靈力,在應戰的時候駕輕就熟。

 

    “我沒事了,你有事就去忙,讓我自己在這裡休養幾天就好。”吳名拍拍嚴衡手背。難道地安撫了兩句。

 

    生病的時候,一覺醒來發現有人不離不棄地守在身邊還是很讓人感動的,即使不知道這樣的守護能夠持續多久,至少這一刻,吳名還是很樂意故作體貼地說上幾句暖心話。

 

    “別多想。”嚴衡反握住吳名的右手,“正好府裡有些麻煩,我也想出來避一避。”

 

    “那兩位嬌客?”吳名挑眉問道。

 

    “她們其實不算什麼,真正麻煩的是母親。”嚴衡無奈地笑了笑,“她被我給惹惱了,如今正變著法地折騰我呢。”

 

    “那你就任她折騰?”吳名撇了撇嘴。

 

    “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嚴衡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他也想做個孝順兒子,但努力了幾次就意識到自己的性子根本做不了孝子,而嬴氏也同樣不是個慈母。老太夫人在的時候,他們好歹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可以同仇敵愾。等到老太夫人一死,當了太夫人的嬴氏本以為可以如願以償地讓整個郡守府成為自己的一言堂,偏偏府裡卻多了一個不聽話的“阮橙”。

 

    嬴氏最受不得別人違逆自己,更何況“阮橙”還是兒媳,一個本該被她呼來喝去也不能有半句怨言的小輩,自然要使出手段,讓這個猴崽子順服。遺憾的是,這猴崽子是個本事大又性子劣的,更有親兒子在背後庇護,初次交手就讓嬴氏反被打臉。

 

    嚴衡很清楚嬴氏的怒火從何而來,究其根源,“阮橙”都是被遷怒的,他這個不聽話的親兒子才是罪魁禍首。

 

    可嚴衡卻一點都不想向嬴氏服軟。

 

    他很清楚,嬴氏的性子和他一樣執拗,就算他服了軟,道了歉,嬴氏照樣不會放過阮橙。

 

    但這樣一來,他和嬴氏之間的分歧便越來越大,關係也越發惡劣。

 

    嚴衡正感慨,耳畔卻傳來吳名的一聲低語——

 

    “還記得始皇帝是怎麼收拾趙姬的嗎?”

 

    嚴衡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立刻抬手在吳名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嗔怒道:“別趁機挑撥!”

 

    吳名翻了個白眼,心道:還用我挑撥嗎?真應該拿個鏡子過來,讓你看看你那一臉表情。

 

    嚴衡則繼續道:“母親的事自有我來處理,你莫要插手。”

 

    “我也想井水不犯河水,問題是她肯放過我嗎?”吳名手臂一撐,從床上坐了起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想讓我忍下欺辱那是絕無可能的。她要是非得找我麻煩,那我也只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嚴衡對此也是無解,只能暫且擱置這個話題,轉而提起了姚重的事。

 

    聽嚴衡說完,吳名倒是生了興趣,“你的意思是,姚重會利用我?”

 

    嚴衡不知該如何解釋,乾脆沉默以對。

 

    吳名卻繼續問道:“這個姚重很能幹吧?”

 

    “為什麼這麼問?”嚴衡一愣。

 

    “他要是不能幹,又豈會讓你離不開,舍不掉?”連想利用你老婆都只是給了幾句不輕不重的斥責。

 

    吳名暗暗腹誹。

 

    嚴衡歎了口氣,“他雖無經世濟民之才,但在一些小道上卻建樹頗多。與其說是我的臂膀,不如說是我的耳目。若少了他,很多事都會事倍功半,坎坷多難。”

 

    “他擅長情報?”吳名越來越有興趣。

 

    “什麼?”嚴衡沒聽明白。

 

    吳名只能解釋道:“我是說,他很擅長打探消息,根據蛛絲馬跡來查明真相,類似於軍中斥候?”

 

    “確實如此。”嚴衡像是想到了什麼,“同樣是後宅裡的一個消息,別人只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卻能從中看出那家主人的性情脾好,家財境況。”

 

    “那你就沒給他些人手,讓他組建一個探子營什麼的?”吳名問。

 

    “人手倒是給了,但……”嚴衡心下一動,“你是讓我給他放權?”

 

    “談不上放權,只是覺得你可以讓他當頭兒,組建一個專門負責探聽消息的……衙門?還是司局?反正就那個意思。”吳名把後世的錦衣衛、中情局之類的部門介紹了一遍,然後道,“雖說姚重惹惱了你……那個……太夫人,你不好再明目張膽地對他委以重任,而且他的臉上還受了傷,出去抛頭露面也不像以往那麼方便。但搞情報原本就是露不得身份,見不得光的,你大可把他塞到我這裡,以我的名義召集人手……”

 

    說著說著,吳名就注意到嚴衡臉色不對,沒有絲毫的欣喜不說,反而幽幽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吳名疑惑地看向嚴衡,“難道你覺得這事和造紙一樣不實用?”

 

    “不。”嚴衡伸手將吳名攬入懷中,“如果可能,我甚至想立刻將姚重叫來,吩咐此事,但……”

 

    “但什麼?”吳名滿頭霧水。

 

    “沒錢了。”嚴衡無奈苦笑,接著便抬手掐了掐吳名的臉頰,用開玩笑的語氣道,“說起來還要怪你,一口氣給了我那麼多秘法,這陣子光是調兵遣將就耗去不少錢財,又是開山挖礦,又是購買駿馬,還要備出金子給即將開始販賣的鹽油開路……如今哪還挪得出錢給姚重使用。”

 

    “呃……”吳名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疏忽了。

 

    情報這東西最是花錢。這年月又沒有電腦和網路,想靠一個駭客、一台電腦、一塊鍵盤就聯通世界是絕無可能的,只能靠人力一點一點地收集,光是養著一群不事生產的探子就是好大一筆資金,把這群探子散播出去又是好大一筆路費。更何況探子還可以洗腦,線人卻是只認錢的,想要把觸角探入別人的地盤,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金錢開道。

 

    想了想,吳名試探道:“其實也沒必要一下子就把攤子鋪那麼大,完全可以先從近的地方著手,先挑些可用的人手出來練手,權當是資源儲備了。”

 

    “夫人啊!”嚴衡又歎了口氣,把吳名整個人都抱入懷中,“你還是沒明白姚重要做什麼,也沒明白你若是把他要到身邊……”

 

    “我知道。”吳名撇撇嘴,“不就是他想幫你清除禍患,然後讓我背黑鍋嘛!”

 

    嚴衡被噎住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你既然知道,為何還……”

 

    “無所謂啊,我又不在乎。”吳名抬手勾住嚴衡脖子,“放心吧,背黑鍋這種事,我是最擅長不過,經驗豐富得很。”

 

    就是到經常會把丟鍋給他的人和鍋一起砸了。

 

    嚴衡以為他在阮家也常被嫡兄庶弟陷害,正要再繼續勸阻,吳名卻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對了,說起錢的事,阮家那邊怎麼樣了,店鋪產業什麼的都搶過來了嗎?”

 

    “沒有。”提到阮家,嚴衡再次苦笑,“你那父親還真是個人物,竟然真在臨走前將店鋪和田產都轉賣了出去,在官府那邊悄無聲息地過了戶,入了檔,愣是沒驚動旁人。唯一沒有賣出去的只有阮家的宅院,但那地方我卻是不好侵佔的,也沒有侵佔的意義。”

 

    “這樣啊。”吳名一臉失望。他還想著能從阮家那裡刮筆錢出來買東西呢,這下得重新想辦法了。

 

    “阮家應該是回遼西了。”見吳名不快,嚴衡倒是心下一動,“不如我派人過去,把他們劫掠一番,給你出氣?”

 

    “那你還不如直接把遼西占了,把整個阮家都徹底鏟平呢!”吳名隨口回道。

 

    “這倒也是可行,就是需要些時間。”嚴衡眯了眯眼。今年的冬天乃是多年不遇的寒冬,大雪凍死了匈奴人的牛羊,壓垮了東胡人的帳篷,也使他們過冬的食物損失大半,不得不冒著凜冽的寒風對南邊的秦人發起了襲擊。

 

    在上一世裡,遼西同時遭到了匈奴和東胡的兩面夾擊,不得不向周遭的郡縣求助。遼東當時也遭到了東胡人的襲擊,嚴衡便沒怎麼理會這份求助,只派了一個百將和兩屯的兵丁過去意思一下了事。

 

    但這一世,或許他可以早做準備,多派些軍隊過去,在這個冬日裡將遼西收入囊中。

 

    遼東和遼西都是邊境之地,天高皇帝遠,只要操作得當,咸陽那邊根本收不到風聲。

 

    這麼一想,嚴衡立刻盤算起當中細節。

 

    見他突然間不說話了,吳名不由皺了皺眉,抬手捅了他兩下,“喂,別走神。”

 

    “啊,抱歉。”嚴衡趕緊回過神來,低頭問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把姚重給我?”吳名道,“他不是想利用我嗎?正好我也想用用他。玳瑁她們幾個年紀小,又是小娘,實在不太得用。”

 

    “你想用他做什麼?”嚴衡疑道。

 

    “賺錢。”吳名道,“阮家給我的嫁妝太少,給玳瑁她們買胭脂都不夠!”

 

    她們的胭脂哪裡用你來買?

 

    嚴衡心下腹誹,卻也沒把幾個尚未及笄的黃毛丫頭放在心上。

 

    “怎麼樣,給不給?”吳名追問。

 

    嚴衡沉思了一會兒,終是點頭,“也罷,但你務必小心,莫要被他蠱惑。”

 

    “沒事的。”吳名燦爛一笑,“話說回來了,都這麼晚了,你吃飯沒有?我可是餓壞了。”

 

    嚴衡這才想起吳名早晨只喝了一晚姜湯,中午也吃了小半碗白米粥,趕忙將他放回床榻,起身叫人送晚餐過來。

 

    看著他的背影,吳名揚起嘴角,垂下眼瞼。

 

 61 六一識字

 

    吳名的感冒在當天晚上就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但嚴衡還在陪著他在軍營這邊養了三天才動身回城。

 

    臨走前,嚴衡將姚重叫了過來,把吳名提出的組建“探子營”的主意和他講了一遍。待姚重面露驚喜,明顯忘了他原本想去吳名身邊的打算,嚴衡這才潑冷水似的告訴他如今郡守府裡沒有餘錢,組建探子營的事只能暫時擱置,但他倒是可以如願待在吳名身邊,給吳名跑腿幹活。

 

    吳名那會兒就在屏風後頭坐著,等嚴衡把該說的都說完,他才施施然地站了出來,告訴姚重,探子營終歸是要從小做起,先挑幾個人把襄平城內的消息理順了再謀更多,但嚴衡不給錢,他們一個銅板的資金都沒有,就算是只有幾個人也照樣供養不起,所以在組建探子營之前,姚重得先跟他去賺錢。

 

    “你又有什麼主意了?”不等姚重發問,嚴衡就先好奇地開了口。

 

    “秘密。”吳名故作神秘地搖了搖手指,“你就當成是我要考驗他的能力好了——放心,這次一個銅板都不管你要,啟動資金用我的嫁妝。當然了,賺到的錢你也別想分一杯羹。”

 

    嚴衡失笑,“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耐心點,這也需要時間。”吳名眨了眨眼。

 

    姚重馬上接言,“夫人放心,姚重定會全力以赴,讓夫人早日賺個金玉滿堂。”

 

    相比如願以償的姚重,羅道子就不那麼痛快了。

 

    雖然吳名終於將紙做了出來,羅道子也給嚴衡反復講述了紙張的妙處和發展前景,但嚴衡卻覺得造紙這件事更適合在功成名就的時候賺取聲望,眼下投入再多也得不到收益。畢竟讀書寫字的人原本就少,如今又人心惶惶,紙就算造出來也未必能推廣出去,短期內的最好用途恐怕只有吳名的用法——取代廁籌。

 

    因此,嚴衡只讓羅道子在軍營內開一個小作坊,把造紙的原材料和工具改進一下,鍛煉幾個造紙的熟手出來,等他坐穩了江山再考慮推廣的問題。

 

    羅道子也知道嚴衡的考慮並非沒有道理,只能閉上嘴巴,一個人鬱悶。

 

    好在吳名前陣子又貢獻了一種名叫水車的東西,對農田灌溉的用處極大,據說還有旁的用途可待琢磨。羅道子這陣子便將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水車上面,準備明年的時候先普及到各地軍屯,然後再向百姓的農田裡推廣。

 

    可做的事很多,羅道子的鬱悶也就沒有持續太久。更何況眼看就要秋收了,這件事可比造紙還要重要,一點點都馬虎不得。

 

    因榨油機的製造,吳名又將豆腐做了出來,原本味道不佳的黃豆頓時多了兩項去處。前者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後者味美價廉,也能讓普通的百姓為之受益。

 

    嚴衡已經下令,今年過年的時候要向軍屯裡的兵卒和民夫發放豆油和鹽作為獎賞,明年春天,各地軍屯要擴大黃豆的播種面積,

 

    聽嚴衡和羅道子說起秋收,吳名才記起秦朝是十月過年,正是每年秋收之後,就時間而言,更像是後世西幻小說裡常常出現的豐收祭。

 

    下個月開始,嚴衡就要去各縣巡視,對各地的秋收進行督察監管。

 

    當然,受這年月的交通所限,嚴衡不可能把每個縣都跑到,不過是在臨近的幾個上縣裡逛上一圈,彰顯自己對農業的重視。

 

    但這一圈走完,九月也快過去了,回來就是新年。

 

    嚴衡是想把吳名一起帶走,反正他是個男的,也沒有方便不方便之說。但吳名卻不願意再被這年月的交通工具折磨,說什麼都不肯跟著。

 

    反復交涉之後,嚴衡終於同意吳名留下,但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吳名必須住到軍營這邊,等他回來再一起回郡守府。

 

    吳名自然沒有意見,反正他有法術在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過就是轉瞬的工夫。

 

    吳名甚至打算直接在這兒住下不回去了,只要派人將桂花接來做飯就好。

 

    但嚴衡卻不願意剛嘗了肉味就再次吃素,硬是把吳名又拖回了郡守府,什麼時候他離開襄平,什麼時候再送吳名過來。

 

    回到郡守府的當天晚上,嚴衡便又一次潛入吳名的屋子,痛痛快快地把他大吃了一頓。

 

    這一次沒了原主的記憶干擾,吳名的感覺愈發爽利,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彎的,所以才會對這種事接受得毫無芥蒂不說,不過兩次便已經樂在其中。

 

    說起來,他死之前也沒對哪個女人動過心。早先是年紀小,不懂那些情情愛愛。後來年紀大了,倒也想過結婚生子,但不等他付諸實踐就已經離家遠行,然後便再也沒了機會去思考這些平常人更為在意的人生大事。

 

    至於現在,是直是彎都已經沒了意義。

 

    對於一個在人世間晃蕩了兩千多年的老鬼而言,享受當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於是乎,一個需索無度,一個予取予求。

 

    *,自然是一觸即燃。

 

    第二天早上,吳名打開後窗,用法術將屋中的味道驅盡才將侍女們叫進來服侍。

 

    幸好嚴衡昨晚還是加了小心,沒在床上弄出痕跡,倒是省了吳名洗褥子的力氣。

 

    更衣、洗漱、用餐等一系列日常完成之後,吳名就叫人把姚重叫了過來,把需要他做的事吩咐下去,又把一匣子金子交給他做資金,讓他儘快著手準備。

 

    吳名準備用來賺錢的是秦朝尚未發展起來的瓷器,以及在眾多穿越小說裡快被玩壞的玻璃。

 

    說起來,吳名對瓷器反而更熟一些。

 

    販賣假古董的時候,吳名特意到瓷器大家身邊偷學過手藝,更早的時候還在瓷器作坊裡做過小工,從選材到燒制全都一清二楚。而玻璃,吳名就只在記憶藏了幾個配方和流程圖,去歐洲廝混的時候在玻璃作坊裡吹過兩次玻璃泡泡。

 

    想到玻璃泡泡,吳名倒是又記起另一樣東西,立刻叫住正準備起身離開的姚重,讓他再幫自己找些水晶。

 

    “夫人喜歡水晶?”姚重一愣。

 

    “我有正經用途。”吳名道,“不用找大塊的,也不要雕琢過的,小一些、薄一些都沒關係,關鍵是要透明,越透明越好。”

 

    “姚重明白了。”姚重沒再多問。

 

    送走姚重,吳名把自己在軍營那邊新裝訂的兩本紙書拿了出來。

 

    這兩本書還是他蠱惑羅道子幫忙抄寫的,一本是《千字文》,一本是《爾雅》。

 

    《千字文》本是南北朝時期才被人創作出來,但在這裡,某個不要臉的穿越男愣是將其默寫了出來,並冠以自己的大名。

 

    吳名也不得不承認,穿越男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起碼在記憶力上就超人一等,像他就背不來這東西,連三字經都只記得寥寥幾句。

 

    當然了,他也從沒覺得這些東西有用。

 

    還不如把後世的小學課本抄寫一遍呢!

 

    吳名一邊腹誹,一邊將嫪姑姑叫了進來,將兩本書放到她的面前,讓她翻看。

 

    雖然玳瑁說姑姑們沒有教她識字是因為姑姑們自己都不認識,但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吳名卻覺得嫪姑姑應該是識字的。她的行李裡就藏了一卷竹簡,平時說話也經常出口成章,與金角銀角這些完全沒念過書的丫頭很不一樣。

 

    一看到這兩本紙書,嫪姑姑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她也沒有掩飾這種詫異,稍稍愣愕了幾秒便垂下頭,向吳名問道:“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我答應玳瑁教她識字,但實在是找不出空閒。”吳名也沒繞彎子,“正好你來了,就乾脆把這個活計接下,連其他幾個小娘一起教了。”

 

    “夫人,郡守府早有規矩,識字的奴婢和婢子必須三代以上都在嚴家為奴方可入書房伺候。”嫪姑姑提醒道。

 

    “你在我這裡看到過書房嗎?”吳名翻了個白眼。

 

    嫪姑姑聽得一愣,隨即失笑,“老奴多慮了,請夫人恕罪。”

 

    “規矩不規矩的暫且放到一邊,我更想知道這兩本書你能不能教。”吳名問。

 

    “老奴可為夫人念誦一遍。”嫪姑姑淡淡一笑,“背誦是不行了。”

 

    “那就念吧。”吳名伸手指了指《爾雅》,“就念這個。”

 

    “諾。”嫪姑姑拿起《爾雅》,不自覺地在書面上摩挲了兩下,然後才翻開書頁,朗讀起來。

 

    吳名中途打斷了兩次,讓她跳了幾個段落,見她確實識字,而且能將《爾雅》識全,便將金角、銀角、玳瑁、桂花全叫了過來,問她們想不想讀書寫字。

 

    最大的和最小的都馬上點頭,倒是金角和銀角猶豫了一下。

 

    銀角是覺得自己一向蠢笨,就算吳名肯教,她也未必能夠學會,而且學會之後好像也沒什麼用處。金角卻是擔心這樣不合規矩,畢竟很多士族門閥都是禁止府內下人識字的,就怕他們偷窺到書房裡的隻言片語,洩露出去,給自家帶來麻煩。

 

    但猶豫之後,兩個人卻均表示願意嘗試。

 

    見所有人都決定要學,吳名便將她們和兩本書都交給嫪姑姑,讓嫪姑姑自己找地方教學。

 

    吳名也沒向她們提供筆墨紙硯,反正她們短期內也沒有寫字的機會,就先在沙盤和地面上隨便劃拉吧。

 

    等嫪姑姑和玳瑁她們出了屋,吳名立刻又回到內室,準備趁著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打擾,修煉一周天的功法。

 

    但他剛在床榻上坐定,院子裡便突然騷動起來,卻是有人在院門處大喊救命。

 

    吳名只得無奈起來,快步走出屋子,喝問道:“怎麼回事?!”

 

    “夫人!”正在院門處與幾個壯婦撕扯的是一名年輕侍女,一見吳名露面,馬上欣喜地叫道,“求夫人快去救命,丹楹女公子闖進了西跨院,正要對郡守的姬妾們下毒手呢!”

 

 62 六二丹楹

 

    聽到求救,吳名只冷冷地瞥了這名侍女一眼,動都沒動一下。

 

    西跨院就在嚴衡他娘眼皮底下,這女人不去找後院最大的大佛求救卻捨近求遠地跑來這裡,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以為他的腦子被驢踢了?

 

    “把她送……”

 

    吳名正想叫人把這侍女扔到嚴衡他娘的院子,嫪姑姑卻搶先一步站到他的身旁,低聲道:“夫人,您可是主君娶回來‘鎮宅’的。”

 

    吳名微微一怔,扭頭看了嫪姑姑一眼,見她的表情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趕緊過去,不由琢磨起來——

 

    鎮宅?

 

    對了,孩子!

 

    吳名立刻眯起雙眼,恍然大悟。

 

    嚴衡娶他回來是為了“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沒了,鎮宅的說辭就會像肥皂泡泡一樣被戳穿,而他這個鎮宅的男妻也就自然而言地該滾犢子讓位了。

 

    既然嚴衡他娘那邊沒有反應,顯然是寧可損失一個孫子也要把他攆走。

 

    真抱歉,他暫時還沒準備閃人呢!

 

    吳名撇撇嘴,重新開口道:“嫪姑姑,把這女人捆了,看住。”

 

    “諾。”嫪姑姑躬身應諾,然後便向那幾個壯婦打了個手勢,讓她們找繩子捆人。

 

    吳名又朝玳瑁勾了勾手,“走,咱們過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諾!”玳瑁立刻興奮地快步上前,跟著吳名出了院子。

 

    這丫頭也是個膽大不要命的,跟著吳名見了幾次血腥,不僅沒有害怕退縮,反而愈發向傻大膽的方向發展。

 

    西跨院和吳名的院子頗有一段距離,但吳名和玳瑁走到那裡的時候,現場除了雞飛狗跳,亂成一團,倒是沒見哪個姬妾乃至侍女到了需要救命的地步。

 

    事實上,住在院子裡的姬妾就沒一個出來露面的,挨打的都是侍女僕婦,受傷最嚴重的反而是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那位據說要毒害姬妾的丹楹女公子正揮舞著鞭子對一簇嫣紅的薔薇花施虐,身邊站了一名侍女兩名女衛,周遭跪了幾個僕婦侍女,正一邊磕頭一邊懇求丹楹速速離開,餘下的人全都躲得遠遠,生怕被鞭子波及。

 

    就院中的情況來看,需要救命的好像只有那幾處剛被淩虐過以及正被淩虐的花叢。

 

    或許被砍成碎塊的垂花門也算一個。

 

    果然有陰謀呢!

 

    吳名心下腹誹,卻還是邁步上前,懶洋洋地問道:“怎麼回事?”

 

    “夫人!”幾名侍女率先注意到了吳名的到來。

 

    正在狠勁抽鞭子的丹楹也停了動作,轉頭看向吳名,“你是哪個?”

 

    丹楹一身豔麗宮裝,年紀也就剛剛及笄。她的容貌其實只能算是一般,但她這般出身的女人都是從生下來就開始仔細保養,從指尖到發梢無一不被精心打理,原本只有三分的姿容也會被放大到九分,再加上衣著和首飾的點綴映襯,端的是肌膚勝雪,貴氣逼人。

 

    “你又是哪個?”吳名挑眉反問。

 

    “我乃軒親王嫡女丹楹是也。”丹楹傲慢地打量了吳名幾眼,很快就露出一臉不屑,“你是此處內侍?真是大膽,見了我竟然還不下跪!”

 

    丹楹顯然沒注意到侍女對吳名的稱呼,再加上吳名在院子裡一向是怎麼舒服怎麼穿著,出門的時候也沒想到更衣,雖也是寬袍大袖,但卻沒什麼裝飾,頭上也只插了一根連點花紋都沒有的玉簪。原主的年紀又不大,還是個天生體毛少的,下巴上連點胡茬都看不到,被丹楹誤以為是內侍也在情理之中。

 

    但不等吳名作答,丹楹身邊的侍女就躬身提醒,“丹楹公子,這一位乃是嚴郡守的繼夫人阮氏。”

 

    氏你xx

 

    吳名一聽這介紹就頓覺不爽。

 

    丹楹卻是詫異地挑眉,“他就是表兄的繼夫人?”

 

    說著,丹楹便邁步上前,圍著吳名走了一圈,接著便伸出手,摸向吳名臉頰,“這張臉倒是夠俏的,和大兄養的孌侍有幾分……啊!”

 

    話未說完,丹楹便是一聲慘叫,卻是被吳名抓住手腕,直接掰斷了一根小指。

 

    “別作死啊!”吳名歎息道。

 

    “丹楹公子!”跟在丹楹身邊的侍女立刻驚悚尖叫,兩名女衛更是拔出劍來,直接便砍向吳名手臂。

 

    吳名沒用丹楹做擋箭牌,直接反手一擰,將丹楹的手臂扭到背後,接著便身形一閃,避開兩把長劍,同時將體內靈力聚於腳底,朝著那兩名女衛的左心口就是兩腳連踹。

 

    “砰!”

 

    “砰!”

 

    兩名女衛立刻口吐鮮血,倒飛出去,落地之後再沒了聲息。

 

    有膽大的僕婦朝她們所在的位置看了過去,卻發現她們怒目圓睜,顯然已是……死不瞑目。

 

    事實上,在在被吳名踹中心口的一刹那,兩名女衛的心肺就已經被靈氣震碎。

 

    剛做鬼修的時候,吳名在這些保鏢護衛身上吃過好幾次大虧。這些愚忠的人形殺器意志堅定,抗性強大,暈厥的時間比普通人短上許多,就算斷了手腳都不安全,沒准會想出什麼怪招來捨命一擊。

 

    也正因如此,吳名早就已經不把他們以及她們當人對待,一旦交手就必須秒殺。

 

    “大膽!”那名侍女似乎並未察覺女衛已死,依然壯著膽子與吳名對峙,“你可知道襲擊皇族乃是千刀萬剮的大罪?!就算你是嚴郡守的夫人也別想免得一死!還不速速放開丹楹女公子,求她饒你一命!不然的話,定然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點談判技巧都沒有。

 

    這麼說話不是逼著挾持犯殺人嗎?

 

    吳名撇撇嘴,手臂用力一帶,將丹楹摔倒在地,抬腳踩住她的背脊,向下重重碾了兩下。

 

    “啊——”丹楹立刻再次慘叫,跟著便破口大駡,“混帳王八羔子,大膽奴婢,我要讓父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要讓表兄休了你,將你賣進最下賤的勾欄院,讓你千人騎,萬人……”

 

    吳名立刻將踩著她的那只腳從背脊移到脖頸,用力向下一壓,一下子就踩得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嘔吐一樣的咯咯聲。

 

    “我還沒打算殺你呢,你可別上趕著找死啊!”吳名幽幽歎了口氣,抬頭向同樣沒了聲音的侍女問道,“你們家的女公子到底是怎麼教養的,這種粗話都講得出來?別是把哪個營妓生的野種帶回來充嫡女養吧?”

 

    “你……胡……”丹楹掙扎著想要辯駁,卻被吳名再次用力,又一次踩沒了聲音。

 

    “可別再張嘴了。”吳名再次歎道,“再來一次,我可就沒法保證不踩斷你的脖子了。”

 

    “公子,慎言。”沉默了好一陣的侍女終於再次開口,垂在身側的手指亦打了個隱晦的手勢。

 

    丹楹似乎對她很是信服,咬了咬嘴唇,終是停止了掙扎,連痛呼都忍了下來。

 

    吳名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侍女幾眼,很快挑眉一笑,“說吧,你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回郡守夫人。”侍女故作鎮定地答道,“我家女公子不過是看這裡景色優美,想要進來賞玩,沒曾想卻被守門的僕婦阻攔,一怒之下便起了爭執。”

 

    “這樣啊,倒真不是什麼大事。”吳名點點頭,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僕婦,“那麼,誰來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一點小事都要把我叫來,是誰出的主意,派的人?”

 

    跪在地上的侍女僕婦面面相覷,沒有一個接言。

 

    “都不知道?”吳名嘴角微翹,“沒關係,一個一個審問就是,總能把源頭找出來。”

 

    “夫人——”

 

    吳名話音未落,雅姬那九曲十八彎的呼喚就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吳名頓時打了個冷戰,抖落一地雞皮,轉頭一看,就見雅姬正一路小跑地從琉璃院裡飛奔出來,身後還追著幾名侍女,似乎想將她攔下,拖拽回去。但雅姬個高腿長身體棒,哪是她們這群從小就營養不良以至於如今也弱不禁風的侍女追得上的。

 

    “夫人,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或許是記住了吳名的告誡,雅姬這次倒是沒有化妝,一身衣裙也比上次見到時素淡了很多。但她天生濃顏,這麼一身素淡的打扮反倒並不合適,總有種牡丹花配了個紅土盆的怪異感覺。

 

    難道是雅姬派人把他叫來的?

 

    吳名心下生疑,腳底下的勁道便不由得鬆懈了許多。

 

    被他踩住的丹楹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立刻抓住機會,揚起一直被她抓在左手的鞭子,朝著吳名狠狠抽了過去。

 

    與此同時,那名侍女也動了起來,但她並沒有過來營救丹楹,而是伸手攔下了正沖向吳名的雅姬,一把將她扯入懷中,同時從右手的袖口裡滑落一把短刃,抵在了雅姬的喉間。

 

    本著敢作死就得敢去死的原則,吳名壓根沒去理會即將被劫持的雅姬——在吳名做出反應的那一刻,她尚且處於“即將”被劫持的狀態,只用靈力包住自己的右手,直接將丹楹抽過來的鞭子抓在手中,接著便用力一拽,並用靈力將丹楹的左手與鞭子裹纏在一起,使她無法將鞭子脫手。

 

    只聽“哢嚓”一聲脆響,丹楹再次慘叫起來,整個左臂已被拉成了反折的直角。

 

    “住手!”已經將雅姬順利劫持的侍女立刻大聲喝阻,同時也在雅姬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有本事你再劃深點,這麼點不痛不癢的小傷口能嚇唬誰啊?”吳名毫不在意地抬起左腳,朝著丹楹的右手手腕處重重踩了下去。

 

    “哢哢哢哢……”

 

    一連串的脆響夾雜著歇斯底里的慘叫傳入耳膜,丹楹的整個右手腕也成了一灘肉泥。

 

    “你再不住手我就殺了她!”侍女失態地叫嚷起來,並再一次將短刃抵在雅姬的傷口處。

 

    “那就殺啊!”吳名又是一腳碾壓,將丹楹的右腳踝也踩得稀爛,然後抬起頭,朝著雅姬燦爛一笑,“放心,寶貝兒,我會幫你報仇的。”

 

 63 六三了結

 

    丹楹的慘狀,吳名的話語,再加上脖頸處的痛,種種驚嚇交織在一起,終是壓垮了雅姬原本就不太強韌的心防,使得她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誰也沒想到的是,她這一昏竟給挾持她的侍女造成了大麻煩。

 

    侍女只覺得懷中突然一沉,整個人便被帶著向下墜去,不由得一個趔趄,抵住雅姬脖子的短刃也跟著歪到一邊。

 

    吳名立刻抓住機會,將鞭子從丹楹的手裡拽了出來,唰地一下甩了過去。

 

    吳名其實從沒玩過鞭子,但他有法術可以作弊,隨著鞭子的甩出,左手迅速掐了個禦風決,將侍女抓著短刃的右手給控制住了。

 

    當侍女發現自己無法再將短刃刺向雅姬的時候,甩出的鞭子也已經卷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都從雅姬身邊拉開。

 

    不等吳名再有動作,追著雅姬過來的幾名侍女便搶先撲了上來,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迅速將雅姬從那名侍女的懷中拉拽出來,餘下的幾個則撲到那名侍女身上,將她牢牢壓在身下。

 

    “繩子!繩子!”玳瑁跟著叫嚷起來。

 

    這會兒你們倒是一致對外了。

 

    吳名撇了撇嘴,邁步上前,“用不著那麼麻煩。”

 

    說著,吳名抬腳將侍女手中的短刃踢飛,把鞭子往侍女脖子上一纏,給了她一個痛快。

 

    原本壓在她身上的幾名琉璃院侍女被嚇了一個冷戰,趕忙手忙腳亂地從她身上爬開。

 

    吳名目光一掃,落在那名正抱著雅姬的侍女身上,挑眉問道:“是你家雅姬派人去找我的?”

 

    抱著雅姬的侍女一愣,隨即將頭搖成了撥浪鼓,“絕對不是!婢子一直在雅姬身邊,從未聽她下過如此命令!”

 

    “不是她嗎?”吳名轉頭看向周圍,很快發現遠處的幾個院子裡都有人在探頭探腦。

 

    算了,這事丟給嚴衡去頭疼吧,他還是先決絕罪魁禍首好了。

 

    吳名轉頭向最近的一名侍女道:“去牲口棚要輛牛車過來,拉貨的那種。”

 

    侍女一愣,但還是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向外跑去。

 

    吳名則邁步來到一名死去的女衛身邊,彎腰將她的長劍從地上撿了起來,然後轉身回到正一邊咬牙忍痛一邊掉眼淚的丹楹身邊。

 

    “你……你敢殺我?”丹楹立刻倔強地瞪起眼睛,“我……我父王……”

 

    “你父王遠著呢。”吳名本想把她最後一條腿的腳筋也挑斷,但見她到這會兒依然嘴硬,倒是有點下不去手了,只是此刻還不好給她一個痛快,於是便用劍刃拍了拍丹楹臉頰,“留點力氣,別講話了,想死怎麼都能死,沒必要非得逼我殺你。”

 

    “你……不敢……殺我……”丹楹依舊譏諷地繼續說道。

 

    “激將法?”吳名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像你這種活著就是為了浪費糧食的母豬,殺多少我都不會心軟。不過我實在沒興趣被別人當刀使,所以你可以再活一陣兒——當然了,或許很快你就會覺得還是死掉更好。”

 

    丹楹還想頂嘴,但身體傳來的痛感卻越來越強,光是與這股痛感對抗便消耗掉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氣,終是沒能再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不一會兒,吳名要的牛車便進了院子,一起過來的還有姚重。

 

    “郡守沒過來?”吳名挺驚訝。

 

    “主君去糧庫巡查,要晚上才能回來。”姚重在解釋的同時掃了眼周圍,接著便挑眉道,“夫人還真是大手筆。”

 

    “別擔心,你的仇人我給你留著呢。”說著,吳名就把丹楹的長鞭丟到姚重手中,自己則邁步走向兩名侍女,將她們一個個地搬到牛車的木板上。

 

    吳名搬運屍體的時候,姚重抓著鞭子,面無表情地看向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丹楹。

 

    其實姚重知道丹楹大鬧西跨院的時間和吳名相差無幾,但等他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得知丹楹只是無法進入院中賞景才和下人們起了爭執,並未與西跨院的姬妾們有所交集,便消了插手的打算。沒曾想,不一會兒便又收到吳名也去了西跨院的消息。

 

    在趕來之前,姚重不是沒有想過吳名會對丹楹下狠手,甚至暗暗生出一絲竊喜。

 

    正因為此,在發現吳名竟然留了丹楹一命之後,姚重便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收斂起這股情緒,走上前給吳名幫忙。

 

    吳名一直在觀察他,見他過來幫忙,立刻故作訝異地問道:“人都給你留下了,你還不去報仇?”

 

    姚重臉色一僵,“夫人,你這是何意?”

 

    “聽不懂?”吳名挑眉,故弄玄虛地打量了姚重幾眼,很快燦爛一笑,“聽不懂就聽不懂吧。”

 

    說完,吳名便不再多言,指揮著姚重將兩名女衛和一名侍女都搬到車上,然後又親自把丹楹也送了上去。

 

    這麼一折騰,丹楹便又清醒過來,隨即發現自己竟躺在了三具冰冷的屍體中間,頓時臉色發白,牙齒打顫。偏偏她的膽子並不算小,吳名又“好心好意”地用靈力幫她止了血,使得她想像雅姬一樣昏死過去都無法辦到,只能咬著牙,盡力忍耐。

 

    吳名這時則轉頭向姚重問道:“你有管人的權力嗎?”

 

    姚重一愣,很快點頭,“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有人特意把我引了過來,我想知道那傢伙是誰。”吳名道,“最好在今天晚飯前給我答案,不然的話,我就只能用我的法子去查了。”

 

    “夫人放心,姚重一定會及時為夫人釋疑。”姚重馬上應諾。

 

    見姚重答應得如此痛快,吳名對他的懷疑倒是少了幾分,轉身向玳瑁招了招手。

 

    玳瑁立刻跑到吳名身邊,低聲問道:“夫人要去哪兒?”

 

    總不會是要把車上的人和屍體都送亂葬崗去吧?

 

    “去找罪魁禍首把事情徹底瞭解。”吳名道,“敢不敢坐上去?”

 

    玳瑁瞥了牛車一眼,扯了扯嘴角,“婢子還是走路吧。”

 

    “隨便你,不嫌累就行。”吳名正準備抬手去拍牛[]股,忽地又轉回頭,再次向姚重問道,“真不想報仇了?這可能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哦!”

 

    “多謝夫人美意。”姚重這會兒已徹底定下心神,將今日之事想了個清清楚楚,“但姚重相信,我已經沒必要再做任何事了,但無論如何,還是要感謝夫人給了姚重這個機會。”

 

    “呵呵。”吳名撇撇嘴,在心裡給姚重這個名字畫了個大叉。

 

    但姚重卻跟著問道:“不知夫人這是要往何處?”

 

    “你猜?”吳名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牛[]股,立刻將它嚇得大力奔逃。

 

    原本就因為拉了死人而嚇得發抖的車夫倒是因此驚醒過來,趕忙拽住韁繩,奮力調整方向,以免黃牛在驚恐之下撞上院牆。

 

    吳名跟著出了院子,玳瑁也加快腳步,跟在他的身後。

 

    姚重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邁步去追。

 

    吳名要去的地方就是不遠處的宜蘭院。

 

    當牛車駛到宜蘭院門外,吳名便叫停了牛車,將牛車從黃牛身上解了下來,讓車夫帶著黃牛先行離開。

 

    車夫也顧不得車子被留下會不會讓自己受罰了,立刻牽著牛,一溜煙地消失在視野之外。

 

    吳名原本也沒想把他這種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所以連姚重都沒叫上,只將玳瑁帶了過來。

 

    “這一次我要進去。”吳名向玳瑁叮囑道,“你自己當心著點,要是情況不好,直接往車底下鑽。”

 

    “婢子記住了。”玳瑁用力點頭。

 

    吳名微微一笑,抬手拍了下她的後背,悄悄將一個“離”字元文拍在她的身上。這個符文可以讓普通人無法靠近到半步之內,在靈力散盡之前可以確保她安全無憂。

 

    安排好玳瑁,吳名親手拉起牛車,朝著宜蘭院的大門走了過去。

 

    一到門口,看門的僕婦就先驚叫起來。

 

    吳名一腳一個將其踹飛,然後便抬腳踹開院門,拉著牛車進了院子。

 

    玳瑁緊緊跟在他的身邊,心跳到了嗓子眼,臉頰卻因為興奮而變得緋紅一片。

 

    “何事喧鬧?!”一個年長的婦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但看打扮應該是嫪姑姑那樣的角色,並非嬴氏本人。

 

    吳名沒理她,放下車子,低聲向玳瑁道:“留在外面。”

 

    “嗯!”玳瑁用力點頭。

 

    出來查看情況的婦人這時已看到了吳名以及他拉來的一車“女人”,立刻被嚇得身子一軟,抓住門框才沒有摔倒在地。

 

    “太夫人,不好了——”回過神來的婦人趕忙大聲求救。

 

    “到底出了何事?”聽到這聲不好,嬴氏終於帶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她也已經知道了丹楹大鬧西跨院的事,後來更收到了“阮橙”又入西跨院的消息。但她之所以把驕縱之名早已傳遍咸陽的丹楹接過來,為了就是借她起事,如今總算如願以償,哪裡還會過早插手。

 

    這會兒聽到僕婦叫嚷,嬴氏還以為吳名又送了屍體過來,親自出門一看,才發現她只猜對了一半——

 

    “阮橙?”嬴氏不由皺眉。

 

    說起來,嬴氏還是第一次見到阮橙本人。婚禮的時候,嬴氏因為種種原因並沒有露面。之後,嚴衡也沒帶這個男夫人在她面前出現過。

 

    今日親眼一看,嬴氏頓時覺得就算阮橙不是女人,光靠這張臉也足以迷住她那混帳兒子了。

 

    “你就是太夫人?”見嬴氏自己出來,吳名便停了腳步,放棄了進屋找人的打算。

 

    “你應該叫我母親。”嬴氏一邊糾正,一邊瞥了眼疊在車上的幾個女人,很快注意到最上面的丹楹似乎還有呼吸,並未死透。

 

    “這世上應該的事多了。”吳名卻是不客氣地嘲弄起來,“你不就是想用長輩的款兒拿捏我嗎?不如先回去照照鏡子,看自己多大臉!”

 

    叫你聲太夫人還是看你兒子面子,這點年紀就想給我當娘?你臉可真大!

 

    “放肆!”嬴氏還從未被一個比自己身份低、輩分低、地位更低的人如此打臉,頓時氣得心肝亂顫,惱羞成怒。

 

    “放你[]的臭屁!”吳名最煩這些所謂的上位者端著架子教訓人,伸手就把扔在車上的一把長劍抓了起來,朝著嬴氏的腦袋擲了過去。

 

    “啊——”

 

    院中的侍女僕婦頓時驚聲尖叫,跟在嬴氏身邊的女衛也趕忙拔出武器,試圖將長劍攔截下來。

 

    但她們的動作本就慢了一拍,吳名扔東西的方式還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終是全撲了個空,誰也沒能砍中那柄飛馳而來的長劍。

 

    好在吳名也沒打算要嬴氏的命,長劍只是貼著嬴氏的頭皮飛了過去,將她挽在頭上的髮髻打散,頭髮也削掉好多。

 

    嬴氏看似動也未動,但那一瞬間的驚懼卻只有她自己知曉。

 

    在意識到自己並未被長劍刺死,仍然存活於世,嬴氏立刻深吸了口氣,沉聲喝道:“給我將他拿下,生死不論!”

 

 64 六④警告

 

    在做出親自過來這個決定之前,吳名就已經有了動手殺人的心理準備。

 

    這年月的士族門閥最是傲慢不過,一個個都以為世界就是屬於他們的,地球就是圍著他們旋轉的,所有人都要對他們任勞任怨、殺刮隨意。

 

    跟這些人講道理純粹是白費力氣,談人權那更是白日做夢。

 

    但始皇帝已經展示了與這些人打交道的最好辦法。

 

    一個字。

 

    殺。

 

    聽到嬴氏下令,吳名嘲諷冷笑,伸手將車上的另一把長劍也抽了出來。

 

    或許是嬴氏這邊也早有準備,聽到嬴氏命令,沖上前的不只是她身邊的女衛,更有從院子角落裡竄出來的做僕從打扮的男子。

 

    吳名目光一掃,見玳瑁已經乖覺地鑽進車下,立刻舉起長劍,對著這群人的脖頸耍了個旋風斬似的劍花。

 

    這不是劍招,而是從禦風決中改良出的一種法術,其效果相當於魔幻小說中經常提到的風刃,但看上去卻像是劍氣外溢,以氣殺人。

 

    一圈轉罷,沖上前的女侍衛和男武士便倒了大半,全被割開了咽喉,一擊斃命。

 

    屋簷下的嬴氏頓時呆住了,餘下的人也被嚇破了膽,握著手裡的武器,愣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但吳名卻不想放過他們。

 

    一群狗而已。

 

    一群只知道聽從主人的命令,替主人咬人,以此換取肉食的人形牲畜。

 

    發號施令的傢伙固然可惡,但若是沒有這群只為了些肉包子就任人驅使的人形犬,那些發號施令的傢伙又能把號令發給誰聽呢?

 

    當然了,如今這個年月的正義是不在弱小者這邊的,誰也不會站出來為弱小者說話,誰也不會知道更不會相信當千千萬萬個弱小者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會爆發出怎樣可怕的破壞力。

 

    但沒有關係,反正他已經不是弱者了。

 

    在他面前,他們才是任人宰割的案板之魚。

 

    所以,同樣的,正義也不會為他們說話。

 

    吳名割斷最後一名女衛的喉嚨,提著染血的長劍走上臺階,朝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的嬴氏走去。

 

    吳名將第一批侍衛斬落在地的時候,嬴氏就想過逃走,只是雙腿僵硬地不聽使喚,身為公主的驕傲也不允許她在這種情況下逃逸,對一個明明應該向她磕頭認罪、伏低做小來求她憐憫的兒媳低頭示弱。

 

    但這一刻,當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煞星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嬴氏終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還不想死!

 

    她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好多心願沒有達成!

 

    嬴氏在心中嘶吼,咆哮,偏偏身體卻怎麼都不肯回應,連根小指頭都動彈不了。

 

    殺了他!

 

    誰來幫我殺了他!

 

    嬴氏努力張開嘴巴,試圖再一次發出指令。

 

    她的身邊還有一名貼身女衛,但最後感覺到了嬴氏的意圖並展開行動的卻是跟隨她多年的老僕。

 

    就在吳名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嬴氏依舊動也未動,本應保護她的女衛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試圖與吳名拉開距離,反倒是最先出來查看院中異動的那名婦人一臉猙獰地撲了上來——

 

    “我跟你拼了!”

 

    但她也只是喊了這麼一聲,接著就被吳名一劍斬去頭顱。

 

    鮮血飛濺而出,大半灑落在了嬴氏臉上。

 

    嬴氏終於控制不住地閉上了雙眼。

 

    但死亡依舊沒有來臨。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身後傳來半聲慘叫,緊接著,吳名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響起。

 

    “記住,這是第二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下一次,死的就不再是他們,而是你。”

 

    嬴氏立刻睜開眼,隨即發現吳名只是站在了她的面前,發出慘叫的是已經遠離她的女衛,而她自己依舊活著,毫髮未損。

 

    嬴氏忽然明白過來,立刻揚起嘴角,冷笑道:“看來我那兒子還真會哄人。”

 

    “確實。”吳名坦然承認,但緊接著就還了一刀,“只是他哄的人不是你。”

 

    “但生他的人卻是我。”意識到自己並不會死,嬴氏的膽氣與傲骨立刻又回了身體,“所以,你不敢殺我。”

 

    “你們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玩意。”吳名嘲弄地笑了起來,“你別是以為這樣就結束吧?你以為,可以活下去就等於不用再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嬴氏一愣,下一瞬,吳名的拳頭便迎面而至。

 

    “別做夢了!”

 

    吳名話音剛落,嬴氏的臉上便挨了重重一拳,整個人都被打得倒飛出去,砰地一聲撞在牆上。

 

    “啊——”

 

    嬴氏終於再也繃不住身份,慘叫著哀嚎起來。

 

    “住手,住手!”

 

    “這就受不了了?”吳名冷哼一聲,走到嬴氏面前,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扯到無頭的婦人身邊,“看清楚,她,還有她們,雖然都是被我所殺,但卻是因你而死!”

 

    說完,吳名又把嬴氏拉下臺階,拽到裝著丹楹的牛車旁邊,將她的頭壓到丹楹面前,“還有她——如果不是你為了利用她,把她叫到這裡,她就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宗室女,根本用不著這樣受罪。同樣的,這郡守府裡的下人也用不著被她淩虐,平白受辱。”

 

    “不是我!”嬴氏拼命搖頭,“我只是把她們接來與衡郎相處,根本沒有教唆她們與你作對!今天的事……今天的事也不是我的安排!真的不是!”

 

    “不是嗎?”吳名撇撇嘴,“但如果不是你把她接來,今天的事又怎麼可能發生?所以,不管今天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都是罪魁禍首,毫無疑議。”

 

    說完,吳名將嬴氏丟在地上,對著她的小腹便是一腳。

 

    “啊——”

 

    嬴氏痛得縮成一團,頭髮蓬亂,衣服也被血跡和泥土汙得亂七八糟,哪裡還能看出半點貴婦人的模樣。

 

    “其實你這點疼痛根本不算什麼,問問車上那個,她會告訴你到底什麼才叫疼。”吳名蹲[]身,抓起嬴氏的左手。

 

    “不——”嬴氏驚恐地想要把手縮回來,但她一個婦人本就沒有吳名勁大,這會兒又被疼痛和恐懼嚇得渾身發力,哪裡還能掙脫得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吳名將她的左手小指生生掰斷,然後撕心裂肺地大聲痛叫。

 

    “記住,以後別再隨便伸手。”吳名站起身,轉頭去找玳瑁,發現她還蹲在板車底下,立刻朝她勾了勾手指,同時邁開腳步,“走了,寶貝兒!”

 

    玳瑁趕忙從板車下面鑽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吳名身邊,但跟著吳名走了兩步便忍不住回頭。

 

    看到太夫人那灰頭土臉滿地打滾的模樣,玳瑁莫名地感到一陣暢快,連院子裡的血腥味都好像不再那麼難聞。

 

    吳名注意到了玳瑁的反應,卻在心裡歎了口氣。

 

    以下克上,暴打上位者固然是暢快淋漓,但能做到這一點的又有幾個?

 

    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裡,最後又有幾個能夠堅持立場,不向權貴和世俗低頭?

 

    玳瑁只看到了他的肆意,卻不知道他為了追求這樣的肆意到底付出了多少,拋棄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當然,他從沒為此感到後悔。

 

    因為有些東西,真的是不要也罷!

 

    走出宜蘭院的大門,吳名便發現外面已經圍了不少看客,其中大多做僕婦打扮,只有一名年輕女子的衣裝相對顯眼,一看就是個小姐之流。

 

    另一個嬌客?

 

    吳名記得嚴衡乃是獨子,郡守府也沒有嚴姓的小姐,頓時朝這女人多看了兩眼。

 

    這個女人倒是比丹楹溫婉許多,看起來像是標準的大家閨秀乖乖女,一見吳名看向自己便馬上縮到侍女身後,避開了吳名的直視。

 

    她不找事,吳名也沒興趣理她,收回目光,與玳瑁一起離開了此地。

 

    但吳名一走,乖乖女便收起了怯弱的表相,帶著自己的侍女搶先進了院子。

 

    然而一進院子,幾個人就便被滿院的血腥嚇得頭皮發麻。

 

    “小娘子,趕緊派人去請郡守吧!”貼身的侍女拉住乖乖女的手臂,顫聲說道。

 

    乖乖女深吸了口氣,“不,別去找郡守,先去請府裡的醫師過來。”

 

    “啊?”

 

    “快去!”乖乖女推了侍女一把,自己則快步走到嬴氏身旁,蹲[]身,嘗試著將她扶起,“姨母,這是出什麼事了,您還好嗎?”

 

    嬴氏努力睜開眼,發現來人是自己請來做客的外甥女何芊芊,立刻抓住她的手臂,放聲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何芊芊抱住嬴氏,敷衍地安撫了幾句,目光卻轉向一旁的木板車,看向了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丹楹。

 

    如果不是院子周遭還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何芊芊覺得自己肯定會沖上前去,親手將丹楹活活掐死,或者也在她的臉上狠狠割上兩刀。

 

    就像上一世的時候,丹楹對她做過的那樣。

 

    何芊芊深深吸了口氣,克制住了這股暴虐的情緒。

 

    和嚴衡一樣,何芊芊也已是兩世為人。

 

    上一世的時候,作為表姐妹,何芊芊與丹楹原本關係尚可。但兩人雙雙及笄之後,丹楹卻看上了正與何芊芊談婚論嫁的太尉之子。為了搶走何芊芊的好婚事,在太尉夫人的壽宴上,丹楹借休憩之名將何芊芊引至無人處,親手毀了她的容顏。

 

    因沒有目擊者可以幫忙作證,即使何芊芊已經指認丹楹就是下手害她之人,但丹楹拒不承認,旁人也拿她無可奈何。最後,雖然因某些作為太過明顯,丹楹並沒能如願以償地嫁入太尉府,但何芊芊容顏已毀,同樣失了這樁婚事,被家人送回了何氏的老家汶陽。

 

    何芊芊本以為她會在汶陽的老宅子裡孤老一生,卻不知自己的苦難尚未結束。

 

    沒幾年,天下大亂,暴民迭起,汶陽老宅也被搶掠一空。毀容的何芊芊逃過了暴民的獸行,卻還是被暴民掠走,被迫成了這群暴民中的一員。然後,她便隨著這些暴民四處流竄,看著他們殺人放火,被他們呼來喝去,肆意使喚。

 

    終於,無序的暴民遇到了有序的叛軍,被其打散收編。

 

    何芊芊也成了僕婦營的一員,和其他女人一起給這些叛軍做飯洗衣。

 

    進了僕婦營之後,日子倒是比之前好過了一些。只是沒過多久,何芊芊便發現他們似乎正向咸陽轉進,稍一打聽,便得知叛軍首領呂良已經率軍攻向咸陽,破城亦是指日可待。

 

    何芊芊一度心灰意冷,覺得大秦江山就要在她眼前陷落崩塌。

 

    但半個月後,軍營裡便傳出了秦四世放火*的消息。據說這場大火不僅燒了整個咸陽宮,更波及到了整個咸陽城,愣是將呂良的大軍都逼出了咸陽地界。

 

    或許是嬴氏骨血作祟,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何芊芊便萌生了一個念頭——與其苟且偷生,倒不如效仿皇帝表兄,與這些叛軍玉石俱焚。

 

    當晚,何芊芊借著身份之便,將數壇菜油潑灑在叛軍營地的帳篷上,然後點火引燃了帳篷。

 

    何芊芊不知道她這把火到底燒死了多少叛軍,因為她剛點燃第三個帳篷,就被趕到著火點的叛軍團團包圍,亂劍穿心。

 

    再睜眼,她便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及笄之年。

 

 65 六五認罪

 

    吳名走出宜蘭院沒多遠就與急匆匆趕來的姚重撞了個正著。

 

    吳名覺得自己並未在宜蘭院裡逗留多久,但姚重卻已經換回了一身侍人的衣服,腰間還掛了塊顯眼的銅牌,身後跟了一群侍衛。

 

    看到吳名,姚重立刻停下腳步,猙獰的臉上亦露出複雜的表情,跟著便躬身道:“夫人威武。”

 

    “來收拾善後的?”吳名直白地問道。

 

    姚重訕訕一笑,“夫人放心,就是再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為難您就是了。”

 

    “那就去收拾吧。”吳名擺擺手,“現在天還沒冷下來呢,屍體放久了確實不好。”

 

    姚重笑容一僵,“夫人,恕我多一句嘴——太夫人可還安好?”

 

    “恐怕不太好。”吳名聳聳肩,見姚重臉色大變,立刻補充道,“反正也死不了就是了——呃,嚇死的話,不算。”

 

    姚重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躬身道:“我先過去了,還請夫人見諒。”

 

    “去吧。”吳名剛要離開,隨即又停下腳步,轉頭問道,“對了,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回夫人,那人已經去您院子裡俯首認罪了,您回去便能見到。”說完,姚重再不敢和吳名多言,加快腳步,直奔宜蘭院而去。

 

    吳名轉回頭,繼續往自己的院子走。

 

    玳瑁卻小聲說道:“夫人,我也想學您那樣的功夫!”

 

    吳名沉默了幾秒,開口道:“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去軍營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麼嗎?”

 

    “啊?”玳瑁一愣。

 

    “已經忘了?”吳名笑了笑,不再多言。

 

    玳瑁趕忙快步跟上,一邊走一邊仔細回想,很快就詫異地再次問道:“您是說,讓我和家人……斷絕關係?”

 

    “嗯,想起來了?那想好了嗎?”吳名淡淡問道。

 

    “我……”玳瑁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吳名渾不在意地笑了,“沒想好就繼續想,什麼時候覺得能給我答覆了,什麼時候我就教你。”

 

    玳瑁年紀不大,根骨也還可以,大可以法術和武術一起學,就算成不了正經的修士,起碼也能練出幾分唬人的功夫。

 

    但他不想為他人作嫁衣裳,把玳瑁培養成一個女狗腿。如果玳瑁不能拋開世俗道德的轄制,斬斷自己受制於人的軟肋,那他寧可在離開時多給她些金錢,用錢來了結這場緣分。

 

    眼看著要到自己院子了,吳名卻發現院門口跪了一個女人,看穿著是個侍女,正直挺挺地跪在門口的石磚路上,接受著看門僕婦不斷撇去的注目禮。

 

    等走到側面,吳名就把這人認了出來,正是讓他看不順眼的珠璣,

 

    吳名立刻想起了姚重剛才說的話:犯人已經來他這裡自首了。

 

    竟然是她在當中搗鬼?

 

    驚訝之後,吳名倒也不覺得有多奇怪。

 

    他已經擺明車馬地表示出了對她的不喜,而且這種不喜已經威脅到了她在郡守府中的地位和利益,她自然也有權力以力所能及的方式來保全自己,將威脅自己切身利益的他驅逐出去。

 

    只可惜,小算計遇到了絕對暴力,直接被碾壓得渣都不剩。

 

    於是乎,珠璣也只能孤注一擲地主動出來自首,以此博取吳名的大度諒解。

 

    遺憾的是,吳名早就把原諒這個詞從自己的字典裡劃掉很久了。

 

    吳名理都沒理正張口欲言的珠璣,邁步就進了院子。

 

    玳瑁也只瞥了珠璣一眼,同樣沒有多言。

 

    一進院子,金角和銀角就先迎了上來,隨即被吳名身上的血污嚇了一跳。

 

    吳名沒跟她們解釋,只讓她們去打熱水,準備換洗用的衣服,然後便徑直進了淨室。

 

    洗漱完畢,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因這會兒的天氣仍然有些炎熱,桂花就給吳名做了個涼拌豆腐,又切了一塊醬牛肉,配上井水浸過的米飯。

 

    吃過午飯,吳名正打算以午睡為名回去補充靈力,金角卻湊上前來,詢問門外的珠璣要如何處置。

 

    “什麼如何處置?”吳名皺起眉頭。

 

    “總不能就讓她在外面跪著吧?”金角也皺眉道,“不管她因為什麼惹惱了夫人,這麼跪下去,都會讓別人覺得夫人不慈。”

 

    難道這郡守府裡還會有人覺得他是個和藹可親的?

 

    吳名翻了個白眼,“她愛跪就讓她跪,你看不過去就不要去看。”

 

    “夫人——”

 

    金角還欲再言,門口處便傳來一聲輕咳,卻是嫪姑姑走了進來。

 

    “金角小娘還是不要太過心慈為好。”嫪姑姑面色平淡地說道,“珠璣現在的做法就是在以弱挾強,逼迫夫人。若是換了老太夫人那會兒,是要拉出去被鞭子活活抽死的,夫人沒有理會就已經是心善了,萬萬不能再繼續縱容。”

 

    嫪姑姑的話語裡明顯帶有警告,金角立刻閉上嘴巴,垂頭不言。

 

    吳名卻是覺得嫪姑姑消息靈通,可能已經聽說了什麼,這才進來賣了個好——反正他的名聲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就算裝模作樣地放珠璣一馬也不可能把自己洗白。

 

    “帶她下去,好好給她講講。”吳名打了個哈欠,“我先睡一覺,除非郡守親自過來,不然的話,誰來了都不要進來擾我。”

 

    “夫人,請容老奴冒昧地上問一句。”嫪姑姑接言道,“若是珠璣不跪了……”

 

    “那就讓她走。”吳名擺擺手,“你們直接把她當狗屁來處理就行了。”

 

    “老奴明白了。”嫪姑姑施了一禮,帶著玳瑁退出正堂。

 

    吳名趕忙轉身進了內室,縱身上床,開始盤膝打坐。

 

    吳名並不確定嚴衡對今天的事會是什麼反應,畢竟他下手可是夠狠的,若是嚴衡看到自己的親娘被他揍成那副鬼樣,心疼起來,一怒之下決定全了孝道,要懲罰於他,那到時候肯定又是一場大戰,可得好好準備才行。

 

    嚴衡一直到日頭快要落山的時候才回到郡守府,尚未下馬便發現姚重頂著那道疤痕站在門口,身上穿著侍人的服飾,腰間掛著他給他應急用的虎符腰牌。

 

    嚴衡心裡立刻咯噔一下,生了不祥之兆,趕緊翻身下馬,問道:“出事了?”

 

    “主君還是進府再說吧。”姚重微微點頭。

 

    嚴衡沒再多問,甩手把韁繩交給侍從,跟著姚重進了郡守府。

 

    待進了前院,嚴衡便再次問道:“可是夫人那邊出了事?”

 

    “這事和夫人有關,但……主君最好還是先去太夫人的院子看看。”姚重露出一臉苦笑,“恕姚重無法在這裡向您解釋,只有您親眼見了才會明白。”

 

    “你又幹了什麼?”嚴衡立刻聯想到了之前姚重對他的諫言,不由得臉色一沉。

 

    “回主君,我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做——確切地說,是根本就沒來得及做。”姚重無奈攤手,“事實上,無論夫人還是太夫人都可以說是被人給算計了,而這人……您絕對想不到會是哪個。”

 

    “西跨院裡的?”嚴衡挑眉。

 

    “確實是西跨院裡的,但並非您的姬妾。”姚重道。

 

    “到底是哪個?”嚴衡不耐煩地問道。

 

    姚重歎了口氣,“珠璣。”

 

    “怎麼可能?!”嚴衡確實沒往她的身上聯想,也根本不會往她的身上聯想。

 

    “珠璣如今正在夫人的院門口請罪,跑不掉的。主君還是先去探望太夫人吧。”姚重再次進言。

 

    嚴衡深吸了口氣,壓下把珠璣抓來拷問的衝動,轉身向嬴氏的宜蘭院走去。

 

    嚴衡抵達宜蘭院的時候,嬴氏已經吃了安神的湯藥,沉沉睡去,但從緊緊皺著的眉頭來看,這一覺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嬴氏的女衛被吳名屠戮一空,餘下的侍女也都嚇得神志不清,這會兒還是何芊芊帶人守在她的床邊,幫她換了衣服,擦了身體。

 

    見嚴衡進來,何芊芊起身施了一禮,然後便退到一旁,讓出床邊的位置。

 

    嚴衡走上前大致看了一下,發現嬴氏像是被人揍過,臉頰腫得老高卻又沒有指印,倒像是牙齒被拳頭砸傷後的模樣。除此之外,她的左手小指也被包了起來,而且用竹棍固定著,像是受了折傷。

 

    “到底怎麼回事?”嚴衡沉聲問道。

 

    不等姚重作答,何芊芊便搶先道:“姨母好不容易入睡,還請表兄移步到隔壁再談。”

 

    說完,何芊芊便率先向隔壁的暖閣走去。

 

    嚴衡微微一怔,轉頭看了姚重一眼。

 

    姚重卻只是伸出手,請嚴衡先行。

 

    嚴衡皺了皺眉,對這樣的啞謎很是不滿,但還是邁開腳步,跟著何芊芊去了隔壁。

 

    進了隔壁,嚴衡才發現這裡還躺著一個人,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軒親王之女丹楹。

 

    丹楹的傷勢明顯比嬴氏重上好多,一隻胳膊被折了個對折,一隻手腕只剩皮肉相連,下半身蓋著薄被,但就右腳詭異的指向來看,顯然和手腕一樣受了重傷。

 

    “丹楹女公子今日不知為何非要進西跨院賞玩,因被看門的僕婦攔下,便在西跨院裡發起了脾氣。有人誇大了那裡的情形,趁機請了夫人過去。”姚重把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只是沒有當著何芊芊的面說出珠璣的名字。

 

    “那些屍體我已叫人處置,但為了避免消息外泄,我便擅自做主,沒讓人去通知主君。”姚重躬身請罪,“還請主君責罰。”

 

    “夫人那邊怎麼樣?”嚴衡問道。

 

    “主君放心,夫人好得很,連根汗毛都沒有少掉。”所以你就別關心他了,先解決眼前這個吧!

 

    姚重暗暗腹誹。

 

    “表兄,當務之急是先解決丹楹阿姊。”何芊芊插言道,“恕我多一句嘴,丹楹阿姊的情況並不好,與其讓她繼續被傷痛折磨,還不如給她一個痛快,讓她早入輪回。”

 

    嚴衡和姚重頓時一愣,誰都沒想到何芊芊竟會說出這樣一番驚人之語。

 

    “這是何意?”嚴衡眯起眼,冷冷問道。

 

 66 六六投名

 

    “難道表兄還想將這般模樣的丹楹送回咸陽?”何芊芊神色不變,“遼東山嶺眾多,民風彪悍,以丹楹阿姊的驕縱,出了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表兄將此事安排妥當,芊芊願意為表兄修書一封,以為見證。”

 

    “難道編造一個謊話,軒親王就會善罷甘休?”嚴衡漠然反問。

 

    “不過就是一場口水之爭罷了,總好過縱妻弑母、殘害手足的罪名,不是嗎?”何芊芊淡淡一笑,“表兄若是不放心,芊芊可以再為表兄奉上一份投名狀。”

 

    說著,何芊芊轉過身去,將蓋在丹楹身上的被子拉了起來,蒙在她的頭上,然後又將雙手壓了上去。

 

    何芊芊並沒有馬上用力,見嚴衡並未上前制止,這才徹徹底底地狠下心來——

 

    ……

 

    待到一切結束,何芊芊鬆開手,不自覺地長出了口氣,只覺得身體好像都輕了幾分。

 

    報仇雪恨這種事果然還是要自己親自動手才會爽快!

 

    何芊芊抬起頭,迎上嚴衡充滿審視的目光,稍稍停頓了一下便綻放出溫婉的笑容,“表兄可以相信我了嗎?”

 

    “……你想要什麼?”嚴衡面無表情地問道。

 

    “表兄不必多心。”何芊芊笑容不變,“芊芊無意與表兄締結良緣,更不想與尊夫人那樣的人物交惡結怨。芊芊想要的只是一個棲身之所,還請表兄容我在此地多住些時日,莫要將我趕回咸陽。”

 

    收到嬴氏邀約的時候,因信箋中的內容含糊曖昧,並沒有給出半點實質性的承諾,何家原本是想送一個更為年幼的庶女過來,是何芊芊自己使了些手段才爭到了這個機會。

 

    若嬴氏這個姨母真能讓嚴衡棄了那個男妻,何芊芊倒也不介意嫁入郡守府,與嚴衡相敬如賓。但她完全不覺得一個兩輩子都娶了男妻,後院裡不知道出了多少條人命的男人會是良配。只不過兩世為人,何芊芊對姻緣之事早已不抱期待,只想找個平靜之地避開戰火,而遼東便是她的首選。

 

    不得不說,嚴衡在治理地方上確實有些本領。

 

    上一世,一直到叛軍貢獻咸陽,遼東也平靜如斯,完全未被戰火波及。

 

    何芊芊之所以執意來此,一是為了避開戰火,二是為了避開和太尉之子的議親。沒曾想,嬴氏並非只邀了何家女兒,連丹楹這個外甥女也一起請到了遼東,讓何芊芊好好體會了一次什麼叫做冤家路窄。

 

    何芊芊原本以為丹楹對太尉之子乃是真情實意。上一世,得知她並未嫁入太尉府的時候,何芊芊還痛快地嘲笑了一番,以為丹楹指不定怎麼傷心。但這一世,當她發現丹楹也歡天喜地地來了遼東,而且從入住郡守府之日起便變著法地想辦法與嚴衡偶遇,何芊芊便意識到丹楹喜歡的根本不是太尉之子這個人,而是他的身份地位。

 

    上一世沒有嬴氏的邀約,嫁入太尉家做兒媳自然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如今有了郡守夫人這個更好的期盼,丹楹便立刻將那什麼太尉之子棄之如敝屐。

 

    一想到上一世的時候,自己被丹楹毀了容顏又毀了姻緣,最後被暴民裹挾,受盡苦難,而丹楹雖沒有嫁入太尉府,但轉過身來便又毫不在意地嫁給旁人,繼續享受宗室女的榮華與富貴,何芊芊便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讓她也嘗嘗亂劍穿心而死的滋味。

 

    好在,借著那位郡守夫人的便利,她雖然沒能將丹楹千刀萬剮,但也總算是大仇得報。

 

    接下來,便是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何芊芊收起思緒,直視嚴衡。

 

    但嚴衡並沒有馬上作答,看了何芊芊一會兒便轉頭對姚重道:“將床榻上的東西處置一下。”

 

    “諾。”姚重沒有叫人進來,直接走上前,用薄被將丹楹整個包起,然後便打橫一抱,轉身出門。

 

    嚴衡這才向何芊芊問道:“你想住多久?”

 

    “若是可以,希望表兄不要給我時限。”何芊芊一臉誠摯地說道。

 

    嚴衡微微一愣,挑眉問道:“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情?”

 

    “家中無事,是我自己的事。”何芊芊故意頓了一下,“我……不想嫁人。”

 

    上一世的經歷讓何芊芊深刻地記住了一件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毀容之後,原本已經過了小定的太尉府立刻取消了婚約,與她議親的太尉之子更是面都沒再露過一次。她的父親母親雖也氣憤了很久,最終卻沒有給她報仇,只叫人收拾了東西,將她送回老家,然後便像沒她這個女兒一樣,年節的時候連封信箋都不曾送來。

 

    老家的僕婦見她沒了前程,伺候的時候便不再用心,平日裡只見冷餐冷水,連衣服都要她和身邊的侍女自己去洗。她不得不學會了洗衣做飯,平日的穿著也再無半分貴女模樣。但也正因如此,暴民來襲時,她才沒被認出身份,得以苟且偷生。

 

    上一世,失了丈夫,沒了父母,她照樣在窮人堆裡活了下來。如今她有容貌,有心腹,手裡更有金錢,哪還用得著再靠別人過活。

 

    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供容身的方寸之地。

 

    但何芊芊的這句話卻讓嚴衡想歪了。

 

    這世上既有他這種不喜女子的男人,自然也會有不喜男子的女人。

 

    嚴衡不無同情地看了何芊芊幾眼,終於點了點頭,“我可以允你在此地落腳,不過……莫要像丹楹一樣招惹我那夫人。”

 

    “我可以搬出郡守府,在城中另賃宅邸。”何芊芊馬上道。

 

    “不必,一切照舊就好。”嚴衡想也不想地拒絕。

 

    就算何芊芊真的只是為了逃婚才來到遼東,但她既然目睹了府中騷亂,又親手結果了丹楹,嚴衡怎麼都不會輕易地放她離開,更不會讓她離府獨居。

 

    定下承諾,嚴衡沒再與何芊芊獨處,轉身回了嬴氏床邊,見她一時半會兒都難以蘇醒,便叫來侍從,將何芊芊與其侍女送回住處,自己則邁步出了院子。

 

    姚重顯然已經讓人清理過院子,青石小徑上已經看不出什麼痕跡,但一些泥土地上卻明顯蓋著新土,顏色與周遭不盡相同。

 

    光是數一數這些新土的堆數就能想像出當時的場面,偏偏姚重卻告訴他夫人毫髮無損。

 

    “阮橙”只有一個,太夫人的院子裡卻死士眾多,以寡敵眾,“阮橙”怎麼會毫髮無損?

 

    嚴衡越想越是不安,正準備過去看上一眼,出去安置丹楹屍體的姚重卻從院外趕了回來,正好將他堵住。

 

    “主君。”見嚴衡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姚重立刻快步上前。

 

    “處置好了?”嚴衡只能停下腳步。

 

    “都送到偏院的地窖裡了。”姚重躬身答道,“主君可已想好此事的處置?”

 

    “你又有何諫言?”嚴衡反問。

 

    “無。”姚重的回答讓嚴衡微微一怔,但緊接著,姚重便又補充道,“主君放心,太夫人的傷勢並非多麼嚴重,反倒是驚嚇更大一些。”

 

    聽到這話,嚴衡才想起自己只顧著擔心“阮橙”,倒是把近在眼前的母親給忽略掉了,不由臉上一熱,趕忙掩飾道:“醫官怎麼說?”

 

    “靜養即可。”姚重道,“夫人還是留了分寸的,太夫人的小指只是脫臼,倒是牙齒被打掉了幾顆,需要想辦法填補。”

 

    “你確定是夫人動的手?”嚴衡質疑道。

 

    “主君。”姚重無奈地歎了口氣,“剛才何家小娘在,我不好多言,實際上,夫人不僅打傷了太夫人,更將太夫人的所有死士一網打盡。整整十七人,其中九個是在同一時間被割斷了咽喉,餘下的也都是一擊必殺,而夫人自己以及他帶來的小侍女卻是毫髮未損。”

 

    “怎麼可能?!”嚴衡實在是難以相信。

 

    “屍體都在偏院,當時在院子的下人也都關在了那裡,主君若是不信,自可過去驗看。”

 

    “走。”嚴衡邁步向院外走去。

 

    親眼看罷,嚴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夫人實乃猛將也。”姚重在旁說道,“說句不好聽的,主君,您都未必是他對手。”

 

    嚴衡沒有接言,心情卻很清楚,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在以一敵十七的情況下將所有敵人一擊斃命的。

 

    若是上一世他沒有設計擒下阮橙,是不是也會像眼前這十七個人一樣被阮橙斬殺?

 

    嚴衡回想了一下,很快皺起眉頭。

 

    上一世的阮橙雖然也是呂良麾下的一員猛將,但絕對沒有強到這般境地,不過就是有些武功,比平常人更加勇猛善戰罷了。

 

    不等嚴衡多想,一旁的阮橙已再次說道:“主君若是想找夫人問罪,可要帶足了兵丁再去。就我估算,想要擒下夫人,只能用人命去填,沒個千八百人的,別想將夫人拿下。”

 

    我怎麼可能找他問罪。

 

    嚴衡瞥了姚重一眼,“丹楹帶過來的人手可都控制住了?”

 

    “回主君,只留了幾個侍女僕婦,餘下的均已……”姚重做了個斬首的動作。

 

    “查問一下丹楹與何芊芊可有什麼新仇舊怨,但暫時別碰何芊芊身邊的人。”嚴衡道。

 

    “兩位嬌客剛一過來,我便送了信鴿去咸陽,讓留在那邊的眼線查探她們的相關過往,這幾日也該有些音訊了。”姚重說完便試探地問道,“主君可是對何家小娘起了懷疑?”

 

    “膽子太大的女人,總是讓人不得不防。”嚴衡道。

 

    “說起膽大的女人,夫人那邊還有一個呢!”姚重意有所指地接言道。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想起今天這起亂子的根源所在。

 

    “去夫人那邊看看。”嚴衡沉聲說道。

 

 67 六七哄勸

 

    嚴衡和姚重來到吳名院子的時候,珠璣仍然跪在門口。

 

    看到嚴衡過來,原本已經匍匐在地的珠璣立刻直起身來,一臉悲戚地喚道:“主君!”

 

    “拖下去,不要讓她在這裡礙了夫人的眼。”嚴衡冷冷吩咐。

 

    “諾。”姚重躬身應諾,掩住了嘴角的抽搐。

 

    一聽這話就知道,嚴衡是不可能找夫人問罪了,搞不好還要反過來哄上一哄。

 

    姚重轉過身,向跟來的侍衛打了個手勢,一人抓住珠璣的一隻手臂,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主——”珠璣還想叫喚,卻被姚重捂住了嘴巴。

 

    “想活命就閉嘴,再鬧下去,誰都救不了你。”姚重冷冷說道。

 

    珠璣被姚重陰冷的目光盯出了一個冷戰,終是收回了到口的辯解,任由姚重和侍衛將她拖走。她倒是想自己站起來走路,但雙腿跪的時間太久,早就沒了知覺,只能被人拖拽著向前移動。

 

    這時候,嚴衡已經帶著餘下的侍衛進了院子。

 

    為了避免誤會,嚴衡將這些侍衛統統留在了門口,獨自一人進了正房。

 

    吳名這會兒已經吃過了晚飯,平時的話,正該借著沐浴的名義在淨室裡修煉,但今日估摸著嚴衡會來,他便換了身鬆快的衣服,留在了內室。

 

    因等得無聊,吳名翻出筆墨和絹布,在窗邊的案幾上畫地圖玩。

 

    當然,地圖這東西並不適合賞玩,真抱著玩的心態就應該畫風景。

 

    但誰讓吳名心裡頭打鼓呢?他揍的畢竟是嚴衡親娘,雖然換成吳名自己的話,他肯定要先追根究底地把誰對誰錯搞清楚再去問責,但這年月講究的就是孝道,幫親不幫理,嚴衡要是不問青紅皂白就找他算帳,吳名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過,也就是理解而已。

 

    嚴衡要是真找他算帳,那他就立馬走人。反正他已經以各種方式支付了房租和飯費,並不虧欠嚴衡什麼。體內靈力也已經恢復了大半,去伏牛山找阮橙報仇固然還缺少把握,但尋摸個犄角旮旯過日子卻是不成問題。

 

    這麼一想,吳名便考慮起接下來的去向,順手畫起了地圖,想要比較一下臨近的省市裡哪些更適合隱居。

 

    嚴衡走進院子的時候,吳名就從視窗處看到了,見跟他一起過來的都是平日裡的那些侍衛,而且進來後就被留在了門口,只有嚴衡自己一個人過來,吳名莫名地松了口氣。

 

    看樣子,頂多也就是吵架了。

 

    吳名放下毛筆,嚴衡也掀開了珠簾。

 

    “才回來?”吳名咧嘴一笑,沒事人般問道。

 

    “先去了母親那邊一趟。”嚴衡隱晦地點出了來意,然後便邁步來到吳名身邊,向他伸出右手,“起來,讓我看看。”

 

    “哎?”吳名一愣,但看嚴衡的樣子不像是要揍人,便小心翼翼地將手遞了過去。

 

    嚴衡立刻將他拉了起來,接著便扯開他的衣服,像檢查身體一樣一寸一寸地摸索起來。

 

    直到發現吳名確實是毫髮未損,連皮都沒破一塊,嚴衡才松了口氣,伸手將吳名擁入懷中,惱火道:“你就不能等我回來,讓我去解決嗎?非要自己過去逞強!”

 

    “呵呵……”吳名僵硬地笑了兩聲,一時間都開始同情嚴衡他娘了。

 

    但同情本來就不是個好詞,這點子同情也無法讓吳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絲毫的愧疚,只是有些懷疑嬴氏這麼一個標準的秦朝貴婦怎麼會教養出嚴衡這麼個離經叛道的逆子。

 

    對了,嚴衡好像是穿越男教出來的,壓根就沒在嬴氏的身邊教養過。

 

    想起自己聽來的郡守府八卦,吳名倒是有些理解嚴衡為什麼會對嬴氏沒感情了。

 

    一個從小就被送進皇宮,直到十好幾歲、三觀都成型了才歸家的孩子哪裡還能和父母親近得起來。更何況嚴衡還是在父親死後才回了遼西,從小到大連親生父親長什麼樣都沒見過。這要是哪個親近的老僕在嚴衡身邊多幾句嘴,嚴衡非恨死他娘不可。也就是嬴氏只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彼此間總算都還有些期待,若是再有一個幼弟什麼的,肯定兄弟鬩牆,母子成仇。

 

    這麼一想,吳名又開始同情嚴衡了。

 

    “我又不傻,當然是有把握才動手的。”吳名拍拍嚴衡的背脊,反過來安撫他。

 

    “以後不許再這麼做了!”嚴衡語氣不善,手臂卻將吳名抱得更緊。

 

    “放心,不會有下一次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這句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要是今天這一遭還不能讓嬴氏長記性,繼續跟他沒完沒了,那他就權當認輸,才不繼續奉陪。

 

    天下如此之大,哪裡不能去得,幹嘛非在四方天裡和女人較勁?

 

    至於嚴衡,也沒什麼捨不得的。

 

    這世上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了的,三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嚴衡總能再遇到一個比他好看、比他聽話、比他更適合做人妻子的。

 

    再說了,他原本就是個西貝貨,大不了把真阮橙弄回來,成全他們就是。

 

    嚴衡也很快放開吳名,轉而說起了珠璣的事。

 

    雖然還不知道珠璣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但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在既不能責罰母親也不想向吳名問罪,另一個關係人丹楹又被何芊芊悶死的情況下,珠璣就成了最好的出氣筒。

 

    但吳名卻對珠璣這種空有心機的尋常丫頭興趣缺缺,聽嚴衡問起也只是撇了撇嘴,“還是那句話,別讓我再看見她。”

 

    “只是這樣?”嚴衡一愣。

 

    “你肯定饒不了她,我何必再多此一舉。”吳名直白道,“那女人你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倒是那個丹楹最好再查問一下。她來這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偏偏在今天想起去西跨院觀景,難道郡守府裡就沒有其他可以看的園子了?”

 

    還真是沒有比西跨院更好的。

 

    嚴衡被問得有些尷尬,他當時之所以把姬妾都安排在西跨院,一方面是因為那裡和宜蘭院很近,可以讓母親幫忙盯著,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那裡原本就是賞景的地方,與姬妾們玩物的身份最為接近——把人送那邊去養著,也算是給西跨院裡添了一道美人景。

 

    但這件事也確實有些奇怪,只是丹楹已被何芊芊悶殺,身邊的人也被吳名斬盡,哪裡還能問出緣故。

 

    嚴衡歎了口氣,把丹楹的死訊告知吳名。

 

    吳名一愣,脫口問道:“她倆有仇?”

 

    “我也這樣猜測,但眼下並無證據。”嚴衡道,“你大概也猜到了,母親將她們請過來是想讓她們與我聯姻,如今丹楹已死,何芊芊也表明心跡稱自己無意嫁人,聯姻一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但何芊芊暫時還不能離開,她已保證不會惹是生非……”

 

    “放心。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吳名打斷道。

 

    “你不要誤會就好。”嚴衡摸了摸吳名臉頰,只覺得越看越愛,連那股不愛搭理人的勁頭都讓他著迷。

 

    “對了,丹楹的事要怎麼處理?”吳名沒注意到嚴衡已經走神,“她雖然不是公主,但好歹也是姓嬴的,總不能說死就死,一點交待沒有吧?”

 

    “報個失蹤就好。”嚴衡收回思緒,淡然答道,“丹楹性情驕縱,擅自入了山林,自此一去不歸,生死不明。”

 

    何芊芊的提議給了嚴衡靈感,但直接報死訊卻是沒有必要,倒不如只說失蹤,然後慢慢尋找,找個一年兩年,事情也就過去了。事實上,連報訊也沒必要現在就去,再等個十天半月甚至一月兩月,等他把郡守府裡的首尾徹底收拾乾淨再寫信過去都沒什麼大不了。

 

    要知道,胡亥繼位後就殺了一批兄弟,先帝繼位後又處置了一群族老,餘下的皇親國戚也都圈養在了咸陽城內,只給封號,不給封地。經過這兩次清洗,但凡對皇位有威脅的嬴氏族人都已命喪黃泉,餘下的全是酒囊飯袋、混吃等死之徒。軒親王也是一樣,雖為皇族卻沒有半點實權,連在朝堂中的影響力都近乎於無。

 

    若不是不想現在就與咸陽交惡,引起太后那邊的懷疑,嚴衡連失蹤的謊話都懶得去編,什麼時候軒親王府發現丹楹沒了聯絡,什麼時候再去應付就是。

 

    相比之下,吳名揍了嬴氏的事反倒更麻煩一些。若是傳出去一點半點,那些無所事事的正人君子們免不了要口誅筆伐,惹他不快;嚴氏的族老們也定會借機上門,威逼壓榨。

 

    因需要處理的首尾太多,嚴衡只在吳名的院子吃了頓桂花做的晚飯便起身離去。

 

    臨走時,嚴衡看到吳名案幾上的地圖,立刻想起了自己想在冬日裡拿下遼西的打算。

 

    “你能繪製遼西的地圖嗎?”嚴衡問。

 

    “這張。”吳名將包含遼西的地圖抽了出來,遞給嚴衡。

 

    因吳名沒覺得遼西那塊地方有什麼合適的隱居之所,所以畫得很是粗糙,嚴衡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問道:“能再詳細一些嗎?”

 

    “……我不確定。”不知道嚴衡到底要做什麼,吳名只能給出一個含糊的回答。

 

    “試試看。”嚴衡把地圖放了回去,伸手抓了抓吳名的頭髮,“如果時運尚可,今年冬天,我便為你將這遼西攻佔下來。”

 

    什麼叫為我攻佔……呃,阮家好像逃去了那邊?

 

    吳名摸了摸下巴,轉而問道:“占下之後呢?有足夠的官吏去治理嗎?”

 

    “你倒是也懂些治世之道呢!”嚴衡頗感驚訝。

 

    在後世,這些都是人人可學的常識!

 

    吳名翻了個白眼,卻也沒費力氣和嚴衡辯解。

 

    “放心。”嚴衡繼續道,“我還不想這麼早就自立為王,攻佔遼西之事也只能因勢利導,強求不得。若是如願以償,下面那些官吏也不會全部換掉,只要再加些得用之人進去,將軍隊和稅收控制住就好。”

 

    就是說,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吳名想起了後世的經典臺詞。

 

 68 六八後續

 

    第二天,郡守府裡便又恢復到了風平浪靜的日常狀態。

 

    吳名懷疑嚴衡又一次大開殺戒,但讓玳瑁出去打聽了一圈,得到的結果卻是郡守府裡一切照舊。除了太夫人院子裡有幾個驚嚇過度起不來床的,餘下的人都該幹嘛幹嘛,沒聽說哪個失蹤或者受罰。倒是丹楹暫住的院子被一夜清空,所有來自咸陽的僕從全部人間蒸發。

 

    吳名自己的院子裡也沒什麼變化,三個近身伺候的侍女就不用說了,餘下的僕婦也只是在院中偶遇的時候更加恭敬一些,沒見哪個心懷叵測,為太夫人報仇。

 

    吳名順口和玳瑁說笑了一句,玳瑁立刻附在他的耳邊,悄悄告訴他,這府裡的奴僕多是嚴氏一族的家生子,一個個原本就是效忠郡守的,對太夫人不過是面上恭敬。更何況太夫人嫁進郡守府後就沒讓他們安生,為了安插人手,與老太夫人爭奪管事權,很是打壓了一部分人,最近又在府裡搞大清洗,鬧得人心惶惶。這回被吳名一頓收拾,很多人面上不顯,心裡卻是拍手稱快。

 

    而嬴氏似乎真被嚇壞了,據說昨天夜裡一直在說胡話,今天早上也沒起來床。

 

    太夫人無法主事,權力便又回到各個管事手裡,很多人巴不得太夫人就這麼臥床不起,省得她再和他們爭權奪利。

 

    聽玳瑁說完,吳名很想把太夫人從床上弄起來,讓她把這些人好好收拾一頓。

 

    有這麼一群蛀蟲在身邊,難怪嚴衡會沒錢花!

 

    吳名一下子想起了紅樓夢裡的賈府。

 

    但腹誹之後,吳名便後知後覺地想起玳瑁並未提到錢的事,說的只是權力。

 

    算了,哪天和嚴衡提一嘴就是,至於怎麼處置就是他的事了。若是他覺得水至清則無魚,那他更沒必要操這份閒心。

 

    吳名撇撇嘴,沒再多問。

 

    嫪姑姑也在這一日找上吳名,卻是為前一天勸他去西跨院的事請罪。

 

    吳名沒覺得嫪姑姑有什麼錯處,就丹楹的那副德性,等折磨完花草,很可能就要開始折磨人了。如果他沒過去,天曉得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嫪姑姑擔心的事並非沒可能發生。

 

    或許嫪姑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嘴上說著請罪,神情卻很坦然。

 

    吳名沒玩什麼打一巴掌再給一甜棗的把戲,直接告訴嫪姑姑,昨天的事沒什麼罪過可說,以後也該說什麼說什麼,繼續直言不諱就好。

 

    嫪姑姑也沒說什麼表忠心的場面話,應諾後便淡然退下。

 

    等吃過午飯,姚重也跑了過來,先是彙報了吳名昨天吩咐給他的那些事的進展,然後又稟告了珠璣的處置。

 

    “您只向主君要求不要再見到珠璣,我便擅自做主,饒了她一條小命。”姚重比嫪姑姑還要坦率,“您放心,我已經將她遠遠送走,絕不會讓她再在您的眼前出現。”

 

    吳名漠然問道:“要是出現了呢?”

 

    “我會親手扭斷她的腦袋。”姚重笑著答道。

 

    “你有那麼大的力氣嗎?”吳名一臉嫌棄地質疑。

 

    姚重頓時笑容一僵,但很快就重新笑了起來,“姚重雖然看似羸弱,但也是從小習武之人,更與主君一起上過戰場,殺個把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還是個鄭和之流?

 

    吳名故作訝異地眨了眨眼,心裡卻在腹誹:有功夫還能被一個婦道人家傷了臉,你這功夫別是跟師娘學的吧?

 

    “當然,與夫人是不能比的。”姚重恰到好處地拍了個馬屁。

 

    吳名笑了笑,沒去接言。

 

    姚重也見好就收,很快便躬身告退。

 

    等出了院子,姚重才悄悄松了口氣。

 

    珠璣確實離開了郡守府,但尚未達到遠遠送走的程度,只是去了府外的一處院子,在那裡學習如何擔當一名傳遞消息的細作。

 

    昨天吳名一說自己是被人“請”過來的,姚重就立刻懷疑上了珠璣。

 

    郡守府裡的人都知道,嚴衡對西跨院的這些姬妾很不上心,即使是有孕在身的茹姬都不能算是受寵。也正因如此,有根基的家生子都不願過去伺候,五個姬妾身邊的侍女僕婦不是自己從外面帶進來的心腹,就是太夫人刻意送過去的眼線。但無論哪一個出去送信,都得先出得了西跨院才成。

 

    然而自從嚴衡和太夫人起了爭執,姚重就在西跨院門口安插了人手,這些人連丹楹都敢攔下,又豈會隨隨便便就放裡面的人出去。更重要的是,人出去了,姚重卻未收到半點音訊,還是吳名也進了院子,守門的人看情況不妙才又給姚重送了消息。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整個西跨院也只有一個——曾在嚴衡身邊服侍,之後又特意調來看守茹姬的——珠璣。

 

    只有她派出去的人才不會讓守門人起疑心,還打消了另行報信的心思。

 

    於是,吳名一走,姚重便去了茹姬的院子,將珠璣叫了出來。

 

    看到姚重出現,珠璣便知道事情敗露,當即認下了罪責,只是一口咬定自己這麼做是為了茹姬考慮,絕非出於私心,既然夫人追究,那她找夫人認罪就是。

 

    姚重那會兒已經知道吳名去了太夫人院子,聽到珠璣認罪便沒再繼續審問,急匆匆取了嚴衡給他的腰牌信物,趕往太夫人的院子滅火。

 

    等到太夫人那邊的事告一段落,姚重才知道珠璣已在吳名的院子前跪了一個下午。

 

    說實話,珠璣說的那些話,姚重只相信認罪這一部分,餘下的是半點不信。

 

    這女人的心已經被嚴衡的寵信撐大了,還在嚴衡院子裡伺候的時候,姚重就發現她已經越過院子裡的姑姑,儼然以院中的女主人自居。

 

    姚重七歲就跟在嚴衡身邊,對他的那點小喜好心知肚明,也清楚嚴衡眼裡的女人只有高矮胖瘦之分,對珠璣的那點小心思根本不會察覺。但繼續縱容下去的話,珠璣很可能就會動了爬床侍寢的心思,一旦付諸實踐,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

 

    因此,當嚴衡想往吳名院子裡派人的時候,姚重立刻推薦了珠璣。

 

    嚴衡沒有多想,珠璣也不敢說不,這事便這麼定了下來。

 

    但讓姚重意想不到的是男夫人“阮橙”竟看不上珠璣,沒多久就把她給攆了出來。

 

    知道這事的時候,姚重都懷疑這位男夫人是不是也是個好男色的,不然的話,豈會這麼敏感。

 

    好在珠璣還是沒能回到嚴衡身邊,又被十分信賴她的嚴衡送到了茹姬院子。

 

    珠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怨忿之下,終是做了蠢事。

 

    但姚重卻覺得沒必要用死亡做懲罰,只是殺掉的話,未免太過浪費。

 

    他對吳名所說的探子營很有興趣,而珠璣正是一個合適的試驗品。正好嚴衡有心吞併遼西,姚重便決定將珠璣訓練成細作,塞進遼西的郡守府裡做內應。

 

    說服珠璣的過程很容易,在立刻就死和生死一搏之間,絕大部分人都會做出正確抉擇。更何況珠璣這會兒已經被嚴衡迷昏了頭,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讓自己能夠重得嚴衡的眷顧與青睞。

 

    相比之下,更讓姚重擔心的是自己這麼暗渡陳倉會不會引起吳名不滿。

 

    經過昨天的事,姚重已經徹底打消了利用吳名的念頭。

 

    這種視規矩與禮教為無物的煞星,還是打個板子供起來最好,用他去放火,很可能會把自家營帳先燒個一乾二淨。

 

    也正因如此,姚重都沒敢把謊話說大,直接給珠璣報個死訊。

 

    好在吳名對珠璣的事並不上心,沒有深問就把他給打發出來。

 

    姚重深吸了口氣,心道:但願主君和夫人能像現在這樣長長久久,千萬可別反目成仇!

 

    那邊的吳名並不知道姚重的心思,把他送走之後就開始打坐練功,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飯時間。

 

    嚴衡並沒過來和吳名一起用餐,但當天晚上,這傢伙便又偷偷摸摸地跑來求歡。

 

    等他盡興而去,吳名也換上夜行專用的鬼魅白衣,打開後窗,離開了郡守府,前往嫁妝小院。

 

    或許今天註定是迎來送往的日子,一進嫁妝小院,吳名心裡就生出了一種詭異的不安。

 

    難不成又來了道士?

 

    吳名定了定心神,正猶豫著是轉身閃人還是直接迎戰,正房的房門便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衣男子從裡面走了進來。

 

    吳名立刻掐起法決準備迎戰,但緊接著就發現出來那人好像並沒有和他動手的意思,看穿著打扮也不像降妖除魔的道士,還有那頭披散著的黑髮,生無可戀的表情,實在是怎麼看怎麼眼熟……

 

    眼熟……

 

    呃?!

 

    吳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商老鬼?!”

 

    “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原來的身子呢?”被吳名叫做商老鬼的男子漠然反問。

 

    “別提了,這事實在是……”吳名正要解釋,但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事情不對。

 

    這個世界也有商老鬼並不讓人驚訝,但這裡的秦朝尚未滅亡,這裡的商老鬼根本沒機會認識他,更不該一副熟人的口氣,連他換了身體都一語道破。

 

    愣愕之後,吳名忽地想到一種可能,立刻又把眼睛瞪大了幾分,“喂,我說,你不會也是穿來的吧?”

 

    “不然呢?”商老鬼依舊是面無表情,只向前走了幾步,下了門口處的臺階,與吳名四目相對,“你突然從命盤上消失,我便去了你的住所查看,沒想到竟是有人破碎虛空,將你拖入黑洞。我正好無所事事,便也跟了進來,然後便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

 

    “喂——”吳名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那應該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吧?!”

 

    “是呀。”商老鬼表情依舊。

 

    “既然你兩個月前就已經過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吳名瞪眼問道。

 

    “突然到了這樣一個靈力充沛的地方,當然要先閉關修煉,待小有所成之後再想其他。”商老鬼一臉的理所當然,接著又反問道,“難道你沒有這樣做?”

 

    “……沒有。”吳名被會心一擊,說到了痛處。

 

 69 六九鬼修

 

    月色之下,兩個鬼修交流起了彼此的經歷。

 

    商老鬼的經歷很簡單。追到這邊之後,他先給吳名占了一卦,發現卦象平和,完全沒有危險可言,便把吳名丟到一邊,自顧自地找了個隱秘的山洞閉關修煉。前陣子,體內靈力已近飽和的商老鬼功成出關,在周遭走了一圈才發現這裡竟是一個面目全非的秦朝,立刻又占了一卦,然後便按捺不住地跑來尋找吳名。

 

    吳名對商老鬼找到自己的事並不驚訝。

 

    商老鬼手裡有一個看起來像星圖,效果近似於命燈的法寶——命盤,包括吳名在內的很多鬼修都將自己的魂魄刻印在了命盤之上。當他們遭遇危險時,商老鬼就會收到命盤發出的警示,運氣好的話可以找人過去解救,運氣差的時候也能讓別人知曉他們的生死。

 

    吳名自己就沒少擔當救火隊員的角色。

 

    他原本就是夏老鬼和商老鬼兩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一身修為也出自他們兩個的手筆,不過就是沒有正式行過拜師之禮,但凡這倆傢伙有什麼差遣,總是義不容辭。只不過這兩傢伙全都熟知他的脾性,一般情況下都是寧願自己辛勞都不願找他出力,一旦需要他去出場,那事情肯定是已經捅破了天,或者必須捅破天才能解決。

 

    用夏老鬼的說法就是:你總是能讓已經壞到不能再壞的局面變得更加崩壞。

 

    這會兒,一聽到商老鬼是占了卦才過來找他,吳名心裡立刻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總覺得肯定不是好事。

 

    “你又占卜出什麼了?”吳名問。

 

    吳名對占卜這東西一直不太相信,尤其當占卜者本人就不甚靠譜的時候。商老鬼的卦總是在極准和極不准之間搖擺,偏偏他又極好這口兒,每次做點什麼事之前總要先擺上一卦,若是卦象不好就馬上變卦。

 

    “此地命數已亂。”商老鬼沉聲說道,“崩壞之象近在眼前。”

 

    你這不是廢話嗎?

 

    吳名翻了個白眼,心道,秦朝都傳到第四代了,這要是還不叫亂,那這世上可就真沒命數可言了。

 

    但不等吳名吐槽,商老鬼便搶先說道:“先說說你怎麼換了這麼一張美人臉吧,你不是很不喜歡這種娘娘腔的模樣嗎?”

 

    “反正這裡就沒有能看清臉的鏡子,無所謂了。”吳名聳聳肩,把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只隱去自己已和嚴衡假戲真做的部分。

 

    但商老鬼一向心細如發,一聽吳名的用詞就察覺到了某些關節,很快就一臉戲謔地看向吳名,“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見見這個嚴衡了。”

 

    “幹嘛,丈母娘看女婿?”吳名翻了個白眼,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呸呸呸!當我沒說!”

 

    “丈母娘就丈母娘好了,我又不介意。”商老鬼翹起嘴角。

 

    和患有恐女症的夏老鬼相反,商老鬼對性別的態度一向平和寡淡,選擇身體的時候也更注重容貌資質而非性別。吳名一度懷疑他原本就是個女人,但跟著就想到以夏老鬼的性子絕無可能與一個女人朝夕相處,這才否定了這種猜測。

 

    “少廢話,你到底想幹什麼?”吳名問。

 

    “我沒什麼想幹的。”商老鬼淡然答道,“倒是你,難道打算在這裡紮根了?”

 

    “怎麼可能,這裡一沒電腦二沒網路,悶都悶死了!”吳名撇嘴道,“我現在不過就是實力不濟,不好去伏牛山逮人!等體內的靈力積攢夠了,肯定馬上去找那個死道士,讓他怎麼把我接來的就怎麼把我送回去!”

 

    “我可沒看出你哪裡像是急著回去。”商老鬼微微一笑。

 

    “這種事本就急不得的!”吳名很討厭這種調侃,惱火道,“你呢,難道不打算回去?”

 

    “至少不急著回去。”商老鬼收起笑容,換上慣用的死人臉,“你要是也不急,就先留在這裡等我一段時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伏牛山找正道宗的道士。”

 

    “你要幹嘛去?”吳名疑道。

 

    “四處走走。”商老鬼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目的地,“看能不能遇到另一個自己。”

 

    “呃……”吳名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商老鬼的猜測並非沒有可能。按後世某些平行世界的理論,這裡與他所知道的地球或許完全就是兩個世界,那樣的話,再有一個他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他閒暇時也曾翻過嚴衡收藏的史書,聽嚴衡說過始皇帝到秦三世之間的故事,而在這些書籍和故事裡,很多曾在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的人物都已不復存在。沒有劉邦,沒有項羽,當然也不會有他。

 

    如果這裡的他並未像正史裡那樣早早死掉,如今又會在做些什麼呢?吳名想了想,覺得也就是庸庸碌碌地混日子罷了。

 

    算算年紀,如今的“他”也快到知天命的年歲了。

 

    吳名撇了撇嘴,覺得還是當那個自己不存在好了,繼續向商老鬼道:“若是真遇上了,可要當心著點,萬一真像科幻電影裡演的那樣正負相加變成零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商老鬼微微一愣,很快笑了起來,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羅盤狀的法寶,遞到吳名手中。

 

    吳名一愣。

 

    這法寶正是商老鬼的命盤,中間狀似銅鏡,周圍一圈八卦符文,注入靈力即可查看在命盤中留下刻印之人的狀態以及所在。

 

    “你這是讓我替你保管?”吳名接過命盤,愣愕地問道。

 

    “你覺得可能嗎?”商老鬼回了他一雙白眼,“我只是讓你看看命盤裡的那些人,包括你自己。”

 

    吳名滿頭霧水,但還是將靈力注入命盤,從就在眼前的商老鬼查了起來。

 

    不一會兒,吳名就詫異地瞪大了雙眼。

 

    他和商老鬼兩個都被命盤標注為安然無恙,連兩人目前的所在也都準確無誤地顯示出來。但幾個原本在後世活得好好的傢伙卻沒了蹤影,反倒是跑去給始皇帝守墓後就失了痕跡的夏老鬼又在命盤上冒了出來。

 

    吳名一下子明白過來。

 

    商老鬼哪是去找另一個自己,他根本就是去找夏老鬼的!

 

    後世的時候,一向自詡為火眼金睛的夏老鬼第一次看走了眼,在最後一次分久必合的戰役中站錯了隊。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比如吳名在此之前就從沒賭對過贏家,頂了天也就是玩一次屍遁,去山裡隱居幾年,出來時又是一條好漢。

 

    但夏老鬼乃是恐女症晚期,最見不得女人得勢,偏偏新政府的宣傳口號卻是女人能頂半邊天,女人不僅開始讀書識字,更進了工廠,當起了官員。

 

    夏老鬼頓時受不了了。然而這時候靈力稀薄,無論修士還是鬼怪精靈都已難成大器,夏老鬼沒法再去阻擋所謂的時代洪流,又不願意坐看女人們離經叛道、肆意囂張,一氣之下跑去了秦始皇陵,美其名曰要為始皇帝守墓。

 

    但始皇帝的陵墓古怪甚多,一向有進無出,夏老鬼這一去便沒了音訊,連命盤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夏老鬼和商老鬼兩個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然而夏老鬼走後,商老鬼卻並未出去尋找。

 

    吳名原本還以為商老鬼真的是冷心冷肺,渾不在意,這會兒才意識到,商老鬼只是習慣性地沒去做無用功——消失在命盤上的人是找不到的,商老鬼就算追進了始皇帝陵,也不過就是再填一條性命。

 

    或許這也是商老鬼會追到這裡的原因所在。

 

    已經無跡可尋的夏老鬼是沒有辦法了,但吳名卻留下了可以追蹤的痕跡,值得出力一搏。

 

    理智到變態的傢伙也夠可憐的。

 

    吳名在心裡歎了口氣,把命盤還給商老鬼,“約個時間吧,我總不能一直在這邊等你。”

 

    “你還真打算回去?”商老鬼訝異地挑眉。

 

    “這種連抽水馬桶都沒有的地方有什麼可留戀的?”吳名反問。

 

    “我還以為你會把這裡的秦朝也掀翻掉呢。”商老鬼意有所指地說道。

 

    “什麼事做八百遍都會厭煩的。”吳名撇撇嘴,“再說了,滅了秦朝還有漢朝,這年月搞[]命,不過就是大象和驢的蹺蹺板遊戲。”

 

    “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做你的郡守夫人吧。”商老鬼微微一笑。

 

    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你別說,在食物鏈上層的感覺還真是不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難怪一個個都想投身到士族門閥,吃別人的血肉過活。”

 

    “真那麼好,你幹嘛不留下?”商老鬼調侃道。

 

    “回後世我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不用踩著別人的脊樑過日子,幹嘛留下來折磨良心?”

 

    “嗯嗯嗯,你總是有理由的。”

 

    兩人一直聊到天光泛亮。

 

    吳名必須趕回郡守府了,商老鬼也準備動身離去。

 

    “等我到新年吧。”商老鬼道,“若是我新年的時候還不……”

 

    “這裡十月過年!”吳名打斷道,“你也是在後世待久了,一提起過年就想著春節。”

 

    商老鬼輕咳一聲,掩去自己的尷尬,“那就等到明年一月。”

 

    “隨便你。”吳名聳聳肩,“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剛宰了一個正道宗的道士,過陣子很可能會被他們找上門來。要是人來太多,我恐怕就要躲避一下。萬一躲遠了,一月的時候,你可就未必能在這裡找到我了。”

 

    “那這樣吧。”商老鬼道,“一月的時候,如果我沒找到你,或者你沒等到我,那就把見面的時間推到四月,地點也改為咸陽城。若是去了咸陽還沒見到人,那就乾脆別見了,各謀出路就是——你看如何?”

 

    吳名估算了一下,很快點頭,“行。”

 

 70 七十小別

 

    商老鬼走後沒多久,八月也到了尾聲。

 

    嚴衡早就已經開始準備出行事宜,吳名也讓金角她們收拾東西,準備搬去軍營那邊常住。

 

    這一次,吳名把嫪姑姑、金角、銀角、玳瑁、桂花這幾個全部帶在了身邊,反正匠人營裡一直都有女眷,只要沒事別往兵營駐地那邊跑,也沒什麼不方便之說。

 

    但人去得多了,東西也就跟著多了,看著她們整理出來的那一堆又一堆的行囊,吳名覺得還不如把整個院子一起搬過去算了。

 

    嚴衡這陣子忙得要死,白天基本不見人影,以前總要過來吃頓晚飯,這幾日卻是日日摸黑進屋,而且經常是親幾口、摸兩下就起身走人。

 

    吳名寧可他別過來,這樣還能早點出門去忙自己的事。偏偏嚴衡跟點卯似的,每天都來得特別準時,逼得吳名黑白顛倒,只能在白日裡把睡眠補足。

 

    好在滴水穿石,每天去嫁妝小院裡折騰一點,不知不覺也把第一批火藥給磨制出來了,雖然數量不多,但只要稍稍加些佐料,收拾幾個沒防備的道士肯定不在話下。

 

    姚重那邊也沒閑著,玻璃和瓷器這兩樣東西都需要做很多準備才能開始燒制,除了場地和工匠已經選定,餘下的都還在籌備之中。

 

    其實燒玻璃比燒瓷要容易一些,尤其在暫不打算製作平板玻璃的情況下,只要先弄個耐高溫的坩堝出來,就可以燒出玻璃液,然後用鐵管吹出玻璃製品。

 

    但和制皂的時候一樣,燒制玻璃也要需要用純鹼做澄清劑來減少玻璃液裡的氣泡,而這年月搞人工制堿堪的難度比後世的航太科技,偏偏還不能像做肥皂那樣用草木灰對付,吳名只能一邊讓姚重派人去找鹽鹼地收集天然鹼,一邊讓工匠提高溫度,用高溫和攪拌來驅趕氣泡。

 

    嚴衡出發的前一天,幾個被派去燒制玻璃的工匠終於吹出了幾件成品,雖然色澤、形狀和純淨度都還不敢恭維,但總算也是摸到了門道。

 

    姚重讓人把樣品送過來的時候,嚴衡還以為他們做出了琉璃,拿到手裡仔細一看才發現重量和手感都和琉璃不太一樣。

 

    後世人也常常把琉璃和玻璃混淆,以為琉璃就是玻璃的一種,其實兩者的差距猶如勞斯萊斯和自行車,根本就不是一種東西。

 

    真正的琉璃其實是寶石的二次加工,雖然也有燒成液態的過程,但使用的原料卻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的琉璃石,再怎麼劣質也是寶石的一種,與燒玻璃用的沙子根本沒法相提並論。而玻璃就是弄堆沙子在火上烤,需要的配料也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成本廉價得一塌糊塗。

 

    一聽說玻璃的成本如此低廉,嚴衡立刻眼睛一亮,但不等他開口說話,吳名就把他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當初可是說好了,這東西就是我的私房,你不許插手也別想佔便宜。”吳名瞪眼道。

 

    嚴衡訕訕一笑,把到口的話咽了回去。

 

    旁邊的姚重卻插言道:“主君,這些只是尚未定案的樣品,不值一提。其實夫人早已準備了別的寶物送給主君,定能助主君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真是多嘴!

 

    吳名撇撇嘴,對姚重借花獻佛的做法很是不爽。

 

    但說都說了,再故弄玄虛也沒意思,他總不能當著姚重的面告訴嚴衡,那東西原本是想晚上那啥的時候再給他,以作床榻之樂吧?

 

    吳名只能轉身回房,將前兩日剛剛做好的望遠鏡拿了出來。

 

    玻璃不好做,但天然水晶卻不算難找,光是郡守府的庫房裡就翻出好幾塊。只是這些水晶大多都被加工過了,符合吳名需要的並不算多,在找玉器匠人打磨加工的時候又損壞了一些,最後做出來的望遠鏡只有三個——兩個單筒,一個雙筒,都用黃銅做框架,完全不具備調節焦距的功能。

 

    即便如此,這東西在這年月也夠駭人聽聞了。

 

    但嚴衡卻只是微微一愣,不用吳名介紹就把單筒望遠鏡拿在手裡,像模像樣地試用起來。

 

    對了,穿越男!

 

    這東西肯定已經通過穿越男之手做了出來,頂多也就是數量稀少,沒有傳播罷了!

 

    吳名很恨地扼腕。

 

    嚴衡這會兒卻是覺得阮橙果然和先帝有些什麼關係,做出來的東西不是先帝懂的就是先帝提起過的。

 

    難怪呂良的手裡也有不少這類東西,估計都是通過阮橙得到的。

 

    但這一世,阮橙卻是屬於他的!

 

    嚴衡放下望遠鏡,當著姚重的面握住吳名雙手,感慨道:“辛苦夫人了。”

 

    “我只是動動嘴皮子,哪裡算得上辛苦。”吳名抽了一下手,卻反被嚴衡握得更緊,“你要是覺得有用,就犒賞一下那些工匠,也好給他們些動力,讓他們更賣力地幹活。”

 

    “全聽夫人的。”嚴衡立刻轉頭向姚重道:“制鏡的工匠每人賞十鎰黃金……”

 

    果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吳名默默腹誹了一句,插言道:“金子就算了吧,你府裡的工匠都是奴籍,賞了金子,你讓他們去哪兒花銷?等著被上頭的管事拿去分紅?”

 

    “那夫人的意思是……”嚴衡一愣。

 

    吳名道:“弄點實惠的,比如每人發幾斤米、幾斤肉,做幾身衣服、幾雙鞋子,或者乾脆把平日裡的伙食弄好點。”

 

    “主君,夫人的主意確實更好。”姚重對下人的瞭解遠勝嚴衡,一聽這話就立刻投了贊成票。

 

    “那就按夫人的話執行。”嚴衡並不覺得吃用比黃金更好,但他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錦衣玉食慣了,對尋常百姓以及奴僕們的生活並不瞭解。

 

    但嚴衡也就是動動嘴,真正執行還靠姚重。

 

    前天的時候,嚴衡的另一個侍人穆堯已經回到郡守府,接管了姚重原本的職務——監管郡守府,而姚重被正式劃撥到吳名名下,成了他的僕從。

 

    名面上,姚重就是給吳名跑腿的,目前這段時間主要負責兩個尚在建設中的作坊和一群工匠。至於暗地裡是不是還在忙活其他,吳名便不得而知,也懶得詢問了。

 

    第二天是八月的最後一天,嚴衡要在這天出發,以便在九月初一的時候趕到最近的秋收地點,主持那裡的秋收儀式。

 

    若是換成往年,嚴衡也未必非得親自過去,只要準時派出儀仗和心腹便算不得違規。

 

    但今年還有鐵礦、煤礦等諸多事宜,嚴衡要借著巡視的便利去查看這些事的進展,畢竟這年月沒有照相機、攝影機之類的科技產品做輔助,很多事都只能親眼去看,親耳去聽。

 

    吳名也要和嚴衡的儀仗一起出發,一起出城,早早就被叫了起來,穿上衣服,塞進牛車,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昨天晚上,因接下來要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無法見面,嚴衡在吳名房裡狠狠折騰了半宿,把吳名弄得腰酸背痛,又累又乏,穿衣服的時候都還在打瞌睡,上了車就直接閉眼補覺。

 

    也正因如此,吳名錯過了出城前的種種儀式——當然,原本就不需要他去參加,他就算醒著也不感興趣,一直到顛簸加大,才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被嚴衡抱在懷裡,從牛車轉移到了馬背。

 

    “你不走了?”吳名疑惑地問道。

 

    嚴衡解釋道:“我先送你過去,然後再回去追趕車隊。”

 

    吳名掃了眼左右,發現牛車和侍女們都沒了蹤影,只有同樣騎馬的姚重和一群侍衛。

 

    不會是想去軍營那邊梅開二度吧?

 

    吳名扯了扯嘴角,卻不好在這種場合下發問。

 

    事實證明,吳名已經越來越瞭解嚴衡了。

 

    嚴衡直接將吳名送進了自己在軍營裡的二進院子,然後又親手抱至屋內,接著便是一通昏天黑地的速戰速決。

 

    嚴衡離開的時候,吳名已經徹底起不來床了——主要是困的,閉上眼睛就開始呼呼大睡。

 

    再一睜眼,天色已經偏暗,他這一覺竟然整整睡了個從早到晚。

 

    嫪姑姑已經帶著金角銀角她們四個過來了,連東西都已經安置妥當,只剩吳名睡覺的屋子還沒開始佈置。

 

    一見吳名披著袍子從內室走出來,嫪姑姑立刻把他領進院子,讓他在早已佈置好的席子上等著吃晚飯,然後就指派著金角銀角去收拾內室,務必在吳名吃完晚飯之前把內室也收拾妥當。

 

    好像又回到了郡守府一樣。

 

    吳名暗暗腹誹。

 

    但軍營終究還是比郡守府自在很多,至少每晚不會再有只披著[]皮的狼過來□□食肉;外面的兵卒再多,也擋不住他閒庭信步、淩空飛渡;閒暇時還能到鐵匠的爐子裡占些便宜,給自己做點鐵管、機關。

 

    因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都在軍營外面,吳名時不時地就會跟著姚重出去幾趟,也因此注意到軍營這邊也在秋收,絕大部分兵卒都已經停了操練,到田地裡收割莊稼。

 

    吳名小時候倒也做過農活,但時至今日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他也不是個喜歡務農的,從來就沒覺得士農工商裡的農民真能有著第二高的社會地位,還是後世的時候受了某些針對性的思想教育才意識到農民到底有多重要,就算自己不喜歡當,也不能輕視了人家。

 

    可即便如此,吳名也沒起過去鄉下做農民的念頭,對農田裡的事更是知之甚少。看到軍漢們汗流浹背地在農田裡幹活,他能做的就是少在那邊露面,省得讓別人緊張,自己尷尬。

 

    但被秋收這件事一提醒,吳名終於意識到冬天也快來了,這裡是大東北,冬天的時候可是賊拉凍人,可如今既沒有高樓大廈抵擋寒風,也沒有汽車尾氣提高溫度,甚至連禦寒的棉花都不存在。

 

    冬天咋過啊?

 

    只裹一身皮子能扛得住嗎?

 

    吳名在軍營裡閒逛了兩天,很快就否定了製作羽絨服的念頭。這年月的人工養殖就是個渣,就算是已經有點大生產規模的屯田軍營裡都找不出幾隻雞鴨,他到哪兒去弄那麼多的鴨絨、鵝絨來做羽絨服啊!

 

    棉花就更不用想了,天曉得這種北方人才會需要的東西為什麼偏偏長在不需要穿棉衣的印度,就算他立刻讓嚴衡派人去找,一來一回……天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好在火炕的存在已久,無論是郡守府裡還是軍營這邊都有壘砌了火炕的暖閣,想必百姓家裡也……算了,現在的他還顧及不到外面的百姓,能讓軍營裡的匠人和兵卒過個暖冬就已經很為難了。

 

    大不了冬天的時候不再出屋就是!

 

    吳名正準備放棄動腦,忽然注意到大廚房裡拴著的幾隻綿羊。

 

    這些羊估計是從北邊牧民手裡買來的,品種和當地常見的山羊不太一樣,身上的羊毛也厚實很多。

 

    對了,羊毛!

 

    吳名恍然擊掌。

 

 71 七一歸來

 

    時間這東西總是在你希望它快的時候慢,在你希望它慢的時候飛逝流轉。

 

    不知不覺,九月就到了盡頭。

 

    這會兒過年和後世不太一樣,因年前就是一年中最忙碌的秋收時節,根本沒法像後世那樣花費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去為一天做準備,也沒積累出後世那麼多的條條框框,說法說道。

 

    這時候的新年就是忙完了,大家坐一起吃頓飯,窮人家吃頓飽的,富人家吃頓好的。

 

    再之後,才是花樣百出的祭祀活動。

 

    據嫪姑姑估計,祭祖的時候很可能不用吳名參加,但在吃年夜飯的時候,吳名怎麼都要去眾人面前露一次臉,之後免不了還要和嚴衡一起出去拜望親戚族老——嚴衡地位高,但年紀小輩分低,嚴家隨便站出幾個老頭就能對他指手畫腳。

 

    嫪姑姑帶來的兩牛車家當裡有一半是皮毛和布料,為的就是在這一個月裡給吳名趕制幾身過年用的新衣,省得到時候要出門了卻連身能見人的衣服的找不出來。

 

    這時候,老人家的重要性就充分體現出來。若是沒有嫪姑姑在,金角銀角她們就算能記得做衣服的事也無法像嫪姑姑一樣遙控府邸裡的繡娘,僅靠她們幾個那點初學者的手藝,根本沒辦法在一個月內趕制出那麼多精緻到龜毛的華麗衣袍。

 

    這年月,在士族門閥裡當男人並不比當女人省心,除了寬袍大袖的華服,還要有配套的頭冠、飾品、鞋子、腰帶……零零碎碎加一起,光是重量這一點就比女人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著屋子裡越來越多的箱子,吳名很懷疑回去的時候得安排多少牛車才能將其拉走。

 

    眼看著還有五天就要過年,嚴衡那邊也派人送了口信,說是最遲會在兩日內抵達襄平。

 

    嫪姑姑已經帶人整理好行囊,安排好車駕,隨時準備離開軍營。

 

    到了這會兒,吳名也已經沒了事做,只能懶洋洋地躺在新做的貴妃椅上,看著嫪姑姑帶著四個丫頭在院子裡讀書寫字。

 

    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都已經上了正軌,羊毛紡織的活計也由羅道子找人接手,他以為半月前就會出現的正道宗至今都沒露面,白白浪費了他在院子周圍佈設的玉符法陣。

 

    吳名不知道正道宗為何沒有反應,但也樂不得他們別來找事。按最近的恢復速度,最多再過一個月,他就可以恢復到巔峰狀態,到時候就算正道宗把其他門派的道士也一起叫來,他也能從他們的圍攻下全身而退。

 

    閒暇之余,吳名倒是擔心起了商老鬼。

 

    這年月沒有手機電話,他連商老鬼這會兒到了哪兒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找沒找到這個世界的夏老鬼,若是找到了,又能否像以往那樣“友善”相處。

 

    說起來,嚴衡那傢伙也快一個月沒和他聯絡過了,雖說每隔個三五天就會派人過來報平安,可信箋什麼的卻是一封都沒有,天曉得是不是在外面偷了腥,結了新歡。

 

    但嚴衡要是真有新歡倒也不錯,正好省了他攤牌的力氣,直接甩袖子走人就是,再不用為單方面分手而不好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了,就算嚴衡能在這一個月裡守身如玉,不碰男人,但這年月可沒有只生一個好的說法,等明年孝期結束,他肯定還是要繼續抱女人,生兒子。

 

    算了,過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他總是要走的。

 

    吳名不自覺地撇撇嘴,不再多想。

 

    但就在這天晚上,吳名剛剛修煉完畢,習慣性放出的神識便感覺到有人從院牆處進了院子,正沿著正房的牆壁向窗邊靠近。

 

    吳名的第一反應就是正道宗終於來人了,但緊接著便又意識到他佈置在院子四周的玉符法陣沒有示警,來人要麼根本不是修士,要麼就是修為已經高深到返璞歸真的可怕境地。

 

    前者還是後者?

 

    吳名剛剛掐起法決,內室的後窗就被人毫無顧忌地推開,一張熟悉的獼猴桃毛臉跟著伸了進來。

 

    吳名立刻鬆開手,朝來人翻了個白眼,“幹嘛走窗戶?!”

 

    “隊伍還在路上,我一個人過來的。”來人正是多日不見的嚴衡,說話間,人已翻身入屋,將窗戶反手關閉。

 

    就在關窗的一瞬間,嚴衡忽覺手下的觸感有些不對,仔細一看便發現窗櫺上竟然沒了絹紗,全換成了一塊塊巴掌大小的透明晶體,看模樣和臨走前姚重與吳名正在鼓搗的玻璃有些相似。

 

    但嚴衡這會兒的心思全在人上,也顧不得追究窗戶上的這些玻璃到底怎麼回事,轉身先朝吳名撲了過去。

 

    “夫人,想死我了——”

 

    “離我遠點!”

 

    吳名快速抵住嚴衡,沒讓他和自己親密接觸。

 

    不是他矯情,而是這人實在太髒了!

 

    也不知道嚴衡在馬背上顛簸了多久,滿身汗臭不說,衣服上也全是塵土,連鬍子裡都夾雜著石頭渣。

 

    “洗澡去!”吳名瞪眼道。

 

    嚴衡頓時露出一臉無奈,“夫人,你不會是想讓我在這種天氣洗冷水澡吧?”

 

    嚴衡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過來,要洗澡的話,就只能直接去淨室沖冷水浴。但如今已是九月底,天氣雖然還沒冷到結冰的程度,卻也是穿毛皮的季節了,第一場雪隨時可能降臨。在這種時候洗冷水浴,那滋味……跟自宮也相差無幾。

 

    “有熱水。”吳名翻身下床,把嚴衡帶進淨室。

 

    一進淨室,嚴衡就發現這裡多了個很是眼熟的鐵皮桶,仔細一看便想起這好像就是吳名給他畫過的鐵爐子,只不過這個鐵爐子上面多了一條同是用鐵皮打造的管道,一直延伸到窗戶外邊。

 

    淨室的窗戶也沒了絹紗,轉而用晶瑩剔透的玻璃來填充窗櫺,不僅一點風都透不進來,而且還沒了絹紗被風吹拂時的砰砰聲。

 

    “外面那層衣服先脫了吧,這裡沒那麼冷。”吳名這時已經把原本只有點點火星的爐子重新點著,給爐子上裝滿水的大銅壺重新加熱,“要吃點什麼嗎?廚房那邊應該有夜宵。”

 

    “別驚動她們。”嚴衡道。

 

    “我自己去取,就說我餓了,有什麼驚動不驚動的。”吳名不以為然,“等著。”

 

    “等等。”嚴衡一把將吳名拉了回來。

 

    這一次吳名沒有防備,頓時被他給拉進了懷裡,砰地一下撞在嚴衡胸前,激起一陣塵埃。

 

    靠!

 

    吳名被嗆出了一個噴嚏,氣惱地給了嚴衡胸口一拳。

 

    他就是表示下惱怒,根本沒有用力,嚴衡自然不痛不癢,反而哈哈大笑,抱著吳名在他臉上狠狠親了兩口。

 

    “洗完澡之前不許碰我!”吳名憤憤地推開嚴衡,轉身出了淨室。

 

    嚴衡微笑著目送他離開,然後轉頭打量起了淨室。

 

    淨室裡沒有點燈,但屋外的回廊裡卻掛了一排紙糊的燈籠,裡面不知道點的什麼,比天上的月光還要明亮,而換了玻璃的窗戶透光性似乎特別地好,再加上爐子裡燃燒的煤火,即使不借助油燈,嚴衡也能清楚地看清周圍。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嚴衡的心情有些難以描述,但並不是糟糕的那種。

 

    是了,這屋子裡多了太多“阮橙”的東西,讓人清楚明瞭地意識到這裡住了一個人,活著的人,就像爐子裡的火苗,溫暖而且鮮活。

 

    站了沒一會兒,嚴衡便覺得額頭開始出汗,身上也悶熱起來,趕忙把滿是塵土的外衣和長靴脫下,換上櫃子裡的木屐,又用銅盆接了點涼水淨手洗面——他以為流出來的會是冰冷的涼水,但實際上,水龍頭流出來水是溫的,用來洗臉洗手恰為合適。

 

    等他簡單洗過,吳名也拎著食盒回來了,銅壺裡原本就是溫熱的水也重新冒出了熱氣。

 

    “先洗澡吧,正好把吃的熱一下。”在淨室裡吃飯的感覺未免怪怪的。

 

    吳名放下食盒,握住銅壺上方已經被麻布纏裹了好幾層的銅環,將其拎到浴桶那邊。

 

    看著吳名在那邊倒水、兌水、試水溫,嚴衡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過來洗吧!”吳名覺得水溫已經差不多了,轉回頭,正看到嚴衡那一臉自以為是的傻笑。

 

    吳名這才意識到自己未免太殷勤了些,頓時翻了個白眼,拎著銅壺回了爐子旁邊。

 

    嚴衡訕訕一笑,沒敢叫吳名過來幫他寬衣解帶,自己動手將自己剝了個精光,縱身跳進浴桶。

 

    嚴衡洗澡的時候,吳名把食盒裡的砂鍋羊肉拿了出來,放到爐子上溫熱。

 

    羅道子這陣子一直在帶人鼓搗羊毛,軍營裡的羊也不可避免地多了起來,搞得廚房那邊也三天兩頭地做羊肉,逼得吳名只能變著法地想吃法。

 

    正好有瓷器作坊在,吳名乾脆讓人燒了幾個砂鍋出來,從炒菜轉回了燉菜。

 

    這個砂鍋羊肉原本是桂花準備燉到明天當午餐的,是吳名去廚房偷拿了出來,連同一大盤子準備用來做炒飯的冷米飯一起塞進了食盒。

 

    嚴衡洗好戰鬥澡,砂鍋裡的羊肉也熱得差不多了。

 

    吳名沒讓嚴衡在淨室裡進食,找了塊厚實的麻布,端起砂鍋回了內室,順便取了件大氅給嚴衡穿用。

 

    嚴衡早就聞到了羊肉味,肚子也咕嚕嚕地叫喚起來,一時間也顧不得自己原本是要“吃”人的,迅速擦乾身子,披上大氅,快步走進內室。

 

    吳名已經把砂鍋放在了案幾上,米飯也盛到碗裡,淋上了湯汁。

 

    內室裡原本就點著油燈,嚴衡立刻注意到盛飯的碗和平日裡用的不太一樣,乍一看就像玉石雕琢出來的一樣,細膩又富有光澤。

 

    嚴衡在案幾前坐下,指著瓷碗問道:“這也是玻璃?”

 

    “不是。”吳名把筷子遞了過去,“這是瓷器,和陶器算是一種東西,合在一起叫陶瓷。”

 

    受土質、技術等多方面的影響,瓷器作坊的發展相對緩慢,燒出來的瓷器也只有青和白兩種顏色,厚度和質感也只能說是差強人意,跟後世夜市裡推車賣的那些差不多,搞不好還不如人家。

 

    “真是好物。”嚴衡顧不得吃飯,捧著瓷碗,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

 

    吳名翻了個白眼,把筷子強行塞進嚴衡手中,“先吃飯!”

 

 72 七二犒賞

 

    洗了澡,吃過飯,疲憊便席捲而來,嚴衡終是什麼都沒有做,抱著吳名便酣然入睡。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杆,吳名倒是也沒起床,正懶洋洋地躺在他的身旁,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對視。

 

    嚴衡頓覺自己昨晚實在是錯失良機,怎麼都該再吃一頓才是。但這會兒再做什麼可就是白日宣淫了,更何況隨時可能有侍女闖入,他的那群侍衛差不多也該追過來了。

 

    “有人來找過我嗎?”嚴衡問。

 

    “沒有。”吳名道,“但姚重已經在前院等了好半天了。”

 

    侍衛肯定已經過來了。

 

    嚴衡歎了口氣,伸手將吳名攬入懷中,用力抱了一會兒,然後便毅然決然地起身下床,去櫃子裡翻找留在這裡的備用衣裳。

 

    吳名伸了個懶腰,跟著坐了起來,“跟我一起吃朝食,還是跟姚重一起?”

 

    “你也跟我過去吧。”嚴衡道,“讓人把吃食送到前院去。”

 

    “那我也得先去廚房一趟,然後再去找你。”

 

    “善。”

 

    嚴衡穿好衣服就去了前院,出門的時候把正在門外掃地的玳瑁嚇了一跳。

 

    吳名也沒在房間裡待多久,套了件衣服,把頭髮簡單梳了個髮髻,然後就抓起嚴衡昨夜穿過的那件大氅,披在身上,起身出門。

 

    剛一走下門前臺階,玳瑁就湊上前來,“夫人,主君回來了?”

 

    “看都看到了,還問什麼?”吳名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真是主君啊!”玳瑁揉了揉被彈疼的腦門,“我還以為白日見鬼了呢!”

 

    你現在才是白日見鬼呢!

 

    吳名翻了個白眼,邁步去了廚房。

 

    桂花顯然已經發現砂鍋羊肉不見了,正在廚房裡急得團團轉,見吳名推門進來,立刻嚇得跪倒在地,“夫人,婢子有罪!婢子沒看管好廚房……”

 

    “羊肉和米飯都是我拿的。”吳名打斷道,“晝食的事過會兒再說,朝食準備好沒?”

 

    “豆……豆漿……已經好了,荷包蛋……還……還沒……”

 

    “我自己看吧。”吳名受不了桂花一見男人就緊張的毛病,邁步走到案板前,發現豆漿已經榨好了,旁邊還有一鍋蒸好的饅頭,一碟子已經調過味的蘿蔔乾,鹵肉,就剩荷包蛋這個涼了就不好吃的東西還沒動手。

 

    “快點做荷包蛋,多做幾個,全要五分熟的。”吳名一邊吩咐,一邊去取食盒。

 

    嚴衡這時已經到了前院。

 

    一出連通前後院的垂花門,嚴衡便發現追著他過來的侍衛已經盡數站在院中,不由面上一熱,向最近的兩個吩咐道:“分一半人下去休息,我今日不會離開軍營。”

 

    “諾。”侍衛躬身應諾,將嚴衡的吩咐轉達給侍衛頭領。

 

    嚴衡身邊的侍衛全都經過極為嚴格的訓練,不多嘴就是訓練中的首要一條。就像這次,即使嚴衡執拗地甩開隊伍,一個人快馬奔回襄平,侍衛也只會奮力追趕,而不會多問一句為何如此。

 

    但姚重這樣的心腹得用之人就不會讓他這樣省心了。

 

    嚴衡一進正堂,已在此地等候多時的姚重就一邊躬身見禮,一邊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不知主君有何緊要之事,竟需甩脫侍衛,單騎而歸?”

 

    “緊要之事,自是不可對人言的。”嚴衡輕咳一聲,掩去尷尬,“你這麼早過來,可是有事?”

 

    “郡守駕臨,奴婢怎敢不來叩首?”姚重用嚴衡的語氣還了一句,然後才笑眯眯地繼續說道,“今日營中犒賞三軍,主君既然來了,不如也去露個臉?”

 

    “什麼時候開始?”嚴衡問道。

 

    用米糧油鹽犒賞三軍的主意還是吳名出的,雖然他當時只是和嚴衡討論“物流”這個新名詞的時候隨口提了一句,嚴衡卻很是在意地記在了心裡。正好今年沒有什麼大旱大澇,軍屯裡種的莊稼都算得上豐收,又多了豆油和海鹽兩個大進項,正是資本雄厚,收買人心的好時節。嚴衡便讓人完善了犒賞的內容和流程,當作正經命令發佈下去。

 

    巡視的路上,有些軍營就已經將犒賞發給了兵卒,相比他們,襄平這邊反倒有些晚了。

 

    “已經開始了。”姚重道,“但這一次的犒賞乃是由諸將親手頒發到每一個兵丁手中,沒一兩個時辰結束不了,主君用過朝食再去也來得及。”

 

    “你怎麼知道我還未用過朝食?”嚴衡尷尬地問道。

 

    “主君,這前後院加起來也沒多大的地方,光是用耳朵聽也知道夫人一直未起……”

 

    姚重話未說完,門外便傳來吳名的冷哼,“又說我什麼壞話呢?”

 

    “夫人明鑒,我哪裡會說您的壞話,褒贊還來不及呢!”姚重趕忙轉過身來,向吳名求饒。

 

    吳名只是用這句話提醒他們自己來了,說完便拎著食盒進了正堂,連個正臉都沒給姚重。

 

    嚴衡也沒再多言,故作威嚴地坐在案幾後,看著吳名擺放吃食。

 

    但很快,嚴衡就注意到姚重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來轉去,而且主要在吳名的腰臀處流連,頓時惱火道:“你先出去,待我和夫人用過朝食,自會叫人喚你。”

 

    “諾。”姚重一臉戲謔地應了個諾,躬身退出正堂。

 

    嚴衡這才緩了緩緊繃的表情,問吳名是否知道今日犒賞三軍的事。

 

    “知道,羅道子還請我觀禮來著,但我不想站外面吹冷風,推掉了。”吳名道。

 

    “陪我一起去看看吧。”嚴衡道,“只是過去看看,不會站太久,你多穿一點就是。”

 

    吳名並非空有顏色的花枝,沒必要一直藏在屋子裡不見人。反正再過幾日,他也要隨自己出去走動,今日權當是一次試煉,讓他習慣一下前呼後擁的滋味。

 

    吳名沒想那麼多,只覺得去了也就是當背景牆的,沒什麼麻煩和難度,沉吟了一下就點頭同意,“那就去看看吧。”

 

    應諾下來,吳名才知道背景牆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首先他穿的一身衣服就要從裡到外全部換掉。等他把嫪姑姑取來的新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地穿裹完畢,吳名頓時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擔心保暖的問題,有這麼多層衣服在,再大的風也吹不進身體。

 

    換衣服的時候,嫪姑姑看出了吳名的不耐,笑眯眯地提醒他,這是也就是在兵營,很多東西都省略掉了,若是參加士族間的宴會,光是腰間的環佩就要再添一圈,頭上的發冠也要換成幾斤重的黃金寶石。

 

    吳名扯了扯嘴角,開始考慮有沒有可能用塑膠充寶石,把黃金換成鋁合金。

 

    他還在異想天開地做白日夢,嫪姑姑又開始叮囑禮儀上的問題。

 

    好在嚴衡一向沒什麼耐心,嫪姑姑還沒嘟囔兩句,嚴衡就不耐煩地闖了進來,把已經穿戴整齊的吳名從嫪姑姑的緊箍咒下拉走。

 

    當兩人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來到校場,犒賞的儀式已經進行了一半。

 

    領導人駕臨從來都沒有突襲一說,一得到嚴衡出席犒賞儀式的首肯,姚重就派人將嚴衡已至軍營的事報給了這邊的軍官和羅道子,讓他們做好迎接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做好保駕護航的準備。

 

    於是,嚴衡剛一露面,整個儀式便戛然而止。

 

    檯子上的軍官紛紛擠出一臉驚訝,匆匆忙忙地和羅道子一起下來見禮,下面的兵卒則全都跪倒在地,雖未三呼萬歲,但排場差不到哪去了。

 

    嚴衡並未和這些人多言,也沒發表什麼振奮人心的演說,一臉漠然地登上觀禮台,在首席處站定,然後才沉聲道:“起。”

 

    “起——”跟在他身邊的侍衛馬上扯起嗓子,將嚴衡的命令傳達下去。

 

    等下面的兵卒紛紛站了起來,嚴衡看了看兩側的軍官,見他們也已找位置站好,這才再次說道:“繼續吧。”

 

    “諾!”二五百主大聲應諾,接著便親自向下面的百將傳達了這個命令。

 

    這年月沒有椅子,觀禮臺上的人——包括嚴衡——都只能和下面的兵卒一樣在太陽底下站著,不過就是位置不同罷了,看起來倒有那麼一點同甘共苦的意思。

 

    得到命令,下面立刻又喊起了人名,被喊到名字的士兵也大聲應諾,快步跑上前領取犒賞。

 

    嚴衡並不想讓人覺得他有謀反之心,屯田裡的這些兵卒雖然也掛著軍隊的頭銜,但衣著打扮都和正規軍有所不同,對外也只宣稱是為了給邊關囤積軍糧才額外招募。訓練用的校場都在軍營正中,外面被軍營和農田層層環繞。尋常人只能看到兵卒們在農田裡幹活,根本不知道他們每日也是要出操訓練,拿刀握槍的。

 

    每處屯田裡的兵卒數量也不會招募太多,像襄平的這處就只有一千人左右,由一名二五百主統領,下麵設五百主兩個,百將十人。

 

    這次犒賞,二五百主、五百主以及只管理匠人營的羅道子都在臺上觀禮,十名百將負責將犒賞的物品親自發放到千名兵卒手中。

 

    犒賞的東西其實並不多,不過就是一罐豆油,一包食鹽、一升白麵、一斤豬肉。

 

    但拿到犒賞的兵丁無不喜笑顏開,只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少捎寄回家,讓家人享用的。

 

    這年月會主動投身軍營的都是貧家子,這四樣東西雖然數量不多,但對窮人家來說,每一樣都是精貴之物,足以讓他們全家過個好年。若是節省一些,像豆油和食鹽這兩樣大可以多用幾月,省下來的開銷可不是一點半點。裝豆油的罐子更是可以長長久久地使用下去,讓家裡多上一件家什。

 

    嚴衡在找人屯田的時候就有通過這些人來影響當地百姓的考慮,每處軍屯的兵卒都以本地人為主,只有軍官是另外選調的。入營達到一定時間而且表現良好的兵卒都可以得到探親假,每個月都有一天可以回去和家人團聚,就算自己的探親假已經用掉,也可以讓沒用掉的其他人把東西捎帶回去。

 

    當然了,每次回去前,上官都會反復叮囑:不該說的話別說,不該做的事別做。

 

    但這年月最講究忠孝二字,郡守給他們飯吃,他們就要給郡守賣命,只是閉緊嘴巴又算得了什麼?悶聲發大財嘛,他們還不想讓人覺得軍營裡日子太好,過來跟他們搶位置呢!

 

    嚴衡並不理解這些兵卒的心情,但見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笑容,他便覺得這次犒賞沒有做無用功,只要條件允許,今後大可以繼續下去。

 

    吳名也在感慨,但他感慨的卻是這年月的人可真好糊弄。

 

    這要是換成後世,哪家工廠企業的老闆敢用這點玩意當福利,來年就別指望招到人了!

 

    可眼前的這些兵卒卻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一個個竟然還感恩戴德!

 

    哎——

 

 73 七三參觀

 

    抵達校場的時候,犒賞儀式已經進行了大半,嚴衡便沒在中途離開,一直到最後一份犒賞發放完畢,這才帶著吳名和一眾侍衛離開了校場。

 

    從始至終,嚴衡就說了一個“起”字,一句“繼續吧”,完全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範,偏偏這年月的底層民眾就吃這套,一個個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吳名心下腹誹,卻也只能暗自唏噓。

 

    在這個填飽肚子才是第一要務的年代,有飯吃就是民主,活下去就是人權。

 

    自由,平等,解放?算了吧,肚子都還沒有填飽呢,誰有工夫想那些不知所謂的玩意!

 

    但也正因如此,在這年月聚眾造反其實也很容易——

 

    讓百姓們沒飯吃就行了。

 

    以吳名現在的本事,做到這一點真的很容易,甚至都不需要動用法力,只要利用後世學來的科學知識偽造點自然災害就能達到目的。

 

    但就算在人世間摸爬滾打了兩千年,吳名也還是幹不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更何況造反是一回事,造反成功是另一回事,縱觀華夏歷史,真正的泥腿子皇帝只有一個,真正成功的農民起義一次都不存在。

 

    “夫人?”嚴衡剛和姚重匯合,正想順勢去吳名新建的兩個作坊看看,沒曾想問了一聲卻沒得到回答,頓時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吳名。

 

    吳名正走神,沒注意前面突然多了個障礙,鼻尖處吃痛才發現自己撞到了嚴衡身上。

 

    吳名疑惑地瞪起眼睛,嚴衡只好重新問道:“可否帶我去那兩處作坊看看?”

 

    吳名愣了愣,很快撇嘴道:“沒什麼不可以的,不過路有點遠,得騎馬過去。”

 

    雖然吳名一直宣稱那兩處作坊是自己的私房,但占著嚴衡的地盤,用著嚴衡的人手,怎麼可能真的和嚴衡割開關係,再說以後還要利用嚴衡的管道和人脈賣錢呢。

 

    不,是現在就需要了。

 

    瓷器作坊還在研發階段,但玻璃作坊已經可以開始賺錢了。

 

    眼下正值新年,只要在郡守府外送的年貨裡添一兩件狀似精美的玻璃器物進去就是最好的宣傳。晶瑩剔透、狀似水晶的玻璃絕對能閃瞎很多貴人的狗眼,讓整個襄平城的有錢人都開始關注追捧。

 

    然後,玻璃專賣店也就可以跟著開業了。

 

    抱著這種小算計,吳名便領著嚴衡一行先去了玻璃作坊。

 

    玻璃作坊和瓷器作坊並不在一起,待遇比那邊更好,但管理也更加嚴密。在得到吳名的授意後,姚重甚至從郡守府的侍衛裡調了幾個老實嘴嚴的過來看門護院,以免被外人窺視,或者有工匠私逃。

 

    在全社會都步入工業化大生產之前,玻璃這東西是沒法造福於民眾的,偏偏這東西的製造工藝又屬於那種會則不難的,若是有工匠起了異心,學會之後跑出去另起爐灶,那他可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吳名已經沒興趣去考驗人心,乾脆擺出一副惡人臉孔,將這些工匠當犯人看管。

 

    當然,老實幹活的,肯定能吃飽喝好,有地方住,有衣服穿。但要是想耍心眼,呵呵,嚴衡可是新開了好幾處礦區,正缺少免費勞力呢!

 

    但不知道是姚重的管理太好,還是作坊裡的條件太好,截止到目前為止,無論是玻璃作坊還是瓷器作坊都還沒有出現工匠私逃的事。

 

    因吳名打算在過年的時候大賺一筆,玻璃作坊並沒有因為臨近新年而停工。嚴衡一行抵達作坊的時候,三名匠人連同十來個學徒正在裡面忙得熱火朝天。

 

    三個匠人主要負責吹制精美繁複的玻璃擺件,學徒的工作則不太一致,資質好的已經開始吹制樣式簡單的杯子、果盤等等容器,資質差的就只能給師傅和師兄們打打下手。

 

    為了不打擾這些人工作,吳名沒讓嚴衡進工作間,只讓他透過窗戶遠遠觀望,待看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將他帶進了庫房。

 

    吹制玻璃關鍵看匠人的手藝,只要手藝練熟了,像玻璃杯、動物擺件這樣的小物件,一會兒就是一個。但玻璃這東西如今只能走高端的精品路線,早期做出來練手的、稍微有些瑕疵的、外形不那麼盡如人意的都已經被扔回煉爐,融化重造,能被送進庫房的都是挑不出半點毛病的精品。可即便如此,積累出來的數量也已經相當可觀。

 

    一開庫房,嚴衡就被玲琅滿目的玻璃器皿震得愣了一下,跟他一起進來的侍衛更是全都看直了眼。

 

    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一件件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全都閃耀著璀璨的光芒,就算是玉石也不會這般漂亮。

 

    姚重笑眯眯地調侃道:“主君是不是覺得龍王爺的水晶宮也不過如此?”

 

    “或許水晶宮真的就是這般模樣。”嚴衡並未否認,走上前,一個個地賞玩起來。

 

    “當心點。”吳名提醒道,“這玩意比玉還不結實。”

 

    “易碎?”嚴衡隨口問道。

 

    “掉地上就碎。”吳名順口為嚴衡介紹起來。

 

    作坊的工藝還很一般,做出來的玻璃多為綠色,純色和彩色的極少,吳名便專門讓人做了些綠葉盆栽,看起來就像翡翠雕琢出來的一樣,既逼真又漂亮,最適合冬日裡擺放。

 

    除此之外,吳名還讓那些小學徒做了不少球狀和塊狀的小玻璃,然後穿孔、扎眼,再找人穿成項鍊、手串,準備新年的時候打賞用。自從嫪姑姑告訴吳名新年的時候他免不了要和嚴衡出門見人,吳名就做起了這種準備,省得送出去一堆金子,讓自己肉痛。

 

    除了這兩樣,餘下的便是工匠們的自由發揮,有成套的杯碟,也有動物狀的擺件,更有女人們喜歡的漂亮花簪。

 

    逐一看罷,嚴衡轉頭向吳名問道:“你打算把這些東西都賣掉?”

 

    “先送一部分,然後再開始賣。”吳名一本正經地說道,“怎麼樣,郡守,要不要和我談筆生意?”

 

    “你不會是想把這些東西賣給我吧?”嚴衡失笑。

 

    “賣給你太吃虧了,你肯定壓價,哪裡還能賺到錢。”吳名搖搖頭,“免費送你一批,但你不能自己留著,得送出去,如何?”

 

    “回去再談,如何?”嚴衡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

 

    “行。”吳名聳聳肩,沒再多言。

 

    看完玻璃作坊,嚴衡又帶人去了瓷器作坊。

 

    瓷器作坊還在研發階段,工匠們只做了些簡單的東西練手——犒賞三軍時裝油的罐子就是這裡燒出來的,這會兒已經放假停工。

 

    見作坊裡只有看門的在,嚴衡便直接去了庫房,但庫房裡的東西早被吳名送人的送人,搬走的搬走,哪還有東西可看。

 

    “你好像不太重視這裡。”嚴衡不無抱怨地向吳名說道。

 

    “瓷器這東西兩極分化,普通的不值錢,值錢的不普通。眼下只能做些普通不值錢的,重視了也沒用。”吳名把瓷器的燒制原理簡單介紹了一遍,然後道,“這裡的瓷器我是打算往尋常百姓家裡推銷的,賺不到錢也沒關係,反正有玻璃作坊做補貼。”

 

    “我看昨日用的白瓷就很是不錯,不如多做幾套,給我送人。”

 

    “這麼粗糙的東西,怎麼拿得出手。”吳名馬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耐心點,再等幾個月,肯定會有好東西出來的。”

 

    其實瓷器作坊最大的問題是沒找到合適的土,只要找到適合燒瓷的高嶺土,吳名大可親自動手,燒一批名品瓷器出來。

 

    對了,高嶺土不就是觀音土嘛!

 

    被嚴衡這一追問,吳名倒是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小事——這年月讓人找高嶺土,人家肯定不知所謂,但要是找觀音土……呃,好吧,還是不知所謂。

 

    這年月沒佛教,自然也沒有觀音。

 

    吳名鬱悶地扼腕。

 

    “怎麼了?”見吳名表情變化,嚴衡疑惑地問道。

 

    “我以為想到了一種燒瓷器的訣竅,然後發現那只是我以為。”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裡沒什麼好看的,還是回去吧,正好羊毛的事需要你出手幫忙。”

 

    “已經有樣品了?”嚴衡挑眉問道。

 

    吳名找人把羊毛紡成毛線後不久,姚重和羅道子就把這事捅給了嚴衡。但那會兒嚴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沒空關注這個,只讓姚重和羅道子隨時彙報進展。

 

    “樣品早就有了,這玩意又沒啥技術難度。”吳名道,“現在的問題是沒有羊毛。”

 

    “看過再說。”嚴衡只聽說這種羊毛紡出來的布料很是厚實,穿上之後比塞了棉絮的縕袍還要暖和,但實際效果如何卻還不得而知。若真能像信裡描述的那般保暖,那他還真得接受吳名此前提過的建議,與北邊的牧民做筆生意了。

 

    等回到軍營,嚴衡沒有急著吃飯,先讓人把已做成的羊毛樣品取了過來。

 

    犒賞三軍的儀式這會兒已經徹底結束,羅道子聽說嚴衡要看羊毛織出來的樣品,立刻親自送了過來,請嚴衡品鑒。

 

    所謂的樣品其實只有兩種——毛線和羊毛面料,餘下的便是用毛線織出來的衣服褲子,用羊毛面料縫製出的大氅。

 

    羊毛面料本就偏厚重,就算在後世也多用來製作外套。以秦朝這點可憐巴巴的紡織技術,用羊毛織出來的面料更是又厚又硬,與其說是布,還不如說是氊子。

 

    嚴衡把毛衣毛褲和羊毛大氅分別試穿了一遍,發現這兩樣東西確實保暖,只是這會兒的天氣還不算冷,很難比較出這兩者和毛皮相比誰優誰劣。

 

    “取羊毛的時候需要殺羊嗎?”嚴衡問。

 

    “不用,用剪子把羊毛從羊身上剪下來就行了。”吳名道,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但現在並不是剪羊毛的季節,北邊的那些牧民好像也不會剪羊毛。”

 

    羅道子眼睛一亮,插言問道:“就是說,只要養一群羊就可以反復獲取羊毛?”

 

    “要看品種,一般的山羊你就算剃禿了也沒多少毛的。”吳名道。

 

    嚴衡沒有接言,但心裡卻已經拿定了注意。

 

    和牧民的做生意的事看來是勢在必行,但尋常的牧民對金子和銅錢都不感興趣,看來只能動用吳名的計謀,用鐵爐子和他們交易了。

 

    “寫份清楚明瞭的文書出來。”嚴衡向羅道子吩咐道,“計算一下織一套衣褲需要多少羊毛,一個婦人一天又能織出多少毛線,多少衣褲,多少毛料。”

 

    “諾!”羅道子躬身領命。

 

 74 七四戰壕

 

    簡單吃過午飯,嚴衡動身去了另一處軍營。吳名也沒能得閒,又被他帶在了身邊。

 

    這處軍營是兩個多月前新建的,位於一處地勢隱秘的山谷,裡面的兵卒不到百人,全是從遼東各地精挑細選出來的馬術高手。

 

    經過兩個月的訓練,這些人不僅已經習慣了用馬鐙來控制戰馬,更演練出了一套全新的騎兵戰術,根據騎兵的個人能力和慣用馬種將其分為輕騎兵和重騎兵兩種。前者著輕甲,依舊以弓弩為主要武器,講究的是靈活機動,來去如風。後者和駿馬一起披重甲,武器換成了近距離作戰的長矛和馬刀,用衝鋒來一次性擊垮敵軍。

 

    這種戰術有很大一部分借鑒於上一世的呂良的麾下騎兵,但長矛、馬刀以及最初的重甲卻來自吳名的友情提供。嚴衡特意將吳名帶來,就是想讓吳名親眼見見這些騎兵,希望他靈光一閃,再提供些靈思妙計。

 

    新年一過,從匈奴和胡人手裡購買的戰馬就會陸續進入遼東,山谷裡的這群兵卒也會搖身一變成為軍官,為嚴衡訓練出更多的善戰騎兵。

 

    但在此之前,這些人必須先經過一次實戰洗禮,而這個冬日就是最好的機會。

 

    然而吳名與戰場脫節太久,對戰爭早就沒了敏感度可言,一聽說戰馬會在下個月到貨,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些戰馬到時候吃啥,會不會凍死。

 

    嚴衡從小在穿越人士身邊長大,早就被灌輸了滿腦子“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概念,對後勤最是重視不過。之所以在遼東大面積種植大豆,就是為這一天做準備;要不是為了安置這些戰馬,也不會一直拖到現在才把戰馬買回遼東。

 

    聽嚴衡解釋完,吳名聳聳肩,不再亂給建議。

 

    嚴衡不免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便又覺得吳名也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全知全能,於是也沒追問,留了姚重陪伴吳名,自己翻身上馬,親自去檢閱這批騎兵。

 

    吳名站得腿酸,乾脆讓人把馬鞍卸下來當椅子,在校場旁邊坐下休息。

 

    姚重湊上前,試探地問道:“夫人不善馬術?”

 

    來來回回,吳名都和嚴衡共乘一騎,平日裡也是乘坐牛車,從未自己騎過馬。

 

    “嗯。”吳名敷衍地應了一聲。

 

    “夫人沒想過去學嗎?”姚重繼續沒話找話,“主君應該是很願意教導您的。”

 

    “沒興趣。”吳名懶洋洋地繼續敷衍。他需要的是一匹不對他尥蹶子的馬,而不是什麼教他騎馬的老師。

 

    “難道夫人沒想過和主君同赴戰場,並肩而戰?”姚重故作驚訝地繼續試探。

 

    “好端端的,打仗幹嘛?”吳名瞥了一眼姚重,疑惑地反問,“還有,郡守為什麼要親自上戰場?手底下沒人了,還是敵人打到襄平了?”

 

    “呃……”姚重鬱悶地發現吳名的話竟然很有道理,至少在眼下這種場合裡很是讓他無言以對,能反駁也說不出口。

 

    “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吳名轉回頭,看向校場中正親率騎兵演練的嚴衡,“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姚重一愣。此時流行的還是詩經中的那種四言韻律,七言的詩句聽在姚重耳中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後一句實在簡單易懂,再與孫子兵法的經典字句一聯繫,姚重便意識到了吳名的譏諷。

 

    姚重頓時皺了皺眉。

 

    若郡守夫人對郡守的大業不以為然,那今後又怎麼可能會給郡守支持?

 

    但吳名其實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懶得和姚重談什麼豐功偉業,便用後世慣用的伎倆堵住了他的嘴,見姚重不再囉嗦,就把之前的對話拋在腦後,繼續看嚴衡那邊表演。

 

    見識過機槍火炮,坦克飛機,讓嚴衡引以為豪的騎兵訓練在吳名看來也不過就是馬術表演罷了。

 

    很精彩,很好看,但也僅此而已。

 

    姚重一直在觀察吳名,很快就注意到他臉上的不以為然,立刻心下一動,故意誇讚道:“有這樣一支騎兵在手,郡守定能天下無敵。”

 

    吳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頭看了姚重一眼,挑眉道:“你在說笑吧?”

 

    “難道夫人不覺得?”姚重反問。

 

    “沒覺得。”吳名撇撇嘴,“給我一百輔兵,這樣的騎兵來多少收拾多少。”

 

    “夫人才是在說笑吧?”姚重這次是真的詫異了。別說軍隊裡最無能的輔兵了,就是換成更為精悍的步兵也不可能只靠百人就擋住騎兵。

 

    “要打賭嗎?”吳名問,“我可醜話說在前面,賭完之後,這一百匹馬大概是要廢掉了。”

 

    “夫人想在戰馬的身上做手腳?”姚重立刻想到了[]毒之類的陰謀詭計。

 

    “算不上。”吳名歎了口氣,知道姚重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了,乾脆站起身,“去把郡守喊來,也別找什麼輔兵了,讓那幾個侍衛辛苦點,晚上加餐,現在幹活。”

 

    “夫人稍後。”姚重立刻讓場邊的兵卒發了個暫停的旗語。

 

    不一會兒,場上的訓練便停了下來。

 

    嚴衡直接騎著馬回到吳名身邊,滿面疑惑地詢問為何讓他過來。

 

    姚重走上前,將事情緣由解釋了一遍,嚴衡的疑惑立刻變成了驚訝。

 

    “夫人如此自信?”嚴衡轉頭看向吳名。

 

    “別廢話了。”吳名不客氣地答道,“趕緊給我人手,還有鐵鍬,鐮刀,繩索,快點把活幹完,別耽誤吃晚飯。”

 

    一聽到繩索二字,嚴衡馬上有了猜想,“夫人要用絆馬索?”

 

    “別廢話了,行嗎?”吳名抄著手,不耐煩地催促。

 

    嚴衡無奈,調轉馬頭,將自己的侍衛全部叫了過來,又讓人去找了挖掘用的鐵鍬。

 

    鐵鍬這東西明顯也是穿越男蝴蝶出來的,如今已成了後世一樣的常見之物。只不過軍營裡才能見到正經用鐵做的鐵鍬,而尋常百姓家裡多是木頭打磨出來的替代品。

 

    沒過多久,吳名要的東西便全部備齊。

 

    吳名立刻找了塊土質鬆軟的地方,用樹枝畫了幾條直線,讓幾個拿到鐵鍬的侍衛在他劃出來的地方挖土,然後又讓兩個沒鐵鍬可用的侍衛出去尋找樹枝,而他自己卻把馬鞍抱了過來,坐在一旁監工。

 

    若是穿越男也在這兒,肯定一眼就會看出吳名是在挖壕溝,但姚重等人卻是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嚴衡也想不出究竟,只是看了一會兒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帝。

 

    先帝贏子詹並未在軍隊裡進行大刀闊斧的改制,軟禁了父親胡亥之後便將精力投注到了民生上,一邊鎮壓蠢蠢欲動的士族門閥,一邊恢復被二世搞亂的律法秩序,而軍隊依舊交由武將們自行管理,尤其是鎮守邊境的那幾位將軍,更是從先帝那裡得到了讓人咂舌的信任。

 

    但後來天下大亂,大秦王朝危在旦夕,鎮守邊境的將軍們卻視若無睹,竟然沒有一個出兵勤王。驚訝之余,嚴衡寫信向幾位將信詢問勤王之事,這才知道每一位將軍手裡都有始皇帝的親筆諭令,無論發生何種異變都不得擅離駐地,他們的任務就是北禦異族,南拓疆土,縱使秦滅嬴亡,他們也可以各行其是,不做理會。

 

    鎮守隴西的蒙恬將軍更是直言不諱地警告他:秦滅乃嬴氏後人無能,非我等之罪,但若是讓異族趁機犯境,那我等皆是罪人,縱是身死亦無顏去地下麵見先帝。

 

    蒙恬口中的先帝乃是始皇帝嬴政,直到這時,嚴衡才意識到這些老將根本沒把二世之後的皇帝放在心上。他們效忠的皇帝從始至終都只有始皇帝一個,就算此人已經不在人世,他們也只會遵守他的遺旨,漠視新帝的存在。

 

    嚴衡出生時,始皇帝已經去世整十年了,從未見過始皇帝本人的他並不能理解這些老將偏執的忠誠,只知道先帝贏子詹對自己的這位祖父也是諱莫如深,敬畏有加。

 

    說起來,先帝並不曾在軍事上展示過自己的才能,更不曾親自上過戰場。

 

    嚴衡收回思緒,隨即發現幾個侍衛的挖掘速度實在不盡人意,按他們的速度,就算挖到天黑也未必能達到吳名的要求,乾脆叫人找來更多鐵鍬,讓周圍看熱鬧的騎兵也過去一起動手。

 

    幾十個人輪番上陣,終於迅速地挖出了兩條十米長、一米寬、兩米深、前後比鄰的溝渠。

 

    樹枝早已經準備好了,只是數量多得讓嚴衡等人很是不解。

 

    吳名終於站起身,讓人將這些樹枝削成尖刺狀,埋入溝渠之內,又用繩子捆了一些,弄成荊棘狀,固定在第一排溝渠之前。

 

    “其實換成鐵絲的效果更好……算了,反正也只是示範。”吳名嘟囔了一句,抬頭向嚴衡道,“放馬過來吧!”

 

    嚴衡沒有接言,盯著佈滿陷阱的溝渠,若有所思。

 

    嚴衡不說話,餘下的軍官更不敢開口。姚重沒領過兵,反而覺得不過就是兩道溝而已,只要把握好距離,以馬的跳躍能力,隨便哪一匹都能輕輕鬆松地跨越。

 

    這時候,吳名卻是一拍腦袋,“啊,把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忘記了——有草甸子嗎?搬兩塊過來。”

 

    這年月沒有席夢思,就算是富人家也經常用草甸子鋪床,很快就有士兵從營房裡拖來草甸,按照吳名的指示,鋪在溝渠的上面。

 

    草甸子一鋪上去,在場的騎兵們便變了臉色,姚重也終於意識到這兩道不起眼的壕溝到底有多大的殺傷力。

 

    這玩意就是坑騎兵的!

 

    若是毫無防備地沖上去,真的是來多少死多少,一個都別想完好無損地過去!

 

    想到這種結果,姚重頓時心下一寒。

 

    難道他們用金錢堆砌出來的騎兵只是一堆送死用的肥肉?

 

 75 七五返城

 

    姚重瞥了眼嚴衡的臉色,覺得他應該也是不甘心的,乾脆舍掉臉皮,向吳名問道:“若是真的戰場,敵人會給您挖坑的時間嗎?”

 

    “斥候是幹嘛吃的?”吳名斜眸反問。

 

    “若是我方才是攻擊方……”

 

    “攻擊的時候用步兵沖騎兵,你腦子進水了?”

 

    “若是對方不主動衝鋒,不攻擊呢?”

 

    “弓箭、弩車、投石車是幹嘛用的,擺設嗎?”

 

    “若是這些都沒有呢?”

 

    “這些都沒有還打什麼仗,趕緊帶人逃命啊!”

 

    “若是逃走,地方不就被敵人佔領了嗎?”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吳名不耐煩再去回答這些弱智的問題,不客氣地訓斥道,“戰爭的根本永遠是人,打仗就是殺人!把對方全殺光,你就贏了;你的人死光了,你就輸了!爭那一城一地有個屁用,天下這麼大,你就是把所有的城池都占了,我也照樣能找到路去我想去的地方,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後世的城市裡有工廠,佔領了可以獲得物資補給。可這年月的戰爭物資就是人和糧,而這兩樣都不在城市中產出。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圍城上,還不如在鄉下打遊擊。多宰幾個地主鄉紳,把他們的老巢端了,獲得的補給比攻破一座城池多得多。

 

    慢著,他跟姚重說這些幹嘛?

 

    發洩完不快,吳名才記起現在討論的是騎兵,當即把姚重丟到一邊,轉頭向嚴衡道:“喂,認輸不?天可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餓肚子了。”

 

    嚴衡笑了笑,“我有什麼可認輸的,和你打賭的是姚重,又不是我。”

 

    “呃……”吳名被噎了一下。

 

    嚴衡卻話音一轉,“若是換了你,你要怎麼處理這些陷阱?”

 

    “繞過去。”吳名撇了撇嘴,“已經看到的陷阱不叫陷阱,只能說是障礙物。”

 

    “若是看不到呢?”嚴衡不依不饒地追問。

 

    吳名歎了口氣,無奈道:“這麼說吧,若是我來領兵,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自己的部下幹出衝鋒這樣的蠢事。”

 

    “不衝鋒,如何擊潰敵人?”

 

    “武器。”吳名一字一句地說道,“以及,能夠使用這些武器的人。”

 

    時代的局限性就在這裡,嚴衡他們只能從冷兵器的角度思考問題,而他的手裡卻握有讓騎兵從戰場上消失的大殺器——火藥。

 

    嚴衡確實不理解吳名的自信從何而來,但他更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詢問吳名這種武器是什麼東西,想了想便轉回頭,向騎兵的首領吩咐道:“今天的訓練就到這裡吧,所有人都想一想,若是你們來指揮騎兵,又該如何應對夫人設下的陷阱。”

 

    “不許拿人命去填,不許拿馬命去填。”吳名馬上接言。

 

    四周頓時為之一靜,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是愣愕,只有姚重和少數幾個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聽到夫人的要求了嗎?”嚴衡不動聲色地看向眾人。

 

    “諾!”不管心裡作何感想,一眾騎兵還是齊聲應諾。

 

    嚴衡也沒了繼續看他們演練的心情,翻身下馬,帶人去營房裡巡視了一圈,見管理此地的軍官並未在住宿和伙食上苛待這些從各地而來的騎兵,便沒再繼續逗留,帶著吳名和侍衛返回另一處更大的軍營。

 

    路上,吳名看出嚴衡心情不佳,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主動開口道:“別鑽牛角尖,騎兵還是很有用的,只是得用對地方,別以為有了騎兵就可以天下無敵。”

 

    “我還真是這樣想了。”嚴衡自嘲地笑了笑,“你說的那句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倒是很有道理,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當然不是。”吳名可不敢剽竊這位大能的軍事名言,但更不想讓嚴衡鑽牛角尖,只能繼續解釋道,“其實這種戰略並不適合你,我這麼說就是為了擠兌姚重。論起打仗,我是半瓶水,他就是二把刀,你以後可千萬別給他領兵的機會。”

 

    “夫人之言,我定會謹記在心。”嚴衡其實並不是多麼失望。雖然吳名用兩條壕溝潑了他一盆冷水,但也教會他如何對付別人的騎兵。今年冬天肯定會有胡人進犯,有了這套戰術,他就可以防範于未然,用最小的損失剿滅來敵。

 

    但吳名跟著就又捅了他一刀,“對了,其實還有個專克騎兵的兵種。”

 

    “什麼兵?”嚴衡忍住嘴角的抽搐。

 

    “槍兵,就是持槍的步兵。”吳名話一出口就先想起了自古槍兵幸運e的傳說,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繼續道,“槍就是長矛……大概……反正差也差不了多少。”

 

    “用來應對騎兵的衝鋒?”嚴衡略一思索便想到了槍兵的戰法,“好像與一般的步兵作戰也很不錯。”

 

    “一寸長一寸強嘛!”吳名道,“但槍兵的機動性不好,遠端防禦力更差,你總不能在每個槍兵的頭上都頂塊盾牌,一旦遇到弓騎兵就會被虐成渣渣。”

 

    “對付北邊的胡人確實不太合適。”但收拾嬴漢的軍隊卻很不錯。

 

    嚴衡默默估算起槍兵的武裝成本,訓練難度,越想越覺得這個兵種很是划算。

 

    “還有一種東西對付騎兵也很有用,就是成本不好控制。”吳名抬頭看了嚴衡一眼,“我剛才提起過一次,還記得嗎?”

 

    “再說一次吧。”嚴衡重重地歎了口氣。

 

    再聽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去考慮是不是該放棄騎兵了。

 

    被挖壕溝的事一耽擱,一行人回到羅道子這邊的軍營時,天色已經全黑。

 

    但剛到軍營入口,羅道子便率人迎了上來,笑嘻嘻地請嚴衡和吳名去主營那邊用餐。

 

    “可是有什麼特別的美酒美食?”嚴衡饒有興趣地問道。

 

    “軍營之中可不敢飲酒,只能以果釀和美食款待主君。”羅道子故弄玄虛地向吳名做了個揖,“說起來還要多謝夫人指點,才讓我等沒有錯過這般美味。”

 

    “是嗎?”嚴衡頓時興致大增,“讓諸將稍候,待我換過衣服便攜夫人前往。”

 

    “諾!”羅道子喜笑顏開地應諾。

 

    宴會是在二五百主的院子裡舉行,兩個五百主和十個百將也都在座,看樣子明顯已經等候多時。

 

    吳名知道這個二五百主叫楊莽,但在軍營裡住了這麼久,兩人卻是一次交道都沒打過。估計對方也覺得他的身份麻煩,不想和他有所交集。

 

    可嚴衡卻像是想要把他推銷出去一樣,入座後就給他做了介紹,連兩個五百主和十個百將的名字都報了一遍。讓吳名微感驚訝的是,這些人雖然或多或少地露出了尷尬之色,但鄙夷的神情卻是半點不曾看到。

 

    想了想,吳名只能歸結於自己沒有光吃飯不幹活,這些人覺得他有用,自然也就不會過分小瞧。

 

    即便如此,吳名也沒興趣在他們心中刷存在感,被嚴衡介紹之後就自顧自地開始用餐。

 

    嚴衡也沒強拉他參與宴會上的話題,自顧自地和一眾軍官聊起了年後的安排。

 

    至於羅道子所說的美食,其實就是豬肉。

 

    他接受了吳名的建議,選了一批小豬做試驗,將它們盡數閹割。沒想到效果顯著,光是長膘的速度就快了許多。這次宰豬發肉,羅道子將這種豬也殺了一隻,中午的時候叫人煮了一嘗,驚訝地發現竟然真的異味全無,立刻將其納入晚宴,並以此為藉口邀嚴衡出席。

 

    當然,豬肉再好吃也是藉口,宴會的重點還是拉關係,拍馬屁,在嚴衡面前刷好感度和印象值。

 

    因第二天還要起早去和車隊匯合,嚴衡沒在宴會上停留太久,將每樣菜各吃了一口,用果釀和諸將共飲了幾杯便起身離開。

 

    回到自己院子,吳名習慣性地讓桂花燒了熱水,準備洗個熱水澡再上床睡覺。

 

    但剛剛坐進浴桶,還沒來得及享受熱水浸潤肌膚產生的快意,吳名就看到某嚴姓人氏也披著袍子進了淨室。

 

    今晚是不是又不能睡覺了。

 

    吳名歎了口氣,心裡面卻也不免期待。

 

    以前不知道那滋味也就罷了,如今食髓知味,哪裡還按捺得主。

 

    嚴衡剛一靠近浴桶,吳名便抬起右腿,用腳趾勾住他的腰帶,將他拉到自己身邊。

 

    第二天早上,吳名又被嚴衡抱進了牛車。

 

    但這一次要和另一批車隊匯合,一行人在城外很是等待了一段時間,也給了吳名充足的時間補覺。

 

    等到車隊再次行動起來的時候,吳名便被搖晃驚醒,睜眼一看,發現嫪姑姑和玳瑁都在車中。

 

    “到哪了?”吳名迷迷糊糊地隨口問道。

 

    “剛和主君的儀仗匯合,再過小半個時辰才會到襄平城。”嫪姑姑輕聲答道,“您可以再睡上一會兒。”

 

    其實一路睡進郡守府也無所謂,反正又沒有需要他露面的事情。

 

    吳名卻不想再在睡眠中浪費一天,伸了個懶腰便爬了起來,接過玳瑁遞來的熱豆漿,一邊喝一邊放出神識,探查周圍有無異狀。

 

    但行刺之類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發生的,車隊平平靜靜地抵達襄平城的城門,與等在那裡迎接郡守歸來的人群相遇。

 

    這也算是個儀式,只是沒出發時那樣鄭重。

 

    吳名不需要露面,懶洋洋地坐在牛車上,透過紗窗看熱鬧。

 

    看著看著,吳名便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張熟面孔。

 

    高陽。

 

    吳名都快把這傢伙忘到西伯利亞去了,這會兒看到才又重新想起,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卻是這傢伙雖然只站在迎接者的中間,但卻一直不顧禮儀地往上翹腳,就好像故意吸引嚴衡注意一般。

 

    偏偏嚴衡還真往他那邊看了,雖然並未露出異樣的表情,而且很快就收回目光,但還是喜得高陽一臉蕩漾,像是吃了蜜似的傻笑起來。

 

    “嫪姑姑。”吳名立刻向身邊人問道,“這襄平城裡的高家是什麼來歷?”

 

 76 七六八卦

 

    “夫人問的是東城門的高家還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神色淡定地反問道。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我問的到底是哪個。”吳名撇撇嘴,“就是家裡有個小郎叫高陽的。”

 

    “那是北田街的高家。”嫪姑姑了然一笑,“不瞞夫人,主君欲擇男妻的時候,高家小郎也在備選之列。北田街高家乃是東城門高家的旁支,也算是遼東的士族名門,高家小郎的父親亦在主君屬下任佐官多年。主君雖未選高家小郎為妻,卻將高家小郎的父親調至臨近的上縣任縣丞,權作補償。”

 

    沒選上的給了補償,選上的卻是毛都沒有?

 

    吳名暗暗腹誹。

 

    這年月的人都是官迷,若是阮橙他爹也能通過嫁兒子換到官職,哪裡還會攜家帶口地潛逃外郡?早樂不得地上任去了。

 

    “可是有誰在夫人面前提了什麼?”嫪姑姑試探著問道。

 

    “沒,是那小子自己跑我面前刷存在感了。”吳名沒給身邊的幾個侍女找麻煩,直言道,“前陣子太無聊,我就出去逛了一圈,也不知怎麼就被這傢伙遇見了,顛顛地跑過來套近乎。”

 

    知道了高陽和嚴衡的這點子關係,吳名便對他的出現起了疑心。

 

    他那次出門完全是一時興起,根本不存在被人提前探知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高陽早就找了人在郡守府附近盯梢,就等著他從府裡出來。

 

    話說回來了,能等上兩個月還不放棄,這傢伙也夠有耐心了。

 

    “夫人不必理會高家小郎。”嫪姑姑隱晦地提點道,“您是主君明媒正娶、上了族譜的正室夫人,又對主君助益頗多,就算那高家小郎有什麼上不得檯面的齷蹉心思,也撼動不了您在主君心中的地位。”

 

    什麼地位不地位的,他又不是靠名分吃飯的女人!

 

    吳名的太陽穴上冒出了青筋,卻也知道這種事沒法解釋,解釋就是掩飾。

 

    嚴衡就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其實身邊人哪個不是睜著眼睛裝瞎子。像嫪姑姑這種成了精的更是過來沒幾日就看穿了嚴衡那點子小心思,不然的話,這會兒也不會說出這種再明顯不過的勸慰之詞。

 

    吳名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乾脆故作好奇地問道:“對了,我聽說郡守之前娶過一位夫人,但生孩子的時候遭遇難產,一屍兩命?”

 

    “夫人慎言。”嫪姑姑馬上變了臉色,趕緊往牛車外看了看,見左右無人,坐在前面的車夫和侍從也沒注意到他們說話,這才壓低嗓音,對吳名道:“此事另有蹊蹺,夫人不要聽旁人胡說,更不要去主君面前詢問。”

 

    “你知道真相?”吳名原本只是想岔開話題,被嫪姑姑這麼一警告,反倒生了好奇。

 

    “夫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嫪姑姑瞥了眼旁邊正豎著耳朵聽八卦的玳瑁,“待回府之後,老奴再向您細細解釋。”

 

    “行。”吳名點頭同意。

 

    等回到郡守府,吳名照例要先沐浴更衣。

 

    然而一個熱水澡洗罷,困意便再次來襲。吳名當即顧不得什麼八卦秘聞,先倒在床上又補了一覺。

 

    等到一覺睡醒,天色已然偏黑。

 

    嫪姑姑倒是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見吳名起床,便趁著晚飯還沒準備好的當口,給他講起了前任郡守夫人的種種傳聞。

 

    嚴衡的上一位夫人姓孟,其家族孟氏也算是遼東大族。始皇帝一統天下的時候,孟家及時投誠,很是得了些好處,與嚴衡聯姻亦是為了將這些好處進一步鞏固。

 

    為了籠絡嚴衡,孟家自然不會嫁個蠢笨的醜女過來。但嚴衡不喜女色,縱使孟氏才貌雙全,他對這個夫人也照樣熱絡不起來,一天到晚連後院都極少涉足。

 

    與此同時,嚴衡的叔父——老太夫人的幼子——嚴彬卻是個整日在脂粉堆裡廝混的,偏偏容貌俊俏,年紀也不比嚴衡大上多少。一發現侄媳婦獨守空閨,嚴彬立刻動了邪念,打起了鳩占鵲巢的主意。

 

    正好老太夫人不喜嚴衡母子,發現此事後,不僅沒有及時阻止,反而在後面推波助瀾。

 

    而孟氏也沒守住,沒多久就掉進了嚴彬的溫柔陷阱,與其有了首尾。

 

    “據說,先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其實是主君的堂兄弟。”嫪姑姑貼到吳名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郡守知道嗎?”吳名愣愕地問道。

 

    “您說呢?”嫪姑姑意味深長地反問。

 

    是了。

 

    吳名很快便了然點頭。

 

    人都死了,而且還是生孩子的時候一屍兩命,若是不知道,又怎麼會死得這般適時應景。

 

    嫪姑姑跟著又補了一句更為明顯的暗示,“孟家如今已經落魄得連良田都沒剩幾畝了。年節的時候,郡守府都不許孟家登門的。”

 

    還有,嚴彬也死翹翹了。

 

    吳名在心裡幫嫪姑姑追加了一句。

 

    之前,吳名就從玳瑁那裡知道了嚴彬的死訊,如今想來,那傢伙也未必是死於什麼意外。

 

    “那個嚴彬就勾搭了孟氏一個?”嚴衡後院裡沒生下來的孩子可不只一個,吳名很快想到了一種可能。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鬥法罷了。”嫪姑姑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驢唇不對馬嘴地答道,“先夫人死後,郡守就再沒納過新人,想必也知道了些事情,不想再造殺孽。”

 

    就是說,老太夫人不想讓嚴衡有自己的孩子,太夫人不想讓嚴衡養別人的孩子,兩相較勁之下,嚴衡後院裡的女人就成了犧牲品?

 

    吳名立刻想到了茹姬肚子裡的那個,但跟著就意識到嚴彬已經死掉兩年了,就算是遺腹子也不會這麼個遺法。不過嚴衡對這個孩子似乎也不怎麼重視,至少吳名就從沒聽嚴衡說起過關于孩子的話題,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想不起來,還是故意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算了,這種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想它作甚!

 

    吳名撇撇嘴,不再多問。

 

    但樹欲靜,風不止。

 

    吳名剛把晚飯吃完,正在院子裡遛彎消食,金角和銀角便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過來。

 

    等到了吳名面前,金角明顯捅了銀角一下,似乎是讓她開口。銀角卻一聲不吭地把頭扭向一邊,賭氣一般就是不肯說話。

 

    見她們這樣,吳名乾脆也沒主動發問,抄著手,興趣盎然地看著二人。

 

    最後還是金角按耐不住,行了個禮,向吳名表明來意。

 

    “夫人,您還記得陪嫁來的兩位媵妾嗎?”金角小心翼翼地問道。

 

    吳名一愣,隨即挑眉道:“她們怎麼了?”

 

    說實話,他還真把這兩個傢伙給忘得乾乾淨淨,只記得嚴衡把她們挪到姬妾住的西跨院去了,但上次妻妾聯歡的時候,這兩個人卻全都沒有露面。

 

    “兩位媵妾托人捎了口信,想和您見上一見。”金角一邊說著,一邊關注吳名的表情,見他並沒露出什麼異樣,立刻繼續道,“我估計是快要過年了,那兩位想在主君面前露個臉,爭一個出席家宴的資格。”

 

    吳名沒有馬上作答,目光在金角臉上掃了一圈,一直把她看得面色發白,額頭處冒了冷汗,這才開口道:“你也給她們回個口信好了,就說我給她們兩條路,一條是在郡守府裡養尊處優地守活寡,一條是帶著嫁妝重新嫁人。讓她們好好想一想,新年之前給我回信。”

 

    金角頓時愣住。

 

    “還有——”吳名繼續道,“你要是喜歡這種跑腿傳信的活兒,我可以讓嫪姑姑給你安排一下,以後專門去做這個。”

 

    “夫人饒命。”金角這才意識到吳名惱了,趕忙跪倒在地,“婢子只是念在……”

 

    “別找理由。”吳名冷冷打斷,“這是第一次,我不計較,把我的話穿回去就算將功贖罪。但要是再有下一次,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吳名只是隨便給了句警告,但金角卻是身子一震,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吳名不由眯了眯眼,斜眸瞥了眼旁邊的銀角,隨即發現她的臉上竟露出了明顯的不屑。

 

    這倆丫頭什麼時候也開始貌合神離了?

 

    吳名頓時生出了幾分厭煩,很想把兩人全攆出去算了。

 

    但這兩個丫頭都是經歷過老太夫人那件事的,真要是被他攆出了院子,嚴衡肯定不會再給她們活路。

 

    吳名終是忍下不快,給了她們一次機會。

 

    “都下去吧。”吳名冷冷道,“以後沒事多跟嫪姑姑念些書,別攬那些閒事。”

 

    “諾。”金角和銀角齊聲應諾。

 

    吳名當即將她們丟在原地,轉身進了正堂。

 

    玳瑁正在正堂裡點油燈,吳名心念一轉,招手把她叫到身邊。

 

    “會套話不?”吳名小聲問。

 

    “那要看套誰的話。”玳瑁眨了眨眼,“嫪姑姑這樣的可不成。”

 

    “金角和銀角。”吳名道,“她倆不太對勁。還有,金角什麼時候和外面的人混熟的,竟然還幫人傳起話了。”

 

    “金角喜歡西街的甜糕,進府後沒少托人去買,一來二去就和好多人混熟了。”玳瑁嘻嘻一笑,“銀角喜歡漂亮首飾,不過她倒是不常出院,最近總圍著嫪姑姑打轉,好像是想跟著嫪姑姑學規矩。”

 

    吳名對規矩這兩個字最是敏感,一聽就皺起了眉頭,接著就越想越不對頭。

 

    以這倆丫頭的性格,理應是金角自發自律地去學規矩,銀角去貪圖口腹之欲,眼下卻是掉了個,總不會這兩個也像他和阮橙一樣換了魂吧?

 

    “你先別套話了,繼續盯著就好,有什麼不尋常的,趕緊通知我。”說完,吳名轉身進了內室,取了個比拇指略粗些的銅管出來,塞到玳瑁手裡,“這個叫暴雨梨花針,你隨身帶著。要是遇到什麼意外,比如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有人想把你滅口,就用這個自保。”

 

    吳名把開關的位置和注意事項給玳瑁講解了一遍,然後叮囑道:“這東西的殺傷力其實不大,你用的時候儘量對準那人眼睛,別往皮糙肉厚的地方射。”

 

    “婢子記下了。”玳瑁一臉興奮地把銅管塞進荷包。

 

 77 七七除夕

 

    但盯梢的事總不好讓玳瑁這樣的小姑娘全權處理。

 

    當天晚上,嚴衡過來“睡覺”的時候,吳名又把這事和他說了一遍,讓他找人去查一查那家賣甜糕的店鋪。

 

    “若是真查出問題,別客氣,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吳名道,“但在什麼都沒查出來之前,你也別胡亂用刑,隨隨便便就把人給我弄沒了。”

 

    嚴衡失笑,摸了摸吳名披散的黑髮,哄勸道:“別擔心,郡守府裡每個人的行蹤都有人盯著,你那侍女若真有問題,姚重他們早就稟到我這裡了。”

 

    “全都有人盯著?”吳名立刻挑眉,“就是說我也有人盯著咯?”

 

    嚴衡笑容一僵,“夫人……”

 

    “沒事。”吳名大度地擺擺手,“盯著就盯著吧,別讓我發現就行。”

 

    “夫人啊!”你怎麼就這麼招人喜歡呢!

 

    嚴衡低低笑出聲來,接著便身子一翻,將吳名壓在身下,再一次征伐起來。

 

    二戰結束,嚴衡抱著吳名捨不得走,吳名卻想起還有兩個媵妾的事沒說,趕忙道:“對了,還記得陪嫁過來的那兩個媵妾嗎?”

 

    “媵妾?”嚴衡愣了一下才記起好像確實有這麼兩個人,立刻沉聲問道,“她們又鬧出什麼么蛾子了?”

 

    “算不上,就是托關係找我到這裡來了。”吳名把她們想和自己見面的事說了一遍,外加自己的答覆,然後道,“如果她們想出府做正頭娘子,你就找人給挑兩個性子好的——呃,對了,你沒和她們圓房吧?”

 

    “怎麼可能,我可是連她們的面都沒有見過!”嚴衡趕忙撇清,“你也別等她們做什麼決定了,全攆出去嫁人就是。”

 

    “逼婚有什麼意思?”吳名翻了個白眼,“初嫁從親,再嫁從身,總要問清楚她們自己的意願。她們要是捨不得郡守府的錦衣玉食,那就留下當米蟲好了。反正你這郡守府裡閒人眾多,再多上兩個也不算什麼。”

 

    “胡說,郡守府裡哪有什麼閒人!”嚴衡哭笑不得。

 

    “你那西跨院裡哪一個不是閑的?”吳名反問,“你怎麼不把她們也都送出去嫁了?”

 

    “她們……”嚴衡頓時沒了話說。

 

    “她們背景不凡,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吳名替他說出了原因。

 

    阮家的兩個陪嫁十有8九是阮橙他娘的手筆,估計就是找來幫他固寵生孩子的,姓不姓阮都是兩說。更何況媵妾這玩意一向從庶女和旁支裡挑選,即便是真姓阮,那也是不入流的小門小戶出身,就算死在郡守府裡,家人都不敢過來質疑的。

 

    嚴衡歎了口氣,默認了吳名的譏諷。

 

    如今不同後世,在宗族利益、封建禮教、社會環境的多重壓迫下,女人們不是想獨立就能立得起來的。吳名也是看她們兩個都還是完璧之身,這才有了送她們出去再嫁的念頭。要是像茹姬等人一樣已被嚴衡收用,那逼她們再嫁就等於逼她們去死,還不如直接送根繩子過去來得痛快。

 

    “還是讓她們自己選吧。要是她們真有寧當窮□□、不做富人妾的骨氣,我倒不介意多分她們一點嫁妝,力所能及地幫扶幾把。”吳名繼續道,“要是反過來,甯當英雄妾,不做庸□□,那就讓她們在你這大英雄的院子裡混吃等死好了,反正你又不是養不起。”

 

    乞丐何曾有二妻?若是養不起,這府裡也就不會有這麼多女人了。

 

    但緊接著,吳名便話音一轉,“還有,我只是說讓你養著她們,可沒說讓你去她們屋子裡睡覺。你以後要是管不住自己的三條腿,直接承認自己寡人有疾就好,千萬別胡扯什麼是我讓你去和她們那個啥的。”

 

    “我還以為夫人是真的賢慧大度呢。”嚴衡立刻笑了起來,把吳名摟到懷裡狠狠親了一口,“夫人放心,那西跨院我是絕不會再去的——當然,你也不許過去!”

 

    “誰稀罕!”吳名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提什麼今後會不會再有新人入府這類煞風景的話題。

 

    人心這玩意最難估量,沒准什麼時候就會因為某些機緣巧合而發生改變。何況他又沒打算在嚴衡身邊待一輩子,很可能嚴衡的熱乎勁還沒消退呢,他就要先拍[]股走人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他都給不了嚴衡的東西,自然也不會朝嚴衡索要。

 

    在決定接受嚴衡求歡的那一天,吳名就已經給他們二人的關係做了定位,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樂呵一天算一天。

 

    兩天后,也就是這一年的最後一日,後世常說的除夕,兩名媵妾中的一個便給吳名捎來一封信箋,說自己願意出府嫁人,就是想請吳名給挑個家裡關係簡單的,無父無母的最好,若是吳名真肯補貼嫁妝,家境差點都沒有關係。

 

    要求頗多,但也正因如此,看起來倒是更有誠意。

 

    但這會兒正值新年,挑人也需要時間,吳名便讓金角又捎了口信回去,讓那名媵妾再耐心等上一段時間,然後便把姚重叫了過來,讓他抽空負責此事。

 

    聽完之後,姚重一時無語。

 

    他在百忙之中趕了過來,還以為有什麼大事,沒曾想卻是給一個女人找婆家。

 

    但姚重也沒推脫拒絕。

 

    軍營那邊好多光棍呢,無父無母的或許不多,但來自外郡一輩子不打算回家或者回不去家的倒是大有人在。反正那兩名媵妾無論哪一個都是顏色極好,身子也沒被郡守碰過,找個百將嫁了都不是什麼難事。

 

    姚重當即應下此事,只強調說得過上幾日才能給吳名人選。

 

    吳名也不著急,讓他別忘了就行。

 

    送走姚重,嫪姑姑就帶著金角銀角進了屋子,催促吳名洗漱更衣。

 

    今晚有家宴,雖然參加者只有嚴衡和郡守府裡的一群女人,但身為郡守夫人,吳名還是得仔細打扮,盛裝出席。

 

    吳名歎了口氣,站起身來,伸開雙手任嫪姑姑擺佈。

 

    淨面,梳頭,穿衣,戴冠……一系列流程忙活完,吳名已經是食欲全無。

 

    嫪姑姑還要給他講解家宴上的規矩,吳名終於按捺不住地打斷,“今天又沒外人,你就別囉嗦了,明天去參加什麼勞什子祭祀的時候再說。”

 

    “諾。”嫪姑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他這邊剛準備好,嚴衡便過來接人了。

 

    新婚之後,嚴衡還是頭一次見到吳名盛裝華服地打扮,剛一進門的時候,愣是呆了幾秒才敢認人。

 

    這也怪不得嚴衡,實在是平日裡的吳名太過隨意,經常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只有一張臉還算看得過去。今天被華服和寬腰帶一約束,腰板挺直了,架子也不自覺地端起來了,眉眼亦被嫪姑姑特意修飾過,再用黃金寶玉一襯托,立刻從殺馬特變身為貴公子,與平日裡判若兩人。

 

    “夫人。”嚴衡快步上前,將吳名的雙手握在手裡,感歎道,“難怪常言道:人靠衣服馬靠鞍,夫人這麼一打扮,簡直就像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吳名翻了個白眼,把手抽了回來,“用不著回答,趕緊出發,早去早回,我好把這身盔甲似的東西脫掉喘口氣!”

 

    真正的秦漢古裝可不像後世自以為是的漢服那樣跟裹了條窗簾似的只有薄薄一層,正所謂“衣錦衣,裳錦裳”,這年頭印染技術不發達,只能靠層層疊疊來展現美感,從貼身穿著的底衣到套在外面的紗袍,就算是夏日裡也要套個三五層才算正式。

 

    日本的十二單衣就是從中國傳過去的,只不過那時候的日本紡織技術太差,制不出諸如“素紗襌衣”這樣的輕薄織物,貴族們只知道地位越高穿得越多,卻不知道此衣裳非彼衣裳,直接把十二層連薄厚差都沒有的布片往身上一裹,愣是把精緻和優雅穿成了一身笑話。

 

    但無論怎麼輕薄,把這麼多層的衣服穿身上也不是件容易事,穿完之後的感覺和歐洲一度流行的鯨骨束腰都有得一拼。為什麼秦朝之前的畫像也好,塑像也罷,全都挺胸抬頭,器宇軒昂?就是因為穿的衣服太多,太塑身,想溜肩駝背都不可能。

 

    嚴衡穿慣了這樣的衣服,並不覺得如何,但今晚的家宴上,嬴氏也會出席,去晚了未免有不敬之嫌。

 

    當然了,若是可能,嬴氏恐怕更希望他們兩個別去她的面前礙眼。

 

    但問題就在於這不可能。

 

    “夫人請。”嚴衡微微一笑,領著吳名出門而去。

 

    家宴在後院一處專供宴會使用的花廳裡舉行,嚴衡和吳名進門的時候,嬴氏已經在坐,雅姬、茹姬等五個姬妾也已各就各位。

 

    見嚴衡和吳名進來,五個姬妾趕忙起身見禮。

 

    嬴氏雖不用行禮,卻也不得不站起身來。

 

    茹姬的肚子還不明顯,但衣服已經換成了寬鬆的款式,臉上也沒再塗脂抹粉,被其他四個爭芳鬥豔的姬妾一襯托,就像醜小鴨混進了天鵝群。

 

    跟著“阮橙”陪嫁過來的兩個媵妾終是沒得到出席家宴的機會,但嬴氏的下首卻坐了一個梳著未嫁女髮髻的妙齡少女,看坐姿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容貌也稱得上楚楚動人。

 

    好像有點眼熟?

 

    吳名狐疑地打量了少女幾眼,很快把少女看得低下頭去。

 

    她這麼一低頭,吳名倒是想起了眼熟的原因。

 

    他去嬴氏院子裡大開殺戒的那一天,這女人曾在院子外面出現過,很可能就是嚴衡的另一位表妹何芊芊。

 

    嫪姑姑這兩天曾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透過口風,說嬴氏自大病之後就對何芊芊頗為依賴,每天都要招到身邊陪伴。郡守府裡也不可避免地多了些閒話,不少人都覺得這何家小娘恐怕是要在郡守府裡“長”住了。

 

    但嬴氏又不能替嚴衡娶老婆生孩子,嚴衡不喜歡的女人,她再喜歡也沒有用。

 

    吳名也沒把何芊芊當個事情,瞥了幾眼便隨著嚴衡入席落座。

 

 78 七八初一

 

    除夕的家宴如吳名希望的那樣迅速開始,很快結束。

 

    把必要的步驟進行完,嬴氏便帶著何芊芊退了場,嚴衡很快也帶著吳名離席而去,回到吳名的院子裡吃起了小宴。

 

    雖然過年的時間與後世不太一樣,但守夜的習俗卻沒什麼兩樣,不過就是這會兒還沒有鞭炮,只能劈裡啪啦地燒竹子聽響。

 

    明天早上,嚴衡還要趕去城外祭祖,天不亮就得出發,乾脆讓人把明日需要穿戴的衣物全都抬到了吳名院子,直接在這裡過夜,明早再一起出發。

 

    ——沒錯,吳名也得過去。

 

    吳名原以為他可以像後世一樣在初一的時候睡懶覺,沒想到嚴衡卻非要帶他去嚴家祠堂,讓他和嚴家的列祖列宗們見個面。

 

    說得好像他們會很樂意看見他似的!

 

    嚴家的祖宗要是真的有靈,知道自己孫子娶了個男媳婦,非從墳堆裡氣活不可!

 

    吳名心下腹誹,張開嘴卻只能提醒嚴衡:他這人既不跪天,也不跪地,父母祖宗什麼的同樣是一概不理。帶他去祠堂可以,下跪?免談!

 

    嚴衡愣了愣,但馬上就退讓了一步,同意吳名不進祠堂,但去還是必須要去的。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名字寫進族譜,你總要過去露個臉,讓他們知道你長什麼模樣。”嚴衡拉著吳名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連我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把我寫進族譜?

 

    吳名翻了個白眼,終是不耐煩地應下,“行了,去就去。但醜話說在前面,要是到時鬧出什麼事情,你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

 

    “放心,沒人敢招惹你的。”嚴衡信心十足地說道。

 

    他說的可不是人啊!

 

    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年月靈氣濃郁,鬼魂和精怪的數量遠比後世要多,而祠堂就是一處很受鬼怪歡迎的棲身之所。

 

    祠堂在炎黃子孫心中的地位非同凡響,若是得不到祠堂所有者的允許,就算是道士都不敢隨隨便便地沖進去降妖除魔,這對那些弱小的鬼怪來說便成了一種變相的保護。更何況祠堂裡大多都擺有供奉,香火燃燒的時候亦會產生能量,前者可以為已經找到宿體的鬼修和精怪提供食物來源,後者也能讓那些以魂魄狀態存在的鬼魂多存活一些時日。

 

    這些鬼怪未必和祠堂的所有者真有什麼親緣關係,但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供奉食物和香火的人若是有什麼需求,鬼怪們通常都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些幫助。

 

    一來二去的,祠堂這玩意便越傳越神,越來越讓人敬畏。

 

    但願嚴家的祠堂裡能乾淨一點吧。

 

    吳名這樣想著,卻著實不抱什麼希望。

 

    結果也和吳名預料的一樣。

 

    一同過去祭祖的人確實沒給他找麻煩——男人們都和嚴衡進祠堂了,沒那個機會。等在外面吹冷風的女人多是年紀不大的小輩,不過是跟過來幫忙管理器物祭品的,連個敢上前和他搭話的都沒有,更別說給他難堪。

 

    但嚴家的祠堂也真有鬼怪寄居,而且還不只一個。

 

    一到祠堂門口,吳名的神識就鎖定了三個傢伙:一個依附在最古老的玉石牌位裡,一個占了看守祠堂的壯漢身體,還有一個卻是只開了神智的烏鴉。

 

    鬼怪對神識的感覺遠比常人敏銳,附在玉石裡的那個鬼魂最為弱小,一下子就被吳名嚇得慌了神,連被它依附的牌位都跟著晃動起來。還是看守祠堂的壯漢反應迅速,沖上前將牌位按住,這才沒鬧出倒牌位這種嚇死人的鬧劇。

 

    但即便如此,祠堂裡的男人們還是免不了慌亂了一陣。有些好事的立刻聯想到了吳名身上,一個族老更是仗著自己年歲在那兒,直接指責嚴衡違了禮法,惹祖宗不快。

 

    嚴衡雖也有些不安,但並沒有因此退讓,直接撂下話去,若嚴氏的列祖列宗真對他娶男妻一事不滿,還請再次以異象示警。

 

    外面的吳名雖聽不到裡面爭吵,但根據神識感應到的情況也能推斷出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早就用神識向兩個小鬼發去警告:再惹事,滅了你們兩個!

 

    牌位裡的鬼魂哪裡還敢亂動,嚴衡等人在祠堂裡等了足足一炷香,某些人期待的異象都沒有再次出現。

 

    嚴衡冷冷地看了一眼之前說話的族老,那人悻悻地哼了一聲,沒再多言。

 

    嚴氏的族長立刻站出來打了圓場,讓祭祀得以繼續。

 

    這時候,外面的女人們卻受到了比男人們更大的驚嚇。

 

    那只據說能通靈的烏鴉竟然從祠堂的屋頂上飛了下來,還叼著果子,落到嚴衡的男夫人面前向他示好!

 

    嫁到嚴家的女人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先祖顯靈的傳聞,對這只據說比最年長的族老還要老上幾十歲的烏鴉也是如雷貫耳。但就像不同人種之間都很難看出對方的容貌差異一樣,人類也沒幾個能認出烏鴉和烏鴉之間有什麼差別,很多人都聽過這個傳聞卻沒把這件事當真,只當是嚇唬小孩子的故事。

 

    但這一刻,她們卻親眼看到一隻展開翅膀之後足有一米長的烏鴉出現在自己眼前,還像受過訓練的看家犬往吳名手裡遞果子。

 

    更加讓人驚悚的是,當吳名一臉嫌棄地拒絕了這個果子之後,烏鴉竟然開口說話了!

 

    “吃嘛!吃嘛!很好吃的!”烏鴉吐出果子,用沙啞的聲音對吳名說道。

 

    兩位膽小的女眷當場昏倒,還有幾個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念念有詞地朝烏鴉磕頭。

 

    但烏鴉對她們不理不睬,只滿目期盼地看著吳名。

 

    吳名倒沒怎麼驚訝。

 

    烏鴉原本就是最聰明的鳥類之一,智商相當於五到七歲的兒童,唯一比它更聰明的是和它同屬鴉科的喜鵲。烏鴉還和八哥一樣會模仿其他動物的聲音,甚至學習人言。就這個角度來說,一隻開了神智的烏鴉講人話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它要是不會說,吳名反倒會奇怪一下。

 

    可瞭解歸瞭解,吳名過慣了貓嫌狗厭的日子,哪裡知道如何與一隻成了精的鳥兒打交道。

 

    見烏鴉看他,吳名只能歎了口氣,實話實說地答道:“我不喜歡吃這玩意。”

 

    “那你喜歡什麼?”烏鴉問。

 

    烤小鳥。

 

    吳名很想這樣惡意地作答,但考慮到鳥類再聰明也沒法理解玩笑和真話的區別,他還是耐著性子反問道:“為什麼要送我果子,難道你有求於我?”

 

    “我想讓你養我。”烏鴉一本正經地答道。

 

    吳名揉了揉太陽穴,沒給答覆。

 

    “養我吧!”烏鴉再次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的!”

 

    “比如?”

 

    “找果子吃!”

 

    “……”

 

    “養我吧!養我吧!”

 

    “閉嘴!”吳名終於受不了它那個破鑼嗓子,“現在開始別和我說話,晚上的時候再過來找我——找到了,我就養你。”

 

    “好——呃。”烏鴉剛接了一句便想起吳名不許它再說話,趕忙又把嘴巴閉上。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吳名擺擺手,示意它趕緊滾蛋。

 

    烏鴉立刻聽話地叼起果子,展開翅膀,振翅高飛。

 

    烏鴉一走,吳名便發現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不會又引來什麼道士吧?

 

    吳名無奈地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不應該接受這只烏鴉的投誠。

 

    養寵物就跟養孩子一樣,沒做好給它養老送終的萬全準備就別往家裡領。這只烏鴉固然聰明,但並不像是個會法術的,真遇到危險,吳名實在沒把握保它小命。

 

    寵物這種奢侈品還和商老鬼那樣的傢伙更為合適……

 

    呃,或許可以轉送出去?

 

    吳名想了想,忽然覺得這主意或許真的不錯。

 

    若是商老鬼對這年月的夏老鬼看不上眼,這只烏鴉倒是正好可以供他移情。

 

    嗯,他先養著,過陣子轉送給商老鬼好了!

 

    吳名很快拿定主意。

 

    祠堂裡的男人們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從祠堂裡出來的時候也只看出外面的氣氛有點不對。祠堂裡的兩隻小鬼倒是知道一點,但誰也不敢多嘴,也不敢像烏鴉精那樣主動接近吳名。

 

    接下來還要到族長家裡吃團圓宴,出來後,嚴氏族人便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帶著家眷趕往族長家的宅院。

 

    但等一群人到了族長家的宅院時,吳名和烏鴉說話的事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嚴衡也是上了馬才從留守在外面的侍從口中得知此事。雖不知道個中緣由,但嚴衡心思一轉便評估起了這件事的利害得失。到了族長家之後,嚴衡直接找族長要了個院子,將吳名和牛車一起送了進去,接著便分出侍衛在院中把守,不許族人進來叨擾。

 

    因馬上就出去應酬,嚴衡無法追問太多,只簡單問了吳名幾句前因後果。

 

    吳名當然不會承認那只烏鴉精認出他是鬼修,想要抱他大腿,只說烏鴉原本就是聰明會說話的鳥,不信的話,他可以養一隻試試。

 

    “那只鳥真的會來找你嗎?”嚴衡更關心這個。

 

    “那要看它到底有多聰明了。”吳名聳聳肩,“它要是真過來了,你就養著吧。烏鴉什麼都吃,挺好養活的,大不了從我的伙食裡扣錢。”

 

    “養它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族裡未必會讓它離開祠堂。”嚴衡皺眉道。

 

    “不讓又怎樣,還能把它鎖祠堂裡不成?”吳名不以為然地反問。

 

    “恐怕有些人還真會這麼去想,不過……”嚴衡想了想,很快翹起嘴角,“那也得先抓得到才行。”

 

    “那就讓他們抓去吧。”吳名渾不在意地答道。

 

    若是連一群普通人的捕捉都躲避不了,那只鳥也沒有送給商老鬼飼養的價值。

 

    “嗯,我也會這麼答覆他們的。”嚴衡抓住吳名的雙手,用力握了握,“我先出去應酬,你就不要露面了。吃食什麼的,我會讓人送進院子。你若倦了,就先在這裡休息。有侍衛在,不會有人進來打擾。”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吳名擺擺手,讓嚴衡自便。

 

 79 七九族侄

 

    回到宴會現場的嚴衡自然受到了族人的追問,但反對嚴衡將烏鴉從祠堂帶走的的嚴氏族人卻並不算多。

 

    確切地說,是敢於把反對之言說出口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經過這些年的威逼利誘,嚴衡雖不敢說已將整個嚴氏宗族都握在手心,但若是真有哪一個族人想要在背地裡謀劃點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恐怕那人還未開始行動,他的全盤計畫就會被送到嚴衡面前。

 

    然而比起惡言惡語,更加讓人厭煩卻又難以處置的反而是那些阿諛奉承的恭維話。

 

    嚴衡剛回到前廳落座,一些人就湊上前來,圍著他溜鬚拍馬,順便將自己的孩子推出來亮相。

 

    後一點才是關鍵。

 

    雖然嚴衡的後院裡已有一名姬妾懷孕,但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兩說,就算生下來,孩子是男是女又是兩說。好多嚴氏族人都還抱著將自己兒子過繼給嚴衡的希望,而嚴衡也確確實實地露出過這方面的口風,稱自己若是而立之年仍然無後,定會在嚴氏族人的子弟中挑選優秀者過繼。

 

    嚴衡並未放棄擁有親生子的打算,但他在先帝身邊薰陶多年,很清楚生孩子和生兒子根本不是一個概念。若是運氣不好,生出一堆孩子卻全是女公子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更何況他是要起兵謀反的,一旦失敗,整個嚴氏都得跟著遭殃,就算生出兒子也未必能夠活到成年,還不如把這個繼承人的位置當成魚餌去籠絡嚴氏族人,將他們徹徹底底地綁上戰車。

 

    正因如此,嚴衡對這些出現在宴會上的嚴氏子弟全都和顏悅色,遇到合眼緣的還會多問上幾句,讓這些孩子的父母欣喜若狂。

 

    但或許是想要在嚴衡面前刷好感度的人太多,另一些人便生出了劍走偏鋒的念頭。

 

    宴會剛進行到一半,原本留在吳名院子裡的侍衛便悄悄溜進了前廳,湊到嚴衡耳邊,告訴他有兩個少年爬牆頭進了那處院子。

 

    這兩人乃是嚴衡一位族兄的兒子,因好奇吳名這個男夫人才偷偷跑來窺視,只是剛一落地就被留守的侍衛逮個正著,

 

    兩人年紀尚小,容貌也都是嚴家人的模樣,侍衛們本打算驅逐了事,但不等他們放人,跟在吳名身邊的嫪姑姑便走了出來,讓他們把人送到嚴衡這裡,並將此事稟告嚴衡。

 

    嫪姑姑如今已是郡守夫人最器重的心腹之人,她的吩咐就是夫人的意思,侍衛們不敢怠慢,迅速分出人手,將兩名少年押送過來。

 

    問清楚兩名少年的身份,嚴衡雖然心有不解,但還是揚聲問道:“郁堂兄可在?”

 

    話音剛落,前廳的角落裡便慌慌張張地站起一名中年男子,“郡……郡守。”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嚴衡和侍衛的耳語,這會兒見他點了嚴鬱的名字,立刻齊刷刷地將目光投了過去。

 

    論輩分,嚴衡要叫嚴郁一聲堂兄,但兩人的實際年齡相差了近十歲,論起血緣關係也只比五服之外的人稍近一些。按理說,以嚴鬱的身份是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但他自成年後就一直在嚴家的族學裡做夫子,在族內頗有一點聲望,為了表示對他的看重,族長每年都會在大廳裡給他安排一個位置。

 

    嚴衡對嚴鬱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是個膽子小的,明明年紀比自己大,但每次見到他時卻連與他直視的膽量都沒有,和族學裡的學生說話時也總是笑容滿面,柔聲細語。

 

    “郁堂兄可是將兩位堂侄帶了過來?”嚴衡繼續問道。

 

    “不、不曾。”嚴鬱明顯愣了一下,接著就變了臉色,“他們……他們怎麼了?”

 

    “那倒是奇怪了。”嚴衡轉頭向侍衛道,“把那兩位堂侄請進來,讓郁堂兄認上一認。”

 

    “諾!”侍衛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一高一矮兩個少年就被領進了大廳。

 

    高個兒的那個看起來有十四五歲了,矮的卻只有十歲左右。兄弟倆都長著嚴氏男子慣有的長耳,但容貌卻算不得相似。年長的老大許是更像母親,但小的那個卻一看就是嚴郁的兒子,五官和嚴郁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性格也有些怯懦,從進門起就緊張地抓著兄長的衣襟,小心翼翼地打量眾人。

 

    “錚郎!歡郎!”嚴郁的臉色徹底白了,趕忙轉過頭來向嚴衡請罪,“郡守恕罪,這兩個確實是我的兒郎,不知怎麼跟了過來,我原本是將他們留在家中的。”

 

    一聽到錚郎這個名字,嚴衡便心下一緊。

 

    他那個失蹤的庶弟也是叫嚴征的,若是這會兒還活著,虛歲剛好也是十五,與眼前這個高個少年正好一致。

 

    再聯想嫪姑姑的年紀,在郡守府內的資歷,嚴衡頓時覺得嫪姑姑恐怕是看出了什麼才特意讓侍衛送人過來,而“阮橙”的命令不過是個方便行事的幌子。

 

    “小孩子嘛,就是喜歡熱鬧的,郁堂兄何不直接將他們帶來,難道這裡還會差了他們兩雙碗筷?”嚴衡意味深長地問道。

 

    嚴鬱的臉色愈發慘白,張了張嘴,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嚴衡也沒再理他,直接將目光轉回到兩個少年身上,挑眉問道:“你們可是叫嚴錚、嚴歡?”

 

    “回郡守,我是嚴錚,錚錚鐵骨的錚。”高個少年朗聲答道,“這是我的弟弟嚴歡,歡樂順暢的歡。”

 

    同音不同字?

 

    嚴衡暗暗冷笑,故作欣賞地打量了嚴錚幾眼,接著便擺出考校的姿態,出了幾個他這年紀應該知道的典故。

 

    嚴錚一個不差地答了上來,正一臉桀驁地等著嚴衡誇獎,沒想到嚴衡卻目標一轉,又考校起了旁邊的嚴歡。

 

    嚴歡明顯更為緊張,回答時的聲音也有點含糊,但給出的答案卻同樣中規中矩,找不出半點錯處。

 

    出給嚴歡的問題當然比較簡單,若不考慮兩人的年齡差距,明顯嚴錚的表現要更加出彩。

 

    但嚴衡卻只誇獎了嚴歡,並從腰上接下一塊隨身的玉佩,讓身邊人轉交給嚴歡,以示褒獎,而嚴錚只得到了每個嚴家子弟人手一枚的金錢絡子。

 

    “以後好好讀書,莫要再爬到人家的牆頭上淘氣了。”嚴衡擺擺手,讓人將嚴錚和嚴歡領了出去。

 

    周圍人本就奇怪兩個旁支的孩子怎麼會這麼好運地得到了嚴衡的召見,這會兒聽到“牆頭”二字,立刻若有所思,生了聯想。

 

    還在一旁站著的嚴鬱卻是窘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臨桌的族人看不過眼,伸手拉了他一把。

 

    嚴鬱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樣子更加丟人,嚴衡都已經無視他了,而他卻還在原地站著,趕忙重新落座,低下頭,再不敢看旁人一眼。

 

    見過嚴錚,嚴衡便沒了和這些族人繼續虛與委蛇的心情。

 

    正好席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嚴衡便以探望夫人為名離開了前廳,帶著侍衛去了吳名休憩的院子。

 

    但進了院子,嚴衡卻發現吳名正在呼呼大睡,連送過來的席面都擱置沒碰。

 

    “夫人一直在睡?”嚴衡轉頭向嫪姑姑問道。

 

    “是。”嫪姑姑躬身應道。

 

    嚴衡立刻挑眉,“就是說,是你讓人把那兩個孩子送到前面去的?”

 

    “主君,那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嫪姑姑意有所指地答道。

 

    嚴衡眯了眯眼,沒在這裡多問,當即向侍衛下達了動身回府的命令,然後便親自將吳名從榻上抱起,直接送上了牛車。

 

    但剛一掀開牛車的簾子,嚴衡就和一雙泛著青光的圓眼睛撞了個正著,仔細一看,頓時發現牛車裡竟多了一隻黑乎乎的烏鴉。

 

    “啊哦!”不等嚴衡回過神來,烏鴉便發出了近似人聲的感歎,“這就要走了嗎?”

 

    烏鴉……會……說話?!

 

    嚴衡頓時身子一僵,險些把吳名摔下車去。

 

    幸好這會兒天色尚早,嚴衡總算沒有當場失態,但還是不自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你……”

 

    “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不等嚴衡試探著發問,懷裡的吳名也被烏鴉的說話聲驚醒,立刻從嚴衡懷裡跳了下來,瞪眼道,“我不是讓你晚上再來找我嗎?”

 

    “就是要去找你,所以才要跟著你呀!”烏鴉一本正經地解釋,“不跟著你,我怎麼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你倒是聰明!

 

    吳名翻了個白眼,接著便意識到嚴衡好像是要把自己往牛車裡送,立刻轉頭問道:“要走了?”

 

    “嗯,”嚴衡克制住心中驚駭,“這一個是……”

 

    “哦,我倒是忘了問了。”吳名轉回頭,向烏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烏冬,我叫烏冬!烏鴉的烏,冬天的冬!”烏鴉精好像很高興吳名能問它名字,“你呢?你叫什麼?”

 

    什麼烏冬,還龍井呢!

 

    呃,不對,烏冬好像是麵條,不是茶葉。

 

    吳名心下吐槽,嘴上卻道:“你叫我夫人好了。”

 

    吳名不願意提阮橙的名字,乾脆把身份當綽號報給烏冬。

 

    “他呢?”烏冬把頭一歪,繼續發問。

 

    “你可以叫他郡守。”吳名乾脆給他們介紹起來,“你以後就是要住在他的地盤上,吃他給的飯,所以要對他好一點,別欺負他。”

 

    “才不會呢!”烏冬轉了轉頭,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嚴衡,似乎在記憶他的容貌。

 

    吳名則向嚴衡介紹道:“這就是你們祠堂上的那只烏鴉,也就是要到你府裡暫住的那個。”

 

    “幸會。”嚴衡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幸會!幸會!”烏冬也有樣學樣地作答。

 

    聽到烏冬重複自己的話,嚴衡倒是想起了咸陽宮裡常見的八哥,兩廂一比較,頓時覺得這烏鴉無論樣子還是聲音都和八哥有些相似,恐懼感頓時消散了大半。

 

    嚴衡立刻定了定心神,輕咳一聲,“這裡不方便說話,待回了府,我再好好招待。”

 

    “好啊!好啊!”烏冬展開翅膀,撲扇了兩下,以示愉悅。

 

    嚴衡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將吳名扶上牛車,然後便轉過身來,長長地吐了口氣。

 

 80 八十秘聞

 

    接連受到兩次驚嚇,嚴衡的情緒反而徹底平靜下來。

 

    不知真假的庶弟也好,會講人話的烏鴉也罷,其實都算不得什麼大事,只不過上一世的時候並未遭遇過這些,這才讓他不自覺地亂了心神。

 

    但這一世的他連“阮橙”都娶回家了,一切又怎麼可能照著上一世的軌跡按部就班?若是一切真的如上一世那般循環往復,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什麼意義?

 

    定下心神一想,嚴衡便覺得將嚴氏族人世代供奉的烏鴉迎入郡守府其實可以算作吉兆,只要稍加渲染,便能成為他天命所歸的最佳證據。

 

    那個尚且不知道真假的庶弟也算不得什麼麻煩。當初為了不驚動母親嬴氏,父親都沒將他的名字記入族譜,事到如今,父親和祖母俱已不在人世,就算他想認祖歸宗,都無法找到人證物證。

 

    怕就怕,這件事會牽扯出父親的死因……

 

    算了,再怎樣,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嚴衡瞥了眼身後牛車,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回到郡守府,嚴衡也沒急著審問嫪姑姑,耐心等到吳名給烏冬安排了吃食,將它安置在院外的老樹上,這才當著吳名的面開口要人。

 

    “我要借你院裡的這位嫪姑姑問些事情,還請夫人暫且割愛。”

 

    “什麼事?”吳名疑惑地發問,目光卻轉向嫪姑姑。

 

    “回夫人,是郡守府裡的一些過往。”嫪姑姑替嚴衡作答,接著便伏身向嚴衡說道,“主君放心,老奴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容老奴妄言一句,此事大可不必瞞著夫人,相反,若是夫人對此事毫不知情,反而更容易遭人挑撥離間。”

 

    “醜聞?”吳名立刻生出聯想,目光也回到嚴衡身上。

 

    嚴衡猶豫了幾秒,終是點了點頭,“說把,讓夫人也聽聽。”

 

    “諾。”嫪姑姑直起身,用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問道,“主君可知自己還有一位年幼的庶弟?”

 

    “……知道。”

 

    嚴衡的答案倒是讓嫪姑姑微微一怔,但她很快便繼續問道,“那主君可否知道,您這位庶弟的生母其實是您某位遠房族兄的母家女弟?”

 

    這是什麼繞彎子的關係?

 

    吳名扯了扯嘴角,忍住吐槽的衝動。

 

    “你是說嚴鬱?”嚴衡肯定地接言,跟著便反問道,“今天出現在夫人院子裡的嚴錚可是與我父親很像?”

 

    “不。”嫪姑姑卻搖了搖頭,“主君才是完完全全地繼承了先郡守的容貌,那位小郎除了耳朵的輪廓能看出嚴氏血脈,餘下的地方與先郡守並不相像——這大概也是一直無人發現的原因所在。”

 

    “咱們別繞彎子了,直接說正題如何?”吳名不耐煩地插言。

 

    “諾。”嫪姑姑的臉上閃過一絲輕笑,“夫人不知,今日有兩個小郎試圖闖進您休憩的院子,其中一個名為嚴錚,與主君失蹤的庶弟同名,其父嚴郁也與主君的父親有些牽扯。老奴覺得此事未免太過巧合,便生了些妄念,未曾與夫人商量就借用夫人的名義將人送到了主君面前,還請夫人責罰。”

 

    “嚴郁與我父有些牽扯?”嚴衡抬起手,示意吳名暫時不要插言。

 

    “是。”嫪姑姑垂下眼瞼,“此事頗為隱秘,便是老太夫人亦不知曉,老奴也只是從先郡守的身邊人那裡聽到了一些口風,若是主君想讓老奴給出證據,老奴卻是沒有的。”

 

    嚴衡微微一怔,忽地意識到嫪姑姑所謂的牽扯未必只是單純的往來交好,不然的話,也用不著避人耳目,連老太夫人都要瞞著。

 

    嚴衡頓時面色一僵,盡可能隱晦地問道:“父親之所以納郁堂兄的母家女弟為姬妾,不會是為了移情吧?”

 

    “老奴不知。”嫪姑姑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但接著就道,“但先郡守的身邊人曾和老奴提起過,先郡守有意將征小郎記在嚴鬱名下,這也是錚小郎直到四歲亦不曾入嚴氏族譜的原因所在。”

 

    “……”

 

    嚴衡半晌無語。

 

    難道他和母親嬴氏都想錯了,這個庶弟根本不是什麼繼承人,只是求而不得的移情之果?

 

    嚴衡將心比心地想了一想,發現自己其實很能理解父親的心情。

 

    心愛之人無法為自己誕下子嗣,亦因為自己而無法擁有子嗣,換了他,恐怕也會生出類似的念頭——借腹生子,用血緣相近的女人還那人一個孩子。

 

    一旁的吳名也是嘴角微抽,對嚴衡父子這種遺傳般的愛好很是無語。

 

    但緊接著,吳名就想起漢朝那一家子也是如此。

 

    再聯想傳說中的所謂歷史慣性,吳名一時間都開始懷疑嚴衡或許還真能改朝換代,混個真命天子當當?

 

    吳名還在胡思亂想,嚴衡已收起思緒,再次向嫪姑姑問道:“你對我這個庶弟知道多少?”

 

    “老奴在後院往來的時候不多,並不曾親眼見過征小郎的容貌。”嫪姑姑微微搖頭,“但因著某些機緣巧合,老奴知道征小郎其實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是在先郡守去世之後方告失蹤——事實上,在太夫人發現征小郎存在的當天晚上,先郡守就已經讓人將征小郎送出府去,只是護送征小郎出府之人亦同樣失蹤,再不曾在郡守府中出現。”

 

    “你知道這人是誰?”嚴衡挑眉問道。

 

    “前後宅管事嚴琛之父,原郡守府大總管嚴莊。”

 

    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嫪姑姑迅速低下頭去,避開了嚴衡的審視目光。

 

    而嚴衡也確實猜到了一些事情。

 

    吳名要調嫪姑姑到自己院中服侍的時候,嚴衡曾經讓人將她的來歷和生平仔細調查了一遍,知道她在郡守府中生活多年,雖然早早就開始作婦人打扮,實際上卻是個自梳女,一直不曾嫁人,也不曾在哪位主君和夫人身邊服侍過。

 

    [調]教新人的姑姑算不上什麼要職,但想要入府就要先經她這一關,地位頗為特殊,油水也很豐厚。在此之前,嚴衡一直以為嫪姑姑是能力出眾才在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那麼多年,但今日想來,其中未必就沒有他人的提攜和保護。

 

    嚴衡略一沉吟,再次問道:“你還知道什麼?”

 

    “送走征小郎之前,先郡守曾與征小郎的生母起過爭執。當時鬧得頗大,很多人都聽到郡守責駡征小郎的生母,讓她只當自己沒有生過這個兒子。”嫪姑姑垂眸答道,“後來,先郡守出事,大家便懷疑這其實是征小郎的生母所為,既嫁禍了太夫人,也報復了郡守奪子之恨,可謂一箭雙雕。但征小郎的失蹤實在是不明不白,找也無從找起,老太夫人便下了封口令,稱征小郎乃是葬禮期間走失。”

 

    聽完之後,嚴衡的心情很是複雜。

 

    以母親的性格是不會為了罵醒他就給自己編造一個弑夫罪名的,就算給父親下毒的真是嚴征生母,那也肯定是遭了母親利用,借刀殺人。

 

    但這件事倒是讓嚴衡明白為何老太夫人那麼厭惡他們母子都沒對他們下死手了——這一方面固然是老太夫人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嫌疑人不只一個,老太夫人擔心報復錯了物件,讓親者痛,仇者快。

 

    畢竟,她大兒子就只剩下他這一條血脈了。

 

    嚴衡在心裡唏噓了兩句,見嫪姑姑似乎已經沒了可說的,便揮揮手,讓她離開。

 

    吳名卻把嫪姑姑叫住,“去廚房一趟,讓桂花給我做碗豬排面,我還餓著呢!”

 

    “諾。”嫪姑姑躬身應諾,退出正堂。

 

    被吳名這麼一打岔,嚴衡也唏噓不起來了,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吃。”

 

    “現在不正是吃飯的時候嘛!”吳名道,“難道你因為自己多了個弟弟就不吃飯了?”

 

    “我可沒打算接他回來。”嚴衡心下一動,“對了,夫人,若是換了你是我——你會如何處置這個庶弟?”

 

    “一刀宰了?”吳名挑眉。

 

    “……”

 

    “說笑啦!”吳名嘿嘿一笑,“別理會就是了,反正你又不打算把他接回來分家產,管他在外面是死是活。”

 

    “父親和他的生母都死得蹊蹺,他若是知道自己身世,恐怕會生是非。”

 

    “知道了又怎樣,誰來給他證明?”吳名不以為然。

 

    這年月又沒有nda鑒定,難不成用滴血認親那種不靠譜的法子?

 

    沒想到嚴衡還真這麼說了,“可以滴血認親的。”

 

    “可以個屁!”吳名翻了個白眼,“我有好幾種法子讓你連親生兒子都認不了,信不信?”

 

    “什麼法子?”嚴衡立刻起了興趣。

 

    “你要是想認呢,就把兩人的血滴水裡,多放一會兒。就算兩個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只要在水裡泡的時間夠長,肯定也能融到一塊。”吳名道,“或者直接在水裡撒礬石,讓兩滴血全都融于水,自然也就看不出它們彼此間融還是不融了。”

 

    “那要是不想認呢?”

 

    “去冷的地方驗,滴出來直接凍住。或者提前往水里加醋、撒鹽,那血也融化不了。”

 

    “不會有異味嗎?”嚴衡質疑道。

 

    “你不會少放點啊?”吳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又補充道,“對了,就算不做手腳,滴血驗親這事也是做不得准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多找幾個人試試。”

 

    “我會的。”嚴衡點了點頭,心裡已經想到了他那個尚未出世的兒子。原本他還想等孩子出生後驗上一驗,若這法子真的不准,那他也不必再給別人做手腳的機會。

 

    吳名這時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嫪姑姑提到的嚴琛是不是就是我嫁進來那天放人進來送豬食的管事?”

 

    哪裡有豬食那麼嚴重,不過只是送了些你不愛吃的東西罷了。

 

    嚴衡心下腹誹,臉上卻沒有表露,只點頭道:“正是他。”

 

    “那……那個送吃食進來的侍女真是雅姬那蠢貨派來的?”吳名眨了眨眼,“雅姬那蠢貨好像不是能想到這種事情的人哦!”

 

    你還記著她啊!

 

    嚴衡頓時有些不快,但還是答道:“應該只是借了她的旗號。這種事以前也有過,真正的授意者都是老太夫人,之所以這麼做,估計是想試試你這個新夫人什麼脾性。”

 

    只是這一試就把自己給試沒了,嚴衡心道。

 

    他並未下令處置那名侍女,但嚴琛一向知趣,第二天就把那名侍女送到莊子上配人了。

 

    嚴衡正回想和吳名的新婚之夜,吳名已繼續問道:“說起來,那個嚴琛去哪兒了?我怎麼再沒見過?”

 

    “他們家世代在郡守府內為奴,與老太夫人也是關係匪淺,母親整頓郡守府的時候,就把他調到了城外莊子上……”說著說著,嚴衡便自己變了臉色,立刻起身道,“我先離開一會兒,晚上再來陪你。”

 

    說完,嚴衡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吳名撇了撇嘴,暗暗腹誹——

 

    該盯緊的不盯緊,跟一個身世不明的毛孩子較什麼勁!

 

 81 八一子嗣

 

    嚴衡剛走,嫪姑姑便回到吳名面前,再一次跪下來俯首請罪。

 

    吳名很快就明白過來,嗤笑道:“木已成舟,這會兒請罪不覺得晚了點嗎?”

 

    自作主張的罪已經請過來,嫪姑姑這會兒請的其實是把吳名拖下水做保命符的罪。

 

    嫪姑姑今日此舉看似多管閒事,但也未嘗不是與嚴琛一家撇清關係。若是嚴琛也知道其父在嚴衡庶弟失蹤一事中扮演的角色,甚至手裡還握著能證明此人身世的證據,那在失勢被貶之後,難保不會生出報復的心事。

 

    嫪姑姑和那個什麼前大總管縱然有些非同一般的曖昧關係,但終究不是嚴琛的親媽。先不說一個庶子和一家子奴才捆綁在一起能否鬥過有錢有勢有兵有權的郡守,就算能,嫪姑姑這個“外人”也沒法從中得到半點好處。

 

    相反,若是他們失敗了,嫪姑姑還會更加倒楣。嫪姑姑如今可是在吳名這個郡守夫人身邊做事,一旦遭到牽扯,很容易被誤解為心懷鬼胎,刻意接近,到時候的下場能好才怪。

 

    於是,嫪姑姑乾脆變被動為主動,將自己從整件事裡摘了出去。

 

    但這一切都是以吳名會庇護她為前提的,若不是看出吳名頗為護短,對身邊人很是包容,嫪姑姑也不敢冒著被滅口的風險揭開此事。

 

    “老奴不敢為自己辯駁,亦知道自己貪生怕死。”嫪姑姑不慌不忙地答道,“但錯了就是錯了,縱有千般理由,也不能把錯的當成對的。縱使認得晚些,也好過知錯而不認。畢竟,夫人原諒老奴是一回事,老奴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不承認則是另一回事。”

 

    “行了,其實你就是看出我不會要你的命吧?”吳名不以為然地撇嘴。

 

    被人當成擋箭牌的滋味確實不爽,但嫪姑姑的所作所為並未超出吳名可以容忍的底線——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她終究只是說了真話,講了實事——如果連別人講真話都不能容忍,那首先該被質疑的應該是聽不得真話的自己,其次是這個讓人說不得真話的世界,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那個講真話的人。

 

    “老奴惶恐。”嫪姑姑早就看出吳名無意追究,立刻見好就收地不再多言。

 

    吳名撇了撇嘴,終是警告了一句,“你年紀也不小了,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自己好好把握,別最後聰明反被聰明誤。”

 

    “夫人放心,老奴定會謹記此言。”嫪姑姑伏下[]子,恭順地答道。

 

    “下去吧。”吳名不喜歡這種居高臨下、涇渭分明的氣氛,縱使他才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他人生死的一方,也無法讓他生出半點愉悅之情,興味索然地擺擺手,將嫪姑姑攆了出去。

 

    當天晚上,吳名沒等嚴衡回來,把自己的事做完便上床睡覺去了。

 

    但睡著睡著,吳名便發覺冰冷的被窩裡多了一個熱源,立刻近乎本能地側身抱住,一邊往那熱處貼靠,一邊迷迷糊糊地想著明天該讓人把暖閣的炕給燒起來了,省得總在半夜裡凍醒……

 

    呃……

 

    這個熱源的手感怎麼有點像人……

 

    吳名猛然睜開雙眼,立刻發現自己抱了個胸肌發達的壯漢,正是說過晚上要來的嚴衡。

 

    “你來了呀!”吳名眯了眯眼,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沒抱錯人。

 

    “以為我不來了嗎?”嚴衡抓住吳名的一條腿,將其拉到自己的腰間盤好,“還是說,做夢夢到什麼好事了?”

 

    “好事還用夢嗎?”吳名也轉而摟住嚴衡的脖子,順勢將身子向上挪了挪,給嚴衡騰出足夠的距離和空間,“直接……嗯……做就是了。”

 

    “說的也是。”嚴衡低低笑了一聲,將吳名抱得更緊。

 

    雲消雨散,空氣中依舊殘留著粘膩的濕意。

 

    嚴衡摟著已經睜不開眼的吳名,忽地開口問道:“夫人,你可想要個孩子?”

 

    “呃?”吳名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嚴衡想把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交給他來撫養。

 

    但誰有那個閒心和閒工夫給他養孩子啊!

 

    吳名正想拒絕,嚴衡已繼續道:“若是想,那兩個媵妾便留下吧。或者,你更喜歡雅姬……”

 

    “喂!”吳名立刻睜開雙眼,惱火道,“你什麼意思?不會是想效仿你那個混蛋爹,也‘替’我生個孩子出來吧?”

 

    嚴衡愣了一下才根據整句話將那個“爹”字理解成父親,趕忙一邊順毛一邊故作詼諧地反問道:“我不幫忙的話,你自己能生嗎?”

 

    “這他[]的是別人能幫忙的事嗎?!”喜當爹這種事,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吳名頓時火冒三丈,“早就跟你說了,想和女人睡覺就去睡,別拿我來做藉口!這鍋我不背!”

 

    “我就是這麼一問,又沒真的要那麼做。”嚴衡放低姿態,將吳名抱得緊緊,“你以男兒之身嫁給我本就受了委屈,若是無後,將來……豈不是更加無顏面對阮家先祖?”

 

    阮家先祖跟我有毛關係,他家就是絕後又關我屁事?!

 

    吳名被氣樂了,乾脆道:“這麼說吧,姓嚴的,如果你也跟你那混蛋父親似的給我弄個便宜兒子出來,我肯定當場把他脖子擰斷,然後把你閹了!”

 

    說話間,吳名已伸出左手,在嚴衡的下面重重捏了一把。

 

    嚴衡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夫人——”

 

    “夫你個頭!”吳名抬起右手,抓住他的絡腮鬍子用力一扯,又把嚴衡扯出一聲悶哼。

 

    嚴衡並未因此生氣,只苦笑著握住吳名右手,繼續道:“那夫人是想自己生了?沒關係,若夫人真有這樣的打算,我也可以幫夫人安排。以夫人的情況,只要用些藥物,未必不能……”

 

    “我說,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想要孩子了?”吳名哭笑不得地打斷。他算看出來了,嚴衡肯定是受了什麼刺激,這才滿嘴胡話,連這種沒譜的事都能想得出來。

 

    “夫人不想要孩子?”嚴衡終於愣住,不解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你敢把這句話背全了不?”吳名冷冷打斷。

 

    “這不就是一句俗語嗎?還要怎麼全?”嚴衡又愣了一下。

 

    “沒讀過《孟子》?”吳名挑眉。

 

    “孟子?”嚴衡被吳名的話引歪了注意,“你是說儒家的那個孟子?”

 

    “就是那個孟子。”吳名撇撇嘴,心道,看來穿越男的記憶力也沒好到變態,至少沒把四書五經全都蝴蝶過來。

 

    “我對儒家的學說瞭解不多。”嚴衡搖頭,隨即心下一動,“難道這句話是孟子說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吳名漠然道,“無後原本是指沒盡到做後輩的本分,天曉得什麼時候被人篡改成了沒有子孫。”

 

    “夫人喜儒學?”嚴衡頗有一些驚訝。

 

    吳名卻把嘴一撇,“不,我最討厭的就是儒學,只恨始皇帝當初怎麼沒把他們埋個乾淨!”

 

    華夏的衰亡就是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那一刻開始的,而華夏的復興卻是在孔子像被踹下神壇的時候才得以實現。

 

    真正改變了中國的兩個偉人全把儒家視為秕糠,這可不僅僅是個巧合!

 

    嚴衡並沒有吳名那麼多的經歷,只覺得吳名的話未免前後矛盾,既然不喜,為何還這麼瞭解,平日裡也沒見他讀過什麼詩書……

 

    等等,他們不是在說孩子嗎?怎麼扯到學術上了?

 

    “……”

 

    嚴衡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把話題轉回正軌了。

 

    好在吳名那邊先開了口,“有後無後的先丟一邊,你怎麼好端端地想起讓我生孩子了?”

 

    “我派人去追查嚴琛,順便查了下郁堂兄的事。”嚴衡歎了口氣,將查到的事挑揀著講了出來。

 

    就族譜上的記載和族內傳聞,嚴郁早年時曾和家中侍女有了情愫,生了一個庶長子出來,以至於好人家的小娘都不願嫁,差些的人家他不願娶,一直蹉跎到二十五歲才娶妻生子。

 

    但這年月的奴籍都是要在官府裡存檔備案的,嚴衡讓人查了嚴鬱家的記錄,發現嚴錚出生的那兩年,嚴鬱家中壓根就沒有侍女,只買了一個伺候他母親起居的年邁僕婦。

 

    嚴錚的身份頓時呼之欲出,但更讓嚴衡在意的是,嚴郁的小兒子嚴歡今年剛剛十歲,掐指一算,正是在嚴衡父親死後的第二年出生,而嚴郁如今的妻子亦是在嚴衡父親去世的當年就娶進了門。

 

    也就是說,父親一死,嚴鬱便迫不及待地娶妻生子,而父親想要過繼給他的兒子也從嗣子變成了庶子,而且還冠上了婢生子的頭銜,身份和地位比在嚴家時還要不如。

 

    嚴衡並不同情嚴錚,只覺得父親的一番苦心俱已付諸流水,實在是可悲、可歎,接著便聯想到了他與“阮橙”,這才按捺不住,出言試探。

 

    沒錯,這只是一次試探。

 

    若吳名真的接受,嚴衡不知道自己會對吳名做些什麼,但那幾個被吳名“接受”的女人肯定是一個都別想活過今晚。

 

    嚴衡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在試探,說完嚴郁娶妻生子的事便閉口不言。

 

    吳名隱約感覺到一點不對,但並未往那方面多想,只覺得嚴衡把自己這個明媒正娶的“正室”和他爹那個見不得光的[]夫相提並論很是不爽,當即瞪眼道:“放心,你若是也突然暴斃,我怎麼也會先給你守個三年再去另尋新歡,肯定不會你前腳走……”

 

    “新歡的事,夫人還是不要想了。”雖然聽出吳名說的也是氣話,但嚴衡還是忍不住有些惱火,翻身就把吳名壓在身下,“夫人,若我真有那不測之日,定會將夫人一起拉入黃泉,絕不會讓你在人世間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就是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吳名渾不在意地挑眉,“好呀,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唔……本……事……”

 

    “夫人,我的本事如何?”

 

    “……”

 

 82 八二宴席

 

    初二,是已婚的婦人們回娘家的日子。

 

    但郡守府裡沒有外嫁的女公子要回門,而府裡的夫人們——無論嬴氏還是吳名——也全都回不去娘家,這一天便成了休息的日子。

 

    可真正得到休息的也只有吳名。初三的時候,嚴衡要在郡守府裡擺宴待客,嬴氏也要出面招待女眷,從吃食到器皿乃至客人所坐的位置,都需要兩個人花心思安排,一點都不比出門會客時清閒。

 

    嬴氏原本是想抱病不出的,但初一那天晚上,在確定嚴錚的身份之後,嚴衡特意去見了母親嬴氏,將此事挑明。

 

    嚴衡沒把嫪姑姑牽扯出來,只說是自己在聽到嚴錚名字的時候起了疑心,而嚴錚的年歲又與失蹤的庶弟嚴征相仿,這才派人出去調查。

 

    或許是心虛所致,嬴氏並未多加盤問,只趁機為自己撇清了幾句,說了些當年的委屈。

 

    嚴衡順勢提出懇求,請嬴氏在初三的時候出面招待女眷,而嬴氏也接下了這個臺階,不再給嚴衡冷臉。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去提及“阮橙”,母慈子孝地客套了幾句,嚴衡便起身告辭。

 

    離開的時候,嚴衡不禁唏噓,看來還是要有個共同的敵人,他們母子倆才能攜手合作,一致對外。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讓那個庶弟多活一段時間,不必急著處置。

 

    嚴衡並不擔心嬴氏那邊會擅自行動。吳名大開殺戒的那天已經把嬴氏豢養的死士盡數幹掉,活下來的全是些普通僕婦,如今嬴氏可謂是斷了臂膀,有心而無力,不然的話,也不會借著這次機會向他這個兒子服軟。

 

    當然,或許還要加上一點——被“阮橙”一頓狠揍,嬴氏怕了,真的怕了。

 

    就這個角度來說,“阮橙”這個男夫人還真是“鎮宅”有力。

 

    初三的宴會定在中午,但上午的時候,客人便陸陸續續地進了門。

 

    以嚴衡的身份自然不用去門口迎客,一大早就來了吳名院中,親自盯著他起床更衣,然後押犯人一樣將他領至前廳。

 

    吳名其實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場合裡露面,但嚴衡非要帶著他,昨天軟磨硬泡了很久,把吳名煩得頭都大了三圈,終於不耐煩地應下來。

 

    因吳名平日裡的懶散,嚴衡多少有些擔心吳名會在人前失儀,只是吳名說死不接受什麼禮儀訓練,甚至還擺出翻臉的架勢,讓嚴衡很是無可奈何。雖也想過乾脆別讓吳名露面,但思來想去,嚴衡還是更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

 

    反正今日過來吃宴的人裡也沒什麼不可得罪的,失儀就失儀好了!

 

    懷著這種念頭,嚴衡終究還是把吳名帶了出來。

 

    男夫人的好處就是可以時刻帶在身邊,沒什麼男女大防的顧忌。

 

    比如此刻,吳名就跟著嚴衡一起坐在了宴請男賓的前廳。

 

    嚴衡在遼東就是土皇帝,也就是同族的族老能對他使使臉色,餘下的全得看他臉色。吳名的出現雖然引起了些許驚訝,但能在這種日子來郡守府赴宴的個個都是人精,演戲的本領大大的,馬上就收斂神色,該幹嘛幹嘛,該說啥說啥。

 

    郡守府裡的事情雖然瞞得嚴實,但能在這種日子被郡守帶出來露臉就足以證明這人是受重視的,絕對不僅僅只是個娶回家當擺設的鎮宅物件。

 

    於是,吳名落座後也沒受什麼刁難,他不理人,人家也不會沒事找事地招惹他。

 

    嚴衡對此也很滿意,更讓他欣慰的是吳名並未出現儀態上的疏漏,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把君子之儀端得有模有樣。

 

    吳名若是知道嚴衡心中所想,肯定會大加腹誹:他好歹也是活了兩千多年的老鬼,什麼場合沒經歷過,更別說還有商老鬼那個講究到龜毛的傢伙在身邊囉嗦,真要端起架子來,咸陽宮裡專門負責禮儀的官員都未必能挑出他的毛病。

 

    但吳名的逆反心理太強,越是所有人都覺得該做的事他就越不願意去做。更何況活了兩千多年,他也沒看出禮儀那套玩意有個屁用,無論是後世被西方人用堅船大炮轟開國門,還是這會兒被匈奴蠻族用鐵蹄踐踏,最終讓華夏毅力不倒的只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暴力抗爭。

 

    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但能夠徹底解決問題的,只有暴力。

 

    嚴衡今天要是再多說兩句,吳名就要揮起拳頭,讓他見識一下到底什麼叫做“講禮”。

 

    遺憾的是,嚴衡的過度寵溺讓吳名失去了逞威風的機會,這會兒也只能裝模作樣地坐在嚴衡身邊充當背景,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打量前來赴宴的賓客。

 

    嚴衡還是為這場宴會上花了很多心思的,光是吃食一項就比往年平添了許多花樣。

 

    只因吳名平日裡就注重吃喝,一有空閒就逼著桂花給他鼓搗新飯菜開胃,而嚴衡也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寵著吳名,只要是遼東找得出來的,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刨出來送他。

 

    自從去了一次海邊,發現吳名愛吃海鮮,嚴衡便專門安排了人手,每旬都往郡守府裡送上一批,讓吳名也體會了一把“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奢侈滋味。

 

    這次宴客,海鮮也成了主要菜肴。這會兒正是蝦肥蟹美的時候,只是考慮到很多人未必會懂得怎麼吃蟹,帶殼的蝦蟹吃起來也不雅觀,廚子們便把蟹肉和蝦肉全都剝離出來,做成蟹肉卷、蟹黃蒸蛋、海鮮羹之類的鮮美菜肴。

 

    羅道子在軍營裡養的那些閹豬也遭了秧,沒能活到體格達標就被做成紅燒肉、糖醋排骨、醬肘子,然後分成小份,連同宴飲時必不可少的烤乳豬一起送上客人餐桌。

 

    新出現的豆腐自然更不會被落下。大廚房的廚子在桂花的指點下做了嚴衡最喜歡的鯽魚豆腐,還把一部分豆腐和吳名讓人醃的松花蛋一起拌成了口味有那麼一點奇怪的皮蛋豆腐,又用豬皮熬了皮凍,切塊澆汁,做成了與皮蛋外貌相似,味道卻迥然不同的另一道涼菜。

 

    普通的炒菜更是必不可少了。宴客之前,嚴衡親自出面找吳名借了桂花,讓她把吳名教她的那些菜肴轉教給大廚房的廚子。大廚房的廚子又沒日沒夜地鑽研了一番,終於把桂花那些只有味道還算過得去的家常菜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宴會佳餚。

 

    也正因為郡守府在菜肴上下了大功夫,宴會一開始,很多賓客就被擺上來的菜肴引走了注意,從小口品嘗到大快朵頤,很快就把赴宴的真正目的應該是討好郡守而非填飽肚皮都給忘得一乾二淨。

 

    另一些不那麼貪圖口腹之欲的賓客也被盛裝菜肴的器皿吸引。

 

    這次宴客用了很多瓷器。雖然全是瓷器作坊那邊的練手之作,既沒顏色也沒花紋,但形狀和樣式都已經沒了瑕疵,乍一看就跟玉石雕琢的一樣,很是能唬住幾個。

 

    吳名把這些勉強可以算作白瓷的瓷器搬回郡守府是想換掉那些容易殘留污垢的陶器,原本打算挨個院子分點,也算是府裡的新年福利,沒想到被嚴衡發現,全都截留了下來,挑挑撿撿之後,便成了宴客用的珍品。

 

    看到好多賓客端著白花花的碟碗愛不釋手,坐在上位的吳名只覺得臉上發燙,很是丟人。

 

    連個金邊都沒鑲,也虧得嚴衡好意思拿出來宴客!

 

    賓客們當然不會知道吳名的腹誹,只覺得郡守府今年多了很多新奇玩意,新菜,新器皿,之前送出的年禮裡也有一種比琉璃還要精緻漂亮的新物件。

 

    一些奢侈慣了的賓客已經開始考慮打聽這些新玩意的出處,給自己家裡也添置一批。另一些心眼多的卻是盤算起了這些東西的價值和來歷,再與郡守今年最大的變化一聯想,立刻將這些新玩意和新夫人聯繫到了一起。

 

    說起來,嚴郡守的岳父老泰山可是突然間就攜家帶口地跑路了,不會是和這事有關吧?

 

    難道嚴郡守以娶妻為名霸佔了阮家的什麼寶藏不成?

 

    一時間,賓客們有的是光顧著吃了,有的卻是光顧著想了,倒讓宴會的氣氛清冷了許多,以往在宴會中最受歡迎的歌舞也沒了幾人欣賞。

 

    坐在首位的嚴衡對此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端著特意挑選出來的玻璃酒樽,裝模作樣地品著杯中美酒。

 

    秦朝對酒的管制依然嚴格,也只有年節的時候才能開懷痛飲。嚴衡雖不在被管制之列,但他既不貪口腹之欲,也不好杯中之物,也只有年節的時候才會稍稍放縱一下自己。

 

    能讓他執迷不悔的,也只有身邊這個了。

 

    嚴衡端起酒樽,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身旁的吳名。

 

    吳名感覺到他的注視,立刻斜眸回了他一雙白眼。

 

    嚴衡失笑,心情愉悅地收回目光,正準備和下面的賓客說笑幾句,調節一下氣氛,一個熟悉的身影卻躍入眼簾,讓他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三分。

 

    他怎麼混進來了?!

 

    嚴衡頓時皺眉。

 

    讓嚴衡心情不好的人名叫高陽。

 

    上一世的時候,嚴衡雖然沒有娶到阮橙,但為了圓謊,將鎮宅的噱頭落實,嚴衡還是又娶了一個男妻進門。

 

    而這個男妻便是高家小郎——高陽。

 

    嚴衡對高陽原本就沒什麼感情可言,之後雖相處多年也沒能培養出什麼夫妻情分。

 

    論容貌,高陽比阮橙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性情上也不得嚴衡喜歡。剛進門的時候好歹還有點公子哥的模樣,但沒過多久,也不知道是原形畢露,還是在後院待得久了,沾染了女人們的脂粉氣,不知不覺就綿軟起來,時常會讓嚴衡生出自己娶了個帶把兒女人的錯覺。

 

    在嚴衡的記憶裡,高陽唯一的優點就是老實,從來不給他惹麻煩,更不會像“阮橙”那樣去招惹他後院的姬妾,與母親嬴氏的相處也稱得上融洽。

 

    但即便如此,嚴衡還是看到高陽就煩——看到這個娶回家卻不喜歡的就會想到那個喜歡卻娶不回來的,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這一世重新來過,嚴衡不想再委屈自己,更不想再與高陽生出半點瓜葛。

 

    但偏偏妄念難戒,心魔難除,嚴衡終是又動了娶阮橙進門的心思。

 

    為了不讓這件事看起來太過打眼,在傳出鎮宅之說的時候,嚴衡又把高陽列入備選名單。

 

    說實話,把高陽的名字寫進去的時候,嚴衡是相當憂慮的,就怕最後又娶不到阮橙,再把高陽娶了回去。

 

    好在這一次上天垂憐,被他記掛了兩世的美人終於到手。

 

    嚴衡一時高興,賞了高陽父親一個縣丞的職位,讓他們一家從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沒曾想高陽的父親卻只帶了年輕貌美的姬妾赴任,正妻和孩子全都留了下來,其中就包括高陽。

 

    說起來,高陽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嚴衡面前打轉了,只不過嚴衡從來——不,極少——玩什麼魚龍白服的把戲,外出時總是侍衛成群,高陽想接近都找不到機會。

 

    嚴衡不是看不出高陽表露出的情意,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被那種比後院姬妾還婉約的目光一注視,嚴衡只覺得渾身發毛,背脊發寒,感動是半點沒有,想要拔劍砍人的衝動倒是非常之大。

 

    相比之下,“阮橙”雖然脾氣不好,但餘下的地方卻是哪一樣都比高陽出色。

 

    臉蛋就不用說了,給自己的種種臂助也不用去提,光是一個無論何時都乾乾淨淨的身體就讓高陽望塵莫及。

 

    上一世,高陽也曾主動獻身。

 

    嚴衡那時已經失了阮橙,自然不願再委屈自己,對高陽這個妻子的討好也就沒有太過抗拒。然而上了床,嚴衡才發現這傢伙其實什麼都沒準備,探路的指頭一伸進去,嚴衡就噁心地把人踹下了床。

 

    從那以後,嚴衡就再沒碰過高陽,只用好吃好喝把人養在院裡,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83 八三高陽

 

    吳名耐心有限,在宴會上坐了小半個時辰便要離開。

 

    嚴衡也只是帶他過來露個臉,見目的達到就沒再強留,招來侍女,讓人送他回去。

 

    但送走吳名,嚴衡下意識地往賓客中看了一眼,隨即發現高陽也沒了蹤影。

 

    嚴衡生出一絲狐疑,隨即又叫了個侍衛過來,讓他帶人在府內排查一番,若是遇到什麼不該出現的閒雜人等便立刻動手抓人。

 

    侍衛離開之後,嚴衡還是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對了,上一世的高陽雖然對嫁他為妻這件事並不抗拒,但遠沒有這一世這樣大膽,在郡守府裡住了一年多才開始纏人……

 

    嚴衡皺了皺眉,忽地心下一驚,想到了某種可能。

 

    吳名這會兒還在路上。

 

    他剛離開前院,烏冬就從天上落了下來,一邊在吳名肩膀上賣乖討巧,一邊抱怨府裡的侍從竟然想用生肉喂它,被它一翅膀扇飛。

 

    “還有個臉上有疤的傢伙,竟然敢拿老鼠逗我,他當我是什麼啊!”烏冬繼續告狀,“可惜他跑得太快,不然的話,我非在他臉上再添一道不可!”

 

    “下次見到的時候再報仇也不遲。”吳名一聽就知道烏冬在說哪個,但他沒興趣幫偏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只隨口敷衍了一句。

 

    但烏冬呱噪起來就沒完沒了,吳名都快走到自己院子了,它還在吳名肩膀上嘎嘎嘎地說個沒完,從進府後說到進府前,全是些無關痛癢的瑣事和八卦。

 

    吳名不想進了院還要聽它呱噪,乾脆禍水東引,讓烏冬去前院找嚴衡。

 

    “過去露個臉,說兩句吉祥話。”吳名道,“只要把他哄高興了,你以後就可以天天吃熟肉,日日睡大屋。”

 

    這年月的烏鴉還沒成為不祥之物,尤其在北方,很多地方甚至將烏鴉視為與太陽相關的神鳥,地位堪比西方的太陽神。有這樣一隻神奇的鳥兒在身邊,嚴衡就等同於自帶了背景光環,傳揚出去是可以讓一些愚夫蠢婦自行下跪的。

 

    烏冬本來就是沒事找事,聞言便痛快地應承下來,身形一縱,飛上天空。

 

    總算滾蛋了!

 

    吳名長長地松了口氣,快步進了院子。

 

    宴會上的吃食都是以遼東本地人的口味製作,尤其是海鮮之類,剝殼去皮加了配料之後,吃起來倒是方便,但對吳名這種習慣了下手抓的人來說卻很不過癮。

 

    一進院子,吳名便叫來桂花,讓她煮兩隻螃蟹給自己解饞,順便再剝些蝦仁出來,晚上做韭菜、雞蛋、蝦仁餡的三鮮水餃。

 

    桂花領命下去,吳名也在金角等人的服侍下換好了輕便的常服,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讓緊繃了一個小時的身體得以放鬆。

 

    “我去暖閣裡眯一會兒,螃蟹好了再過來叫我。”吳名擺擺手,沒在屋子裡留人。

 

    “諾。”金角等人早知道他的習慣,行了個禮便躬身退下。

 

    吳名逕自進了暖閣,在鋪了好幾層皮褥子的熱炕上一躺,舒服得差點哼叫出來。

 

    果然是站著不如倒著,好吃不過餃子。

 

    吳名閉上雙眼,正猶豫著是把鞋子脫掉,正經睡上一會兒,還是就這麼倒著,等螃蟹好了就起,習慣性放出的神識卻撲捉到了一個奇怪的身影。

 

    就這人此刻的位置來看很像是從後面翻牆進來的,這會兒正快速地朝內室的後窗靠近,與嚴衡常做的事情很像,顯然也是個對郡守府十分熟悉的。但這人的身材比嚴衡短小了一截,動作也不靈活,似乎就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誰啊?

 

    吳名鬱悶地睜開雙眼,在請君入甕和守株待兔之間考慮了一下,終是翻身下床,回到內室,在與後窗相對的案幾上坐了下來,等著那人開窗進屋。

 

    吳名原以為這人會先吹點迷藥,沒曾想他竟直接推開了窗戶,顯是想要就這麼跳窗進來。

 

    “啊!”

 

    “是你啊!”

 

    窗戶被推開的瞬間,屋裡屋外的兩個人俱是一愣。

 

    吳名沒想到偷溜進來試圖爬窗的傢伙竟然是高陽,而高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吳名堵個正著。

 

    高陽愣了一下便臉色大變,鬆開手就想轉身逃跑。

 

    但不等他離開窗戶,吳名就已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扯進了屋內。

 

    “啊,放手!放手!”高陽嚇得大叫,“救命!救命啊!”

 

    靠,你一個私闖民宅的竟然還敢喊救命!

 

    吳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鬆手將高陽扔在地上,抬腳踩住他的胸口,冷臉道:“說吧,幹嘛來了?”

 

    “放開我!”高陽也不知道是嚇昏了頭還是怎的,不管不顧地掙扎起來,“你這個騙子,小偷,大壞蛋!”

 

    什麼跟什麼啊?

 

    吳名聽得滿頭霧水,正想加點力道,給他點顏色看看,聽到呼救聲的嫪姑姑就帶一幫僕婦沖了進來。

 

    “夫——”

 

    一進內室,眾人便發現呼救的並非吳名,在吃驚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夫人。”嫪姑姑率先問道,“這一位是……”

 

    “據說是叫高陽。”吳名撇了撇嘴,把試圖翻身爬起的高陽踩回原地,“至於是不是本人,我就不清楚了。對了,叫人在周圍搜一搜,查查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要稟告郡守嗎?”嫪姑姑問。

 

    “當然要告訴他。”吳名冷冷一笑,“萬一是郡守請來的客人,那可就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誰跟你是一家人!”高陽按捺不住地叫駡起來,“這裡原本是我的家,我的府邸!我才是郡守夫人!你不過是偷了我的身份,鳩占鵲巢的賊!”

 

    “夫人,莫要讓他胡言。”嫪姑姑提醒道。

 

    “沒事,我倒想聽聽他都能說出什麼。”吳名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將右腳從高陽的胸口移到脖頸,“說說看,什麼叫鳩占鵲巢,什麼叫你才是郡守夫人?”

 

    “你們先下去。”不等高陽作答,嫪姑姑先將身後僕婦攆出門外,自己也退了出去,安排人去院外尋查,去嚴衡那邊報信。

 

    但僕婦們一走,高陽反而不說話了,伸手抓住吳名的小腿,張嘴就往腳踝處咬去。

 

    吳名哪會讓他咬到,靈力一轉就把高陽的雙手震開,接著就屈膝抬腿,朝著高陽的腦袋狠狠踹去,一腳將他的腦袋踹歪了半米,正撞在旁邊的床腳上。

 

    只聽咣地一聲悶響,接著便是一聲慘叫。

 

    這一下顯然撞得不輕,慘叫之後,高陽只能一邊流淚一邊哀鳴,動都無法再動一下。

 

    吳名卻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走上前,再一次將腳踩在了高陽身上,只是這一次的落腳點乃是他的[]下。

 

    “還記著我剛才問你什麼嗎?”吳名先輕柔地在上面劃了兩下。

 

    高陽似乎還沒從撞擊的眩暈中清醒過來,好一會兒才自顧自地再次罵道:“騙子!小偷!我才是郎君的夫人……我才是……”

 

    吳名扯了扯嘴角,乾脆省了追問的力氣,直接腳下用力,在那個軟綿綿的物件上狠狠碾壓起來。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立刻響徹雲霄。

 

    得知吳名這邊出了意外的時候,嚴衡正向賓客們炫耀烏冬。

 

    一隻會說人話的鳥原本就是讓人驚奇的,更何況這只鳥不僅會說人話,更能聽懂人話,聰明得就像傳說中的金烏。

 

    但這樣的炫耀過猶不及,嚴衡很快就用吃喝堵住了烏冬的嘴巴,不讓它表現得太為過火。

 

    被嫪姑姑派來傳話的玳瑁便在這時到了嚴衡身邊,將高陽突然出現在吳名屋裡事簡單講述了一遍,請嚴衡定奪。

 

    嚴衡心下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先將烏冬放飛出了前廳,然後又叫了一群打扮[]豔的舞姬進來,將賓客們的注意力引走,接著才站起身,跟玳瑁一起去了吳名那邊。

 

    等嚴衡趕到,吳名已氣定神閑地盤坐在案幾上,而高陽卻雙手抱著[]體,以一種極其不雅的姿態在地上哀嚎。

 

    “夫人。”嚴衡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吳名的雙手,仔細打量了一下才繼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等吳名作答,地上的高陽已哀聲喚道:“郎君——”

 

    一聽這聲音,嚴衡便打了個冷戰,而正與他十指相握的吳名也感覺到了,頓時詫異地挑起雙眉。

 

    嚴衡轉回頭,原本想問高陽怎麼進來的,但剛要開口就記起這時候的自己並沒有見過高陽,根本不該與他相識,趕忙改口道:“你是哪個?!”

 

    “郎君,你……你不記得我了嗎?”高明泫然欲泣,一手捂著依然疼痛的[]身,另一隻手則轉而按向胸口。

 

    他或許是想表達自己的心痛,但兩個動作疊合在一起卻讓人覺得既猥瑣又微妙。

 

    吳名就一下子想起了後世很紅的邪惡漫畫,立刻被膈應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嚴衡比吳名還不舒服,只恨不得一腳將高陽踹飛,再也別出來礙眼,但高陽的一句“不記得”卻讓他不得不警醒起來,愈發懷疑這個人或許也和他一樣重生一世。

 

    但眼下卻不是審問的場合,嚴衡當即下令,“堵住他的嘴巴,捆起來送姚侍人那裡去!”

 

    “諾!”侍衛立刻邁步上前。

 

    吳名撇了撇嘴,冷眼旁觀。

 

    “不要,郎君!”或許是真的受了驚嚇,高陽終於一口氣把話說完,“阮橙偷換了我和他的八字,我才是您要娶的郡守夫人!他騙了您!他騙了您……嗚嗚……”

 

    因嚴衡並未改變命令,侍衛還是撕下高陽的衣襟,堵住了他的嘴巴,將他五花大綁。

 

    “帶下去。”嚴衡揮揮手,將侍衛和高陽一起攆了出去。

 

    待屋中沒了旁人,嚴衡才轉頭向吳名問道:“你真的換了八字?”

 

    “我沒做。”吳名面不改色地答道。

 

    他穿過來的時候都已經是婚禮的前一天了,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換什麼八字。就算真有其事,那也是原主阮橙幹的,與他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嚴衡也沒敢深問。

 

    生辰八字不過就是個藉口,在人選定下來之前,嚴衡就已經決定要娶阮橙了,兩家送來的庚貼他根本連看都沒有看過,哪裡會知道上面寫的八字有沒有被人篡改。

 

    若吳名反問一句庚貼上寫了什麼,嚴衡是一個字都答不出來的。

 

    “夫人莫惱,我不是在懷疑你。”嚴衡乾脆在吳名身邊坐下,摟他入懷,實話實說道,“你也清楚,八字什麼的都是藉口,我要娶的就是你,跟你的八字沒有半點關係。”

 

    “那他是怎麼回事?”吳名挑眉反問,“這麼輕而易舉地摸進了我的院子,是你給他提供了內應,還是他對這裡太熟?”

 

 84 八四重生

 

    “夫人冤枉我了。”嚴衡趕忙撇清,“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給他提供內應……”

 

    “嫪姑姑派人去找你的時候,難道沒讓人告訴你他叫高陽,是上了你男妻候選名單的高家小郎?”吳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嚴衡,“還有,你若真的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麼不奇怪我為何要與他交換八字,反而一下子就知道這八字是用來和你結親的?”

 

    “我……”嚴衡頓時啞口。

 

    他以為他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卻是欲蓋彌彰,反而露出了更多馬腳。

 

    “這高家小郎不會是你拋棄的舊愛吧?”吳名挑眉問道。

 

    “胡說!”嚴衡立刻將吳名抱緊,生怕他起了懷疑,“夫人不要誤會,我與他真的是一點干係都不曾有,今日亦是第一次相見!你若不信,自可找人調查——他一個小官家的幼子,哪來的臉面與我相識!”

 

    “那他為何平白無故地叫你郎君?”

 

    “誰知他得了什麼失心瘋!”嚴衡將吳名抱到懷裡,一手摟著他的腰身,一手捧住他的臉龐,哄勸道,“夫人放心,今日之事,我定會讓人好好審問,仔細調查,給夫人一個交代!”

 

    我倒要看看你能給我什麼交代。

 

    吳名撇了撇嘴,對嚴衡的話是半點不信。

 

    高陽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子,父親又是嚴衡的下屬,按這年月的潛[]則,就算高陽真與郡守府內的某人勾結,潛入進來,嚴衡也得先把人放回去,把郡守府內吃裡爬外的傢伙查清楚再去追究高陽的罪過。

 

    可眼下,嚴衡卻又是堵嘴又是綁人的,擺明瞭是不打算再讓這人出去講話了!

 

    若高陽真是個不相干的,嚴衡至於這麼折騰嗎?

 

    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吳名心下懷疑,卻也沒再出言追問。

 

    男人嘛,最清楚男人,如果真有什麼想隱瞞的,逼問是沒用的,只能上手段,或者自己去查!

 

    吳名抓住嚴衡已經開始四處作亂的大手,冷冷道:“你不用再回前面待客了?”

 

    “晚些回去也沒關係。”嚴衡努力控制住臉上表情。

 

    若是可能,他現在很想把吳名抱上床去,榨幹他的精力,讓他沒時間再去胡思亂想。正好吳名一貫是累了就要睡覺的,等到一覺醒來,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但吳名卻是擺明瞭不想給他機會,拍開他還想作亂的大手,縱身從他懷裡跳開。

 

    “你先回去待客,晚上的時候,咱們再說那高家小郎的事。”吳名道。

 

    嚴衡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自己大可以先去處置高陽,然後再回來安撫吳名,立刻跟著站起身來,再次拉住吳名雙手,正想再說幾句軟話,卻發現吳名正頂著一張臭臉。

 

    嚴衡愣了一下就被這張臭臉愉悅到了,心情也一下子雨過天晴。

 

    不高興總好過不在意。

 

    會生氣,才能說明“阮橙”的心中有他!

 

    嚴衡立刻將吳名拉到懷中,狠狠地親了好幾口才戀戀不捨地放開。

 

    “晚上我再過來。”嚴衡又把吳名的右手拉到自己胸口,“夫人放心,我的心裡只有夫人一個,縱是滄海桑田,亦不會負了夫人。”

 

    “呵呵。”吳名笑了笑,不置一詞。

 

    嚴衡只當他還在生氣,笑呵呵地湊上前,在他唇上又親了一口。

 

    挖心掏肺地說了一堆甜言蜜語,嚴衡終是起身離開。

 

    他一走,吳名便把嫪姑姑單獨叫了進來。

 

    “你沒把我見過高陽的事告訴郡守?”吳名直白地問道。

 

    “夫人,一僕不事二主。”嫪姑姑一臉無奈。

 

    吳名頓時有些驚訝,“我以為這郡守府裡只有一個主人。”

 

    “夫人,您這是在責備我沒有向主君通風報信嗎?”嫪姑姑哭笑不得,乾脆換上一張正經臉,一本正經地發問。

 

    “我就隨便一說,你別當真。”吳名立刻擺手,把話題轉回正軌,“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在哪兒能找到姚重姚侍人。”

 

    吳名想見姚重的時候都是找下人去叫,還真不知道姚重住在什麼地方,平時在哪裡活動。

 

    “夫人想問的是高家小郎會被送到哪裡吧?”嫪姑姑顯然聽到了嚴衡讓人把高陽送走時說的話。

 

    吳名也沒否認,點頭道:“沒錯。”

 

    “姚侍人住在郡守府西南角的院子裡,也就是下人們常說的偏院。”嫪姑姑答道,“偏院是下人們最不願意靠近的地方,因為進去的人十個裡起碼有九個是出不來的,唯一出來的那個也是半死不活,提起院裡的遭遇就臉色發青,身子發抖。郡守若是真將高家小郎送去了那裡,恐怕……夫人是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了。”

 

    “郡守府的西南角啊。”吳名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在腦海中勾畫了一下那處院子的大概位置,很快點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夫人……”

 

    嫪姑姑還想再說什麼,吳名卻搶先道:“去廚房看看螃蟹熟沒,熟了就給我送來。”

 

    “諾。”

 

    見吳名沒有出門的意思,嫪姑姑立刻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吳名並不是不打算過去,而是估算著嚴衡得先回去應酬客人,一時半會兒沒時間處置高陽,他就是過去也未必能探聽到什麼。

 

    等吃完了螃蟹,漱了口,淨了手,吳名便用小憩做藉口,將侍女們攆出屋子,然後從淨室的窗戶翻了出去。

 

    吳名對郡守府內的地形依舊不甚了了,若是直接使用縮地成寸的法術,沒准會落在什麼位置。為了不驚動旁人,吳名乾脆先去了郡守府外,沿著最外面的圍牆找到所謂的偏院,然後又用千里傳音的法術確定了姚重的位置。

 

    此刻還是光天化日,吳名沒敢上房揭瓦,在距離偏院有段距離的地方找了棵枝繁葉茂的老樹,縱身跳了上去。

 

    但剛在樹葉間藏好身形,一隻黑漆漆的烏鴉就跟著鑽了進來,滿是好奇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跟過來的烏鴉正是烏冬,吳名趕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烏冬眨了眨眼,愈發好奇。

 

    “乖,自己找樂子去。”吳名拍拍它的腦袋,“只要今天別打擾我,明天我就教你個小法術。”

 

    “好!”烏冬立刻拍拍翅膀,飛了出去。

 

    見烏冬飛遠,吳名再一次屏息凝神,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後用千里傳音的法術繼續監聽偏院裡的動靜。

 

    嚴衡沒在前院耽擱太久,和需要籠絡的人全都聊過便起身離席,讓客人們自便。

 

    當他來到偏院的時候,姚重已經將高陽綁在了地牢的刑架上,就等著嚴衡過來審問。

 

    “你們都出去。”嚴衡打了個不許旁聽的手勢。

 

    姚重一愣,疑惑地瞥了高陽一眼,終是帶人離開地牢,只遠遠地守住地牢入口。

 

    見人都走遠,嚴衡這才來到高陽面前,伸手把他嘴巴裡的碎布拽了出來,扔到地上。

 

    高陽立刻一臉悲戚地喚道:“郎君……”

 

    “別這麼叫我。”嚴衡冷冷道,“我家夫人姓阮,不姓高。”

 

    “他是騙子!他偷換了我的生辰八字,被選中的人應該是我!”高陽掙扎著想要從刑架上下來,但姚重綁的相當結實,哪是他這種細胳膊瘦腿兒的人能夠掙脫得了的,無奈之下只能繼續悲泣,“郎君,我才是……”

 

    “我說了,別這麼叫我。”嚴衡的聲音越發冰冷陰鷙。

 

    高陽頓時打了個冷戰。

 

    上一世的時候,嚴衡也不喜歡被他喚作郎君。

 

    他只是叫了兩次,嚴衡就滿臉厭憎地命他改叫郡守,再之後,他便連叫郡守的機會都變得寥寥無幾。

 

    正如嚴衡猜到的,高陽也重生了,只是重生的時間比較晚,至今還不到半年。

 

    在郡守府裡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高陽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適應重生後的生活。高家雖也衣食無憂,但終是沒法和郡守府相比。父親又是個好女色的,官職不高,後院裡的姬妾卻是不少。而姬妾一多,庶子庶女便跟著冒了出來,母親又不是個狠心腸,生一個養一個,家裡便漸漸入不敷出,僅有的一點余錢也被用在了嫡親的兄長身上,根本輪不到高陽揮霍。

 

    高陽頓時動了再入郡守府的心思,但不等他想出法子,原本應該在一年後才以鎮宅為名挑選男妻的嚴衡卻早早放出風聲,接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高家和阮家索要庚貼。

 

    高陽知道嚴衡第一次選中的人是阮橙,只是阮橙不願意嫁,逃了婚,這才輪到他去郡守府中享福。但這一回既然占了重生的便宜,高陽便不想再在家裡苦等阮橙逃婚。

 

    正好上一世的時候,高陽曾經見過阮橙的庚貼,又因嚴衡對那張庚貼的過度珍視,使得他對上面生辰八字記憶猶新。於是,高陽便偷偷換掉了家裡準備的庚貼,把寫有自己名字和阮橙八字的庚貼送進了郡守府。

 

    高陽其實更想把兩人的庚貼做個交換,但他既沒本事潛入阮家,也沒有足夠的本錢去收買替嚴衡收取庚貼的部下,只能在自己的庚貼上做些手腳,博上一博。

 

    但讓高陽失望的是,嚴衡這一次還是選了阮橙,把他的庚貼退了回來。

 

    高陽原本就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態行事,雖然失望,卻也不算多麼驚訝。然而拿回庚貼之後,高陽就發現這張庚貼既不是家裡準備的那個,也不是被他換掉的那張。雖然名字依然是他的名字,八字也是阮橙的八字,但筆跡卻與他寫的那張截然不同。

 

    驚訝之余,高陽很快想到一種可能:若阮橙也和他一樣重生,而且和上一世一樣不想嫁進郡守府——考慮到嚴衡後來的所作所為,這幾乎是必然的——那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肯定會想辦法拒絕這樁親事,而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讓嚴衡自己放棄!

 

    一想到這種可能,高陽頓時興奮起來。

 

    阮橙既然不願意嫁進郡守府,那肯定還會逃婚,他只要耐心等待一些時日就會和嚴衡再續前緣,回郡守府中盡享榮華。

 

    於是,高陽便等了起來。

 

    然而等來等去,“阮橙”不僅沒有逃走,反而順順當當地嫁進了郡守府,成了郡守夫人。

 

 85 八五審問

 

    高陽頓時傻眼了。

 

    但他能做的事實在寥寥無幾。思來想去,高陽覺得自己也只能想辦法見一次阮橙,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自己一樣重生,若是沒有,那就把嚴衡會將阮橙折磨至死的事說出來,說服阮橙離開襄平,離開嚴衡。

 

    於是,高陽拿出自己的月錢,從街上雇了個痞子,讓他遠遠地盯著郡守府,若看到阮家二郎出來,立刻找人通知他。

 

    阮橙的俊美滿城皆知,高陽倒是省了描圖畫像的力氣。

 

    但好不容易才把“阮橙”從郡守府裡等了出來,話還沒有說上兩句,他雇來的痞子就被“阮橙”用一枚小石子擊穿了腦殼。

 

    高陽立刻被嚇癱了。

 

    阮橙既然這麼厲害,那上一世的時候,他到底是怎麼被嚴衡抓到的呀?!

 

    有那麼一瞬間,高陽都以為自己死定了,但“阮橙”終是沒有殺他,只拿走了他裝錢的荷包便轉身走掉。

 

    清醒之後,高陽來不及慶倖便又鬱悶起來。

 

    荷包裡裝著他僅有的一點家當,被阮橙拿走後,他連在家打賞侍女、出門買零嘴的錢都沒有了,而下個月的月錢還要好久才能到手。

 

    沒了錢,又嚇破了膽,高陽在家裡憋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敢出門。一直到新年將至,家裡照例收到郡守府的府宴邀請,高陽才心下一動,生出了去見嚴衡的念頭。

 

    若他和阮橙的庚貼真的被人交換,那阮橙的庚貼上寫的就是他的八字,也就是說,這一世符合嚴衡要求的其實是他。要知道,嚴衡娶男妻可是為了鎮宅生子的,若是嚴衡知道自己娶錯了人,被阮橙欺騙,肯定會勃然大怒,將阮橙趕出府去!

 

    高陽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正好父親新年未歸,家裡原本就沒打算派人去郡守府赴宴,高陽便偷了郡守府的帖子,以高家的名義混進了宴會會場。

 

    但高陽沒想到嚴衡竟把“阮橙”也帶了過去,而且就安排在自己身邊,還介紹給了賓客!

 

    這可是上一世的他從來不曾享受過的殊榮!

 

    上一世的時候,高陽雖然過著錦衣玉食的舒適生活,但既不能擅入後院,也不能隨意出門,更不會被嚴衡帶到這種彰顯身份的重要場合。

 

    再一想到“阮橙”之所以能得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偷換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高陽便憤怒得心肝都在顫動。

 

    這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熱血沖頭之下,高陽忘了自己其實是來找嚴衡的,見“阮橙”離席,立刻也起身跟了過去。

 

    其實高陽也沒想對“阮橙”做些什麼,就是想追上去,當著眾人的面揭穿他是騙子。但走到半路,高陽就想起來“阮橙”這傢伙有多兇殘,一怒之下沒准是要殺人滅口的,頓時心肝一顫,沒了追下去的勇氣。

 

    可就這麼離開的話,高陽又不甘心。

 

    猶豫來,猶豫去,高陽終是決定去自己住過的院子看看——就算只能看看,起碼也能聊以[]慰。

 

    仗著自己對郡守府熟門熟路,高陽很快就摸到了那座院子。

 

    見院子內外都沒有幾個人影,高陽便以為這個院子已經被嚴衡廢棄,然而好不容易翻過院牆,高陽才發現“阮橙”竟然也住在這裡!

 

    回想起自己的魯莽,高陽愈發驚恐不安。

 

    但再一看眼前站著的嚴衡,高陽便心念一轉,又開始慶倖。

 

    不管怎樣,他總算是見到嚴衡了,而且還和他單獨相處,大可以把真相告訴他,讓他知道阮橙根本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郡守,請聽我說!”高陽顧不得自己此刻還被捆綁,急切地向嚴衡嚷道,“阮橙他就是個騙子!他偷換了我的庚貼,盜用了我的八字,這才讓您選中他做夫人!您真正的夫人應該是我,是我……”

 

    不等高陽把話說完,嚴衡已冷冷打斷,“你以為,在確定人選之前,我會沒查過你們的生辰八字?”

 

    “啊……”高陽不由一呆。

 

    “比起庚貼,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繞過侍衛,混入郡守府內院的。”嚴衡伸出手,挑起高陽的下巴,“是誰在幫你?”

 

    “沒、沒有人。”高陽乾巴巴地答道。

 

    確實沒有,他不過就是仗著自己在郡守府裡住得久了,對郡守府裡的一草一木都頗為熟悉,避開了巡視的侍衛,走了沒人注意的捷徑。

 

    “我不相信。”嚴衡放開高陽的下巴,表情愈發冷冽,“或許得讓你吃點苦頭,你才會說實話。”

 

    說完,嚴衡轉身走向一旁,將一端已經燒紅的烙鐵握在了手中。

 

    “不!”高陽頓時嚇得汗毛倒立,“真的沒有人幫我!我就是自己胡亂走的——”

 

    “哼。”嚴衡不為所動地舉起烙鐵,將其按在旁邊的一塊豬皮上。

 

    這塊豬皮是姚重特意擺在這兒嚇唬人的。畢竟刑罰這東西對身體傷害太大,很多人不受刑不開口,可要是真受了刑卻是更加開不了口。一旦疼痛過度,要麼是想說話也說不出來,要麼就乾脆痛昏過去,還得費時費力去等,所以姚重就借用了《孫子兵法》所言,攻心為上——反正上刑的目的就是恐嚇,只要把人嚇住就能審出真相,沒必要非得動真格的。

 

    高陽就被嚇住了,劈裡啪啦就把自己重生的事招了出來。

 

    一口氣說完,高陽見嚴衡依舊面無表情,還以為他不相信,趕忙又道:“我說的都是真的,阮橙根本就不想嫁給您,如今留在郡守府也不過就是權宜之計,只要呂良起兵謀反,他肯定會過去投奔!與其到時候再費力抓他回來,還不如現在就把他捆了處死——啊!!!”

 

    這畫蛇添足的一段句話終是惹惱了嚴衡。

 

    暴怒之下,嚴衡抓起原本已經放回爐子的烙鐵,直接按在了高陽臉上。

 

    高陽頓時被燙得淒聲慘叫,而嚴衡卻毫無憐惜之情,一直到守在外面的姚重都聽不下去,急匆匆闖了進來,這才冷冷瞥了姚重一眼,將烙鐵從高陽的臉上移開,扔回爐子。

 

    高陽這時已經被燙得奄奄一息,只能發出些許哭泣般的低低[]吟。

 

    嚴衡沒有追究姚重的冒然闖入,只冷冷吩咐道:“儘快處置掉,不要再讓他開口說話。”

 

    “諾。”看出嚴衡情緒惡劣,姚重沒敢再像平時那樣肆意頂嘴,老老實實地應諾一聲,將嚴衡送出地牢。

 

    外面的吳名也聽到了整個經過,雖然把聲音從地下傳到地上的效果不是太好,但清晰入耳的那部分已經足以讓他猜出事情真相。

 

    高陽竟然是重生的?!

 

    吳名很是呆愣了一會兒,險些把高陽最後激怒嚴衡的那段話都給錯過了。

 

    但就算聽到,吳名也不明白這段話為何會激怒嚴衡。

 

    難道阮橙和那個叫呂良的有一腿?

 

    不對呀,他之前翻過阮橙的記憶,裡面並沒有哪個人名叫呂良,顯然不是什麼重要角色。

 

    吳名思來想去,忽地心下一動。

 

    對了,既然高陽可以重生,為什麼阮橙不行?

 

    如果阮橙也和高陽一樣是重生的,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呂良如此重要卻不存在于阮橙的大腦。

 

    因為那是上一世的記憶,只烙印在阮橙的魂魄之中,而阮橙的身體卻是這一世的,並未經歷過上一世的事情,自然也不會有上一世的記憶。

 

    作為一個同樣用魂魄存儲記憶的鬼修,他怎麼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忽視了!

 

    吳名立刻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懊惱不已。

 

    怎麼就沒想到呢!

 

    穿越的事都發生了,重生又有什麼稀奇!

 

    往這個方向一聯想,吳名立刻將阮橙逃婚的事和高陽的最後一段話關聯到了一起。

 

    或許上一世的時候,阮橙也終是沒能逃出嚴衡手心,不僅被他找了回去,而且還被狠狠地淩虐了一番,不然的話,這一世的阮橙也不會怕到望風而逃都要留下一個替身穩住嚴衡……

 

    慢著!

 

    吳名忽地心下一緊。

 

    高陽脫口說出了呂良的名字,而嚴衡卻沒有追問呂良是誰!

 

    就是說,嚴衡知道呂良是誰,也知道呂良和阮橙是什麼關係,而這也正是他勃然大怒的原因所在!

 

    但——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世的阮橙可是連呂良的面都沒有見過,關係什麼的,更是半點沒有!

 

    難道不成……

 

    嚴衡也是重生的?!

 

    刹那間,吳名只覺得風中淩亂,完全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了。

 

    稍稍冷靜了一下,吳名的腦子裡便冒出四個大字——

 

    貴圈真亂。

 

    嚴衡和姚重一先一後地離開院子,吳名卻留在樹上,將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思索了一番,終是決定再去見見高陽,趁著嚴衡還沒把他滅口,將一些事問個清楚明白。

 

    這會兒的太陽只是剛有一點偏西,距離天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但吳名已顧不得被人發現的危險,直接往身上拍了個“匿”字元文,縱身進了偏院。

 

    吳名的運氣還算不錯。

 

    或許是新年的關係,地牢裡只關了高陽一個,而嚴衡又明確表示不想再讓高陽開口講話,姚重就沒給別人接近高陽的機會,只安排了兩名侍衛遠遠守住地牢入口,自己也離開偏院,去安排處置高陽的地點方法——這畢竟是個官宦人家的嫡子,就算消失也得有個正當理由,不能牽扯到郡守府和嚴衡。

 

    吳名果斷用入夢咒迷昏了兩名守衛,快步進了地牢。

 

    在外面的時候,吳名只聽出高陽受了酷刑,進來一看才發現他的半邊臉都已經被燙傷毀掉,雖然已被姚重塗了治療燙傷的藥膏,但被燙傷的半邊臉還是已經腫起,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引發高燒,讓高陽更加難過。

 

    算了,讓你走得輕鬆一點吧。

 

    吳名沒打算救人,截止到目前為止,他的[]股依然歪在嚴衡這邊。但他對酷刑和毫無意義的折磨一向不喜,自己殺人的時候也都會儘量給對方一個痛快。

 

    於是,吳名抬起手,撫上高陽受傷的臉頰,用靈力將他的傷口包裹起來。

 

 86 八六坦白

 

    離開偏院的時候,吳名的心情愈發複雜。

 

    高陽雖然重生一世,但對阮橙和吳名的事並不瞭解多少,只知道上一世阮橙逃婚,多年後才被嚴衡捉回,死前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這件事早在吳名的預料之中,倒也不算多麼驚訝。

 

    真正讓吳名不爽的是嚴衡上一世娶了高陽,而他現在所住的院子就是高陽當初住過的那個,這也正是高陽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就潛入進來的原因——他對這裡太熟,哪裡有侍衛,哪裡有狗洞,全都一清二楚。

 

    一想到嚴衡曾在自己睡著的床上和另一個男人顛鸞倒鳳,吳名就像吃了蒼蠅似的噁心。

 

    直接踹掉,還是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吳名一邊猶豫,一邊施展法術,回了自己院子。

 

    剛一落地,吳名就聽到嚴衡的喝罵,探頭一看,發現院子裡烏壓壓跪了兩三排,以嫪姑姑為首,三個侍女,一個廚娘,還有幾個吳名叫不上名字的僕婦,沒一個落下。

 

    顯然,嚴衡離開偏院就來了這裡,然後就發現他失蹤了。

 

    吳名趕忙輕咳一聲,“喂,這是在幹嘛?!”

 

    一聽到身後傳來吳名的說話聲,暴躁得快要殺人的嚴衡立刻轉過頭來,“夫人?!”

 

    “夫什麼夫!大過年的跑我院子裡訓人,你有氣沒地方撒了?”吳名把頭一轉,朝嫪姑姑等人道,“都起來幹活去,都什麼時候了,晚飯做好了嗎?”

 

    嫪姑姑等人並未因為吳名的一句話就起身離開,只抬起頭,看向嚴衡。

 

    “聽夫人的。”嚴衡道。

 

    嫪姑姑等人這才站了起來,接著就進屋的進屋,躲牆角的躲牆角,動作迅速地從嚴衡和吳名的面前消失。

 

    嚴衡壓下心中焦躁,盡可能委婉地問道:“夫人去了哪裡?”

 

    “心情不好,出去閒逛,不行嗎?”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

 

    “夫人……夫人從哪裡回來的?”嚴衡的怒氣早在吳名出現的時候就已消散了大半,這會兒聽他說心情不好,立刻湊上前,想要拉住吳名的雙手。但剛一抬手,嚴衡就記起他們是在室外,周圍好多雙眼睛看著,只好又悻悻地將手放下,繼續道,“怎麼不走正門?”

 

    “怎麼,別人翻牆可以,我翻不行?”吳名冷哼一聲,轉身進了正房。

 

    嚴衡趕忙追了進去,順手關上房門,插上門閂。

 

    吳名一聽聲音就覺不對,轉頭一看,頓時惱了,快步走回門口,把門閂抽了出來,甩手丟到一邊,接著就朝門外嚷道:“嫪姑姑,金角,銀角,都給我過來,收拾東西!”

 

    “夫人?”嚴衡一驚,再顧不得旁人目光,伸手抓住吳名的手臂,喝問道,“你這是何意?”

 

    “何意?”吳名冷冷一笑,“很簡單,這院子我不住了!”

 

    “你要去哪兒?!”嚴衡脫口問道。

 

    “去哪兒再說,反正我不在這裡住了!”

 

    太他[]的噁心!

 

    吳名邁步走出院子,“耳朵都聾了?趕緊過來幹活!”

 

    嫪姑姑這時已經出現在院子當中,但不等她上前接言,後面的嚴衡就已快步上前,將吳名攔腰抱起,抗到肩頭。

 

    “靠!你要幹嘛?!”吳名恨恨地捶了嚴衡一拳。

 

    嚴衡沒有理會,轉頭向嫪姑姑道:“誰都不許進來!違者,斬!”

 

    “我的人,哪有你說斬就斬的份兒!”吳名氣惱地踹了嚴衡一腳,“你[]娘的趕緊放我下來,我要搬家,沒空理你!”

 

    “我家就是你家,你還要搬到哪兒去!”嚴衡再次關上房門,快步朝內室走去。

 

    “反正不住這個院子!”吳名話音未落,身體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回轉,砰地一下落在床榻上。

 

    他這兩天都是睡暖閣的,內室的床已經不用了,上面沒鋪多少東西,這一落等於是和床板來了個直接接觸,頓時把吳名摔得呲牙咧嘴。

 

    嚴衡卻回過神來,詫異地問道:“你只是想換個院子?”

 

    “不行嗎?”吳名一邊揉著摔疼的後背,一邊咬牙反問,“不行我就去外面住,大不了我自己買個新宅子!”

 

    “怎麼突然想要換院子?”嚴衡直接把後半句話無視掉,身子向前一探,將手臂撐在吳名的身體兩側,與他四目相對。

 

    但被嚴衡這麼一問,吳名立刻想起身下這張床是高陽睡過的,頓時噁心得不行不行的,趕緊向下一滑,從嚴衡的手臂下面鑽了出來,起身離開床榻。

 

    “夫人!”嚴衡馬上跟著站起身來,大手一撈又把吳名抱進懷裡,正色道,“告訴我,為什麼?”

 

    吳名有心把這人踹飛,隨即又覺得自己此刻的狀態很不對勁。高陽不過就是嚴衡上輩子的老婆,連前妻都算不上,真要計較,西跨院裡還有五個小妾呢,其中一個更是懷著嚴衡的孩子,哪一個不比高陽這個將死之人更值得計較?

 

    這麼一想,吳名終是深吸了口氣,抬起頭道:“我這人愛乾淨,不想睡別人睡過的床。”

 

    “什麼叫別人睡過的……”嚴衡微微一怔,接著便變了臉色,“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吳名挑眉反問。

 

    見吳名的模樣不像是記起前世,嚴衡定了定心神,把吳名抱得更緊,追問道:“你嫁進來之前,這院子的傢俱都是重新換過的,無論床榻還是其他,都不可能有其他人用過。”

 

    “這一世沒有,那上一世呢?”吳名決定和嚴衡攤牌。

 

    嚴衡頓時一呆,“你……”

 

    “這一世你要是還娶不到我,睡這張床的是不是又會變成高陽?”吳名繼續逼問。

 

    嚴衡張了張嘴,忽地明白過來,吳名恐怕不是想起了前世,而是……

 

    “你見過高陽了?”嚴衡脫口問道。

 

    “是啊。”吳名坦然承認,“被你弄成那副德性,他也夠可憐的。”

 

    “我……”

 

    “當然,沒有上一世的‘我’可憐。”吳名冷哼一聲,“說說看,你是怎麼折磨‘我’的,又是怎麼把‘我’弄死的?”

 

    等以後抓到阮橙,我也好照貓畫虎地給他來一次全套!

 

    吳名心道。

 

    “我沒有!”嚴衡馬上否認,但一對上吳名的雙眼便又趕忙解釋,“我是說,我沒有殺你!真的沒有!”

 

    “那‘我’是怎麼死的?”吳名冷冷問道。

 

    “自縊。”嚴衡垂下眼瞼,“你用地牢裡的鎖鏈把自己勒死了。”

 

    “……”

 

    吳名扯了扯嘴角,不知該作何表情。

 

    有本事勒死自己卻沒本事逃走?不,逃走確實比自殺難度更高,但死之前至少把仇家宰了做墊背啊,自己把自己弄死算什麼能耐!從嚴衡這一世對原主阮橙的迷戀程度就能看得出來,若是原主肯花點心思算計,嚴衡十有8九會把脖子洗乾淨,乖乖送上給原主套繩子!

 

    對了,若是這樣去想,原主阮橙的性格恐怕有點聖母,至少不會是他現在的模樣。

 

    但他一直都是隨著自己的性子來,而嚴衡除了新婚之夜的時候稍稍起了一點疑心,之後就再也沒懷疑過他不是阮橙。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吳名下意識地問出聲來。

 

    不等嚴衡作答,吳名便自言自語地給出了答案,“應該是臉吧?也就是這張臉一直沒有變過。”

 

    說實話,吳名至今不知道“自己”現在長什麼模樣,就知道好看,郡守府裡的小姑娘——只要不是和他接觸久的——都喜歡偷偷給他拋媚眼,商老鬼那個挑剔又龜毛的也在見到他的時候誇他好看。

 

    決定了,明天去玻璃作坊那邊弄塊鏡子出來,看看阮橙這傢伙到底長啥模樣!

 

    吳名還在走神,嚴衡已緊張地辯解道:“當然不只是臉,夫人的一切,我都喜歡!”

 

    你連我是哪個都分不清楚,還都喜歡?呸!

 

    吳名撇撇嘴,沒有接言。

 

    “夫人莫要聽那高陽胡說。”見吳名只是擺臉色,並未有所行動,嚴衡趕忙再接再厲地繼續解釋,“我上一世雖然娶了他,但也只是娶回來而已,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曾碰過的!夫人若不喜歡這院子,我馬上為夫人更換。但夫人還請明鑒,這院子裡的床榻也好,案幾也罷,都只有夫人一個人……”

 

    說著說著,嚴衡便住了嘴,表情詭異地看向吳名。

 

    吳名被他看出一身雞皮疙瘩,挑眉問道:“只有什麼?說啊!”

 

    嚴衡卻低聲輕笑,將頭抵在吳名額前,笑問道:“夫人莫不是嫉妒了?”

 

    吳名表情一僵,半晌沒有接言。

 

    不爽是肯定的,但算不算得上嫉妒……

 

    “我嫉妒什麼?嫉妒他馬上就要被你弄死嗎?”吳名把嘴一撇,冷冷反問。

 

    “夫人……”這次換嚴衡僵硬了,“你怎麼知道……我要殺他?”

 

    “臉都傷成那副德性了,你還能把人放回去?”吳名冷哼一聲,“看他現在這模樣就知道你上一世是怎麼折騰‘我’的。”

 

    “夫人……莫惱。”嚴衡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賭咒發誓地表白道,“這一世,我定會好好對你,絕不會再傷你一根毫毛。”

 

    我又不是阮橙那弱雞,你以為你想傷就能傷得了嗎?

 

    要是上一世的阮橙也是我,你這傢伙早就被人道毀滅了,哪裡還會有重來的機會!

 

    吳名撇撇嘴,轉而道:“對了,我進去的時候弄昏了兩個看門的,你也別太追究,打兩板子意思一下就行了。”

 

    呃,等等,這年月好像還沒流行打板子,都是用抽的?

 

    “對了!”吳名恍然擊掌,“你還沒告訴我上一世你是怎麼折磨我的呢!”

 

    “夫人真的想聽?”嚴衡嘴角微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得知自己上輩子遭了淩虐,難道不應該是憤怒或者憎恨的嗎?為什麼眼前這人卻全然沒有這種反應,反而興致勃勃地探尋細節,簡直就像是……幸災樂禍?!

 

    嚴衡既疑惑又慶倖,但終是沒敢把上一世的事情講得太細,只囫圇地說了個大概便按捺不住地追問道:“夫人……不恨我嗎?”

 

    被你欺負的人又不是我,我恨你幹嘛?

 

    吳名聳聳肩,故作淡定地說道:“我又不記得上輩子的事,光這麼聽你一說,就跟聽故事似的,實在沒什麼感覺。”

 

    聽吳名這麼一說,嚴衡卻是心下一動,“夫人,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和高陽重生之事?”

 

    “我相信啊!”吳名道,“若是不信,我在這裡跟你胡扯什麼?”

 

    “那我倒要問上一句。”嚴衡撫上吳名臉頰,“夫人是怎麼知道我也和高陽一樣乃再世為人?這件事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就是高陽也不該知道。”

 

 87 八七鏡子

 

    “猜的。”吳名道,“你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嗎?”

 

    嚴衡頓時沒了話說。

 

    吳名提起上一世的時候,嚴衡第一反應就是“阮橙”也記起了前世,根本就沒想到還有死不承認這個選項。

 

    但這會兒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嚴衡只能自嘲地笑了笑,“夫人實在是機敏過人。”

 

    “少拍馬屁。”吳名推開他想要親過來的嘴巴,“我要換院子,現在,馬上!”

 

    郡守府裡當然不缺少住人的地方,但嚴衡卻不想隨隨便便找個院子讓吳名住進去。

 

    想了想,嚴衡道:“夫人不如搬去我的院子,與我同住。”

 

    吳名一愣,隨即皺眉道,“你不是還在守孝嗎?我若是搬過去……”

 

    “守孝只是不可同房,我給夫人另外安排一間屋子就是。”嚴衡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簡直就是兩全其美,“難道誰還能潛入郡守府,當場捉姦?”

 

    吳名立刻把臉一沉,“那今天進來的又是什麼玩意?”

 

    和嚴衡同住的麻煩太多,光是修煉一項就很難解決。在自己院子的時候,只要做出洗澡的樣子,侍女們就不會進來打擾,但若去了嚴衡院子——呵呵,這傢伙肯定是門都不敲就直接闖進來鴛鴦戲水了。

 

    “他是用請柬進了郡守府,然後才得以混入內院。”嚴衡一臉無奈。

 

    這年月沒有電子監控,防守什麼的全靠人力,就算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也免不了會有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更何況郡守府內也不能這麼安排,不然的話,那還能叫府邸嗎?直接改名軍營算了。

 

    吳名也清楚這一點,但還是撇嘴道:“不去,你院子裡人多事多,去了肯定不得清靜!”

 

    “這個……”見吳名態度堅決,嚴衡只好退而求其次,“就算搬去其他院子,也要仔細收拾一番才能住人,而你又不肯在這裡多待——那不如先去我的院子暫住,待新院子收拾妥當再搬入進去?”

 

    嚴衡這麼一說,吳名倒是有些意動。他早就受夠了郡守府裡的冷水管,對紗布糊的窗戶也不滿意,當即挑眉道:“按軍營的院子收拾?”

 

    嚴衡一愣,隨即記起那座院子已被吳名重新收拾過,不僅窗戶換成了玻璃造的,水管裡流的也不再是冷水。

 

    這麼一回想,嚴衡也有點怦然心動。

 

    對了,他可以先讓人收拾“阮橙”的院子,讓“阮橙”跟他住,然後再收拾自己的院子,自己去跟“阮橙”住!

 

    嚴衡立刻點頭道:“都聽夫人的。”

 

    協定達成,吳名立刻叫來嫪姑姑,讓她帶人收拾東西,自己則孑然一身地跟著嚴衡去了前院。

 

    吳名原本想把桂花和玳瑁也帶上,但廚房裡要打包的東西不比他屋子裡少,吳名只能將桂花留下,又專門指了玳瑁給她幫忙,然後把桂花已經包好但尚未來得及煮熟的三鮮餡餃子全部帶走。

 

    等到了嚴衡的院子,吳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煮餃子。

 

    嚴衡一臉無奈將餃子交給侍女,接著便喚來自己院子裡的管事姑姑,讓她把東廂房的暖閣收拾出來,火炕燒熱。

 

    當晚,吳名就在東廂房入住,而嚴衡也毫不避諱地與他同床共枕。

 

    “你對自己院子裡的人還真有信心。”一輪*散盡,吳名趴在嚴衡身上,懶洋洋地說起了閒話。

 

    “好歹也是兩世為人,誰得用,誰不堪用,總能分得清楚。”嚴衡笑了笑,像給貓順毛似的撫著吳名背脊。

 

    “人心易變,有的只能共患難,有的只能共享福。”吳名不以為然,“再說,這重生之事雖然古怪,但既然已經有了你和高陽兩個,保不准就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重生之人,萬一誰摸透了你的脾氣,故意矇騙你呢?”

 

    嚴衡一愣,撫摸吳名背脊的手也停了下來。

 

    吳名卻話音一轉,好奇地問道:“話說,上一世和這一世有什麼改變嗎?”

 

    “娶了你就是最大的改變。”嚴衡抬手拉起吳名的一縷青絲,“而且上一世的時候,我是在今年秋天才向阮家求親,比這一世晚了一年有餘。”

 

    “你怎麼就看上‘我’了呢?”吳名問。

 

    “一見傾心。”嚴衡微微一笑。

 

    吳名立刻撇嘴,“還是因為臉。”

 

    “夫人——”嚴衡失笑,抱著吳名側過身來,將他的髮絲放至唇下輕吻,“我承認,初見夫人時,我確實只是為夫人的皮相所惑。但時至今日,亂我心者,早已不只是皮相而已。”

 

    “等我沒了這身皮相的時候,你再說這些話吧。”吳名一語雙關。

 

    “好。”嚴衡只當他不相信,“待你我年華老去,雙鬢斑白,我定會將今日之言再訴與夫人。”

 

    “呵呵。”吳名淡淡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嚴衡的話,吳名是相信的。至少此時此刻,他相信這些甜言蜜語與海誓山盟都是發自嚴衡內心,就算他把自己的臉弄成姚重那般模樣,嚴衡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攬入懷中,繼續寵愛。

 

    但是——

 

    就像人會變老,肉會腐爛一樣,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質。幾年後,甚至是幾個月後,這些話還能不能作數就是兩說了。

 

    所以,甜言蜜語也好,海誓山盟也罷,開開心心地聽一聽,讓自己高興一下也就夠了,沒必要質疑,但也千萬別去當真。

 

    ——認真你就輸了!

 

    這句話在這種場合裡絕對是至理名言!

 

    所以,吳名沒去追問我要是沒了這張臉你會怎樣,也沒打算告訴嚴衡他不是阮橙。

 

    他終究是要離開的,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爛帳還是留給阮橙本人去解決吧!

 

    呃,他應該能夠離開吧?

 

    吳名靠在嚴衡懷裡,有些不甚確定。

 

    吳名並不是一個容易後悔的人,但第二天上午,他就為昨天衝動搬家的事後悔不迭。

 

    嚴衡的院子遠不像吳名自己的院子那樣自在,光是人多這一點就很讓吳名頭大,無論幹什麼,身邊都有人盯著,無論走到哪,身後都有人跟著。

 

    嚴衡從小在這種氛圍中長大,對這種貼身盯人式的伺候模式早已習以為常。吳名卻是一萬個彆扭,有心搬回自己院子,又覺得那樣太過打臉,以後若是再有什麼事情恐怕都沒臉再和嚴衡針鋒相對。

 

    鬱悶之下,吳名乾脆叫來姚重,讓他安排車載自己出城,去玻璃作坊那邊研究鏡子,順便再讓工匠們吹些平板玻璃出來,給他的新院子做窗戶。

 

    正好這年月也不流行後世那種一面牆的大玻璃窗,都是大格子套小格子的花樣窗櫺,就算燒出大塊的玻璃,也得切小了才能使用。於是,吳名就只讓人用吹球法燒制小塊的平板玻璃,再用金剛鑽切成窗櫺的形狀,鑲嵌進去。

 

    軍營那邊的窗戶就是這麼做出來的,郡守府裡的,吳名也打算照貓畫虎。

 

    姚重原本也在為即將開業的玻璃鋪子做準備,得知吳名要去作坊,很想欣然同往。但昨天偏偏鬧出了高陽的事,礙于嚴衡的命令,姚重必須得留在城內收尾善後,終是無奈地放棄了同行的打算,只將吳名要出城的事轉告嚴衡,然後另派人手護送。

 

    嚴衡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同樣無法陪吳名過去,有心把吳名留在府內,不讓他出門,又擔心把這傢伙憋壞,大過年的再鬧出事來。

 

    無奈之下,嚴衡也只能相信吳名不至於昨晚還和他卿卿我我,第二天就跑路潛逃。

 

    做鏡子並不難,就算不去搜索記憶,吳名也知道比較古老的錫箔和水銀制鏡法,以及更加簡單安全的銀鏡反應這兩種。但問題還是在於這年月沒有現成的化學原料可供使用,照搬後世的化學公式根本行不通,必須得使勁去想法子才能將理論轉為實踐。

 

    考慮到玻璃鋪子馬上就要開業,吳名沒給幾名匠人增加負擔,只讓他們分出兩個小學徒做平板玻璃,把做鏡子的事留給了自己。

 

    但折騰了一下午,兩名小學徒吹平板玻璃的手藝大有進步,吳名的鏡子卻還是沒做出來。

 

    吳名本想去軍營那邊過夜,第二天早點過來繼續。但陪他同來的侍衛和侍從一聽他的打算就集體下跪,其中一個膽大的更是直言不諱地告訴吳名:他要是不回去,郡守非要了他們小命不可。

 

    吳名不好為了一面鏡子就草菅人命,只能悻悻地坐上牛車,跟他們回府。

 

    但也正因為他及時歸來,嚴衡安了心,第二天,吳名又要出去的時候,嚴衡便沒再想要阻攔。

 

    初五這天,吳名終於帶回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

 

    但這面鏡子既不是用錫箔和水銀做出來的,也沒用到銀鏡反應,而是吳名在耐心耗盡之後做了弊,用法術把銀錠融成的銀水粘附在玻璃背面,弄出了這麼一面可以照人的鏡子。

 

    用這種法子做出來的鏡子當然既不能量產,更不能對人言,吳名也沒讓別人知道或者看見,做好後就把鏡子藏進袖筒,等到獨自坐上牛車才將其拿了出來。

 

    對著鏡子一照,吳名頓時被鏡中人的容貌嚇了一跳。

 

    還真是面如冠玉,眼若流星,驚人地漂亮!

 

    比之後世那些動過刀子的男星都毫不遜色,想必潘安、宋玉之流也不過如此。

 

    難怪連商老鬼那傢伙見了都一臉憐惜。

 

    吳名撇了撇嘴,很快就覺得這樣一張俏臉配上他這樣的傢伙,簡直就像孫悟空變成了唐僧,怎麼看怎麼彆扭。

 

    但若是換掉吧,吳名還有點捨不得,畢竟這身體的根骨奇佳,自己又花了大力氣修煉,總要先用個夠本再考慮其他。

 

    更何況,也不知道原來的身體還能不能要得回來。

 

    吳名收起鏡子,重重地歎了口氣。

 

    阮橙不是鬼修,對更換身體的禁忌肯定知之甚少,而正道宗的人就算知道也未必會告訴他——當然了,正道宗也未必清楚。換了身體之後,阮橙十有8九會和新身體徹底融合,而身魂合一之後,想再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即便沒有融合,那身體也已經經歷了三任主人,體內命源早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再來一次換魂的話,極有可能會當場崩潰。

 

    一想到這種結果,吳名便氣不打一處來。

 

    後世可是人□□炸的年代,多少人做夢都想穿越,阮橙和靈丹子怎麼就偏偏選中了他?!

 

    難道還真是人倒楣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

 

    吳名正一邊咒駡一邊在心中敲打阮橙和靈丹子的小人,牛車忽然停了下來。

 

    不等吳名發問,車窗外就傳來侍衛的低語——

 

    “夫人,城門被咸陽來的使者堵住了,我們得繞路去另一個城門才好回府。”

 

 88 八八示好

 

    繞了個大遠回到郡守府,吳名便得知咸陽的皇帝派了使者過來,說是給自家姑姑送年禮,浩浩蕩蕩一個大車隊,前面都進了郡守府,後面還在城外等著進城。

 

    或許是憋得太久,極想找人傾訴,嚴衡這兩日和吳名講了不少上一世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他和秦四世嬴漢的關係——已經不能用糟糕兩字形容。

 

    聽嚴衡說完,吳名倒是頗為同情嬴漢。

 

    別說是未來的准皇帝了,就是換了普通人家的哪個誰,身邊若是一直有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做對照組,那也一樣開心不起來啊!這也虧得嬴漢優柔寡斷,不是個心腸狠的,若是換成李世民、朱棣之流,嚴衡恐怕早被剁成肉泥喂野狗了!

 

    吳名還記得,他剛嫁過來的時候,嚴衡就曾經提起過,因為他和嬴漢關係不好,他母親嬴氏都受了牽連,本應享受的公主份例都已經斷掉許久了。

 

    也正因如此,這突如其來的使者和年禮就愈發讓人覺得怪異。嚴衡又沒做什麼,怎麼嬴漢就突然向他示好了?這是想和他修復關係,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捧殺?

 

    吳名很是好奇。

 

    但嚴衡忙著招待使者,並未回來見他,更沒叫他過去作陪,吳名想問也找不到人,只能將好奇暫且壓下。

 

    不管發生什麼事,人都得吃飯過日子。

 

    當晚,吳名一個人吃過晚餐,見嚴衡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該洗藥浴的日子,便把藥浴用的藥材取了出來,兌了一桶藥湯。

 

    泡在藥湯裡,將功法運轉了三十六周天,吳名發現自己的靈力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就算懈怠一下也不至於在遇到道士的時候只能抱頭鼠竄了。

 

    那就懈怠一下吧!

 

    吳名愉悅地伸了一個懶腰。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享受過“貓冬”的滋味了。

 

    在後世的時候,因冬日裡的山區最為冷清,靈氣也較其他季節濃郁,所以每年冬天,吳名都要去深山老林裡閉關修煉。

 

    也正因為年年都要進山裡受凍,吳名對寒冷的氣候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偏偏又離不開寒冷的地方,只能痛並忍耐著。

 

    今年總算是不用再去山裡遭罪了!

 

    吳名正準備換桶熱水,把身上的藥渣沖洗乾淨,放出去的神識卻發現嚴衡回來了,這會兒已經進了屋子。

 

    心念一轉,吳名便沒有起身,重新在浴桶裡盤膝打坐,擺出一副修煉的樣子。

 

    嚴衡坦白了自己重生的事,他也該投桃報李,向嚴衡展露一些秘密了。

 

    於是,當嚴衡走進淨室,看到的就是吳名緊閉雙眼,光著身子在浴桶中打坐的模樣。

 

    嚴衡愣了一下,跟著便停下腳步,沒再上前。

 

    嚴衡知道吳名會功夫,而且不是一般的厲害,要不然也不會把郡守府的上上下下都給嚇住。但要說吳名到底有多厲害,嚴衡卻又講不出來,畢竟他不曾親眼見過,心裡難免存了那麼一點懷疑。

 

    這會兒看到吳名在藥湯裡打坐,嚴衡便不由自主地猜測起了他的功法,但並未往道家的法術上聯想,只當是某種內家功法。

 

    吳名並不擅長演戲,很快就睜開雙眼,故作詫異地問道:“回來了?”

 

    “嗯。”嚴衡點點頭,“你這是……”

 

    “練功咯!”吳名沒有急著出來,趴在浴桶的木沿上對嚴衡道,“早跟你說過了,我也是會功夫的!”

 

    “你這是練的什麼?”嚴衡邁步走到浴桶旁邊,用力嗅了嗅,“可以讓我泡一下嗎?”

 

    “泡唄。”吳名聳聳肩。

 

    嚴衡沒有接言,直接將手探入藥湯,在裡面感受起來。

 

    這種藥浴是要配合特定的功法才能生效,嚴衡光這麼泡著自然不會有任何感覺。

 

    但泡著泡著,嚴衡的大手就在藥湯裡攪動起來,很快摸到吳名身上。

 

    “……”

 

    吳名立刻翻了個白眼。

 

    嚴衡卻是微微一笑,順手把吳名的手臂從藥湯里拉了出來,用另一隻手握住,一邊摩挲一邊打量,很快就挑眉問道:“你這藥浴還有養膚的功效?”

 

    “只是副作用而已。”吳名無奈地歎了口氣。

 

    剛洗過藥浴的身體比平日裡乾淨許多,肌膚也更為細膩柔滑,被淨室裡的燈火一照,簡直就像用羊脂玉雕出來的一樣,光潤動人。

 

    “你下面也是因為這種藥浴……”嚴衡的目光往浴桶裡一瞥,意味深長。

 

    才不是呢!

 

    吳名惱火把手抽了回來,反問道:“你怎麼才回來?”

 

    “咸陽那邊派來了使者,我總要招待一番。”嚴衡又把雙手伸進浴桶,抓住吳名的雙臂,將他從浴桶里拉了起來,“洗完了嗎?用不用再沖洗一遍?”

 

    “當然要衝。”吳名抓住浴桶邊緣,縱身從裡面跳了出來。

 

    一脫離味道濃郁的藥湯,刺鼻的酒味便撲面而來,吳名頓時皺眉,“你喝了多少?”

 

    “沒多少。”嚴衡淡定答道,“就是在衣服上灑了不少。”

 

    “哦。”

 

    這種應付酒局的法子相當老套,吳名撇撇嘴,沒再多問,轉身披上自己讓人特意做的浴袍,然後便叫人進來換水。

 

    沖淨身子,倒掉藥湯,換了一桶清澈的浴湯,吳名又被嚴衡拉下了水。

 

    不知道是太過疲憊還是其他原因,嚴衡並沒像平時那樣對吳名動手動腳,只是抱著他坐在浴桶裡,享受著舒適的水溫。

 

    “咸陽那邊到底來的什麼人?”見淨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吳名好奇地問道,“上一世也有這麼一回事?”

 

    “沒有,上一世的時候,嬴漢連軍餉都不曾送過。”嚴衡靠在浴桶上,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嬴漢這是抽了什麼風,竟然送了這麼一大份年禮過來,而且事先連聲招呼都沒有打。昨天探馬來報,我才知道咸陽那邊派了人來。今天原本是各地軍屯過來述職的日子,被他這麼一攪合,只能推遲甚至取消了。”

 

    “昨天才知道?”吳名轉過頭,詫異地看向嚴衡,“人家都快到城牆底下了,你才知情,你這個遼東郡守到底是怎麼當的,控制力也太差了吧?”

 

    嚴衡一臉尷尬,“他們進遼東的時候並沒有打出咸陽的旗號,下面人還以為是過來走親戚的士族……”

 

    “失職就是失職,找什麼理由。”吳名撇嘴道,“難道強盜踩盤子的時候還會舉個旗子告訴你他是來搶劫的?!”

 

    “我會處置他們的。”嚴衡歎了口氣。

 

    “處置有毛用,趕緊亡羊補牢吧!”吳名身子一轉,改成和嚴衡面對面的坐姿,“話說回來了,他們到底來幹嘛?難不成就是送年禮?”

 

    “很大一份年禮。”嚴衡強調道,“不僅把欠我的軍餉補全了,還額外送了一批糧食過來——對了,有你最愛吃的大米。”

 

    “大米?我還是喜歡遼東本地產的。”吳名道。

 

    “那就不給你留下了。”嚴衡失笑,接著就正色道,“我也奇怪嬴漢為何突然向我示好,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一種可能。”

 

    吳名眨了眨眼,忽地心下一動,“你是說,他也……”

 

    “嗯。”嚴衡點了點頭,“上一世,他幾乎是眾叛親離,只有我這個被他不理不睬的一直不曾舉起反旗。若他也像我一樣重生,自然會覺得我比旁人可信,想要彌補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卻沒想到,你這傢伙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將他取而代之了。”吳名冷哼。

 

    嚴衡自嘲地摸了摸鼻子,“上一世的時候,我也不算是什麼忠臣,不過是被你偷走了心肝,沒心思再理會其他罷了。”

 

    “上一世的事情和我可沒有關係,別往我身上扯。”吳名回了雙白眼。

 

    “是,是。”嚴衡笑眯眯把吳名抱回懷中,但跟著便恍然道,“對了,嬴漢還送了份密函過來,不過我還沒來得及拆看,也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

 

    “你倒是鎮定。”吳名挑眉道。

 

    “他又不會有什麼正經事情,有什麼可急的。”嚴衡冷冷一笑,“不是我小瞧嬴漢,若不是太后和項家在後面給他做定海神針,他登基繼位的當年,天下就已經大亂了。”

 

    “若他真的重活一世,沒准會變聰明呢!”吳名眨了眨眼,不等嚴衡接言就繼續道,“好啦,我知道不太可能,就是隨便一說。”

 

    智商這玩意一向比鑽石還要堅硬頑強,連時間這把殺豬刀都對它無可奈何,重生一次,難道就能續費充值?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除非他能像阮橙一樣,給殼子裡面換個芯兒。

 

    但洗完澡,和嚴衡一起看過那份寫在竹簡上的密函,吳名便覺得這個叫嬴漢的傢伙就算換了芯兒也肯定是換了個問題更大的殘次品。

 

    嬴漢倒是沒在密函裡提起自己是否重生,只說觀測天象的太史令發現今年冬天會有嚴寒,讓嚴衡這邊早做準備,接著就給嚴衡提出了一條解決辦法,讓他把各地的糧食和資源集中起來,由各地的村長和族老統一掌管,統一發放,讓大家在冬天裡同吃同住,共禦嚴寒。

 

    這不就是大鍋飯嗎?!

 

    吳名嘴角抽搐,很想把嬴漢拽過來,問問他是從哪裡聽來這個損主意的。

 

    吳名倒沒覺得嬴漢也被穿了——哪個穿越者會用這種早已蓋棺定論的愚政禍害自己國家啊?!也就是那種不知道大鍋飯存在哪些弊端又會導致何種結局的傢伙才會在聽到這主意的時候覺得它可以一用!

 

    “他這是想幹什麼?”嚴衡更是滿頭霧水。

 

    “作死。”吳名毫不客氣地說道。

 

    這主意很有可能是嬴漢從他那個穿越男父親嘴裡聽來的,只不過要麼是他漏聽了什麼,要麼是穿越男少說了什麼,這才會被他當成金玉良言使用。

 

    當然,也可能是他明知不可行,卻想用它來禍害嚴衡。

 

    “這份密函只給了你一個,還是北方的郡守人手一份?”吳名問道。

 

    “還不清楚。”嚴衡搖搖頭,疑道,“你覺得不妥?”

 

    “想天下大亂嗎?那就照這上面執行吧!”吳名冷冷道。

 

    如今可是秦朝,而且還不是始皇帝所在的秦朝,在這種時候搞大鍋飯,簡直就是把權力下放給士族門閥和宗族勢力,用百姓的血肉幫他們養兵謀反!

 

    這種蠢皇帝還是趕緊弄死吧!

 

 89 ⑧九商議

 

    嚴衡壓根就沒打算執行這份莫名其妙的建議,所以也沒去想密函裡的建議有何不妥,聽到吳名說這麼做會讓天下大亂,他才重新拿起竹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嚴衡閉上雙眼,開始假設,如果自己按照密函裡的建議執行——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嚴衡便面色難看地睜開雙眼。

 

    密函裡的設想根本就只是空想,光是將糧食集中管理這一項就沒可能實現!

 

    誰會將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拱手送人啊?商鞅變法都要先立木為信,嬴漢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把人家的糧食全部拿走,把百姓從原來的房子裡趕出去?

 

    他不會真以為自己是皇帝就能一語成讖吧?!

 

    嚴衡倒沒覺得嬴漢是想害他。他和嬴漢相處了十六年,幾乎是看著他長大。上一世嬴漢登基之後,兩人也打過幾次交道,所以嚴衡很清楚這傢伙有多小氣。如果嬴漢真的懷有惡意,那送過來的肯定只有一封密函,絕不會再加上一大筆軍餉和幾車糧食。

 

    這傢伙就是那種害人都捨不得下資本的,所以嚴衡才會打心眼裡瞧不起他。

 

    略一沉吟,嚴衡便命人將姚重和穆堯以及其他幾個回來述職的侍人全都叫至書房,然後轉頭向吳名道:“陪我一起過去見他們吧。”

 

    “哎?”吳名一愣。

 

    “不用你說什麼,陪在我身邊就好。”嚴衡握住吳名的雙手。

 

    這時候,嚴衡倒是愈發慶倖自己已經和吳名坦白了重生的事,不然的話,他就算想到什麼也只能憋在心裡,根本無人可以傾訴。

 

    “……好吧。”不就是背景板嘛,他已經快當習慣了。

 

    吳名扯了扯嘴角,跟著嚴衡去了書房。

 

    人到齊後,嚴衡直接將嬴漢的密函拿了出來,讓一眾侍人相互傳看。

 

    吳名目光一掃便發現這些侍人全都眉清目秀,一個賽一個地俊俏,正想腹誹一句如今這年月連當太監都要看臉,忽然間注意到有兩個人的臉上竟然長著胡茬的,頓時愣了一下。

 

    太監怎麼會有鬍子?

 

    心念一轉,吳名便恍然大悟,在心裡給了自己一記響頭。

 

    受後世荼毒,吳名一聽到內侍這個稱呼就往太監的身上聯想,卻忘了這年月的太監乃是正經官職,和閹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只有出身不凡的貴族子弟才能擔當,背景差一點的都搶不到機會。

 

    也就是說,在座的幾個侍人其實都是有背景有後臺的公子哥、大少爺,不是有個厲害的老爹就是有一個或者幾個厲害親戚。把這麼一群關係戶送給嚴衡做跟班,還讓他帶回遼東,穿越男是心太大,還是他真想讓自己兒子從龍椅上滾下去?

 

    難不成嚴衡被悄悄掉了包,他根本不是他爹的兒子,而是穿越男的私生子?

 

    吳名的腦洞越開越大。

 

    這時候,嚴衡和一眾侍人已經就這份密函討論起來。

 

    沒有一個人覺得這份建議是具有商討價值的,話題直接越過建議的可執行性,跳到了嬴漢的目的性上。

 

    幾句話的工夫,嚴衡已經安排他們去和咸陽來的使者套話,想辦法獲悉這樣的密函是不是只給了嚴衡一個。

 

    看到所有人都對這份帶有*思想的建議不屑一顧,吳名倒是有些莫名不快。

 

    但他也清楚什麼叫做思想的局限性。若不是親身經歷,誰會相信兩千年後,整個世界都不再需要皇帝?又有誰會相信,如今和他們打得死去活來的仇敵最後都成了同血同源的一國同胞?

 

    “主君。”其中一名侍人忽然道,“密函上說這個冬天會有嚴寒,可信度會有多大?”

 

    “找個老人家問問就知道了。”不等嚴衡作答,吳名便插言道,“我說的是鄉下種田的那種老人家,不是你們家裡養尊處優的那種。”

 

    “姚重,這件事交給你,明天便去城外詢問。”嚴衡立刻道。

 

    嚴衡當然知道今年冬天會很不好過,但若沒有吳名這句移花接木般的提醒,他還真要陷在如何就信與不信這個問題自圓其說的泥沼當中了。

 

    “若是真的,我們也要早做準備。”前不久回來接替姚重的穆堯開口道,“若大雪成災,郡守府總不能坐視不理,糧食、衣物、炭火……都要預先準備。”

 

    “還有房屋。”一個吳名不曾見過的侍人接言道,“很多百姓的房屋連擋風遮雨都很勉強,若雪災過重,這樣的房屋根本無法禦寒,甚至可能會被壓塌。”

 

    “難道我們還得給他們造房子?”立刻有侍人皺起眉頭。

 

    “想造也來不及了。”另一個侍人道,“都已經進了十月,哪裡還能動土建屋?”

 

    這年月的冬天可不像後世那般暖和,即便是東三省中位置最靠南的遼東也是滴水成冰。蓋房子用的材料都結冰了,地面也硬得跟石頭似的,哪裡還能蓋得起房子?就算勉強蓋起來,等來年天氣一暖,熱脹冷縮,那房子恐怕會直接塌掉!

 

    “還是先看顧好各地的軍營吧。”姚重很是冷酷地說道,“郡守府的力量有限,只能可著有用的人救助。”

 

    這句話一出口便不只一人皺眉。但這些侍人都是在地方上歷練過的,早就不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哥,說不出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話。即便有人心有不甘,也知道姚重說的乃是實在話,皺眉之後,誰也沒有出言反駁。

 

    “救災的事,稍後再說。”嚴衡一語定音,“先查清陛下的意圖,再確定消息的真偽,這兩件事明確之後,我們再商討之後的事宜。”

 

    “諾!”一眾侍人齊聲應道。

 

    嚴衡不再多言,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

 

    侍人們立刻站起身來,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書房,只有姚重留了下來,似乎有話要講。

 

    嚴衡挑眉問道:“有事?”

 

    “是。”姚重瞥了一眼吳名。

 

    “直接說吧,我沒什麼事需要避諱夫人。”嚴衡坦然道。

 

    姚重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馬上便開口道:“咸陽的眼線這一次也跟著車隊過來了,我剛剛與他見過。”

 

    “你是想讓我親自與他相見?”嚴衡狐疑地問道。

 

    “哪裡敢勞動主君。”姚重連忙賠笑,同時又不自覺地瞥了一眼吳名,“他帶回的消息裡提到了何家小娘,說是何家這一次也派了人隨行,許是要接何家小娘回去。”

 

    嚴衡一愣,“軒親王那邊沒有動靜?”

 

    “上個月的時候,軒親王因強搶民女之事暴露,被陛下罰金百兩,並禁足於府內,如今已是焦頭爛額,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找您的麻煩。”姚重道,“據說,陛下這半年來一直看軒親王不順眼,動不動就叱責于他,大有奪其王爵之意。丹楹女公子恐怕也是擔心家中失勢,這才來遼東尋找棲身之所。”

 

    “那何家又是怎麼回事?”嚴衡問。

 

    “回主君,這何家小娘倒是比丹楹女公子更為蹊蹺。”姚重正色道,“在太夫人發出邀約之前,何家正與太尉家議親,眼看著就要納采問名了,何家小娘卻拒了婚事,來了遼東。”

 

    “她自己拒掉的?”嚴衡愣道。

 

    一旁的吳名也很驚訝。

 

    這年月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別說弱勢的女人了,就是相比之下算作強勢方的男人也很少能在婚姻大事上自己做主,全都是父母讓你娶誰就娶誰——敢不從命?折騰不死你!

 

    “不清楚。”姚重搖頭,“估計是出了些不好對人言的齷齪事。何家和太尉家都瞞得緊密,只知道何家很是亂了一場,然後何家夫人就把何家小娘送來了遼東,與太尉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罷。”

 

    “我許了何家小娘在此久住。”嚴衡皺了皺眉,“若何家非要帶人回去,何芊芊又不肯走……”

 

    姚重似乎想說什麼,但剛一張口便又不自覺地瞥向吳名,終是欲言又止。

 

    “暫且靜待其變吧。”嚴衡輕咳一聲,“何家小娘既然能自行拒親,想必是個既有主意又有本事的,興許用不著我們插手,她自己就能解決家事。”

 

    “希望如此。”姚重道。

 

    “還有別的事嗎?”嚴衡問。

 

    “還有一件。”姚重的臉色馬上又凝重起來,“車隊裡的一些人似乎不只是來送年禮的,進城後便四處打探,還請主君多加注意,以防萬一。”

 

    聽姚重這麼一說,嚴衡卻是心下一動,蹙眉沉思了一會兒,抬頭道:“這次的年禮很是奇怪,來得突然不說,份量也未免太重了一點。”

 

    “確實。”姚重點頭,“主君想到了什麼?”

 

    “太后。”嚴衡道,“你也知道,我與陛下雖有嫌隙,但真正忌諱我,千方百計將我遣回遼東的卻是太后。斷軍餉這件事看起來像是陛下的任性之舉,但若是沒有太后默許,丞相和太尉等人又怎會縱容陛下在這種要事上肆意妄為?”

 

    姚重立刻道:“主君,我早就跟您說過了,太后這是逼您謀反呢!”

 

    “所以這一次的年禮才更為奇怪。”嚴衡繼續道,“作為年禮,這些東西太重了。但若是打一巴掌給一甜棗,那這棗子卻又未免有些輕薄,根本達不到哄人的目的。”

 

    姚重想了想,很快道:“這不像是太后的風格,倒像是陛下的心血來潮。”

 

    “而太后卻未能阻止。”嚴衡眯起雙眼。

 

    “帝后有隙!”姚重馬上接言。

 

    嚴衡冷冷一笑,“去查。”

 

    “諾!”

 

    姚重一走,嚴衡便長長地吐了口氣,感歎道:“這個冬天是別想清閒了。”

 

    還不是你自找的。

 

    吳名撇撇嘴,問道:“那你還想打遼西的主意?”

 

    “今年冬天是最好的機會。”嚴衡道,“若是錯過了,沒准要再等到什麼時候才會有新的時機。”

 

    “當心偷雞不成蝕把米。”吳名提醒道,“話說回來了,今年真的會有雪災?”

 

    “是。”嚴衡歎了口氣,自嘲道,“這件事說起來也是我的疏忽,光想著怎麼利用這個機會調兵遣將了,竟忘了遼東的百姓也會受雪災之苦。”

 

    因為在你心裡,他們也只是百姓而已。

 

    吳名暗暗腹誹了一句,但還是抬起手,拍了拍嚴衡肩膀,安慰道:“現在還沒下雪,臨時抱佛腳……呃,我是說……臨時想辦法還來得及。大不了多蓋點冰屋,雖說冰屋裡不能點爐子取暖,但只要多穿一點,應該也凍不死人。”

 

    “冰屋?”嚴衡好奇地挑眉。

 

    “就是用冰蓋出來的屋子啦!”吳名比比劃劃地給嚴衡解釋起來。

 

 90 九十收益

 

    送年禮的車隊並未在遼東逗留太久。

 

    為了避開隨時可能降臨的大雪,初八的早上,車隊便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襄平。

 

    嚴衡還沒打算和咸陽那邊撕破臉,當然不能讓車隊滿載而來,空車而歸,一進一出之後,連旁觀的吳名都很是替嚴衡心疼了一番。

 

    這還是因為吳名鼓搗出不少新玩意,比如玻璃,比如瓷器,再加上已經改善了製作工藝而變得很像工藝品的精裝肥皂,以及為了讓這些看起來很能吸人眼球的漂亮玩意變得更加高大上而配置的精美禮盒,再加上為了防止運送途中出現損傷而加進去的皮革、棉絮、稻草……一下子就用掉了好幾車的空間。

 

    因吳名喜歡海鮮,過年之前,嚴衡曾命人儲備了不少冰凍的海貨,曬乾的魚蝦,這一次也全當土產給嬴漢送了過去。為了保鮮,嚴衡又特意刻意讓人加了不少冰塊進去,原本一車就能裝下的東西立刻變成了五車。

 

    除此以外,嚴衡還在吳名的建議下用銅錢和松樹捆出了兩棵叮噹作響的搖錢樹,因分量沉重,每棵樹都得用一輛馬車單獨運送。

 

    這些華而不實卻很占地方的禮品給嚴衡省下了很大一筆支出,然而貨真價實的金子也還是要送的,人參、鹿茸、獸皮……這些眾所周知的遼東特產同樣必不可少。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吳名的慫恿下,嚴衡把草藥之外的特產全都換成了活物,比如,一家子梅花鹿,一窩小黑熊,一對紅毛狐狸,一隻純白的雪貂……

 

    若是剝皮拆骨,這些玩意很可能只要一個箱子就能裝下,但換成活生生的野物之後,立刻就和搖錢樹一樣只能論車來裝,一輛車上只能放置一個籠子,很快就又占掉了小半個車隊。

 

    最後,嚴衡愣是又貢獻了兩輛馬車、八匹駿馬才讓全部回禮都上了馬車。

 

    太后她老人家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大概會氣得摔東西,但嬴漢一向喜歡小動物,小時候就沒少因為這個喜好而被先帝和太后訓斥。某一次,在鷹犬都被奪走之後,他竟然在寢宮裡養起了老鼠,甚至將其養成了鼠患,把整個咸陽宮都鬧得不得安寧。

 

    嚴衡對此事記憶猶新,所以當吳名提出活物換死物的建議時,嚴衡才會想也不想便欣然接受,之後更是親自出城捕獵了那窩黑熊。

 

    若是嬴漢把這窩黑熊養大,不知道咸陽宮裡會不會比當年鬧鼠患的時候還要熱鬧!

 

    嚴衡懷著惡意的期待將車隊送走,轉回身便又忙碌起來。

 

    雖然今年冬天會有嚴寒雪災,但被嚴衡擺在第一優先序列的行動仍然是竊取遼西。

 

    對此,吳名也只是在心裡腹誹了兩句便不再關心。

 

    沒辦法,穿過來三個多月了,吳名依舊無法對這個世界產生認同,總覺得這裡的人和物就跟網路遊戲裡的npc一樣,是死是活都與他沒有半點干係。

 

    身邊經常接觸的那幾個也不例外。雖然嚴衡總說他對侍女們太過嬌寵縱容,但吳名自己心裡清楚,他不過就是懷著玩遊戲的心態在刷好感度,究其實質,和豢養電子寵物的傢伙沒什麼兩樣。

 

    他會盡可能地對她們好,讓她們開心,但這個好是有底線,有前提條件的。如果她們的所作所為越過了這個底線,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棄之如敝屐,不會有半點心疼。

 

    唯有嚴衡給吳名的感覺越來越複雜,但也正因為太過複雜,所以吳名乾脆不再去想,只當同居人相處著,至於最後要怎麼收場……

 

    等商老鬼回來的時候再考慮吧!

 

    不知不覺,十月已過去了大半。

 

    初十的時候,玻璃鋪子正式開業,取名青璃坊,當天就把庫存賣出了大半。

 

    開業不過三天,姚重便笑意盎然地給吳名送來了大筆盈利,順便就供不應求的問題向吳名問策。

 

    吳名哪有什麼生意經,思來想去也只給他出了個“定制”的主意——只要買家肯加價,大可以讓鋪子裡的工匠按照買家給出的要求來吹制玻璃器皿,然後再根據製作難度和購買數量來商定取貨時間。

 

    姚重立刻眼睛一亮,追問起相關細節。

 

    吳名無奈,只能把自己在後世給妹子們做手工藝品的經驗講給他聽,順便給他灌輸了“饑餓行銷”的理念,讓他控制出貨量,不必對買家有求必應。

 

    在決定弄出這兩個作坊的時候,吳名就已經和姚重談好了條件。總收益五五分成,作坊那邊的支出——比如匠人的工資和原材料的花銷——都從吳名的收益中扣除,而鋪子那邊的支出全由姚重負責。

 

    姚重今天送來的幾箱金錢就是扣掉了支出的淨利潤,即便如此,仍然比阮橙那份嫁妝還要可觀,充分證明了暴利的根本在於壟斷。

 

    吳名其實沒想從這筆生意裡獲取多大利潤,就是想弄些光明正大的錢財給身邊人分分。

 

    不管什麼年代,錢財都可以成為一個人的底氣和膽量,若是自己將來穿回去了,身邊的這幾個妹子是出去嫁人也好,繼續留在郡守府裡也罷,都不至於沒了指望。

 

    因此,姚重一走,吳名就把嫪姑姑、金角、銀角、玳瑁、桂花這五個人叫了過來,讓她們每人取兩鎰黃金,一貫銅錢。

 

    “按理說是該在過年的時候給你們封吉利錢的,這會兒雖然晚了點……但好飯不怕晚不是?我也不說什麼廢話了,自己過來拿,別等我往你們手裡面塞。”

 

    說完,吳名指了指面前的一匣子金餅和一箱子銅錢。

 

    三個侍女均是一愣,桂花更是被嚇住了,只有嫪姑姑坦蕩蕩地行了個禮,走上前,取走了自己那份兒。

 

    有了嫪姑姑帶頭,金角、銀角和玳瑁也陸續上前,將自己那份兒拿走,只有桂花還站在原地,動也動,只不住地搖頭。

 

    吳名懶得理她,逕自對嫪姑姑道:“原來在我院子裡幹過活的那些,你斟酌著打賞,數量不用太多,人人有份就行了,餘下的入庫記帳。”

 

    “諾。”嫪姑姑淡定應諾,但跟著便問道,“主君院子裡的這些人呢?”

 

    吳名皺了皺眉,但終是忍痛割肉。

 

    “……按我院子裡的標準減半。”

 

    “諾。”

 

    嫪姑姑沒再質疑。

 

    但安排歸安排,吳名自己的院子還在裝修當中,入庫一說只能是暫且說說。嫪姑姑走上前,先把桂花應得的那份取了出來,又從裝銅錢的箱子裡拿出幾貫,接著便請吳名將箱子蓋上,加鎖,送到他暫住的暖閣。

 

    吳名搬箱子的時候,嫪姑姑把桂花那份兒強塞進她的懷裡。

 

    “夫人給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嫪姑姑嗔怒道。

 

    “那……那要是丟了可怎麼辦啊?”桂花都快哭了。

 

    那麼大的兩塊金子,她連見都不曾見過,哪裡敢去用啊!這要是不小心弄丟了,把她賣十次也換不回其中一塊啊!

 

    “丟了你就哭吧!”她這種已經定了形的性子就算是嫪姑姑也扳不回來,只能故作兇惡地恐嚇道,“難道你打算讓夫人賠給你不成?”

 

    桂花趕忙搖頭。

 

    “放心吧。”玳瑁插言道,“夫人雖然不會賠給你,但他肯定會找出是誰偷了你的金子,然後揍死他!”

 

    “小孩子家家的,別動不動就把死字掛在嘴邊!”嫪姑姑抬手給了玳瑁一記響頭。

 

    十月的最後一天,姚重又給吳名送了一筆收益過來。

 

    這一次,姚重把銅錢全部換成了黃金,乍看上去沒上一次那麼扎眼,但打開箱子之後卻更加閃瞎人眼。

 

    吳名其實沒什麼用錢的地方,衣食住行全有嚴衡一手包辦,給玳瑁她們存私房也不能沒完沒了沒有限度。

 

    於是,吳名便有了一個幸福的煩惱——怎麼花錢。

 

    小錢錢放在箱子裡是生不出新的小錢錢的,想賺錢就得先花錢。

 

    吳名想了想,覺得是時候加大對玻璃作坊的投資了,工匠要再多招一些,鏡子什麼的也可以嘗試著去做了——這玩意一旦成功,肯定比玻璃還要暴利,起碼大戶人家的女眷定是要人手一個的,就算只能做成巴掌大小的化妝鏡也定能大賺一筆。

 

    這年月已經有錫和水銀了,找起來也很容易,就是需要讓懂行的工匠把大塊的錫錠變成薄薄的錫箔。但就算找不到懂這個工匠,完全靠自己琢磨,肯定也比從蜂蜜裡提取葡萄糖容易許多。至於水銀,雖然有毒,但只要遮住口鼻,不直接接觸,製作時注意通風,就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損害,後世那些打破水銀溫度計致死的案例其實都是被無知害死的,但凡有點化學常識都不至於殞命。

 

    於是,吳名便暫且放棄了對技術要求偏高的銀鏡,決定從古老的水銀鏡做起。

 

    拿定主意,吳名便行動起來。

 

    而行動的第一步卻是和嚴衡打招呼。

 

    不單獨出門已經成了吳名與嚴衡之間的默契。只要吳名肯打聲招呼,帶上隨侍,嚴衡便不會限制他的行動,出府還是出城,全都隨他。

 

    當然了,其中也有想管而管不了的無奈。

 

    嚴衡這陣子實在是太忙了些,雖然吳名住進了他的院子,兩人也依舊只能在晚上見面,嚴衡想約束都分不出精力。更何況吳名也不是個會任人管束的,縱使嚴衡拿鏈子把他鎖住,也要先想想能不能鎖得住。

 

    一旦惹惱了他,讓他炸毛,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幸福生活可就要泡湯了!

 

    無奈之下,嚴衡也只能收斂自己的獨佔欲,盡可能地給吳名自由。

 

    招呼打過,吳名便叫來姚重,把他也一起帶了出去。

 

    姚重這陣子比較清閒,玻璃鋪子已經上了正軌,無論製造還是經營都已安排了專人負責,他只要抽空過去監察一下即可。

 

    前幾日的時候,姚重的主要精力就已經轉移到了探子營的組建上。錢已經有了,差的只是人,但人這東西從不是想找就能找得來的,姚重也不著急,只可著手上的人先用,倒是有幾分效仿吳名的陶瓷作坊——先把經驗積累夠了再說。

 

    因此,一聽到吳名召喚,姚重便毫不猶豫地跟了出來。

 

    但一行人剛出城門,吳名便被城門外黑壓壓的隊伍嚇了一跳。

 

    隊伍裡全是女人,在隊伍周圍維持秩序的也是女人,只有稍遠處站了些男性兵丁,看模樣不像是監督,倒像是保護。

 

    “這是幹什麼呢?”吳名疑惑地問道。

 

    陪吳名一起坐在牛車上的姚重向外看了一眼,很快挑眉道:“紡織作坊開始招工了吧?”

 

    “紡織作坊?”吳名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是要招女工織羊毛?”

 

    “就是那個。”姚重點頭,“主君和西北的牧人交換了不少活羊,前幾天就運來了一批,想必是已經扒皮褪毛,就等著紡成線了。”

 

    “直接把羊毛剪下來就可以用了,哪裡用得著扒皮啊?”吳名皺眉道。

 

    “今年冬天不是會有嚴寒和雪災嗎?”姚重一臉無奈,“主君就想著一舉多得,羊毛和羊皮可以取暖,羊肉和羊雜碎能填飽肚皮,總歸是不會浪費。”

 

    “他也真是捨得。”吳名頗有一些驚訝。

 

    羊毛和羊可不會是一個價錢,這麼一大批活羊買進來,那花出去多少錢啊?!

 

    嚴衡還真捨得自掏腰包來救濟百姓?

 

    吳名正感慨,姚重已繼續道:“這還要歸功於您給主君出的法子。一打蜂窩煤就能換一整只羊,一個輕飄飄的鐵爐子能換幾十隻羊,甚至連上好的駿馬都有人拿出來交換。以前和那些牧人打交道的時候,我們可沒遇到過這種待遇!”

 

    “……”吳名頓時無語。

 

    他就奇怪嚴衡怎麼這麼大方,原來是做了無本買賣!

 

    不,也不能算是完全無本,畢竟無論打鐵還是挖煤都需要用人,只不過這年月的人力不值錢,主要消耗反而在供這些人吃喝上,至於工錢什麼的……是否存在都是兩說。

 

    果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取之于民,方能用之於民。

 

    吳名撇了撇嘴,暗暗自嘲起來。

 

    不知不覺,他竟也成為了剝削階級中的一員。

 

 91 九一效益

 

    什麼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手裡握著水銀鏡的配方,吳名也沒能在當天就把水銀鏡做出來。

 

    原因很簡單,這年月有錫,但沒有錫箔。

 

    錫在這個年月的最大用途是充當合金元素,混到銅裡做成青銅。這年月的人既沒有燒紙的習俗,也不用白銀做貨幣,陪葬的用都是真金和寶玉,才不需要錫箔製成的假貨濫竽充數。

 

    吳名也不知道錫箔要怎麼製作,他開始接觸手工業的時候,這種東西已經隨處可見,有錢就能買到,就跟生石灰似的。吳名知道生石灰都有什麼用,也知道該怎麼用,但要是讓他做些生石灰出來——不好意思,那是什麼鬼?

 

    於是,在玻璃作坊裡轉了一圈之後,吳名就轉道去了羅道子那邊,準備借個鐵匠用用。

 

    在羅道子那邊折騰了一下午,做出的錫箔也沒能薄到讓吳名滿意。

 

    見天色不早,再不回去就得留城外過夜,吳名終是把錫箔當課題留給羅道子去研究,自己則跟著姚重回了郡守府。

 

    回去的路上,姚重終是克制不住好奇,詢問吳名到底想做什麼。

 

    吳名懶得浪費口舌去和他解釋什麼叫化學反應,直接把自己前陣子做的銀鏡拿了出來。

 

    趁著嚴衡忙得不可開交,吳名悄悄去了兩次嫁妝小院,把鏡子修整成圓形,還配了個很土豪的純金外殼。

 

    嫁妝小院早被吳名當成了秘密基地,有空的時候就去佈置一番。時至今日,裡面的佈局已和他後世的工作間有得一拼,就是工具什麼的太過簡陋,既沒有電鑽,也沒有機床,連遊標卡尺都是王莽版的。

 

    但一個純金外殼也不需要多複雜的工序,雕個模子,用坩堝把金子融一次就能完成。

 

    姚重也沒注意外殼,接過鏡子就被裡面映照出的人物嚇了一跳。

 

    “這是……”

 

    “你自己啊!”吳名翻了個白眼,“銅鏡不也是這麼照人的嗎?”

 

    “銅鏡哪有這麼……這麼……”姚重發現他竟找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震驚。

 

    “別這麼那麼了,直接想這東西能不能賺錢就行了。”吳名道。

 

    “怎麼可能會不賺錢!”姚重的表情已經從震驚轉為了驚喜,反復擺弄著手裡的鏡子,先是照人,接著又開始照物。

 

    但照著照著,姚重便將鏡子又對準了自己,盯住了自己臉上的疤痕。

 

    姚重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摸蜈蚣一樣的可怖痕跡,很快就自嘲道:“這道疤倒是比我想像的還要嚇人。”

 

    “跟高陽那張臉一比,你這根本不算什麼。”吳名不以為然地撇嘴。

 

    姚重動作一僵,很快就定下心神,抬頭向吳名問道:“夫人真的見過高陽了?”

 

    “郡守沒告訴你?”吳名反問。

 

    “說過,但我有些奇怪。”姚重道,“兩名被昏倒的侍衛既未聞到迷香也未受過重創,好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之後也沒有任何異常……”

 

    “我以為,像你這種專職幹髒活的人應該很清楚閉目塞聽的重要性。”吳名面無表情地打斷,“不該問的別問,而且,你以為你問了,我就會說嗎?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再問問我和高陽說了什麼?”

 

    “是我僭越。”姚重趕忙低頭認錯。

 

    吳名哼了一聲,沒再接言。

 

    姚重卻眼珠一戰,繼續道:“其實高家小郎比我幸運得多,至少他已經不必再花心思去計較臉上的傷痕了。”

 

    “如果你覺得死比活著幸運……”吳名撇了撇嘴,“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夫人說笑了。”姚重話音未落便被吳名似笑非笑的表情嚇出一個冷戰,趕忙訕訕一笑,改口道,“不,是我——我在說笑。”

 

    吳名哼了一聲,問道:“高陽已經……處理掉了?”

 

    吳名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回夫人,第二天就丟進護城河了。”姚重倒不怕吳名多問,聞言便馬上答道,“夫人放心,正如您剛才所說,姚重我就是個幹髒活的,對這種事情最為拿手不過,絕不會給主君留下半點後患。”

 

    “過猶不及,別幹得太過,最後鬧出個此地無銀三百兩來。”吳名漠然道。

 

    吳名對高陽生不出半分同情。上一世怎麼樣,他不清楚,但這一世,他沒發現嚴衡和高陽之間有任何牽扯。也就是說,如果高陽不來求什麼再續前緣,大可以安安穩穩地當他的高家小郎。如今的遭遇,不過是應了“作死”二字。

 

    吳名自己就沒少幹作死的事情,所以他一向尊重別人作死的權利。但作為一個在作死大道上一去不返的先行者,他很想告誡每一個正在作死以及想要作死的後輩——

 

    不作死未必就不會死,但敢作死就一定要敢去死。

 

    如果連死一死的膽量都沒有,那還是老實一點,別作了。

 

    回城的時候,城外排隊的女人都已沒了蹤影,不知道是過了時間,還是已經結束。

 

    當天晚上,吳名和嚴衡在床上閒聊的時候便說起了此事,順口問了句這事是誰在管。

 

    吳名其實只是驚訝竟然會有這麼多女人過來應聘。

 

    雖說北邊的風氣一直不像中原那樣保守到變態,窮人家的女人出來抛頭露面算不得什麼新鮮事。但這一次畢竟是出來幹活,要簽契約的,這些女人就不怕一不小心簽成了賣身契,被人給禍害了?負責此事的傢伙是怎麼說服她們的啊?

 

    “這事是何家小娘在管。”嚴衡的答案讓吳名微微一愣。

 

    “哪個何家小娘?”吳名眨了眨眼,隨即想了起來,“你那表妹?呃,不對,是表女弟?或者該叫女表弟?”

 

    “什麼亂七八糟的。”嚴衡無奈地掐了下吳名的臉頰,“紡羊毛這種活兒男人做不了,只能找女人。我原本打算從府裡找兩個姑姑負責,沒想到何芊芊主動請纓,接管了此事。”

 

    “聽你這語氣,應該是做得還不錯了?”吳名挑眉問道。

 

    “確實。”嚴衡點頭,“我原本還頭疼要在哪裡安置這麼多女人,她卻把羊毛直接發到了那些農婦手中,讓她們紡好後送到城裡,然後再根據數量來結算工錢。這些便省了管理的麻煩,也讓那些農婦免去了後顧之憂,可謂是一舉兩得。”

 

    “挺有本事的嘛!”吳名稍稍有些驚訝,這年代的女人能想出這種近似於代工的主意已經很不錯了,“那紡車怎麼辦?不是每家每戶都有紡車的吧?”

 

    就算有,鑒於標準化作業已經隨著始皇帝的逝世而湮滅於歷史,這些紡車的大小和規格恐怕也不會一樣,紡出的毛線肯定有粗有細,若是直接在這些農婦手中織成毛衣或者羊毛面料,最後做出的成品很可能也有薄有厚。

 

    “沒有紡車的人自然做不了這個。”嚴衡一臉的理所當然。

 

    唉——

 

    該怎麼和這年月的人解釋什麼叫流水線、標準化還有生產效率呢?

 

    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

 

    嚴衡看出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認可,立刻把人攬入懷中,追問道:“你覺得這樣不好?”

 

    吳名想了想,反問道:“知道始皇帝當年是怎麼製造兵器的嗎?”

 

    嚴衡一愣,猶豫了一下才遲疑地點頭,“知道一些。”

 

    “你以為羊毛紡織和兵器製造什麼區別?”吳名繼續問道。

 

    “當然有……”嚴衡本想說兩者有著天壤之別,但話一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吳名從不曾無的放矢,而且和兵器製造相比,何芊芊的法子確實太過隨意了些。只不過羊毛並非什麼貴重物品,就算那些農婦拿了羊毛卻紡不出毛線,也不會給他們帶來多大損失。

 

    對了,還有保密的問題……

 

    心念一轉,嚴衡就把保密的問題拋之腦後。

 

    羊毛紡織實在是太簡單了,善於織造的婦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根本沒有保密的可能。更何況北邊的牧人也不會幫他們守密,他總不能年年買活羊回來,明年差不多就該改買羊毛了。

 

    “你有更好的法子?”嚴衡立刻改口問道。

 

    “未必更好,但肯定更有效率。”吳名打了個哈欠,“這麼辦吧,讓木匠按我給的圖紙做十個防線車和十個織布機,再從府裡調二十個侍女給我,但具體用誰,我會讓嫪姑姑幫我挑選。”

 

    “可。”嚴衡馬上應諾。

 

    第二天一早,吳名先把姚重叫了過來,讓他幫忙盯著錫箔的事。

 

    但姚重人一過來,吳名就先被他臉上多出來的黃銅面具鬧得一愣。

 

    “你是誰?”吳名立刻瞪眼問道。

 

    姚重輕咳一聲,“夫人莫要戲耍於我,我當然是姚重了。”

 

    “把這麼個鬼東西罩臉上,誰知道你是姚重啊?”吳名翻了個白眼。

 

    “這樣總好過白日嚇人。”姚重做了個攤手的動作來表示無奈,“昨日用夫人的鏡子一照,我才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面目可憎,所以便想了個挽回的法子,以免繼續驚世駭俗。”

 

    姚重的銅面具是遮住整張臉的那種,只在眼睛和鼻孔的位置上留了孔洞,說起話來都嗡嗡的,在吳名看來,這副模樣實在比那道疤痕還要駭人。

 

    “回去換一個!”吳名道,“把想遮的地方遮住就行了,沒必要把整張臉都蓋上!”

 

    “諾!”姚重一本正經地領命。

 

    吳名嘴角微抽,沒再和他廢話,直接把叫他來的目的講了一遍,然後又讓他多準備些錫和水銀。

 

    姚重聽完就馬上說道:“我昨晚回去想了一下,錫箔的事情其實很好解決——鐵匠不明白您要的是什麼,但金匠肯定清楚。”

 

    “金匠?”吳名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你是說金箔!”

 

    “正是。”姚重點頭,“聽您的描述,兩者應該只是材質不同,餘下的,大同小異,又都是同一個箔字,想必可以用同樣的法子做出來才對。”

 

    “沒錯,絕對可以!”吳名點頭,“這件事就先交給你了,順便再兩個適合做鏡子的工匠——不需要會做玻璃,但一定要老實可靠,制鏡子的法子可是要絕對保密的!”

 

    “夫人是不是有了別的事情?”姚重敏感地問道,“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吳名搖頭,“女人的活兒,你幹不合適。”

 

    姚重一愣。

 

    “羊毛的事。”吳名知道他肯定又要刨根問底,乾脆解釋道,“郡守之前把羊毛紡織的事交給了何芊芊,但何芊芊用的法子雖能讓百姓獲利,對郡守府來說卻是……效益不足。”

 

    說完,吳名便幽幽地歎了口氣。

 

    人這東西,果然是[]股決定腦袋的。

 

 92 九二製造

 

    吳名打算用的法子就兩個字:專職。

 

    挑人的事,吳名全權交給嫪姑姑負責,接著又把之前住過的院子要了過來,給紡織女工們充當廠房和宿舍。

 

    時過境遷,吳名已沒興趣再拿一座院子撒氣,但搬回去住也是絕無可能。本著物盡其用的精神,一想到得給即將到來的女工找個幹活的地方,吳名就把那座院子記了起來,親自過去轉了一圈,把沒用的傢俱全都移走,空出地方安置紡車。

 

    他把院子準備好,嫪姑姑也把挑好的人帶了出來。

 

    嫪姑姑挑出來的人倒不全是侍女,其中還混了幾個三十幾歲的婦人。

 

    因吳名要的紡車和織機都要按圖紙現做,最快也要過個一兩日才能送來,這二十個女人過來之後,吳名也沒讓她們用現有的紡車和織機去紡線織布,先把自己從嚴衡那邊要的毛線拿了出來,讓嫪姑姑先教她們織毛衣。

 

    最初研究羊毛紡織的時候,吳名不好直接和匠人營裡的婦人接觸,就把織毛衣的手藝教給了嫪姑姑等人,再由她們教給其他婦人。

 

    吳名其實沒織過真正的毛衣,就是在和妹子們線下聚會的時候,以學習針織技藝為名和一個可愛到爆的圍巾控妹子接觸了幾次。然而他和可愛的圍巾控妹子終是沒能發展出什麼故事,倒是把反正針的織法記了個清清楚楚,最後給自己織了個圍脖以做紀念。

 

    但女人們或許天生就在這種事上有著男人無法比擬的天賦,跟他學會反正針之後,嫪姑姑和金角兩個很快就琢磨出了不用線縫也能把衣袖和衣身連在一起的針法。

 

    這一次,吳名直接把她們兩個都叫了過來,讓她們先教這二十個女人如何用竹針編織最簡單的圍脖,然後從中挑出五個最快最好的,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專門負責編織。

 

    一下午的圍脖織完,有三個女人便脫穎而出。

 

    第二天上午,五台全新的織機和紡車以及一大堆已經清洗曬乾的羊毛就被送了過來。

 

    吳名在匠人營的時候就把流水線的概念灌輸給了羅道子,那邊的工匠也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分門別類,各司其職。這一次,為了趕時間,吳名特意把製造織機和紡車的任務交給了羅道子,並把零件的構圖和整體結構圖一起送了過去,以便羅道子能夠馬上開工。

 

    但再怎麼科學管理,生產力的基礎在那擺著,終是達不到後世那種一秒鐘造出千萬個螺絲的生產速度。

 

    羅道子帶人忙了一天一夜,最後也只是把織機和紡車各趕出五台給吳名暫用。

 

    吳名也沒挑剔,把五個最擅長織毛衣的女人剔除,讓餘下的十五人先從紡車開始試用。半日後,再讓她們用紡出來的毛線去試用織機。

 

    這些紡車和織機都是腳踏型的,效率比秦朝流行的手搖紡車和腰機高了不止一倍兩倍。吳名原本還打算把紡車和織機的關鍵部件都換成金屬,但考慮到時間問題,終是無奈放棄。

 

    一整日的測試結束,吳名也把紡車和織機的使用人選安排妥當。

 

    第三天,另外五台織機和紡車也被送了過來。

 

    但眼下只有羊毛是充裕的,吳名斟酌了一番,終是安排了十個女工去紡線,五個女工去織毛毯,另外五個女工繼續研究織毛衣,同時把已經學會寫字的金角、銀角、玳瑁三個叫了過來,讓她們跟在旁邊做記錄,統計出紡線織布的最佳配比,毛衣編織的相應針數。

 

    於是,從第四天的下午開始,被嫪姑姑挑選出來的二十名僕婦便轉職為正式的紡織女工,開始了她們朝九晚五的織造生涯。

 

    之後,又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吳名終於把標準確定下來。

 

    此時的北方已經正式步入冬季,天亮的時間也比夏日裡晚了許多。

 

    吳名參考了後世的八小時工作制,沒讓這些新轉職的女工起早貪黑,只要求她們在巳時之前起床吃飯,巳時正式開工,做滿兩個時辰後開始午休,飯後再繼續幹活,申時結束便收工休息,再之後便是自由活動的時間,留在院子裡歇息也好,出去閒逛也罷,全部隨意,但亥時前必須回屋睡覺,確保第二天能夠準時起床。

 

    為了讓這些女工能專心工作,吳名直接讓她們在院子裡住下,一日三餐都有專人供應。

 

    吳名本打算按勞計酬,根據她們的工作效益支付相應的報酬。但思來想去,吳名實在無法估算出一斤毛線的合適價格,也不清楚該以什麼標準給她們支付工資。

 

    無奈之下,吳名只能在飲食上下功夫,在品質達標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個數量定額,超額完成的女工可以加一個肉菜,產量最高的女工可以在當天晚上按自己的喜好點菜,雞鴨魚肉隨便選,郡守夫人的專屬廚娘親自給她下廚。

 

    吳名原本還準備了無法完成定額的懲罰條例,但從正式開工到第一個休息日,二十個女工愣是沒有一個人受罰,肉菜倒是成了小院裡的常備之物。

 

    和後世的工廠一比,吳名覺得自己就是那黃世仁、周扒皮,偏偏身邊人都覺得每天只有四個時辰做活實在是太輕鬆了,更何況吃得還那麼好,整個郡守府裡,也就是三個主子的貼身侍女能有這種待遇。

 

    女工們也提出過要在晚上加班,但吳名很清楚,人的精力有限,越是這種簡單的重複性勞動,對身體的損耗也就越大,八小時是極限,再久是會死人的。

 

    可這年月的人哪能理解這個,吳名只能以燈油太貴做理由,斷了她們加班的念頭。

 

    正式開工後的第六天,也就是吳名從嚴衡那裡接下這份活兒的第十天,吳名按照五天一歇息的承諾給女工們放了假。但如今情況特殊,吳名沒放她們出門,只是停了這天的工作,然後將嚴衡叫了過來。

 

    吳名只是叫嚴衡過來看看自己的工作成果,順便商量下織造行業的未來。

 

    但嚴衡卻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更帶來了一眾手下,其中不僅包括姚重和穆堯這兩個常和吳名打交道的的,還多了一個穿裙子的何芊芊。

 

    一群男人當中多了一個女人,簡直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想不注意都難。

 

    吳名雖不覺得女人跟男人一起做事有何不可,但他現在做的事情很有點和何芊芊打擂臺的意思,偏偏嚴衡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把這人帶了過來,讓吳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頓時有些不太自在。

 

    算了,有競爭才有進步,反正他又不在乎何芊芊怎麼想。

 

    吳名厚起臉皮,把一行人領到了庫房。

 

    二十個織造行業的新鮮人,五天的時間,能做出來的東西其實很是有限。

 

    剛開始的時候,十個女工紡出來的毛線根本不能滿足織機的需求,以至於吳名不得不派人去羅道子那邊索要了幾斤紡好的毛線給織毛衣的女工使用。

 

    等到紡線的女工已經完全熟練,織機的女工才徹底忙碌起來。

 

    考慮到效率和實用性,吳名沒讓使用織機的女工去紡織那種可以剪裁的面料,直接將紡好的羊毛織成適合行軍打仗時使用的毛毯。這種毛毯打開後的大小剛好可以裹住一個人,疊起來也不會佔用多少空間,甚至可以直接捆在身上充當鎧甲。因毛毯上既沒有顏色也沒有花紋,每個女工每天可以織出至少兩塊,再練上一段時日,三塊也有可能。

 

    相比之下,織毛衣的女工反而效率最低,每個人每天也就能織出一件毛衣或者一條毛褲,明明是最早開始幹活的,但五天下來,積累出的毛衣毛褲還不到三套,而五台織機雖然在正式開工的第二天才開始滿負荷運轉,但織出毛毯卻已達到了十六塊之多。

 

    這樣的生產效率和後世的機械化大生產當然無法比擬,但看到一群男人的驚訝表情,何芊芊臉上的尷尬,吳名便意識到這些女工並沒有白白吃肉。

 

    嚴衡本人倒不是特別震驚。他一直派人盯著這處院子,吳名每晚也會和他說些女工們的勞作情況,對這裡的成果早就心裡有數。唯一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些成品的品質,所有的毛線都是一般粗線,所有的毛毯也都是一般大小、一般薄厚,連三套毛衣都是一模一樣。

 

    為了和吳名這邊做對比,昨天的時候,嚴衡特意去看了眼何芊芊那邊的羊毛織品。

 

    何芊芊雇了數百個村婦給她幹活,然而十多天下來,收回來的多是毛線,粗細不一不說,有的還一拽就斷。羊毛面料的回收數量也不比吳名這邊的毛毯多上多少,而且和毛線一樣存在薄厚不均的問題,讓何芊芊很是頭大。

 

    至於毛衣毛褲,因為需要花時間現學,何芊芊乾脆就沒有外包。

 

    兩下一對比,嚴衡立刻明白了吳名為何會拿始皇帝造兵器的事來舉例。

 

    確實,標準化和專職化的優勢太大。

 

    只要做個簡單的換算就可以看出,院子裡這些女人一個白天就能做完的活,普通的農婦得幹五天甚至十天。何芊芊雇了數百個村婦都沒幹完的活,如果換成吳名這邊的侍女,很可能只要幾十個就可以超額完成。

 

    當然,這當中還存在支出的問題。

 

    何芊芊雇傭數百個村婦的耗費恐怕還不夠支付吳名這一院侍女十天來吃掉的飯錢。

 

    但比較了一下兩者的成果,嚴衡頓時覺得他還是寧願用這些能吃但也更加能幹的侍女。

 

    看過庫房,吳名又帶他們去看了新的紡車和織機,並讓兩名女工當場做了示範。

 

    整個院子轉下來,何芊芊的臉上已經白得沒了血色,雙手緊緊攥著衣袖,目光不斷瞥向嚴衡,欲言又止。

 

    吳名並沒打算和她爭搶什麼,就算嚴衡非要他來接手羊毛紡織的活兒,他也肯定是轉手再丟給旁人,和經營玻璃作坊似的繼續做甩手掌櫃。

 

    但吳名同樣沒興趣去給何芊芊喂定心丸。後世的白骨精之所以能成為白骨精,就是因為她們有著比男人更為強大的抗壓性,如果一個女人連這點挫折都受不了,那就別想著和男人一樣做事了,乖乖回後院傷春悲秋去吧!

 

 93 九三預言

 

    嚴衡並未在參觀的過程中發表意見。

 

    而看罷之後,嚴衡也只讓人將毛毯和毛衣毛褲取走,然後便將隨同而來的人遣散,自己帶著吳名回了院子。

 

    這會兒已近午時,已經熟知吳名習慣的嚴衡回院後就先讓人送上午餐,然後才邊吃邊聊地和吳名說起了羊毛紡織的事。

 

    雖然許了吳名插手,但嚴衡完全沒有把這樁事交由他來負責的意思。

 

    說是私心也好,防備也罷,嚴衡終究不想讓吳名太過忙碌,若是能每天躺在床榻上等他臨幸,那才是最好不過。但嚴衡也清楚這是妄想,吳名這傢伙太過隨性,懶起來的時候,八匹馬都拉不動他,但若是覺得無聊了,沒事也能找出事來。

 

    因此,嚴衡直接問起了吳名是怎麼[調]教那些侍女,他在院子裡實行的那些規矩有沒有可能推廣到何芊芊那邊。

 

    吳名懶得一一答覆,直接叫玳瑁把他總結出的章程和標準取了過來。

 

    有了紙,吳名自然不會再用竹簡和絹布,讓玳瑁等人做記錄的時候用的就是紙,院子那邊採用的章程和標準也都寫在紙上,章程一頁,標準三頁,拿在手裡輕飄飄的,完全看不出份量。

 

    但看過之後,嚴衡卻不禁有些心悸。

 

    那一頁章程不算什麼,不過就是些時間安排,獎懲條例。關鍵是那三頁標準,實在是太過標準詳細,不僅規定了每種毛線的粗細大小,更注明了每種毛線需要放多少羊毛,如何操作;織毯子要用哪種毛線,織毛衣的時候又該用哪種毛線;織一張毛毯的時候需要用多少根毛線,每根毛線又該以怎樣一種順序排列……

 

    這就是標準呢!

 

    有這麼一份標準在,就算是男人也未必不能學會紡織。

 

    嚴衡捏著這薄薄的三頁紙,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軍隊和農耕。

 

    他在學史的時候曾聽夫子講過,始皇帝以及始皇帝之前的幾位秦王就是這樣治理國家的,不僅軍隊裡使用的兵器要按一模一樣的規格打造,就連農夫都得在國家規定的時間按照國家規定的方式種植國家規定的莊稼,連埋種子時挖的土坑都有大小和深淺的規定。

 

    得知此事的時候,嚴衡只覺得不可思議,然而無論夫子還是先帝卻都宣稱秦國就是靠著這種方式強大起來的,只不過夫子在說完之後便又告誡他,秦國雖然以此強盛,但也正因為太過苛刻,失了人性,這才引發了二世之亂,幸虧先帝力挽狂瀾,行王道,施仁政,總算是穩住了天下民心。

 

    然而被夫子讚不絕口的先帝本人卻對此事態度曖昧,在他再三追問之下,也只是摸摸他的腦袋,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槍桿子裡面出政權”。

 

    嚴衡那時年幼,對這樣的答覆自然是滿頭霧水,但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依舊是似懂非懂,只是愈發意識到政權對軍權的依賴——若無足夠的武力做支撐,再大的權力也不過就是水上浮萍,空中樓閣。

 

    今日看到這三頁標準,嚴衡便想起了往事,脫口道:“夫人可是贊同始皇帝的治國之道?”

 

    “呃?”吳名一愣,挑眉打量了嚴衡幾眼,發現他不像是在說笑,便也正色道,“這要看我身處何處,姓甚名誰。”

 

    “夫人這是何意?”嚴衡沒想到竟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若你是一個六國遺民,被始皇帝滅了國,抄了家,接著還得像奴隸一樣去遵守秦國苛刻的法律,你會誇獎他,讚頌他嗎?”吳名反問,“秦國的律法有多嚴苛,你應該比我清楚。走路的時候往地上吐口痰都要受罰,丈夫打了妻子也要受罰,連當官的做了錯事都要和平民百姓一樣被處罰——別說從未受過這等約束的六國遺民了,就是換了如今的你,能接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律法嗎?你能在自己做錯事的時候允許別人抽自己鞭子嗎!”

 

    嚴衡皺了皺眉,“這樣的律法確實苛刻了些。”

 

    “苛刻?”吳名一聲冷笑,“難道往乾淨的路面上吐痰是對的?難道丈夫打妻子是合情合理的?難道當了官就可以知法犯法?難道是貴族就可以欺壓百姓?”

 

    嚴衡無法反駁,即使他覺得吳名的話裡有些自己無法接受的東西,但一時間卻也找不出能夠與他辯駁的道理。

 

    而吳名已繼續道:“還有,你只看到秦國律法是如何苛刻,卻不曾想過為何這等苛刻的律法卻能讓秦國民心凝聚,國富兵強?”

 

    這也是他一直奇怪的。

 

    嚴衡當即站起身來,朝著吳名深施一禮,“還請夫人教我。”

 

    吳名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鬧得嘴角一抽,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其實,說白了就兩個字——平等。”

 

    “平等?”嚴衡愈發迷惑。

 

    “沒錯,就是平等。”吳名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在西方,一直到資產階級革命才提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但在東方,古老的秦國就已經將這一概念付諸實踐。

 

    “秦法固然苛刻,但這種苛刻卻能遍及到秦國的每一處角落,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例外。”吳名感慨道,“在這種人人平等的律法之下,百姓不會覺得達官貴人比自己高貴,自然也不會去羨妒他們的生活。更何況獎懲獎懲,在苛刻的懲罰之前,秦法已經給出了更加優厚的獎勵。就算是什麼都不會的普通百姓,只要在戰場上勇猛殺敵,一樣也可以通過功勳來飛黃騰達,澤被子孫,而這一點是六國的律法絕對無法給予的,也是最為六國遺民所詬病的。”

 

    “那為何這種得到秦人擁護的律法,到了六國卻被民眾抵制?”嚴衡立刻問道。

 

    “因為六國的百姓不清楚秦法可以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而士族門閥卻很清楚這種律法能給他們帶來何種惡果,一旦推行開來,士族的地位便崩塌在即。為了切身利益,他們自然要使足了勁去宣揚秦法如何之壞,對其好處卻是隻字不提。”吳名漠然道,“要知道,所謂民心可用,就是因為平民百姓的見識少,容易受蠱惑,進而被他人利用。”

 

    “……民心可用這句話好像不能這麼解釋。”嚴衡皺了皺眉。

 

    “不該這麼解釋的話多了。”吳名譏諷道,“難道你覺得人與人之間也不該平等?百姓和士族之間就應該劃下一道鴻溝,永世不可逾越?”

 

    “子承父業,各安其職,也沒什麼不好吧?”嚴衡有些心虛地說道。

 

    吳名嘲弄一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吳名話一出口,嚴衡便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吳名雙肩,喝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這句話?!”

 

    “呃……當然是聽人說的。”吳名眨了眨眼,對嚴衡的反應很是不解。

 

    如果穿越男沒把這句話據為己有,而歷史上的大澤鄉起義也不曾發生,那這句話在如今這個年月裡就是個笑話,嚴衡聽到之後,理應是一笑置之才對。

 

    嚴衡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才緩緩道:“先帝曾言,若有人喊出‘王侯將相甯有種乎’之言,秦必亡矣。”

 

    “呵呵。”吳名乾笑兩聲,問道,“你相信嗎?”

 

    秦之所以亡,和這句話其實沒有必然的聯繫。滅秦的楚是有種的,代替嬴氏一統天下的劉氏也是有種的,真正喊出這句話的人雖然沒種,但最後既沒成為王侯,亦沒當上將相。

 

    穿越男不過是拿著《史記》充先知,糊弄這些看不到未來的秦朝土著。

 

    “原本是不信的。”嚴衡抓住吳名雙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龐,“但,你卻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來。”

 

    “到底怎麼回事?”吳名故作好奇地問道,“那個……先帝又是怎麼知道這句話的。”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道:“其實,先帝並不曾將這句話告知於我,只是機緣巧合,他在與別人說起時,被我聽到……”

 

    先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和他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吵得不可開交。嚴衡不知道兩人是怎麼吵起來的,只能從聽到的隻言片語裡猜測應是哪個家族惹惱了先帝,求到太后這裡,太后幫其說情,結果卻讓先帝更加惱怒,一氣之下便吼了出來,“再縱容下去,就該有人喊出‘王侯將相甯有種乎’,亡我大秦了!到時候,他們會給大秦陪葬嗎?!”

 

    爭吵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但並非是帝后二人中的哪一個服了軟,讓了步,而是先帝說完這句話便發現了門外站著的嚴衡。

 

    聽嚴衡說完,吳名倒是猜出更多,無外乎就是貴族欺壓百姓,穿越男擔心會官逼民反。

 

    “對了,你這句話到底是聽誰說的?”嚴衡忽地問道,“不是姓呂的?”

 

    “呂什麼?”吳名第一個想起來的名字是呂不韋,但跟著就記起高陽曾經說過,上一世的時候,原主阮橙跟一個名叫呂良的人起兵謀反,似乎還打下了好大一片地盤。

 

    “呂良。”嚴衡的表情明顯有些緊張,“你記得他嗎?”

 

    “記得呀。”吳名點頭。

 

    嚴衡落在吳名肩上的雙手立刻僵硬起來。

 

    但緊接著,吳名便補充道:“高陽提起過,說是和上一世的阮橙有些牽扯。”

 

    “就是這麼個記得?”嚴衡頓時哭笑不得,身體亦不自覺地放鬆了許多。

 

    “早跟你說過了,上一世的事情,我是一點都不記得。”吳名翻了個白眼,“話說回來了,呂良到底是誰啊?”

 

    “一個小卒。”嚴衡道,“他原本只是個父母不詳的孤兒,在蒙家軍中待了整整五年才晉升為伍長,但自此之後便突然崛起,靠著軍功連升數級做了百將,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短短幾年便將蒙家軍據為己有,改旗號為赤,並自立為上將軍,在隴西舉起了反旗。此後,呂良便率領一眾手下征伐天下,最後更是攻下了咸陽,與天下共主之位只剩一步之遙。”

 

    呃,怎麼聽著又像是一個穿越男呢?

 

    吳名眨了眨眼,暗暗狐疑。

 

 94 九四接管

 

    聽嚴衡說完呂良的生平,得知他也組建了一隻強大的騎兵,還在征伐的過程中搞出了“約法三章”的典故,吳名頓時愈發肯定這傢伙也是穿來的!

 

    下一瞬,吳名就被嚴衡的絡腮鬍子引走了注意。

 

    二號穿越男呂良剽竊了劉邦的典故,而嚴衡明顯有項羽的影子,莫不是這倆貨就是歷史修正出來的漢太祖和楚霸王?

 

    吳名正想著,嚴衡已掐住他的臉頰,語氣不快地問道:“想什麼呢?”

 

    “你。”吳名立刻奉上笑顏。

 

    “想我什麼?”嚴衡的語氣馬上柔和了許多。

 

    “想你重生後有沒有殺掉呂良。”吳名道,“既然占了先知先覺的便宜,總要好好利用才對。”

 

    “哪有那麼容易。”嚴衡搖頭苦笑,“呂良這會兒已經入了蒙家軍,若是我派人行刺,必得先混入隴西軍營,能不能得手還是兩說,萬一事敗暴露,蒙恬怎麼會相信我只是想幹掉一個無名小卒?肯定會以為我是想染指隴西,圖謀不軌!”

 

    蒙恬也還沒死?

 

    吳名不由咂舌。他知道趙佗活了一百零三歲,沒想到穿越男救了蒙恬之後,這傢伙也一改早夭的宿命,變成長壽翁了。

 

    “呂良其實不算什麼。”嚴衡摟住吳名,信心十足地說道,“若不是上一世的我無意江山,讓呂良占了便宜,他也未必就能順利抵達咸陽。”

 

    “這麼說還是‘我’的錯咯?”吳名立刻回了一雙白眼。

 

    “當然不是!”嚴衡趕忙告饒,反正屋內沒有旁人,他也不介意伏低做小。

 

    吳名撇撇嘴,轉而問道:“說吧,距離呂良造反還有幾年?”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於尷尬地開口,“……十年。”

 

    “啥?!”吳名立刻瞪起眼睛,“那你說的天下大亂呢?難道也是十年後的事情?!”

 

    “那倒是要早上一些。”嚴衡訕訕一笑,“五年後。”

 

    吳名頓時無語,很想掐住嚴衡的脖子,狠狠搖晃一番。

 

    嚴衡一直擺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急切模樣,吳名還以為亂象已生,群雄並起之勢已經是迫在眉睫。

 

    五年後才會發生的事,你現在急個什麼勁啊?!

 

    吳名當即推開嚴衡,惡狠狠地說道:“什麼都不許再說了,吃飯!”

 

    吃過午飯,吳名的火氣也還沒有全部消除,抬腳把嚴衡踹出內室,獨自上床午睡去了。

 

    嚴衡也知道自己理虧,沒敢再進去騷擾,只把嫪姑姑叫了過來,問她可否清楚夫人搞出來的那個紡織小院。

 

    “回主君,我只是為夫人提供了人選,之後的事情一直是玳瑁在盯著。”

 

    嫪姑姑的答覆讓嚴衡大感意外。

 

    “玳瑁?可是夫人身邊年紀最小的那個侍女?”嚴衡立刻問道。

 

    “回主君,正是。”嫪姑姑點頭道,“您手上的這份章程雖是由我抄錄,但將其記錄下來並整理成規矩的卻是玳瑁,只不過玳瑁識字的時間太短……”

 

    “不用說了,我明白。”嚴衡漠然道。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下人,玳瑁的兩筆字想必也和她那主子一樣見不得人。

 

    “主君是否需要我將玳瑁叫來?”嫪姑姑試探著問道。

 

    “先讓把何家小娘請過來。”嚴衡吩咐道,“等她過來了,再叫玳瑁一起進來。”

 

    “諾。”

 

    吳名以為嚴衡要在這個冬天出征,這才急切地插手了羊毛的事,就是想加快辦事效率,讓嚴衡的手下在出征前獲得更多保暖物資。

 

    但嚴衡其實已經做好了相應準備,他之所以購買活羊,要的也是羊皮而非羊毛。

 

    絕大部分活羊都已在購買後就地宰殺,羊皮被製成皮靴、皮襖、皮帽,羊肉分送到各地軍營,只有羊毛全部送回了襄平。

 

    這也正是嚴衡放心把羊毛紡織一事交給何芊芊的原因。

 

    若她能將此事做好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就算做不好,也不會給嚴衡帶來多少損失,權當是買個教訓罷了。

 

    但既然吳名插了手,而且拿出了可以把事情做好的法子,嚴衡也不想再袖手旁觀。

 

    何芊芊過來後,嚴衡便讓人把玳瑁也叫了過來,讓她過去協助何芊芊幾日,把羊毛紡織的事情重新梳理一番。

 

    出乎嚴衡意料的是,何芊芊還沒說什麼,玳瑁卻梗起脖子,拒絕了嚴衡的安排。

 

    “婢子是伺候夫人的,夫人不曾命婢子離開,婢子亦不敢擅離夫人。”

 

    嚴衡一陣無語,有心給這小娘子一頓教訓,卻又擔心教訓完之後,剛把他踹出門的夫人再跟他發飆。

 

    心念一轉,嚴衡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開始,他竟對“阮橙”生了一種奇怪的懼意。

 

    所謂的懼內,就是這種感覺嗎?

 

    嚴衡心中感慨萬千,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抬手叫人去找嫪姑姑,讓她去請夫人過來。

 

    吳名這會兒已經真睡著了,被叫醒後,頂著一張臭臉來到嚴衡書房。

 

    過來的途中,嫪姑姑就已經把嚴衡請他過去的因由簡單通稟了一遍,進門後,吳名也沒跟幾個人廢話,直接問嚴衡是不是要叫玳瑁過去幫忙。

 

    嚴衡點頭稱是。

 

    吳名立刻道:“她過去沒用,還不如把院子裡的那二十個女工調過去,連教再管,直接撐起一個作坊。”

 

    “夫人可是早有打算?”嚴衡心下一動,挑眉問道。

 

    “把我給你的那幾頁紙拿來。”吳名朝嚴衡伸出右手。

 

    嚴衡微微一怔,但還是站起身,將那四頁紙都找了出來。

 

    吳名接過這四頁紙,轉手遞給何芊芊,“規矩都已經寫在上面了,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地方,招人,然後按上面的規矩行事。今年的羊毛少,重點是積累經驗,農婦就不要再用了,羊毛也都收回來,人手直接從郡守府裡調,不夠就讓郡守派人朝別的人家借,總之要找聽話懂規矩、能全心全意幹活的。”

 

    “那紡車和織機……”何芊芊試探地問道。

 

    “有什麼用什麼,別好高騖遠。”吳名冷冷道,“你那邊的最大問題在於人,人的問題不解決,給你再好的紡車你也紡不出合格的毛線。”

 

    午飯的時候,嚴衡已經把何芊芊那邊的問題告知吳名,吳名一聽就知道何芊芊肯定沒給這些農婦做培訓,定規矩,農婦只能靠經驗和直覺幹活,紡出的毛線自然是什麼模樣都有。

 

    “先把上面的章程和標準好好看一遍,仔細想想你現在的安排都有什麼疏漏,然後重新訂一份章程出來。”吳名繼續道,“還有,蚊子腰不是勒的,豬腰也不是吹的,別總想著一口氣就把事情全部辦完。你應該也是讀過書、認識字的,總該知道什麼叫循序漸進,什麼是輕重緩急。”

 

    何芊芊被說得面色窘紅,咬了咬嘴唇,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郡守夫人,芊芊只是想盡自己一份微薄之力,不在郡守府裡做那白吃白住的閒人,這才向表兄求來此事。若郡守夫人覺得芊芊別有用心,不堪大任,大可讓表兄免去芊芊的差事……”

 

    “那就別做了。”不等何芊芊把話說完,嚴衡已冷冷打斷。

 

    何芊芊一怔,明顯沒想到嚴衡竟會突兀插言。

 

    “我會另外派人負責此事,無需你再插手。”嚴衡冷冷道,“送何家小娘出去。”

 

    “表兄——”何芊芊頓時大驚失色。

 

    但不等她再出言辯解,嚴衡院子裡的姑姑已走上前來,笑眯眯地把寫有章程和標準的四頁紙從她的手裡抽了出來,轉交給一旁的嫪姑姑,接著就伸手一扶,將何芊芊“送”出書房。

 

    何芊芊一走,嚴衡便轉頭向吳名道:“夫人莫惱。我本以為她是真想做些事情,卻忘了她這種女人從小便在後院裡耳濡目染,學的都是勾心鬥角、爭寵獻媚之術,哪裡會有做正經事的本事。”

 

    “其實她已經做得不錯了。”吳名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何芊芊顯然以為吳名插手羊毛紡織的事是刻意針對她,這才按捺不住地頂了嘴。而嚴衡更是發散思維,把何芊芊的舉動聯想到了爭寵上面。

 

    吳名倒是沒有刻意針對何芊芊,但他確實存了賣弄的心思。

 

    他好歹也是見識過工業化大生產的人,眼見著有人放著規模化、標準化的正路子不走,非要在小農經濟上打轉轉,那感覺就跟看到畫框歪了卻不能伸手扶正一樣,太折磨人!

 

    “夫人不必為她說情,這‘不錯’和‘好’可不是一回事。”嚴衡重新拿起那幾頁紙,想了想,“不瞞夫人,我對這批羊毛的需求並不急切,但若是能讓這批羊毛在這個冬天派上用場,我也不可能將它們擱置不理。”

 

    “你想讓我替她收拾爛攤子?”吳名扯了扯嘴角。

 

    “只是想向夫人借些人手而已。”嚴衡一本正經地說道,“比如那二十個侍女。”

 

    “在借人之前,咱們還是先談談你有多少羊毛,更需要毯子還是更需要衣褲吧。”吳名瞥了一眼旁邊的玳瑁和嫪姑姑,重重地歎了口氣。

 

    按照嚴衡的意思,這批羊毛若是能做出些正經有用的保暖用品,必然是要優先供應軍隊的,而毛衣毛褲便是首選。年前的時候,他就讓人試穿過羅道子那邊織出來的幾套毛衣毛褲,眾人的反應亦是讚不絕口,都覺得這種衣褲既貼身保暖又不妨礙活動,若是能每人一身那是再好不過。

 

    但這年月可沒有快速打毛衣的機器,只靠女人們的手工,恐怕得把全城的女人都發動起來才能滿足軍隊那邊的需求,而買來的羊毛夠不夠用還是另外一說。

 

    經過一番商量,吳名說服嚴衡只向十幾個斥候供應毛衣毛褲,餘下的毛線都織成套頭式的圍脖,優先滿足騎兵那邊的需要。

 

    把方方面面都估算好之後,吳名才向嚴衡伸手要人。

 

    這一次,吳名依舊是多管齊下。

 

    他照舊讓嫪姑姑從這批新選派的僕婦裡挑出一些手巧的去學習織毛衣,餘下的全都送去紡線。之前負責紡線和織毛衣的十五個女工全部晉升為技術指導,專門教導這些新來的僕婦如何使用紡車,如何用兩根竹針織出合乎標準的羊毛織品。玳瑁則擔當起了監工的職責,負責記錄每日產量和大事小情。

 

    十台織機原本就閑了五個,這會兒乾脆全部停用,都送回到羅道子那邊,讓他找人去搞研發,原本負責織毛毯的五個女工也都轉職回去紡線。

 

    紡車當然是不夠用的,好在羅道子又偷偷做了幾架,被姚重發現後,全給送了過來。但即便如此,也依舊是杯水車薪,吳名只能讓嚴衡派人從民間收集一些手搖紡車暫用。

 

    發放到農婦手中的羊毛也被挨家挨戶地收了回來。為了保住郡守府的名聲,吳名沒去計較什麼品質好壞,已經紡成毛線的那部分全部按重量付錢,若還有沒紡完的羊毛,只要合起來的重量與領走的時候沒有太大差別,也都給兩個半兩錢做辛苦費。

 

    轉眼又是五天過去,小作坊已經轉型成了小工廠,一間屋子就是一個車間,在院子做活的僕婦們也有了點後世紡織女工的精幹模樣。精氣神上或許還不明顯,但穿著打扮已和其他僕婦有了差別,釵環之類的首飾基本消失不見,衣裝也愈發簡潔簡單。

 

    注意到這種變化的時候,吳名立刻一拍腦門,讓嫪姑姑找人給她們裁了一身窄袖新衣,又加上一副套袖和一件圍裙,確保她們幹活的時候能夠更加方便。

 

 95 九五冬日

 

    整個十一月,吳名都忙得不可開交。

 

    既要盯著紡織車間裡的工作,時不時地進行調整,又要抽時間去玻璃作坊那邊搞研發,挑選能夠做鏡子的匠人,隔三差五地還要被羅道子騷擾,不是讓他幫忙給豆油作坊定章程,就是找他諮詢籌建肥皂作坊的可能性,把吳名搞得不勝其煩。

 

    在此期間,何芊芊也曾試圖找吳名和嚴衡賠罪,要回羊毛紡織的差事。但嚴衡既沒給她接近吳名的機會,也沒再讓她插手郡守府的事情,只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連出門都被禁止,使得她只能把時間重新花在陪嬴氏取樂上。

 

    吳名還是忙裡偷閒和玳瑁侃大山的時候才得知此事。

 

    玳瑁聽多了閒話,總覺得這位何家小娘在覬覦她家夫人的位置,而太夫人也大有推波助瀾的意思,提起此事的時候,話語裡自然帶出了傾向,將何芊芊很是一頓貶損。

 

    吳名雖沒看出何芊芊對嚴衡有意思,但同樣也對這女人沒什麼好感。

 

    見慣了後世的女強人,吳名總覺得女人們如果真想從院子裡走出來,像男人一樣做事業,那就不能再端著女人的架子,讓男人像捧花一樣地捧著。偏偏何芊芊卻總是一副嬌滴滴的小姐模樣,明知道他這邊都在跟她唱對臺戲了,還不想辦法應對,只等著坐享其成,伸手摘桃子——憑啥?還真以為天上能掉餡餅?

 

    但身為男人,吳名也不屑於去說一個女人的壞話,笑眯眯地聽玳瑁說完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吳名倒是有心把自己身邊的幾個妹子都培養成能夠獨當一面的秦朝版女強人,然而經過一番試探觀察,吳名便鬱悶地發現也就是玳瑁還有那麼一點培養的可能,餘下的人裡,桂花是個完全立不起來的軟包子,銀角更喜歡穿衣打扮、吃喝玩樂,金角則是已經自我洗腦,根本不相信女人也能不依賴男人過活。

 

    相比之下,嫪姑姑反倒更符合後世女強人的標準,就是年紀太大,已經失去了與男人們一較高下的雄心壯志,還有那麼點靠男人上位的黑歷史。

 

    一直忙到十二月,紡織車間已經把買來的羊毛消耗得七七八八,玻璃作坊也培訓出了合格的制鏡匠人,吳名這才得了清閒。

 

    但還沒等他悠哉遊哉地休息幾日,一場暴雪便驟然降臨,原本就已經滴水成冰的天氣頓時又冷了至少十度,整個遼東也進入到抗雪救災的狀態當中。

 

    早在十月底的時候,嚴衡就讓羅道子和吳名一起研究了冰屋的蓋法,然後又派人將此法傳播到遼東各地,不管住不住人,都先蓋幾個出來做樣子。

 

    這種冰蓋的屋子沒什麼成本也不值錢,春天一來就會消失,蓋好之後,嚴衡也沒派人看管,只掛了塊不許在裡面生火的示意牌,然後便任由當地的百姓自由進出。

 

    冰屋裡的溫度雖然比室外要高,但也在冰點以下,總不如可以燒碳生火的正經屋子暖和,大人們並沒把這水晶宮似的小屋子放在心上,倒是孩子們很快就喜歡上了這裡,將其當成了玩耍的所在。

 

    暴雪一來,氣溫驟降,很多窮人家的房子扛不住寒風,更被積雪壓得搖搖欲墜。

 

    一些人立刻想起了郡守派人修建的冰屋,趕忙攜家帶口地鑽了進去。

 

    冰屋裡雖不能生火,但只要多穿些衣服,蓋上被子,一家人在一塊擠一擠總不至於凍死。而且雪災不像洪災,總不至於把糧食也全都毀掉,大可以在舊房子裡做飯,冰屋裡歇息。

 

    唯一的問題就是冰屋的數量有限,不能保證每家每戶都分到一個。好在各村的話事人都已事先得到通知,不管信或不信都有了準備,大部分百姓都在族老等話事人的安排下分好了居所,有些先知先覺的,更是在郡守府的人走後就蓋起了自家的冰屋。

 

    相比城外鄉下,襄平城裡的普通百姓反倒更加艱難一些。

 

    吃食還在其次,受北方的氣候影響,一旦下雪就難以出行,所以就算是城裡人也都有貓冬藏糧的習慣,十天半月不出門也不至於餓死。

 

    關鍵是燒飯取暖用的柴火,天一冷,消耗就大,偏偏城裡沒得樹砍,鄉下人也不會在這種天氣裡進城賣柴賣碳。暴雪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天,一些人家的柴火便開始告罄。

 

    除此以外,被積雪覆蓋的房屋也是個大問題。

 

    雖然每次下雪,嚴衡都會派人敲鑼打鼓地提醒各家各戶清理屋頂上的積雪,但並不是每家都有能上屋頂幹活的男主人,也不是每家的男主人都勤快又不怕死地敢在雪天攀上屋頂。三天的大雪下來,襄平城裡終究還是出現了牆倒屋塌的慘劇。

 

    但受這年月的條件限制,即便嚴衡有心救災,能做的事也寥寥無幾,像後世那樣提供食宿什麼的絕對是想都別想。

 

    嚴衡能做的也就是亡羊補牢,在雪停後派人去各處巡視,遇到還有口氣的就救助一下,再呼籲城中富戶施粥發衣,哪怕只是些面子功夫也總算是聊勝於無。

 

    吳名也幫不上什麼忙。

 

    法術雖有呼風喚雨之能,但既不能無中生有,也不能化有為無,頂了天就是在積雨雲出現的時候弄些雨雪下來,還是只能解心焦的那種。像小說中寫的那樣只靠一個法術便弄出赤地千里、水漫金山的事也不是不能,但通常要以生命做代價方有可能實現。吳名就算是活著的時候也做不出這等捨己為人之事,更何況如今早就看慣了生死,愈發不把人命當成事情。

 

    如果幾場自然災害就能讓人類死光,二十一世紀的地球又豈會被七十多億人口淹沒。

 

    眼看著十二月就要過去,一月即將到來,吳名正猶豫著是先跟嚴衡攤牌,還是先等商老鬼過來,嚴衡卻先一步來到他的新院子,叮囑他打理行裝,準備出門。

 

    吳名一愣,趕忙追問緣由,這才得知嚴衡要以視察邊城的名義離開襄平,待抵達邊城後再率兵潛入遼西。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嚴衡會把吳名一起帶走,讓他在邊城坐鎮,營造出嚴衡尚在邊城的假像。

 

    吳名頓時猶豫起來。

 

    以這年月的出行速度,再加上嚴衡是要出去搶人地盤的,一旦離開襄平,一月內絕對沒可能趕得回來,若是商老鬼過來,還能找得到他嗎?

 

    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商老鬼有命盤,想找他的話,怎麼都能找到。

 

    對了,可以把烏冬留下做連絡人,反正它眼神好,又有一大堆眼線,商老鬼一過來就能……

 

    吳名正想著,嚴衡那邊已經和他打起了商量,想要把烏冬帶走,充作信鴿。

 

    “我可以不去嗎?”吳名不由得歎了口氣。

 

    嚴衡一愣,馬上握住吳名的雙手,“夫人可是有什麼心事?”

 

    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吳名又不是個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一看他的表情,嚴衡就知道他此刻的拒絕並不只是不喜顛簸那麼簡單。

 

    吳名猶豫了一下,終是又歎了口氣,“算了,去就去吧。”

 

    但嚴衡卻不打算就這麼岔過此事,立刻抱起吳名,坐到榻上,追問道:“夫人若有什麼芥蒂,直說就是,你我之間難道還有什麼不可言的事情?”

 

    “不是不可言,而是我說了,你也未必會信。”吳名含糊地答道。

 

    “夫人連我重生之事都信了,我又怎會不信夫人?”嚴衡原本只是抱著吳名說話,但吳名的身子往他懷裡一靠,他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飄到了衣服裡面。

 

    新翻修的院子裡既有暖炕又有地熱,並不寒冷,吳名也沒穿多少衣服,就是在胡服一樣的短衫長褲外面套了一件羊羔皮做內襯的大氅。嚴衡用手輕輕一挑,短衫上的系帶就被解開,白嫩嫩的肌膚也跟著暴露出來。

 

    吳名正斟酌著該怎麼解釋才能讓嚴衡有個心理準備,胸口處卻忽地一涼,接著又驟然一熱。

 

    低頭一看,吳名便鬱悶地發現嚴衡大手已經探入衣襟,在他的胸膛上四處遊移。

 

    “夫人……”嚴衡一聲輕笑,將雙唇貼在吳名耳邊。

 

    顯然,正正經經的談話已經沒可能繼續下去了。

 

    吳名無語望天,接著便轉過頭,主動咬上了嚴衡雙唇。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莫不如及時行樂。

 

    吳名本以為這件事會隨著這場白日宣淫而落得個雨打風吹去的結局,然而雲消雨散之後,嚴衡摟著他倒在榻上,僅僅喘息了一會兒便又追問起來。

 

    吳名想了想,終是道:“教我功夫的那傢伙——勉強可以稱之為師傅吧,下個月可能會來看我,只是可能,大概,不一定。”

 

    “你的師傅?”嚴衡一愣,趕忙坐起身來,正色道,“為何不早些告知於我,也讓我有所準備。”

 

    “有什麼好準備的。”吳名翻了個白眼,半真半假地說道,“就是有過這麼一個約定,而且還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如今記不記得,會不會來都是兩說。”

 

    “話不能這麼說。”嚴衡一臉認真地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是約定就要遵守……”

 

    吳名馬上插言道:“那我不跟你去邊城了?”

 

    “這個……”嚴衡頓時沒了聲音。

 

    “二選一,我留下遵守約定,還是跟你一起去邊城?”吳名撐起腦袋,老神在在地看向嚴衡。

 

    嚴衡立刻猶豫起來。

 

    事到如今,嚴衡已經越來越不覺得“阮橙”記得前世,轉而將他的那些本事與他那位神秘莫測的師傅聯繫到了一起。這樣的話,也能解釋“阮橙”為何會知道很多先帝才知道的秘法和學識——很簡單,他們有著同樣的門派師承,只不過這個門派裡都是些不入紅塵的隱世高人,不被普通人知曉。

 

    正因如此,一聽說這位世外高人有可能會在襄平露面,嚴衡便不自覺地動了拉攏的心思。

 

    只看他這位男夫人的本事就能猜到他那位師傅有多厲害,若是能得到這樣一位世外高人的鼎力相助,他還有什麼事情做不成呢?

 

    但再一想到這位高人只是可能會來,而吞併遼西之事卻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嚴衡便又冷靜下來。

 

    既是世外高人,自然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動,就算他留下“阮橙”,甚至和“阮橙”一起留下,也未必能有什麼讓人欣喜的結果。更糟糕的是,萬一“阮橙”的師傅也是個老古板,並不贊同男子與男子成親,那他極有可能會在一怒之下把阮橙帶走。

 

    若是事情發展成這般地步,那他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這樣一想,嚴衡立刻問道:“若是見不到你,你那師傅會不會……惱怒?”

 

 96 九六明示

 

    吳名還真就沒見過商老鬼發火。

 

    兩千多年的時間裡,商老鬼好像總是那麼一副萬事不過心的蠟人模樣,即便是夏老鬼丟下他,一個人跑去始皇帝陵裡作死,商老鬼也只是冷笑了幾聲,跟著便不再理會。

 

    所以吳名還真想看看商老鬼發起脾氣來是什麼模樣。

 

    但爽約這麼點事應該不至於會讓商老鬼發火,更何況他們當初約定的時候就考慮到了意外的發生。商老鬼沒有提前過來,很可能就是被夏老鬼或者其他什麼事情絆住了。這麼想下去的話,商老鬼準時赴約的可能性其實已經微乎其微。

 

    於是,吳名便坦然動身,跟著嚴衡離開襄平。

 

    這個季節出遠門自然不會是一件愜意事,像要將天地淹沒一般的暴風雪雖然已經停了數日,但氣溫卻一點都沒升高,反而比下雪的時候還要更加冷些。

 

    為了不拖後腿,吳名這一次連玳瑁都沒有帶上,隻身和嚴衡一行前往北方邊陲。

 

    但路上的情況倒沒吳名想像的那樣糟糕。嚴衡並沒搞什麼微服出巡的把戲,巡視的計畫早在暴雪未至之前就已經公佈出去,途徑的縣鄉驛站都已收到嚴衡的手令,雪一停就安排人清掃官道上的積雪,除了小部分實在是杳無人煙的路徑外,餘下的地方都已暢通無阻。

 

    只是雪可以清除,氣溫卻無法拉升,吳名實在受不了這種寒冷,終是忍不住動用了法術。

 

    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他為了避人耳目,每一次使用法術都選在自己在車廂裡獨處的時候,還是防不住嚴衡那傢伙不打招呼就往車廂裡鑽,終是難逃一劫地被撞見了端倪。

 

    剛進車廂的時候,嚴衡其實並未起疑,只覺得車廂裡的溫度比平時高了許多,順口就說了一句,“怎麼會這麼熱?”

 

    吳名被嚇了一跳,一時間就忘了控制表情,乾笑了兩聲後,反而引起了嚴衡的注意。

 

    嚴衡這人其實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粗獷,目光一掃便發現車廂裡只點了一個炭火盆,而這樣一個火盆根本不可能讓車廂暖和到如此程度。

 

    “夫人又使了什麼手段?”直到這會兒,嚴衡也沒有特別疑心,只當吳名用了什麼保暖的秘法。

 

    而吳名確實用了秘法,只是此法非彼法,更不是可以被常人理解的科學方法。

 

    略一猶豫,吳名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覺得也該向嚴衡透露一些事情了,於是便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啪!”

 

    隨著一聲輕響,一個小火球便出現在吳名指尖,一邊跳躍一邊旋轉,轉眼間就化成了一個食指大小的火人,繼續跳躍、旋轉,猶如舞蹈一般。

 

    若是換成後世,吳名絕對不敢浪費靈力玩這種無聊的把戲。但這裡靈氣充沛,吐納個幾次就能把耗用掉的靈力補滿,吳名便也不自覺地奢侈起來。

 

    嚴衡這會兒已經看呆了,脫口道:“這是……仙法?”

 

    “不是仙法是妖法。”吳名一本正經地答道。

 

    “啊?”嚴衡頓時瞪大了雙眼。

 

    “說笑呢,別當真。”吳名微微一笑,手掌一翻,將火人攥在手中,接著便朝它做了個吹氣的動作,然後攤開手掌,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嚴衡只覺得心中發顫,一時間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夢中。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也是會功夫的。”吳名努力保持著笑容,“這就是我的功夫。”

 

    即使在古代也並不是每個人都相信道法的存在,若是嚴衡接受不了,對他生了驚懼或者憎惡,那他就只能趕緊閃人了。

 

    但嚴衡倒沒吳名想的那樣脆弱,呆了片刻便恍然大悟道:“難道這就是始皇帝求而不得的仙家法術?!”

 

    “呃……”他哪知道始皇帝求的是什麼。

 

    吳名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嚴衡卻興奮地拉住吳名,追問道:“夫人既學了這等法術,是不是也能長生不老?”

 

    吳名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敢點頭,似是而非地答道:“這只是法術,不是長生不老之術。還有,這不是仙家法術,只是道家法術。”

 

    “兩者有何不同?”嚴衡像好奇寶寶一樣問個沒完。

 

    “仙家法術我沒見過,我會的法術,其實……做不了多少事,比如點石成金什麼的那是絕無可能。”吳名故意貶低了自己的能力。

 

    點石成金確實做不到,但若是石頭裡面有金子,他倒是可以直接把金子提取出來。

 

    嚴衡卻沒有就此打住,摟住吳名又追問起來,還蠱惑他再施展幾個法術,直把吳名煩得翻了白眼。

 

    “你把我當變戲法的了,是不是?”吳名瞪眼問道。

 

    “夫人莫惱,我這等凡夫俗子哪見過這般仙家本事,好奇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嚴衡訕訕一笑,接著便又像想到了什麼一樣,低聲笑了起來,“就是說,我竟娶了個仙子回家呢!”

 

    “仙你個頭!”吳名抬手給了他一記響頭,“都跟你說是道法了,和神仙沒關係!”

 

    他這種鬼修哪算什麼神仙,根本就是神仙的反義詞才對!

 

    嚴衡並未生氣,反倒將頭靠得更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些法術……也是你那位師傅教的?”

 

    “是啊。”吳名撇撇嘴,“不過我沒叫過他師傅,他也不會認我是徒弟。”

 

    “那種世外高人總是有些怪脾氣的。”嚴衡反過來安慰起吳名,“夫人不必介懷,那人既然與你訂了再見之約,顯然還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你又腦補出什麼了啊?

 

    吳名心情複雜地看著嚴衡,強行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嚴衡確實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老太夫人的離奇死亡。但已經過去的事就沒必要再提了,他這會兒更關心的是吳名這一世到底有了什麼奇遇,又和那位老神仙學了什麼,還有,那位老神仙是不是像奇聞軼事裡說的那樣只是留吳名在人世間了斷塵緣。若是這樣的話,那吳名豈不是還要離他而去?

 

    這麼一想,嚴衡便忍不住問道:“夫人,那位老神仙……我是說……教你法術之人……之所以與你定下再見之約,會不會是想……將你帶走?”

 

    呃……

 

    吳名心下一緊。

 

    雖然他知道嚴衡絕對不可能猜出他和商老鬼到底約定了什麼,眼下這麼問不過就是歪打正著,但張了張嘴,吳名卻怎麼都無法給出否定的答案。

 

    一見他欲言又止,嚴衡頓時變了臉色。

 

    “難道他真的要把夫人帶走?”嚴衡緊緊抱住吳名,生怕他從自己懷中飛走。

 

    吳名無法作答,乾脆反問道:“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先問問我能不能把這種法術教給你嗎?怎麼光問這些沒用的……”

 

    “始皇帝都求而不得的事情,我一介匹夫又怎敢奢望。”嚴衡打斷道,“夫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要離我而去?”

 

    “如果我說是呢?”吳名垂下眼瞼。

 

    “我不會放你走的!”嚴衡立刻將吳名抱得更緊,“我說過,就算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吳名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若是要走,你以為你能攔得住嗎?”

 

    嚴衡頓時沒了聲音。

 

    吳名也沒再說話。

 

    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車廂立刻也跟著安靜下來。

 

    但這麼一爭執,吳名便忘了維持法術,寒風很快就鑽入車廂,將吳名凍出了一個冷戰。

 

    吳名下意識地往熱源處靠了靠,嚴衡也因此回過神來,隨即心下一動,脫口問道:“你捨得嗎?”

 

    “啊?”吳名一愣。

 

    嚴衡低下頭,盯著吳名的雙眼,再次問道:“你捨得離開我嗎?”

 

    沒什麼捨不得的。

 

    吳名很想這樣回答,但張開嘴,出口的話便成了——

 

    “你就沒想過和我一起離開嗎?”

 

    “我……”嚴衡再次說不出話來。

 

    今天之前,嚴衡哪裡能想到吳名竟會因為這樣不可思議的原因離他而去。即使現在,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如何把吳名留下,而不是和他一起離開。

 

    “想一想吧。”吳名垂眸道,“當然,前提是你捨得下你的宏圖霸業,大好河山。”

 

    “我只能在江山和美人之間選擇一個嗎?”嚴衡自嘲地笑了起來。

 

    上一世的時候,他因為美人而忽略了江山。這一世,他希望魚與熊掌兼得,沒曾想竟然又要面對二選一的局面。

 

    “不。”吳名卻搖了搖頭,“至少目前不用選。”

 

    嚴衡一愣。

 

    吳名揚起頭,微笑道:“你忘了嗎?我們剛剛說的這些都只是可能。”

 

    “夫人?!”

 

    “我那所謂的師傅會不會來還是兩說,就算來了,會不會把我帶走也是兩說。”吳名笑眯眯地說道,“所以,你只要想一想就好,不需要做什麼抉擇。”

 

    “夫人……”

 

    嚴衡怔怔地看著吳名,有些不確定他這麼說是在敷衍還是安撫。

 

    但就在這時,馬車外忽然傳來侍衛的通稟聲,卻是驛站快要到了,侍衛過來詢問嚴衡是否要下去歇息。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是放開吳名。

 

    “我下去看看。”嚴衡道,“剛剛說的事……我們晚上再談。”

 

    “不急,你慢慢想就是了。”吳名燦爛一笑。

 

    這件事終究還是被擱置不談。

 

    正如吳名所言,如果他真要走,嚴衡也拿他無可奈何。

 

    像上一世囚禁阮橙那樣囚禁吳名是沒有可能的,至少嚴衡還找不到能夠將他禁錮起來的法子。為了讓嚴衡“安心”,吳名還特意當著他的面把一串鐵鍊拆得七零八落,又讓原本已經鎖死的銅鎖自動開啟。

 

    硬的不行,嚴衡只能來軟的。

 

    但他終究還是拉不下臉來說那種哀求的話,只能默默增加了和吳名相處的時間,一有空閒就到車上陪他,晚上亦是不避嫌地與他同床共枕。

 

    吳名也沒再說自己一定要走,但他很清楚,若是找不到回去的法子也就罷了,一旦找到,他的選擇就只有兩個——

 

    自己走,或者帶嚴衡一起走。

 

    沒有留下。

 

 97 九七蝴蝶

 

    這次出行,嚴衡本打算先去長城所在的邊疆督戰,待邊疆穩定後再動身進入遼西。

 

    但抵達長城之後,嚴衡卻意外得知今年根本沒有戰事,無論東胡還是夫餘都很老實,全都沒有向南侵襲的意向,只有一些零散的山民在雪停之後跑來尋求交易,想要用山珍野味和邊軍換取蜂窩煤。

 

    仔細一問,嚴衡才得知有幾個駐守的軍官覺得上面發下來的蜂窩煤太多,光和牧民交易的話根本消耗不掉,就擅自做主跟周遭的山民換了野味和藥材。

 

    蜂窩煤當然比普通的木材好用,溫度高,燒得久,就算落了雪也不會像木頭那樣難以點燃。正好今年又是嚴寒又是暴雪,光靠燒木頭哪裡夠用,一些用過蜂窩煤的山民便冒著寒風跑了過來,想要再換些蜂窩煤過冬。

 

    抗命不遵乃軍中大忌,嚴衡這麼一過問,那幾個擅自和山民交易的軍官及其手下自然逃不脫懲罰,就算嚴衡不想要他們性命,起碼也要抽他們幾鞭子,以儆效尤。

 

    也因為這事,嚴衡總算明白了東胡和夫餘沒來騷擾的原因。

 

    牧民住的是帳篷,就算被雪壓塌也可以隨時重建,但若是換做以往,大雪不僅會壓塌帳篷,更會凍死牛羊。偏偏草原上沒有樹木,大多數牧民都只能用牛糞做燃料,牛羊一死,燃料便斷了供給,無論取暖還是做飯就都成了問題。即便是牧民們能狠下心來茹毛飲血,也咬不動被凍成冰塊的牛羊。饑寒交迫之下,他們便只剩南侵一途。

 

    但這一世有了爐子和蜂窩煤,就算牛羊依舊凍死,牧民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自然不會再冒著半路就被凍死的風險出來搏命,北人圍城的事當然也不會再在這個季節裡發生。

 

    想通了前因後果,嚴衡卻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為了這個冬天準備了許久,又是調兵遣將,又是籌集物資,結果就這麼打了水漂?!

 

    打水漂還能聽一聽聲響,看一看水花呢!

 

    鬱悶之下,嚴衡也只能用吳名來安慰自己——

 

    若是這一世遼西不再生亂,那他也不需要離開吳名,更不用擔心他會被他那個世外高人的師傅帶走。

 

    但事實證明,即使很多隻蝴蝶一起扇動翅膀,想刮起一場颱風也不是件容易事。

 

    嚴衡正猶豫著是繼續按計劃行事,還是斷了念想,折返襄平,烏冬就從襄平飛了過來,給他帶來了遼西郡守的求援信函。

 

    在這一次的計畫中,嚴衡把烏冬當成了殺手鐧,特意將它帶到邊陲,然後又放回襄平,就為了幫它認路,從而在這個冬季裡擔當信使,使他能夠在征伐途中遙控全域。

 

    吳名自從承諾教烏冬法術就沒少抽空指點,只不過吳名不是個好老師,烏冬也不是個好學生,幾個月下來也只學會了一個縮地成寸,還只能在飛行中施展。

 

    也正因為學會了這個法術,吳名才同意讓烏冬擔當信使。

 

    烏鴉畢竟不是擅長於長途飛行的鳥類,若不是有縮地成寸的法術當加速器,烏冬就算再聰明也沒法擔當起傳遞消息的重任。

 

    然而飛太快也未必就是好事。

 

    嚴衡把裝信函的袋子從烏冬的脖子摘下來一看,很快就發現烏冬帶回的兩封信一封來自遼西,一封出自姚重。而就姚重那封信裡注明的時間來看,烏冬把信從襄平送到這裡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

 

    就算是鷹隼也達不到這種速度吧?

 

    嚴衡立刻瞥了吳名一眼。

 

    吳名這會兒倒是慶倖自己已經給嚴衡打了預防針,不然的話,今天這事可就沒辦法解釋了,當即輕咳一聲,在嚴衡身邊小聲道:“你家祠堂上的烏鴉本就是成了精的,我不過是指點了一下。”

 

    “它還有什麼本事?”嚴衡問。

 

    “沒了。”吳名搖頭,“就是飛得快而已,而且還堅持不了太久——你沒看它這會兒都已經站不起來了?”

 

    嚴衡扭頭一看,這才注意到烏冬已經趴窩似的癱在案幾上。

 

    烏冬雖已成精,但並不會什麼正經的修煉之法,全靠本能和直覺才積攢下來一點靈力,用一次法術就消耗得七七八八。這次過來,它光想著怎麼顯擺速度了,一口氣連用了兩次縮地成寸的法術,其結果便是消耗過度,累了個半死,這會兒已經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見它累成這樣,嚴衡倒是有些於心不忍,叫來侍從,抱烏冬下去飲水餵食。

 

    吳名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少喂點,別把它撐死了!”

 

    烏冬立刻撲扇了兩下翅膀,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叫嚷道:“壞人!壞人!”

 

    “閉嘴,再多話把你燉了吃肉!”吳名翻了個白眼。

 

    嚴衡趕緊輕咳一聲,讓侍從趕緊把烏冬抱走。

 

    求援的信函準時到來,一切行動便也按部就班地照計畫展開。

 

    當天晚上,嚴衡帶人離開巡視的隊伍,朝預定的集結地點飛奔而去。尚未完全恢復的烏冬也被塞進一個侍衛的懷裡,一起帶走。

 

    走之前,嚴衡逼著吳名對天發誓,就算他那位高人師傅找上門來,也絕不會在嚴衡回來和他團聚之前擅自離開。

 

    吳名無奈,“我壓根就不信老天爺的,就算發了誓也沒有用!”

 

    “那你就跟我一起過去,反正你有法術護身,總能自保。”嚴衡立刻道,“就是多一匹馬而已。”

 

    “……我還是發誓吧。”

 

    腰酸背痛地送走嚴衡,吳名立刻倒頭大睡。

 

    但睡到半夜,一股異樣的感覺便侵入魂魄,吳名猛然睜眼,隨即發現自己像是遭遇了鬼壓床一樣,動彈不得。

 

    不等吳名設法掙脫,一個不帶一點人氣的聲音便在黑暗中幽幽響起——

 

    “難怪世人常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真的是誠不欺我。”

 

    “靠,你是誰家老娘啊?!”吳名翻了個白眼,也不自己費力了,只叫嚷道,“你個商老鬼,快點給我把法術解了!你不知道人嚇人能嚇死人的嗎?”

 

    “你是人嗎?”在黑暗中說話的正是神出鬼沒的商老鬼,聽到吳名叫出他的綽號,立刻緩緩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吳名,“我們約好在襄平見,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反正你又不是找不到我,我在哪兒還不是一樣。”見商老鬼沒有動手的意思,吳名只好自力更生,運轉靈力,從商老鬼設下的束縛中掙脫,接著便身子一翻,坐了起來。

 

    商老鬼翹起嘴角,冷笑道:“一看你就是日子過得太順,連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沒有了。”

 

    我只是累過了頭兒!

 

    吳名只能在心裡嘟囔了一句,接著便雙腿一盤,瞪眼道:“你一直沒消息,我還以為你不過來了呢!”

 

    “都說了一月的時候過來找你,我還給你送什麼消息。”商老鬼冷哼一聲,“倒是你,難得可以在暖炕上過個暖冬,怎麼竟然放著舒服日子不過,跑出來受凍了?”

 

    “當然是有原因的。”吳名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反問道,“你這段時間都做什麼了,找到夏老鬼了嗎?”

 

    “找到了。”商老鬼淡然道,“和你一樣悠哉遊哉,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快活。”

 

    呃,這語氣咋不大對勁呢?

 

    吳名眨了眨眼,試探著問道:“難道夏老鬼有新歡了?”

 

    “呵呵。”商老鬼淡淡一笑,目光像刀子一樣剜了過來。

 

    吳名縮了下脖子,知道自己猜對了,但接著便又疑惑起來。

 

    商老鬼一向理智到沒人性,絕不會像嚴衡那樣連自己身邊人到底是誰都分不清楚,更不會做出移情這種自欺欺人的蠢事。

 

    商老鬼惱了,而且是真的惱了,這只能說明一件事——

 

    “那真的是夏老鬼?”吳名脫口問道。

 

    “難道你以為我會認錯人嗎?”商老鬼譏諷地笑道,“我跟他相處了四千年,就算他附在豬身上,我也能把他從豬圈裡認出來!”

 

    “呵呵。”吳名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轉移話題,“他怎麼也穿過來了?難道是因為始皇帝的陵墓?”

 

    “興許是,興許不是。”商老鬼的回答模棱兩可。

 

    吳名頓時一愣,“你沒有問他?”

 

    “我沒興趣再和他說話。”商老鬼漠然道。

 

    吳名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對夏老鬼表示同情,還是該對商老鬼表示理解。

 

    商老鬼已繼續道:“我雖不知道夏伯是怎麼過來的,但我知道這裡的命數已經徹底亂了,如夏伯和你我這樣的穿越者絕非個例。”

 

    “秦三世就是一個,不過他好像是普通人,並非你我這樣的修士。”吳名道,“我聽嚴衡說——呃,就是我那個床伴——還有一個叫呂良的,這會兒大概在隴西,應該也是穿越人士。還有,這裡不只有穿越,還有重生,同樣不只一個!”

 

    “你那個所謂的床伴不會就是其中一個吧?”商老鬼挑眉問道。

 

    “你都猜出來了,還問什麼問啊?”吳名撇了撇嘴,“話說回來了,又是穿越又是重生的,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或許是莊周夢蝶。”商老鬼道,“只不過我們都成了蝴蝶。”

 

    “那要怎麼回去,找出這裡的莊周?”吳名問道。

 

    “你還想著回去?”商老鬼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吳名,“我還以為你已經樂不思蜀了呢!”

 

    “你不也是不著急不上火的嗎?難道也結了新歡?”吳名回敬道。

 

    “我沒那麼無聊。”商老鬼哼了一聲。

 

    “那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吳名追問道,“以你日行千里的本事,又有命盤指路,找夏老鬼哪用得著這麼久的時間?”

 

    “我去追查正道宗了。”商老鬼答道。

 

    “查到了什麼?”吳名馬上坐直了身體。

 

    “什麼都沒有。”商老鬼的語氣明顯有些鬱悶,“許是有人推算出了我要過去,等我找到伏牛山的時候,整個正道宗都已經是人去屋空。”

 

    難怪沒來找他報仇,原來是被商老鬼嚇跑了!

 

    吳名心下一動,挑眉道:“你這幾個月不會一直在追查正道宗的道士吧?追上了嗎?”

 

    “你說呢?”商老鬼瞥了吳名一眼,冷冷反問。

 

 98 九八凶兆

 

    答案顯然是沒有。

 

    商老鬼的命盤裡可沒有正道宗的記錄,想找人就只能依賴占卜,但正道宗同樣擅長占卜之術,一個追,一個逃,商老鬼終是沒能占到便宜。

 

    聽商老鬼說完,吳名問道:“我這身體的原主呢?也逃掉了?”

 

    “就卦象來看,應該是和正道宗的道士在一起。”商老鬼身形一縱,也坐到了榻上。

 

    吳名只好跟著轉過身來,以便能與他面對面地交談。

 

    “接下來怎麼辦?”吳名問,“我跟你一起去抓人?”

 

    “你捨得跟我走?”商老鬼似笑非笑地反問。

 

    “呃……”吳名頓時噎住,有心跟去商老鬼抓人,卻又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嚴衡不走,那就總該說到做到。

 

    “我就說你捨不得吧?”商老鬼嘴角的笑意更濃,“你要是真有離開的心思,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跟我走掉了。”

 

    吳名被說得臉上一熱,但皺了皺眉便坦然承認,“確實,日子過的太順心,生出惰性了。”

 

    “竟然能讓你這傢伙說出順心二字……”商老鬼歎了一聲,搖頭道,“這人肯定是沒有皇帝命了。”

 

    吳名一愣,接著便瞪起雙眼,“你怎麼知道他想當皇帝?別告訴我你是推算出來的!”

 

    商老鬼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你說呢?”

 

    吳名愣了愣,心念一轉,很快便恍然大悟,“你早就過來了,只是今天才露面?!”

 

    商老鬼顯然私下調查了嚴衡,但時間絕不會是上次見面的時候,因為那時候的嚴衡尚未做出任何會暴露野心的舉動,商老鬼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麼。

 

    “所以我才說,你連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沒了。”商老鬼不無嘲諷地答道。

 

    吳名的臉色頓時難堪起來。

 

    商老鬼所言無一不中。他整天和嚴衡待在一起,身邊又是侍衛又是侍從,被保護得水潑不進,風吹不透,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有大批人沖過來當肉盾。再加上正道宗一直沒來報仇,久而久之,吳名便懈怠起來。

 

    但這種時候無論嘴硬還是認錯都沒意義,吳名乾脆問道:“你到底過來幹嘛?如果只是為了找我一起離開,應該用不著跟我說這麼多廢話。”

 

    “放心吧,不會把你打暈扛走的。”商老鬼微微一笑,但接著就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吳名愈發疑惑。

 

    “問題就在於我不知道怎麼了。”商老鬼神色複雜,“從上個月開始,每次我用龜甲占卜吉凶都會占出大凶的結果。但當我想確定凶兆的因由時,龜甲卻總是亂了章法,連一點有用的線索都占不出來。”

 

    “這有什麼,你那占卜的法術原本是時靈時不靈的。”吳名不解道。

 

    “我只有在占卜未來的時候才會出錯,那也只是因為未來原本就是充滿不確定性的,至於現在,從無紕漏。”商老鬼冷臉道,“但這一次我占卜的明明是當下,龜甲卻連個錯誤的結果都不肯展現!”

 

    “上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是說占卜出了崩壞之象嗎?”吳名問道。

 

    “怪就怪在這裡。”商老鬼道,“明明幾個月前還能占出亂象,但從上個月起,除了一個凶兆就再也占不出任何結果。我原本還以為是你這邊出了什麼事情,但過來一看就發現明顯不是那麼回事。”

 

    “合著你這次就是過來看我的?”吳名眨了眨眼,頗有一點驚訝。

 

    “是啊,我浪費了幾個月的時間,竟然連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查找出來!”商老鬼淡然點頭,“只能過來看看你,打發一下時間。”

 

    “你還真是……”煮熟的鴨子,嘴硬!

 

    吳名撇撇嘴,有心勸商老鬼兩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但話到嘴邊就覺得這種話從他們這種鬼修嘴裡說出來實在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只好話音一轉,“要不,再占卜一次,讓我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商老鬼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也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誰閑著啊,他原本可是好夢正酣呢!

 

    吳名翻了個白眼。

 

    商老鬼當即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烏龜殼。

 

    烏龜殼的上下兩面都刻著鬼畫符一樣的古老文字,正是最古老的象形字——甲骨文。

 

    但商老鬼剛把這個烏龜殼拋起來,正要施放占卜的法術,沒曾想忽地身子一歪,放出的靈力竟然沒能包裹住龜殼。

 

    “咦?”

 

    商老鬼和吳名俱是一愣,但下一瞬,無法停止的劇烈晃動便讓他們意識到出問題的不是法術,而是他們身下的土地。

 

    “地震!”吳名脫口叫道。

 

    “出去!”商老鬼一手抓住下落的龜殼,另一隻手扯住吳名,縱身便向窗口處飛去。

 

    被他這麼一拽,吳名倒是忘了自己施法避險,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跟著商老鬼一起落在了屋外院子裡。

 

    此刻正值深夜,但軍營中一向有人巡夜,地面一晃,巡夜的人便立刻敲打起手邊可以作響的物件,大聲喚醒尚在酣睡中的同胞。

 

    吳名的屋子裡雖然沒有安排人值夜,但院子裡卻住了好幾個侍衛和兩個被派來伺候他的侍從。吳名和商老鬼剛在院子裡立足,三名侍衛就急匆匆地從廂房裡跑了出來,直奔吳名所在的正房。

 

    “別進屋,我出來了!”吳名趕忙出言喝止。

 

    侍衛立刻停住腳步,跌跌撞撞地奔向吳名,“夫人可還安好?”

 

    走到近前,侍衛們才發現吳名身邊還有一人,青衣款款,長髮飄飄,被這淩亂的黑夜一映襯,實在是像極了……孤魂野鬼。

 

    “啊!”其中一個侍衛脫口驚叫,“夫人當心!”

 

    這樣的話在這樣的場合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吳名正想著腳底下的地面怎麼還在搖晃,還不靜止,根本沒注意到侍衛們的表情,自然也就沒把侍衛的話放在心上。

 

    站在他身旁的商老鬼倒是瞥了那名侍衛一眼,頓時把他和他身邊的侍衛看得汗毛倒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就在三名侍衛猶豫著是該提醒他家夫人身邊有鬼,還是裝作沒有看到,持續了近兩分鐘的地震終於停了下來,慘叫、嘶吼、呼救之類的人聲隨即響徹夜空。

 

    吳名的院子裡也傳來了呼救的聲音,似乎是一名侍從沒有及時出屋,被倒下的櫃子壓住了身體。

 

    “我這邊沒事,你們趕緊過去搭把手救人。”吳名立刻道。

 

    “夫人,您身邊……”一名侍衛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發問。

 

    “哦,這是我師傅,郡守臨走之前沒和你們提起過?”吳名知道嚴衡這陣子一直擔心他會被人拐走,肯定吩咐過手下把他看牢,會有人找他的事肯定也會以某種隱晦的方式透露給這些手下。

 

    “那是……”活人?

 

    之前說話的侍衛剛一開口就被身邊的同伴拉了一把,總算是及時回過神來,把後面的話咽回了肚子。

 

    “既然夫人無礙,那我等就去幫忙了。”另一名侍衛拱手道。

 

    “去吧。”吳名擺擺手。

 

    三名侍衛立刻領命而去,但也沒有走遠,只是分了一個人去外面探聽情況,餘下的都在吳名的院子裡幫忙扶正傢俱,救助傷患。

 

    “你不過去幫忙?”商老鬼故作驚訝問道。

 

    “就幾個受輕傷的,有什麼值得幫忙。”吳名早把神識放出去了,對周遭的情況一清二楚,“這裡又不是震中,級數並不大,就是晃的時間久了點……好像有點太久了。”

 

    正常情況下,持續半分鐘的地震就已經算久的了,持續兩分鐘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聽吳名這麼一說,商老鬼忽地心下一動,立刻抬起右手,掐指一算,很快便面露驚容,“我知道為什麼會占出凶兆了!”

 

    “你又開始講廢話了。”持續了兩分鐘的地震,可不是大凶嘛!

 

    吳名翻了個白眼,心裡面卻估算起嚴衡的位置。

 

    他們才走了半宿,按理說走不了多遠,更不會進城。

 

    若是在野外的話,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傷害……

 

    前提是他們別待在山腳。

 

    吳名越想越擔心,乾脆轉頭向商老鬼道:“能不能幫我遮掩一會兒,讓我出去看看?”

 

    “去哪兒?”商老鬼挑眉問道。

 

    “沒多遠,一會兒就回來。”吳名含糊地說了一句,見商老鬼目光不善,這才解釋道,“就是去看看我那……床伴。”

 

    商老鬼一陣無語,終是忍不住勸諫道:“你還是別和這裡的人牽扯太多比較好,當心入戲太深,陷進去,出不來。”

 

    “有什麼出來出不來的,不過就是狠狠心,一咬牙的事嘛!”吳名以為商老鬼在說嚴衡,覺得他靠不住,會變心。

 

    商老鬼雙唇微抿,很快歎了口氣,“算了,要去就去吧,快去快回。”

 

    “知道。”吳名立刻掐動法決,身形一閃,消失在庭院當中。

 

    商老鬼則翻手拿出一個紙人,輕輕一抖,將其擲于腳邊。

 

    唰地一聲輕響,一個無論容貌還是穿著都和吳名一模一樣的青年便冒了出來。

 

    院子裡原本就只有吳名和商老鬼兩個,餘下的人都在屋子裡忙活,誰也沒注意到,幾個呼吸的工夫,院子裡就上演了一幕李代桃僵。

 

    其實遼東一帶原本就以平原為主,就算有山嶺也都是些小山包,在離開遼東之前,嚴衡也根本就沒有走山路的打算。

 

    吳名半路上就想起此事,但出都出來了,還不如親自看上一眼,落個心安,於是也沒折返,幾個起落便追上了嚴衡的隊伍。

 

    嚴衡這會兒已經停止前進,全員下馬,一邊安撫各自的坐騎,一邊靜觀事態發展。

 

    馬隊裡倒是沒人受傷,但戰馬卻在驚嚇中彼此碰撞,有了損傷,其中一匹更是折斷了前腿,無法再供人騎乘。

 

    但這會兒也沒人敢於上馬了,嚴衡也站在地上,被一群侍衛圍在中央。

 

    此時正是後半夜,天上雖有星光,但地面上的可見度也只是比伸手不見五指稍好一些,吳名看不到嚴衡的表情,只能用神識辨出隊伍裡的大致情況。

 

    見嚴衡安然無恙,吳名頓時沒了露面的打算。

 

    但不等他施法折返,烏冬卻因為感覺到了吳名的神識,扇動翅膀,從負責攜帶它的侍衛懷裡掙脫,朝吳名所在的位置飛了過來。

 

    靠,你用得著這麼殷勤嗎?

 

    吳名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但緊接著,吳名就冒出一個念頭。

 

    既然事態有變,那嚴衡是會繼續按計劃行動,去吞併遼西,還是就此折返,轉回來探看他這位夫人的安危呢?

 

    莫名地,吳名很想知道答案。

 

 99 九九折返

 

    吳名沒去嚴衡面前露臉。

 

    烏冬一飛過來就被吳名抓在手裡,然後便身形一轉,離開此地。

 

    嚴衡他們策馬跑了半宿的路程,吳名走了一個來回也不過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但回到軍營的時候,整個駐地卻已基本恢復了秩序,火把、燈籠……所有能用來照明的東西都被拿了出來,營地各處都是亮如白晝,人聲鼎沸。

 

    吳名暫住的院子裡只有一個侍從受了輕傷,駐守此地的將軍過來看了一眼便匆匆離開。吳名走後不久,商老鬼就把假吳名帶進屋中。這會兒收到吳名用神識發來的信號,商老鬼便打開後窗,讓他進來和假人做了交換。

 

    “安心了?”商老鬼收起紙人,戲謔地問道。

 

    “如果不再地震才是徹底安心。”吳名一邊說一邊把烏冬從懷裡抓了出來,遞給商老鬼,“送你個禮物。”

 

    “什麼東西?”屋子裡的油燈早在地震的時候就被熄掉,商老鬼定睛一看才認出這團黑乎乎的東西是只烏鴉。

 

    “神仙!神仙!”烏冬感覺到商老鬼的強大,立刻選了個自認為最能誇讚人的稱呼,諂媚地叫喚起來。

 

    “成精了?”商老鬼打了個響指,將屋子裡的燈火點燃,好讓他能夠仔細鑒賞烏冬,“有名字了嗎?”

 

    “烏冬!我叫烏冬!”烏冬主動飛到商老鬼伸出的手臂上,“收養我吧!神仙!神……”

 

    “太呱噪了。”商老鬼面無表情地施了個禁音咒,讓烏冬只能張嘴,無法出聲,接著便轉頭看向吳名,“什麼禮物,你根本就是在禍水東引吧?”

 

    “隨便你怎麼想。”吳名聳聳肩,“你剛才到底算出什麼了,今晚還會地震嗎?”

 

    “天亮之前肯定不會了。”商老鬼道,“但接下來的日子,地震這樣的天災恐怕會成為常態。用句老掉牙的話說,這只是一個開始。”

 

    “到底怎麼回事?”吳名一愣。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崩壞之象近在眼前。而現在,崩壞已然開始。”商老鬼摸了摸烏冬的羽毛,“話說回來了,你既然已經知道有人穿越,有人重生,難道就沒對此處過於濃郁的靈氣起過懷疑?”

 

    “懷疑什麼?”吳名依舊不解。

 

    “這裡的靈氣濃郁得簡直讓人髮指。”商老鬼皺了皺眉,很快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對了,以你當年的修為,沒記憶也是正常。”

 

    吳名撇了撇嘴,無法反駁。

 

    秦末漢初的時候,他才剛剛開始修煉,每日能夠吸納的靈氣十分有限,只知道當時的靈氣十分充沛,但這種充沛只是相對于他的修為——就算當時的靈氣只有此刻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對那時的他來說,也一樣是充沛並且充足的。

 

    “正常的修煉都需要早起晚睡吸納日月精華,在這裡,你需要嗎?”商老鬼繼續問道。

 

    “好像……不需要……”吳名也感覺到不對頭了。

 

    修煉法術雖不需要像修煉武術那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但起早貪黑卻是不可避免的。從月亮高掛到太陽初升的這段時間裡,天地間的靈氣最為純淨,在此期間吐納行功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謂日精月華亦是由此得名。

 

    可穿到這邊之後,吳名只是在屋子裡打坐就能吸取到足夠的靈氣,壓根沒有起早貪黑地折騰過自己。

 

    之前,吳名只當是二次修煉的正常現象,並沒多想,這會兒被商老鬼一說才意識到不對。

 

    地震……過於濃郁的靈氣……接連不斷的天災……

 

    想著想著,吳名便打了個冷戰,脫口道:“簡直就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不,不是火山。”商老鬼糾正道,“用超新星來形容才更加合適。”

 

    “你敢不敢說得再明白一點?”吳名翻了個白眼。

 

    “找不到解決辦法,說得再明白又有何用?”商老鬼一邊逗弄著手中的烏冬,一邊淡淡說道,“你放心,我能算出來的事,此地的修士肯定也能算得出來,這些人總不至於坐以待斃。正道宗的道士千辛萬苦地把你弄來,肯定也不會只是為了讓你替人出嫁。我估摸著,他們應該是在等待一個時機,所謂伺機而動。”

 

    “別告訴我你的打算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吳名熟知商老鬼的脾性,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其實是無計可施。

 

    “反正這天地之變從來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我算出來的也只是凶兆而死象。”商老鬼雲淡風輕地說道,“咱們耐心等著就是,他們肯定會找上門的。”

 

    “咱們?”吳名挑眉。

 

    “怎麼,我在你這兒住幾天都不行?”商老鬼反問,“你不是跟那郡守說我是你師傅嗎?既然如此,招待我住上幾日又有何不妥?”

 

    “你到底聽了多少牆根啊?!”吳名的臉上頓時跟火燒的一樣,“是不是我還沒離開襄平,你就已經來了?”

 

    “你們兩個郎情妾意,我怎麼好跳出來礙你們的眼?”商老鬼一本正經地說道。

 

    “妾你個頭!再取笑我,切你小唧唧!”吳名惱羞成怒。

 

    “切吧,反正那東西於我也是無用。”商老鬼渾不在意地說道。

 

    吳名咬了咬牙,終是沒再接言。

 

    商老鬼動不動就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死人臉,對面子什麼的更是從不在意,跟他比臉皮,吳名甘拜下風。

 

    無奈,吳名只能把院子裡的侍從叫來,讓他給商老鬼安排個能住的屋子,也算是給商老鬼的存在過了個明路。

 

    被地震折騰了半宿,快天亮的時候,吳名才再次入睡。

 

    一覺睡醒,吳名就聽到隔壁的正堂裡有人說話,聽聲音竟像是嚴衡。

 

    吳名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上衣服,走出內室。

 

    在正堂裡說話的人正是嚴衡,而坐在另一邊與他交談之人卻是商老鬼。

 

    吳名並沒覺得驚訝。商老鬼原本就是個神棍,忽悠人那是再擅長不過,更何況他還是個有真本事的,就算什麼話不說,只隨便露上兩手也能把人給鎮住。

 

    “你怎麼回來了?”吳名邁步走了過去。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哪裡還能出去。”嚴衡在他推門的時候就已轉過頭來,見他準備過來說話,立刻伸出手,將他拉到身旁坐下。

 

    吳名沒有多想,握住嚴衡的手,在他身旁落座,接著才注意到對面的商老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吳名回了商老鬼一雙白眼,問道:“你們這是已經彼此認識過了?”

 

    “你再介紹一次也好。”商老鬼端起玻璃茶杯,一派世外高人的清雅模樣。

 

    我弄出了玻璃,你就弄出了茶葉,還真是誰都沒閑著。

 

    吳名翻了個白眼,轉頭向嚴衡道:“這位是商鬼,你叫商先生就行了,非要用敬語的話就叫鬼老。別看他沒鬍子就以為他年輕,論年紀,你叫聲老祖宗都不吃虧。”

 

    “難道不是商老嗎?”嚴衡看了一眼吳名,嘴上問的是名字,心裡面想的卻是年紀。商鬼看起來雖比他大上一些,但再怎麼面嫩也不會超過四十歲,怎麼到吳名嘴裡就成了老祖宗?難道這人還真是駐顏有術,返老還童?

 

    “商鬼只是號,非名。”商老鬼主動解釋道。

 

    “冒昧了。”嚴衡趕忙道。

 

    “我跟你說過,商鬼指點過我的法術,算是我不掛名的師傅。”吳名繼續道,“你要是方便,就留他住上一段時間。他善醫術,喜雜學,對占卜之術也有所涉及,這一次之所以會來,就是算出此地會有劫難。”

 

    “哪有什麼不方便之說,能得鬼老蒞臨實乃嚴衡之幸。”嚴衡立刻接言道,“不知鬼老可有什麼喜好禁忌,但請吩咐就是。”

 

    “他講究多著呢,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吳名插言道,“有道是客隨主便,你隨便找個地方讓他住下就是,有什麼不滿意的,他自己會解決。”

 

    這是徒弟能用的態度嗎?

 

    嚴衡很是無語,但眼見著商老鬼並沒有因此露出絲毫不快,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反正奇人異士都有些怪癖,沒准人家覺得吳名這是率性不做作呢。

 

    吳名這會兒其實更想問問嚴衡怎麼就回來了,但有商老鬼在,就算他問了,嚴衡也未必會說,只好忍下好奇,先叫了早飯。

 

    一要吃食,吳名才知道他竟一口氣睡到了晌午。嚴衡早上的時候就回來了,見他睡得正香,便沒把他叫醒,自顧自地巡視了軍營裡的震後安置,然後便招待起商鬼。

 

    吃過午飯,商鬼主動提出要去救治傷患。

 

    嚴衡很想看看他的本事,但又有事想問吳名,略一沉吟,終是派了心腹送商鬼過去,自己則留了下來。

 

    商鬼一走,不等吳名開口,嚴衡便先問道:“他真是你師傅?”

 

    “我都說了,他年紀大著呢,你別被他的皮相給迷惑了!”吳名知道商鬼的臉皮太嫩,嚴衡不起疑才叫奇怪,“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模樣。多少年過去了,他還是這副模樣——你說,他得多大?”

 

    鬼修的肉身都是要不斷更換的,但商老鬼就是有辦法讓自己的肉身變成同一個模樣,比後世的整容還要神奇。

 

    嚴衡依舊半信半疑。但這人既然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吳名,肯定是個有奇術的。而且就手下回稟,誰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麼進的軍營,就知道地震剛一發生,那人就把他家夫人帶到了安全地帶,實在是神出鬼得有些駭人。

 

    見嚴衡不說話了,吳名立刻問道:“你不是要去遼西嗎?怎麼又回來了?”

 

    “出了這麼大的天災,我這個郡守要是不出來主持大局,人家肯定以為我被地龍給埋了。到時候,遼西不一定怎麼樣呢,我這遼東非亂了不可。”嚴衡苦笑著把吳名拉到懷中,“你呢,沒事吧?”

 

    原來不是因為擔心我啊!

 

    吳名扯了扯嘴角,伸開胳膊,“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倒是不像。”嚴衡微微一笑。其實回來的時候他就去吳名床邊看過,見他完好無損才悄然離開。

 

    “接下來做什麼,賑災?”吳名問。

 

    “只能如此。”嚴衡點頭,“說起來,我這兩年可是沒少囤積糧食,原本是為了戰時做準備,沒曾想卻要用來賑濟災民。”

 

    “對了,商老鬼說今年年景不好,昨夜這樣的地震恐怕會很頻繁。”吳名告誡道。

 

    “此話當真?”嚴衡一驚。

 

    上一世的時候,這一年只有嚴寒酷暑,雖然免不了死人,但好在他處置及時,總算是平安應對過去。沒曾想,這一世卻比上一世更甚,嚴寒與地震竟一齊到來。

 

    嚴寒酷暑這樣的氣候還可以憑人力來規避應對,但若是遇到地震這樣的天災,別說普通百姓了,就是他這樣的士族官員,一樣也只能聽天由命。

 

    “我沒法告訴你有幾分真。”吳名卻聳聳肩,“商老鬼算命一向是時準時不准的,我告訴你也只是讓你早做準備,以防萬一。”

 

    想了想,嚴衡也只能問道:“鬼老可有破解之法?”

 

    “他的破解之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盡人事,聽天命。”吳名無奈地歎了口氣。

 

 100 一百賑災

 

    受此次地震波及的不只是一個邊城,但震中卻在更北邊的外域。

 

    嚴衡還是托了商鬼的福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確切的震災範圍,但消息的來源卻不是商鬼的占卜之術,而是烏冬和它的同類。

 

    把烏冬從吳名那裡接收過來之後,商鬼就把它利用起來,先是用了一天時間幫它梳理靈力,教了它一種禽類的修煉之法,然後就把它派了出去,與周遭的鳥類互通有無,很快就將地震的範圍、強度探聽得清清楚楚。

 

    這次地震造成的災害比嚴衡預料的要小,但範圍卻十分之廣。據烏冬傳回來的消息,不僅遼東和遼西同時受災,連更西邊的漁陽、上古、邯鄲等郡也都在地震波及的範圍之內,就好像地震的區域乃是一條直線,而非後世認知中的一處源點。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但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正常的,再多一點不正常也無法讓人驚訝。

 

    嚴衡也對地震的範圍如此之廣感到驚訝,但他並未多想,在邊城又停留了一晚便啟程返回襄平。

 

    有烏冬和一眾飛鳥幫他打探消息,遞送信函,嚴衡這一趟走的並不急促,每到一處縣城都要停留個一日兩日,率人到周遭的鄉下去視察當地的雪災和震災到底嚴重到何種程度,順便和門客幕僚商討此次賑災的具體安排。

 

    吞併遼西的計畫自然是取消了,原本已經在兩郡邊界處集結的騎兵也撤回了駐地,反而是各處軍屯裡的兵卒全被調動起來,將軍營中囤積的糧食押送到附近的縣城和鄉村,順便維持當地治安。

 

    吳名一聽到嚴衡的安排就覺得耳熟,仔細一想,立刻恍然大悟。

 

    軍隊參與賑災,這不就是後世常見的手段嗎?

 

    屯田裡的兵卒在與外敵作戰的時候未必會有多麼優秀,但這年月的百姓大多畏懼官府,兵卒們只要穿上統一的戰袍往那兒一站,絕大部分百姓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始皇帝自從統一天下就一改全民皆兵的策略,將武器從普通人手裡收繳上來,從而將百姓和軍隊分隔開來。秦三世登基之後,將這個策略推行得更加徹底。到秦四世的時候,百姓的家中便只剩下鋤頭、鐵鎬之類的農具,普通的士族也不敢再光明正大地蓄養私兵。

 

    這樣一來,軍隊便在武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壓制百姓實在是輕而易舉。

 

    唯一讓吳名有些擔憂的是屯田裡的兵卒都是從當地招募的農家子,當稻草人用的時候還好,若是真出了什麼亂子,需要*,這些真真正正的子弟兵可未必能對鄉里鄉親下得去手。

 

    然而嚴衡畢竟不是皇帝,開軍屯也完全是出自一己之私,如果震要像正常的軍隊那樣異地駐守,吳名很懷疑他還能不能招得到人。

 

    但這些事也就是想想罷了,吳名沒興趣往嚴衡的軍隊裡伸手,更清楚人和人之間總要是留有餘地,而權力就是一個最不能觸及的底線,更甚於金錢。

 

    相比不聲不響的吳名,突然冒出來的商鬼卻是短短幾天就刷足了存在感。

 

    光是三九天穿單衣的本事就足以讓人咂舌,更何況他還利用烏冬組建了一支飛鳥營,專門負責傳遞消息和政令,使嚴衡在旅途中便將郡中大事盡數掌握。

 

    在邊城的時候,商鬼還展露了一手神乎其神的醫術,幾根細長的金針輕輕一紮,就讓敷了很多草藥都沒能止住的傷口不再流血,之後又救治了幾個重傷的病患,還拿了一副止血消炎的藥方出來。

 

    嚴衡也沒隱瞞商鬼的身份,直接讓部下稱其為鬼老,並告訴他們這是教導過夫人的長者。

 

    跟在嚴衡身邊的都是心腹,這些人都知道吳名在嫁過來之後的小半年裡鼓搗出了不少東西,有一些只是涉及民生,而另一些卻能讓嚴衡手中的軍隊如虎添翼,百戰不殆。

 

    那時候,一些人便開始懷疑起嚴衡娶男妻的真實目的。

 

    到了這會兒,商鬼一露面,這些人便徹徹底底地恍然大悟——郡守肯定是早就知道夫人有這等背景,這才使了手段把夫人捆上郡守府的戰車!

 

    嚴衡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並沒有刻意澄清——讓人覺得“阮橙”是被他使手段騙進郡守府的能人總好過讓人覺得“阮橙”以色侍人,無論對他還是對“阮橙”均是利大於弊。

 

    至於真相如何,他的好夫人心裡清楚就行了,後院裡的事原本沒必要讓外人知曉。

 

    路上走得慢,耗費的時間就長了許多,一行人足足花了半個月才抵達襄平。

 

    因大部分事情都在路上安排妥當,回到郡守府後,嚴衡也沒急著處理公務,親自出馬為商鬼安排了一處安靜的院子,並指派了心腹過去服侍。

 

    嚴衡忙著討好商鬼的時候,吳名也回了自己院子。

 

    沐浴更衣之後,吳名讓人燒了開水,把自己從商鬼那裡剝削來的茶葉拿出來沖泡,然後便把嫪姑姑叫到身邊,詢問府內的八卦趣聞。

 

    襄平這邊的震動比邊城還小,郡守府裡的屋子又不像尋常人家那麼簡陋,不過就是倒了幾個架子,碎了一些陶瓷。倒是城裡有些房屋在經歷了大雪之後本就已經搖搖欲墜,這麼一震,終是徹底坍塌,使得城裡又少了幾條人命,多了幾根白幡。

 

    鄉下的茅屋據說也倒了很多,但絕大多數百姓都已經搬進了冰屋,而冰屋大多低矮,就算碎裂下落也造成不了多少傷害,就是一部分糧食遭了掩埋,再加上地震乃是不祥之兆,終是免不了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然而襄平城裡士族林立,周遭的土地也多為這些家族所有,郡守府反而不好插手太多。嚴衡也只是把救助的重點放在郡守府控制的田莊上,還有就是特意在軍屯附近開出一片空地,建起幾排冰屋,讓軍屯裡的兵卒可以將家人接過來,依附軍隊。

 

    裡子有了,面子也不能不顧及。

 

    震後第二天,太夫人嬴氏便聯合了一群襄平城裡的貴婦,在城裡施粥施熱湯。

 

    但嬴氏養尊處優慣了,就算是這種賺聲望的事也只是掛著名字、吩咐幾聲,哪會親自出面去做,而何芊芊卻抓住機會,再次請纓,把這份活兒從嬴氏手裡接管下來。

 

    見嫪姑姑最後才說起此事,而且講得頗為認真,吳名便知道她對此事很是在意。

 

    為了給她面子,吳名便敷衍地問了一句,“她幹得怎樣?”

 

    “有條有理,沒有絲毫差池。”嫪姑姑歎了口氣。

 

    就是說,幹得很好。

 

    吳名也無奈地歎了口氣,“既然沒出差池,那就別管了。女人家出來做事不容易,只要她不來惹我,你們也別無緣無故地去給她下絆子。”

 

    “夫人放心,我們哪是那種不知輕重的。”嫪姑姑失笑,接著便試探道,“夫人不覺得女人出來抛頭露面有些不妥?”

 

    “她又不是我老……我的夫人,我管她拋不拋頭,露不露面?”吳名沒說什麼女人當自強的蠢話,直接以事不關己做理由。

 

    “但何家小娘借著施粥之事可是賺足了口碑,每日都會親自到施粥的地點督查,如今的襄平百姓誰不知道郡守府裡有個年輕貌美又知禮心善的何家小娘?”嫪姑姑提醒道,“夫人,您莫忘了,何家小娘終究是姓何的,她一個外姓人替郡守府做事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很容易引人遐思。”

 

    “思就思唄,不過就是被人講些閒話而已。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都不在乎,你們更加不用理會。”吳名渾不在意地說道。

 

    “夫人,她的所作所為哪裡是不在乎,分明是謀求更大才對。”嫪姑姑只好把話說得更加直白,“過年的時候,何家可是曾經派人來過,想要把何家小娘接走,可最後何家的人走了,何家小娘卻留了下來!若是無所求,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怎麼會在父母健在的時候賴在別人家裡不走?”

 

    何家人來接,何芊芊卻不肯走的事,吳名是知道的,但當中的細節卻不甚清楚,只知道何芊芊並未找嚴衡幫忙說項,自己見了何家派來的管事姑姑,然後便順順當當地留了下來。

 

    可要說何芊芊對嚴衡有什麼意圖,吳名還真沒看出來。女人若是對男人起了心思,面目表情自然就會有所不同,但何芊芊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後世一些急於表現的職場新人——空有上進的心思,做事情的經驗和能力卻都有不足,為人處事上也不夠圓滑老道,不自覺就得罪了身邊同事。

 

    不過,話說回來了,何芊芊怎麼就偏偏選中了嚴衡呢?

 

    吳名聽姚重說過,何芊芊的父母都在咸陽,而何氏的老家乃是汶陽,何芊芊就算想以女兒身做出一番男兒事業,遼東這等苦寒之地也不該是她的首選。

 

    或許應該找姚重查問一下。

 

    吳名這樣想著,嘴上卻道:“就算她有所求又能怎樣?讓郡守休了我,取而代之?還是和雅姬等人一樣住進西跨院?”

 

    “夫人……”

 

    “嫪姑姑。”吳名沒再讓她嘮叨,直言道,“你別忘了,你面前這個郡守夫人是個男人。”

 

    嫪姑姑頓時一愣。

 

    “我言盡於此,你慢慢去想。”吳名漠然說道。

 

    當晚,嚴衡讓人擺了家宴,和吳名一起招待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商鬼。

 

    在一起相處了半個月,嚴衡終於理解吳名為何會用嫌棄的口吻說商鬼太過講究。

 

    這傢伙確實太講究了一點!

 

    衣服只穿用最上等精絲織出來的素羅,而且還得是純色的那種,不能有刺繡,不能有花紋,針腳也必須細到看不出來才行。鞋子只穿他自己做的軟皮長靴,身上的配飾只用白玉和絲繩。平日吃飯也只用玻璃和白瓷,筷子必須是純銀或者純金。伺候他的人無論男女都必須得是處子,身上同樣不能有金銀之類的飾物……

 

    諸如此類的禁忌真如吳名所言,三天三夜都未必能夠說完,好在也正如吳名所言,就算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商鬼也能自行解決,並不會去為難嚴衡。

 

    而商鬼也並不只是窮講究,平日裡的姿態也好,與人相交時的禮儀也罷,就算是在皇宮裡長大的嚴衡也只有感慨讚歎的份兒,和吳名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這次擺宴,嚴衡便半開玩笑地提起此事,請商鬼多多指點一下吳名。

 

    沒曾想商鬼卻幽幽歎了一聲,“我哪裡是沒有教過,不過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汙也。”

 

    “我那叫灑脫!”吳名翻了個白眼。

 

    眼看著兩人又要鬥嘴,姚重卻步履匆忙地從門外走了進來,迅速施禮後便來到嚴衡身邊,將一卷竹簡遞了上去。

 

    “主君,遼西急報!”

 

 101 一零一新舊

 

    看完竹簡,嚴衡立刻站了起來,滿臉歉意地向商鬼說道:“抱歉,鬼老,我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走吧,該幹嘛幹嘛去。”吳名搶先道,“我們繼續吃我們的就是。”

 

    “拜託夫人了。”嚴衡向商鬼拱手致歉,接著便行色匆匆地離席而去。

 

    見他出門,商鬼端起酒樽,自言自語地說道:“他的運氣倒是不錯,簡直就是心想事成。”

 

    “少在那故弄玄虛,你根本就是偷看了人家的秘信。”吳名白了商鬼一眼。

 

    剛才吳名就感覺到屋子裡有明顯的靈力波動,這會兒再聽商鬼這麼一說,吳名立刻意識到肯定是商鬼用了千里眼的法術。

 

    商鬼微微一笑,“那你呢?是否願意助他心想事成?”

 

    “你知道的,我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吳名夾了塊魚肉塞進嘴巴,吃完後,繼續道,“話說,你明知道隔牆有耳,這大殿裡好多聽牆根的,還問我這種套話,有意思嗎?”

 

    “沒意思。”商鬼舉起手中酒樽,將裡面的果釀一飲而盡。

 

    嚴衡這會兒已和姚重一起來到前院議事廳,並將府內的門客謀士以及正在府內輪值的幾名軍官全都叫了過來。

 

    這一次的遼西急報已經不只是求援了,就其內容來說更像是一封喪報。

 

    地震之後,遼西邊境處的長城出現了好幾處坍塌,邊城的駐軍沒能及時填堵,使得原本就在另一端與駐軍對峙的北人終是抓住機會,殺入邊城。將整個邊城屠戮一空後,北人繼續南下,直奔更加富裕的遼西腹地。

 

    與此同時,在暴雪和地震的雙重迫害下,遼西的當地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不等北人來襲,好幾個地方就先爆發了民亂。

 

    遼西郡守既要安撫百姓,平息□□,又要應對即將到來的北人,偏偏手裡本就沒什麼可用的兵力,不然也不會在北人來襲的時候向周遭的各郡求援。無奈之下,遼西郡守也只能再次送出求救的信函,將遼西的真實情況告知周遭,希望他們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過來救他一命。

 

    乍一看到這封求救的信函,嚴衡首先想到的是禽鳥終究還是比不上活人。

 

    鬼老幫他組建的飛鳥營只傳回了遼西邊境處已無戰事的消息,嚴衡還以為北人已被地震嚇跑,沒想到這群蠻人竟是屠光了邊城,揮師南下。

 

    但人也有人的局限,光是行動不便這一點就很難解決。為了防止暴民進城,北人入侵,遼西的各地縣城全都緊閉城門,不許百姓進出。城裡的探子很難送出消息,就算送出來,受大雪和地震的影響,城外的接應者也無法及時將消息送入嚴衡手中。

 

    這也是嚴衡收到第二封求援信卻還是沒收到線報的原因所在。

 

    但轉念一想,嚴衡便覺得這才是幸得天助。

 

    有了這封信,他大可以轉暗為明,率兵直入遼西軍所陽樂,然後再徹徹底底地接管遼西。只是出兵的時機必須好好把握,怎麼都要在北人正式攻城之後方可抵達,這樣才能給遼西郡守安排一個合情合理的死因。

 

    嚴衡並未將心中想法宣諸於口,但這種事原本也不需要他來開口,自有謀士心甘情願地替他發出惡言,為己方選出最為光明正大的出兵理由,為遼西郡守安排一個最有利於他們的死法和死因。

 

    下面人正就出兵的時間和細節爭執,嚴衡卻忽然想起了吳名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商老鬼說今年年景不好,昨夜這樣的地震恐怕會很頻繁。”

 

    今年真的會災難頻發?

 

    嚴衡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他這一走神,立刻引起了下面人的注意,很快就有人試探地問道:“主君可是覺得這個議項不妥?”

 

    嚴衡一愣,隨即回過神來,直言道:“不,我在想別的事。”

 

    “主君可否明言?”

 

    嚴衡遲疑了一下,問道:“若是地龍還會翻身,而且連綿不絕,那麼——吞併遼西會否弊大於利?”

 

    他們終究不是野蠻的北人,搶了東西就走,他們要的也不只是土地。一旦把遼西吞入腹中,遼西地面上的百姓就成了他的百姓,衣食住行都要由他出手去管。

 

    然而如今的遼西郡守並不是個能臣幹吏,整日裡就知道吃喝玩樂,手下人也是有樣學樣,將整個遼西經營得千瘡百孔。官府的糧倉裡早就沒了存糧,軍隊的武器也多年不曾更換修補。若不是這樣,也不會連一群饑腸轆轆的北人都無法擺平。

 

    這樣一來,一旦嚴衡接管遼西,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受災百姓的吃住問題。

 

    住所的問題倒也還好,大可用吳名教他的冰屋對付。但糧食的問題卻不是那麼容易解決,遼東這邊的存糧也是有數的,若只是救助本地百姓倒還有所富餘,可一旦把遼西的百姓也加入進去……唔,如果仔細控制,倒也不是不能熬到下次收穫。

 

    但這個能夠的前提是不會再出現地震、洪澇、乾旱等等會影響收成的天災。

 

    嚴衡手下的謀士和門客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一聽嚴衡發問,好半天沒人接言。

 

    最後還是姚重問了一句,“主君,您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消息?”

 

    “算不上是消息。”嚴衡道,“是一位奇人占卜出了這樣的卦象,向我示警。”

 

    “那人是……”馬上有人問了起來。

 

    姚重輕咳一聲,插言道,“這個卦象准嗎?”

 

    “尚不知曉。”嚴衡露出些許無奈。

 

    一名謀士立刻接言道:“也許是那人危言聳聽,以此來博取主君的……”

 

    “啊!”

 

    話未說完,眾人便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面前的案幾以及案幾上的擺件也發出明顯的顫音。

 

    好在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顫動的傢俱也很快靜止下來。

 

    但議事廳的外面卻傳來驚叫和呼喊,有人更是大聲叫嚷,“出來,都出來,到空地上去!”

 

    廳內的眾人卻是鴉雀無聲,之前說話的那人更是面色慘白,癱坐在地。

 

    “地……地龍翻身?”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地開口。

 

    另一個善於拍馬屁的傢伙卻馬上回過神來,朝著嚴衡拱手道:“恭喜主君,賀喜主君,能得這等奇人相助,實乃天命所歸!”

 

    嚴衡也還在震驚之中,哪有心情理會這種低劣的恭維,板著臉,只當沒有聽見。

 

    一旁的姚重卻開口道:“主君,還是先出去避一避,以防萬一吧。”

 

    嚴衡深吸了口氣,終是站起身,“都出去。”

 

    吳名和商鬼這會兒也出了屋子。

 

    吳名急著去看自己院子裡的情況,商鬼無事可做,便也跟著一起去了。

 

    這一次的地震短暫而輕微,連杯碟都未震碎幾個,只不過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府裡的僕婦下人全都嚇得不輕,震動一停便跑出了屋子。

 

    吳名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嫪姑姑也帶著侍女僕婦站在空地當中,見吳名過來,趕忙上前見禮。

 

    “夫人。”

 

    “起來吧。”吳名隨口應了一句,並未向嫪姑姑等人介紹商鬼。

 

    見院中人都未受傷,吳名便想起自己尚未填飽的肚子,抬手把桂花叫了過來,讓她去弄些吃喝。

 

    桂花遲疑了一下。

 

    吳名無奈道:“放心,今天肯定不會再震了。”

 

    桂花立刻轉身去了廚房。

 

    聽到吳名這麼一說,嫪姑姑也轉頭向身邊的侍女僕婦說道:“沒事了,都回去幹活吧!”

 

    就在女人們四下散去的時候,嚴衡帶人過來了。

 

    “夫人。”嚴衡習慣性地先過去牽了吳名的手,目光一掃,見他安然無恙,這才轉頭向商鬼頷首,“鬼老,可否入屋內一談?”

 

    “怎麼了?”吳名疑道。

 

    “夫人不是說過鬼老善占卜之術……”嚴衡隱晦地提醒道。

 

    我只是說他會,才沒說他擅長!

 

    吳名翻了個白眼,但也明白了嚴衡找商鬼的原因,轉頭向商鬼道:“進去說?”

 

    商鬼笑而不語。

 

    吳名只當他是同意,但不等他率先轉身,一股強大的神識便落在他的身上,驚得吳名頓時變了臉色。

 

    商鬼卻是身形一閃,直接消失在眾人面前。

 

    和嚴衡同來的姚重、穆堯不由得齊聲驚呼,嚴衡也是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真是奇人也!

 

    嚴衡還在感歎,一旁的吳名卻再一次變了臉色。

 

    剛剛感受到這股神識的時候,吳名還以為是正道宗的人找上門了,但一看到商鬼的反應,吳名便意識到來人絕非什麼道士,只能是夏老鬼那個混蛋!

 

    靠!靠!靠!

 

    這要是打起來,豈不是又得弄出一場地震!

 

    刹那間,吳名也顧不得更多,掐動法決,施展縮地成寸的法術追了上去。

 

    商鬼並未走遠,吳名剛一抬腳就發現商鬼已經在郡守府的正門口下落,而對面站著的男子雖然面貌陌生,但一看那穿著形態,吳名便判定了他的身份——

 

    綽號夏伯的夏老鬼!

 

    吳名趕忙也跟著落了下來,但腳一著地,吳名便尷尬地發現他和嚴衡一直拉著手,他這一施法,直接把嚴衡也給帶了過來。

 

    呃……

 

    吳名忐忑地看向嚴衡,發現他表情僵硬,顯是嚇得不輕。

 

    吳名輕咳一聲,捏了捏嚴衡的手,小聲道,“別說話,一會兒要是打起來,你趕緊逃命,別管我。”

 

    “夫……”一聽到吳名說話,嚴衡立刻回過神來。

 

    但不等他多言,吳名便又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趕緊閉嘴。

 

    嚴衡馬上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吳名轉回頭來,隨即發現夏伯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身邊還跟了個年輕小郎。這個小郎的容貌算不上多麼俊俏,但氣質溫雅,體態修長,若是把頭髮披散下來,竟是和商鬼有幾分相像。

 

    這時候,夏伯已笑呵呵地與商鬼說起話來,“商商,你果然在這兒!”

 

    “你過來幹嘛?”商鬼冷冷反問。

 

    “當然是來找你呀!”夏伯笑嘻嘻地說道,“要不是我那天突然想起你,把同命鎖拿出來把玩,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也過來了——咦,後面那個難道是小吳子?”

 

    “子你個頭!”吳名立刻回敬了一雙白眼,“你個老不死的,這又是禍害誰家小孩了?!”

 

    “你情我願的事,怎麼能叫禍害呢!”夏伯抬手攬住身邊的小郎的肩膀,另一隻手捏住他的下巴,輕笑道,“歸歸,我禍害你了嗎?”

 

    “夏郎——”被叫做歸歸的小郎羞得滿臉通紅。

 

    吳名立刻扶額低頭。

 

    蠢貨!

 

    人家正牌cp就在面前呢,還敢叫得這麼親熱,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正如吳名預感到的一樣,夏郎二字一出口,前方的商鬼便動了起來,袖子一甩,將名叫歸歸的小郎從夏伯的懷裡卷了出來,拉到自己面前,接著便扣住他的額頭,用力向後一扭,硬生生將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了下來。

 

 102 一零二夏伯

 

    “滿意了?”商鬼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接著便手腕一甩,將擰下的頭顱朝商老鬼拋了過去,同時把餘下的半具身體也丟在地上。

 

    “商商又拿我的玩具撒氣。”夏伯輕輕一揮手,將頭顱從身前拍開,接著就一臉寵溺地走上前,伸手摸向商鬼的臉頰,“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模樣……”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商鬼嫌棄地退了一步,讓夏伯的動作落空,然後身形一轉,朝郡守府的大門走去。

 

    夏伯尷尬地舉著手,見商鬼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郡守府的大門之內,這才轉頭向吳名道:“小吳子,商商現在住這裡?”

 

    吳名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轉頭向嚴衡道:“給他也安排個地方住下,記得先把周圍的女人都撤走,換成男的——年紀越大越好,別安排三十歲以下的,容貌好的也不行!”

 

    聽到後半句話,嚴衡的嘴角也有些抽搐,定了定心神,開口道:“夫人,這一位是……”

 

    “夫人?!”不等吳名作答,夏伯已詫異地挑眉,“你這是改名了還是……”

 

    “我嫁人了,你有什麼說道?”吳名冷著臉,打斷了夏伯的質疑。

 

    夏伯張了張嘴,愣了好一會兒才忽地笑了起來,“你這小子還真是什麼事都敢幹!”

 

    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轉頭向嚴衡介紹道:“這是夏伯——夏天的夏,伯仲叔季的伯。你怎麼招待的商鬼就怎麼招待他,注意別讓他看到女人或者年輕男人。”

 

    “你嫁的人就是他?”夏伯一臉玩味地打量起嚴衡,“長得倒是還成,就是這臉鬍子有些多餘。”

 

    “我說你到底住不住進來?不住的話趕緊走人!”吳名惱火道。

 

    “你怎麼還是這麼不禁逗呢?”夏伯滿臉無奈,接著朝嚴衡微微一笑,“嚴郡守,打擾了。”

 

    “您客氣了。”嚴衡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將手一抬,請夏伯入府,“裡面請。”

 

    夏伯也沒客氣,邁步就進了郡守府的大門。

 

    嚴衡正要跟進,卻被吳名一把拉住。

 

    “把外面這個處理一下。”吳名道,“弄副棺材埋了。”

 

    嚴衡一愣,“夫人……”今日怎麼突然心善了?

 

    嚴衡沒有把話說出口,但一看他的表情,吳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撇嘴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相比地上這個可憐蟲,剛進去那個才叫混蛋!”

 

    嚴衡無語,抬手向兩邊已被嚇傻的侍衛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按吳名的命令列事。

 

    吳名沒再多言,邁步也進了郡守府。

 

    嚴衡只看到商鬼殺了夏伯的新歡,而同樣的場景,吳名卻已經看到不想再看。

 

    夏伯好像把這樣的事當成了有趣的遊戲,一次又一次地樂此不疲。若是商鬼不理他也不理他的新歡,他反而會勃然大怒,就好像只有讓商鬼把他找來的男孩弄死才能證明他在商鬼的心裡有多重要。

 

    吳名覺得夏伯根本就是心理變態,若換了他是商鬼,早把夏伯一腳踹飛,讓他自己玩鳥去了。商鬼似乎也這麼做過,但挨不住夏伯厚著臉皮糾纏,再加上兩人實力相近,旗鼓相當,若是想用暴力解決,十有8九要同歸於盡。

 

    或許是覺得這樣做太不划算,商鬼便選了另一條路——哄夏伯開心。

 

    但這樣一來,就免不了會有一些年輕俊俏的男孩在這場毫無意義的遊戲中犧牲。

 

    人命雖然不值錢,可也沒必要這麼作踐。

 

    吳名看不過眼,插手管了幾次,但被他救下的男孩大多並不領情,而且就算商鬼不理會,夏伯也不會讓這些男孩活著,最後的差別不過就是早死晚死以及怎麼死罷了。

 

    幾次下來,吳名也意興闌珊,懶得再管。

 

    反正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天開始就是在等死的,權當是早死早托生吧!

 

    因心情不好,吳名沒去商鬼和夏伯那邊湊趣,自顧自地回了自己院子。

 

    進了門,正想問問自己讓桂花做的吃食好了沒有,一抬頭,吳名便發現姚重和穆堯還在院子當中。

 

    “主君!”不等吳名開口,這兩人便朝著吳名身後躬身施禮。

 

    吳名回頭一看,這才發現嚴衡也跟他一起過來了。

 

    “進去說話。”嚴衡快走了兩步,來到吳名身邊,握住他的右手,拉著他進了屋子。

 

    進了正堂,嚴衡照例在上位落座,吳名也被他生拉硬拽地留在了身邊。

 

    姚重和穆堯已從之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入座後便關切地問道:“主君,剛剛這是……”

 

    “不必多問。”嚴衡打斷道,“今日府中又住進一位高人,你們好好招待,平日裡若是遇到了,也都恭敬一些。”

 

    “最好別遇到。”吳名冷冷插言,“他們兩個年歲正相當,萬一被夏老鬼瞧上,免不了也要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姚重和穆堯面面相覷,滿頭霧水,嚴衡卻是半晌沒有說話。

 

    吳名垂下眼瞼,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夏伯會在商鬼身邊膩上一段時間,今晚應該是安全的。你趕緊找個偏僻的院子,把裡面的人全都換掉,儘量用年紀大的男人。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就換成聽話的女人,任打任罵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那種。”

 

    “就像您院子裡的桂花?”姚重半開玩笑地問道。

 

    “桂花不行。”吳名冷冷道,“夏伯要是知道她把她男人給甩了,肯定會大發雷霆——對了,夏伯不會殺女人,但他會遷怒與這些女人相關的男人。至於怎麼個遷怒法,你或許不知道,但你家郡守肯定能猜得出來。”

 

    “這位夏伯好像與鬼老大不一樣。”嚴衡終於開口。

 

    “商鬼講究修身養性,看起來自然好脾氣,不像夏伯,從裡到外都是個混球!”吳名撇嘴道,“不過,你要是真能討得夏伯的歡心,他倒是也能豁出去為你做些事情。不像商鬼,你就是把心挖出來給他,也別想讓他動一動眉毛。”

 

    “……”有這麼說自己師傅的嗎?

 

    嚴衡一陣無語。

 

    “但我建議你還是別去嘗試為好。”吳名沒興致和他們聊八卦,轉頭地對姚重道:“我再強調一次,別沒事找事地湊上去瞎打聽,真要是把小命給玩沒了,可別怪我事先沒警告過你們。”

 

    “夫人……”嚴衡看出吳名心情不好,有心寬慰幾句,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該幹嘛幹嘛去。”吳名道,“還有,別指望那兩個能幫你出謀劃策、率軍打仗什麼的——他們要是真出了手,你們這群人大概也離死不遠了。”

 

    “夫人這是何意?”姚重立刻問道。

 

    “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吳名冷冷道,“自從姜子牙封神之後,你可曾再見過什麼神仙聖人插手人間征伐?”

 

    姚重一愣,一旁的穆堯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嚴衡也輕咳一聲,“夫人好好休息,我等暫且告辭。”

 

    吳名擺擺手,沒再說話。

 

    嚴衡卻身子一傾,湊到他的耳邊說道:“今天大概是不能陪你用夕食了,但晚上的時候,我一定過來。”

 

    “別去招惹那兩個傢伙。”吳名忍不住又叮囑了一遍。

 

    “夫人放心。”嚴衡拍拍吳名的大腿,接著便站起身,帶著姚重和穆堯走出正堂。

 

    離開吳名的院子,姚重終於按捺不住地再次問道:“主君,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當然是仙家法術。”嚴衡漠然道。

 

    “可是,連您都嗖地一下就沒了蹤影……莫非是夫人……”姚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不是他的話,難道還是我?”嚴衡不無鬱悶地瞥了姚重一眼,“你覺得我有那種騰雲駕霧的本事嗎?”

 

    從小到大,嚴衡看過不少神仙鬼怪的話本故事,也知道始皇帝的後半生都在尋找仙家所在。但始皇帝終究還是沒能找到仙人的蹤影,而教養嚴衡的贏子詹一向只強調天地之力最是神秘莫測,對所謂的神鬼之說卻是半點不信。

 

    耳濡目染之下,嚴衡原本也覺得這世上既沒有神仙,也沒有鬼怪。

 

    即便是重生一世,嚴衡也只覺得那是自己的氣運機緣——畢竟他在轉生之前的那段時間裡既沒看到閻羅殿,也沒見到黃泉水。就算是吳名之前就已經在他面前使過一次控火的法術,他也更加願意相信那只是一種可以複製的秘法,就像吳名用石頭煉出玻璃,用水銀和錫做出鏡子一樣。

 

    直到剛才,雙腳離地,耳畔生風,嚴衡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究竟什麼是仙家法術——

 

    那是凡人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嚴衡深吸了口氣,“記住夫人的話,別去招惹新入府的那位夏伯,想知道原因,可以去府門那邊打聽一下。”

 

    “諾!”姚重和穆堯看了眼對方,終是沒再多問。

 

    吳名攆走了嚴衡,但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商鬼和夏伯,揚聲叫來桂花,得知自己讓她做的吃食已經做好,立刻讓她準備食盒,把做好的吃食放入進去,再添上三副杯筷。

 

    等桂花準備好食盒,吳名也用神識確定了商鬼和夏伯的位置。

 

    如他預料的一樣,夏伯跟去了商鬼暫住的院子,正纏在商鬼的身邊討好賣乖。

 

    吳名立刻拎起食盒,動身去找商鬼。

 

    商鬼和夏伯都已經察覺到了吳名的神識探測,對他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

 

    一見吳名進門,夏伯便像主人一樣招手,示意吳名自己找地方落座,並隨口問道:“帶什麼好吃的過來了?”

 

    “你覺得這年月能有什麼好吃的?”吳名翻了個白眼,轉頭向商鬼問道,“還有胃口嗎?”

 

    “拿出來吧。”商鬼直接道。

 

    吳名立刻把案幾推到正堂中間,將杯筷碟碗從食盒裡取了出來,擺到案幾上,讓他們三個鬼修能夠圍坐而食。

 

    他們都是在後世待慣的人,早習慣了一個桌上吃飯,對這年月的分食制反而不太適應。

 

    菜肴全都擺好之後,商鬼沒要吳名帶來的果釀,拿出自己裝白酒的葫蘆,將三人面前的玻璃酒杯斟滿,然後便開口道:“我和夏伯明日便會離開。”

 

 103 一零三異世

 

    “為何?”吳名不由一愣。

 

    “難道你還真想在這裡待一輩子?”商鬼反問。

 

    吳名愣了愣,轉頭看向夏伯,“你知道怎麼回去?”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去,就不會在這裡一困就是這麼多年了。”夏伯一邊夾菜一邊答道。

 

    “那你們這是……”吳名不由生疑。

 

    “我們準備去終南山和昆侖轉一圈,找那些牛鼻子老道好好聊上一聊。”夏伯道,“我一個人的時候不好輕舉妄動,只能渾渾僵僵地過日子。這會兒商商過來了,我也算是有了底氣,總要把這裡的事情弄個清楚明白——對了,你或許還不知道,這鬼地方竟然連地圖都沒有開全!”

 

    “什麼?”吳名越聽越糊塗。

 

    “這裡沒有歐洲、美洲和南北兩極,也沒有西藏和新疆。”商鬼接言道,“連青海和甘肅都只有一小塊能夠涉足。”

 

    這邊的日子可不像後世那樣豐富多彩,夏伯無所事事,便四處遊山玩水。當他走遍了內陸的山川河流,想要去樓蘭古城那邊逛上一圈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撞上了一處無形的屏障,而屏障的另一邊竟是霧氣濛濛,就像電子遊戲裡尚未開啟的地圖一般。

 

    夏伯正無聊,驚訝過後,便沿著這處屏障走了起來,硬生生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發現屏障的那處。

 

    這時候,夏伯才意識到這裡根本不是真正的秦朝,只能算是一個名為秦朝的異世。與秦朝接壤的鄰國雖然都還存在,但再遠一點的地方便消失無蹤,連北邊的匈奴都少了大半。

 

    聽夏伯說完,吳名立刻問道:“你是從什麼地方穿過來的?”

 

    “還能是哪兒,始皇帝的皇陵唄!”夏伯歎了口氣,“我還以為能在裡面躲個清靜,沒曾想一進去就沒了知覺,再一睜眼,人就到了這邊。也不知道遇了什麼,當時那具身子的骨頭都碎掉了,好在還有口氣,這邊的靈氣又異常濃郁,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如果這裡不是真正的秦朝,那你們去找終南山的牛鼻子老道也未必能解決問題吧?”吳名皺眉道。

 

    “建造始皇帝陵的時候,他們都是插了手的。就算此地並非真正的秦朝,也肯定會有些相關的傳承記載。”商鬼道,“反正我和夏伯一起過去,就算查不出什麼也能順利脫身,大不了再掉頭去追那個正道宗的道士就是。”

 

    “我跟你們一起去!”吳名脫口道。

 

    “別!”夏伯馬上否決,“我們是去和那群牛鼻子談判的,帶上你?那還談個毛線啊!話沒說兩句就得打起來,萬一鬧大了,非提前滅世不可!”

 

    “滅世?提前?”吳名立刻直起身子,瞪眼道,“你不會是在說這裡會有末世吧?!”

 

    “末世只是針對人類而言,在這裡,卻是整個世界都會消失。”商鬼漠然說道。

 

    夏伯接著道:“你們的運氣不太好,穿來的不是時候,若是早來幾年,興許還能過上安穩日子。”

 

    商鬼卻不以為然,“若是沒有穿來這麼多人,興許這裡也不會亂成這般模樣。”

 

    “這世上哪有什麼興許,該不該發生都已經發生了,還是想想脫身的法子吧!”夏伯轉頭看向吳名,“至於你,老實在這邊待著,別跟過去給我們平添麻煩。若是有牛鼻子找上門,務必把人留下,死活都沒關係,別讓腦子爛掉就行。”

 

    需要說得這麼噁心嗎?

 

    吳名扯了扯嘴角,“給我留些法寶。”

 

    “放心吧,要啥儘管說,肯定給你準備足足的!”夏伯拍著胸脯保證道。

 

    商鬼瞥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當天晚上,吳名便把商鬼和夏伯要走的事告訴了嚴衡。

 

    嚴衡先是一愣,接著便抓住吳名,沉聲問道:“你呢?也和他們一起走嗎?”

 

    “他們不帶我。”吳名鬱悶道。

 

    他也知道他脾氣不好,變成鬼修之後更是半點委屈都不願忍受,若是和那群眼高於頂的道士對上,肯定會和夏伯說的一樣,講不了幾句就得動手。

 

    但這種情況又不是不能避免,大不了讓商鬼和夏伯進山,他在外面接應就是。偏偏夏伯拿他的脾氣作筏子,硬是不許他跟去,這讓吳名沒法不去多想,總覺得商鬼和夏伯會一去不返,遭遇不測。

 

    嚴衡卻是大大地松了口氣,轉手摟住吳名,安慰道:“夫人不要擔心,以那兩位的本事,無論去往何處都定會安然無恙。”

 

    “那可不好說。”吳名重重地歎了口氣。

 

    活到他們這個份上的人是喊不出“我命由我不由天”這種慷慨陳詞的。活得越久,見得越多,就越發知道老天爺有多可怕。無論是法術盛行的遠古還是科技發達的後世,人類在老天爺面前都只有躺平任淩虐的份兒。若是老天爺看誰不順眼,那真是分分鐘就能把人碾死。

 

    嚴衡看出吳名的沮喪,拍了拍他的背脊,本想再安慰幾句,但張開嘴的瞬間卻終是沒能忍住好奇。

 

    “鬼老和夏伯……也是……你我這般的關係?”

 

    吳名沒有馬上作答,想了想,搖頭道:“不一樣的。”

 

    “我以為……”

 

    “我說的是不一樣,並非不是。”吳名再次搖頭,“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只知道他們在一起很久了,但……你也看到了。”

 

    嚴衡微微一愣,趕忙表態道:“夫人放心,我對我夫人之心蒼天可鑒,絕不會像那一位那樣弄出那等不堪的事情讓夫人不快。”

 

    聽到這話,吳名立刻譏諷地笑了起來,“不會?那西跨院裡是什麼,擺設?”

 

    不等嚴衡辯解,吳名已冷笑著繼續說道:“放心,過去的事,我過去沒追究,現在更沒興趣。至於那院子裡的那些人,你願意養著就養著,想攆走就攆走,我也不插手。床上那點事原本就是一拍即合或者一拍兩散,你要是有了新歡,想和別人睡覺,那就大大方方說出來,咱們好聚好散。但你要是吃著碗裡的還想著鍋裡的,這邊拉著我,那邊卻和別人睡了覺——呵呵,放心,我不會找那人麻煩,我只會一刀切了你下面的東西,再一刀割掉你上面的腦袋。”

 

    嚴衡失笑,正想哄上幾句,讓吳名放心,卻被吳名按住了嘴巴。

 

    “我說的可不只是男人。”吳名冷冷道。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愣愕道:“夫人……”

 

    “你要想跟我在一起,就得放棄生孩子的打算。”吳名面無表情地盯著嚴衡,“不用急著給我答覆。反正你還要再守大半年的孝,大可以慢慢想,想到清楚明白。”

 

    說完,吳名便把嚴衡推開,冷冷道:“不早了,回你自己院子裡休息吧。”

 

    “夫人!”嚴衡立刻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又把吳名拉入懷中,“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我只是讓你回自己院子。”吳名翻了個白眼,“別說的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我今天若是走了,那和生離死別也差不了多遠了。”嚴衡抓起吳名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左心口處,“我不敢承諾說我可以不要孩子,至少現在不敢,但要是在孩子和你之間做選擇——我只會選擇你。”

 

    “我倒是忘了,你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吳名不為所動地撇撇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來。”

 

    嚴衡笑了笑,“那不是我的孩子。”

 

    “什麼?”吳名一愣。

 

    “那不是我的孩子。”嚴衡歎了口氣,把茹姬遭到[]汙後又與人[]奸的事講了出來。

 

    吳名頓時目瞪口呆,有心替嚴衡叫屈,又覺得這女人幹得漂亮。如果真讓她騙過嚴衡,成功地魚目混珠,那她就算被去母留子也可以大笑三聲,死而無憾了。

 

    可惜,棋差一招,被嚴衡發現。

 

    嚴衡並未注意到吳名的複雜表情,摟著他,輕聲道:“上一世的時候,我並未留下這個孩子。但這樣一來,為了讓我能夠留下後代,母親也好,其他人也罷,全都沒完沒了地往我身邊塞女人。所以,這一世,我便把那孩子留了下來,讓他幫我分擔一些麻煩。”

 

    “那孩子的生父呢?”吳名問。

 

    “我不知道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嚴衡道,“但與茹姬通姦之人已經被我挑斷手筋和腳筋,割掉舌頭,關了起來。老太夫人安排的那些人也被我盡數斬殺。”

 

    “茹姬知道嗎?”

 

    “或許有所察覺吧。”嚴衡漠然道,“畢竟,她那姦夫已經很久未曾與她偷情。”

 

    “可憐見的。”吳名歎了口氣,但跟著就解釋道,“我不是在說你。”

 

    嚴衡一怔,隨即皺眉,“難道夫人是在可憐茹姬?”

 

    “難道她不是最無辜的?”吳名撇嘴道,“當然,若是換了我,我肯定不會用爬床這種蠢法子報仇,我只會毒死你們全家,或者半夜裡爬起來把你腦袋砍掉,再一把火燒了這個郡守府。”

 

    嚴衡沉默了幾秒,開口道:“若是你,也不會被老太夫人暗算。”

 

    “那可不好說。”吳名聳聳肩,“誰都有脆弱的時候,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這麼厲害的。”

 

    “夫人是怎麼遇到鬼老的?”嚴衡不想在茹姬的事情上和吳名爭執,順勢轉移了話題。

 

    “與其說是遇到,不如說是撿到。”吳名回想了一下當年,順口說道,“我是被他們——商鬼和夏伯——從死人堆裡撿回去的。”

 

    “死人堆?”嚴衡一愣。

 

    吳名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笑了笑,含糊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聽很久二字,嚴衡便以為吳名是在小的時候遭遇了什麼不測,機緣巧合之下被那兩位高人救走。見吳名一臉不想多言的樣子,嚴衡也不好揭他傷疤,抬手把他攬入懷中。

 

    來來回回地一打岔,吳名也沒了之前的心情,靠在嚴衡胸口,不自覺地歎了口氣,輕聲道:“若是天崩地裂,整個大秦都將毀滅,而我卻有脫離險境、前往安全之地的辦法,你……跟我走嗎?”

 

    嚴衡一愣,接著便是一驚,“夫人不是在說笑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吳名道,“但就算離開,我大概也只能帶走你一個人,餘下的,只能留在這裡自生自滅。”

 

    “這是……鬼老占卜出來的結果?”嚴衡扶住吳名的肩膀,緊張地問道。

 

    “已經不只是占卜了。”吳名垂下眼瞼,“他們之所以離開,就是去尋找破解之法或者逃生之道,但……希望渺茫。”

 

    “夫人……”嚴衡張了張嘴,終是道,“可以容我思考一下嗎?”

 

    “可以,但別思考太久。”吳名抬起頭,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實話,你可能沒機會去考慮生不生孩子了。”

 

 104 一零四決定

 

    為了避免被商鬼那傢伙聽牆根,這一晚,吳名雖然沒把嚴衡攆走,但也只是蓋著被子純睡覺。

 

    第二天一早,商鬼院子裡的侍從便急匆匆地跑來向嚴衡稟報,說商鬼和夏伯都不見了,被子什麼的全都疊得好好,明顯是昨天晚上就沒在屋子裡睡覺。

 

    嚴衡知道那兩人要走,也沒為難自家侍從,只讓他們把房屋仔細整理一遍,看那兩人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讓嚴衡失望的是,那兩人什麼都沒留下,真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吳名在旁撇了撇嘴,什麼話都沒說。

 

    昨天,他們三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商鬼就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該留的東西也都交給了他。

 

    雖然拍胸脯、誇海口的是夏伯,但真正給東西的卻是商鬼。夏伯的制藝水準還不如吳名,用後世網路遊戲裡的設定形容,他就是個只知道苦練戰鬥技能的純dps,生活技能壓根就沒開啟,哪裡能做什麼符籙、法寶之類的輔助道具,不過就是拿商鬼的東西送人情。

 

    但這些近乎家醜的瑣事實在沒必要讓嚴衡知道,吳名心下腹誹,卻也沒有多嘴。

 

    一直到吃過早飯,嚴衡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準備去前院議事,吳名這才拿出商鬼昨天寫給他的一頁紙,遞到嚴衡手裡,“看看吧,這是商鬼推算出來的。”

 

    嚴衡愣愕地接過一看,發現上面只有三排字,每排字的最前頭都是一種災難,後面跟著一串地名。

 

    仔細一看,嚴衡便注意到每一排地名都有共同之處:寫在地震下麵的那排地名都在內陸疆域的最週邊,從遼東到隴西,再至巴蜀、長沙;寫在第二排海嘯下面的則是琅琊以南的沿海地區;第三排標的是洪水,下面的地名卻是長江黃河之間的幾個郡縣。

 

    嚴衡不由得吃了一驚,“整個大秦都……無法倖免?!”

 

    豈止是秦,無法倖免的是這個世界。

 

    吳名在心裡歎了口氣,開口道:“這幾日的地震不過就是個開始,等到冰雪融化的時候,更為劇烈的地震就會和海嘯一起到來。等到春日過去,夏日降臨,暴雨和洪流便會淹沒大地。遼東的位置有些尷尬,海嘯和洪災全都躲不過去,好在只是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會被餘威波及,不至於像中原和沿海那麼嚴重。”

 

    嚴衡呆了半晌,忽地苦笑起來,“若這些事都將成真,那……我等凡夫俗子豈不是只能坐以待斃?”

 

    “不只是凡夫俗子。”吳名漠然糾正,“誰都不會倖免。”

 

    嚴衡微微蹙眉,“但夫人昨晚不是說……”

 

    “我說的只是可能。”吳名抬起頭,直視嚴衡的雙眼,“天無絕人之路,總不可能真的只有等死一途。就算是盡人事,聽天命,也要先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了,然後再去等待老天爺的垂憐。”

 

    “夫人……”嚴衡張了張嘴,終是再次問道,“這些災難,真的會發生嗎?”

 

    “現在已經不是會不會了。”吳名無奈苦笑,“它已經開始了。”

 

    “那麼,夏日過後呢?”嚴衡追問道,“災難會結束嗎?”

 

    吳名歎了口氣,“按照商鬼的說法,如果到了夏天,我們還沒法找到解決之道或者逃生之法,那麼,一切痛苦都將在冬天到來之前結束。”

 

    光是聽吳名的語氣,嚴衡也不會覺得預言中的災難將在來年冬天結束。再聯想吳名之前說過的話,以及昨天晚上的種種,嚴衡頓時明白,結束的絕不僅僅只是痛苦,還有生命——所有人。

 

    嚴衡閉上雙眼,沉思起來。

 

    當他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眸子裡已經多了果決的神彩。

 

    “我要拿下遼西。”嚴衡扶住吳名肩頭,毅然決然地說道,“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總要嘗試一次,不只是為我自己,更為兩地百姓——若真的不會再有來年,那我手裡的糧食也沒了用處,倒不如趁著還有用的時候用掉,與老天爺賭上一賭。”

 

    “好。”吳名點點頭,但接著便話音一轉,“不過,烏冬已經被商鬼帶走了,飛鳥營形同解散,從今日開始,你恐怕不能再用飛鳥來傳遞消息了。”

 

    “沒關係,飛鳥傳訊原本就有弊端,我繼續用人就是。”嚴衡對此並不在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麼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需要傳遞,可以交給我。”吳名輕咳一聲,“論速度,我比烏冬要快得多,也穩妥得多。”

 

    嚴衡微微一怔,很快便揚起嘴角,“多謝夫人。”

 

    拿定主意,嚴衡便動身去了前院。

 

    嚴衡原本想把吳名也一起帶去,但吳名實在沒興趣過去當背景板,嚴衡便也沒有強求。

 

    當嚴衡抵達前院的時候,昨天參與議事的那些人一個不落,均已到齊,但不等嚴衡開口說話,地面便再一次晃動起來。

 

    這一次的震動和昨天一樣轉瞬即逝,然而眾人的驚恐卻更甚昨日。

 

    嚴衡也沒像昨日那樣放任眾人下去平復心悸,震動一停便繼續議事,並公佈了自己將要出兵遼西的決定。

 

    下面人的反應也和之前截然不同,很多人都覺得這等天災如果真的會持續下去,甚至更加嚴重,吞併遼西不過是平添負擔,還不如專心經營遼東,待災難過去後再伺機而動。

 

    但嚴衡卻知道這一次的災難很難有過去一說,當即力排眾議,定下了出兵的計畫,跟著便下達指令,分派人手。

 

    這一次,嚴衡放棄了親赴遼西的念頭,轉而將騎兵和後續的部隊都交給正經的將官指揮,自己繼續在襄平坐鎮,應對還會到來的天災以及與天災相伴的*

 

    到了這會兒,嚴衡也沒了太多顧忌,在派出軍隊之後就徹底接管了整個遼東的賑災事宜,連女眷們施粥的行為都被勒令停止,煮粥用的糧食和柴火全部征繳,對城內無家可歸的平民進行統一安置。接著,嚴衡又在城內頒佈郡守令,把賑災所需的糧食和物資直接攤派到襄平城內的豪門富戶,並撂下話去——他們要是不能在規定期限內把糧食湊齊,他不介意幫他們一把。

 

    奪人錢財入如殺人父母,嚴衡此舉自然遭到了整個士族階層的一致抵觸,連太夫人嬴氏都特意把嚴衡叫了過去,讓他收回這項命令,以免引得眾怒,不好收拾。

 

    嚴衡沒理會嬴氏的所謂擔憂,左耳進右耳出,然後便該幹嘛照樣幹嘛。

 

    但當天晚上,嚴衡還是忍不住和吳名抱怨了幾句。

 

    聽他說完,吳名撇撇嘴,“都哪家叫得歡實?擬個名單給我。”

 

    “你要作甚?”嚴衡一愣。

 

    “幫你解決麻煩。”吳名道,“保證乾淨俐落,永絕後患。”

 

    一聽到永絕後患這四個字,嚴衡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總覺得吳名的解決手法不會是和風細雨。

 

    但嚴衡這會兒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情緒,略一沉吟便點頭道:“好,明天我就把名單給你送來。”

 

    “讓姚重送過來,我正好要用他。”

 

    “好。”

 

    第二天上午,姚重便把嚴衡擬的一份名單送了過來。

 

    吳名瞥了眼名單,先問了幾句作坊那邊的事。

 

    受地震影響,玻璃鋪子的生意一落千丈,玻璃作坊那邊也損失了一批成品。因這樣的災難不會停息,姚重已經把鋪子關掉,作坊那邊也停了工,工匠及其家小全都送進了羅道子的匠人營。

 

    “夫人若有什麼吩咐,還請趕緊示下,過兩天,我就要隨商隊去南邊採購糧食,搞不好得一兩個月後才能回來。”姚重直言道。

 

    吳名微微一怔,隨即道,“我建議你別走太遠,能買多少算多少,盡可能趕在一個月內回來——不然的話,你這一趟十有8九是回不來了。”

 

    “南邊也要出事?”姚重訝異地問道。

 

    “你們郡守沒說?”吳名反問。

 

    “郡守只說遼東和遼西今年不會安穩。”姚重道。

 

    “從春天開始,整個天下都不會安穩了。”吳名歎了口氣,把名單放到案幾上,“挑一家存糧最多,對郡守府威脅最大的出來。”

 

    “夫人打算怎麼做?”姚重一邊問,一邊將名單上的名字重新看了一遍,很快拿起毛筆,圈了一個姓氏出來。

 

    “斬草除根。”吳名冷冷道,“你手下有膽大心黑能下狠手的傢伙嗎?”

 

    “當然有。”姚重點頭,“夫人要他們做什麼?”

 

    “當然是……殺人放火。”吳名意味深長地將名單拿了起來,“與其浪費時間跟這些碩鼠講道理,還不如直接把他們宰了,扒皮吃肉!”

 

    姚重一愣,接著便心下一動,倒吸了一口涼氣,“夫人,慎行!”

 

    “放心。”吳名燦爛一笑,“動手的人是我,若是將來真有什麼不好,你們郡守大可以把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與我劃清界線。”

 

    姚重欲言又止,但握了握拳頭,終是沒再勸阻。

 

    吳名一向是想做就做,行動果決。

 

    當晚,把負責接應的後續人手安排妥當,吳名便領著姚重和他挑選出的八個手下向城北的郭家摸去。

 

    郭家是襄平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地主,手裡攥著的土地比連續幾輩子管理遼東的嚴家還多,這一代的家主還是個屬鐵公雞的,對自家的佃農都一毛不拔,一聽說嚴衡要他們無償捐贈糧食,立刻跳腳罵娘,擺出一副“要糧沒有,要命一條”的拼命架勢。

 

    抵達郭家府外,吳名把姚重之外的八個人全都留在了外面,讓他們兩人盯一條街,只要有人離開了郭府,立刻格殺勿論。

 

    把外面安排好之後,吳名便扣住姚重肩膀,叮囑道:“我建議你先把自己的嘴巴堵上,省得一會兒嚇得叫出聲來。”

 

    “夫人放心,我又不是那種擔不起事的。”姚重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那好。”吳名點點頭,“我一會兒肯定要使些手段,而你,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許多問,更不能一驚一乍地給我製造妨害。”

 

    “姚重明白。”姚重再次保證。

 

    “走!”吳名掐動法決,將姚重帶進了郭府。

 

 105 一零五滅門

 

    當天夜裡,襄平城北的郭家突然燃起一場大火。

 

    這場大火來的突然,燒得迅猛,當臨近的人家趕過來幫忙的時候,卻發現府內一片死寂,不僅無人出面救火,連府邸的大門都鎖得死死,根本無法敲開。

 

    進不去門,自然也無法幫忙救火,好在這場火燒得十分詭異,只限于郭府之內,並沒有向外擴張的趨勢,趕來的人也只能站在郭府外面,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將整個府邸吞噬殆盡,直到郡守府派了兵卒過來。

 

    郡守府的人一趕到,領頭的負責人就認定郭府出了意外,馬上率兵將整個府邸包圍起來,並將閒雜人等驅逐到巷子外面,然後才派人砸開大門,進去救火。

 

    等到大火被撲滅,原本精美奢華的府邸已經是面目全非,亭臺樓閣倒的倒,塌的塌,整個府邸內部也再找不到一個活物,真真正正地雞犬不留。

 

    第二天天亮,過來看熱鬧的人便發現郡守府的兵卒已經用牛車往外面運屍體了,雖然上面蓋著麻布,但還是露了些焦黑的腿腳出來,一眼看去,陰森可怖。

 

    這些牛車一出郭府大門就直奔城外,看到的人只當是要拉去亂葬崗掩埋,誰也不知道,當這些牛車抵達亂葬崗之後,便與等在那裡的另一批牛車匯合。

 

    燒焦的屍體被搬了下來,丟進早已挖好的大坑之中,但車上的屍體其實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多,屍體下面還藏著箱子和麻袋。

 

    箱子裡是黃金,麻袋裡是糧食。

 

    負責在這裡接收東西的就是昨天和吳名一起進郭府的姚重,而吳名已經功成身退,回郡守府補覺去了。

 

    昨晚跟吳名一起進郭府的時候,姚重還以為吳名是去尋找郭家的什麼把柄,沒曾想吳名直接進了後宅,三下五除二就把遇到的人全給殺了,然後就開始翻箱倒櫃,敲牆砸地,把姚重看得目瞪口呆。

 

    不等姚重回過神來,吳名已經打開了郭家的密室。

 

    密室裡不僅有富貴人家慣藏的黃金,更堆滿了大米小麥等等糧食,還有風乾的鹹肉、藥材等物,就數量來看,足夠整個郭府足不出戶地用上一年。

 

    顯然,郭家已經做好了面對災年的準備,只是他們並不打算把這些東西和旁人分享。

 

    狡兔三窟,郭府的密室也不止一處,吳名還發現了一條通往城外的密道,只是這條密道過於狹窄,並不適合搬運東西。

 

    吳名也沒打算使用這條密道。

 

    他之所以安排後援,就是做好了殺人之後放火燒府的決定,趁機讓郡守府那邊接管郭府,然後借著搬運屍體的機會把郭府的好東西搬運出城。

 

    只不過吳名預想中的好東西只有錢財,沒想到郭家竟然把糧食也給運進城來。

 

    聽到吳名要放火燒府,姚重不由一愣,趕忙提醒吳名,大火很可能會把糧食也一起燒毀。

 

    吳名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也沒解釋,轉過身,帶著他在府邸裡收刮起金銀首飾。

 

    一路上,吳名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包括未滿月的嬰兒,年過七旬的女眷。

 

    即便是姚重這種一向自詡為心狠手辣的傢伙都看到不忍再看,忍不住說出了求情的話。

 

    “夫人,我們不如把這些孩子從密道裡帶走,反正他們又不記事,就算長大了也不會成為麻煩。”

 

    沒曾想吳名卻是噗哧一聲冷笑,“這種時候動善心,有意思嗎?”

 

    “孩子總是無辜的。”姚重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尷尬。

 

    但吳名的回答卻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他們一點都不無辜。”吳名冷冷道,“他們的父母就是吃人肉、喝人血長大的,而他們從咽下第一口奶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配不上無辜這個詞了。”

 

    乍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姚重還以為郭家真有吃人的惡習,但轉念一想便意識到這不可能。他一直派人關注城內大戶的一舉一動,若郭家真有這種惡習,不可能不露出蛛絲馬跡。

 

    轉念一想,姚重便意識到吳名這麼說應該只是在形容郭家為惡,立刻下意識地和吳名辯駁起來,認為孩童根本沒有作惡的機會。

 

    吳名冷冷一笑,“他們只是沒有親手殺人罷了,但他們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別人的血汗?而他們的父母幹過什麼呢?種過田,織過布,蓋過房子,還是喂過豬?不過就是因為一個姓氏,一出生就可以使奴喚婢,坐享其成,憑什麼?!”

 

    “士農工商,士族原本就是排在他人之上的。”

 

    “士農工商?呵呵。”吳名一聲冷笑,“我先不說這玩意是哪個癟犢子排出來的,光是這個排法就他[]的莫名奇妙。農工商都是職業,士是神馬玩意?都說商人不事生產,那士又產出了神馬東西?別告訴我仁義禮智信那鬼東西也算,有本事,他們別吃農民種出來的糧食,別用工匠做出來的物件,別從商人手裡買東西,吞周禮,吃經義去!”

 

    說出這段話之後,吳名身上的殺氣愈發濃烈,下手殺人的時候也更加兇狠無情。

 

    不等姚重再說什麼,吳名已繼續道:“吃太多,就要有吐出來的覺悟!現在,就是他們反哺百姓的時候了!”

 

    姚重說不出辯駁的話,只能無奈苦笑,“夫人,您現在也是士族。”

 

    “我知道啊!”吳名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手起刀落,又砍死了一對睡夢中的夫妻,“所以,如果有人因為這個來殺我的話,我絕對不會怪他!”

 

    “夫人……”姚重一怔。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會坐以待斃。”吳名繼續說道,“想殺我,首先得殺得了我。就如眼下,我之所以奪走他們的性命,並不是因為他們做錯了事,給他們懲罰,而是因為他們弱,而我強!正如他們將佃農當奴隸,將奴僕當豬狗,與我相比,他們亦是豬狗不如,自然只能任我屠戮!”

 

    “弱小就是原罪!”

 

    這是吳名說出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便一言不發,專心殺戮。

 

    當整個郭府再也找不出一個活人之後,吳名把搜出來的東西全都扔進了密室,然後在密室的大門上畫下詭異的符文,接著便放火燒府。

 

    原本姚重還擔心密室裡的東西會被一起燒毀,但今日一看,吳名畫下的符文顯然有抵禦烈火的效果,所有的東西全都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熱浪襲擊過的痕跡。

 

    但回想昨夜種種,姚重總覺得心下不安。

 

    僅看眼下,吳名以暴制暴、以殺止殤的做法確實能夠為嚴衡解決麻煩,震懾住嚴衡身邊的士族門閥。但長久下去,這樣的做法必然會引起士族門閥的不滿,到時候群起而攻之,難道吳名還能將他們全部殺光?!

 

    ……也不是不能。

 

    姚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想當年,始皇帝不就是這樣幹的嗎?

 

    不服?殺!

 

    還不服?繼續殺!

 

    然後,誰還敢不服,誰還敢說不服?

 

    往這個方向一想,姚重便又記起嚴衡也曾跟他說過,這位男夫人十分崇敬始皇帝,對先帝贏子詹反倒是不以為然。

 

    姚重眯起雙眼,心道,若這位男夫人能以始皇帝的手段把主君推上帝王之位,那這樣的做法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就如他自己所說,若是將來真有什麼不好,他們也大可以把這些事都推到他的身上,與他劃清界線。

 

    就是不知道,他們的主君能不能狠得下心。

 

    姚重歎了口氣。

 

    嚴衡對這位男夫人實在是太過上心了,千方百計地娶回家不說,每天都要找人盯著,抽時間陪著。眼看都娶回來好幾個月了,那稀罕勁愣是一點都沒過去,只要不是身處兩地,每晚就必定要和他睡在一起,從無一日例外。

 

    偏偏這位男夫人並不是只有姿色的普通人,不僅自己就會駭人的法術,更與神通廣大的活神仙有師徒之誼。

 

    這要是哪一天,這位男夫人厭了紅塵,要去修道,他們的主君會不會丟下大好河山,陪著夫人一起去了?

 

    姚重越想越覺揪心。

 

    襄平城內的嚴衡並沒姚重這麼多的心思。

 

    他雖然還沒有親眼見到郭家藏匿的錢糧,但昨天晚上,姚重就已經把大概的數量和價值報了上來,明顯比他攤派給那些士族門閥的總數還多,光是糧食就足夠讓整個襄平城內的百姓喝幾月米粥了。

 

    讓嚴衡有些無奈的是吳名這把火放得太過乾淨俐落,竟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眼看著一夜過去,仍然沒人往郡守府這邊聯想,只當是郭家自己出了什麼事情。

 

    但有了這批錢糧在手,很多事情便好辦了許多,就算餘下的那些世家富戶再跟他扯皮,他也可以和他們慢慢耗著,鈍刀子割肉。

 

    更何況這一把火把郭家燒得乾乾淨淨,就算還有子孫流落在外,能不能回得來還要看嚴衡想不想讓他們回來。這樣一來,郭家名下的土地也盡成了郡守府的囊中之物,無論是安置人口,還是開春的時候種植莊稼,都將由郡守府做主。

 

    只是這種事不好和眾人商議,嚴衡也只能先把賑災防災和遼西那邊的事先處理掉,然後留下穆堯和幾個心腹,就這筆橫財的使用問題商討起來。

 

    把這件事也安排下去,太陽也到了頭頂。

 

    嚴衡估摸著吳名也該睡醒了,便遣散了穆堯等人,自己帶人去了吳名的院子,準備和他一起共用晝食。

 

    吳名果然已經醒了,看起來像是剛剛洗漱過,額前的髮絲仍然濕漉漉的,正披著衣服,坐在正堂的獸皮墊子上等桂花送午餐過來。

 

    見嚴衡進門,吳名打了個哈欠,讓人給他添了杯熱飲,隨口問道:“在這兒吃飯?”

 

    “嗯。”嚴衡脫下大氅,遞給身邊侍從,然後走到吳名身邊坐下。

 

    這會兒人多口雜,嚴衡不好追問昨晚的細節,吳名還沒睡夠,也沒有講那些事的意思。兩人閒聊了幾句,桂花便把中午的菜飯送了過來。

 

    桂花不知道嚴衡要來,只做了一個炒菜,一個燉菜,連米飯都只送了一碗。

 

    一進正堂,見嚴衡也在,桂花立刻被嚇了一跳,趕緊轉身下去,又炒了一盤韭菜雞蛋,切了一碟子鹵肉送來。

 

    嚴衡也很無奈。

 

    按郡守府裡的規矩,吳名一頓飯起碼可以享受八盤菜的待遇。但自從嫁進郡守府,除非大規模宴飲,吳名桌子上的菜就很少多於四個,更多的時候都像今天這樣,兩盤菜,一碗飯。嚴衡若是不來的話,吳名自己通常只用一盞茶的時間就會結束進餐。

 

    嚴衡不禁在想,這要是到了需要整個郡守府都節衣縮食的時候,他可得提醒著不能把夫人這邊也計算在內,不然的話,堂堂郡守府的夫人可就要吃不飽飯了。

 

    嚴衡正拿這事和吳名說笑,嫪姑姑卻忽然進來稟報,說何家小娘何芊芊來了,有要事要面見郡守。

 

    “何事?”嚴衡皺眉。

 

    “何家小娘不肯說。”嫪姑姑垂眸答道。

 

    “叫進來吧。”吳名不耐煩地插言,“要是正經事就聽她說說,要是閒事再把人攆走。”

 

    “諾。”嫪姑姑躬身退出正堂。

 

 106 一零六呂良

 

    何芊芊進門的時候明顯帶著喜色,像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一般。

 

    “冒昧求見,還請表兄見諒。”何芊芊笑呵呵地上前見禮,“實在是表兄近來太過忙碌,芊芊不敢擅自涉足前院,只得在這種時候過來打擾……”

 

    “別講廢話。”吳名沒好氣地打斷,“有事說事,沒事滾粗,沒看見正吃飯嗎?”

 

    吳名原本想提攜何芊芊一次,再給她一次表現機會,沒想到這女人空有做事情的想法卻沒有做事情的覺悟,一進門就又把士族門閥那套虛情假意端了出來。

 

    何芊芊被說得面色一僵,但太夫人嬴氏院子裡的慘像跟著便浮現在腦海。何芊芊剛剛冒出來的那點子怒意霎時間就煙消雲散,趕忙垂下頭,控制了一下情緒,順勢又施了一禮,“夫人見諒,芊芊這次過來其實是想向表兄推薦一位人才,此人姓呂名良,乃是隴西人士……”

 

    呂良?!

 

    吳名和嚴衡俱是一愣,下意識地看了彼此一眼,隨即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何芊芊這會兒還在誇讚呂良。

 

    根據她的說法,呂良是遊學到了遼東,沒曾想卻遇到地震,身上的錢財丟了大半,餘下的也很快耗用了精光,最後不得不到施粥的地方求口吃喝。

 

    何芊芊就是在施粥的時候注意到了呂良,僅是一個照面就覺得他氣度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龍鳳,與身邊的貧民百姓截然不同。上前攀談之後,何芊芊愈發覺得這人才華橫溢,見識廣博,頓時起了愛才之心,想要將呂良引薦給嚴衡。

 

    嚴衡耐心地等到何芊芊把讚美的話說完,這才興趣盎然地問道:“此人現在何處?”

 

    “我將他安排在南街的客棧……”

 

    “帶他過來。”嚴衡道,“我想見見。”

 

    “表兄說的可是今日?”何芊芊滿面驚喜地問道。

 

    “就是今日。”嚴衡點頭,“你也看到了,遼東現在正是急需用人的時候,若他真如你說那般有大才,我定是要馬上重用的。”

 

    “芊芊明白,芊芊這就去將他帶來。”何芊芊興奮地應道。

 

    “我下午還有不少事情,你把他帶過來之後先去找穆侍人,他會安排具體的進見時間。”嚴衡淡淡說道。

 

    “諾!”

 

    何芊芊高高興興地走了。

 

    嚴衡則抬手將正堂裡的侍從和侍女都遣了出去,轉頭向吳名道:“會是一個人嗎?”

 

    “別問我。”吳名翻了個白眼,“我連呂良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就算見到了也一樣不會認識。”

 

    “要和我一起見他嗎?”嚴衡問。

 

    “隨便啊。”吳名聳聳肩,“不過,你不覺得這事有點奇怪嗎?怎麼就那麼巧,何芊芊一眼就注意到了呂良?呂良的長相很特別嗎?”

 

    “我和他其實也只見過一面。”嚴衡道,“叛軍佔領遼西之後曾試圖攻入遼東,我率人過去查看,用望遠鏡在馬背上遠遠地見過一次,實在是沒什麼特別之處可言,不過就是中人之姿,丟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那種。”

 

    嚴衡確實沒和呂良正式見過,就算是謀算阮橙的時候,也只是派遣心腹用書信協商。

 

    “那何芊芊是怎麼注意到他的?”吳名問。

 

    嚴衡眯了眯眼,“說起來,何芊芊執意留在遼東的事也很是古怪。她兩次三番地表明自己對我的夫人之位沒有興趣,偏偏又滯留在郡守府裡不願離開。”

 

    “或許人家要的是皇后之位。”吳名隨口道,“你不是說呂良在上一世的時候已經攻下咸陽,就差正式登基了嗎?如果何芊芊也和你一樣是重生人士,那見獵心喜也在情理之中。”

 

    “但上一世的時候,呂良可沒來過遼東。”嚴衡蹙眉道。

 

    “興許來過,只是你不知道。”

 

    “那何芊芊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吳名翻了個白眼,“興許只是巧合呢?”

 

    嚴衡沒有接言,拿起筷子,似乎想先吃飯,但跟著便又動也不動地沉思起來。

 

    吳名撇了撇嘴,沒去理他,自顧自地夾了塊排骨,大快朵頤。

 

    出於好奇,當呂良被何芊芊領進郡守府的時候,吳名還是跟著嚴衡一起過去看了。

 

    嚴衡並沒有馬上見他,但呂良一進郡守府,嚴衡便在閣樓上用望遠鏡窺見了他的真容,竟然真是上一世的叛軍首領呂良,並不是什麼同名同姓的路人甲。

 

    呂良的容貌確實如嚴衡描述的那樣普通尋常,氣質上也不存在什麼虎軀一震就能引人膜拜的王霸之氣,但整個人看上去倒也乾淨整潔,衣服也是簇新的,就是不知道是他自己準備的,還是何芊芊掏錢。

 

    吳名對呂良的容貌沒什麼興趣,他關注的是他的能力。但用神識一掃,吳名便發覺這傢伙的魂魄異常凝實,比尋常的鬼修也差不到哪去,但魂魄周遭並無靈力保護,顯然不是後天修煉而成。他的身體倒是有練過武術的痕跡,走起路來明顯比普通人輕盈穩定。

 

    說起來,這種傢伙的魂魄可是某些修士的最愛,只要順利煉化,那就是以一當十的強悍鬼僕!

 

    吳名在心中暗道一聲可惜。無論他還是商鬼、夏伯都更喜歡獨來獨往,對禦獸控魂之類的法術不感興趣。吳名跟商鬼學習的時候也只著重於如何抵禦控魂、攝魂、*等等法術的侵擾,對這些法術本身的瞭解卻只限於能夠使用而已,距離精通差著十萬八千里。

 

    讓吳名頗感意外的是,他無法從呂良的外表上看出一絲一毫穿越者的痕跡。從他入府到進入廂房的這一段路程裡,呂良確實如何芊芊形容的一樣,不卑不亢,淡定從容,與路上的侍衛和侍從一比,很有一種鶴立雞群的超然之態。

 

    即便如此,嚴衡還是讓呂良在一間廂房裡苦等了近半個時辰,然後叫穆堯過去,把呂良和何芊芊一起帶到自己面前。

 

    正式見面的一瞬間,嚴衡發現呂良露出了奇怪的情緒。

 

    但不等嚴衡仔細去想,呂良便收斂起臉上表情,與何芊芊一起向嚴衡見禮。

 

    嚴衡不由得微微一怔。

 

    呂良的父母乃是隨蒙家軍至隴西屯田的軍戶,雖然姓氏為呂,但與始皇帝那位假父卻是一點關係都沾不上的,不過就是再尋常不過的平民百姓。但看他此刻的言行舉止卻明顯是那種已經將禮儀和規矩記憶到了骨子裡的士族子弟,稍有動作就會不自覺地將其展現出來。

 

    在嚴衡請呂良和何芊芊落座之後,吳名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穿越男秦三世並沒未在秦朝蝴蝶出桌椅,這年月的人在會面時仍然保持著跪坐的習慣,而這也是後世來人最不適應的習慣。就算是演過秦漢時期古裝劇的演員也沒幾個能把跪坐這個姿態做得標準漂亮,而眼前這個呂良卻是自然而然地完成了這個動作,優雅,流暢,毫無瑕疵。

 

    難道這傢伙是胎穿過來?

 

    吳名不由生疑。

 

    但從嚴衡的描述來看,這傢伙明顯是中途魂穿過來的,不然也不會當了那麼多年的小兵才突然開竅。

 

    吳名還在審視呂良的時候,嚴衡已經和呂良交談起來。

 

    一開口,嚴衡便愈發覺得自己遇到的不是平民而是士族,說浮華的漂亮話、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嚴衡放棄了虛與委蛇的客套話,就遼東現狀問了呂良幾個正經問題之後,呂良的態度也跟著正經起來,其回答亦十分貼合嚴衡心意。尤其是在如何從士族門閥手裡摳錢、摳糧、摳人這一點上,嚴衡和呂良簡直稱得上是一拍即合,共鳴出了火花。

 

    如果他不是呂良,嚴衡肯定已經用招攬士大夫的標準將他恭迎入府,尊為上賓。但他是呂良,而嚴衡既不想俯首稱臣,也不想像蒙恬那樣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就算他再怎麼欣賞呂良也不會也不敢用他,只能將他囚禁起來,甚至是直接斬殺。

 

    但無論怎麼做,他都不能師出無名。

 

    嚴衡正遲疑,旁邊的吳名已經不耐煩地開口,“我說,你們準備閒聊到什麼時候?還有你,叫呂良的,既然想在郡守府裡謀職,難道不該先把自己的戶籍憑證拿出來,讓別人看看你到底是誰嗎?”

 

    “夫人,您太無禮了!”不等呂良作答,何芊芊已憤怒地瞪起眼睛。

 

    “閉嘴!少自以為是地幫他說話,你知道他是阿貓阿狗還是細作逃犯?”吳名抓起旁邊案幾上的一塊點心,甩手就朝何芊芊的嘴巴扔了過去。

 

    “嗚——”何芊芊正張著嘴準備說話,這塊點心便準確無誤地飛入了她的嘴巴,並順勢滑進了喉嚨,卡得何芊芊兩眼翻白,險些背過氣去。

 

    何芊芊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掐住喉嚨,一邊嗚嗚嗚地求救,一邊努力地想要把點心從喉嚨裡擠出來。

 

    嚴衡忍住嘴角的抽搐,向旁邊的侍女擺了擺手,示意她們把何芊芊扶出去,找醫官過來處理她喉嚨處的點心。

 

    旁邊的呂良明顯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幕,一時間竟有些呆愕,連吳名的問題都忘了回答。

 

    但吳名卻注意到,就在他叱責何芊芊的時候,呂良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雖然從臉上的表情裡看不出明顯的變化,但他放出的神識卻感覺到了那一瞬間的異樣。

 

    是他堵住何芊芊嘴巴的行為嚇到了他,還是他說的哪句話嚇到了他?

 

    吳名盯著呂良看了幾秒,抬手打了個響指,“喂,回神!”

 

    呂良趕忙將視線轉回到身前的嚴衡和吳名身上,稍稍猶豫了一下便開口道:“這一位是……”

 

    “我的夫人,阮橙。”嚴衡這才向呂良介紹吳名的身份。

 

    呂良進門的時候,嚴衡想試一試他對“阮橙”的態度,看他是不是也記得前世,於是便沒向他介紹阮橙。但讓嚴衡失望的是,他什麼都沒看出來,呂良的目光並未在“阮橙”的臉上多做停留,而這樣的表現既正常,也不正常,反而愈發難以定論。

 

    “回夫人,您的要求,呂某實在是無能為力。”呂良不慌不忙地答道,“呂某的行囊在地震中遺失了大半,不然也不會落得個到粥棚求人施捨的地步。”

 

    “戶籍丟了,拿不出來?”吳名挑眉問道。

 

    “是。”呂良點頭。

 

    “那也簡單。”吳名轉頭向嚴衡道,“把他送偏院去,好吃好喝地招待起來,然後派個人去隴西那邊問一問。他要真是隴西出來遊學的士子,那就幫他補辦一份戶籍出來,順便向他的家人報個平安。但要是身份有假……呵呵呵……那就不用我說了吧?”

 

    “夫人所言甚是。”嚴衡馬上點頭,“來人,送呂先生去偏院,讓姚侍人好好招待。”

 

 107 一零七因果

 

    面對這樣的結果,呂良只是愣了一下便笑著接受,順從地站起身,與侍衛一起離開。

 

    顯然,他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了這種結果,只是沒有猜中其中過程。

 

    呂良被帶走之後,嚴衡伸手握住吳名的左手,問道:“你怎麼想?”

 

    “我在想你竟然不想殺他。”吳名撇嘴道,“跟他說了那麼多廢話,有意思嗎?”

 

    嚴衡輕歎一聲,“他確實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就這麼簡簡單單死去,未免太過可惜。”

 

    “天底下有大才的人多了去了。”吳名不以為然,“他只不過比其他人更知道你想聽到什麼——別反駁,旁觀者清——他很瞭解你,甚至達到了姚重的那種地步。他知道你並不想和士族門閥撕破臉,但如果真要撕破臉的話,你也不會有多在乎。他也知道你更喜歡陽謀,喜歡堂堂正正地與人作戰,但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夫。所以,他給你出那些主意,說白了就是以勢壓人,在威懾的基礎上妥協。但他不瞭解我,也不認為我對你會有多大的影響力,所以他沒有提到郭家,也沒想到郭家的事其實是你幹的,頂多就是認為你在後面撿了個便宜。”

 

    “我確實是在後面撿便宜的那個。”嚴衡自嘲道。

 

    “話說回來了,他對你是不是有點太瞭解了?”吳名挑眉問道,“就算他能從何芊芊的嘴巴裡問出不少事情,但何芊芊又對你有多瞭解呢?從頭到尾,我好像就沒聽見他有過一次試探的語氣。”

 

    “如果連這點揣摩人心的手段都沒有,他又怎會成就那樣的基業?”一提到瞭解,嚴衡便想起了上一世的時候,呂良也是毫不猶豫就把阮橙換成了買路錢。

 

    “我還是覺得這事未必這麼簡單。”吳名這會兒卻是腦洞大開。這世界既然已經亂了套,那就沒准會亂到什麼程度。他以為呂良是穿越的,沒准人家是穿越加重生,甚至很可能是穿過去再穿回來。

 

    “說起來,我倒是更想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遼東。”嚴衡道。

 

    “想知道就去問唄。”吳名隨口道。

 

    嚴衡一愣,“問誰?”

 

    “誰在隴西,你就去問誰啊!”吳名翻了個白眼,“你都說過了,呂良是軍戶,在蒙恬的手下當兵。而當兵的哪能擅離駐地?要麼退役,要麼被攆走,要麼被人派了過來,總歸離不開這三樣。無論哪一樣,他的上司都不可能不知情。所以,想知道他為什麼來遼東,直接寫信問蒙恬不就好了?”

 

    “以什麼名義?”嚴衡遲疑道,“呂良只是蒙家軍裡的一個小卒,我若特意寫信去問,蒙恬豈不是會生疑?”

 

    “你是不是燈下黑,把事情給想複雜了?”吳名無奈道,“我剛才都提醒過你了,派人去隴西核實呂良的身份就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誰,你不過就是遇到一個才華橫溢——呸——的士子,想要查清他的身份然後重用。”

 

    嚴衡微微一愣,接著便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袋,“是了,我只要寫封信給蒙將軍,讓他幫我查一下就好。”

 

    “現在就寫信吧。”吳名道,“讓姚重去送,我用法術帶他過去,快去快回。”

 

    嚴衡沒有拒絕吳名的提議,當即讓人送上筆墨和竹簡,給蒙恬寫了一封詢問函。

 

    但姚重這會兒還在外面忙著處理郭家的財產,嚴衡也沒打算讓吳名連夜出發,寫好信函後便擱置一旁,起身去忙別的事情。

 

    其實這事還有更簡單的處置辦法,那就是派人去拷問呂良。

 

    然而嚴衡的惺惺相惜之心讓他覺得對呂良這樣的人用刑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正所謂刑不上大夫,若是用拷問和酷刑來審問呂良,嚴衡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品格和能力都極其低下的小人,進而陷入自我厭惡的心裡障礙當中。

 

    吳名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想當年,項羽要是放棄面子,在鴻門宴上大大方方地宰了劉邦,曹操要是在煮酒論英雄之後弄死劉備,那後面的歷史場合裡大概也就沒那麼多的麻煩事了。

 

    當然了,人家曹操那是原本就沒想要當皇帝,不殺劉備未必沒有養寇自重的意圖。但嚴衡現在的情況其實更接近項羽,而呂良的身份更像劉邦——明知道他是最可能當皇帝的人,還不早點把他幹掉,這是作死,還是作死,還是作死呢?

 

    吳名對嚴衡的做法不以為然,卻也沒打算自己動手把呂良宰了。

 

    如果呂良真像他猜想的那樣又是穿越又是重生,那他很可能就是這個世界裡最大的蝴蝶,甚至很可能就是把世界給扇壞了的那個。如果仔細審問的話,沒准真能問出些什麼東西。

 

    但吳名還不打算讓嚴衡知道自己其實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他也不擅長從別人的嘴巴裡挖出秘密,眼下也只能先把呂良擱置一邊,等商鬼他們回來的時候,交給他們處置。

 

    姚重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到郡守府。

 

    一回來,他就直接面見嚴衡,遞上了一份錢糧清單和一匣子地契。

 

    嚴衡大概看了一眼,發現這一次的收穫比他預期的還要多上好幾倍,尤其是錢財這塊。

 

    姚重很擅長舉一反三。吳名把襄平城內的郭家給燒了,他便把郭家在城外的莊子也給清理了一遍,連郭家的祠堂都沒放過,等於是把郭家從士族門閥的名單上徹底抹消。

 

    這樣一來,嚴衡就得到了郭家的全部財產,當城內的其他士族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再把郭家的覆滅當成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看完姚重交給他的清單,嚴衡便通知姚重,吳名會帶他去隴西給蒙恬送信。

 

    姚重一愣,“怎麼去?”

 

    “這個你不需要關心。”吳名道,“你只需要負責送信。”

 

    姚重追問道:“要去多久?”

 

    “唔……”吳名估算了一下,“單算行程的話,一天之內就可以來回,就是不知道你在送信的過程中會耽擱多久。”

 

    姚重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夫人是要……”

 

    “不該問的別問。”吳名翻了個白眼。

 

    嚴衡也輕咳一聲,“你先下去準備吧。夫人雖然會帶你快去快回,但這樣的事沒必要讓別人知道。”

 

    就算嚴衡不提醒,姚重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當即應諾一聲,躬身離去。

 

    第二天,吳名和嚴衡一起吃了早飯,然後便把外出的行頭——保暖的那種——全部披掛在身,叫上同樣已經準備就緒的姚重,直接從自己的院子裡出發。

 

    前晚去郭府的時候,姚重雖也算是有了一次“飛行”的經驗,但那一回就是眨眼間的事情,根本來不及產生感受,這一次卻是長途“飛”行,即便是姚重一向膽大,落地的時候,雙腿也還是軟得不能動彈。

 

    在原地休息了好半天,姚重才算緩過勁來,起身告別吳名,獨自朝隴西郡治所在的狄道城走去。

 

    吳名也沒在原地停留,找了個避風的隱蔽所在,盤膝打坐,補充起體內靈力。

 

    對他們這些鬼修來說,南疆和北域的最大好處就是這裡從來不是修士的地盤,無論做什麼都極少有好管閒事的臭道士打擾,條件雖然艱苦些,但修煉的時候卻比在中原安心許多。

 

    三十六周天行罷,吳名睜開眼看了看天色,發現距離他和姚重約定的時間已經相差無幾,便起身去了該處。

 

    這年月的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差,吳名和姚重也沒指望當天就能往返,所以便決定下午時先讓吳名到約定的地點看看,若姚重並未出現,吳名便自行返回遼東,兩日後再來接他。

 

    但到了約定地,吳名卻驚訝地發現姚重竟然已經在那兒了。

 

    “信送出去了?”吳名疑惑地問道。

 

    “送出去了。”姚重苦笑著把經過講述了一遍。

 

    隴西和遼東一樣遭受了嚴寒和地震的雙重襲擊,但這邊一直屬於軍事要地,權力都在蒙家兄弟手裡,再加上地廣人稀,在賑災和安民上反而比遼東更容易一些,唯一的麻煩就是北方的匈奴。因嚴寒之故,匈奴也在前段時間對隴西發起了侵擾,為了穩妥應對,蒙恬在上月的時候就已經去了邊城,由弟弟蒙毅在狄道城內坐鎮。

 

    姚重一進城就被領到了將軍府,見到了蒙毅。

 

    嚴衡當然不會把呂良上一世的豐功偉業告訴姚重——他連自己重生的事都只告訴了吳名,只說何芊芊向他推薦了一個人,而這人有些古怪,所以才讓他來隴西探查。

 

    姚重本以為和蒙家兄弟的見面就是個過場,自己怎麼都得在隴西逗留幾日才能摸清呂良的來歷,但把信函交給蒙毅看罷,對方就問起了呂良的長相。

 

    一番交流之後,姚重驚詫得知,這個叫呂良的人竟然是個在逃的死囚,而下令處死他的竟然是秦四世本人。

 

    “蒙毅上卿沒有提及當中細節,只說收到了四世陛下發來的密函,讓他將一個名叫呂良的兵卒秘密處決。”姚重道,“但就在抓捕的過程中,那人似乎察覺了什麼,竟提前逃脫,離了軍營。”

 

    “他們沒有追查?”吳名疑道。

 

    “蒙毅上卿未曾提及,城門口也不見那人畫像。”姚重道,“但蒙毅上卿寫了一封密函給主君,並催促我速回遼東,解決此事。”

 

    “這是想捂蓋子吧!”吳名撇撇嘴,轉而問道,“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就回去吧。”

 

    姚重臉色一白,但還是咬著牙,點頭應諾。

 

    來的時候要一邊走一邊確定路線和方向,不可避免地耽擱了些時間,而回去的時候目標明確,速度自然也快了許多。

 

    但剛剛抵達襄平城半空,正打算朝郡守府內下落,吳名卻忽地感覺到一股神識,像是探查一般地掃過他的身體,意味不明。

 

    吳名立刻放棄了進城,就地降落,把姚重往地上一扔,“你先回去,我有事情!”

 

    話音未落,吳名已是身形一閃,朝著神識的源頭追了過去。

 

 108 一零八阮橙

 

    再次騰空的瞬間,吳名就把兩張咒符從荷包裡抓了出來。

 

    吳名現在的狀態其實並不好。長途跋涉已經將他體內的靈力消耗了大半,要不是白天的時候進行了一次補充,他很可能連追過去的能力都不具備。

 

    但躲進郡守府裡補充靈力同樣不是一個好選擇。

 

    郡守府裡的侍衛都是普通人,稍有一點道行的修士都能把他們耍得團團轉,連當肉盾都不夠格,更別說保護了。吳名也不願意把普通人牽扯到修士的鬥爭中來,讓他們無端送命。

 

    更重要的是,避讓和退守之類的行為簡直就是在告訴對方:我沒有發現你的窺探,或者是我發現了你的窺探但我不敢對你輕舉妄動,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如你。只要對方是懷著惡意而來,對自己的本領又有那麼一點自信,都會迅速追入郡守府,殺吳名個措手不及。

 

    吳名和那些自以為是的道士打過無數次交道,對他們欺軟怕硬的惡習再熟悉不過。也正因如此,吳名很清楚,這時候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示弱——你越是退讓,他們越會覺得你軟弱可欺,接下來便會越發地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所謂輸人不輸陣,吳名的字典裡原本就缺少一個“怕”字,眼下又不是沒有一拼之力,自然更不能隨隨便便就把主動權讓給對方。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緩慢,吳名都已經追到那人面前了,放出神識的那人竟然才從之前的位置移動了十多米,明顯沒有施用法術,全靠雙腿做物理運動。

 

    更讓吳名驚訝的是,放出神識的那人竟然就是把他從後世“弄”過來,給他和阮橙換了身體的正道宗道士——靈丹子,而用了他身體的阮橙竟然也在,一如他們初次見面時的光景。

 

    唯一有所改變的是,阮橙變了模樣,靈丹子也蒼老憔悴了許多,完全看不出當初的仙風道骨,倒和逃荒的難民有幾分相像。

 

    還真是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吳名當即冷笑一聲,“你們竟然還敢回來!”

 

    “是你!”阮橙大吃一驚。

 

    旁邊的靈丹子也露出了驚容,“你竟然是……不,你不是修士……你是鬼修!”

 

    “蠢貨,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把我弄過來?!”吳名可不耐煩和人廢話,手指一挑,兩張定身符便朝靈丹子和阮橙砸了過去。

 

    靈丹子趕忙一邊掐動法決,將兩張定身符擊飛,一邊大聲叫道:“道友莫要動手,聽我把話說完!”

 

    “說你麻比!把我弄過來的時候,你怎麼沒想著先和我說上一聲?!”吳名也沒指望兩張定身符就能把人收拾掉,趁著靈丹子手忙腳亂地應對咒符的時候,伸手把商鬼給他的捆仙索從腰間抽了出來,將自己僅存的那點靈力全部注入進去,然後便驅動捆仙索,使其如蟒蛇出洞一般朝著靈丹子急襲而去。

 

    “道長!”阮橙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眼看著一條繩子像條蛇似的飛了過來,他便本能把靈丹子從原地推開,自己擋在了捆仙索的必經之路上。

 

    捆仙索畢竟不是開了靈智的精怪,既不能自行鎖定目標,也不具備自動追蹤功能,而雙方的距離又不夠遠,吳名發現阮橙當了攔路狗的時候,捆仙索已經到了阮橙面前。

 

    “靠!”吳名罵出聲的瞬間,捆仙索也把阮橙捆了個結實。

 

    “捆仙索!”靈丹子臉色大變,脫口驚叫。

 

    阮橙也在同一時間叫嚷道:“道長快走,莫要管我!”

 

    “是走是留可由不得你!”吳名惱火地接言,但他體內的靈力已經在放出捆仙索的時候耗光,這會兒連一張咒符都驅動不了,只能再次把手探入荷包,將僅有的兩枚玉符全都拿了出來,一手一個,朝著靈丹子的身上砸了過去。

 

    這種鐫刻在玉片上的符咒會在接觸到靈力的時候自動解鎖,若是解鎖後再次接觸到靈力便會自行炸裂,將存儲在玉片內的法術釋放出來。當修士與人鬥法的時候,身體周遭會不可避免地出現靈力外溢的現象,玉符也正是基於這種原理才被製作出來,為的就是能在修士靈力耗盡或即將耗盡的時候給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但或許是靈丹子知曉玉符的厲害,也或許是阮橙的催促讓靈丹子下定了逃走的決心,再加上吳名這會兒實在沒剩什麼靈力,丟玉符的時候全靠腕力,丟出去的速度自然快不起來,羅道子終是搶先一步使用了土遁之術,嗖地一下,搶在玉符抵達之前消失無蹤。

 

    啪嗒兩聲輕響,兩塊玉符一先一後地撞在了樹上,跌落在雪地當中。

 

    吳名鬱悶地扼腕,卻也無可奈何。

 

    土遁術這玩意就跟遊戲裡的隨即傳送卷軸一樣,經常連施術者自己都不確定這一遁會遁到什麼地方,吳名就算想追都無從追其。更何況他這會兒的狀態也不適合追擊敵人,只能忍下惱怒,扭過頭來,朝阮橙冷笑。

 

    阮橙卻是毫無懼意,梗著脖子,傲然道:“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事你沖我來就是!”

 

    你還有理了?

 

    吳名冷冷一笑,沒有接言,雙腿一盤,就地而坐,視阮橙如無物般吐納起來。

 

    捆仙索的威力,吳名最清楚不過。商鬼給他的這根捆仙索雖然是商鬼自己做的山寨貨,並非上古流傳下來的原物,但捆個修士還是不在話下的。更何況阮橙連修士都不是,一旦被捆仙索套牢,根本不存在掙脫的可能,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只能在那邊逞口舌之快。

 

    吳名不把阮橙放在心上,卻不敢對逃掉的靈丹子粗心大意。坐下之後,吳名沒敢一口氣把耗掉的靈力補全,每行功一個周天便停下來休整一次,以防有人偷襲。

 

    但九周天行罷,也不知道是靈丹子遁得太遠,還是不敢回來,總之,依舊不見人影。

 

    吳名也沒在冰天雪地裡傻等,站起身,先把兩塊玉符從雪地裡找出來,重新封印後收好,然後便把阮橙拎了起來,掐動法決,動身返回郡守府。

 

    騰空的瞬間,吳名忽然發現自己此刻的位置正是他初來乍到時待過的那處山坡。

 

    為什麼又是這裡?

 

    不等吳名多想,身體已在法術的驅動下飛了起來。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吳名直接回了自己院子,並把阮橙也帶了過去。

 

    吳名也猶豫過要不要把阮橙先放在別的地方,比如嫁妝小院,但轉念一想便覺得沒有必要——萬一靈丹子折回來救人呢?萬一他放在嫁妝小院的底牌被阮橙發現了呢?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紙裡包不住火,有些事遲早是要攤牌的。

 

    於是,回到自己院子之後,吳名便讓嫪姑姑派人把自己回來的消息送到嚴衡那邊,自己則拖著阮橙,進屋去更衣洗漱。

 

    吳名正一邊脫衣服一邊想著怎麼從阮橙嘴裡問話,嚴衡已經急匆匆走了進來。

 

    “夫人!”嚴衡快步走到吳名面前,把他拉入懷中,“出什麼事了?”

 

    “逮了個人回來。”吳名指了指地上的阮橙,“眼熟嗎?”

 

    “這人是誰?”嚴衡這才注意到地上還捆著一個活人。

 

    一接觸嚴衡的目光,阮橙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臉上的表情也不復之前的孤傲清高。

 

    吳名不由蹙眉。阮橙對嚴衡的畏懼倒不值得驚訝,要不是被嚴衡搞怕了,他也不至於連逃跑都要先費盡波折地弄個替身出來。但阮橙現在用的可是吳名的身體,看到“自己”竟然露出一副沒骨氣的軟蛋模樣,吳名實在是不爽到了極點。

 

    嚴衡卻未察覺到什麼,仔細打量了阮橙幾眼,疑惑道:“我見過他?”

 

    “認不出來?”吳名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嚴衡遲疑了一下,“夫人,有話不妨直言。”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吳名撇了撇嘴,忽地冒出一個主意,當即把嚴衡拉到隔壁,小聲問道,“呂良關在哪兒?”

 

    “當然是偏院。”嚴衡道,“這可是夫人親自指定的。”

 

    “把這傢伙也送過去,和呂良關一起。”吳名道,“最好找個能聽牆角的屋子,我請你看出好戲。”

 

    嚴衡滿頭霧水。但吳名平安歸來,他便松了口氣,別說關個人了,就是宰上兩個,他也定會讓他如願以償。

 

    嚴衡當即就要叫人,吳名卻把他攔住,“不急,先讓我喘口氣,恢復一下。”

 

    剛剛補充的那點靈力已經在回郡守府的途中消耗殆盡,吳名這會兒連捆仙索都收不回來,只能繼續吐納行功,再補充一些靈力。

 

    這一次,吳名沒再避著嚴衡,乾脆留他在身邊幫忙護法,順便監視阮橙。

 

    七十二周天過後,吳名睜開眼,重新洗漱了一遍,又換了身能在郡守府裡出入行走的衣服,這才把捆仙索從阮橙身上抽了下來,順手用近似於點穴的手法將他的氣脈困住,使他失去行動能力,這才讓嚴衡叫人過來,用普通的繩索把阮橙重新捆好,送去偏院。

 

    直接跟過去的話,意圖太過明顯,嚴衡和吳名便在屋子裡多留了片刻。

 

    嚴衡趁機問道:“這人到底是誰?”

 

    “別急著刨根問底,等他和呂良見了面,說上話,你就知道他是誰了。”吳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嚴衡。

 

    “不是我刨根問底。”嚴衡辯解道,“能讓你丟下姚重,一句話不留地走掉,這人總該有些身份來歷。”

 

    “我不是因為他才丟下姚重的。”吳名道,“我其實是去追另一個人,只不過沒有追到——算了,現在說這個太麻煩,等一會兒真相大白,我再一起解釋。”

 

    “真相?”嚴衡愈發狐疑。

 

    “是的,真相。”吳名肯定地點頭。

 

 109 一零九相見

 

    阮橙被抬到呂良面前的時候,呂良正站在窗前發呆。

 

    呂良本以為自己會被送到一個偏僻的院子裡軟禁,沒曾想這個所謂的偏院竟然是白公館一樣的牢房。好在嚴衡並未用白公館裡的招數對待他,只派人把他關在了一個小屋子裡看管起來,在吃用上也沒有刻意為難。

 

    呂良倒也並不著急。

 

    他的手裡還有一張底牌,只要亮出這張底牌,嚴衡就不會要了他的性命。

 

    真正讓呂良鬱悶的是他的處境。無論他怎麼努力,怎麼掙扎,他的境遇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反轉,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不斷地將巨石推到山頂,再眼睜睜地看著它從山頂滾落,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正因如此,發現自己又回到上一世的□□時,呂良便有些懈怠,怎麼都提不起勁頭去重新奮鬥。

 

    不等他從這種自暴自棄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奇怪的事便接二連三地發生。先是一向與武將們不睦的嬴漢竟然主動放下身段,派人給隴西的將軍府送來豐厚的年禮。緊接著,與他一起長大的同鄉就驚慌失措地給他送來一個消息:大將軍收到一封來自皇帝的密旨,而這封密旨與他有關,壞的那種。

 

    同鄉只是因為在大將軍的院門站崗的便利才聽到了隻言片語,並不知曉具體內情,但呂良卻一下子聯想到了這次奇怪的年禮。

 

    以嬴漢的性情是想不到收買人心這種事的,而他的母親項氏更是不屑于收買人心。

 

    是什麼讓他們發生了改變,或者說,讓他們當中的某一個發生了改變?

 

    呂良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

 

    重生。

 

    既然他都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生了,那其他人也跟著重來一次似乎也不值得驚訝。

 

    但無論重生的是嬴漢還是項氏,只要他們還記得他上一世的所作所為,這一世都不會坐等他揭竿而起。同鄉探聽到的密函十有8九就是一封奪命函,不是要他的命,就是要蒙恬把他送去咸陽,任那對母子折磨報復。

 

    呂良雖然對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感到厭煩,可這種厭煩還不至於讓他放棄生命。

 

    於是,呂良便迅速行動起來,帶上細軟,逃離軍營。

 

    離開隴西之後,呂良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時間。

 

    仗著自己幾世積累下的本事,他偽造了戶籍和身份,用正當以及不正當的手段湊了些盤纏路費,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人類終究是社會性動物,漂泊的時間一久,呂良便生出了安定下來的心思。

 

    思來想去,呂良終是選中了遼東。

 

    不僅僅因為遼東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最為安定,更因為統治遼東的人是嚴衡。

 

    如今這種情況下,他手中的底牌也只有用在嚴衡身上才能發揮效用。要是換了別人,要麼殺人滅口,要麼不會相信。

 

    然而抵達遼東之後,呂良卻驚訝地發現這一世的變化遠比他預想的還大。

 

    地震就不用說了,這種天災從來就是不可預料的。

 

    更讓他驚訝的是,嚴衡竟然提前一年娶了男妻,而且娶到的竟然還是“阮橙”本人。

 

    嚴衡的祖母,嚴家那位慈禧老佛爺般的老太夫人竟然在“阮橙”進門後不久就意外暴斃。

 

    而嚴衡娶到的“阮橙”竟然是和他一樣的穿越人士!

 

    在一看就知道是重生者的何芊芊嘴裡得知遼東出現的玻璃、瓷器、鹽油等物竟然都是郡守夫人的傑作之後,呂良頓時萌生出了一種從某點誤入某江的異樣感觸。

 

    他不知道阮橙發生了什麼意外,但他很清楚,真正的阮橙可不懂得這麼多的後世知識,也幹不出謀殺老人家、狠揍自己婆婆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事。

 

    正式見面之後,呂良才意識到這個“阮橙”到底有多不喜歡按理出牌,而嚴衡對他又有多麼寵愛,簡直就是言聽計從,要月亮不給星星。

 

    明明他都已經打動嚴衡,可以用一種更為委婉自然的方式亮出底牌,沒想到“阮橙”一句話就把一切打回原形,把他從座上賓變成了階下囚。

 

    坐在沒有炭爐卻依舊溫暖的屋子裡,呂良多少有些擔心他很可能會連亮出底牌的機會都得不到就被穿越過來的“阮橙”給直接弄死。

 

    一個能把諸多技術完美復原的人絕不會是一個空有容貌的花瓶。除非“阮橙”既不知道嚴衡重生,也不清楚上一世的恩怨過往,不然的話,“阮橙”很有可能會從他上一世的所作所為裡推斷出他也是穿越者的事來。

 

    俗話說的好,一山不容二虎。

 

    呂良不知道“阮橙”在穿越前是什麼身份,但將心比心,他是絕不會容許另一個穿越者分享甚至剝奪自己的主角光環的,“阮橙”想必也是一樣。如果位置互換,他肯定會想辦法解決掉此人,就像嬴漢或者項氏處決這一世的他一樣,只不過他的手法會更加隱秘,更加萬無一失。

 

    至少,若是在上一世的時候遇見“阮橙”,他是一定會這麼做的。

 

    至於這一世——

 

    呂良幽幽地歎了口氣。

 

    或許,他可以考慮助嚴衡一臂之力,讓嚴衡去做那個順應天命之人。

 

    就是不知道嚴衡和他身邊的“阮橙”肯不肯給他機會。

 

    就在呂良為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而感到憂慮的時候,屋門忽然被人推開,兩個壯漢抬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男子走了進來。

 

    呂良一愣。

 

    但不等他開口發問,兩個壯漢已經把人扔在了小榻上,話也不說地轉身離去。

 

    聽到屋門被再次鎖死,呂良這才回過神來,朝榻上那人看了幾眼,發現無論容貌還是身形都很陌生,不由心下生疑。

 

    這偏院裡又不是只有這一間屋子,為什麼偏偏把這人送到他的屋裡,與他共處?

 

    呂良正暗暗琢磨,被五花大綁的那人也抬起頭來,稍稍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便脫口驚叫。

 

    “呂良呂將軍?!”

 

    呂良微微一僵,疑慮更甚,隨即故作訝異地反問道:“呂某確實姓呂名良,但將軍之稱是從何而來?閣下莫不是認錯人了?”

 

    “我——”這人看起來似乎想要解釋,但跟著便又苦笑起來,“我沒有認錯人,只不過……只不過……其中有些非常之事,就算我說出來,您也未必能夠相信。”

 

    “我們認識?”呂良試探著問道。

 

    “我叫阮橙,耳熟嗎?”被捆綁的那人自嘲地答道。

 

    “你是說,你和郡守夫人同名同姓?”呂良頓時怔住,心裡面亦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快步走到這人面前,仔細打量起來。

 

    容貌確實是不像的,但說話的語氣,還有表情動作……

 

    呂良猛然想到一種可能。

 

    阮橙的身體雖然被人給穿越了,但阮橙本人卻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奇異地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變成了另一個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嚴衡把阮橙送到他面前的目的又是什麼?

 

    如果不是這樣,那嚴衡弄出一個假阮橙的目的又是什麼?

 

    刹那間,呂良肚腸百轉,思緒萬千。

 

    但思來想去,呂良卻終是決定冒險一試,伸手扶住阮橙肩膀,輕聲道:“你若也是阮橙,那你是否知道落雲山通天徑的過路之資?”

 

    落雲山是呂良和阮橙初次見面的地方。

 

    當時,阮橙正在落雲山上當山大王,而呂良也還沒有接掌蒙家軍,剛剛奉了上司的命令去外郡籌集糧草。落雲山是呂良此行的必經之路,而雙方遭遇的結果則是不打不相識。一番鬥智鬥勇之後,山大王與過江龍惺惺相惜,呂良從買糧草的軍資裡挪用了五鎰黃金,“收買”了包括阮橙在內的全部土匪,並委託阮橙將落雲山改造成一個隱秘的據點。

 

    但落雲山上並沒有通天徑,真正的通天徑在落雲山東邊的另一個郡裡。呂良正式舉起謀反大旗之後,已經當了先鋒官的阮橙在通天徑上打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勝仗。

 

    一聽呂良發問,阮橙立刻面露喜色,脫口道:“落雲山沒有通天徑,只有五鎰金!”

 

    “你真是阮橙?你也重生了?!”呂良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趕忙幫阮橙解開繩索。

 

    “主君!”阮橙卻是悲從中來,“您怎麼會在這裡?”

 

    “一言難盡。”呂良把阮橙身上的繩子解掉,卻發現他依舊動彈不得,不由疑道,“你這是怎麼了?”

 

    “主君莫要擔憂,我只是中了那人的法術,不妨事的。”阮橙苦笑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呂良扶起阮橙,讓他依坐在榻上。

 

    “這還要從上一世說起。”阮橙歎了口氣。

 

    一得知被送進來的人竟是阮橙,呂良便意識到阮橙並不知道他被自己出賣給嚴衡的事。不然的話,他看到自己的時候絕不會是眼下這種態度。而結果也正如呂良預料的一樣,阮橙把一切都歸結到了他的家人身上,以為是阮家人受不住嚴衡的威逼利誘,這才出面將他誘回家中,被嚴衡逮個正著。

 

    阮橙沒有細說他被嚴衡抓走後都遭遇了什麼,只說他沒能承受住嚴衡的折磨,終是選擇了自盡一途,再睜眼,已是二世為人。

 

    發現自己重生後,阮橙首先想到的就是避開嚴衡,不再與他結下孽緣。

 

    阮橙知道鎮宅之說只是個藉口,但他覺得凡事總有一個契機,如果嚴衡不是因為生辰八字選中了他,他們根本連見面的機會都不會有,嚴衡又怎會對他生出那般齷齪心思。

 

    因此,當嚴衡再一次挑選男妻的時候,阮橙特意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另一個姓高的候選小郎做了調換。

 

    被囚禁在郡守府的時候,阮橙曾經聽人說過,嚴衡後來娶的男妻就是這個姓高的小郎。只是這人的生辰八字鎮不住嚴衡的後院,雖和嚴衡相處的不錯,卻終是沒能讓嚴衡的姬妾們生下孩子。

 

    阮橙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和男人的生辰八字能有什麼關係,但只要嚴衡想娶的真是鎮宅之妻,那在調換了生辰八字之後,高家小郎就會成為最合適的選擇。

 

    這樣一來,高家小郎就能如願以償地嫁入郡守府,嚴衡也能如願以償地娶到鎮宅男妻,而他也可以如願以償地避開嚴衡。

 

    實在是皆大歡喜。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嚴衡更加不會如他所願。

 

 110 一一零知曉

 

    阮橙調換了生辰八字,但嚴衡還是選中了他做自己的鎮宅男妻。

 

    到了這時候,阮橙要是還想不通其中貓膩,那他真可以買塊甜糕把自己活活撞死了。

 

    冷靜下來一回想,阮橙便意識到嚴衡很可能和他一樣重生了。

 

    雖然他不明白嚴衡為什麼沒有直接登門抓人,反而沿用了上一世的老套路,非要麻麻煩煩地把他娶走,但這樣的安排好歹給他留下了應對的時間,讓他不至於只剩下自殺一途。

 

    然而,再一次跑掉固然是一種選擇,但絕對不是什麼好選擇。

 

    阮橙得知自己又被選中的時候,嚴衡已經派人圍了阮家的宅院,連家裡的僕婦出去買菜、送夜香都得接受檢查。即便是這樣,阮橙靠著自己的一身本事倒也不是不能逃走,可他這一走,嚴衡的怒火便會再一次傾瀉到阮橙的父母和家人身上。

 

    有了上一世的遭遇,阮橙雖有不忿,卻也能夠理解自家人為何會扛不住嚴衡的威逼,將他誘回家中再次出賣——他自己都沒扛住嚴衡的摧殘,又怎能將希望寄託于家人?上一世與其說是家人出賣了他,倒不如說是他拖累了家人。如果他不在婚禮前突然逃走,後面的事也就統統不會發生。

 

    但即便有了上一世的經歷,阮橙也依舊是寧可去死都不願意嫁給嚴衡,只不過眼下還沒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他也不想就這麼捨棄重新獲得的生命。

 

    就在阮橙萬分糾結,而婚期卻一天天逼近的時候,一個奇怪的老道士忽然找上門來。

 

    老道士自稱靈丹子,乃是伏牛山正道宗的門主,曾在阮橙幼年時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並在那次相見時得了他贈予的一枚甜果。前不久,老道士算出阮橙將要遭遇劫難,於是便特意過來相助,以此來了結二人之間的這段因果。

 

    阮橙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遇到過這麼一個道士,但靈丹子一口道出他重生之事,又用騰雲駕霧的法術將他從襄平城裡帶了出去,阮橙便如那病急亂投醫之人,把靈丹子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將自己的境況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之後,阮橙從靈丹子那裡得到一個主意。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阮橙略一猶豫便咬牙同意,靈丹子立刻佈設法壇,為阮橙尋找合適的替身。

 

    阮橙看不懂靈丹子的法術,只知道最後關頭似乎出了些意外,施法結束後,被找來的替身並未出現在法壇之中。

 

    好在這個意外並不嚴重,靈丹子很快就在法壇附近找到了那人,並按照阮橙的要求,給他們互換了身體。

 

    法術完成後,靈丹子便帶著已經變成那人模樣的阮橙離開遼東,而被法術召喚來的替身卻成了“阮橙”,留在阮家等待嚴衡過來迎娶。

 

    為了讓阮橙與新身體徹底合二為一,阮橙和靈丹子一起回了伏牛山。

 

    阮橙本以為自己能借此機緣向靈丹子學習一些仙家法術,這才毫不猶豫地跟著靈丹子一起上路。但抵達伏牛山后,當阮橙試探著提出這一請求的時候,靈丹子卻告訴他,法術並不是誰都能學的,而他恰好並不具備這樣的天賦。

 

    或許是覺得阮橙當時的模樣太過沮喪,靈丹子很快又安撫般地拿出用來測試弟子天賦的法寶,想要看看自己的判斷是否存在誤差。

 

    但一番測試之後,靈丹子的臉色便莫名其妙地難看起來,跟著就把阮橙丟在一邊,獨自跑到後山的一幢小木屋裡閉關去了。

 

    阮橙不知道靈丹子這是發什麼瘋,而靈丹子也不肯向他解釋。

 

    在此期間,靈丹子的師弟靈虛子還和靈丹子大吵了一架,氣鼓鼓地下山而去。

 

    靈虛子一走,靈丹子的臉色便更加難看。

 

    某一天,靈丹子終是按捺不住,說出了真相。

 

    在為阮橙檢測天賦的時候,靈丹子意外發現他的新身體竟然是被靈力錘煉過的,有過修煉的痕跡。也就是說,他為阮橙找來的替身其實是一個和靈丹子一樣的修士。

 

    雖然不知道這名修士為何沒有在更換身體的過程中奮起反抗,看其模樣似乎比阮橙這個普通人還要羸弱,但誤用了同行這件事終是讓靈丹子放心不下,習慣性地用籌策占卜了一番,沒曾想竟占出了大凶的卦象。

 

    靈丹子頓時慌張起來,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復占卜。

 

    占著占著,靈丹子竟又占出了有人正要來伏牛山尋仇的卦象,而且就卦象顯示,此人乃是一名實力遠超靈丹子的鬼修,與靈丹子找來給阮橙做替身的那人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結合之前占出的凶兆,靈丹子立刻生出了不妙的聯想,趕忙叫上阮橙,收拾行裝,急匆匆地從伏牛山上離開。

 

    阮橙不知道靈丹子到底占卜出了什麼,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後面追擊他們,他只看到靈丹子不停地占卜、占卜、占卜,然後他們便一次又一次地改換方向,易容喬裝。

 

    阮橙一度懷疑靈丹子是不是瘋了,好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逃亡並沒有沒完沒了地持續下去。終於有一天,占卜後的靈丹子沒再倉促出發,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告訴阮橙,追擊他們的人已經離開,他們可以在原地安心休息一段時間了。

 

    但這樣的休息同樣沒能持續太久。

 

    某天夜裡,習慣性觀測星相的靈丹子又像瘋了似的哭號起來,自言自語地叫嚷了很多阮橙根本聽不懂的胡話。

 

    雖然靈丹子在第二天早上就恢復了正常,但僅僅過了兩天,靈丹子便將阮橙叫到面前,告訴他,自己要返回遼東,與那個被他用法術找來的替身面對面地商談一些事情,問阮橙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靈丹子直白地告訴阮橙,如果他也跟著回去,很有可能會遭遇危險,但同樣也能了結他與嚴衡的那段孽緣。

 

    阮橙對了結孽緣的可能性持懷疑態度,但他放心不下瘋瘋癲癲的靈丹子,終是決定跟靈丹子一起返回遼東。

 

    然而靈丹子的占卜實在是准得可怕,他們兩個剛剛回到襄平,算時間還不到一日,連個落腳的地方還沒來得及去找,便和如今的“阮橙”狹路相逢。

 

    靈丹子落荒而逃,阮橙也被另一個“阮橙”給抓了回來。

 

    聽阮橙說完,呂良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阮橙的經歷已經完全超出了呂良的認知,即便他重生了一次又一次,但在重生之後,他也不曾接觸過什麼仙家法術,妖魔鬼怪。

 

    這不科學……

 

    呂良在心裡腹誹了一句,終是打起精神,將注意力轉回眼下。

 

    但張了張嘴,呂良又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

 

    阮橙也注意到了呂良的遲疑,忍不住問道:“主君可是覺得這些事難以置信?”

 

    “不,我相信你。”呂良拍了拍阮橙肩膀,接著便狠下心來,轉過頭,朝他們的身後的牆壁說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肯不肯相信。”

 

    吳名自然是相信的。

 

    阮橙的話不過是在印證商鬼之前的行動,唯一讓人懷疑的是靈丹子為何會找上阮橙。

 

    什麼一面之緣,什麼了斷因果,吳名半點不信。

 

    靈丹子這樣的道士最喜歡用道貌岸然的臉孔講些似是而非的騙人話,進而把自己的真實意圖隱藏在助人為樂的偽善當中。

 

    阮橙十有8九是被羅道子利用,只不過他自己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不然也不會被人利用了還反過來對人家感恩戴德。

 

    吳名也不指望能從阮橙嘴裡問出更多,撇撇嘴,轉頭看向嚴衡。

 

    把阮橙送來偏院後不久,吳名便和嚴衡一起進了呂良隔壁的屋子。

 

    偏院的屋子裡都裝了很多引水用的銅管,夏天通冷水,冬天通熱水,以此調節室溫。但在諸多銅管之中還隱藏了一些不通水卻能傳遞聲音的管道,其效果類似於後世的竊聽器,而且是單向傳導。

 

    呂良的屋子裡就有這樣的機關,呂良也明顯看出了這一點。只是出於某種目的,他不僅沒有揭穿,反而還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配合,讓阮橙毫無戒備地講出了真相。

 

    這時候,和吳名一起偷聽他們說話的嚴衡已經徹底呆住,吳名不得不舉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兩下,將他從失神的狀態中喚醒。

 

    嚴衡轉過頭,怔怔地看向吳名,“夫人……他說的……可是真事?”

 

    “是。”吳名摸了摸鼻子,“其實,婚禮當晚我就告訴過你,我是冒牌貨,是阮橙留給你的替代品。”

 

    “就是說……你真的不是……”嚴衡神色複雜地看著吳名,欲言又止。

 

    “我不是阮橙,我是吳名。周吳鄭王的吳,名字的名。”講出自己真正的名號,吳名突然生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暢快,就好像在三伏天的太陽底下喝了一罐冰凍汽水,不由自主地翹起嘴角,微笑道,“其實我和商鬼、夏伯是一樣的修士,只不過我的修為不如他們,年紀也沒他們大。”

 

    頓時,嚴衡又是一呆。

 

    “失望了?”吳名一臉戲謔地抬起右手,撫上嚴衡臉頰,“我應該說抱歉嗎?”

 

    “夫人……”嚴衡下意識地抓住吳名使壞的右手,張了張嘴,再一次地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說什麼?”吳名挑眉問道。

 

    嚴衡沒有回答,直接用另一隻手摟住吳名的腰肢,將他整個人都攬入懷中,接著便低下頭,咬住了吳名的雙唇。

 

    吳名不由得身子一僵,愣愕地忘了反應。

 

    而嚴衡也沒給他反應的時間,身形一轉,將他壓倒在旁邊的案幾上,一邊啃噬般親吻他的雙唇,一邊騰出一隻大手,將吳名的褲子從腰間扯了下來。

 

    靠!

 

    吳名氣惱地翻了個白眼,卻終是沒把嚴衡從自己身上推開。

 

 111 一一一信函

 

    嚴衡也說不清那一刻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當他重新找回理智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深埋在了吳名的身體裡,淩亂的情緒剛剛宣洩殆盡,餘下的只有滿地衣衫,以及不知道過去了多少的時間。

 

    不等嚴衡徹底清醒,吳名的聲音便先一步鑽入耳膜。

 

    “完了就趕緊給我起開!”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他還把吳名壓在案幾上,下面只墊了一件狐皮大氅,這樣的狀態對吳名來說既不舒服也不暖和。

 

    但嚴衡卻捨不得離開吳名的身體,伸手把大氅往吳名身上一裹,就著這個姿勢把吳名從案幾上抱了起來,轉身朝一旁的矮榻走去。

 

    吳名皺了皺眉,忍住身下的不適。

 

    這場突如其來的歡愉其實一點都不歡愉,更使得吳名第一次在這種事上感覺到了痛楚。

 

    若是換了以往,吳名早在嚴衡扒他褲子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人一腳踹開,扔到外面的雪堆裡清醒頭腦去了。但這一次,他卻莫名其妙地忍了下來,硬是讓嚴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衝撞進去,一口氣做了個全活兒。

 

    吳名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怎麼就忍了下來,而且到這會兒還在忍耐。

 

    好在這種忍耐很快就不必持續,嚴衡走了沒幾步,已經軟掉的小嚴衡就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離開了溫暖的巢穴,回到了它平日裡垂掛的位置。

 

    吳名不自覺地松了口氣,任由嚴衡把他放在榻上,用大氅重新包裹了一遍。

 

    但心理上一放鬆,身體上的酸疼和疲乏便接踵而至。案幾就是塊木板,又窄又硬,躺在上面怎麼可能舒服,更何況上面還壓著一個打樁的壯漢。就背脊處傳來的痛感判斷,吳名估計自己的後背很可能都已經硌出青紫了。

 

    “夫人……”

 

    聽到嚴衡喚他,吳名下意識地抬頭,發現嚴衡正抓著褻衣,一臉擔憂。

 

    吳名愣了愣神,隨即注意到雪白的褻衣上竟然染了幾縷血紅,而這幾縷血紅的來歷……

 

    回想了一下嚴衡之前的動作,吳名很快記起那褻衣似乎被他用來擦拭[]身,不由得臉色一黑,原本只是麻木的某處也突然間刺痛起來。

 

    “我去叫醫官。”嚴衡丟下褻衣就要起身。

 

    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

 

    吳名趕忙把嚴衡拽住,“叫什麼叫,他們那半吊子醫術還不如我呢!”

 

    這麼一停頓,嚴衡也意識到這種事不好驚動外人,終是猶猶豫豫地停下腳步,轉回身,重新解開吳名身上的大氅,想要查看傷口。

 

    這一次,吳名沒再阻止,只提醒嚴衡,他的荷包裡有止血的金瘡藥,讓嚴衡取出來幫他塗上。

 

    嚴衡把傷處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遍,沒有直接給吳名塗藥,披上衣服,起身叫人送熱水進來,準備先給吳名擦身。

 

    但剛一打開屋門,姚重那張金閃閃的面具便映入眼簾。

 

    姚重已經在外面等半天了。

 

    為了避嫌,姚重沒和嚴衡、吳名一起聽呂良說話,領著侍衛守住了屋外的走廊兩端。

 

    但眼看著一個時辰都要過去了,裡面還是沒有動靜,姚重終是按捺不住地過來催促,結果剛一走到門口就聽出裡面聲音不對,嚇得他趕忙把身後侍衛攆回原位,獨自留在門口給嚴衡當門神。

 

    好不容易等到裡面沒了聲響,姚重正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敲門提醒,嚴衡倒是主動開了屋門。

 

    瞥了眼嚴衡身上的衣服,姚重就知道他剛才沒有聽錯,趕忙把嚴衡擋在屋內,低聲詢問道:“主君有何吩咐?”

 

    “讓人送些熱水和乾淨的白布過來。”嚴衡道。

 

    姚重一愣。

 

    熱水倒是容易理解,但白布,還得是乾淨的……這是……

 

    姚重立刻將目光瞥向屋內。

 

    “快去。”嚴衡輕咳一聲,擋住了他的視線。

 

    姚重訕訕一笑,卻沒急著離開,轉而問道:“主君,隔壁那兩個要怎麼處置,還一起關著?”

 

    “分開吧,把後來的那個送別出去。”嚴衡道,“別讓他們跑了,但也不必苛待。”

 

    “諾。”姚重領命而去。

 

    姚重一走,嚴衡便關上屋門,轉身回到榻前。

 

    “疼嗎?”嚴衡試探著問道。

 

    “現在問這個有意義嗎?”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見他一臉自責,只好話音一轉,“放心,死不了的。”

 

    嚴衡扯了扯嘴角,試圖回應吳名的玩笑,但終是沒能笑得出來,側身在吳名旁邊坐下,隔著大氅握住他的雙手。

 

    “我沒想傷你。”嚴衡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了。”

 

    確實,有家暴癖好的人都會這麼說。

 

    吳名撇撇嘴,沒有理他。

 

    嚴衡歎了口氣,乾脆挨著吳名躺下,伸手把他攬入懷中,輕聲問道:“我該怎麼辦?”

 

    “你問我?”吳名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然後才意識到這句話的意味不明,只得又追問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嚴衡沒有馬上作答,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你會和阮橙換回去嗎?”

 

    “很遺憾,已經換不回去了。”吳名答道。

 

    把阮橙抓回來的時候,吳名檢查過他的身體,發現靈丹子對他真是仁至義盡,不僅幫他換了身體,更用法術和丹藥幫他固本培元,使他的魂魄能夠徹底融入肉身,與其合二為一。但這樣一折騰,身體的生命力也被消耗了七七八八,原本能用二十來年的身體很可能再過個五六年就會出現早衰、猝死的情況,徹底失去了拿回來的價值。

 

    吳名不知道靈丹子是否知道此事,但就算知道,他也肯定沒將此事告訴阮橙,不然的話,阮橙會不會同意交換身體都是兩說。

 

    考慮到阮橙純粹是自作自受,吳名也沒打算向阮橙挑明此事,為他平添煩憂。

 

    聽到吳名這樣一說,嚴衡卻是明顯松了口氣,接著便手臂一勒,使吳名嚴絲合縫地貼在自己胸前,嘴巴跟著往前一湊,將吳名的唇舌含在口中,不要命似的親吻起來。

 

    吳名又被他親了個措手不及,好在敲門聲很快響起,吳名總算沒被他親到背過氣去。

 

    嚴衡意猶未盡地放開吳名,起身開門。

 

    敲門的自然是姚重,他親自送來了熱水和乾淨的白布,接著又將一封信函遞到嚴衡手中。

 

    “那位呂先生寫給您的。”姚重解釋道。

 

    姚重奉命去將阮橙和呂良分開的時候,呂良拿出了這封信,請他轉交給嚴衡。就信封上尚未幹透的漿糊來看,顯然是呂良在隔壁等待嚴衡的回應卻苦等無果,終是按捺不住地拿出一枚砝碼,給自己的生命增加重量。

 

    嚴衡沒把這封信放在心上,接過後就隨手丟在一邊,並把姚重也給攆了出去。

 

    幫吳名清理過身體,塗上藥,嚴衡才將那封信重新拿了起來。

 

    這封信是直接寫在紙上,然後疊成信封狀的。因為廉價易得,這樣的紙已經成了郡守府裡的常備之物,但凡是擺放了案幾和筆墨的地方都會配上一些,已經不僅僅只供吳名如廁時使用。

 

    但知道這種“紙”可以用來書寫的人尚且寥寥無幾,只是不等嚴衡對此事生疑,信紙上的內容和筆跡便讓嚴衡大驚失色。

 

    “這……這怎麼可能……”

 

    聽到嚴衡的喃喃自語,吳名疑惑地看了過去。

 

    “怎麼了?”吳名狐疑地問道。

 

    嚴衡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到吳名身旁,將信紙遞到他的面前。

 

    吳名把胳膊從大氅裡拿了出來,接過信紙一看,發現上面只有兩行五個字。

 

    贏子詹。

 

    嚴衡。

 

    “這是什麼意思?”吳名滿頭霧水地抬起頭。

 

    “這是先皇的字,先皇的筆跡。”嚴衡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又怎樣?”吳名不明所以,“筆跡而已,只要擅長模仿就能寫得出來。”

 

    “這不是小篆也不是隸書!”嚴衡不由自主地抓住吳名雙肩,“這是先皇教我習字的時候,只教過我一個人的特殊文字,連嬴漢都不認識的……”

 

    話未說完,嚴衡便愕然愣住,脫口道:“夫人認得?”

 

    不就是簡體字……

 

    呃……

 

    吳名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信紙上的文字到底有何特別。

 

    “贏子詹,嚴衡。”吳名歎了口氣,“上面寫的是秦三世和你的名字。”

 

    “夫人真的認得?”嚴衡真的驚訝了。

 

    “在我們那邊,這是垂髫小童都認得的東西。”吳名把嚴衡的大手從肩膀上推開,抱怨道,“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手上的力氣,別總是一激動就沒輕沒重的,敢情疼的人不是你!”

 

    “夫人!”既緊張又激動,嚴衡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先為弄疼吳名的事道歉,還是抓緊時間問清楚什麼叫垂髫小童都認得的東西。

 

    吳名也無奈地撓了撓頭。

 

    他還沒打算把自己來自後世的事告訴嚴衡,但就眼下這種情況來看,他要是選擇不說,那就得編故事撒謊,然後再用更多的謊言去圓了這個故事。

 

    如果沒有呂良這個額外的穿越者在,說謊也好,編故事也罷,全都不算什麼,反正又不會傷害到誰,對誰造成妨礙,說也就說了,講也就講了。但有了呂良在當中橫插一杠,一切就變得不可預估起來。萬一呂良用此事離間他和嚴衡,甚至妄想用此事威脅他和商鬼、夏伯,那可就癩[]蟆糊腳面——不咬人它膈應人了。

 

    呃,等等——

 

    為什麼呂良會知道秦三世教給嚴衡的東西?

 

    難道說……

 

    吳名忽地心下一動,接著便瞪大雙眼,脫口道:“呂良和秦三世是什麼關係?!”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嚴衡一臉無奈,“夫人不會是才注意到吧?”

 

    “我又沒有你們那麼多的彎彎腸子,想不到才是正常。”吳名尷尬地白了嚴衡一眼,跟著便道,“這樣的話,我倒是想到一種可能。”

 

    “夫人請說。”嚴衡趕忙用附和的語氣回應道。

 

    吳名揚起嘴角,冷冷一笑,“或許,呂良就是秦三世。”

 

 112 一一二赤誠

 

    吳名沒有急著去認證自己的猜測。

 

    見天色已晚,自己又腿軟骨乏,傷痛在身,吳名乾脆先回了自己院子,讓呂良繼續苦等。

 

    嚴衡自然也跟了過去,確切地說,是把吳名抱了回去,從始至終沒讓吳名雙腳沾地。

 

    吳名沒跟他客氣,反正他原本就是罪魁禍首,辛苦一下也是理所應當。

 

    回到自己院子,吳名也沒急著和嚴衡解釋簡體字的來歷,先叫桂花下了兩碗麵條,和嚴衡一起吃過夜宵,然後又重新洗漱了一番,這才讓嚴衡抱上床,慢悠悠地說起了自己的真實來歷。

 

    吳名沒有隱瞞。

 

    事態都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再編謊話純粹是白費力氣,吳名乾脆把自己是鬼修的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嚴衡,並把秦三世和呂良同樣是穿越男的事也揭發出來。

 

    “說白了,秦三世也就是一個孤魂野鬼,還是沒啥本事的那種,就算上了皇帝的身,也不敢把自己的來歷外泄。”吳名道,“秦三世絕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洩露出去,更不會洩露給另一個穿越者,與其往呂良是秦三世私生子之類的方向去想,還不如直接懷疑他就是秦三世本人,或者說,是秦三世為自己找的新身體——你也說過,呂良原本是一個聲名不顯的小卒,突然間冒了出來,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嚴衡好半天沒有說話,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吳名的身體,若有所思。

 

    吳名還以為他接受不了呂良就是秦三世的事,正想出言安慰幾句,嚴衡卻終於開口。

 

    “你想回去嗎?”嚴衡將手停在吳名的胸口,這讓吳名不由得生出一種錯覺,如果他給錯了答案,嚴衡就會將手[]入他的心臟,把他的心腸挖出來大快朵頤。

 

    但吳名還是講了真話。“想。”

 

    “為什麼?”嚴衡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那邊更宜居。”吳名想了想,乾脆把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生活狀態描述了一遍。

 

    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嚴衡就像八爪魚一樣將他攬入懷中,悶聲道:“但那邊沒有我。”

 

    “啊?”吳名不由一愣。

 

    “那邊再好,卻沒有我。”嚴衡重複道,“你捨得離開我嗎?捨得嗎?”

 

    吳名呆了半晌才明白嚴衡到底在說什麼,本想翻個白眼,回一句“有什麼捨不得”,但張開嘴,卻發現想把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口竟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確實是捨不得的。

 

    人生在世,遇到一個願意對你好的人很容易,但遇到一個願意無原則地對你好,甚至超乎父母親人的,卻不是那麼容易。

 

    雖然這樣的好一樣會過期黴變,但當它尚未變質的時候,它真的是讓人非常地難以割捨。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疼痛的時候選擇忍耐,才會早早講出讓嚴衡跟他離開的提議。

 

    但如今看來,比起對方,他們都還有更加捨不得的事情。

 

    沉默之後,吳名垂眸道:“這世上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你以為你要的是阮橙,但換了我,你還不是一樣過得很好?”

 

    “那是因為你比他更好。”嚴衡辯解道,“但這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你了。”

 

    “確實不會有。”吳名點頭,“但比我還要好的人卻肯定會有,當你遇見他的時候,你就會意識到你今天說的話有多可笑。”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嚴衡下意識地將吳名抱緊。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聽我說話啊?”吳名歎了口氣,“我說了,我來自兩千多年後的未來,我已經在那個世界裡生活了兩千多年。在此期間,我遇到了無數的人,男人,女人,好人,壞人……如果你連這種事都要計較,那不如找根繩子直接把自己吊死,省得計較來計較去,最後活活累死。”

 

    “夫人……”嚴衡張了張嘴,終是鬱悶地將頭埋在吳名肩上。

 

    吳名撇撇嘴,繼續補刀,“其實你喜歡的也就是阮橙的這張臉,所以才會連殼子裡面換了芯都會發現不了。”

 

    “這張臉已經屬於你了。”嚴衡悶聲道。

 

    “我承認,而且我也沒打算還回去。”吳名拍拍嚴衡後背,“是不是放心多了?”

 

    嚴衡沒有接言,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下你呢?”

 

    “你留不住的。”吳名也用胳膊摟緊了嚴衡,“所謂鬼修,其實就是厲鬼。就算你把我的胳膊腿兒都打斷,用鐵鍊子把骨頭穿起來,我也隨時隨地可以丟下這具身子遠遁而去。”

 

    “你就非走不可嗎?”嚴衡恨恨地問道。

 

    吳名再次歎氣,“我就說你根本沒聽我說話,你還不肯承認。”

 

    嚴衡一愣,下意識地抬頭,與吳名四目相對。

 

    “如果我能想走就能走,你以為你懷裡還會有人在嗎?”吳名磨牙道。

 

    “夫人……”

 

    “夫你個頭!”吳名忍不住踹了嚴衡一腳,“現在還輪不到你來傷春悲秋,現在的首要問題是這個世界會不會毀滅,大家會不會一起死!”

 

    嚴衡呆了呆,這才記起眼下確實還有更重要的問題等待解決,只不過……

 

    這件事他完全插不上手。

 

    嚴衡不由得苦笑起來,重新把吳名攬入懷中,用力抱緊。

 

    見他不再說話,吳名倒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走不走的事,你就先別想了。眼下還不是想那件事的時候,想了也是白想。”

 

    “我知道。”嚴衡將吳名抱得更緊,“我只是……”

 

    覺得自己很沒用。

 

    這是嚴衡第二次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如此弱小,如此無力。

 

    上一次覺得自己沒用還是嚴衡被送回遼東的時候。他原本正滿心期待地等著被秦三世冊封為太子,沒曾想等到的卻是一封擔任遼東郡守的委任函。然後,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返回遼東,就像他出生後也沒人問過他是不是願意去咸陽一樣,他的去向就被安排妥當,而他能做的就是按照別人給他安排好的行程乖乖走人。

 

    正是出於對這種挫敗感的厭惡,回到遼東之後,嚴衡才奮發圖強,用盡手段將身邊的一切權力都握在手中。

 

    即便是一度逃走的阮橙,最終也還是被他給捉了回來。

 

    重生之後,嚴衡更是覺得一切已經盡在掌握,再不會生出那種無法把握的挫敗感來。

 

    然而世上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此時此刻,嚴衡終是再一次意識到他其實依舊不如他想像的、希望的那樣強大。

 

    權力和暴力都留不住他懷中的那人,他能做的,就是在還能抱著他的時候抱緊他。

 

    恍惚間,嚴衡忽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失控地傷到吳名。只有那樣做才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擁有著這個人;只有肌膚相貼,被吳名完完全全地包容,他才會覺得這個人還是屬於他的,從頭到腳,從身到心。

 

    “喂——”

 

    與嚴衡幾乎完全貼合的吳名清楚地感覺到了身下某物的變化,不由得臉色一黑,抬手把人推開。

 

    嚴衡也很尷尬,但卻捨不得放開吳名,抓著他的手臂,不肯讓他離開。“夫人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再……再傷了你的。”

 

    “你覺得自己這話有多少可信度?”吳名翻了個白眼。

 

    但眼見著嚴衡一臉又難過又難受的可憐模樣,吳名終是心下一軟,把嚴衡仰面朝天地推倒在床上,跟著身子一翻,跨坐在他的腿上。

 

    “我來,你不許動!”吳名惡狠狠地威脅道。

 

    然而話音未落,嚴衡的手臂便已伸了過來,將吳名拉回懷中,重新抱緊。

 

    吳名氣惱地咬了過去,嚴衡順勢送上舌尖,與他親了個昏天黑地。

 

    不知不覺,兩人已是滾作一團。

 

    受某些事的耽擱,苦苦等待中的呂良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終於等來了一位訪客。

 

    但來的人並非嚴衡,而是已經被呂良判定為穿越者的“阮橙”。

 

    進門後,“阮橙”先打了個哈欠,然後便懶洋洋地在案幾後坐下,抬起頭,露出一張睡眠不足的臉龐。

 

    “咱們也別廢話了。”呂良眼中的“阮橙”自然就是吳名,“直說吧,你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

 

    呂良微微一怔,跟著便生出一種被噎住的鬱悶。

 

    有這麼和人談判的嗎?

 

    問得這麼直白,你讓人家怎麼回答啊?

 

    “嚴衡呢?”呂良不答反問。

 

    “他沒空搭理你。”吳名又打了個哈欠,“別廢話了,快點說,或者永遠別說。”

 

    “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呂良惱火道。

 

    “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吳名雙眉一挑,“你既然丟出魚餌向嚴衡暗示自己是秦三世贏子詹,那肯定是有所目的,別告訴我你這麼做就是為了活命——等等,難道你就是為了活命?”

 

    呂良原本已是心下一驚,沒想到嚴衡竟會把這樣的事都告知“阮橙”,但聽到後面一句,便又被吳名的輕視氣得胸悶。

 

    氣惱之下,呂良不自覺地忽略了他原本就不太相信的事——吳名是個修士,拍案而起,怒道:“你一個以色侍人的玩物,竟然也敢小覷於我?真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自己怯懦,就以為旁人也和你一樣怯懦?!”

 

    一聽這話,吳名噗哧一下笑出聲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你知道第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最後是什麼下場嗎?”

 

    呂良微微一愣,隨即想起這句話出自著名的“兩個人”中的陳勝。

 

    但如今這個秦朝是沒有這兩個人的,既沒有陳勝,也沒有吳廣。

 

    呂良還是秦三世的時候,曾派人去《史記·陳涉世家》中記載的地方尋訪過。但到了陳勝的家鄉陽城之後,卻得知陳勝早在幼年時便已溺水而亡,根本沒了起義的可能。至於吳廣,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找到,陽夏那個地方壓根就沒有姓吳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平白冒出一個名叫吳廣的活人。

 

    事後,呂良也只能將此事歸結於自己的蝴蝶翅膀,在失望的同時,多少也有些慶倖自己不必髒了雙手——即便那雙手已經不甚乾淨。

 

    呂良調整了一下情緒,主動挑明道:“你知道陳勝吳廣?”

 

 113 一一三鎖魂

 

    “講廢話就這麼有意思嗎?”吳名冷冷一笑,開始不耐煩了,“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想開口,那就永遠別再開口。”

 

    “你沒資格和我講話。”見吳名連句回應都不給,呂良便將他當成了後世娛樂場所裡那種賣[]股的少爺,懷疑他很可能連陳勝吳廣是何許人也都不知道,“叫嚴衡過來,我只和他談。”

 

    “那可真是好極了。”吳名手指一翻,拿出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圓玉珠子。

 

    呂良不明所以,但不等他開口質疑,身體便驟然一僵。

 

    呂良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下了[]藥,但自從吳名進門後,他就再沒碰過半口吃喝,也沒在屋子裡燃過任何香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愣愕中,呂良發現面前的吳名正做著奇怪的動作,而他此刻的感覺很像是每次重生前的暈眩……

 

    又要重生了嗎?

 

    不知不覺,呂良已經閉上雙眼,再也無法思考更多。

 

    看到砰然倒地的身體,吳名結束了施法,舉起手中的圓玉珠子,施施然地欣賞起來。

 

    原本晶瑩剔透的珠子裡多了一股亮銀色的氣旋,乍看上去有種白玉生瑕的詭異。

 

    但吳名很清楚,這玉珠子的質地其實非常一般,更不像看上去那樣完美無瑕,裡面早被商鬼用法術嵌入了層層疊疊的符文,光影交錯之下才散發出夜明珠一樣的光潤。

 

    這顆玉珠名叫鎖魂珠,顧名思義,可以將魂魄囚禁於珠內,同時也能向珠內的魂魄提供充足的能量供給,確保魂魄不散。

 

    鎖魂珠原本是商鬼留給吳名對付靈丹子的,只不過吳名對活捉靈丹子這件事已經不抱希望,乾脆便物盡其用,把呂良給關了進去,省得嚴衡想要審問呂良卻又狠不下心。

 

    把珠子拿手裡把玩了一會兒,吳名便將其收了起來,沒去理會地上那具已經成了空殼的身體,轉身出門,去了隔壁。

 

    嚴衡其實是和吳名一起過來的。

 

    也正因為他要跟著過來,而兩人偏偏全都起晚了,嚴衡還得先處理遼西那邊的軍情和遼東這邊的政務,這才一直拖到下午才挪出空閒來處置呂良。

 

    見吳名推門進來,嚴衡立刻起身問道:“如何?”

 

    “可以派人去給他收屍了。”吳名道。

 

    “啊?”嚴衡不由一呆。他只能聽,不能看,也不知道吳名到底想幹什麼,只聽到兩人說了幾句莫名其妙又毫無意義的廢話,然後就忽然間沒了聲響。

 

    “我已經把他的魂魄取了出來,那邊剩下的就是一個沒用的空殼。”吳名把鎖魂珠拿了出來,在嚴衡面前晃了兩下,“秦四世不是下了密旨要處死他親爹嗎?你不如把那殼子給秦四世送去,權當是表忠心了。”

 

    “你的意思是……呂良……已經死了?”嚴衡怔怔問道。

 

    “算不上是死,用半死不活來形容更恰當。”吳名道,“找間安全、隱秘、不會有人打擾的屋子,我給你看點好東西。”

 

    “你我現在待的這間屋子就符合這些要求。”嚴衡有些焦躁,敷衍地應了一句,終是按捺不住地開口道,“我去隔壁看看。”

 

    “去吧。”吳名渾不在意地擺手。

 

    嚴衡立刻奪門而出,快步走向隔壁。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嚴衡便意興闌珊地回了吳名這邊。

 

    如吳名描述的一樣,呂良的那具身體已經完全沒了生命跡象,但渾身上下卻又找不出半點傷痕。嚴衡效仿羅道子檢查老太夫人屍身時的步驟,在呂良的頭骨處摸了一個來回,又抓起來晃了晃,依舊是沒聽出什麼異常。

 

    無奈之下,嚴衡也只能叫人過來收屍。

 

    對此,嚴衡既覺得遺憾,又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他固然想從呂良口中問出一些事情,比如他還是秦三世的時候為何會年紀輕輕就突然暴斃;還有上一世的時候,他又是怎麼策反了戍衛咸陽的那支奇兵,難道也是暴露身份?還有更多私密的問題,比如,他到底有沒有想過立自己為太子……

 

    但與此同時,嚴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問出真相。

 

    在呂良寫下那些表明身份的文字之前,嚴衡還可以與他虛與委蛇,一探究竟;但在意識到他竟然就是先帝嬴子詹之後,嚴衡的心情便複雜起來,連與呂良再次會面都鼓不起勇氣。

 

    他該以什麼態度、什麼方式、什麼禮節與呂良見面?

 

    是應該把他當成潛在的叛軍予以處決,還是把他尊為太上皇,恭恭敬敬地供奉起來?

 

    稍一衡量,嚴衡便意識到呂良已經不具備活下去的價值。

 

    而且,他也不想讓他活下去。

 

    幼年時積累下來的那點孺慕之情早已在長時間的猜疑和怨恨中消磨掉了七七八八。當他從吳名口中得知先帝只是個從異世飄來的孤魂野鬼,不過是靠著運氣占了嬴氏王孫的皮囊,所謂才華也只是拾旁人之牙慧,餘下的那點敬慕與敬畏便徹徹底底地消散殆盡。

 

    就這個角度來說,吳名的插手反倒是讓嚴衡省掉了見與不見的抉擇,也免了他不得不見的尷尬。

 

    只是有些事若不能親口問個清楚明白,終究是意難平。

 

    看到嚴衡進門時的步伐,吳名便看出他心緒不寧,撇撇嘴,問道:“出什麼意外了?”

 

    “沒有。”嚴衡搖搖頭,快步走到吳名身邊,伸手將他攬入懷中,“你想讓我看什麼?”

 

    吳名沒有馬上作答,反問道:“外面的人都清理乾淨了?沒有聽牆角、趴窗臺的?”

 

    “他們敢?!”嚴衡被吳名問得失笑。

 

    “不敢就好。”吳名點點頭,“其實聽牆角倒沒什麼,反正這東西也不會有聲音,不過……”

 

    說著,吳名把案幾拉到屋子中間,又將鎖魂珠放到案幾上面,稍稍調整了一下位置。

 

    “耐心看著,別問問題,更不要干擾我施法。”吳名叮囑道。

 

    “你這是要……”

 

    “看看那傢伙的魂魄裡都記了些什麼。”吳名話音剛落便恍然大悟道,“對了,我好像忘了告訴你?我把呂良那傢伙的魂魄從身體裡取了出來,就關在這個小珠子裡。我一會兒要做的就是施法驅動這個珠子,把他的記憶釋放出來——你也能夠看到。”

 

    “真的?”嚴衡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一會兒你就知道真假了。”吳名走到案幾後面,盤膝落座,使牆壁、珠子和他自己形成三點一線,接著便再一次叮囑道,“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別干擾我施法!那只是曾經發生和已經發生的記憶,不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好。”嚴衡點頭應諾。

 

    吳名這才屏息凝神,掐動法決,將靈力注入到鎖魂珠內。

 

    鎖魂珠的另一個功效便是將魂魄的記憶投射成影像,其效果和早期的電影放映機有些類似,只不過空有顏色,沒有聲音,而且必須由一名修士用靈力驅動才能持續觀看。

 

    好在只要控制得當,一些無聊的畫面便可以快速略過,並不需要強制性地看完一生。吳名便略過了呂良在後世時的種種經歷,只認真看了會兒他穿到秦朝的原因。

 

    就那些快速略過的畫面來看,呂良穿越前的年紀並不大,也就是大學畢業沒多久。呂良從小到大都表現優異,各種各樣的證書、獎狀在記憶裡層出不窮。大學的時候,他也是學生會主席一類的角色,經常指揮著一眾同齡人忙這忙那。

 

    但畢業後,或許是時運不濟,或許是出身太低,呂良的記憶裡再也看不到意氣風發的畫面。他之所以會去秦始皇陵,也是因為和女友分手,一個人跑出去旅遊散心,沒曾想卻在獨自閒逛的時候失足掉進了地洞,再睜眼便成了一個小小的男童。

 

    看到這段記憶,吳名才真正確認了“呂良和嬴子詹就是一個人”的猜測,也終於意識到“嬴子詹”在嚴衡這些土著的心裡有多妖孽。

 

    一個年僅五歲的男童,愣是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招攬了一眾心腹。始皇帝逝世不過幾個月,剛滿六周歲的“嬴子詹”就率領一眾手下逼宮上位,殺趙高,囚胡亥,將危在旦夕的秦朝引上了另一條軌道。

 

    嬴子詹之所以沒有在囚禁胡亥後立刻登基,大概也是考慮到自己年紀太小,不足以威懾群臣,乾脆便效仿曹阿瞞,挾天子以令諸侯,十年後方正式繼位。

 

    讓吳名微感驚訝的是,嬴子詹的這段記憶裡並沒有胡亥死亡的畫面,也不知道是他沒有殺他,還是覺得這件事無關痛癢,不值得記憶。

 

    在嬴子詹記憶裡出現最多的是一個女人,看穿著打扮應該是他的皇后項氏。但就記憶裡的畫面來看,他們之間根本不像嚴衡描述的那樣情比金堅,反倒是不斷地勾心鬥角,一邊合作,一邊暗戰。

 

    嬴子詹似乎受史書的影響頗深,對養育了項羽的項氏家族很是忌諱,之所以娶項氏為後,就是想通過她來控制項家,徹底斷絕“亡秦必楚”的可能。

 

    嬴子詹對嬴漢的態度倒是和嚴衡描述的相差無幾。畢竟這是他親自xxoo出來的親兒子,而且還是唯一的一個,嬴子詹投注在嬴漢身上的精力和心血比嚴衡有過之而無不及。無奈這熊孩子就是和他不親近,對他教的那些東西也不甚感冒,平日裡更喜歡和小動物嬉鬧遊戲,對學業和政務統統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偏偏一旁還有嚴衡做對照組,兩廂一比較,嬴子詹對嬴漢便愈發失望。

 

    就贏子詹的記憶來看,他明顯是想效仿秦後的一些名君,拿嚴衡做嬴漢的磨刀石。但一如那些不是被磨沒了膽量就是被磨壞了心腸的太子和皇子,嬴漢也沒有因為嚴衡的存在變得銳利,反倒被嚴衡這塊硬石頭絆瘸了腿,愈發地不成器了。

 

    最後,嬴子詹送走了嚴衡,但跟著就草擬了選妃的旨意,顯是放棄了後世那種優生優育的想法,準備廣播種,勤耕田,將畫風從情聖轉向[]馬。

 

    就在這份旨意被撰寫出來的第二天晚上,嬴子詹便被皇后項氏用錦被活活悶死在床榻上。

 

 114 一一四釋疑

 

    畫面一轉,嬴子詹就成了呂良。

 

    接下來的記憶又開始枯燥乏味起來,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廢材如何逆襲成人生贏家。

 

    吳名立刻進入快速流覽狀態,一直到阮橙出現,這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但看著看著,吳名就發現呂良竟然在上一世就和嚴衡打過交道,而他們打交道的由頭竟然是為了交易阮橙。

 

    在此之前,嚴衡只說他用了些手段把阮橙捉了回來,並未提及詳細過程。吳名覺得事不關己,也就沒有刨根問底。昨天聽阮橙講故事的時候,他和阮橙一樣以為是阮橙的父母兄弟遭了嚴衡脅迫,沒曾想呂良竟然也在裡面插了一腳,而且還是最關鍵的那一腳。

 

    吳名頓時滿頭黑線,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把呂良的魂魄碾碎,把嚴衡胖揍一頓。

 

    但眼下並不是翻臉的時候,吳名狠狠瞪了嚴衡一眼,然後便收斂心神,繼續驅動鎖魂珠。

 

    沒多久,記憶就回溯到了呂良攻打咸陽城的時候。

 

    嚴衡終於忍不住開口,“慢一些。”

 

    吳名回了他一記白眼,但還是把記憶的演示速度放緩了許多。

 

    看完這段記憶,嚴衡才知道那支所謂的奇兵竟然是看守胡亥的軍隊。而胡亥本人竟然還活著,只是被圈禁在了距離咸陽城不過十幾裡遠的一座山莊裡。呂良之所以能夠策反這支軍隊,亦是因為他將調動這支軍隊的虎符藏在了圈禁胡亥的山莊當中,並且杜撰了一封揭露項氏惡行的遺書。

 

    呂良偷偷潛入山莊,取出虎符,然後帶著虎符和遺書約見了那支軍隊的首領,用真假混雜的話編撰了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終是將那支軍隊收入麾下。

 

    最讓嚴衡動容的是,在拿取虎符的時候,呂良竟大膽地與胡亥相見,表露了自己是秦三世的事,而胡亥竟然相信了。呂良之所以能順利地收服那支軍隊,與胡亥的支持有著很大的關係。

 

    嚴衡不由得生出遐思,如今已經沒了呂良,他是否可以用同樣的法子博取胡亥的信任,將那支軍隊收為己有。

 

    但下一瞬,嚴衡便自嘲起來。

 

    除非吳名和那兩位奇人同時被門擠壞了腦袋,攜起手來欺騙他——這種事的可能性實在是比天地崩塌還要低,不然的話,他很可能不會有機會再去爭奪什麼天下,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就是萬幸。

 

    這樣一感歎,嚴衡也沒了心思再去鑽研呂良的過往,輕聲對吳名道:“加快吧。”

 

    吳名也正看得不耐煩,當即從諫如流,又把流覽速度換成了閃進模式。

 

    很快,記憶便到了上一世的尾聲。

 

    呂良並沒有死,只是記憶裡的畫面卻突然出現了黑屏一樣的中斷,當畫面上再次出現影像的時候,呂良已經又回到了上一世的起始點——隴西軍營。

 

    或許是厭倦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環往復,這一次重生後,呂良並沒像上一世那樣努力奮鬥,只在賺錢上費了些力氣,然後便自顧自地繼續做一名小卒。直到去年十月,秦四世派人給隴西送年貨的時候,給蒙家兄弟帶去了一封密函,命他們將呂良秘密處決。

 

    因為手頭寬鬆,又沒了上進的動力,呂良平日裡沒少充當“及時雨”,身邊的同僚、同鄉或多或少地都受過他的恩惠錢財。其中一名向他借過錢款而且至今未還的同鄉恰好知曉了此事,冒著洩密殺頭的風險將這個消息送達給他,使得他終是及時逃脫。

 

    離開隴西之後,呂良在外面漂泊了一段時間,然後便來了遼東,接著便趕上了地震。

 

    記憶裡看不出呂良來遼東的目的,只有何芊芊一臉緋紅地主動與他搭訕,而他也刻意逢迎的畫面。

 

    再之後,便是吳名和嚴衡都知道的情節了。

 

    吳名結束施法,疲憊地吐了口氣。

 

    “今天只能這樣了。”吳名道,“看這東西很耗費靈力,你要還想重溫的話,起碼得讓我恢復個兩三日。”

 

    “不必了。”嚴衡搖搖頭,伸手攬住吳名雙肩,把他拉入懷中,“辛苦了。”

 

    吳名微微一怔,一邊收起鎖魂珠一邊問道:“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

 

    “夫妻之間原本就該相敬如賓。”嚴衡撫了撫他的肩頭。

 

    吳名卻翻了個白眼,“所謂的相敬如賓其實就是相敬如冰——根本就沒有感情。”

 

    嚴衡立刻失笑,“那就是說,夫人對我也是有感情的咯?”

 

    “非得逼我說肉麻話嗎?”收好鎖魂珠,吳名順勢倒在嚴衡胸前,為自己省些力氣,“我對你怎麼樣,你應該很清楚。你對我如何,我也都知道。”

 

    “夫人……”

 

    嚴衡不由得低下頭,在吳名的雙唇上小心翼翼地親了又親,直到把吳名勾得不耐煩,主動伸出舌尖,將輕觸變成了深吻。

 

    兩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地膩歪了好一陣兒,嚴衡終是戀戀不捨地放開吳名,但馬上便又按捺不住地又狠狠親了一口,然後才正色道:“夫人是想留下呂良的魂魄?”

 

    “嗯。”吳名點頭,“興許會有些用處,不過也只是興許。”

 

    “那他和先帝的干係就不要外泄了,只當他是一名有些特殊的逃犯就好。”嚴衡撫摸著吳名的背脊,輕聲叮嚀,“我會派人把他的屍體送去隴西,算是賣蒙將軍和蒙上卿一個人情。至於他們怎麼處置這具屍體,那就是他們的事了,與我無關。”

 

    “那你可得讓人快去快回,隴西和這裡的距離可不短。”吳名道,“這一次我可不會再出手幫忙,他們要是在外面待久了,萬一趕上點什麼事情,那可就回不來了。”

 

    “我知道。”嚴衡點點頭,轉而道,“阮橙呢?你想如何處置?”

 

    “先關著吧。”吳名道,“反正你也不差他那一口吃的。”

 

    “我以為你會殺了他。”嚴衡微感驚訝。

 

    “怎麼可能下得去手?”吳名白了他一眼,“他現在用的可是我的身體——呃,確切地說,是我用過的身體。”

 

    “審也不審?”嚴衡追問道。

 

    吳名歎了口氣,“你覺得那種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的白癡能知道什麼?”

 

    嚴衡怔了怔,很快失笑,“也是。”

 

    吳名這會兒卻是想起嚴衡和呂良聯手把阮橙騙入陷阱的事,立刻瞪眼道:“話說回來了,你竟然和呂良合作過呢!為什麼沒告訴我?”

 

    嚴衡輕咳一聲,尷尬道:“那時候,我以為你就是阮橙。若你還記得上一世的事,那你對呂良的信任肯定是遠勝於我的。就算我說了,你也未必肯相信,最後不過是平白影響你我之間的關係。”

 

    “你以為不說就不影響了?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吳名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沒……”嚴衡本想否定,被吳名用眼睛一瞪,立刻改口道,“沒什麼,就算有,也都是關於阮橙的。你也知道,上一世的時候,我把他折磨得不輕……”

 

    “哦,對了!”吳名恍然擊掌,“你若是有空,不妨再過去嚇唬嚇唬他,也算是幫我報仇雪恨!”

 

    “嚇唬?”嚴衡微微一怔。

 

    “是呀。”吳名點頭,“我這人可是很記仇的!他平白無故把我拖進這個鬼地方,我當然得好好報答他一番!既然我不捨得對他動真格的,那就只能從心靈上折磨他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不是一般的害怕!你往那兒一站,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牙齒都打顫!”

 

    嚴衡呆了幾秒,遲疑地問道:“你就不怕我和他接觸多,對他……舊情複燃?”

 

    “你要是能對著那張臉舊情複燃,那我以後再也不說你是顏控——咳咳,只認臉了。”吳名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嚴衡根本不知道顏控是什麼意思。

 

    “眼孔?”嚴衡還是注意到了這個詞語。

 

    “容顏的顏,控制的控,就是只看重容貌、只喜歡美人的意思。”吳名無奈地解釋道,“我們那邊的一個俗語,類似于齊宣王的寡人有疾。”

 

    “對了,我剛剛看到呂良的記憶裡有些陌生的景觀,難道說,那裡就是你的故鄉?”嚴衡好奇地問道。

 

    “你說的死我剛開始施法的時候出現的一些城市吧?”吳名問。

 

    “對。”嚴衡點頭,“那是……城……?”

 

    “就是城。”吳名道,“後世的人習慣叫城市,用來區別於縣鄉。”

 

    吳名乾脆拽了兩張紙過來,一邊畫一邊講解。

 

    嚴衡摟著他的腰,專心地聽他介紹,時不時地問上兩句。

 

    見嚴衡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吳名也起了興致,乾脆把飛機、大炮什麼的都給畫了出來,從日常生活講到現代戰爭。

 

    一直到天色將黑,吳名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兩人這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教學。

 

    看到自己畫出來的一大疊圖畫,吳名忽然驚覺自己好像講太多了,下意識地就想把圖紙扔碳盆裡燒掉。

 

    嚴衡卻伸手將他攔住,“別燒,給我。”

 

    吳名遲疑了一下,終是把這疊圖紙都交到嚴衡手中,叮囑道:“別讓人看到比較好。”

 

    “夫人放心。”嚴衡接過圖紙,一臉嚴肅地向吳名保證道,“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下你的來處。”

 

    “我明白。”吳名拍拍嚴衡肩膀,以示信賴,“先吃飯,吃完飯,我再和你細說。”

 

    “好。”嚴衡一手抓著圖紙,一手摟著吳名,起身出門。

 

    第二天,嚴衡便派出兩路人馬。一路向西,把裝有呂良身體的冰棺送往隴西;另一路向南,去南邊的郡縣收購糧食,順便把何芊芊送往何氏的老家汶陽。

 

    何芊芊自然是不願意走的,但嚴衡只把蒙毅寫給他的信往何芊芊面前一扔,然後便命人給她收拾行裝。

 

    看完這封信,何芊芊頓時臉色大變。

 

    蒙毅的信裡並未提及太多,然而僅僅指出呂良乃是嬴漢親自下密旨要求殺死之人就足以讓何芊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咸陽城裡的那位皇帝表兄同樣重生了,而且和她一樣清清楚楚地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何芊芊並不蠢笨。看過這封信,再聯想到呂良的失蹤,她便意識到一切都已經不會像上一世那樣發展,在只有天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情況下,繼續留在人生地不熟的遼東已經失去意義。

 

    也正因如此,何芊芊雖然還有諸多疑慮,但終是乖乖上了馬車,帶著僕婦隨從離開遼東。

 

 115 一一五惱怒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西去和南下的兩隊人馬都還在路上,但遼西的戰事已經有了結果。嚴衡的新騎兵在這場戰事中發揮出了巨大的戰力,完全壓制了那些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北人,將他們盡數留在了遼西境內。

 

    入侵的北人已經被全部消滅,前幾日,嚴衡就已分出兵力和人手接管了遼西軍政,並召集民壯去修復受損的長城,自己亦準備在近期內親臨遼西。

 

    嚴衡忙著準備出行事宜的時候,吳名也終於接到了商鬼傳來的音訊。

 

    給他送信的自然是烏冬,商鬼之所以把它帶走,就是為了方便他們傳遞消息。

 

    但商鬼讓烏冬捎回的消息卻過於簡短含糊,不過就是寫在一塊布條上的一句話:已有初步方案,下月再聯繫。

 

    這話乍一看好像是見了曙光,但仔細一琢磨卻又什麼都沒講,而捎信回來的烏冬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它跟著商鬼和夏伯去了西南的深山,眼看著他們和一群道士打了一架,而且打得那叫一個昏天暗地,飛沙走石,但緊跟著,兩夥人便又坐下來品茶議事,把烏冬看得是雲裡霧裡,不明所以。然後,商鬼就在它腿上綁了根布條,讓它回來給吳名送信。

 

    根據烏冬的描述,吳名也只能推測出商鬼和夏伯大概是施了些手段,震住了那些牛鼻子老道,雙方終於在坦誠務實的氣氛中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

 

    至於下月再聯繫,吳名倒是一想就能明白,無外乎就是讓烏冬再飛個來回。由此也可以看出,至少一兩個月內,商鬼沒有再去其他地方的打算,不然也不會連個具體日期都不注明,擺明瞭是覺得下月的最後一天再讓烏冬送信都不會影響什麼。

 

    而烏冬也沒有馬上飛回去的意思。

 

    按照烏冬的說法,山裡的道士都非常討厭,不是想把它開膛剖腹,就是想把它燉了吃肉,還有個道士天天來拔它的羽毛,要不是它反應快,還和吳名學了兩招,這會兒恐怕都已經變成禿毛雞了。

 

    吳名對烏冬的憤懣很是理解。他也不止一次遇到過想把他給煉化成器靈、鬼僕的道士,只不過他的運氣比烏冬好,當他遇到這些道士的時候,他的實力已經足以讓這些異想天開、膽大妄為的牛鼻子嘗一嘗被別人煉化的滋味。

 

    見烏冬不想回去,吳名也沒攆它,還把之前“伺候”過它的侍從叫了過來,給它收拾窩棚,準備大餐。

 

    安排好烏冬,吳名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這一次,他要和嚴衡一起前往遼西,院子裡的女人們照舊要為他打理行裝。因是正式出行,嚴衡不想他太過辛苦,特意讓他把嫪姑姑等人都帶上。

 

    但這年月的長途旅行純粹就是活受罪,像嫪姑姑這種年紀的人,出去一趟得折壽好幾年,吳名便打算像以往一樣只帶玳瑁。

 

    嫪姑姑自己確實不太想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時節出門,但卻不同意吳名只帶一個玳瑁。

 

    在嫪姑姑看來,玳瑁的特長不在伺候人上。而這一次前往遼西,吳名很可能會陪嚴衡一起接見遼西的官員士族,玳瑁未必能照顧好他,確保他不會在衣著打扮上失儀。更何況吳名幾乎每次出門都只帶玳瑁,這未免會讓人覺得他對玳瑁過於寵愛,讓金角和銀角心寒。

 

    因此,嫪姑姑便建議吳名把三個侍女全都帶走,甚至把桂花也給帶上。

 

    吳名這陣子正無聊,得到這個建議後,並沒有馬上做出決定,反倒是腦洞大開,決定戲弄幾個妹子一次,打發一下百無聊賴的生活。

 

    於是,吳名便告訴幾個侍女,他這次只帶兩個人出門,但具體帶哪兩個,卻要由她們自己商量決定,他不會插手。

 

    吳名其實就是閑得鬧心,沒事找事。但幾個侍女卻不知道,只當吳名是要考察她們,不知不覺就認真起來。

 

    吳名今天特意在晚飯前趕回來就是想問問她們商量的結果,沒曾想進了院子卻發現只有守門的僕婦在,餘下的人全都沒了蹤影。

 

    習慣性地放出神識,吳名便發現嫪姑姑、桂花、玳瑁三個全都不在,金角和銀角卻聚在廂房裡,不知在幹些什麼。

 

    好奇之下,吳名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聽起了牆角。

 

    金角和銀角正在為去遼西的事爭執。

 

    就兩人正在說的話判斷,她們的爭執已經不只一會兒半會兒,甚至都不是一天兩天了。

 

    金角覺得吳名肯定不會把玳瑁留下,她和銀角頂多只能拿到兩個名額中的一個,於是就想讓銀角退讓一下,把這個名額讓給她。但銀角卻不肯在這件事上跟她姐妹情深,只退而求其次地要求把玳瑁、桂花叫一起抽籤,讓老天爺幫她們做決定。

 

    金角似乎被銀角滾刀肉似的態度惹惱了,終是按捺不住地威脅道:“你不就是想爬床嗎?你以為跟出去就能找到機會?別做夢了!”

 

    “胡說八道!”銀角惱道,“我才多大年紀,才不會像你一樣想那種齷齪事呢!”

 

    “你是沒想好爬誰的床吧?”金角冷笑,“你那點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了,真當別人看不出來?不過就是懶得理會罷了!”

 

    “你以為你的心思藏得好嗎?”銀角惱羞成怒,“別以為到了郡守府,你和大郎的那點破事就沒人知道!”

 

    “你知道什麼?”金角的聲音驟然一冷。

 

    “知道得多了!”銀角冷哼一聲,“夫人當初選陪嫁的時候,名單上根本沒有你,是大郎偷偷將你塞了進來,而你那又蠢又笨的弟弟跟著就被調去了大郎身邊伺候,若說其中沒有貓膩,誰信啊?”

 

    “就這些?”金角明顯松了口氣。

 

    “當然不止。”見金角弱了氣勢,銀角便有些得意忘形,“二郎還沒出嫁的時候,你就經常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和大郎私會。二郎嫁進郡守府了,你還在和大郎暗……暗……暗通曲款!你根本不愛吃什麼甜糕,之所以總去西街買甜糕,不過是因為甜糕裡夾了東西!”

 

    “你……你看到了?”金角的聲音有些發顫。

 

    “咱倆可是住在一間屋子的,你以為你藏起來的那點東西能瞞得過我?”銀角冷笑,“又是錢又是藥的,大郎到底想讓你幹什麼?不會是想毒死夫人吧?!”

 

    “大郎怎麼會做那種事!”金角不自覺地抬高了聲線,“你不要胡說八道,侮辱大郎!”

 

    “誰稀罕侮辱他那種病秧子,也就是你才會把他當寶貝!”銀角嘲弄道,“你以後也少擺什麼阿姊的架子,管我的閒事!不然的話,我就把你那點破爛事全告訴二郎,讓你去跟西跨院的媵妾做伴!”

 

    “你敢?!”

 

    話音未落,屋子裡就傳來劈裡啪啦的雜音,好像是兩個人動起手來。

 

    外面的吳名很是猶豫。

 

    他一點都不想進去拉架,但要是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又覺得自己未免太過憋屈。

 

    不管金角和阮家大郎有私情還是被派來臥底、害人,追根究底,這都是阮橙那蠢貨留下的爛帳。但凡他能長點心眼,或者狠狠心,這些事就全都不會發生。

 

    吳名正考慮是不是去阮橙那邊把他揍一頓出氣,屋子裡卻突然沒了聲響。

 

    吳名微微一怔,趕忙用神識一掃,隨即發現金角竟然把銀角坐在了身下,正掐著她的脖子,仿佛想要把她就此掐死。銀角的力氣原本就比金角要小,這會兒又處於十分不利的位置上,即便是奮力掙扎,也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吳名當即踹開屋門,快步走過去,把金角從銀角的身上扯開。

 

    銀角立刻從地上坐了起來,使勁喘了幾口氣便哇哇大哭,“夫人,金角她要殺我,她要殺我!”

 

    被吳名拎起來的一刹那,金角便意識到自己和銀角說的話肯定都被吳名聽到了,當即一臉頹色地任由吳名將她丟在一旁,垂下頭,癱坐在地上,既不逃走,也不辯解。

 

    吳名沒去安慰銀角,揚聲把守門的僕婦叫了進來,讓她們把金角和銀角全都綁了。

 

    金角依舊沒什麼反應,但銀角卻是滿臉愣愕,接著就臉色大變。

 

    “夫人,我是無辜的,是金角……金角她幹了壞事,想要殺我滅口!”哭喊中,銀角撲向吳名大腿,想要抱住他求饒。

 

    吳名閃身躲開,一臉嫌棄地讓僕婦把銀角的嘴巴堵住。

 

    進來的僕婦滿頭霧水,但夫人已經下了令,別說只是捆人,就是讓她們殺人,她們也得乖乖執行。

 

    廂房裡沒有繩子,僕婦們也沒出去尋找,直接扯下金角和銀角的外衫,將其撕成布條,把兩個人捆了個結結實實,並用餘下的布料把兩人的嘴巴也給塞住。

 

    吳名不耐煩審問,見僕婦將人捆好,便讓她們把人給姚重送去。

 

    送走金角和銀角,吳名轉身去了她們二人的住處,用神識在她們的房間裡搜索起來。

 

    沒一會兒,吳名就在床頭的木枕頭裡發現了端倪。

 

    但他剛把枕頭拿起來,門外就傳來一聲輕咳,姚重的聲音跟著響起,“夫人可在?”

 

    “進來吧。”吳名頭也不回地應道。

 

    腳步聲隨即響起,姚重快步走到吳名身邊,疑惑地問道:“夫人,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您怎麼把您身邊的兩個小娘送到偏院去了?”

 

    因姚重知道了吳名會法術的事,又已經合作了兩次,都還妥當,吳名乾脆再一次從嚴衡那裡把他給要了過來,沒讓他去南邊買糧,留在府裡做備用信使。

 

    聽到姚重發問,吳名直接把木枕遞了過去,“自己看。”

 

    姚重疑惑地接過木枕,先用目光打量了一番,然後又抬手敲了幾下,接著就前後左右地翻轉起來,沒轉幾下就把枕頭的一端給拆卸下來,從裡面倒出三個只有食指長短的小葫蘆和幾塊金餅。

 

    姚重沒理會那幾塊金子,直接把小葫蘆打開,逐一聞過,隨即皺起眉頭。

 

    “什麼玩意?”吳名問。

 

    “夫人不知?”姚重反問。

 

    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我要是知道就不會把人送到你那邊了。”

 

    “我也不太確定。”姚重斟酌了一下,“但其中一個葫蘆裡裝的好像是……助興的……藥液。”

 

    []藥?”吳名挑眉。

 

    “請夫人容我找人查驗一下。”姚重沒有直接作答。

 

    “拿去查吧。”吳名也沒追問,擺擺手,“順便把那兩個小娘都好好審審。”

 

    “審什麼?”姚重試探地問道。

 

    “就從她們小時候尿過幾次床審起好了。”吳名隨口道,“刑具、手段什麼的該用就用,別捨不得,就算你把人給審沒了,我也不會怪你。”

 

    她們到底怎麼得罪你了。

 

    姚重眨了眨眼,終是沒再多問。

 

 116 一一六感悟

 

    姚重走後沒多久,嫪姑姑便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嫪姑姑只是帶桂花去領取這一旬的廚房份例,沒曾想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院子裡竟然出了事情。

 

    吳名沒和嫪姑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只讓她封了金角和銀角的屋子,等姚重那邊的審訊結果。

 

    沒多一會兒,桂花也帶著大米白麵之類的常用食材回來了,而玳瑁卻是仍然不見蹤影。

 

    吳名不免有些擔心,叫來守門的僕婦一問,卻得知玳瑁是被家人叫走。

 

    因為那個冤死的姐姐,玳瑁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好,平日裡也從不見她回家,比無家可歸的桂花更像孤兒。

 

    往這方面一想,吳名的擔心便愈發嚴重。

 

    晚飯的時候,玳瑁終於回來了。

 

    玳瑁還不知道院子裡出了什麼事,剛一進門就被嫪姑姑帶到了吳名面前,不由得既緊張又莫名,紅通通的眼睛裡也滿是愣愕。

 

    “你這是……哭過了?”吳名一見她這副模樣就皺起眉頭。

 

    玳瑁扁了扁嘴,終是把眼眶裡的濕意強忍了回去,低頭道:“我……我回家了一趟。”

 

    “別告訴我你這是久別重逢,喜極而泣。”吳名撇嘴道。

 

    玳瑁咬了咬嘴唇,終是按捺不住地抬起手,狠狠抹了幾下眼角,“不是。”

 

    “那是怎麼回事?”吳名追問道,“該說就說,我今天剛損失了兩個侍女,可不想再損失第三個了。”

 

    “啊?”玳瑁立刻抬起頭來,驚訝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金角和銀角打起來了,金角差點把銀角掐死。”吳名鬱悶道,“至於原因,我也還沒完全搞清楚,估計和阮家那個病怏怏的大郎脫不開關係。”

 

    玳瑁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阮家病怏怏的大郎是誰,跟著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時頗有感觸地感慨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吳名被她這副小大人似的模樣鬧得一愣,隨即心下一動,問道:“你家裡也出事了?”

 

    玳瑁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想開口,也不好開口。

 

    “趁早說吧。”吳名道,“事情從來都是越早解決越好,越拖麻煩越大,等到我都幫不了你的時候,你再開口也沒用了。”

 

    玳瑁低下頭,好半天沒有作聲,但終究還是開口道:“……大兄丟了差事,家裡想讓我……通過您……給大兄……在主君身邊謀一份新差事。”

 

    不等吳名接言,玳瑁便又抬起頭,補充道:“我拒絕了!”

 

    “為什麼?”吳名對她的拒絕並不驚訝,如果她向家人妥協,那也不會紅著眼睛回來了。

 

    “大兄原本在庫房做事,那是很好的一份差事,很多人求之不得。但大兄卻不珍惜,還偷了庫房裡的酒喝,結果醉酒誤事,打翻了炭火盆,差點就把庫房給燒了。”玳瑁恨恨地說道,“他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偏偏卻不好好反省,還想利用我從您這裡某私利……他也不想想,若是他在主君身邊也這般行事,那就丟的可就不是差事而是命了!到時候,幫他某差事的人都會跟著受牽連的!”

 

    吳名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理智,但不夠圓滑,就像以前的他。

 

    不,現在的他其實也還是這副德性,為了一些自以為正確的道理就可以和主宰世界的規則為敵。

 

    而這大概也是他願意寵信玳瑁的原因所在——不過是顧影自憐。

 

    “很遺憾,我是不會向郡守舉薦你這位大兄的。”吳名道。

 

    “我沒要您舉薦!”玳瑁撅嘴道,“我已經拒絕了!”

 

    “聽我說完。”吳名拍拍她的腦袋,“我不會舉薦你的大兄,但我可以做些別的事情讓你擺脫煩憂。”

 

    “什麼事?”玳瑁不無好奇地問道。

 

    “給他找個新差事。”吳名道,“比如到北邊的礦山去幹活,那裡可是一直缺人呢!”

 

    嚴衡去年新開了好幾個煤礦和鐵礦,因剛剛開始開採,還沒來得及深入地下,在這幾次地震中的損失倒也算不得多麼嚴重,只是不可避免地影響了開掘的進度和效率。而礦山裡的人手從古至今都是多多益善,從不會有充足一說。

 

    一聽到去礦山,玳瑁不由得嘴角抽搐,“您應該不會是介紹他去當監工吧?”

 

    “總要從底層開始積累經驗嘛!”吳名一本正經地說道。

 

    “對呀!就該如此!”玳瑁恍然大悟,跟著便笑顏逐開,“下一次,他要是再逼我給他找活兒幹,我就舉薦他去礦山!”

 

    “何必非得等到下一次。”吳名半真半假地說道,“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可以派人把你的父母兄弟全都送去,省得他們再惹你心煩。”

 

    玳瑁聽得一呆,遲疑地看了看吳名的臉上表情,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在說笑,只好試探著問道:“您是認真的?”

 

    “那要看你認不認真。”吳名淡淡一笑道,“我早就跟你說過,真想追隨我,那就得把人世間的俗事統統拋開,尤其是父母親族。”

 

    玳瑁不由得又是一呆。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聽到吳名提起這個話題,但她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換成其他修士,或者是姚重、嚴衡這種知道內情的人,大概就會意識到吳名這是動了傳承的心思,繼而羡慕玳瑁的好運。

 

    但玳瑁並不知道吳名到底有著怎樣的本事。上一次,吳名雖然一時衝動在自己院子裡用了縮地成寸的法術,還把嚴衡給一起帶了出去,但那會兒院子裡的侍女僕婦剛被攆回屋,親眼看到這一幕的人並不多。之後,嚴衡又刻意讓人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商鬼身上,只說郡守夫人有一位奇人異士的師傅,並不提夫人本身也是一位奇人異士。

 

    玳瑁當時就完全沒有看到,事後也不曾聽人提起,所以即便是吳名再三引導,她也無法往“出世修行”這方面聯想。

 

    “這樣做不好吧?他們……終歸是我的父母。”玳瑁小心翼翼地說道,“就算他們對我不好,總是偏袒大兄和小弟,但他們畢竟生了我,更養了我,這份恩情……”

 

    “恩情?”吳名嗤笑一聲,“你覺得生了你,養了你就是恩情?”

 

    “難道……不是?”玳瑁徹底愣愕了。

 

    “他們生你之前,有和你打過招呼,問過你的意願嗎?”吳名冷笑著問道,“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你來到這個世上之後,你就得跟他們一樣為奴為婢,吃苦受罪,還要像牲口一樣地被他們奴役壓榨?”

 

    “這……這要怎麼告訴?”玳瑁目瞪口呆。

 

    吳名冷笑,“是呀!他們連聲招呼都沒打,也沒問過你的意願,就把你給生了下來,讓你到世上吃苦受罪,這種綁匪一樣的行徑——也能叫做恩情?”

 

    “但……但孝順父母乃是為人之本……”玳瑁有些頭暈。

 

    “誰說的?”吳名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大家都這麼說。”玳瑁很是無辜地望著吳名,“難道……不對嗎?”

 

    “倒也無所謂對錯。”吳名撇嘴道,“但你得知道,所有的規矩都是人定的,而且是既得利者定的。要求子女孝順的是父母,要求臣子忠誠的是君王,要求妻子貞潔的是丈夫。提出要求的那一方都能從這樣的規則中受益,而被要求的那一方又能得到什麼呢?束縛罷了!”

 

    玳瑁咬了咬嘴唇,不甚確定地問道:“夫人是覺得……子女不該孝順父母?”

 

    “不是不該,而是該與不該。”吳名漠然一笑,“我們之所以孝順父母,得是因為他們對我們好,好到讓我們覺得不孝順他們就會於心有愧。但同樣的,當父母對我們並不好,甚至是惡劣、惡毒的時候,你要是再孝順他們,那簡直就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玳瑁呆呆地看著吳名,只覺得這話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麼不對。

 

    見她依然懵懂,吳名歎了口氣,無奈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別總覺得自己欠父母一條命,事實是相反的,他們既然把你帶到這世上,他們就有義務為你的人生負責——是他們虧欠你,而不是你虧欠他們。當然,你要是非把自己當成可以買賣交易的牲口,那也是你的權利。但你同樣要記住,那是你的權利,不是你父母的!”

 

    “夫人……”玳瑁忽地嘴唇一扁,淚珠滴溜溜地滾落下來,“其實您並不想做郡守夫人吧?”

 

    “啊?”吳名被她哭得有些發懵。

 

    “我知道,您是有感而發。”玳瑁抽了抽鼻子,抬手抹掉淚珠,“這些話一定憋在您心裡很久了吧?”

 

    吳名愣了一下就明白過來,這丫頭明顯把他代入到阮橙的角色裡,以為他也被父母“賣”掉,所以才會對父母憤恨不滿。

 

    想通之後,吳名頓時滿頭黑線。

 

    但這時候的解釋更像是掩飾,只能是越描越黑,吳名也不想強求玳瑁接受自己的人生感悟——這種事原本就是強求不來的,乾脆擺了擺手,把她攆出去休息,別再干擾自己吃飯。

 

    當晚,嚴衡來這邊過夜的時候也問起了金角和銀角的事。

 

    但他明顯沒將這事當成什麼大事,只隨口勸誡了吳名幾句,讓他以後別對手下人太過寵溺,省得她們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吳名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然而第二天早上,嚴衡和吳名剛一起床,嫪姑姑便進來稟告,姚重已經在院子裡等了很久,似乎有要事稟報。

 

    嚴衡還以為遼西那邊出了什麼事情,當即讓人把姚重叫進正堂。

 

    但進門之後,姚重便躬身說道:“回主君,遼西無事,是夫人這邊有事。”

 

    “審出什麼了?”吳名問道。

 

    “回夫人,那個叫金角的侍女很是嘴硬,目前尚未問出什麼有用的口供。”姚重道,“但我昨日從夫人院子裡拿走的三葫蘆藥汁已經驗出了結果,那三個葫蘆裡不只是助興的[]藥,還有害人的[]藥!”

 

    “什麼?!”嚴衡立刻瞪起眼睛,“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117 一一七謀算

 

    經過姚重的一番解釋,嚴衡才意識到事情遠比他以為的嚴重。

 

    三個葫蘆裡裝的藥汁用途不一,除了助興的那種,還有可以使人昏睡的迷藥和能夠讓人暴斃的劇毒。

 

    同樣藏在枕頭裡的黃金也來路不明,沒有一塊來自吳名的贈予。

 

    就銀角的交待,這些東西並不是她們一開始就帶進來的,而是她們被選調到吳名身邊後,金角通過購買甜糕,從外面夾帶進來的。

 

    姚重連夜率人控制了賣甜糕的店鋪,但審出的結果卻並不盡如人意。店鋪老闆對此事一無所知,只是一個夥計收了別人的錢財,充當了中間人的角色,在指定的時間把並非出自店鋪的甜糕賣給郡守府的金角小娘。店夥計雖然見過收買他的人,卻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也沒有打聽過此事,生怕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據那夥計供述,此人總是在月底的最後一天送甜糕過來,而金角則會在月底當天或是下月初的第一天來購買甜糕。”姚重道,“當然,她並不總是親自購買,十次裡頭起碼有八次是請人代購。因她請的人都是府內的家生子,而且每次的人選都不固定,我便生了疏忽,以為這些人不可能全都被人收買……”

 

    “現在不是請罪和推諉罪責的時候,直接講重點。”吳名打斷道。

 

    “諾。”姚重應了一聲,繼續道,“據那夥計供述,送甜糕的人已經有兩個月未曾出現,原因不明。”

 

    說完,姚重便閉口不言。

 

    吳名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就這些?”

 

    “目前就問出這些。”姚重垂眸道。

 

    “那你一大早過來幹嘛?”吳名翻了個白眼。

 

    姚重立刻躬身道:“回夫人,我想帶人搜查那兩名侍女住過的屋子,或許能發現些線索。”

 

    “昨天你就該搜!”吳名沒好氣地擺擺手,“趕緊去吧,我已經讓人把屋子封起來了,從你把人帶走到現在應該沒再有人進過——不對,是只有你我進過。”

 

    “謝夫人通融。”姚重道。

 

    吳名卻話音一轉,“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嚴重,這事十有8九和阮家大郎阮槿有關,你直接往這方面查,看能查出什麼結果。”

 

    “夫人的……兄長?”姚重一愣。

 

    “就是他。”吳名點頭,“出嫁前一晚,我把他的兩個下人給宰了,刺傷了他的大腿,讓他在屋外的假山裡凍了一宿。如果阮家沒有及時把他找出來,或者沒有請對醫師,我估計他至少會廢掉一條腿,甚至假病變真病。從這方面考慮,他想報復也是正常。”

 

    姚重頓時目瞪口呆。

 

    一旁的嚴衡趕緊輕咳了一聲,“別呆站著,趕緊做事去。”

 

    “諾!”姚重回過神來,趕忙應諾一聲,躬身退出屋外。

 

    見他離開,嚴衡轉頭向吳名問道:“這事真是阮大郎做的?”

 

    “就我聽到的內容來看,八9不離十。”吳名撇嘴道,“既然東西不是一開始就帶進來的,那應該不是針對阮橙,更可能是發現金角到了我的身邊,那傢伙才臨時起意,想要通過金角報復我。”

 

    “阮大郎這個人……”嚴衡皺了皺眉。

 

    “就是有病。”吳名替他說道,“大家都以為他身體有病,其實他是心裡有病。”

 

    “你想怎麼處置他?”嚴衡問道,“我在派人去遼西的時候曾讓他們關注阮家,只要阮家沒在地震和北人的侵襲中死光,這會兒應該已經被他們控制起來了。”

 

    “啊!”吳名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掌心,“沒准就是已經死光了!”

 

    “什麼意思?”嚴衡一愣。

 

    “姚重剛才不是說了嗎?那人已經兩個月沒和他聯繫了,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第一次地震之後。”吳名道,“這樣推測下去,阮家出狀況的可能性很大,就是不知道是被地震給埋了還是被北人給宰了。”

 

    “若他們真的這麼死掉,倒是他們的幸運。”嚴衡冷笑道。

 

    按嚴衡的意思,阮橙也早就不該活下去了,只不過吳名不忍心對“自己”下手,他也不想當那個惡人,便把阮橙軟禁在偏院的小屋裡,全當是養了只豬。但吳名肯定不會對的其他阮家人也生出惻隱之心,嚴衡也不會讓他們仗著自己姓阮就給吳名平添麻煩,動起手來自然是毫無顧忌。

 

    “還是讓姚重先查著吧,萬一阮家又只是替罪羊呢?”吳名意有所指地說道。

 

    嚴衡頓時臉色一黯,伸手把吳名拉入懷中,辯解道:“這一次可和我沒有關係!”

 

    “咱們還是讓事實說話吧。”吳名一本正經地開起了玩笑。

 

    但嚴衡哪裡聽得懂這個段子,只當吳名真對自己起了懷疑,趕忙摟住吳名,賭咒發誓。

 

    吳名無語又無奈,乾脆堵住嚴衡的嘴巴,來了段晨間運動。

 

    吳名沒把阮大郎放在心上。以他的本事,只要從阮橙身上弄點血,拽根頭髮,就能用法術找到他那幾個直系親屬的所在,將他們一個個宰掉,根本犯不著動怒生氣。

 

    真正惹火吳名的還是金角本人。雖然金角至今沒有動手,但她一直和府外的接頭人保持聯繫,既沒有向吳名坦白自己的身份,也沒有把拿到手的藥汁丟掉,擺明瞭還是懷著動手的心思,只不過沒有收到最後的指令或者沒有下定決心罷了。

 

    吳名自覺沒做過什麼對不起金角的事,不僅在關鍵時刻保全了她的性命,平日也把她當成紅樓夢裡那些副小姐般供養,沒曾想這丫頭竟然恩將仇報,暗地裡替別人當起了眼線不說,還妄圖幫人謀害於他。

 

    吳名之所以會從人變鬼,就是被身邊人捅了一刀,也正因如此,他最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這種害人性命的背叛。再加上他對阮橙的火氣也一直沒撒出來,兩相一疊加,吳名便連一個痛快的死法都不肯再賞給金角,直接把她丟給姚重,讓她去品嘗活受罪的滋味。

 

    銀角也是一樣。

 

    知情不報又圖謀不軌,乍聽起來倒也算不得多麼嚴重,若是換了平時,吳名很可能就是把她攆走了事。但和金角的事一起爆發出來,吳名原本只有三分的厭惡就膨脹成了九分,頓時遷怒一樣地把她也丟給了姚重。

 

    但吳名的情緒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晚上過去,他便懶得再去插手此事,只等著看姚重能不能查出真相了。

 

    姚重確實有些本事的。

 

    得到吳名的提示後,他很快便連哄帶騙、軟硬兼施地從金角嘴裡套出了口供。

 

    阮大郎阮槿雖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嫁人做男妻,但也同樣不想捨棄和郡守府結成姻親後能夠獲得的種種便宜,於是便做了個投機取巧的安排,說服父母,從阮家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家生子侍女,給她冠上阮家旁系的身份,送過去做媵妾。

 

    按照阮大郎的計畫,阮橙會在婚禮前失蹤,但阮家會把阮橙的嫁妝和兩名媵妾送過去,將此事渲染成阮橙的一意孤行。只要那名美貌的媵妾能夠得到嚴衡的寵愛,阮橙逃走的事便可以不了了之。如果那名媵妾再為嚴衡生下一男半女,那阮家就能比嫁兒子獲益更多。

 

    阮槿之所以把金角塞進陪嫁,原本也是為了照顧那名用來吸引嚴衡注意的美貌媵妾。只不過阮槿寫好了劇本,相關的人員卻全都沒按照他的劇本去演。媵妾根本就沒派上用場,金角卻被嚴衡隨手一指,調到了吳名身邊。

 

    但金角原本就擔負著向外傳遞消息的職責,很快就將此事彙報給阮槿。

 

    阮槿那會兒大概正恨吳名恨得咬牙切齒,當即就給金角佈置了新的任務,先後捎了三瓶藥汁進來。

 

    或許是那時的金角尚不識字,阮槿又難以通過傳口信的方式給她具體的指點,乾脆就只讓人傳了一句話,讓金角用這三葫蘆藥把吳名“送”出郡守府,連這些藥汁到底有什麼作用都沒告訴金角。

 

    金角並不是多麼聰明的女人,膽子也算不上大,拿到三葫蘆藥汁之後,她也只是將其收藏起來,並沒敢輕舉妄動。

 

    緊接著,阮家便悄悄離開了襄平。

 

    金角不知道阮家為什麼離開,但金角和阮槿的聯繫卻沒有因為阮家的離開而中斷。

 

    阮槿留了個心腹在襄平,通過甜糕鋪子與金角保持聯繫。

 

    得知金角拿到藥汁卻什麼都沒有做,遠在外地的阮槿終是給她下達了具體的指令。但傳口信並不像傳東西那麼容易,能夠面對面說話的機會又太少,傳信的人也不知道金角識字,只能用畫圖的方式來指點金角。

 

    金角並未保留那些圖畫,看過後便全都燒掉了。

 

    但據她自己所言,[]藥是要送去給媵妾用的,[]藥才是留給吳名的。只是嚴衡如今根本不去媵妾所在的西跨院,又有好幾個月的孝期要守,無法與人生孩子,金角便沒有急著把[]藥給那名媵妾送去。

 

    而那葫蘆[]藥也同樣沒能派上用場。按照阮槿原本的計畫,他會在府外安排一些人手,待一切就緒後再給金角送信,讓她想法子把“阮橙”引出府去,在約定的地點把他迷昏,再由阮槿派來的人把她和“阮橙”一起接走。但行動的指定一直沒有到來,負責與金角聯繫的人也忽然間就沒了消息,這件事便沒了下文。

 

    至於那葫蘆[]藥,金角則一口咬定是留給自己在事情暴露的時候自盡用的。

 

    因這些口供都是金角的一面之詞,姚重也只是把審訊的進展如實彙報了一遍,並沒有將其定性為結果,也沒有就此結案。

 

    就在吳名開始考慮要不要出手把阮槿抓過來的時候,姚重卻開口向他借取烏冬,想讓烏冬給遼西那邊送份指令,讓那邊的人調查阮家下落。

 

    聽他這麼一說,吳名卻搖搖頭,“阮家在不在遼西不好說,但阮槿肯定不在遼西。別忘了,金角可是每月底都要和人接一次頭的。如果阮槿也去了遼西,你覺得他能像你家郡守似的每月都派人在兩個郡治之間跑個來回?那得跑死多少馬,累死多少人,花掉多少錢?更別說兩個月前就已經下過暴雪了,他一個商戶家的病兒子,能雇得起那種可以在寒冬臘月裡東跑西顛的高手嗎?”

 

    姚重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夫人覺得阮家大郎還在襄平附近?”

 

    “不會遠的。”吳名肯定道。

 

 118 一一八遼西

 

    受時間所限,不等姚重把阮槿找出來,他就不得不將此事轉交給手下,跟隨嚴衡一起前往遼西。

 

    進入遼西之前的這段路上波瀾不驚。

 

    此時已是二月上旬,天氣已然開始轉暖,遼東的百姓也從貓冬的狀態中脫離出來,開始重建家園。因冬季的一系列賑災措施行之有效,遼東百姓對郡守府的信賴與日俱增,當嚴衡又一次以郡守府的名義發佈公告,稱三月到四月還有一次大地震的時候,百姓們大多選擇了相信。他們並沒有急著修復在前幾次震災中受損的磚瓦房和土坯房,而是在郡守府的建議下建起了只能擋風遮雨卻也不容易在地震中倒塌傷人的棚屋。

 

    正因為知道自己將要遭遇什麼,也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應對,遼東的百姓雖然並沒有因為冬天過去而變得歡欣,卻也同樣沒有因為接連不斷的災難而產生慌亂。

 

    但進入遼西之後,情形便驟然一變。

 

    在前往遼西郡治陽樂城的路上,除了嚴衡預先安排在驛站的兵卒,他們連個活人都很少看見。許多村莊都成了無人的鬼地,只剩下斷壁殘垣和淩亂的屍骨,吳名甚至看到了好幾個尚未意識到自己死訊的新鬼。

 

    “趁著天還沒熱,趕緊找人把這些村莊都清理一下,把死人都埋了。”吳名忍不住開口,“這要是放手不管,天熱之後非鬧出瘟疫不可。”

 

    嚴衡正陪吳名一起坐在馬車上,吳名提醒他的時候,他也正透過玻璃車窗向外觀看,聞言後當即應道:“夫人放心,先來的人已經開始召集民夫,以工代賑。只不過人手不足,目前的首要任務還是修好長城,以免青黃不接的時候再被北人襲擊,這才拖延了幾日。”

 

    一如俗話所說,無利不起早。北人南侵的首要目的是劫掠而非殺戮,所以南侵的時間一般都選在青黃不接的春季和剛剛完成收穫的秋季,為的就是搶奪糧食,填飽肚皮,像今年這種發生在寒冬時節的戰事純屬特例。

 

    也正因如此,嚴衡雖然剛剛殺掉了一批北人,卻也並不確定在春季到來的時候,會不會再有新的入侵者到來。畢竟北邊的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都是以部落的狀態存在,尚且算不上國家,他們的軍隊也不像秦軍這樣有著統一的調度,統一的指揮。他們既有可能串聯起來協同作戰,也有可能各打各的主意,一個接一個地過來侵擾。

 

    相比之下,平靜了一冬天的遼東在春天時遭受北人襲擊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一些。

 

    但嚴衡既然敢在這種時候遠行,顯然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吳名不覺得自己能比嚴衡做得更好,把該說的話說完便不再多言。

 

    滿目蒼夷並沒有減緩嚴衡的前進速度,二月中旬,一行人便順利抵達了遼西郡治陽樂,直接住進了陽樂城內的郡守府。

 

    原來的遼西郡守已經在北人圍城的時候懸樑自盡,而就在遼西郡守自盡殉城的第二天淩晨,遼東的援兵便到了陽樂城下,將在此處逞兇了多日的北人盡數剿殺。

 

    一聽這個巧合到了極致的時間點,吳名就沒法不懷疑那郡守到底是自殺還是被自殺。

 

    嚴衡也沒和吳名藏私,見他生疑,便悄悄向他坦承了此事。

 

    遼西郡守確實不是自願殉城。

 

    那一晚,遼西郡守其實已經收到了援軍將至的密函,原本已經做好逃亡準備的他總算是松了口氣,隨即命人備下酒菜,開懷暢飲。結果卻樂極生悲,早就安插在他身邊的侍女趁機將他灌醉,並將爛醉如泥的他吊上房梁。

 

    遼西郡守一死,陽樂城內頓時群龍無首。

 

    嚴衡的軍隊在殺光北人之後,順利接管了遼西軍政。

 

    事實上,就算他們不想接手也不行,遼西現在是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就是一個誰都不想接手的爛攤子,遼西本地的官員也巴不得有人來當接盤俠,嚴衡這邊稍稍露出點意思,他們便主動將權力奉上。

 

    他們顯然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總以為嚴衡怎麼都不可能同時兼任兩郡郡守,無論他現在搶走了多少權力,到最後終是要乖乖滾回遼東,頂多就是賺個名聲。

 

    嚴衡當然也不會讓人提醒他們,自己既然來了就不會走。

 

    入住郡守府後,嚴衡先是裝模作樣地探望了前郡守的家眷,接著就讓人把他們送出郡守府,在陽樂城內另找了一處宅院,名為安置,實為軟禁。

 

    就在嚴衡忙著處理諸多瑣事的時候,吳名也遇到了一件煩人事。

 

    嚴衡的手下找到了阮橙的父母,還把他們接進了陽樂城,找了個大宅子,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就等著郡守夫人過來後向其表功。

 

    吳名還沒進城的時候就從姚重口中聽說了此事,但他可沒閒心去上演久別重逢的親情劇,直接把此事丟給姚重,讓他暫且把人盯好,回遼東的時候再一起帶走。

 

    但進了郡守府沒多久,吳名還泡在浴桶裡舒緩疲乏,玳瑁就敲響了淨室的房門——

 

    “夫人,您的父親來了。”

 

    吳名一陣無語,沉默了幾秒才反問道:“姚重呢?”

 

    “姚侍人不在。”玳瑁也很為難。她知道吳名對阮家人不待見,但這年月重孝道,親爹都找上門了,怎麼可能再避而不見。

 

    “他現在在哪兒?”吳名轉而問道,“我是說,我那個名義上的爹。”

 

    什麼叫名義上的爹啊?

 

    門外的玳瑁翻了個白眼,“主君也不在府裡,管事把他請到偏廳等候了。”

 

    “那就讓他繼續等著吧。”吳名撇撇嘴。

 

    “夫人,這樣不好吧?”玳瑁歎了口氣,規勸道,“前院人來人往的,要是讓人看到您對自己的父親不理不睬……恐怕會惹來非議。”

 

    誰在乎啊!

 

    吳名冷哼一聲,但想了想,終是沒讓玳瑁為難。

 

    “算了,你讓人把他領後院來,隨便找個空屋子安置。”吳名道,“反正後院裡又沒有女眷,不用擔心什麼避嫌一說。”

 

    “諾。”玳瑁領命而去。

 

    玳瑁還是年紀小,不知變通。這要是換了嫪姑姑,恐怕直接就把人領到私密的地方看管起來了,根本不會在他沐浴的時候過來詢問。

 

    因金角和銀角雙雙出事,嫪姑姑原本是想跟著過來的,但吳名實在不忍心讓她折騰,終是把她強留在了府內,只讓她親自挑選了兩名新侍女跟隨。然而一離開襄平城,吳名就把這兩名陌生的侍女攆到視線範圍之外,照舊只留玳瑁一個人在身邊伺候。

 

    但阮家的事原本是該姚重負責,如果姚重在這兒,也輪不到玳瑁為難。

 

    話說回來了,姚重那傢伙跑哪兒去了?

 

    吳名一邊繼續泡澡,一邊胡思亂想,完全沒有起身去見阮渙的興致。

 

    姚重這會兒其實還在郡守府裡,而且和吳名一樣就在後院,算距離也就是百米左右。只不過吳名是一個人獨處,姚重的面前卻還有一個人在。

 

    這個人同樣是吳名不想見到的,而姚重也沒打算再讓吳名見到。

 

    就在吳名讓玳瑁去應付阮渙的同一刻,姚重也用手中匕首刺穿了這人的胸膛。

 

    一直到這人徹底斷了呼吸,姚重才將匕首拔了出來,自言自語道:“一路走好,珠璣,投胎的時候找個好人家。”

 

    被姚重殺死的人正是被他送來遼西當細作的珠璣。

 

    進入陽樂城的郡守府後,容貌普通的珠璣很快就得到了郡守夫人的信任,進而被送到遼西郡守的身邊伺候。遼西郡守收到密函後之所以會飲酒慶祝,也是受了珠璣蠱惑。事實上,連那封密函都是珠璣悄悄夾帶進來,送到遼西郡守的手中。

 

    但遼西郡守一死,珠璣便也沒了用處。

 

    她的那點功勞與郡守夫人的厲害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姚重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再回嚴衡身邊,更沒想過能將她長長久久地利用下去。

 

    於是乎,姚重便一不做二不休,親自動手,永絕後患。

 

    但這件事既然一開始就沒讓他們那位喜怒不定的郡守夫人知曉,如今也同樣沒有告知他的必要,姚重只向嚴衡打了聲招呼,對吳名卻是提都沒提。

 

    確定珠璣已經死到不能再死之後,姚重便讓人將她的屍首拖走,自己則淨手更衣,準備去處置府外的一些傢伙。

 

    這時候,姚重才知道他這一耽擱竟耽擱出了疏漏,讓郡守夫人的父親找上門來。

 

    這家人真是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

 

    姚重心下腹誹,但還是急匆匆地趕了過去,以免他家夫人不爽之下鬧出暴打親爹的醜聞。

 

    吳名卻是姍姍來遲。

 

    姚重已經陪著阮渙東拉西扯地說了兩柱香的閒話,吳名才披頭散髮地走了進來。

 

    “夫人!”姚重趕忙起身相迎。

 

    阮渙自然是不會動的,安然坐在席子上,等吳名向他見禮。

 

    吳名卻沒理他,自顧自地向姚重問道:“他來幹嘛?”

 

    “這個……”姚重苦笑。

 

    阮渙就是個老狐狸,兩人雲裡霧裡地胡扯了半天,愣是誰也沒從誰那裡套出話來。

 

    不等姚重想好怎麼作答,一旁的阮渙已是輕咳一聲,插言道:“二郎,數月不見,你就認不出我了嗎?”

 

    吳名確實沒認出來,但稍一聯想便也猜出了阮渙的身份,然而阮渙既然這麼問了,那他也不好不捧場,當即反問道:“你誰呀?”

 

    阮渙頓時被噎了一下,不由得惱怒道:“我是你的父親阮渙!”

 

    “換你麻痹!”吳名翻了個白眼,“有事說事,沒事滾粗,少在我面前充長輩!”

 

    阮渙立刻拍案而起,指著吳名怒吼道:“你這個孽障,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跟自己的父親如此說話……”

 

    阮渙話未說完便覺得腳下一滑,身形不穩,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去。

 

    “啊——”

 

    一聲驚叫過後,阮渙的後腦勺便和堅硬的石磚地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咣!”

 

 119 一一九阮家

 

    一旁的姚重目睹了整個過程。

 

    吳名並沒對阮渙動手,他動的是腳。

 

    阮渙之所以會摔跤,就是因為吳名用腳扯走了他腳下的席子,使得毫無防備的他站立不穩,這才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後跌倒。

 

    其實姚重只要伸下手,拉阮渙一把,就可以讓他避開摔倒的尷尬。

 

    但姚重什麼都沒做,眼睜睜地看著阮渙被移動的席子帶倒,後腦勺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這一撞雖然沒把阮渙撞得頭破血流,卻也是眼冒金星,好半天發不出聲音。

 

    吳名把腳收回原位,轉頭向姚重道:“找根繩子,把他捆起來弄走!”

 

    “夫人,這……不好吧?”那可是你親爹!

 

    姚重遲疑地沒有動彈。

 

    “去找繩子,我自己捆!”吳名沒好氣地催促道。

 

    姚重猶豫了一下,終是轉身出門,拿回了兩條草繩。

 

    吳名沒再和姚重廢話,接過草繩,走到阮渙身邊,把他捆綁起來。

 

    阮渙雖然已經是三個兒子的父親,但實際年齡還不到四十,這一摔並沒把他摔出個好歹,吳名動手綁人的時候,他便從疼痛中清醒過來。

 

    看到吳名正往自己身上綁繩子,阮渙頓時勃然大怒,“孽障,你這是要做什麼?!”

 

    “閉嘴。”吳名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大耳光子。

 

    阮渙一下子被扇懵了,愣愕地看向吳名,“你……你竟然敢打我?!”

 

    “再廢話把你門牙打掉!”吳名一邊威脅,一邊將阮渙的手臂和雙腿都“卸”了下來,省得他胡亂掙扎,不好捆綁。

 

    但把好好的關節弄脫臼也是很疼的,阮渙不由得連聲慘叫,吃痛之下也顧不得什麼風度禮儀,破口大駡,“你個小兔崽子……嗚……嗚嗚……”

 

    吳名哪有興趣聽他罵人,順手從席子下面撕下一塊地毯,堵住了他的嘴巴。

 

    用繩子把阮渙五花大綁地捆好,吳名又把他的關節重新接了回去,原本只是貼身的繩子立刻緊繃起來,把阮渙勒得嗚嗚痛叫。

 

    吳名順手在他的臉頰上拍了兩下,冷笑道:“別開口閉口逆子孽障的,這殼子裡裝的早就不是你兒子了!”

 

    阮渙青筋暴露,雙目圓睜,嗚嗚嗚地想要說話。

 

    吳名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起身對姚重道:“這個郡守府裡有地方關人嗎?”

 

    “自然是有的。”姚重定了定心神,躬身道,“夫人若是真能狠下心腸,不妨把人交給我來處置。”

 

    “你肯擔這個責任?”吳名不無譏諷地問道。

 

    “只要夫人不在意,我自然是更加不會在意的。”姚重渾不在意地淡淡一笑。

 

    “人歸你了。”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轉身出門。

 

    當晚,姚重當著嚴衡的面向吳名彙報了阮渙來此的因由。

 

    俗話說,狡兔三窟。

 

    阮渙早就在遼西這邊置了產業,只不過遼西郡守對商人並不重視,只當他們是下金蛋的母雞——下不出金子就直接殺雞取卵。為了避開遼西郡守和阮氏族人的注意,阮渙在購置產業的時候就沒敢在陽樂城周遭花錢,遠遠找了一個縣城,在那裡買了一處宅院。

 

    阮渙並沒打算在這邊久住,就是想避避風頭,隱居一段時間,看世人怎麼評價他嫁兒子這件事,娶了他兒子的郡守到底能不能生出孩子,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又能不能在郡守府裡站穩腳跟……等這些事都有了定論,他再做後續打算。

 

    但沒等他做好打算,暴雪、地震、北人便紛至遝來。阮渙買下的房子塌了大半,僕人也被殺了個七七八八。好在阮渙總是習慣於未雨綢繆,早在買宅院的時候就在房子下面挖好了密室和密道,總算是帶著全家老小和幾個最親信的僕從躲過一劫。

 

    阮渙沒敢馬上出去,反正他存下的糧食足夠他們一家吃上幾個月,乾脆帶著家人和僕從住在了密室裡,每日只派人出去探一次消息,取一次飲水。

 

    這樣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遼東的援兵就趕到了陽樂,殺光了北人。

 

    得知遼東來援的消息,阮渙立刻動了心思,悄悄派了個僕從出去,讓他跟那些前來救援的遼東兵卒打聽一下“阮橙”的近況。

 

    嚴衡這次派來的都是精兵,阮家的僕從剛一露出打探的意圖就被當成細作抓了起來。

 

    阮家的僕從哪裡經得住拷問,被人一嚇唬就把自己的來歷招了出來。

 

    審他的人不敢怠慢,趕緊將此事層層上報到領兵的軍官那裡。

 

    在確認了阮渙的身份後,那名軍官親自出馬,將阮渙一家接進了陽樂城,找了個寬敞的宅院,將他們一家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

 

    得知自己最不成器的二兒子竟然鎮宅成功,真讓郡守嚴衡的姬妾懷上了孩子,而且還弄出不少賺錢的花樣,讓郡守當活神仙一樣供了起來,阮渙的心思頓時也跟著活絡起來,既想利用自己岳父的身份換些好處,更想從那些賺錢的花樣裡分一杯羹。

 

    今天,嚴衡和吳名一進陽樂城,阮渙那邊就得到了消息,立刻顛顛地跑了過來,想要彰顯一下自己岳父的身份,從嚴衡和吳名這裡撈些好處。

 

    “我去阮家那邊詢問了一下,阮……阮渙似乎以為夫人的那些本事都是來自他的夫人楊氏,還因此與楊氏大吵了一架。”姚重道,“楊氏連受了幾次驚嚇,本就身體欠安,被阮渙這麼一氣,如今已是臥床不起。”

 

    吳名對阮家實在是興趣缺缺,聽姚重敘述的時候也提不起精神,不一會兒就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只想早些上床睡覺。

 

    嚴衡卻不好像他一樣放任不管,接言問道:“其他人呢?”

 

    “如夫人猜測的一樣,阮渙的長子阮槿並未離開遼東,和他一起來遼西的只有夫人楊氏、姬妾劉氏和庶子阮檸。”見吳名根本沒把自己當成阮家的兒子,姚重便也用置身事外的語氣敘述起來,“據說是出發前的那一晚,阮槿突然發病,無法隨阮家人遠行,他和他的妻子萬氏就被留了下來,移居到了襄平城外的農莊。那莊子是萬氏的嫁妝,我已經問出地址,用信鴿遞送回去,相信用不了幾日就會傳來回音。”

 

    “阮渙如今在哪兒?”嚴衡問道。

 

    不等姚重作答,吳名便又打了個哈欠,嚴衡乾脆擺擺手,示意姚重暫且不要說話,伸手把吳名攬住,輕聲道:“你先去睡吧。”

 

    “也好。”吳名的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聽嚴衡這麼一說,乾脆閉上眼睛,任由嚴衡把他打橫抱起,送進內室。

 

    安置好困乏的吳名,嚴衡回到正堂,讓姚重繼續稟報。

 

    姚重也放輕了音量,低聲道:“夫人把阮渙綁了,我也沒放他回去,在後院找了個地方關押起來,對外只說是夫人留宿。”

 

    “把阮家人全接過來吧,找個院子一起看住,省得麻煩。”嚴衡道。

 

    “這事最好由夫人出面。”姚重道,“我們去接……名不正言不順啊!”

 

    嚴衡想了想,點頭道:“我會勸夫人過去一趟,你那邊先準備著。”

 

    姚重應諾。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道:“你審過阮渙了嗎?”

 

    姚重一愣,“這個……方便嗎?”

 

    那可是夫人親爹!

 

    “沒什麼不方便的。”嚴衡道,“放心去審,夫人不會在意的。”

 

    反正又不是親爹!

 

    嚴衡對阮橙本就沒什麼恨意,虧欠的感覺倒是更多一些,得知真相後,也沒生出什麼惱怒和憤慨,反而是暗暗有些慶倖——若不是阮橙把吳名送到自己身邊,他又怎會知道什麼叫如魚得水,兩情相悅。更何況吳名來歷不凡,既讓他嘗到了無限的妙處,更給他帶來了諸多的好處。

 

    相比阮橙,嚴衡對阮家人的惡感反倒更多一些,總覺得這家人父不父,母不母,兄長也沒有兄長的樣子,倒像是一家子仇人。如果不是阮家人首鼠兩端,既不想嫁兒子,又不想得罪他這個郡守,他和阮橙也未必會走到上一世那一步,沒准坐一塊好好說說話就把事情給說開了——就像他和吳名。

 

    嚴衡正想著,姚重已試探著問道:“主君,您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一點,總得讓我知道我該審什麼啊!難道要審問他為什麼要讓大兒子去害二兒子?”

 

    “未嘗不可。”嚴衡隨口應道,“我是比較好奇他為什麼厚此薄彼,放著好好的嫡子不顧,偏疼一個姬妾生的庶子。”

 

    姚重不由得嘴角微抽,“就是說,您想讓我審問阮家的後宅私密?”

 

    “這樣說倒也沒錯。”嚴衡沒有否認。他確實好奇,同時也想給阮橙一個明白,至於阮橙想不想要這個明白……先查了再說吧。

 

    “明白了。”姚重忍住嘴角的抽搐,躬身應諾。

 

    第二天,嚴衡說服吳名,並親自陪他去了阮家暫住的宅院,把阮橙的母親楊氏和庶弟阮檸等人接往遼西郡守府。

 

    和出嫁那天一樣,一看到數月不見的二兒子,楊氏問出的第一句話不是“你過得好不好”,而是“你大兄他好不好”。

 

    好個屁!

 

    吳名心裡一陣膩歪,翻了個白眼,直接回道:“挺好的,就快死翹翹了。”

 

    “死?”楊氏頓時瞪大了眼睛。

 

    但不等她追問,吳名便給了她一記入夢咒,讓人將她抬上了牛車。

 

    轉回身,吳名就看到了阮橙的庶弟阮檸。

 

    阮檸也是一副好相貌,雖然和阮橙相比還是差了幾分,但卻比他多了幾分男孩子特有的英氣和活力,用後世的說法就是陽光男孩,一看就容易讓人生好感的那種。

 

    阮檸似乎想過來向吳名見禮,但被他的目光一注視便又怯懦地縮了回去。

 

    吳名對他的性情毫無興趣,習慣性地用神識一掃,發現他和阮槿、阮橙一樣只是普通人便不再關注,只叫人將他和他的生母一起送上牛車。

 

    “阮渙就是想把家產傳給這個兒子?”嚴衡倒是多看了阮檸幾眼。

 

    “他還有家產嗎?”吳名撇嘴反問。

 

    “……應該有吧。”嚴衡不甚確定地答道。

 

 120 一二零叛亂

 

    把阮家人接回郡守府,吳名就丟開手不再理會。

 

    嚴衡也沒有過多插手,依舊將此事交給姚重,讓他有了確切的結果再來稟告。

 

    他這一次之所以親臨遼西,一方面是為了徹底接管並理順遼西的軍政體系,將自己的人手全面安□□去,另一方面卻是為即將到來的移民尋找暫住地,或者更確切地說,搶奪。

 

    因為海嘯的預言,嚴衡無法坐視沿海的漁民送死,於是便生出了遷移的念頭。但因為預防得當,賑災得力,遼東在這個冬天裡的死傷並不算多,若是直接將這些人北遷,只能是安置在現有的村落裡,與原來的村民共用田地和房屋。

 

    但炎黃子孫從來都是排外的,所謂好客一說,也只是因為來者是客。把來者當成客人招待的時候,主人自然是熱情的。但若是客人賴著不想走,甚至想反客為主,那主人肯定會換上一副面孔,讓客人好好瞭解一下花兒為什麼會這樣紅。

 

    正是出於這種擔憂,嚴衡沒敢安排這些漁民直接在郡內北遷。好在鄰郡剛剛遭遇了不幸,十室九空,空出了大片的土地房屋,足以容納大批移民遷入。

 

    但嘴皮子動動就想完成搬遷也是不可能的,想要在最短時間內辦成此事,嚴衡只能親至親臨,用自己的身份和權力削減掉一切非必要的流程。

 

    就在嚴衡和吳名離開襄平的同一時間,沿海地帶的漁民也開始向遼西境內遷徙,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原本駐紮在當地的軍屯兵卒。這些漁民將來或許還有回遷的可能,但這些兵卒卻要在遼西紮下根來,成為嚴衡掌控遼東的第二支觸手。

 

    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些遷徙的漁民不過就是嚴衡堂而皇之調動軍隊的一個理由。正因如此,在號召他們遷移的時候,嚴衡並沒有選擇強迫,只說自己請來的高人預測今年會有海嘯,為避免傷亡才遷移百姓,至於信與不信,全看百姓自己的選擇。

 

    選擇隨軍隊遷徙的,郡守府會在遷徙過程中提供最基本的飲食和保護,抵達後提供擋風遮雨的住所,願意轉職為農民的可以在春天時得到糧種和耕作用的農具,想繼續捕魚的可以在河岸附近定居。

 

    至於不想遷徙的,郡守府也不強求,反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自求多福就是。

 

    經過一番宣傳,大部分曾在夏秋兩季向郡守府售賣過海貨的漁民都選擇了隨軍隊遷徙,其數量剛好在軍屯兵卒的可控範圍之內。

 

    進入遼西之後,嚴衡首要處理的就是此事,先巡視了幾處預定的遷徙目標,然後才進入陽樂城,開始解決遼西當地的賑災事宜。

 

    雖然嚴衡並不急於向本地官員動刀子,只等著那場更為劇烈的地震到來再清理蛀蟲,大開殺戒,但光是統計傷亡,督促各項善後事宜便讓他忙得團團轉,連每日清晨練武的習慣都只能改到天黑之後。

 

    進入陽樂城後的第三天晚上,嚴衡照例打了一套拳法,耍了一套劍招,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享受吳名的靈力按摩。

 

    嚴衡之所以如此忙碌還不忘練武,其實還是擔心身體變差,不能保持強健的體魄,無法再在床榻這個領地上征服自家夫人。但或許是見他每日忙於賑災還不忘練武,實在太過辛苦,吳名便犒勞一般地用靈力幫他梳理了一次經脈,把骨、肉、皮全都養護了一遍。

 

    嚴衡只被梳理了一次就迷上了這種被靈力“按摩”的奇妙感覺,不僅當晚的睡眠深沉了許多,身體也明顯輕快了不少,不由得放下臉面,哄著吳名多幫他梳理幾次。

 

    吳名也沒拿喬,反正這樣的梳理又耗費不了多少靈力,乾脆每天都讓嚴衡舒爽一回。

 

    梳理結束,嚴衡身子一翻,順手就把吳名拉進了懷裡,正想好好親熱一番,但事情剛進行了一半,窗外卻傳來姚重的聲音——

 

    “主君,遼東急報!”

 

    嚴衡一愣,還以為是抓到阮槿了,當即起身穿衣,把吳名也帶去了正堂。

 

    但把姚重叫進屋,接過他遞上的信函一看,嚴衡便變了臉色。

 

    這封急報與阮家沒有半點關係,卻是他們嚴家出了大亂子。

 

    趁他離開遼東,襄平城內的幾家大族聯手發起了針對他的叛亂,試圖攻入郡守府,抓捕他的母親嬴氏,逼迫他讓出郡守一職。

 

    嚴衡一向把這些士族當成敵人對待,不可能不留下後手以防不測。但他意想不到的是嚴氏族內竟然出了叛徒,一部分嚴氏族人連同大半嚴氏家族的家生子奴婢選擇了反水,與幾家外姓士族的私兵裡應外合,在深夜裡打開了郡守府的大門,使得這群士族私兵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郡守府內。

 

    等到郡守府內火光沖天,守城的軍隊才發覺此事。當他們趕到的時候,穆堯指揮的府內侍衛已經將這些烏合之眾逐出了郡守府,但嬴氏也已被對方所俘。

 

    嚴衡的手下頓時投鼠忌器,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幾家退守城北,與他們對峙。

 

    因嚴衡和吳名臨走前把烏冬留在了府內,穆堯便急忙寫了一封急報,讓烏冬給嚴衡送來。

 

    “烏冬閣下似乎太過勞累,抵達後就無法移動,我已讓人將它帶下去飲水餵食。”見嚴衡看完急報,姚重開口補充道。

 

    見這兩人的臉色和語氣都很糟糕,吳名疑惑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嚴衡沒有作答,直接把急報交到吳名手中。

 

    吳名一目十行地看罷,挑眉問道:“信上說的事是今晚剛發生的?”

 

    “按烏冬閣下一貫的速度判斷,應該就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姚重道。

 

    “要救人嗎?”吳名接著問道。

 

    姚重頓時眼睛一亮,“夫人能救?”

 

    “應該能吧。”吳名撇撇嘴,“不過,咱們得把醜話說在前頭,萬一在救人的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比如太夫人被人用刀頂了脖子,我可不保證她會毫髮無傷。”

 

    “活著就好。”嚴衡道。

 

    “那她也得活到我趕過去。”吳名不客氣地潑了盆冷水。

 

    姚重趕忙接言,“事不宜遲,夫人能否馬上出發?”

 

    吳名扭頭看向嚴衡。

 

    嚴衡猶豫了一下,終是伸手握住吳名的雙手,“拜託夫人了,儘量讓母親活著脫險。”

 

    “哪怕她出了意外?”吳名意有所指地問道。

 

    嚴衡微微一怔,但馬上就點頭道:“不管出了什麼意外,只要活著就好。”

 

    “那好。”吳名轉頭對姚重道,“你跟我一起過去,把烏冬也帶上,萬一有什麼需要,也好讓它傳信。”

 

    “還請夫人給我一點時間準備。”姚重道。

 

    “去吧,我也要換身衣服的。”吳名擺擺手。

 

    姚重當即向嚴衡施了一禮,躬身退了出去。

 

    吳名也轉身進屋,更換能夠抗凍的皮襖皮褲。

 

    “夫人。”嚴衡快步跟了進來,一臉慚愧地說道,“都是我的疏忽,竟然忘了禍起蕭牆之說。”

 

    “也不能全怪你。”吳名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如果我沒把你母親身邊的侍衛全都殺光,她也不至於這麼容易被俘虜——當然,要是事情重演一遍的話,我肯定還會那麼做。”

 

    “我怎麼會不給母親留下侍衛,肯定是當中出了什麼疏漏,以至於他們沒能及時保護母親。”嚴衡苦笑著搖頭,“就是我的疏忽,忘了穆堯只善理事卻不善掌兵,沒把姚重留下給他當臂膀,府內的侍衛對他也不那麼信服,指揮起來肯定無法盡如人意。”

 

    “現在講這些還有用嗎?”吳名已經穿好了衣服,開始往腳上套皮靴,“安心在這邊等著吧,我不保證一定能救下你母親,但我能保證在天亮前把那些叛亂者全部解決。”

 

    “……請儘量救一下。”嚴衡無奈道。

 

    吳名撇了撇嘴,挑眉道:“你不覺得她死掉更好嗎?”

 

    “什麼?”嚴衡一愣。

 

    “她要是就這麼死掉,你就有藉口對那些士族門閥大開殺戒了,不是嗎?”吳名繼續道。

 

    嚴衡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吳名。

 

    這種話不像是吳名會說的,若是出自姚重之口倒還正常。

 

    “你真的希望她活下來嗎?”吳名盯著嚴衡的雙眼,“即便她遭了侮辱,丟了嚴氏甚至嬴氏的臉面?”

 

    “我不覺得有什麼事會讓她必須真的死掉。”嚴衡沉聲答道,“即便是她不方便再活下去,我也會安排她詐死。”

 

    “你確定?”吳名挑眉。

 

    “非常確定。”嚴衡肯定地點頭。

 

    “行,那我就盡力救她。”吳名立刻話音一轉,給出了承諾。

 

    嚴衡卻扣住他的肩膀,正色道:“量力而行,千萬不要救下了母親,卻讓我失去了你。”

 

    “放心。”吳名燦爛一笑,“我都說了,只是盡力而已。”

 

    吳名這邊換好衣服,姚重也抱著烏冬過來了。

 

    吳名沒再和嚴衡多言,抓住姚重的手臂,直接從嚴衡的院子裡縱身而起。

 

    襄平到陽樂的距離並不遠,幾個騰挪之後,吳名便在襄平的郡守府內降落。

 

    此時還是深夜,但郡守府裡燈火通明,聲音亦有些雜亂,似乎還沒從□□的氣氛中平息。

 

    “先去救人還是先擺平這裡的亂攤子?”吳名看了看周遭。

 

    因為輕車熟路,吳名直接落在了自己的院子裡,但這裡卻是漆黑一片,既不見人影,也聽不到人聲,留在院子裡的嫪姑姑和其他僕婦全都不知去向。

 

    “還請夫人稍等片刻,容我先去見一次穆堯。”到了襄平,姚重反倒沒了在陽樂時的急切,淡定地向吳名要求起來。

 

    “那行,你去你的,我就在這院子裡喘口氣,你忙完了直接回這裡找我。”吳名也沒急著行動,但跟著便補充道,“對了,你見穆堯的時候,幫我問問我院子裡的人都哪去了,是死是活。”

 

    玳瑁和桂花都跟他去了遼西,只有嫪姑姑留了下來,若是早知道會出這種事,他就把嫪姑姑一起帶走了。

 

    “夫人放心,我定會讓人馬上查找。”說完,姚重便急匆匆地轉身而去。

 

 121 一二一救人

 

    姚重一走,吳名便轉身進屋。

 

    屋子裡一片狼藉,明顯被人劫掠過,很多物件都沒了蹤影,案幾和擺設架子也翻到在地。

 

    吳名直接進了內室,隨即發現自己藏東西的床榻下躺了三具屍體,明顯是翻找財物的時候觸發了他留下的法陣機關,被法陣外溢的靈力震擊致死。

 

    沒理會那三具死屍和機關內的財物,吳名逕自將整個院子逛了一遍,既沒發現女人的屍體,也沒發現和女人有關的東西。

 

    顯然,就算她們遭遇了不幸,那也不是發生在他的院子裡。

 

    到了這會兒,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吳名也沒急著去找嫪姑姑等人,身形一閃,先去了阮橙的那個嫁妝小院。

 

    阮橙的嫁妝小院在平民聚集的西城區,看模樣並未被這一晚的亂象波及,但家家戶戶都緊閉院門,連油燈都沒人敢點,整片區域黑咕隆咚的,沒有半點聲響,與火光沖天、人聲鼎沸的東城區和北城區形成鮮明對比。

 

    吳名檢查了一下自己放在這裡的東西,見它們全都安然無恙,便拿了一把全手工打造的火銃,又取了一盒改裝過的銅殼子彈。

 

    然後,吳名又把此地的法陣機關重新佈置了一遍,接著便身形一閃,回了郡守府。

 

    見姚重還沒回來,吳名便邁步進了屋子。

 

    隨手拽了一個他讓嫪姑姑等人特製的獸皮坐墊,吳名就這麼席地而坐,閉上雙眼,開始吐納行功。

 

    這一次的路程不算遠,消耗也不大,吳名只將功法運轉了九個周天就把消耗掉的靈力補充回來。

 

    接著,吳名便取出臨行前從嚴衡那裡獲得的頭髮,施展血緣追溯的法術,查找他生母嬴氏的下落。

 

    紅色的箭頭很快顯現在半空,明亮而鮮豔地指向北方。

 

    嬴氏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吳名撇了撇嘴,結束施法,不急不慌地等起了姚重。

 

    又在屋子裡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姚重終於步履匆忙地趕了回來。

 

    “讓夫人久等了。”姚重稍稍有些氣喘。

 

    “府裡的事忙完了?”吳名問。

 

    “都安排好了。”姚重點頭,“夫人放心,嫪姑姑一切安好,只是受了驚嚇,有些不良於行,而我們也馬上就要離開,我就沒讓她跟著過來。”

 

    “不安好也沒關係,反正我馬上就要給她報仇了。”吳名從地上一躍而起,“我先進去救人,你找個地方等著接手。”

 

    “夫人知道太夫人身在何處?”姚重問道。

 

    “我自有我的辦法。”吳名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只請夫人在關鍵時刻慎重抉擇,要知道,您可比太夫人重要多了!”姚重意有所指地說道。

 

    “你以為我會以命換命?”吳名失笑。這種蠢事他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不幹了,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討厭他也被他討厭的傢伙。

 

    “姚重逾越。”姚重微微一笑,點到為止,“姚重就在郡守府內等待您的好消息了。”

 

    吳名也沒再多言,施展法術,直奔嬴氏所在的位置而去。

 

    吳名本以為要搜索一番才能找到嬴氏,但事實上,他剛一進入北城區便發現了她的所在。

 

    有人給了他提示。

 

    就在吳名放出神識準備找人的一刹那,另一股神識突然也被釋放出來,猶如黑夜中的燈塔一般為吳名指明了方向。

 

    稍一辨識,吳名便認出這股神識的主人。

 

    靈丹子。

 

    吳名本以為這傢伙已經逃之夭夭,沒想到他竟然又跑了回來,還參與到了這麼一攤子爛事當中。

 

    但用神識一掃,吳名便發現就靈丹子和嬴氏的位置有些奇怪。

 

    按理說,嬴氏既然是被叛亂的士族擄走,那就應該被關在士族的陣營裡,由一大群人嚴密看守。但此時此刻,嬴氏的身邊只有靈丹子一個人,而且他們所在的位置與那些士族的府邸有著相當的距離,只是一處位於北城區邊緣的普通民宅。

 

    吳名正狐疑,耳畔卻傳來一個人聲。

 

    “道友,還請下來一談。”

 

    吳名撇了撇嘴,身形一縱,進了那處宅院。

 

    靈丹子已經站在了院子當中。

 

    雖然此時已是深夜,但今晚城中的火光太盛,吳名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靈丹子的面容,比上一次見面時又枯槁了幾分,身形也瘦得像是風一吹就會飛起來似的。

 

    “道友且慢動手,貧道乃是帶著誠意而來,還請道友放下芥蒂,聽貧道說上幾句。”一見吳名落地,靈丹子便搶先開口。

 

    “有什麼好說的。”吳名冷冷道,“上一次你強行將我擄掠到這個世界,還換了一個身體,這一次又把我那道侶的母親劫了來,然後你告訴我這叫誠意?好啊,那我也讓你看看我的‘誠意’好了!”

 

    “道友莫惱,貧道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靈丹子趕忙拱手告饒,“你應該也注意到了,這裡亂象橫生,崩壞在即,若置之不理,滅世之災定將到來!貧道不才,善占卜之術,而屢次占卜的結果都顯示我等所處之宇宙之所以命數失常,循環往復到了極近崩壞的地步,乃是少了一個將命數推上正軌的命定之人!”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我就是那個命定之人吧?”吳名冷笑。

 

    “正是如此!”靈丹子面不改色地肯定道,“秦朝的氣運本已衰竭,然而異星亂入,逆天而行,續了秦朝的氣運卻亂了既定的命數。偏偏我等所處之宇宙已經找不出能夠斬斷秦朝氣運之人,貧道只能冒險施為,向天道借人,而道友便是天道賜予貧道的命定之人!”

 

    若是早個一千多年,吳名肯定會被這些話蠱惑得熱血沸騰。但時至今日,這種神棍之說只能讓吳名撇撇嘴,回上一聲“呵呵”。

 

    “你真以為我一個人就能逆天改命?”吳名嘲弄地問道。

 

    “道友不必自謙,道友也無需逆天改命,只需順應天命。”靈丹子信心十足地答道。

 

    “天命?”吳名揚起嘴角,“如果說秦王朝延續至今乃是逆天改命而得,那豈不是說這逆天改命之人可以戰勝天道?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棄強者而選弱者,去追尋已經被人戰勝的所謂天道?”

 

    “話不能這麼……”

 

    “反過來,如果天道真的強不可違,那就是說一切都在老天爺的控制之下,現在發生的一切自然也是被老天爺認可的,所謂存在即合理!既然如此,那你想要斬斷人家氣運的做法又到底是順應天命,還是再一次的逆天改命?”

 

    “我……”

 

    靈丹子被吳名問得啞口無言。

 

    而吳名卻話音一轉,繼續道:“很明顯,無論你怎麼做都是錯的,而你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統統都是悖論,也因此錯過了亂象頻生的真正根源。”

 

    靈丹子心念一轉,立刻躬身施禮,“請道友指教!”

 

    “我指教不了你。”吳名故作遺憾地搖頭,“真正能夠指引你的人不在這裡。”

 

    “道友的意思是……”靈丹子試探地看向吳名。

 

    “追根溯源。”吳名一字一句地說道。

 

    靈丹子微微一怔,接著便像是想到了什麼,抬起右手,掐算起來。

 

    不過幾個呼吸,靈丹子的臉上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

 

    如此啥啊?

 

    對面的吳名嘴角微抽,再一次忍下了心中殺意。

 

    雖然他很想宰了這老道給自己出氣,但商鬼那邊還在和道門合作,在找到應對天崩地裂的辦法之前不宜翻臉。更何況天地間的氣象已經開始不穩,而他這種鬼修和道士打起架來免不了要牽動天地間的靈氣,這要是鬧大了,其效果就像是在注滿煤氣的房間裡玩打火機,非把自己都給玩進去不可。

 

    既然打不得,吳名就只能另闢蹊徑,用別的方式折騰他。

 

    其實占卜本就是一種逆天之術,尤其是窺視未來的占卜,對修為的損耗極大,也因此才有了窺天機者會遭天譴一說。商鬼之所以只能蔔准正在進行的事,而占卜未來的時候卻是十次裡面有八次不准,就是因為他不願因為占卜傷了自己的根本,占卜未來的時候從來就不使用靈力,其效果自然也就和常人丟硬幣一樣,全看運氣。而靈丹子之所以每一次見面都比上一次更加虛弱,也正是因為他在占卜時損耗了太多修為,再不收手,死期將近。

 

    吳名不好自己下手弄死靈丹子,乾脆就把他往死路上引。反正正道宗的占卜之術一向出名,而道家宗門裡又一向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傳統,只要把他介紹到商鬼那邊,那裡的道士肯定會往死裡用他。

 

    但吳名並不清楚商鬼現在到底在終南還是昆侖,只能含糊其說,讓靈丹子自己去算。

 

    而靈丹子也沒讓吳名失望,掐指一算就把吳名希望他做的事情算了出來。

 

    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靈丹子立刻對吳名失去了興趣,當即拱手告辭。

 

    吳名卻沒放他離開,伸手一攔,質問道:“急什麼急,先給我解釋清楚裡面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正道宗什麼時候連這等不入流的權力之爭都開始插手了?!”

 

    “道友對我們正道宗倒是十分瞭解。”靈丹子訕訕一笑,“道友放心,貧道不過是因勢利導,用這位婦人將道友引來,並未真正介入那些凡人的紛爭。說句邀功的話,若不是我及時將這位婦人救下,她才真的會慘遭不測,命將危矣。”

 

    靈丹子一直潛伏在襄平周圍。吳名和嚴衡離開遼東之後,他幾度潛入郡守府,想要尋找和吳名交流的辦法,沒曾想卻聽到府中僕從密謀叛亂之事。靈丹子立刻心生一計,搶在叛亂者到來之前將嬴氏帶走,想要以嬴氏做籌碼,讓吳名按他的要求行事。

 

    “我過去時,這位婦人正準備服毒自盡。”靈丹子解釋道,“貧道只是在她身上施了個*術,將她救下帶走。”

 

    這就是嬴氏一直昏迷的原因?

 

    吳名早就用神識查出了嬴氏尚在昏迷之中,只是不清楚導致她昏迷的是法術還是藥物。

 

    “解除法術,然後你就可以走了。”吳名道。

 

 122 一二二反擊

 

    親眼看著靈丹子解除了嬴氏身上的法術,吳名才放他離開。

 

    臨走前,靈丹子試圖說服吳名跟他一起離開,理由是拯救天下比保護一郡之地更加重要。

 

    對這種說法,吳名自然是嗤之以鼻。

 

    這個天下和他有毛的關係,如果不是被困在這裡無法離開,他管這裡是崩塌還是陷落,直接把舍不下的人打包帶走就萬事大吉了。

 

    但吳名也沒費時費力地向靈丹子詢問離開的辦法。

 

    靈丹子肯定不會告訴他,而他一不能動手,二不會套話,問出這種問題也不過是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暴露出來,讓靈丹子意識到自己可以如何拿捏他,要脅他。

 

    吳名從後世學到的一個很重要的道理就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專業上的事就應該交給專家處理。

 

    他這種莽夫只要負責衝鋒陷陣就好,耍心眼的事就該由心眼多的人去擔當。

 

    比如商鬼。

 

    送走靈丹子,吳名轉身回到屋內,查看已經解除了法術卻尚未蘇醒的嬴氏。

 

    進門的瞬間,吳名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遲疑著向前走兩步,隨即想起他忘了阮橙。

 

    不僅是他,從見面到離開,靈丹子也完全沒有提起過阮橙,也不知道是把他忘了,還是已經把他從郡守府裡解救出來。

 

    或者,那傢伙已經在這場□□中死掉了。

 

    吳名原來的身體可沒什麼武術功底,武術也不是一種可以通過靈魂傳承的技藝。即便是那具身體曾被吳名用靈力洗煉打磨過,□□比普通人高上許多,阮橙也得花個七八年才能恢復到他原本的實力。

 

    但七八年後,那具身體還會不會存在呢?吳名很是懷疑。

 

    這樣去想的話,就算阮橙在這場□□中死去,吳名也不會覺得驚訝。

 

    撇了撇嘴,吳名將此事拋在腦後,走到嬴氏面前,用靈力封了她的幾個穴道,使她在即將蘇醒的前一刻再一次陷入到昏迷當中。

 

    對此,吳名也只能表示無奈。

 

    他可不想和這女人交流什麼,解釋什麼,這種麻煩事是還是交給善於解決麻煩的人吧!

 

    比如姚重。

 

    吳名扛起嬴氏,縱身返回郡守府。

 

    吳名沒回自己的院子。

 

    如今的郡守府剛剛恢復平靜,大部分人都被姚重集中到了一起,一方面是便於統籌,另一方面卻是便於監控。

 

    吳名直接將嬴氏送到了嚴衡的院子,但姚重卻不在這裡,倒是見到了被姚重稱之為一切安好的嫪姑姑。

 

    如果沒有死就可以算平安的話,嫪姑姑確實是平安的,只是不夠好。

 

    她的臉上有明顯的刮傷,腳也崴了一隻,只能被人攙扶著緩慢跳躍,餘下的部位有沒有隱性傷口亦不好說。

 

    嫪姑姑沒有急著和吳名敘舊,一邊叫人去找姚重,一邊讓壯婦將嬴氏背進屋內安置。

 

    吳名順手解除了封閉嬴氏穴道的靈力,轉回頭詢問嫪姑姑的遭遇。

 

    嫪姑姑沒有細說,只輕描淡寫地告訴吳名,她在事發前被人引到了安全處。那人是她以前教導過的侍女,受過她的一點恩惠。這一次,這名侍女的家人也倒向了叛亂者的一邊,但這名侍女記著嫪姑姑的恩情,便提前將她騙到隱秘的屋子裡關了起來,想要讓她避開這場叛亂。但得知真相後,嫪姑姑便打破窗子,從屋子裡逃脫,回到吳名的院子,將重要物品和信得過的僕婦全部帶走。

 

    嫪姑姑臉上的傷就是在鑽窗子的時候刮到的,腳卻是帶人逃跑的時候扭了一下。

 

    “老奴的運氣尚好,並未與那些賊子碰面。”

 

    嫪姑姑正坐在正堂裡和吳名說話,姚重和穆堯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夫人!”行禮之後,姚重便急切地問起了嬴氏的情況,“太夫人救回來了?”

 

    “裡面睡著呢,估計也快醒了。”吳名向嫪姑姑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坐著,自己卻站起身來,引著姚重向外走去。

 

    姚重立刻給穆堯使了個眼色,讓他進去探看,自己則跟著吳名來到院中。

 

    莫名地,吳名覺得姚重的表情裡摻雜了一些失望,就好像他並不希望嬴氏被救回來一樣。

 

    吳名不由得皺了皺眉,問道:“府裡已經恢復控制了?”

 

    “就目前來說,已經沒人敢於生亂了。”姚重有所保留地答道,“至於更多,恐怕要等主君歸來後慢慢處置。”

 

    “偏院裡的關的人呢?跑掉了嗎?”吳名問。

 

    “夫人放心,偏院裡的侍衛可不是吃閒飯的,而且亂黨主攻的方向也不是那邊。”姚重答道,“您和主君讓人重點看管的那位安然無恙。”

 

    就是說,靈丹子還真是把阮橙這傢伙給忘到腦後了。

 

    吳名心下腹誹,嘴上則繼續問道:“西跨院那邊呢?”

 

    姚重遲疑了一下,“那邊……不太好。”

 

    “死人了?”吳名挑眉。

 

    “琴姬不幸罹難,瑜姬重傷,歆姬失蹤。”姚重垂眸答道,“茹姬……孩子沒有保住。”

 

    “孩子沒了?”吳名一愣,接著就皺眉道,“怎麼沒的?”

 

    “受驚過度,嚇沒的。”姚重苦笑,“事發時,雅姬率人趕了過去,及時關了院門,打暈了叛變的侍女,沒讓賊人進入。但茹姬還是受了驚嚇,當場見紅,就在您去救太夫人的時候……孩子沒了。”

 

    “雅姬倒是個膽大的。”吳名感慨了一句。

 

    姚重的臉上也沒有多少遺憾。顯然,他也知道茹姬的孩子來歷不明,血統不正,生下來也就是個擺設,沒了……也就沒了。

 

    吳名也沒再多問,轉而問道:“你能調動多少人手?”

 

    “夫人意欲何為?”姚重反問。

 

    “當然是報仇雪恨,永絕後患。”吳名冷冷一笑。

 

    姚重沒有立刻作答,想了想才開口道:“這當中有嚴家人,若是就這麼殺了……恐怕會給主君惹麻煩。”

 

    “錯過今日,以後更沒機會。”吳名道,“放心,用不著你們動手。”

 

    姚重猶豫了一下,終是咬牙道:“那就拜託夫人了。”

 

    “別急,先去給我弄份名單,再找張北城區的地圖,總得讓我知道要殺誰,去哪兒殺。”吳名神色淡漠地說道。

 

    這一次,姚重的動作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把吳名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顯然,姚重從回來就沒閑著。

 

    吳名四處亂逛的時候,姚重已經著手收集情報並取得了相當的進展。

 

    拿到自己需要的資料,吳名便和姚重兵分兩路,一個從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跑;一個直插北城區內部,一個在週邊展開圍剿。

 

    “你先在外面多等一會兒,讓我多殺幾個。”臨行前,吳名對姚重說道,“可以動手的時候,我會給你發信號。”

 

    “什麼信號?”姚重一愣。

 

    “看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吳名沒有解釋,說完便消失在姚重眼前。

 

    進入北城區後,吳名放出神識,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這些叛亂者的所在。

 

    讓吳名既欣慰又無奈的是這群人竟然聚集在了一座府邸裡,正七嘴八舌地商討著接下來要怎麼應對。

 

    說起來,吳名之所以能找到他們,還要歸功於當中的兩個熟面孔。

 

    其中一個就是嚴錚。

 

    得知嚴錚竟然是嚴衡弟弟的時候,吳名特意多看了他幾眼,記下了他的模樣,這一次才會神識一掃便注意到這張面容上讓人熟悉的五官,親自過去一看,立刻確定了這群人的身份來歷。

 

    吳名不知道嚴錚是怎麼捲入這場紛爭的,但就他目前所坐的位置來看,他顯然是這出鬧劇的主角之一。只是他這個主角更像是個完全不具備話語權的道具,當旁人抬高音量爭執不下的時候,他只能坐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

 

    另一個熟面孔卻是嚴琛。

 

    姚重追蹤了幾個月都沒找出來的傢伙也出現在了這裡,而且就參與度來說似乎還遠高於嚴錚,此刻也正和一名老者爭得面紅耳赤。

 

    他們都很清楚自己並未抓到嬴氏,但他們同樣清楚嬴氏已經從郡守府裡失蹤。

 

    這讓吳名不禁懷疑郡守府還殘留著沒有暴露的內應。

 

    而就這些人的話語來看,這件事是很明顯的。

 

    他們之所以敢宣稱自己這邊抓走了嬴氏,就是因為他們知道郡守府的人沒有找到嬴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他們眼下爭執的卻是該再發起一次攻擊,還是趕緊從襄平城內逃離。嚴琛明顯是想再戰一次,奪取襄平城的控制權,但與他爭執的那些人卻覺得自己這邊根本沒有獲勝的可能,想要在嬴氏沒被發現之前逃之夭夭。

 

    這麼一群烏合之眾竟然也能讓嚴衡被打臉。

 

    經此一事,郡守府內恐怕是要徹徹底底地大換血了。

 

    吳名歎了口氣,縱身落到他們議事的院中。

 

    院中燈火通明,吳名的身影頓時暴露出來。

 

    守門的侍衛被嚇了一跳,但不等他們開口報警,吳名便把從姚重那裡要來的長劍拔了出來,一個秋風掃落葉,將門口的一排侍衛盡數抹喉。

 

    幾名正要進去送夜宵的侍女恰好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失聲尖叫。

 

    吳名甩手將劍鞘當迴旋鏢扔了出去。

 

    被靈力包裹的劍鞘準確而且迅速地擊中了幾名侍女的面門,使得她們的叫聲戛然而止,撲通通跌倒在地。

 

    但叫聲還是驚動了正在正堂裡吵架的那些人,他們立刻閉上嘴巴,轉頭朝外望去。

 

    吳名原本就不在意他們發現與否,一腳踹開屋門,邁步走了進去。

 

    “郡守夫人!”嚴琛率先認出了他的身份,不由得臉色大變。

 

    “他不是和嚴衡去遼西了嗎?”其他人也跟著變了臉色,“難道他們根本沒去,今晚的事乃是一個陷阱?!”

 

    “你們猜?”吳名微微一笑,“猜對的人,我可以早一點送他上西天。”

 

 123 一二三收割

 

    吳名的話並未如他預想的那樣掀起波瀾,回應他的只有滿目愣愕。

 

    微微一怔,吳名才想起這年月還沒有佛教,而上西天和下地獄這樣的舶來語在這個年月也不存在,跟這年月的人說上西天就像在後世用小語種罵人一樣,對方根本就無法理解,自然也不會有所反應。

 

    吳名撇了撇嘴,用左手將姚重寫給他的那份名單拿了出來。

 

    但不等他繼續下一步行動,嚴琛就大聲說道:“抓住他,他比嬴氏那女人有用!”

 

    嚴琛的判斷顯然是正確的,然而和吳名說出那句上西天的時候一樣,正堂的二十幾個人還是沒有反應,既不接言,也無行動,一個個只是面面相覷,似乎都在等別人表現。

 

    正所謂書生造反,三年不成。

 

    一群老爺少爺想要造反,更是三五十年都沒可能。

 

    因之前正在商議事情,正堂裡既沒有侍衛也沒有跟班,只有一群老爺少爺。這些人習慣了養尊處優,一個個全都等著別人去衝鋒陷陣,自己在後面坐享其成,哪會響應嚴琛的號召上去抓人。更何況吳名手上的長劍還在滴血,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正堂裡的這群人最想做的是召喚自家的私兵,而不是親自上去和吳名拼命。

 

    吳名也沒理會他們的那點騷動,自顧自地抖開寫滿名字的絹布,念出了上面的第一個名字。

 

    “張直。”

 

    “在……”一個男子不自覺地開口回應。

 

    “你可以去死了。”吳名燦爛一笑,接著便身形一閃,出現在男子身後,用手中的長劍準確果決地割斷了男子的喉嚨。

 

    “啊!”正堂裡的人群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向遠離吳名的方向退去,而有的人卻已經被嚇得跌坐在地。

 

    “下一個,張笙。”吳名一邊繼續點名,一點用靈力把手中的絹布刺出了一個微小的孔洞,而孔洞的位置赫然就在張直的名字前面。

 

    第二個被點名的男子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前面那人的下場,只恨不得拿東西把自己的嘴巴塞住,根本沒想給出半點回應,但他的喉嚨卻不聽使喚地震動起來,發出了一個悶悶的回聲,“我是……”

 

    吳名一步跨了過去,又收割了一條生命。

 

    接下來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環往復,隨著一個個名字的一聲聲響起,一條條生命亦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早在第一個人倒下去的時候,就有人想到了逃走,但他們的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半天也挪不動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人被喊到名字,割斷喉嚨。

 

    另一些人使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就像第二個被收割的傢伙一樣,無論他們怎樣做,當吳名叫出他們的名字時,他們總是會不自覺地給出回應,就好像吳名喊出的不是名字而是咒語。

 

    事實上,名字原本就是一道咒語。

 

    這個咒語本身雖然並不具備殺傷力,但只要在關鍵時刻念出來,就足以起到逆轉戰局的巨大作用,甚至稱得上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更別說還有一種名為詛咒的法術就是以名字為依託構建起來的。

 

    商鬼、夏伯乃至吳名,他們之所以會放棄真名,為自己起一個新的名號,就是不想讓自己被這個咒語影響。

 

    此時此刻,吳名就將法力注入到聲帶當中,將這些人的名字轉化為咒語,配合進門時就已經施放出去的定身術,如收割莊稼一般地收割生命。

 

    吳名對審問一向興趣缺缺,他也不覺得拷問這些人會有什麼意義。

 

    就算用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塗抹,也改變不了他們背叛的事實。而背叛這件事從來都只源於利益,說白了,就是他們想要的,嚴衡不肯給,也不能給。

 

    既然如此,那還費什麼口舌呢?

 

    一刀一個,最是乾淨俐落!

 

    很快,正堂裡的人便倒下了大半,而外面的人卻尚未察覺到院中的異變。

 

    吳名這時卻有一點鬱悶。

 

    絹布上的名字已經全部點完,但有些名字的所有者卻不在這個屋子當中,而屋中也有幾個人並沒有被寫在絹布之上。

 

    其中就包括嚴琛和嚴錚。

 

    見吳名忽然停手,嚴琛先是一愣,接著便冒出一個讓他欣喜若狂的念頭:郡守夫人不打算殺他!

 

    嚴琛的心思立刻動了起來,飛快地思考自己要怎麼打動這個簡直不像人的可怕傢伙。

 

    他正想著,吳名已走到一名倖存者的面前,抬腿將他踹倒,冷冰冰地問道:“名字。”

 

    “啊?”那人一愣。

 

    “名字!”吳名加重了語氣,並用上了*術。

 

    “關……關翔。”那人不由自主地說道,“關口的關,飛翔的翔。”

 

    “會寫字嗎?”吳名抬起長劍,用劍身在這人的臉上拍打了兩下。

 

    “會……”關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很好。”吳名點點頭,用劍指了一下旁邊的案幾,“去那邊找根筆,把還沒死的傢伙都記下來。”

 

    “啊?”關翔又是一愣。

 

    吳名繼續道:“把這活兒幹好,我就饒你一命。”

 

    關翔頓時一個激靈,馬上連滾帶爬地趕到案幾旁邊,抓起一根毛筆,又翻出一個空白竹簡,開始往竹簡上寫字。

 

    顯然,這裡的人,他全都認識,連問都不需要去問。

 

    吳名沒再關注他,轉頭朝嚴琛看了過去,並順手挽了個劍花。

 

    他沒想留下這個傢伙。

 

    雖然沒經審問,但直覺告訴,這次的叛亂就是因這傢伙而起。

 

    另一邊的嚴琛也看出了吳名的殺意,額頭頓時冒出了冷汗,趕忙把嚴錚拉到身前,揚聲道:“夫人且慢動手,此乃嚴郡守庶弟,夫人若是殺了他,就會讓嚴郡守背上弑弟之名!”

 

    嚴錚這會兒已經嚇傻了,本能地想要避開與吳名面對面的狀態。但嚴琛卻緊緊抓著他不放,像抓擋箭牌一樣地強迫他留在自己身前。

 

    吳名噗哧一笑,嘲弄地搖了搖頭,“庶弟?他若是郡守的庶弟,那我還是皇帝他親哥呢!”

 

    “夫人莫不相信,只要滴血驗親就能證實錚小郎的身份!”嚴琛生怕沒機會開口,語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太夫人毒殺了先郡守和錚小郎的生母,夫人只要查明此事,就可以至太夫人于死地,甚至將郡守取而代之……”

 

    話未說完,嚴琛的蠱惑便戛然而止。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吳名根本沒給他嘮叨下去的機會,長劍一轉,便將他和嚴錚穿了糖葫蘆。

 

    “誰稀罕!”吳名撇撇嘴,將長劍從嚴錚的心口處抽了出來,轉手就是一記橫砍。

 

    嚴琛的身體尚未來得及摔倒,脖子上的頭顱便先一步飛了起來。

 

    “啊!”屋子裡立刻又是幾聲驚叫,給吳名抄寫名字的那人也不自覺地縮了下脖子,想要避開根本沒有飛向他的頭顱。

 

    “安心寫你的名字。”吳名丟下一句話,轉身走出門外。

 

    回到院子,吳名伸手拿出一顆自製的信號彈,用法術將其點燃。

 

    隨著引信的燃盡,綠色的煙火飛上天空,炸裂成耀眼的花朵。

 

    院子周圍立刻響起了接二連三的驚叫,吳名則抬起手,用法術封住了院門。

 

    他原本打算把餘下的人也全都殺掉,只留下抄名字的那個,但或許是被外面的冷空氣鎮定了一下,之前又已經用殺戮發洩了一通,原本因為不得不回來幫嚴衡處理爛攤子而引發的煩躁、和靈丹子面對面卻不能擰掉他腦袋的鬱悶似乎也沒那麼強烈了。

 

    算了,還是把剩下的那些留給姚重處理吧。

 

    吳名撇了撇嘴,沒再轉身進屋。

 

    最先到來的是府邸裡的私兵,但吳名封閉了院門,他們無法破門而入,院牆又有些過高,只能轉身去找梯子。

 

    等他們把梯子找來,姚重卻已經率人殺了進來。

 

    頓時,沒人再想理會院子裡的這些老爺少爺,不是拿起武器和人拼命,就是甩開腳丫子逃命。

 

    沒過多久,姚重終於帶人來到了這處院子。

 

    吳名解除封鎖,將他們放了進來。

 

    “這個放了,餘下的隨你處置。”吳名把那個叫關翔的拎了出來。

 

    “他是……”姚重狐疑地問道。

 

    “他幫忙幹了點活兒,我就給了他活命的許諾。”吳名把姚重給他的名單和關翔寫下的名單拿了出來,丟到姚重手裡,“絹布上沒有窟窿的名字是沒出現在這裡的,有窟窿的都已經被我殺掉了。竹簡上是那些還活著但沒被你寫出來的。對了,還有嚴琛,也在裡面。”

 

    “活著?”姚重挑眉。

 

    “自己去看。”吳名懶洋洋地答道。

 

    姚重沒再多言,拿著兩份名單,轉身進了屋子。

 

    沒多久,姚重便從屋內走了出來,那些還活著的傢伙也被捆綁後押了出來。

 

    唯一沒被捆綁的正是那個幫吳名抄寫人名的關翔,但姚重並沒有當場將他釋放,和吳名打了招呼就讓人把他也給帶了出去。

 

    吳名只說放了他,可沒說什麼時候放,姚重便打算拿他做突破口,先審上一遍再說。

 

    吳名看出了他的陰奉陽違,但懶得理會。

 

    說到底,他只是許諾不殺關翔,而這個諾言在他決定收手的時候就已經達成。讓姚重放了關翔不過就是個建議,至於姚重接受與否,那就要看姚重的心情和那傢伙的運氣了。

 

    “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郡守府了。”吳名道。

 

    “夫人稍等。”姚重趕忙將他攔住,“和嚴琛死在一起的那個小郎是主君的堂侄吧?以他的年紀和身份,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當中……”

 

    “回去問你家郡守。”吳名打斷道,“這事不能由我來說。”

 

    姚重微微一怔,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眉峰微挑。

 

    吳名沒去追問姚重想到了什麼,他已經折騰了一個晚上,這會兒早沒了好奇的興致,只想找個熱乎的被窩睡上一覺。

 

    但眼下還不是睡覺的時候,吳名打了個響指,將姚重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繼續道:“我回郡守府等你,只等到天亮。若是天亮之後,你還沒回來,我就自己回遼西。”

 

    “夫人不如現在就回去吧。”姚重立刻道,“這邊的亂子已經徹底平息,只剩下一些善後事宜需要處理。”

 

    “也好。”吳名點頭,“有什麼需要我轉達的嗎?”

 

    “夫人稍後,容我給主君寫封信。”

 

    說完,姚重便轉身進屋,尋找筆墨去了。

 

 124 一二四感觸

 

    天光漸亮的時候,吳名返回了遼西的郡守府。

 

    嚴衡還沒有睡,也根本無法入睡,見吳名安然無恙地返回,立刻快步上前,把他緊緊擁入懷中。

 

    “不問問那邊的情況?”吳名被他抱得有些疼,不自覺地掙扎了兩下。

 

    “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沒事。”感覺到吳名的掙扎,嚴衡稍稍減了些力氣,轉而將兩人身體貼合的面積增加了許多。

 

    “那就先讓我睡上一覺,其他的事等我睡醒後再說。”吳名把嚴衡向外推了推,然後將姚重寫的信拿了出來,塞到嚴衡手裡,“姚重寫給你的。”

 

    說完,吳名就轉身走向內室。

 

    嚴衡卻一把將他拉住,重新擁入懷中,“先去沐浴吧,你不是說過,沐浴最能緩解疲乏。”

 

    “有現成的熱水嗎?我可沒耐心去等他們把水燒開。”吳名有些心動。

 

    “早就叫人準備好了。”嚴衡乾脆將吳名抱了起來,“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的。”

 

    “廢話,我要是回不來,那你就該親自回去了。”吳名一邊吐槽,一邊調整身體的位置,讓自己能在嚴衡懷裡待得更舒適一些。

 

    嚴衡把吳名抱進內室的時候,吳名已是昏昏欲睡。

 

    嚴衡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榻上,將姚重的那封信也放到吳名枕邊,然後便轉身出去叫人。

 

    遼西的郡守府裡可沒有方便的供水系統,只能由侍從們一桶一桶地將水運送進來。

 

    等淨室裡的浴桶注滿浴湯,吳名已經在床榻上徹底睡著了。

 

    嚴衡沒有叫醒他,但也沒讓他就這麼睡下去,親手解下他的衣衫,又把自己也脫了個乾淨,然後便抱著他進了浴桶。

 

    看到吳名的表情明顯舒緩了許多,嚴衡也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吳名稍稍抱緊了一些,讓他完全倚靠在自己胸前。

 

    雖然[]裸相對,嚴衡卻沒有做些什麼的心情,只覺得很是心疼。

 

    他不知道吳名是如何施展法術的。但就算是他,連夜奔襲之後也會身心俱疲。而法術這種逆天的力量肯定不是不付出代價就能獲得的,只看吳名眼下睡得像個死人似的模樣,就知道他現在有多疲憊。

 

    而吳名之所以會累成這個樣子,全都是為了他。

 

    雖然留在襄平城的那些人以及回去主持大局的姚重也都十分辛苦,甚至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在為他做事,但追根究底,他們的目的和目標都是和吳名不一樣的。

 

    他們為他做事,是因為他們可以從他這裡得到權力、地位、財富,而這一切對吳名來說卻是垂手可得卻不需要的。

 

    剛把這個人娶回家的時候,嚴衡還沾沾自喜地覺得讓這人與自己共用天下是件多麼榮耀、多麼了不得的事情。然而時至今日,嚴衡卻發現天下在這人的眼裡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而他能不能得到這個天下卻還是個未知數。

 

    最近一段時間,嚴衡經常在暗自慶倖,他總算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訓,沒有用上一世對待阮橙的方法去對待這人,不然的話,這人很可能會順手把他宰了,然後遠走高飛。

 

    幸好他這一次選擇了好好對他。

 

    而他的好也終是打動了他。

 

    嚴衡低下頭,在吳名的臉頰上親了親,又蹭了蹭。

 

    不管這人最初是因為什麼才以阮橙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事到如今,這人還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就足以說明這人的心裡已經有了他。

 

    但這人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偏偏這人還將此事清楚無誤地告知於他。

 

    對於這人的坦誠,嚴衡真的是既愛又恨,但終究還是愛更多些。

 

    有時候,他甚至會希望這人的同伴不要找出拯救這片土地的辦法,乾脆就讓它這般毀滅。

 

    這樣的話,這人就不會離開,他也可以和這人死在一起。

 

    而另一些時候,嚴衡卻又情不自禁地開始考慮這人給他的提議。

 

    一起走。

 

    他不會留下,但他可以跟他一起離開。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得放棄他已經獲得的一切,曾經期盼的一切,將要征服的一切。

 

    為什麼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呢?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撩起浴湯,幫吳名清洗臉龐。

 

    雖然剛剛經歷了兩次長途旅行,但吳名的身體並不骯髒,即便是臉龐上也看不出什麼塵土,倒是有兩處沒有擦淨的血跡。

 

    殺人了?

 

    嚴衡本以為吳名只是在兩地跑了個來回,沒曾想他竟親自出手殺人。

 

    難道那邊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嚴衡不由皺起眉頭。

 

    想了想,嚴衡終是將吳名小心翼翼地從身前移開,讓他靠在浴桶的木壁上,自己則跨出浴桶,披上外袍,將姚重的那封信取了過來。

 

    姚重的信上倒是沒寫什麼會讓嚴衡變色的內容。

 

    他只是把目前的狀況簡述了一遍,告知嚴衡大局已定,參與叛亂的各家頭腦都已經被吳名給宰了,餘下的也不成氣候。他之所以留在那邊,只是協助穆堯清理善後,順便調查這次叛亂的前因後果。

 

    就已經得知的情況來看,導致此次叛亂的根源在於嚴衡向士族富戶攤派賑災糧款,而促使這些人將不滿付諸行動的卻是郭家的滅族和嚴琛的蠱惑。

 

    姚重暫且無法判定是郭家被滅族對這些人的觸動更大,還是嚴琛以郡守府私密做籌碼拉嚴衡下臺的蠱惑更大。但正如吳名所說,事情已經發生了,與其在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上下功夫,還不如在結果上做文章,殺雞儆猴,讓那些仍然蠢蠢欲動的貪婪鼠輩看清楚背叛到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但鑒於此次叛亂的頭頭腦腦已經被吳名宰了個七七八八,嚴琛和嚴錚也都已經伏誅,姚重覺得吳名臨走前提出的建議很值得考慮。或許是一口氣殺了太多人,吳名不希望再用死亡去對待這些叛亂者的家人——當然,並不是就這麼放過他們,而是將這些人統統打入奴籍,男的送去挖礦,女的也送到各地的農莊去做苦力,將他們的價值徹底榨取出來。

 

    姚重這兩日要做的就是抄家抓人,但具體怎麼處置,卻還要嚴衡來做決定。

 

    看完這封信,嚴衡意外地沒有生出多少怒意。

 

    士族那邊的異動其實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之所以離開襄平,未嘗沒有給他們提供機會的意圖。正所謂師出有名,就算殺人也要先找個由頭,像吳名那樣想殺就殺終究是不妥的。

 

    嚴衡沒想到的是郡守府裡的奴婢們竟然也攪了進來。

 

    現在回想,吳名其實早提醒過他,說府裡的奴婢未免有些奴大欺主。但吳名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之後便沒再提起,而嚴衡也沒覺得一群只會服侍人的奴婢能做出什麼事來,不過就是欺上瞞下,貪些財物。

 

    但事實證明,他還真是小瞧了他們。

 

    嚴衡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看向信的末尾。

 

    在信的最後,姚重才告訴嚴衡,西跨院受損嚴重,五位姬妾死的死,傷的傷,茹姬肚子裡的孩子也因為驚嚇而流掉了。

 

    乍一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嚴衡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毫無感覺。但再一次重溫,嚴衡便意識到自己並非全無感覺,只是這種感覺乃是一種松了口氣的釋然。

 

    和上一世一樣,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孩子,更不想看到這個孩子的母親。

 

    嚴衡緩緩地吐了口氣,忽然有些明白吳名做事為什麼喜歡斬盡殺絕,不留後路。

 

    只因為這樣才最是快意恩仇。

 

    嚴衡正愣神,身邊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水響,幾滴水花跟著竄上了他的面頰。

 

    嚴衡扭頭一看,卻是吳名在浴桶裡動了一下,結果從靠坐的地方滑了下來,一頭紮進了浴湯裡。

 

    嚴衡趕忙丟下信,伸手把吳名撈了出來。

 

    吳名卻沒有就此驚醒,一直到嚴衡把他摟進懷裡,擦掉口鼻中的清水,他才緩緩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問道:“怎麼了,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呢?”

 

    “你在浴桶裡滑倒了。”嚴衡無奈地解釋道。

 

    “哦。”吳名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危險,應該只是一次單純的滑倒,乾脆手臂一伸,摟住嚴衡的脖子,“不洗了,抱我出去。”

 

    “諾——”嚴衡用侍人慣用的語氣應諾一聲,將吳名從浴桶裡打橫抱了出來。

 

    等嚴衡把吳名抱回內室,正打算拿幹布給他擦身子的時候,卻發現這傢伙又睡著了。

 

    嚴衡又憐又恨地搖了搖頭,把他身上的水珠擦淨,塞進被子。

 

    吳名並不是因為疲勞才昏睡不醒的。

 

    他只是覺得厭煩。

 

    在兩千年的歷史長河裡,人類其實從未改變,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們總是沉迷於爭權奪利的遊戲中樂此不疲,永不厭倦。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便是百姓們終是化悲痛為力量,揭竿而起,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一個新人笑、舊人哭的循環往復。

 

    新王朝取代了舊王朝,舊王朝淪落成了新百姓。

 

    但皇帝依然是皇帝,百姓也照舊是百姓。

 

    即便是人類已經沖出了地球,也無人能夠跨越階級之間的無形溝壑。

 

    所謂變化,所謂革新,也不過就是一套有著全新稱謂的階級劃分。

 

    然而,皇帝也好,百姓也罷,富人也好,窮人也罷,叱吒風雲也好,碌碌無為也罷,到最後,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

 

    生存的方式有很多,但死亡只有一種。

 

    魂消魄散。

 

    生而平等的理念從始至終都只是理念,只有死亡降臨之時,平等才會真正實現。

 

    只不過,這樣的平等,又有幾個人會期盼?

 

    甯為太平狗,不做離亂人。

 

    這才是絕大部分人的生存理念。

 

    在看清楚這一點之後,吳名便清楚地意識到,他當不成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這個世界終究不會變成他希望的模樣。

 

    好在,他也不會變成這個世界希望他成為的模樣。

 

    吳名睜開眼,幽幽地歎了口氣。

 

 125 一二五段落

 

    兩天后,吳名又去了一趟遼西,把嚴衡的決定送了過去,並把姚重從那邊接了過來。

 

    經過兩日的鎮壓和抓捕,襄平城內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是很多深宅大院都成了空宅,裡面的男女老少——無論主僕——均已成了階下囚,而他們的一切財產乃至他們自己也均由郡守府接收。

 

    與此同時,遼東的郡守府也空了大半。參與叛亂的奴婢已經被全部處死,他們的家人也都被送往礦山之類的地方做苦役。沒有參與叛亂但知情不報的奴婢也沒有倖免,每人挨了十鞭子,然後連同家人一起逐出襄平城,轉為平民。

 

    從表面上看,這是郡守府的仁慈。但實際上,這些人雖然獲得了自由的身份,卻也失去了全部的財產。嚴衡可不會仁慈地允許他們將自己在郡守府搜刮多年才積攢出來的財富帶走,出府前都要先被搜身,除了一身衣服,餘下的半點別想夾帶。

 

    在這個時節,這個年月,一無錢財,二無食糧,更無擋風遮雨的居所,這群人出城後的出路已經寥寥無幾。有點骨氣的,或許會去山林裡搏上一搏。沒骨氣但又狠得下心的,很有可能找個小縣城將自己重新賣掉。而那些稍稍有些骨氣卻又不夠果決的,十有8九會在春天到來前凍餓而死。

 

    就這個角度來說,放走他們其實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要殘忍。

 

    但誰會在乎呢?

 

    在收到叛亂已經平息的消息後,嚴衡便又將精力轉回到遼西這邊。

 

    海邊的移民已經陸續抵達。

 

    在首批移民入駐的時候,嚴衡親自出面,為他們舉行了一次簡陋的宴會。

 

    宴會上只有饅頭和肉湯,湯裡也多是水而不見肉,但剛剛經歷了長途跋涉的移民還是吃得十分歡暢。

 

    在這個年月,吃飯才是最大的問題,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餘下的事便統統不成問題。

 

    吳名也和嚴衡一起出席了這場既沒有禮儀也不見美酒的簡陋宴會,但他並沒興趣去做什麼親民表演,對那些摻了麥麩的饅頭和全是骨頭渣滓的肉湯也毫無食欲。

 

    事實上,嚴衡自己也沒在這場宴會上喝一口湯,吃一塊肉,他只是露了個臉,讓移民知道是他在推動遷徙,而且會對此事繼續關注下去。

 

    進入三月份的時候,大部分移民都已經抵達預定的遷移地點,嚴衡也將遼西的官僚體系徹底理順,能塞人的塞人,能換人的換人,只等著下次地震到來之後,再動手殺人。

 

    遼西本地的士族官員對移民的事並沒什麼反應。他們都知道這次死了太多百姓,如果不從外地遷移,單靠本地人自己,再休養生息個二三十年也恢復不過來。更何況嚴衡又沒朝他們要錢要糧,他們只需要冷眼旁觀,然後就可以坐享其成,何樂而不為?

 

    周圍的幾個郡也只是派使者過來查探災情,嚴衡讓人稍稍糊弄了一下就蒙混過去。

 

    眼下這個時候,大多數人對改朝換代的期盼都還停留在想想而已的程度,沒有人覺得此事可以付諸實踐,對相鄰的郡縣自然也生不出興趣。

 

    但嚴衡此次吞下遼西,也並不是為了擴大地盤。

 

    確切地說,是不完全為了這個目的。

 

    或許,這一次吞併會成為他爭霸天下的第一步。

 

    或許……

 

    三月的北方已經開始轉暖,一部分地區的冰雪亦開始出現消融。

 

    眼見著商鬼預言中的大地震就要到來,嚴衡沒有選擇留在遼西,帶上吳名和姚重等心腹,動身回了遼東。

 

    阮家的幾個人也被一起帶了回來。

 

    到了這時候,阮家人再笨也知道情況不妙,郡守府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姻親對待,而他們的兒子也沒把他們視為父母兄弟。

 

    但這時候再想逃跑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吳名壓根就沒和他們客氣,直接讓人把他們全都捆了,嘴巴塞住,像動物一樣關進籠子,裝在馬車裡運送,每天只給兩次吃飯和排泄的機會。

 

    等他們回到襄平城的時候,上到阮渙,下至阮檸,全都被折騰得奄奄一息。

 

    吳名沒打算要他們的命,回到襄平的郡守府後,就讓嚴衡給他們找了個院子住下,安排醫官給他們提供恢復性治療。

 

    阮橙的哥哥阮槿也早在上月底的時候就被找了出來。

 

    如吳名預料的一樣,這傢伙在地震的時候倒了大黴,原本就有傷的腿被倒下的櫃子又砸了一次,之後便徹底無法使用。最信賴的下人也在巡夜時被倒塌的院牆活埋,挖出來的時候連氣都沒了。

 

    和他一起留下來的妻子倒是安然無恙,但發現阮槿已經徹底失去行動能力,身邊也沒了忠僕保護之後,這女人便卷走了他身邊的所有財物,和娘家的一個男僕私奔去了。

 

    也幸虧姚重的人把他找了出來,不然的話,他很可能會在屋子裡活活餓死。

 

    “您那位大兄其實是個天閹。”在向吳名彙報此事的時候,姚重順口就把嚴衡讓他查的事也給講了出來,“您的父親之所以放棄他這個嫡長子,就是因為他根本生不出孩子——他身上那玩意根本沒法用,他娶的夫人就是個遮羞的擺設。”

 

    一個天閹,一個白虎。

 

    阮家這倆孩子到底是什麼血統。

 

    吳名不由得滿頭黑線,一下子聯想到了阮橙。

 

    阮橙的功能雖然挺正常,但在賣相上卻很有問題,平日裡根本不近女色,就怕被人看到了笑話。若是換了別人家,這種行為或許會被誇讚為自律,但阮家已經有了一個廢物哥哥了,阮橙的這種作派就很容易被他爹理解為力不能及。

 

    真相也正如吳名猜測的一樣。

 

    通過一番審問和探查,姚重已經把阮家的底褲都給扯掉了。阮渙之所以會把一個庶子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就是因為他覺得兩個嫡子都沒有生育能力,顯然是楊氏那邊的血統出了問題,就算讓她再生一個嫡子出來也很可能是一樣的廢物點心。

 

    但這種醜事不好張揚,傳出去了,人家沒准會以為是阮渙就有這方面的問題。阮渙不敢休妻,只能轉而培養庶子,並想方設法奪掉兩個嫡子的繼承權。

 

    吳名沒興趣插手阮家的糟心事,但有些事也該做個了結,即便是嚴衡的郡守府裡真不差那幾雙筷子,也不好讓嚴衡一直白養他們。

 

    回到襄平的第二天,嚴衡率人出去檢查城內以及周邊的防災籌備,吳名則從姚重那裡要了一塊可以進出偏院的權杖,準備把阮橙從偏院裡帶出來。

 

    自從把呂良的靈魂抽走,吳名就沒再和阮橙見面,總覺得與其見了之後恨得牙根發癢還捨不得動手,倒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今天,吳名也只是打算再見阮橙最後一面。

 

    阮橙對此並不知曉,一見吳名進來,立刻做出了戒備的動作。

 

    “把這個穿上!”吳名甩手將一套侍從的衣服丟了過去。

 

    “你想幹什麼?”阮橙警惕地問道。

 

    “帶你去和你那些極品家人團聚。”吳名道。

 

    阮橙愣了一下才捕捉到家人二字,頓時臉色一變,“你把我的家人也抓來了?!”

 

    “是他們自己送上門的。”吳名嘲弄地回道。

 

    “他們是無辜的!”阮橙握住拳頭,憤憤嚷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就不能沖我一個人來嗎?!”

 

    “說得沒錯。”吳名陰冷一笑,“但問題就在於現在和我有怨有仇的已經不是你一個了!你大兄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我,甚至還給我準備了[]藥!你那父親也想利用我謀好處,為你那庶弟鋪路!對了,你母親和你弟弟倒是沒和我有什麼仇怨,不如我把他們放了,單和你們父子三人算帳?”

 

    “不……不會的……”阮橙頓時目瞪口呆,“大兄他……他不該知道你不是……”

 

    “他確實不知道。”吳名笑容不變,“他想算計的就是你,而我只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阮橙終於啞口無言。他很清楚,他那位大兄確實能做出這種事情。

 

    “換衣服。”吳名不耐煩地催促道,“你我的事,就在今天做個了結。”

 

    “你想怎麼了結?!”阮橙立刻又驚恐起來。

 

    “當然是各歸各位!”吳名瞪眼道,“難道你還打算讓我養著你的父母?!”

 

    “啊?”阮橙的情緒頓時從驚恐跳回了愣愕,“你想把身體想換回來?”

 

    “你想嗎?”吳名挑眉反問。

 

    阮橙馬上搖頭。

 

    雖然吳名的身體不如自己的好用,但這是一副典型的男性身體,沒有讓人難以啟齒的體貌,也沒有徒惹麻煩的容顏。就連讓他毛骨悚然的嚴衡也對這樣的身體毫無興趣,只在他剛被抓來的時候隔窗看了一眼,之後便再也不曾露面。

 

    阮橙頓時覺得,這是世上最好的身體。

 

    “放心吧,已經換不回來了。”吳名當然也不想要那具已經沒剩幾年活頭的破爛身體,“你只能以別的身份和你的家人團聚。”

 

    “你到底想幹什麼?”阮橙疑惑地看向吳名。

 

    “把你那些家人從郡守府裡攆出去。”吳名冷冷道,“我可沒興趣白養他們。”

 

    “又不是你養。”阮橙小聲嘟囔了一句。

 

    “就算被嚴衡養著,你又有什麼可得意的?”吳名磨牙道,“要不要我把郡守夫人的身份也還給你?讓你也被他養一養?”

 

    “不要!”阮橙立刻打了個冷戰。

 

    “那就換衣服!”吳名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阮橙咬了咬牙,伸手將地上的侍從服拿了起來,但接著便又瞪眼道:“你先出去!”

 

    “靠,還怕我看不成?”吳名被氣樂了,“你以為你這身上還有什麼是我沒看過的嗎?”

 

    “……”阮橙鬱悶地發現他竟無言以對。

 

 126 一二六團聚

 

    換好衣服,吳名把阮橙帶出偏院,去了阮家人所在的院子。

 

    半路上,吳名已經把自己的意圖告知阮橙。

 

    他要阮橙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把阮家人從郡守府裡帶走,別讓他們留在他的眼皮底下,惹他心煩。

 

    若是按照吳名自己的意思,就該把阮家人統統丟在遼西,讓他們在那邊自生自滅,但嚴衡卻顧忌人言,終是將人帶了回來。

 

    畢竟,阮家還是郡守府名義上的姻親,而嚴衡又不能向人解釋其中內情。

 

    若是把阮家留在遼西,阮家人很可能會仗著自己姻親的身份耀武揚威,飛揚跋扈,還不如帶回遼東看管,以免他們惹出惱人的麻煩。

 

    但吳名實在不願意留他們在身邊礙眼,更不想給他們機會以“父母”自居,乾脆把阮橙拎了出來,讓他把他們帶回阮府居住。

 

    為此,吳名特意給阮橙冠了個侍從身份,美其名曰侍奉阮父阮母,實際上是讓他管著他們,別讓他們惹事。

 

    至於阮府那邊的房子能不能住人,有沒有吃喝,那就是需要阮橙自己去解決的事情了,反正吳名是半塊銅板都不會給他。

 

    當然,並不是每個阮家人都能離開的。

 

    吳名之所以會放過阮橙,並不僅僅是因為對自己的身體下不去手,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發現阮橙就是個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的蠢貨,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蠱惑他做出此事的靈丹子。

 

    而阮槿卻是徹徹底底地對他起了殺機,想要置他於死地。

 

    自盡的方法千百種,有必要特意弄一瓶含有劇毒卻並不便於攜帶的[]藥放身邊嗎?

 

    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

 

    金角明顯就是在包庇阮槿,想要替他抗罪!

 

    吳名明確告訴阮橙,他能帶走的只有阮渙、楊氏、阮檸以及阮檸的生命,阮槿必須留下,處置由他。

 

    對此,阮橙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

 

    或許阮橙自己對這位大兄也有諸多不滿,而吳名也只說要把人留下,並沒說會把他弄死,阮橙便自欺欺人地把處置理解為了折磨,進而選擇了默許。

 

    但兩人剛到阮家人暫住的院子門口,就被裡面的哭號和咒駡鬧得一愣。

 

    阮橙立刻快步上前,推開院門,沖了進去。

 

    吳名沒有跟進,只抬手攔住想要阻止阮橙的守門侍衛,挑眉問道:“裡面這是怎麼了?”

 

    “回夫人,早些時候,您的父親發現阮家大郎也在,兩邊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就爭吵起來,然後又動起手來。”侍衛低頭答道,“您昨日吩咐過,不許我們進院伺候,我們就沒敢插手。”

 

    “你做的很對。”吳名安撫了侍衛一句,抬頭看向院內。

 

    只見阮槿衣衫淩亂地倒在院子中央,看模樣像是被人從屋子裡拖行出來。他的母親楊氏正撲在他的身上,一邊哭號,一邊咒駡阮渙怎麼怎麼心狠。阮渙這會兒已經被阮橙從後面抱住,身上的衣衫也不整齊,像是剛和人打了一架,就臉上的抓痕來看,對手很可能就是擋在阮槿身前的楊氏。

 

    阮檸母子並未出來露臉,但吳名神識一掃便發現他們正在窗邊偷窺。

 

    阮渙這會兒還奮力地想要甩開阻攔他的阮橙,撲上去繼續和人動手。不過就他使勁的方向來看,他的目標更像是地上的阮槿而不是抓傷他的楊氏。

 

    吳名沒有過去插手,冷笑著站在門口,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就是演戲罷了。

 

    或許一開始是真的起了爭執,但院門都開了,阮橙都進去了,裡面的人還裝作沒看見他似的,沒完沒了地撕扯,這可不就是演戲給他看嘛!

 

    不,或許這場爭執本身就是做戲,為的就是把他引來,然後好繼續演戲。

 

    既然如此,那他就看著唄!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吳名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院中諸人。

 

    或許是感覺到了吳名的不為所動,阮渙終是悻悻地停了下來,轉過頭,訕笑著對吳名道:“二郎啊,這個小畜生想謀害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是這個小畜生對不起你,你要殺要刮,儘管動手,我絕不攔著!”

 

    “你以為你攔就能攔得住嗎?”吳名冷冷一笑,邁步走進院子,“其實你巴不得我把他給宰了,然後背上弑兄之名和他一起玩完吧?這樣一來,你就能把自己的家業留給屋裡那個小傢伙了。”

 

    “你胡說!”不等阮渙接言,楊氏便搶先叫出聲來,但緊接著,她便發現阮渙並沒有出言反駁,臉上的表情也是尷尬多於驚訝,不由得臉色一變,“不,這不是真的……怎麼會……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他認為你的兩個親生兒子都不能生孩子。”吳名直接揭曉了真相,“你不知道嗎?你的大兒子其實是個不能人道的天閹。”

 

    “住口!”這一次發出怒吼的卻是地上的阮槿。他奮力地撐起身子,似乎想要撲上去和吳名拼命,掐斷他的脖子,讓他的嘴巴再也不能說出話來。但阮家的雙腿已經無法站立,再怎麼掙扎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阮橙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不自覺地放開阮渙,轉頭看向阮槿。

 

    阮槿身旁的楊氏也同樣呆住,怔怔地看了會兒吳名,接著便扭頭看向阮槿,“他說的……是真的?”

 

    阮槿沒有回答,低下頭,雙手撐著地上的青石板,手背處已是青筋暴露。

 

    楊氏頓時一個暈眩,險些栽倒在地。

 

    一旁的阮渙愈發尷尬,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是沒說出來。

 

    吳名沒興致看他們演默劇,抬手打了個響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都別他娘的演戲了,趕緊收拾一下,從我眼前滾蛋!”

 

    阮家的幾個人頓時一愣。

 

    “你們在襄平城裡又不是沒房子,還打算賴在郡守府不走了?”吳名翻了個白眼,抬手指向阮橙,“他會送你們過去,然後留在那邊看著你們,省得你們惹是生非。”

 

    “混帳!”阮渙頓時氣得鬍子都飄起來了,“路上的事,我還沒跟你計較,你現在竟然又……又想把我們攆走?!你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當什麼?累贅唄!”吳名冷哼一聲,接著便揚聲道,“屋裡那兩個,滾出來,別以為藏起來就可以不走了!”

 

    “我今天還就不走了!”阮渙氣急敗壞地往地上一坐,擺明瞭是要耍賴。

 

    “不走就不走唄。”吳名燦爛一笑,“我原本就是要你滾出去!”

 

    話音未落,吳名的左腳就抬了起來,朝著阮渙的腰間就是一記側勾式猛踢。

 

    “住……”阮橙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吳名像踢皮球似的把阮渙一腳踢向院門。

 

    阮渙也只來得及“啊”了一聲,等他終於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人已經摔在了院門外的石板路上,驚呼頓時轉為痛叫,顯是摔得不輕。

 

    但阮橙這種習武之人卻能看出吳名還是腳下留了情的。不然的話,阮渙先落地的就不是[]股而是腦袋,也不會再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吟哀鳴。

 

    “快點收拾東西滾蛋!”吳名轉回頭,朝院中諸人說道,“還有屋裡那兩個,別等著我叫人進去把你們拖出來!”

 

    “來、來了!”阮渙的姬妾趕忙拉著阮檸從屋子裡鑽了出來。

 

    阮家人不過在此住了一晚,行李什麼的都還沒來得及打開,直接拎起來就可以拿走。吳名也沒從遼西給阮家的這幾個人帶回來多少行李,每人也就是兩三套衣衫,裝在一起不過是個大包裹,阮橙往身上一背就可以走了。

 

    阮家的大部分東西都在北人入侵的時候丟失掉了,只有一些藏在密室裡的糧食和一匣子黃金得以保存。嚴衡的手下把他們接進陽樂城的時候只帶走了金子,嚴衡把他們帶回遼東的時候也把這部分金子帶了回來。

 

    吳名也沒把這匣子金子扣下,親自進屋把金子取了出來,塞到阮橙手裡。

 

    “阮家目前就剩這些錢了,你自己掂量著花。”吳名提醒道。

 

    阮橙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想接,但被吳名眼睛一瞪,終是把匣子抱在了懷裡。

 

    就在吳名交接錢匣子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前面的阮橙也明顯睜大了雙眼,脫口驚叫,“不要!”

 

    吳名不由一愣,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偷襲他,但神識卻沒有感覺到危險來襲,順著阮橙的目光扭頭一看,卻是楊氏撲倒了阮檸,舉起一根金簪,朝著他的兩腿之間那個東西狠狠刺了下去。

 

    “啊——”

 

    痛叫、驚叫、嚎叫混雜在一起,院子裡頓時亂成一團。

 

    阮橙率先回過神來,丟下手裡的錢匣子,撲上前將楊氏拉開。

 

    但阮檸已經痛得滿地打滾,兩腿之間的那個部位也冒出了一股股的汙血。

 

    楊氏在阮橙的臂彎裡哈哈大笑,“郎君,看見了嗎?這個小雜種也沒法生孩子了!我兒子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別想染指!”

 

    聽到楊氏的話語,院門外的阮渙掙扎著爬了回來,立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

 

    阮檸的生母跟著清醒過來,撲上前查看兒子的傷勢,隨即發現他身下的那個東西已經被楊氏的簪子戳穿,不由得雙目赤紅,轉回頭就朝楊氏撲了上來。

 

    “我和你拼了!”

 

    “拼個屁!”

 

    吳名搶先一步擋在楊氏身前,抬腳把阮檸的生母也給踹飛出去。

 

    看到阮檸生母飛起時的姿勢,還抱著楊氏不敢撒手的阮橙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吳名這一腳明顯帶了火氣,遠不像踹阮渙時那樣留了餘地,阮檸的生母落地後便再也沒能爬起來,顯是受傷不輕。

 

    “別站那邊發傻,叫醫官過來,再找幾個壯婦!”吳名轉回頭,朝門外的侍衛喝道。

 

 127 一二七處置

 

    一番雞飛狗跳的救治和鎮壓之後,除了阮槿,其他的阮家人,包括受了重傷的阮檸和變了模樣的阮橙,全都被丟上牛車,送出了郡守府。

 

    醫官給阮檸包紮傷口的時候,姚重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等他從侍衛嘴裡問出事情經過,首先想到的就是攔住吳名,把阮家人留在郡守府內。

 

    但吳名就對阮家的這群人已經厭煩到了極點,直接給姚重撂下一句話。

 

    “留下?可以,死掉就行了。”

 

    姚重被吳名的話嚇了一跳,仔細審視了吳名幾眼,覺得他不像是在說笑,立刻閉上嘴巴,不再參與。

 

    吳名沒跟阮橙出府,見他們全被送出了院子,就把姚重也攆了出去。

 

    很快,院子裡就只剩下吳名和阮槿。

 

    得知阮槿要被留下的時候,阮渙只是歎了口氣,而楊氏卻從瘋癲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滿眼欣慰地看了吳名一眼,也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

 

    但無論是什麼,肯定都與吳名真正的意圖背道而馳,不然的話,以她愛子如命的性子也不會一句話不說就丟下阮槿不管。

 

    而阮槿顯然沒有他母親那樣的樂觀,見院中只剩下他們二人,乾脆強撐著坐了起來,冷笑著看向吳名,搶先問道:“你想怎麼處置我?”

 

    “做個遊戲。”吳名沒理會阮槿想要掌握主動權的舉動,伸手從懷裡拿出三個小葫蘆,丟到阮槿面前,“選一個,喝掉。”

 

    阮槿頓時臉色一變。

 

    顯然,他知道這裡面裝著什麼。

 

    或者說,他知道這裡面可能裝著什麼。

 

    這三個小葫蘆並不是從金角屋子裡搜出來的那三個,除了大小,再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但也正因如此,阮槿才會臉色大變,因為這三個葫蘆很可能全都裝著[]藥,並不像他給金角的三葫蘆藥那樣還有[]藥和[]藥可選。

 

    這樣的話,無論他選哪一個葫蘆,結果都只有一個。

 

    死。

 

    “你想殺我?”阮槿脫口問道。

 

    “這不是廢話嗎?”吳名冷笑,“就許你對我下黑手,不許我反手報復?”

 

    阮槿死盯盯地看著吳名,很快就開口道:“柳絮暴露了?”

 

    “柳絮是哪個?”吳名疑惑地反問。

 

    “對了,你給她起了新名字,金角。”阮槿似乎已經恢復了鎮定,不慌不忙地和吳名聊了起來,“其實我並沒想讓她去殺你。她原本的用處就是看護陪嫁的媵妾,確保她能夠吸引到嚴郡守的注意,並在事成後別起旁的心思。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把柳絮留在了身邊,而嚴郡守竟然對兩個媵妾毫無興趣,連見都不肯見上一次。無奈之下,我才給那名媵妾準備了些輔助的藥物。反正姻親的關鍵還是在於孩子,只要她能懷上孩子,寵愛什麼的,不要也罷。可惜,柳絮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閱歷不足,抓不住機會……”

 

    “看來你早就給金角——不,柳絮——安排好暴露後的說辭了。”吳名用嘲弄打斷了阮槿的敘述,“那幾種藥到底是給誰用的,你肯定比我清楚。”

 

    “難道你以為是給你?”阮槿笑得很坦然。

 

    “不用以為。只看這些藥全在金角——柳絮手裡,而不是那個什麼小妾,我就知道這些藥肯定是準備用在我身上的。”吳名冷笑道,“睡到郡守固然更好,但要是睡到我,也可以別有一番成效,不是嗎?”

 

    他不喜歡陰謀詭計,但不等於他看不穿陰謀詭計。

 

    正所謂久病成良醫,吃一塹長一智,任何人被算計的次數多了,也會學到幾手算計人的法子,錘煉出一雙火眼金睛。

 

    看到那三種藥的時候,吳名就已經想出了好幾種使用方法,比如用迷藥把他迷倒,讓他和嚴衡的某個姬妾滾作一堆,然後再讓郡守府的人發現。

 

    這樣一鬧,嚴衡就算不宰了他也得休棄他,把他攆出郡守府。

 

    當然,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

 

    以吳名對嚴衡的瞭解,即便是真發生這種事,嚴衡也不可能捨得放他走,十有8九會宰了和他上床的姬妾,然後殺目擊者們滅口。

 

    []藥只是以防萬一。”阮槿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以柳絮的性情是下不了這般狠手的。”

 

    “如果我把你宰了,她估計就能狠下心了。”吳名嘲弄地笑道。

 

    死到臨頭還要保護阮槿,金角對阮槿的忠心可見一斑。

 

    如果吳名不是先發現金角的不對才去找阮槿的麻煩,而是直接弄死阮槿並讓金角知道,金角極有可能會不管不顧地為舊主報仇。

 

    “可惜……”阮槿歎了口氣,卻沒說出可惜什麼,接著便話音一轉,“柳絮還好嗎?”

 

    “不知道。”吳名實話實說,“就我的猜測,應該是不會好的。”

 

    把金角和銀角丟出去之後,他就沒再關心過她們的動向,但就玳瑁等人對姚重的評價來看,落到他手裡的人,死了或許反而更“好”一些。

 

    “你呢?”阮槿繼續問,“和嚴郡守真的相處融洽?”

 

    “你其實是想問我是不是和你一樣不能人道吧?”吳名冷笑。

 

    “你能嗎?”阮槿的目光裡多了幾分神彩,似乎這個問題讓他很是興奮。

 

    吳名燦爛一笑,“喝了葫蘆裡的東西,我就告訴你。”

 

    阮槿微微一怔,隨即回了吳名一個笑顏,伸手就把三個葫蘆都拿了起來,將塞子全部拔下,然後一股腦地倒進嘴巴。

 

    葫蘆裡只有水,而且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水。

 

    “我就知道,你是狠不下心殺我的。”阮槿放下葫蘆,綻放出自信的笑顏。

 

    但下一瞬,這個笑顏便徹底而且永久地僵在了他的臉上。

 

    “可惜,你知道的我不是我。”

 

    吳名鬆開刺進阮槿心口處的匕首,任他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配置毒藥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吳名也沒興趣和阮槿玩什麼俄羅斯輪盤賭的遊戲,他要的只是在他自以為獲得活路的那一刻死亡。

 

    這是吳名少有的一種惡趣味,只是很少會有機會享受。

 

    畢竟,就算是貓戲弄老鼠也會有不小心把老鼠放跑的可能,而有些人也不該被當作老鼠來對待,所以,吳名通常都是殺伐果斷,不給對手留下半點生機。

 

    但阮槿這一次是真的惹惱了他。

 

    一個老鼠都不如的蟲子竟然也想用陰謀詭計這種小把戲算計他,即便是他並未中招,被羞辱的感覺也著實讓人不爽。

 

    於是,吳名便給阮槿準備了一個蟲子般的死法——

 

    在巢穴在望的那一刻,被人一腳踩死。

 

    吳名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轉身走出院子。

 

    不出意料的,姚重還站在院門之外,並沒有就此離開。

 

    見吳名從裡面出來,姚重瞥了眼院子裡面,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夫人……”姚重本想勸誡兩句,但跟著便意識到,人都已經死了,再說什麼都毫無意義。

 

    “你有事?”吳名挑眉反問。

 

    “算不上什麼大事。”姚重歎了口氣,“只是想告訴您一聲,茹姬已經不治而亡。”

 

    “字面上的意思?”吳名毫不驚訝地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姚重一字一句地答道。

 

    “其他人呢?”吳名問,“我記得,阮家還有一名媵妾也在西跨院。”

 

    那名願意出嫁的媵妾早在新年後不久就嫁了出去,只不過娶她的並非吳名預想中的軍官,而是嚴衡手下的一名刀筆吏。

 

    嚴衡和吳名閒聊的時候曾提起過她,據說日子過得不錯,已經懷上了身孕。

 

    而另一名不肯嫁人的媵妾便一直住在西跨院,吳名也沒再想要理會。

 

    “失蹤。”姚重的語氣裡夾雜著些許無奈。

 

    “不會是今天才失蹤的吧?”吳名哼了一聲。

 

    “今天才發現失蹤。”姚重咧嘴一笑。但在遮住半張臉的黃金面具的映襯下,這樣的笑容便多了些詭異和可怖。

 

    吳名扯了扯嘴角,沒再多問。

 

    嚴衡得知此事的時候已是傍晚。

 

    斟酌之後,嚴衡沒讓姚重把人接回來,只讓他調派了一批奴婢,帶了些糧食過去伺候。

 

    嚴衡沒向吳名隱瞞此事,當天晚上,他就在歡愉後將此事主動坦白。

 

    吳名冷冷地盯了他一會兒,直到把嚴衡看得渾身發毛,露出了不安的徵兆,這才開口道:“阮家的事已經跟我沒關係了,他們就是全死掉也用不著再向我彙報。”

 

    說完,吳名便身子一轉,擺出一副想要睡覺的模樣。

 

    嚴衡微微一怔,總覺得吳名的語氣有些古怪,聽上去,似乎並不全是火氣。

 

    或許是……酸味?

 

    嚴衡頓時愣住,但接著便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伸手將已經背過身去的吳名翻轉回來。

 

    “夫人是惱我照顧阮家,還是惱我照顧阮橙?”嚴衡扣住吳名的腰身,戲謔地問道。

 

    “你說呢?”吳名不答反問。

 

    但這樣的反問其實也就是默認了嚴衡的猜測,嚴衡不由得心花怒放,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我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麼做。”

 

    嚴衡身子一翻,再一次壓到了吳名身上,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和決心。

 

    阮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那日之後,嚴衡便沒再和吳名提起阮家或者阮橙,連姚重也不再有意無意地向吳名透露那一家子的動向。

 

    眼下最讓嚴衡頭疼的是食物。即便是抄了幾個士族富戶的家,獲得的糧食也難以確保今年一整年的用度,偏偏去年秋天種下的冬小麥全部都被凍死,預計中的春收已然不復存在。

 

    外出購糧的車隊也已經陸續歸來,但帶回來的糧食同樣只能算是差強人意。會在這個季節賣糧的人本就不多,窮人家裡是想賣也沒有餘糧,而富人家裡卻是有糧但不願意出賣。車隊倒是買回不少常用的藥材,勉強也算是沒有白跑一趟。

 

    為了多一點存糧,嚴衡不得不組織人手去野外捕魚狩獵,想辦法擴大豬羊和家禽的養殖,用肉糜來取代米糧。

 

    這一次,吳名沒去插手嚴衡那邊的瑣事——他又不是萬能的上帝,說一句要有糧就會冒出一大堆糧食,想插手也想不出插手的辦法,稍稍調劑了一下心情就把烏冬攆了出去,讓它去找商鬼傳遞第二份消息。

 

    但不等烏冬再次折返,商鬼預言中的兩種天災便接踵而來。

 

 128 一二八伊始

 

    大地發出悲鳴的那一刻,正是後世所謂的逢魔時刻。

 

    太陽剛剛沒入地平線,天色尚且只是昏暗,很多人家還聚在一起在享用當日的晚餐。

 

    而這一餐,也成了很多人家的最後一次晚餐。

 

    吳名當時也正在自己的院子裡和嚴衡一起吃飯。

 

    最近這段時間,他一改往日慵懶,寸步不離地守在嚴衡身邊。

 

    雖然後世經常會冒出一些能夠承受七八級大震仍屹立不倒的千年古屋,但那樣的古建築都是經歷過歲月洗禮的,當初構建它們的石灰漿早已在時光的洗煉下凝固成了花崗岩。而此時的房屋卻未發生過那樣漫長而悠久的化學變化,論堅固程度,並不比後世的豆腐渣工程強到哪兒去,倒是在重量上比後世的空心磚有過之而無不及,隨便掉下一根房梁就能把人砸死。

 

    正因如此,隨著預言之日的不斷逼近,吳名愈發不敢放嚴衡獨處,就怕事發時不在一處,想救命都來不及伸手。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是正確的。

 

    大地剛剛醞釀出第一下擺動的一刹那,屋子的牆壁就出現了裂紋。

 

    吳名立刻抓住嚴衡,在下一次擺動到來前穿窗而出。

 

    或許是太過驚慌,或許是因為他們當時的位置與窗戶更近一些,吳名沒有理會虛掩的屋門,直接撞破窗戶,抱著嚴衡滾落到院子當中。

 

    而就在他們落地的那一刻,更加劇烈的震動便接踵而至,在前幾次地震時分毫無損的房屋瞬間便坍塌了一角。

 

    但剛剛逃出生天的二人已經分不出精力去觀察周圍,震動產生的橫波遠比先期抵達的縱波更加強烈,轉眼間,地面就變成了風暴中的汪洋,而上面的一切人物都只能隨波逐流。

 

    吳名也只能奮力將嚴衡壓在身下,努力將二人往最空曠的地帶轉移。

 

    好在院中的幾棵大樹早被吳名連根拔除,而房屋的高度有限,只要離開一定距離就不必擔心會被波及。

 

    從離開屋子的那一刻開始,嚴衡的腦子裡便是一片空白。一直到被吳名壓倒在地,他才本能地伸出雙手,將身上這人牢牢抱住,下意識地想要和這人換個位置,但身體卻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纖細的身軀奮力上移,遮住了他的胸膛和頭顱。

 

    萬幸的是,他們的第一落點就足以避開屋頂掉落的大部分瓦礫,只有極少的磚瓦在落地後再次彈起的時候飛濺到了他們身上。

 

    等到震動終於平息,嚴衡立刻翻身而起,將吳名牢牢抱在懷中。

 

    雖然知道吳名並未受傷,但嚴衡還是忍不住一陣後怕。

 

    “夫人……”

 

    “先放手,讓我去把其他人救出來。”吳名無奈道。

 

    “會不會有餘震?”嚴衡擔心地問道。

 

    “肯定有,所以我才要抓緊時間,能救幾個算幾個。”吳名推開嚴衡,“你別插手,就在這裡待著,省得我分心。”

 

    嚴衡遲疑了一下,終是放開吳名。

 

    吳名立刻毫不遲疑地轉身進屋。

 

    他的首要搜尋目標就是腿腳不便的嫪姑姑。傷筋動骨一百天,嫪姑姑的年紀又已經不小了,上一次的扭傷讓她至今無法順利行走,這種時候自然也沒可能自行逃生。

 

    為了以防萬一,吳名特意把玳瑁留在她的身邊,但就目前來看,她倆全都沒能及時出來。

 

    但沖進嫪姑姑的屋子,吳名便松了口氣。

 

    這間屋子的北牆已經裂開了兩條長縫,屋裡的傢俱也都東倒西歪,但嫪姑姑和玳瑁都還安然無恙,只是全躺在床榻下方,被震動甩過去的案幾卡在了當中。

 

    吳名迅速沖上前,推開案幾,將她們兩個從夾縫裡拽了出來。

 

    拽人的時候,吳名才發現竟然是嫪姑姑把玳瑁壓在身下,與他事先的安排截然相反。

 

    “夫人!”玳瑁顯然被嚇壞了,看到吳名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出去再說!”吳名一手夾住一個,快步走出屋外。

 

    到了屋外,吳名便發現桂花也已經從廚房裡逃了出來,額頭處有明顯的血跡,似乎是被什麼砸了一下,但既然能走出來,那就說明性命無憂。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幸運,院子的房屋出現了好幾處倒塌,其中一處便埋了一個幹雜活的僕婦。

 

    吳名神識一掃就發現她已經沒了氣息,歎了口氣,沒再費力去挖她的屍體。

 

    “先別動,都在院子裡待著!”吳名把嫪姑姑和玳瑁放到地上,接著便揚聲警告。

 

    “真的會有餘震?”嚴衡這會兒已經站起身來。

 

    “剛才的震動時間太短,振幅也不夠強烈,興許只是初震。”吳名一邊回答,一邊走到桂花身邊,檢查她頭上的傷口。

 

    桂花原本就在打顫,吳名一靠近,頓時顫得更加厲害。

 

    “沒事,死不了。”腦部的傷口不好用靈力止血,吳名只能拿出一塊手帕,丟到桂花手裡,“捂著點,別讓傷口感染了。”

 

    桂花不懂感染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按照吳名的要求,抓起手帕,壓住傷口。

 

    這時候,穆堯和姚重也一先一後地趕了過來,見嚴衡安然無恙,頓時雙雙松了口氣。

 

    不等嚴衡詢問他們各處的損失情況,腳下的大地便再一次轟鳴起來。

 

    吳名立刻抓住嚴衡,和他一起蹲了下來,然而不過兩秒,劇烈的晃動就讓他們無法再保持各自原有的姿態,全部四肢著地,匍匐在大地的威嚴之下。

 

    垮塌聲接二連三地響起,而大地本身也在持續不斷地怒吼。

 

    震動似乎沒完沒了,而頭頂的天空卻越來越暗。

 

    一時間,連吳名都開始覺得末日或許已經提前降臨,天空很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陽光,而他們都將在下一刻被世界埋葬。

 

    或許是所有人都生出了這般念頭,當太陽的整個身軀都沉沒到了地平線的另一邊,大地終於不再顫動的時候,人類依舊陷落在死一般的寂靜當中,無人開口,無人發聲。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郡守府裡才終於有人發出了第一聲嚎哭,而這聲嚎哭也點燃了所有人的情緒,慘叫、悲鳴、呼救……隨之響起,人類的世界終於從暫停鍵的控制下活了過來。

 

    嚴衡深吸了口氣,在吳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放眼向周圍看去。

 

    吳名院中的房屋已經倒塌了大半,整個郡守府裡也沒剩下幾幢完整的建築,一些地方已經冒出了明亮的火光,遠處的城牆上也不復往日的平滑曲線,如過山車的架子般跌宕起伏。

 

    吳名也努力地平復了一下呼吸,閉上眼,努力感受周圍的靈氣波動。

 

    在地震到來的那一刻,他明顯感覺到了靈氣的異常波動,就像一壺冷水被突然燒沸,轟隆隆地向上噴湧。

 

    但此刻,靈氣卻已經平息下來,只是緩慢地向著東南方向流動。

 

    “好消息,地震應該已經過去了。”吳名道,“壞消息,海嘯就要到來了。”

 

    “海嘯也會影響到這邊?”嚴衡不解道。

 

    “會起風,下雨。”吳名抬起頭,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趕緊叫人搭棚子吧,你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可以準備。”

 

    “看來,死傷和損失會比我預計的更大。”嚴衡苦笑著歎了口氣,轉過身,開始發號施令。

 

    隨著一條條指令的發出,整個郡守府也重新煥發出生機,高效而快速地運轉起來。

 

    應對方案早已經準備就緒,之前被吳名滅族的郭家就是這次賑災的第一個安置點,裡面的所有建築都已經被徹底推平,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整齊的帳篷。雖然地震過後,這些帳篷也已經倒的倒,塌的塌,但重新恢復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這些帳篷並沒有被空置,各地抽掉來的精兵強將早已經提前在帳篷裡入住,就等著這一刻的到來。

 

    原本嚴衡還在頭痛要用什麼藉口讓軍隊進城,而那場突如其來的叛亂卻幫他省掉了這個麻煩。當這批軍隊光明正大地進駐襄平城的時候,所有的士族官員都選擇了沉默,沒有一個敢於跳出來指手畫腳。

 

    地震剛一平息,這批軍隊就率先動了起來,按照之前的安排做好行動準備。

 

    當嚴衡的指令被送達之後,軍隊中的大部分兵卒和將官便離開了郭府的帳篷,以伍和什的編制分散到襄平城內。

 

    沒過多久,整個襄平城便亮了起來,城內的四條主幹道全都燃起了火把,每一根火把下都站著一名兵卒。

 

    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維持治安,以免有暴徒和亂民渾水摸魚,在天災之後再釀造出*

 

    一批攜帶著嚴衡指令的信鴿很快也被放飛出去,各地軍屯的軍官收到這份指令後就會派出人手,協助當地的官員賑濟百姓。若是當地官員賑災不力,協助就會變成接管。若是當地百姓有所異動,賑災就會變成鎮壓。

 

    當第一批命令全部傳達下去之後,嚴衡也離開吳名的院子,回到門客幕僚可以進出的前院。

 

    供他棲身的帳篷已經被豎立起來,案幾、筆墨、席子、屏風、矮榻等諸多用具也已經擺放整齊,只等他入內使用。

 

    嚴衡在帳篷裡轉了一圈,隨即叫人把他書房裡的文書也收拾一下,但凡還能看的,全都搬運過來,接著又派人去傳喚幕僚和門客,但凡還能拿筆寫字的,全都叫過來幹活。

 

    然而你,最終來的人只有平日裡的一半。

 

    嚴衡皺眉一問,這才得知今日有人請客,和那人交好的門客全被請了過去。地震的時候,他們所在的地方發生了坍塌,將這些人全都埋了進去,目前尚未來得及救援。

 

    嚴衡很想吼一句別救了,就讓他們在裡面等死,但終是忍了下來,將此事丟給姚重處置,自己帶著餘下的幕僚和門客開始對此次災情進行各方面的統計和評估。

 

    吳名沒有參與此事,早在這些人進入帳篷之前,他就先一步躲到了屏風後面,在矮榻上盤膝打坐,積蓄靈力。

 

    一個時辰尚未過去,嚴衡的幕僚們還在如火如荼地記錄著外面人報回來的各項資料,帳篷外卻忽地傳來了風聲,很快就將整個帳篷都吹得呼呼作響。

 

    “不會是要下雨吧?”一名幕僚脫口道。

 

    他的話音未落,帳篷上便響起了劈裡啪啦的落雨聲。

 

    下雨了。

 

 129 一二九風雨

 

    “想去看看海嘯嗎?”吳名直接將自己的聲音送入嚴衡的耳朵。

 

    嚴衡一愣,轉頭瞥了眼屏風,邁步走了進去。

 

    “現在?”嚴衡問道。

 

    “當然。”吳名點頭,“再過一會兒的話,興許就看不到,或者看不了了。”

 

    嚴衡略一沉吟便點頭道:“好。”

 

    吳名馬上道:“脫衣服。”

 

    “啊?”嚴衡不由一愣。

 

    “把外衣脫掉,反正穿出去也會濕掉。”說話間,吳名已經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去,只留下最裡面的一套白綢衣褲。

 

    嚴衡稍稍遲疑了一下,終是和吳名一樣將外袍解開,同樣只留下可以遮體的部分。

 

    見嚴衡準備就緒,吳名伸手掀開帳篷的遮雨布,拉著嚴衡鑽了出去。

 

    外面已是風雨交加,府內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按照嚴衡之前下達的指令,自行找地方避雨,只有少數身懷要務的人還在風雨中奔波。

 

    嚴衡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吳名便摟住了他的腰,身形一縱,飛上天空。

 

    嚴衡頓時又體驗到了騰雲駕霧般的詭異感覺,但視野中既沒有雲也沒有霧,或者其他任何東西,入目的只有扭曲的幽暗曲線。

 

    不等嚴衡看清這些曲線到底是以何種模樣扭曲的,眼前便忽地一亮,正常的景色再一次出現在視線當中。

 

    他們來到了曾經住過的遼口漁村。

 

    這裡已經沒人在了,全村的人都和軍隊一起遷往遼西,只留下一個破破爛爛的空村。

 

    而這個村子,也很快就將不復存在。

 

    不用吳名提醒,嚴衡就注意到了已經迎面而來的洶湧海浪。

 

    即便是嚴衡這一生中一共也沒見識過幾次海浪,也能看出這種比他見過的最高的樓閣還要高上近十倍的海浪有多可怕,它們就像是饑餓兇猛的怪獸,將自己行進路線上的一切生靈死物統統摧毀、吞噬。

 

    和它們一比,頭頂那點風雨立刻就成了毛毛雨。

 

    驚詫間,一波海浪已經重重拍擊在了海岸上。雖然他們所處的位置與海岸線有著足夠遙遠的距離,但拍擊所產生的震動和雷聲般的轟鳴還是讓嚴衡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僅僅這一波海浪便將原本的漁村徹底吞沒,而更高、更兇猛的另一波海浪已經赫然在望,它們的目標也顯然比前一波海浪更加靠前,與嚴衡所處的位置也愈發接近。

 

    按照這樣的速度計算,用不到十波,他們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會被大海淹沒,而這或許也是吳名會說“過會兒就看不了”的原因。

 

    “留下的人……連逃命的機會都不會有吧?”嚴衡喃喃說道。

 

    “也不一定,只要運氣夠好,未必不會出現奇跡。”吳名漠然答道。

 

    “就是說,只能聽天由命。”嚴衡自嘲地笑了笑,話音一轉,“你們呢?我是說,若是換成你們,有辦法應對這樣的……海嘯嗎?”

 

    “有。”吳名肯定道,“逃命。”

 

    “你們也只能逃命?”嚴衡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答案。

 

    “我們又不是神。”吳名道,“天之下,地之上,沒有誰能鬥得過老天爺。”

 

    “那……你所說的後世……我是說呂良記憶力的那個世界……又是如何應對這種災難的?也是逃走嗎?”嚴衡追問道。

 

    “就本質而言,和你現在的安排一般無二。”吳名道,“只不過那時候會有更多更方便的交通工具,可以在幾小時……幾個時辰之內就把整個城市的人全都搬運一空。後世還有更先進的災難預警系統,不需要商鬼那樣的人去掐算也能知道海嘯……呃,海嘯好像和地震一樣做不到完全預警……海嘯……”

 

    吳名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下意識地抬頭向上看去。

 

    但頭頂處只有昏暗的天空和越來越大的風雨。

 

    風雨……

 

    吳名忽地瞪大了眼睛,脫口道:“靠!”

 

    “怎麼了?”嚴衡一愣。

 

    “海嘯是不會引發暴風雨的,颱風才會!”吳名抓住嚴衡,瞬間便騰空而起。

 

    這一次,吳名沒有馬上飛遁,在半空中稍稍滯留了十幾秒的時間。

 

    嚴衡也因此獲得了清晰的空中視野,看到了讓吳名滯留的原因。

 

    遙遠的海平面上,巨大的暗色雲層正緩慢地朝著西南方向聚集。而在更加遙遠的天空中,螺旋狀的雲層已經隱約可見。

 

    但海嘯和颱風怎麼會同時出現呢?

 

    “這不科學!”吳名憤憤地嚷了一句,終是身形一轉,帶著嚴衡遁逃而去。

 

    回去時的速度遠比來時更快,不過轉瞬,嚴衡便已腳踏實地。

 

    吳名自然也累得不輕,落地後,使勁平復了一下呼吸,這才和嚴衡從原路鑽回了帳篷。

 

    屏風另一邊的幕僚們還在寫寫算算。

 

    嚴衡沒有驚動他們,抬手叫來一名侍從,讓他去取兩套乾淨的內衫。

 

    他們身上的衣衫已經在風雨中濕透,洗個熱水澡再更衣才是最妥當的選擇。

 

    但眼下的郡守府有沒有能生火的地方都是兩說,嚴衡也不好只為了讓他和吳名沐浴更衣,就把外面那些幕僚攆出去淋雨。

 

    嚴衡歎了口氣,轉回頭,卻發現吳名已經脫下濕透的衣衫,披著一件外袍,在矮榻邊的案幾上奮筆疾書。

 

    吳名是在計算颱風的速度和路徑,但他寫出的符號和公式在嚴衡看來就是鬼畫符。

 

    即便如此,嚴衡也沒敢打擾吳名,把送衣服過來的侍從攔在了屏風的另一邊,自己換了衣服,然後便守在吳名身邊。

 

    半個多時辰後,吳名才撂下筆,大大地松了口氣,“還好。”

 

    “什麼還好?”嚴衡疑惑地問道。

 

    “颱風。”吳名一邊解釋一邊用手比劃,“回來之前,有沒有注意到天上的雲?那就是颱風的前兆……哦,對了,颱風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大的風,可以把屋子掀翻,把人卷跑。單就傷害來說,比地震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地震還有逃跑的可能,換成颱風……跑都沒地方跑,也根本跑不過。”

 

    “那你說的還好是指……”

 

    “它並不是往這邊吹的,轉到山東那一帶的時候就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對遼西和遼東的影響不大。”吳名解釋道,“對了,山東就是琅琊。”

 

    “那琅琊又會怎樣?”嚴衡問道。

 

    吳名沉默了幾秒,抬手又抽出一張白紙,將渤海灣和東海一帶的地圖簡單勾畫出來,然後才開口道:“海嘯加颶風,靠南的三分之一大概不會有活人了。”

 

    嚴衡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便汗毛倒立,“若是琅琊都會有三分之一受損,那琅琊南邊的郡縣……”

 

    “或許會直接從地圖上消失。”吳名直言道。

 

    嚴衡張了張嘴,終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這場雨一直下了三天,老天爺才終於肯露臉放晴。

 

    受暴雨的影響,救災事宜進展的並不順利,放出去的信鴿也沒能在預定的時間返回,襄平和周遭頓時陷入了失聯的狀態當中。

 

    吳名本想自己出去跑一趟,看看情況,讓嚴衡安心,但嚴衡卻覺得這種天氣出門太過冒險,不肯放他離開。

 

    吳名對那些不相干人的死活本就不太上心,被嚴衡一攔,便也沒再堅持。

 

    好在,天晴後不久,放出去的信鴿便一隻接一隻地飛了回來,帶回的消息也不比嚴衡預料的更糟。

 

    死傷是不可避免的。

 

    受暴雨影響,一些並未當場死亡的遇難者沒能得到及時的救援,一些傷患也因為潮濕的天氣而導致傷口感染,這使得傷亡數字進一步加大。

 

    相比之下,鄉下的情況反倒比城鎮要好。

 

    因郡守府之前的宣傳,鄉下的百姓大多還住在簡易的窩棚裡,除了一些運氣極其不好的,大多數人都安然無恙或者只受了輕傷。而城中的百姓,尤其是士族富戶,那時多都在房子裡吃晚餐或者幹活。有些人還沒在第一次地震後及時離開房屋,第二次地震一來,頓時逃無可逃。

 

    對此,嚴衡也只能發出一聲歎息。

 

    見嚴衡的情緒愈發低落,吳名倒是勸了一句。

 

    “往好處想吧,凡事總是有一弊就有一利,活著的人越少,每個人能夠分到的糧食就越多,你也不用再擔心糧食不夠吃了。”

 

    一聽這話,嚴衡不由失笑。

 

    雖然這笑完全就是苦笑,但也正如吳名所說,事情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也只能往好處想,把活下來的人先照顧妥當。

 

    因震前的準備還算充分,天晴後不久,襄平城內外就進入到有條不紊的震後恢復當中。

 

    如今的安置點已經變成了兩處。一處依舊是城內郭家舊址,另一處則在襄平城外。郭家這邊只收留無家可歸的老弱病殘,仍然能夠組成家庭的災民都被送往城外,在城外的安置點裡自行搭建簡易的窩棚暫住。

 

    嚴衡沒讓城外的災民閑著。

 

    所有人都必須幹活才能換取糧食和住所。男的要去城內清理廢墟,搬運屍體,女的也要縫補洗涮,在安置點內做事。所有幹活的人都由郡守府提供吃食,而且是每日兩餐,而他們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每日一餐的最低補給。

 

    但也只有家中至少有一個勞力在為郡守府幹活的人家,家中的其他人才能獲得每日一餐的最低補給。若是連一個勞力都提供不了,這家人就會被驅逐出安置點,自生自滅。

 

    受穿越人士們的影響,嚴衡對安置點的規劃和衛生狀況特別在意,定下安置點後首先修建的就是茅房,每個窩棚也必須在規定的範圍內搭建,窩棚內外必須保持整潔安靜,居住在裡面的人不能隨地大小便,亂潑髒水。

 

    嚴衡接管遼東後不久就在幾座大城鎮內推行過這項政策,城中的災民對此倒也適應。而且打掃衛生也算一項工作,女人、老人和小孩都能勝任,一些失了壯勞力的家庭便是靠此才在安置點內落戶。

 

    地震後的第五天,也就是天放晴後的第二天,烏冬回來了,還帶回了商鬼和兩個道士。

 

 130 一三零鎮天

 

    商鬼一入襄平城就用神識給吳名發去信號,得到回應後,直接將兩個道士帶入了郡守府。但他並沒向過來迎接的嚴衡和吳名介紹那兩名道士的來歷,只讓嚴衡給他們安排一處住所,好好招待。

 

    吳名頓時惱了,“招待個屁,沒看我們自己都只能住帳篷,哪來的地方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找地方去,找不著就睡大街!”

 

    吳名的聲音一點都沒控制,站在商鬼身後兩名道士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年長的那名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年輕的那個卻面色不善,冷哼了一聲。

 

    “不滿意就滾蛋,當誰願意招待你們似的!”吳名本來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年長的道士很是光棍,見吳名擺出一副不想待客的架勢,立刻轉身向商鬼道別,“明日傍晚,我們在此城的南門處匯合,道友覺得如何?”

 

    “也好。”商鬼也沒挽留。

 

    “告辭。”年長的道士朝嚴衡也拱了拱手,接著就將手放在年輕道士的肩頭,施展法術,雙雙騰空而去。

 

    二人一走,商鬼立刻向吳名瞪眼道:“你這個臭脾氣是永遠改不了了。”

 

    “就這種二流貨色,根本沒有讓我改正的價值。”吳名撇嘴冷哼,“他們是哪裡的道士,修為也太差了吧?”

 

    那年長道士的修為也就比靈虛子高上那麼一點,比吳名初次見到的靈丹子還要不如,而年輕的道士明顯就是一個出來增長見聞的小字輩,吳名抬抬手就能把他掐死。

 

    “他們來自終南,不是昆侖。”商鬼道。

 

    “為什麼不是昆侖?”吳名皺眉。

 

    “沒有昆侖。”商鬼答道,“這裡的昆侖就是一座山脈,上面只有積雪和森林。”

 

    “沒有昆侖?”吳名立刻挑眉,“那我們豈不是可以在這裡橫著走了?”

 

    “你想留下?”商鬼漠然反問。

 

    “呃……”吳名立刻啞口。

 

    商鬼沒再理他,轉頭向一直沉默的嚴衡道:“那兩人是終南山的道士,他們過來查看災情,很可能會四處走走——你這裡沒什麼不好讓他們知道的事情吧?”

 

    “若是有,他們會插手?”嚴衡反問。

 

    “一般來說,不會。”商鬼將目光轉向吳名,“但現在,不好說。”

 

    吳名知道商鬼是在暗示自己之前的不客氣很可能會激起那兩名道士的怒火,促使他們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甚至是沒事找事。

 

    但他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找事,當即冷冷一笑,“宰了他們會影響你和終南山的合作嗎?”

 

    “倒是不會。”商鬼肯定道,“他們可沒你這麼不理智。”

 

    迫使他們合作的原因可是末日,只要末日的威脅還在,而合作又必不可少,道士們肯定會顧全大局,絕不會像吳名這樣只因一時意氣就撕破臉皮。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吳名可以豁出性命與終南山的道士們同歸於盡,但終南山的道士要麼舍不掉自己的性命,要麼舍不掉道家的傳承,絕不會在未至絕境前就自尋死路。

 

    光腳的從來不怕穿鞋的。

 

    吳名可以脫掉鞋,終南山的道士們卻捨不得光腳。

 

    “等這個世界穩定下來,他們才會翻臉開戰。”商鬼自言自語般說道。

 

    “那不如趁現在多宰幾個,權當是削弱他們的實力。”吳名壞壞一笑。

 

    見他們二人的話題開始往不太妙的方向偏轉,嚴衡趕忙輕咳一聲,插言道:“鬼老遠道而來,可要休息片刻,用些吃食?”

 

    “給我找個沐浴的地方吧。”商鬼點點頭,轉頭對吳名道,“把你藥浴用的藥材給我一份,我自己的已經用光了。”

 

    “我用的是只有幾味主藥,輔藥沒配全的那種。”吳名道,“沒關係?”

 

    “為什麼沒有輔藥?”商鬼疑惑地問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幾種輔藥有多麻煩,我哪有時間和耐心去找。”吳名翻了個白眼。

 

    “你可以派人……”商鬼話說了一半就閉上了嘴巴。

 

    幾味輔藥都生長於人跡罕至的危險地帶,就算是他們這種非常之人也得費些力氣才能采到,若是換了普通人,恐怕就得用命去換了。

 

    吳名雖然當上了郡守夫人,但骨子裡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平民,幹不出用別人的性命為自己謀利的行徑。

 

    “算了,拿來吧。”商鬼道,“聊勝於無。”

 

    “我直接帶你過去吧。”吳名轉頭向嚴衡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招呼他。”

 

    “等等。”不等嚴衡接言,商鬼便搶先道,“我有事要和你們商量,他也需要在場。”

 

    吳名皺了皺眉,但並沒追問到底何事,只扭頭看向嚴衡,見他微微頷首,便也點頭道:“行。”

 

    吳名將商鬼領到自己暫住的帳篷,嚴衡卻沒有直接跟來。

 

    他不像吳名這麼悠閒,見商鬼有長談的意思,立刻出門安排起來,把接下來要做的事轉交給姚重等人處理,騰出足夠的時間後再來和商鬼見面。

 

    趁著嚴衡不在,沐浴用的熱水也還沒準備好,吳名便一邊幫商鬼處理藥材,一邊直言問道:“你到底要和我們談什麼?”

 

    “還能有什麼,你不會連我在做什麼都忘記了吧?”商鬼反問。

 

    “但這和嚴衡能有什麼關係?”吳名當然記得商鬼是去尋找穩定這個異常世界的辦法,“難道他還能幫忙不成?”

 

    “還真就是得由他這樣的人來幫忙。”商鬼歎了口氣,“記得九鼎之說嗎?”

 

    “你打算鑄九鼎來鎮天下?!”吳名馬上瞪大了雙眼。

 

    後世用九鼎來象徵王權,但就夏伯的說法,真正的九鼎雖然確實出自夏禹之手,但純粹就是一種祭器,之所以被造出來,為的只是定氣運,鎮天下,以免九州之地再爆發難以應對的天災,與王權並無直接關係。

 

    “我和夏伯去各地查過,這裡空有夏商周的傳承,卻無真正的痕跡,所有的歷史都只存在於史書之中,直到始皇帝那一代才能查到真人實物。”商鬼漠然說道,“就是說,這個世界既沒有過去……”

 

    “也沒有未來。”吳名接言道。

 

    “是啊。”商鬼歎了口氣,“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這裡很可能就是……始皇帝陵。”

 

    吳名微微一愣,“你是說,這裡其實是一座地宮?”

 

    “須彌芥子的說法總該知道吧?”商鬼道。

 

    “知道是知道。”所謂須彌芥子就把一座龐大的須彌山塞到一粒小小的菜籽裡。“但那是佛教的說法,始皇帝在的時候,釋迦牟尼才死了幾年?佛教在印度那邊都還沒成氣候呢!”

 

    吳名只覺得難以置信。

 

    “萬法同源。”商鬼道,“更何況佛教在它的發源地從來就沒有成過氣候,這個宗派之所以能在華夏立足,也是因為和華夏本土的宗派合流,培育出了武僧。”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宗教的傳教權也是一樣。

 

    佛教之所以會在誕生地被連根拔除,就是因為它們空有教典和財富卻沒有與之相對應的武力,而同一時期的另外兩大宗教卻全都武裝到了牙齒。兩邊一碰撞,就如全副武裝的特種兵和赤手空拳的小屁孩打架,其結果不言而喻。

 

    同樣地,道教之所以能在華夏大地上傳承至今,也是因為他們一直掌控著強大的武力。從道法時代的法術到科學萌芽期的火藥,道家一直以來都在與時俱進,從未在武力上落於人後。即便是到了所謂的末法時代,也就是二十世紀之後,道家也有自成一體的武技可以強身健體,恩澤後人。

 

    吳名還想辯駁,商鬼已搶先道:“別跟我抬杠打岔,上古時代的法術本就是你我這種小鬼難以想像的,我要和你說的也是九鼎而非須彌芥子。”

 

    “有須彌芥子在前,誰還會在乎九鼎。”吳名鬱悶道。

 

    “須彌芥子正準備把你憋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九鼎卻能給你生機!”商鬼恨恨道,“我當初就奇怪,那些老傢伙怎麼對構建始皇帝陵的事那麼熱衷,人家活著的時候不理不睬,死了卻開始給他賣命,原來是須彌芥子作祟,引得他們一個個前仆後繼!”

 

    不用我打岔,你自己就先跑題了!

 

    吳名心下腹誹,嘴上卻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始皇帝陵裡真有須彌芥子,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

 

    “風聲並非沒有,只不過能夠證明空穴來風之人都已經無法開口罷了。”商鬼冷笑,“若我猜得沒錯,皇陵建成之日,便是他們喪命之時。這座須彌芥子之所以能夠構建成功,恐怕還要多虧他們貢獻出的魂力。”

 

    “你是說……他們被……死掉的始皇帝給暗算了?!”吳名不由得瞪大雙眼。

 

    “別忘了,始皇帝這人可是最記仇的。”商鬼一語雙關地嘲弄道,“他們在始皇帝活著的時候坑了他那麼多年,以始皇帝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在死掉之後就一笑泯恩仇?必然是要坑回來才會甘心!”

 

    始皇帝在後半生一直癡迷於仙家法術,想要和仙人一樣長生不老。但法術並非是人就能學會的,長生更是道士們自己都已經做不到的事情,延年益壽已是極致,只有商鬼、夏伯這樣死過一次的鬼修才能以一種非人的方式獲得長存。

 

    但財帛動人心,雖然沒有哪個道士能讓始皇帝達成所願,但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卻對始皇帝許下的好處生了貪念,於是就極盡忽悠之能,光拿好處不幹實事,反正始皇帝也沒法把他們怎樣,先把便宜占盡了再說。

 

    始皇帝確實沒有把他們怎樣,確切地說,是沒在活著的時候把他們怎樣,即便是後來看穿了他們的把戲,也只是派出一隻船隊,舍昆侖而望蓬萊。

 

    但真正修為有成、登天有望的道士哪會理睬一個俗世間的帝王,一直到生命將盡,始皇帝終是沒有等來任何回音。

 

 131 一三一九鼎

 

    “始皇帝生前就應該開始佈局了。”商鬼猜測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拿到須彌芥子的,或許是純粹的機緣巧合,或許是某個和你性格類似的傢伙看不過眼,助了他一臂之力……”

 

    “喂,你什麼意思啊!”

 

    “別插嘴!”商鬼瞪了吳名一眼。

 

    “不用你總結我也知道。”吳名從來不是被人吼一句就會聽話的,“不就是始皇帝設了個局,放出風說自己的陵墓裡有須彌芥子,讓那些坑過他的、沒坑過他的傢伙全都屁顛屁顛地跑來幫他修墳,最後再一口氣把這些傢伙全坑進去。”

 

    “是啊!”商鬼也顧不得發火,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始皇帝。”

 

    “你這麼敬佩他,怎麼沒在他活著的時候幫他一把?”吳名撇嘴質疑。

 

    “遠離權力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則。”商鬼又擺出那張死人臉,“跟何況,他再偉大,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吳名冷哼,“自己說的話,這麼會兒就全忘了?我們可是被困在‘他’的陵墓裡!”

 

    “那只是我的猜測,尚且無法證明。”商鬼鎮定答道。

 

    “果然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兩人正鬥嘴,嚴衡和送水的下人同時進了帳篷。

 

    商鬼本打算先和他們說事再去沐浴,但他和吳名一邊說閒話一邊處理藥材,不知不覺竟然把藥浴用的材料都準備好了,乾脆就把嚴衡和吳名攆了出去,先把藥浴泡完再說。

 

    吳名倒是不介意讓商鬼一邊泡澡一邊說話,但嚴衡卻受不了這樣的尷尬,拉著吳名出了帳篷。

 

    “豎個屏風就好了嘛!”吳名雖然出了門,但還是忍不住抱怨。

 

    “夫人,不差這麼一會兒的。”嚴衡無奈道。

 

    這一世,他還沒見過第三個男人的[]體,就算隔著屏風也未免太過尷尬。更何況吳名一說邊洗邊聊的時候,商鬼的臉都黑了,明顯比他還要介意,他哪能不知趣地再留在裡面。

 

    “對了,夫人。”嚴衡忽地想起件事,順勢轉移話題,“你們所說的昆侖、蓬萊……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仙家所在?”

 

    “我跟你說過,這世上已經沒有神仙了。”吳名歎了口氣,“據說是商周交替的時候,因為搶地盤之類的原因吧,仙人捲入了凡人的戰場。結果一戰打下來,可以被稱為神仙的修士大能十不存一,連定氣運、鎮天地的九州鼎都遭到了損壞。周文王登基後,不得不重新鑄造九鼎,以鎮天地。天地有沒有被鎮住,我不好說,但那之後,天地間的靈氣倒是越來越稀薄,成仙得道也成了傳說中的事情。”

 

    吳名只說了五份實話。

 

    商鬼曾花大力氣對鼎器進行研究,最後得出結論,夏商周時期的鼎其實是個聚集靈氣的法器,被後世人以為是代表皇權的種種圖案其實都是聚集靈氣的法陣。大禹的九鼎之所以被認為有著定氣運、鎮天地的功效,就是因為這九隻巨鼎把九州的靈氣都給吸收控制住了。

 

    這種做法和後世的驅雨彈異曲同工,直接把雲層打散,大雨什麼的自然也就下不起來。

 

    這樣的九鼎自然是讓修士趨之若鶩的極品法寶,於是乎,夏朝一滅,大禹鑄造的九鼎就立刻被人瓜分,連夏伯當年都悄悄私藏了一個。而後來的開國皇帝之所以重鑄九鼎,也根本不是為了彰顯皇權,完全就是被支持他們卻沒撈到前朝鼎器的修士給逼的。

 

    然而天地間的靈氣就像是地底的石油,再怎麼好用也終究是有數的。鼎器在吞噬靈氣的同時也破壞了靈氣的迴圈再生,夏商周之後,天地間的靈氣之所以會越來越少,就與越來越多的鼎器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但沒有哪個修士肯于承認此事。

 

    一直到修士越來越少,很多法術都失了傳承,聚靈法陣也跟著失傳,造鼎的習慣才不得不戛然而止。

 

    當然了,到了那會兒,天地間的靈氣早已寥寥無幾,鼎器什麼的早沒了用武之地,就算造出來也只能放一邊當擺設。

 

    “昆侖和蓬萊與其說是神仙居所,不如說是法術的傳承之地。”吳名繼續解釋道,“昆侖是道家的發源之地,這世上的絕大多數道士都是他們的徒子徒孫。而蓬萊相當於修士圈子裡的另一個派系,與昆侖有著不同的傳承。比較起來,兩者的差別就像是儒家和墨家。不過,商鬼剛才已經說了,這裡沒有昆侖,肯定也不會再有蓬萊。這些事,你當成故事聽一聽也就夠了,沒必要多想。”

 

    “你和他們關係不好?”嚴衡敏感地問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吳名傲然答道。

 

    嚴衡嘴角微抽,終是沒再多問。

 

    嚴衡沒想到的是,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

 

    好在吳名十分瞭解商鬼,出來後不久就拉著他回了前院,半個時辰後才重新返回。

 

    三個人在吳名暫住的帳篷裡重新落座後,嚴衡不自覺地打量了商鬼一眼,立刻發現他的皮膚也和吳名一樣變得異常光潤柔滑,像極了剛剝掉殼的煮雞蛋。

 

    看來還真是藥浴的效果。

 

    嚴衡沒敢多看,掃了一眼便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商鬼也沒再像和吳名說話時那樣囉嗦,直接了當地把他們要鑄造九州鼎來鎮天地的事講了出來,然後便向嚴衡拉起了贊助——索要銅、錫等鑄鼎材料。

 

    “這就是你找他的原因?”吳名挑眉,“你不會打算讓他把九隻鼎的材料都出了吧?那種鼎可是快趕上普通人家的一間屋子了,你把全遼東的銅都挖出來也未必夠用!”

 

    “當然不可能全部由他來出。”商鬼道,“他能捐出一隻鼎就已經很不錯了,實在不行的話,半隻也好。”

 

    “那也不能白捐吧?”吳名身子往前一傾,扶住案幾,替嚴衡和商鬼討價還價,“總要有點好處,比如給個皇帝當當?”

 

    “皇帝這東西可不是我說給就能給的。”商鬼波瀾不驚地答道,“你別忘了,這裡是誰的地盤。”

 

    吳名一愣,接著便臉色一變,“難道這皇帝還不能換人了?”

 

    “換人當然可以,但關鍵要看換的是誰。”商鬼瞥了一眼嚴衡,“你以為,他們這些人是因為什麼才會重生?”

 

    商鬼話一出口,嚴衡便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看向吳名。

 

    吳名顯然把他重生的事告訴了商鬼,不然的話,商鬼怎麼會知道?

 

    吳名也沒想到商鬼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揭穿此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便轉頭回了嚴衡一雙白眼,“瞪什麼眼,這種人盡皆知的秘密有保密的必要嗎?再說了,他的事,我不也全都告訴你了嗎?”

 

    瞪眼的人明明是你……

 

    嚴衡心下腹誹。

 

    “小吳子。”不等嚴衡給出回應,對面的商鬼就如綻放的花朵般笑了起來,“你都說了什麼?”

 

    “能說的都說了。”吳名坦然道,“我信任他,自然要對他開誠佈公,沒必要藏著掖著。”

 

    “你真是……好極了。”商鬼的笑容愈發璀璨動人。

 

    一旁的嚴衡立刻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總算知道吳名的燦爛笑容是從哪裡學來的了,這兩人果然是一脈相承!

 

    一想到吳名每次露出這種笑容後都會做些什麼,嚴衡便顧不得再去計較他向商鬼洩露自己重生的事,只擔心商鬼像吳名一樣暴起傷人。

 

    但商鬼終究不是吳名,他只是在心裡給吳名默默記下一筆,然後便話音一轉,繼續道:“既然什麼都說了,那始皇帝和這裡的事也就好解釋了。”

 

    “呃,等等。”吳名面色一僵,“有些事忘了說。”

 

    “什麼事?”商鬼和顏悅色地看向吳名,只是那笑容裡明顯夾雜著幸災樂禍。

 

    吳名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嚴衡,終是咬牙道:“我忘了說這兩個世界的關係。”

 

    看過呂良的記憶後,吳名只和嚴衡說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並未說那個世界其實可以被稱為這個世界的未來。

 

    忘了說當然只是一個藉口,真相是他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乾脆就沒有去提。

 

    “現在說?”商鬼笑眯眯地看著吳名。

 

    “你來解釋吧。”吳名立刻把這個麻煩推了出去。

 

    商鬼微微一怔就明白了吳名沒說的原因,純粹就是因為一個字——懶。

 

    商鬼笑了笑,也沒推卻,轉頭將這個世界和他們所在的那個世界關係向嚴衡解釋了一遍。

 

    說完兩個世界的關係,商鬼繼續道:“我之所以會決定鑄九鼎來鎮天地,就是因為這個法子在我們那邊的世界已經被證明是確實有效的。”

 

    只是有些副作用罷了。

 

    吳名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而我剛才之所以會說皇帝不是想給就能給的,也是因為此地乃是始皇帝的陵寢,就某種角度來說,他就是這裡的神。”商鬼沒有感應到吳名的腹誹,自顧自地繼續道,“你們這些人之所以會重生,就是因為如今這個皇帝丟了皇位,違背了始皇帝開天闢地創建此處的初衷——當然,這裡的始皇帝很可能只是一縷神識,一個魂魄,甚至是一個機關。但無論他是什麼,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會坐視嬴氏一族在他的世界裡失去江山。如果再有反賊逼宮篡位,到最後,十有8九又是一次重生輪回。”

 

    “等等。”吳名敲了敲案幾,“如果真如你猜測的這樣,那皇帝也不是不能換人,只不過必須換成姓嬴的,而且是只認血緣不認魂魄,不然的話,上一世那個呂良也不會觸發這須彌芥子裡的多米諾骨牌。”

 

    “怎麼說?”商鬼饒有興趣地看向吳名。

 

    吳名這才想起他把呂良的事也給忘了,趕忙把裝有呂良魂魄的鎖魂珠拿了出來,把呂良的事跟商鬼簡述了一遍。

 

    聽吳名說完,商鬼沉吟了一會兒,很快展顏一笑,“這麼說的話,嚴郡守倒也未必沒有機會。”

 

    “他不姓嬴。”吳名皺眉道。

 

    “姓氏這玩意,改一下不就行了。”商鬼微笑道,“只要他身上確實有嬴氏血脈,此事就未嘗不可一試。”

 

    “你就不怕再試出一次重生?”吳名撇嘴冷哼。

 

    商鬼沒有作答,轉頭看向嚴衡,“嚴郡守,你覺得呢?”

 

 132 一三二犧牲

 

    “我覺得,還是先談鑄九鼎之事吧。”嚴衡打了個太極。

 

    商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好。”

 

    接著,商鬼就拿過紙筆,列出了一份清單,遞到嚴衡面前。

 

    “儘量多準備一些吧,不會讓你白白辛苦的。”商鬼雲淡風輕地說道。

 

    嚴衡接過清單,仔細看了起來。

 

    商鬼則繼續道:“過幾日,咸陽那邊大概就會下詔書,讓一些地方的郡守、郡尉往咸陽晉見。我原本想做些安排,讓你避開此事,但他太多嘴,放跑了那兩個道士,接下來,你免不了要往咸陽一行了。”

 

    吳名翻了個白眼,“把人都叫去咸陽幹嘛?”

 

    “面試。”商鬼給出了一個很現代的名詞。

 

    “面試什麼,總不會是面試誰能當皇帝吧?”吳名隨口說道。

 

    “沒錯。”商鬼微微一笑,“你一語道破天機的本事依舊沒有生疏呢。”

 

    “喂,我開玩笑的!”吳名瞪起眼睛。

 

    嚴衡也詫異地看向商鬼。

 

    “我沒有開玩笑,確實是為了選出下一個皇帝。”商鬼笑容不變,“你知道的,修士們一向比普通人還要迷信,而天災又一向被視為上天對世人的警示。遇到地震、洪澇之類的災害,皇帝都要下個罪己詔,如今遇到天地崩壞這樣的大劫,自然只有退位方可平息不滿。”

 

    “可嬴氏要是丟掉皇位,只會讓事情更糟吧?”吳名狐疑地看向商鬼。

 

    “他們不知道。”商鬼聳聳肩,“而我也不會讓他們知道。”

 

    “我擦!”吳名鬱悶地握拳。

 

    商鬼的猜測終究只是猜測,講出來容易,解釋起來卻不是一般的麻煩。就算解釋透徹了,聽的人是否會相信又是兩說。

 

    難道要告訴這裡的人,你們所在的世界只是始皇帝創造出來的臆想之物,你們這些人很可能是被坑殺在始皇帝陵墓裡的工匠、修士轉化而成?

 

    和他親近如斯的嚴衡都還對此半信半疑,那些自以為是的牛鼻子老道會相信?才怪!

 

    想到這兒,吳名不由心下一動,脫口問道:“他們不會連這個世界即將崩潰都還不肯相信吧?”

 

    “你以為呢?”商鬼冷笑一聲,“會占卜之術的修士原本就是少數中的少數,即便是占卜出了凶兆,他們也很難判定這個凶兆到底源自於何。我抵達終南的時候,那些道士就正為此事爭執。那幾個占卜出凶兆的道士原本已經被蓋棺定論成了胡言亂語,即將被逐出終南,只因我和夏伯的出現才被留了下來。即便如此,一些道士也還如糞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非要等到下一輪災難爆發才肯相信此事。”

 

    “你們這段時間不會就一直在那邊傻等吧?”吳名嘴角抽搐。

 

    “我希望終南山的道士也能這般去想。”商鬼的笑容又愉悅起來。

 

    吳名卻是滿頭黑線,直接向商鬼豎起一根中指,“老規矩,見面分一半!”

 

    在另一個世界的修士圈子裡,商鬼的口碑比吳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但就人品來說,吳名卻覺得自己比商鬼高出七八條街,至少他不會去碰自己不需要的東西,也不會只因為無聊就去挖人家祖墳!

 

    就吳名估計,商鬼很可能已經把終南山上的墳塋都給掏空了,等他們走的時候,這個世界的終南一派也就能剩下一個招牌。

 

    “等回去再說,肯定少不了你那一份。”商鬼默認了吳名的猜測。

 

    “鬼老。”嚴衡輕咳一聲,插言道:“您之前說咸陽會下詔書讓我們過去,但無論如何,這個詔書都不可能以挑選下任皇帝做理由吧?”

 

    “這是自然。”商鬼道,“逼現在的皇帝退位只是涉及到部分人的利益問題,實際上,他退與不退都不影響大局,叫你們過的真正原因還是為了鑄造九州鼎——你也聽見了,這種鼎是非常巨大的,若是在咸陽鑄造,光是運輸一項就是個□□煩。到時候,不等我們把鑄好的鼎運到指定位置,這天地就已經崩塌了。”

 

    “九鼎不是要擺在皇宮裡嗎?”吳名詫異地問道。

 

    “皇宮裡擺的只是模型。”商鬼解釋道,“我和你說過,鼎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樣的東西要是放在普通人居住的皇宮,宮裡的人還能有好?”

 

    吳名眨了眨眼,沒有接言。

 

    濃郁的靈氣並不會對普通人產生什麼壞影響,反而還有著強健體魄的功效。這也是古時的人類明明高大健壯,秦漢之後卻開始往瘦小枯乾的方向發展,到了明清乾脆就縮水成了猴子的原因所在。一直到後世,人類才依靠更為充足的營養重新恢復了體魄,再一次拔高向上。

 

    但聚靈法陣的效果關鍵在於“聚”字,聚集的過程更是帶著掠奪性的,連包含靈性的生命都會被強行掠奪。正因如此,埋藏九州鼎的地方很快就會變成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人若是在此處久居,也會短命折壽,不得好死。

 

    “就是說,要先選出九個地方鑄造九州鼎?”嚴衡問道。

 

    “確切地說是個八個地方。”商鬼道,“咸陽作為皇城,就像是人體的心臟,必須要埋入一隻九州鼎作為法陣核心。”

 

    “那……我需要讓遼東成為鑄造九州鼎的所在地嗎?”嚴衡試探著問道。

 

    “不要。”吳名搶先答道,“那不是個好東西。”

 

    “確實。”商鬼也坦然承認,“對天下人來說,九鼎乃是救命之物,但對埋藏了九鼎的當地人來說,此物卻是再可怕不過的煞器。說白了,用九鼎來定氣運、鎮天地,就是犧牲小我,成全大家。”

 

    “所以,多捐點東西就好了,沒必要把自己的命也給捐掉。”吳名冷冷道,“若我猜的沒錯,九鼎鑄成後,鑄造九鼎的工匠一個都別想活命,而埋九鼎的民壯則是第二批犧牲品。”

 

    “哪會那麼立竿見影。”商鬼無奈道,“只是折壽罷了,短時間內看不出來的。九鼎全部埋入地下,連成九州法陣之後,九州鼎的聚靈效果才會徹底顯現,那時候再接近九州鼎才是真的會沒命。”

 

    “嗯嗯嗯,反正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沒什麼區別。”吳名譏諷道。

 

    商鬼淡淡一笑,“他們要是不死,那就只能大家一起去死了。”

 

    吳名面色陰沉地哼了一聲,卻也沒再多言。

 

    商鬼則目光一轉,繼續對嚴衡道:“還有一件事需要拜託你。”

 

    拜託?

 

    嚴衡不由有些受寵若驚,趕忙道:“鬼老吩咐便是。”

 

    商鬼卻是抬手一指,“看好這傢伙。”

 

    嚴衡順著他的指向一看,立刻看到了一雙白眼。

 

    “看我幹嘛?”吳名沒好氣地收起了白眼。

 

    “看著你,讓你別去攪局。”商鬼道,“其實讓你留在遼東才是最穩妥不過,但我也知道,若是他被招去了咸陽,你也不可能留下。”

 

    吳名哼了一聲。

 

    嚴衡卻心念一轉,“若我沒有收到詔書,或者,拒絕這份詔書呢?”

 

    商鬼想了想,“或許這也是個法子。反正用不了幾日,這天下的修士就要齊聚咸陽,到時候,如今的皇帝也不會再有精力去和你翻臉。只不過,一切總有結束的那一天,到時候,無論皇帝換與不換,肯定都會第一個拿你開刀。”

 

    “那也……”無所謂了。

 

    嚴衡話未說完,吳名卻搶先道:“去,幹嘛不去,我這一輩子還沒見過咸陽城到底什麼模樣呢,正好過去見識見識。”

 

    “你別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吧?”商鬼警覺地看向吳名。

 

    吳名笑而不語。

 

    商鬼卻了然地歎了口氣,“天下的路縱然不只一條,你也不必非要走最難的那個。”

 

    “不走一走,又怎麼知道它到底難還是容易?”吳名毫不示弱地直視商鬼。

 

    “你就作死吧!”商鬼感慨了一句,接著便揮手道,“不跟你廢話了,趕緊滾蛋,別在我眼前晃悠,讓我看著心煩。”

 

    “這是我的帳篷!”吳名瞪眼道。

 

    “我徵用了!”

 

    “喂——”

 

    吳名還欲再言,卻被嚴衡一把拉了起來,拽出帳篷。

 

    出了帳篷,吳名也沒了和商鬼鬥嘴的心氣,乾脆反過來拉住嚴衡,和他回了前院。

 

    “去歇息的帳篷說說話吧。”嚴衡拽住吳名,輕聲道。

 

    吳名微微一怔便點頭道:“也好。”

 

    嚴衡當即和吳名進了自己歇息的帳篷,並將留守在帳篷裡的侍從也遣了出去。

 

    見嚴衡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吳名乾脆動手佈設了一個隔音法陣。這種法陣可以讓法陣範圍內的空氣不再流通,從而隔絕聲音的傳播,而缺點就是不能在法陣中久待,不然的話,很容易活活憋死。

 

    “有什麼話就說吧。”布好法陣,吳名轉身向嚴衡說道。

 

    嚴衡伸手把他拉到身邊,一起在矮榻上坐下,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鬼老的話,我有些不懂。”

 

    “哪部分?”吳名問。

 

    “換皇帝。”嚴衡道,“鬼老說換皇帝乃是利益問題,但我卻想不出此事會讓誰家得利。”

 

    “這個利益,與你所想的士族門閥無關。”吳名歎了口氣,不無嘲諷地解釋道,“天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就算自詡為仙家的修道之人也無法跳出利益的圈子。每到改朝換代、帝王更迭之時,修士圈裡的各大宗派就會像賭博一樣找出最有希望當皇帝的人,在他們身上下重注。若是賭贏了,他們就會在新皇帝的支持下得到更多的地盤,更多的資源,更多的弟子。”

 

    “我以為,如鬼老那般的奇人異士都是不問俗事,不染凡塵的。”嚴衡皺眉道。

 

    “商鬼是不插手這些。我們這些鬼修都是光棍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吳名道,“但世人還是抱團的多,落單的少,諸如終南山、正道宗這樣的宗派,說白了就是修士圈裡的士族門閥,他們不僅要顧自己,更要顧及徒子徒孫,門派傳承,而這些,都需要凡俗之力去支撐。說到底,他們也還是人,得吃飯,過日子,不能光喝西北風。”

 

    “就是說,想要換皇帝逼嬴漢退位的其實是你所說的……道家宗派?”嚴衡眯起雙眼。

 

    “沒錯。”吳名打了個響指,“還有,別被商鬼蠱惑幾句就動了心,他就是唬你呢!”

 

    “怎麼說?”嚴衡挑眉問道。

 

    “這個世界已經經不起再二次的迴圈了。”吳名道,“只是你們重生的這一次就已經把它折騰得快要崩塌,再來一次,還不得當場碎掉?”

 

    “那鬼老為何……”

 

    “我說了,他就是唬你呢!”吳名陰冷一笑,“你要是被他說動,應下此事——呵呵,他非找機會把你弄死不可!”

 

 133 一三三打動

 

    “他……”嚴衡本想說不至於,但隨即就想到吳名肯定比他瞭解商鬼,頓時心下一寒,“他真的會這麼做?”

 

    “他對我都起過殺心。”吳名道,“只不過沒有成功,然後放棄了。”

 

    嚴衡立刻愣愕地看向吳名。

 

    “你應該也意識到了,我這人很麻煩的。”吳名聳了聳肩,“商鬼就是受不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惹麻煩,才對我動了殺心,想把我除掉,一了百了。當然了,我不可能站那兒等他來殺,所以他沒成功,然後就覺得殺掉我也是個大麻煩,然後,就放棄了。”

 

    吳名的描述過於雲淡風輕,但嚴衡已經見識過商鬼殺人不眨眼的作派,而就吳名以前露出的口風來看,商鬼應該是比吳名更為強大的修士。能夠讓這樣一個毫無仁心的強者覺得殺掉吳名是個大麻煩,其中的艱辛和血汗……無需言表。

 

    嚴衡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吳名擁入懷中。

 

    “我該怎麼做?”嚴衡問。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我該怎麼保護你,但理智卻讓他明明白白地意識到吳名並不是他想保護就能保護得了的。如果他一意孤行,肆意妄為,很可能會導致吳名不得不反過來保護他。

 

    “我也不知道。”吳名歎了口氣,“這種政治層面上的事,我一點都不擅長。”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做?”嚴衡換了個問法。

 

    吳名沉默了幾秒,忽地抬起頭,正色道:“還是先說說我會怎麼做吧。”

 

    “你……”

 

    “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什麼是必須通過他人的犧牲才能換取的,如果必須在死掉一部分人和大家一起死之間做選擇,我只會選擇讓大家一起去死。”吳名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有人逼我這樣去選,甚至逼迫我成為被犧牲的那一部分,我只會讓那人先去死一死再說。”

 

    嚴衡不由呆住,“難道說……”

 

    “這世上的路從來不會只有一條。”吳名道,“鑄造九州鼎只是一條可以讓各方最容易接受的捷徑,肯定還有其他的方法能夠解決此事,只是或許會很麻煩,以至於商鬼不願費力。”

 

    “但……時間可是不多了。”嚴衡遲疑道。

 

    他其實很贊同商鬼的安排,只要鑄九鼎鎮天地的法子確實有效,犧牲一部分人又算得了什麼,拿出些金錢和田地,好好照顧他們的家人後代就是。

 

    “是啊。”吳名也歎了口氣,但接著就抬頭道,“所以,如果你真想為我做點什麼,那就做好和我一起去死的準備吧!”

 

    嚴衡怔了怔,很快笑了起來,“好啊!”

 

    他這一笑,吳名反倒愣住,“你願意?”

 

    “為什麼不呢?”嚴衡摟住吳名,低頭在他的頸窩處蹭了蹭,愉悅地答道,“其實,早在我知道你不是阮橙的時候,我就已經這樣去想了——如果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那我寧願和你一起去死。”

 

    “……變態。”吳名忍不住吐槽。

 

    “你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言辭了。”嚴衡低聲笑道,“但聽你的語氣也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廢話!”吳名翻了個白眼。

 

    若是換個時間,他肯定得把嚴衡胖揍一頓,但此時此刻卻怎麼都下不去手,甚至都連怒氣都生不出來,最後只能幽幽歎了一聲,抬起胳膊,和嚴衡抱在一起。

 

    兩人都沒再說話,在沉默中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過了好一會兒,嚴衡才率先開口,“給我畫一張地圖吧。”

 

    “哪裡的?”吳名以為嚴衡想到什麼應對的策略,需要相應的地圖做輔助。

 

    “你那裡的。”嚴衡頓了一下,“就是……鬼老所說的後世,未來。”

 

    吳名不由一愣,但很快就點頭道:“好。”

 

    說完,吳名便站起身,去案幾邊翻找合適的紙張。

 

    但羅道子供應的紙張都偏小,寫字倒是剛剛好,若是畫一張大地圖就未免有些不足。無奈之下,吳名只能讓嚴衡去找兩塊大一點的絹布,自己則用案幾上的紙打起了草稿。

 

    吳名準備把全國地圖和世界地圖都畫出來,讓嚴衡一口氣看個明白。

 

    說到底,他也是有私心的,想要把這個既合自己口味又能包容自己不堪個性的男人帶走。但吳名很清楚,靠情愛是無法打動這種身居高位、習慣了予取予求的傢伙的,想要讓他動心,就得給他一個更大的世界,讓他產生更大的野心。

 

    畫完地圖,吳名放下筆,退到一邊,讓嚴衡自行賞閱。

 

    嚴衡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開口問道:“遼東在哪裡?”

 

    “這裡。”吳名走上前,指向後世遼省的所在,“在未來,遼東和遼西會合並成一個省——省是和郡同級別的行政區,只是管理模式不太一樣,省長也沒有郡守那麼大的許可權。”

 

    “這上面的地方是……”嚴衡指向東三省的另外兩處。

 

    “吉林和黑龍江,後世也成了我國的疆域。”說完,吳名又抬手指向蒙古“匈奴所在的地方也是一樣,如今和你們打死打活的異族,到後來,都成了一國之民,一族之眾。”

 

    “一族?”嚴衡詫異地看向吳名,“他們和我們怎麼會是一族?!”

 

    “炎黃子孫,華夏民族。”吳名聳了聳肩,“我只能解釋到這裡,餘下的,只能靠你自己領悟,讓我說我也說不明白,反正國家國家,一國便是一家。”

 

    嚴衡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啊?別是不懂裝懂。

 

    吳名撇了撇嘴,心下腹誹。

 

    但嚴衡卻是真的明白了。上一世的時候,秦三世就曾向幼年的他提起過民族大融合的事情,只不過秦三世是將此事作為一種假想進行闡述,以致于當年的嚴衡一度對秦三世的眼界和胸懷佩服得五體投地。然而此刻想來,秦三世還真如吳名所言,不過就是拾人牙慧的竊賊。

 

    嚴衡輕輕觸摸著地圖上的墨蹟,忍不住感慨,“後世的疆土竟然大到這般地步了。”

 

    “其實還曾更大過。”吳名指了指黑龍江以北、外蒙和南疆,“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曾在版圖之內,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國力衰退,已經長到身上的肥肉便不得不用刀割了出去。你要是對這段歷史有興趣,我可以默一部分史書給你,但別讓我用嘴說,太多,也太複雜。”

 

    “以後有空閒的時候再說吧。”嚴衡沒再刨根問底,將目光轉向另一張地圖,“這個是……”

 

    “世界地圖。”吳名把畫著世界地圖的絹布拎了起來,卷成一個圓圈,“我們居住的世界其實是一個球,上面大部分的地方都是海洋,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地方是陸地。”

 

    “這個我知道,上一次看呂良記憶的時候,你曾經跟我說過。”嚴衡點頭道。

 

    “哦。”吳名尷尬地放下地圖。

 

    嚴衡卻伸出雙手,從後面將他摟入懷中,並順勢把頭抵在他的肩上,輕聲道:“若是按照鬼老所說,你們全都來自兩千年後,那豈不是說,你比我小了整整兩千歲?”

 

    “我們只是‘來’自兩千年後。”吳名回了雙白眼,“我跟你說過,我們都是鬼修,你懂不懂鬼是什麼意思啊?”

 

    嚴衡微微一怔,“鬼老的名號叫商鬼,難道就是指他其實是商朝的鬼?那夏伯豈不是……”

 

    “沒錯。”吳名點頭道。

 

    “那你呢?”嚴衡好奇地追問道,“後世有吳這個朝代嗎?”

 

    “我的名號和朝代無關。”吳名靠在嚴衡懷裡,目光卻看向案幾上的地圖,“我本就姓吳,之所以自號吳名,一方面是取無名氏的諧音,另一方面……只是覺得既然我需要一個名字,那不如就用名來做名。”

 

    “難道你比我年長?”嚴衡訝異道。

 

    “我也是活了兩年多年的老鬼。”吳名哼了一聲,“就算扣除兩千年的時代差……唔……也還是要比你大一些的。始皇帝尚未統一六國,我就已經出生了。”

 

    嚴衡不由一僵,“你竟這般年長?”

 

    “是呀,失望了?”吳名哼哼了兩聲,“告訴你,晚了!”

 

    “這有什麼可失望的。”嚴衡被他故作兇惡的模樣逗樂了,“若是按鬼老的說法,我等也是被困在始皇帝陵中的孤魂,那誰大誰小,可還不好說呢!”

 

    “啊,若是這麼說的話,你其實也是鬼呢!”吳名眨了眨眼,懸在心裡的那塊石頭亦不由自主地降下了許多。

 

    他最擔心的事就是嚴衡會對他是鬼修的事產生芥蒂,但若是大家都是一種玩意,那就大哥別說二哥,正好半斤八兩,門當戶對。

 

    “是啊,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嚴衡早就察覺到了吳名的心事,側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若是真有一同赴死的那一天,你我就去陰間辦一場冥婚,再做夫妻。”

 

    “呵呵。”吳名笑了笑,沒有作答。

 

    人死了尚有機會做鬼,但鬼若是死了,那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無痕跡了。

 

    不過,死後的事,還是留到死後再去考慮吧。

 

    吳名轉過身,把自己深埋在嚴衡懷裡。

 

    當天晚上,因商鬼佔用了吳名的帳篷,吳名只能和嚴衡在前院歇息用的帳篷裡過夜。

 

    但睡到半夜,吳名便被商鬼的神識“吵”醒。

 

    吳名鬱悶地睜開雙眼,轉頭看了眼身邊的嚴衡,見他還在酣睡,乾脆丟了個入夢咒過去,讓他睡得更沉。

 

    然後,吳名才翻身下地,披上衣服,縱身去了商鬼的帳篷。

 

    “還有啥事?”一進帳篷,吳名就不耐煩地搶先開口。

 

    “閒事。”商鬼正坐在案幾後的席子上,依舊是白日裡的那身打扮,見吳名進來,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坐下聊。”

 

    “如果是制九鼎的事,沒得談。”吳名坐下道,“你們想用九鼎做鎮物是你們的事,我不插手,但別把嚴衡扯進來,這就是我的底線。”

 

    “這件事確實不需要談。”商鬼微微一笑,“只要鑄九鼎的事一公開,自有大把的人主動送命上門,原本也輪不到他來挑三揀四。”

 

    “那你要談什麼?”吳名皺眉。

 

    “我說了,閒事。”商鬼歎了口氣,“我就是想問問,這個嚴衡有什麼好,竟然讓你意亂情迷,不肯自拔?”

 

    “器大活好?”吳名挑眉。

 

    “……”

 

    “我沒開玩笑。”吳名聳聳肩,“他在床上的表現確實很合我意。”

 

    “回後世隨便找幾個鴨子就能讓你更加滿意。”商鬼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鴨子的功夫再好,也演不出那份情意。”吳名撇撇嘴,乾脆站起身,“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那就別費力氣了。我既然做出了選擇,我就會承擔後果,不管甜果、苦果還是惡果,我都會甘之如飴。”

 

    “是啊,反正背叛這件事,你早就已經習慣了。”商鬼譏諷道。

 

    “確實是呢。”吳名燦爛一笑,轉身出了帳篷。

 

 134 一三四煽動

 

    就在吳名和商鬼不歡而散的同一時間,襄平城外的另一群人卻達成了一致。

 

    而就在這群人熱血沸騰地聚集在桌案前簽字畫押的時候,對面的屋頂上,兩個道士卻一邊悠閒地看著熱鬧,一邊肆無忌憚地交談。

 

    若是吳名在這兒,就會認出這二人正是被他攆出郡守府的終南山道士。

 

    “師叔,他們會成功嗎?”年輕的道士問道。

 

    “成功?呵呵,若這遼東郡守是個會受人轄制的,他也不會娶一個男人做妻子,而且這男人還是個鬼修。”年長的道士淡然答道。

 

    “那您為何還用法術促成他們的密謀?”年輕的道士驚訝地問道。

 

    對面屋子裡的一群人之所以突然間熱血沸騰,在爭執了數天后終於達成一致,做出了行動的決定,就是因為年長的道士對他們施放了*術,使得他們忘記了原本的顧慮以及行動失敗可能導致的惡果。

 

    “我只是想看看這個遼東郡守會怎樣應對。”年長的道士答道,“我們這一路行來,只有遼東一地能夠做到秩序井然,使郡內百姓得到妥善安置。這當中固然免不了有那幾名鬼修通風報信之力,但肯於相信並做出應對便足以說明此人的果決和能力,對百姓亦有仁愛之心。”

 

    “但只有仁心是不足以成王的。”年輕的道士恍然大悟。

 

    “是啊。”年長的道士感慨地歎了一聲,“若是仁者即可成王,這天下又怎麼輪得到嬴氏一族。”

 

    年輕的道士隨即問道:“師叔可是相中了這個遼東郡守?”

 

    “先看看他明日如何應對再說吧。”年長的道士淡漠地答道。

 

    第二天清晨,酣睡中的吳名只覺外面似乎有些吵雜,下一瞬,身邊的嚴衡便猛然坐起,連帶著將他也拽了起來。

 

    “又地震了?”吳名迷迷糊糊地問道。

 

    “不是。”嚴衡把吳名塞回被子,獨自下床穿衣,“我出去看看,你繼續睡。”

 

    “這麼吵,怎麼睡啊!”吳名鬱悶地爬了起來,習慣性地去枕頭後面找自己的衣服,但摸了幾下卻什麼都沒摸著。

 

    一旁的嚴衡無奈地提醒道:“你昨晚穿著衣服睡的!”

 

    “啊?”吳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最裡面的那身衣服正套在他的身上,已經被他壓得全是褶皺。

 

    對了,昨晚他去見商鬼,回來後只脫了外衣就上床睡覺了。

 

    吳名還在發愣,嚴衡已叫來侍女,讓她們取來新衣,幫吳名更換。

 

    等吳名換好衣服,嚴衡已經站在帳篷外面和姚重說話了。

 

    吳名這會兒還有些半夢半醒,走上前就直接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回夫人,又有些不開眼的傢伙過來找麻煩。”姚重立刻躬身答道。

 

    嚴衡本想攔住他不讓他說,但姚重的反應太快,吳名開口一問,他就連珠炮似的把真相講了出來。

 

    在郡守外吵鬧的是一群族老,有士族的,也有平民大姓的。或許是吸取了上一次叛亂的教訓,他們既沒攜帶武器,也沒有使用武力——當然,以這些人的年紀,想用武力也沒那個能力。一群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就在郡守府門前一站,便將地震的因由扣在嚴衡頭上,宣稱是他的諸多惡行惹惱了上天,這才降下災禍,以示懲戒,只有嚴衡自刎謝罪,方可讓災難結束。

 

    吳名側耳一聽,果然,外面那些人吵嚷的正是“嚴衡你快點去死!”“你不死,大家就要跟你一起死!”之類的惡毒話。

 

    “想死還不容易!”吳名冷冷一笑,邁步就朝府門走去。

 

    “夫人!”嚴衡伸手想要把吳名拽回來,卻被姚重挺身攔下。

 

    “郡守,這件事還是讓夫人出面更為妥帖。”姚重擋住嚴衡,很是認真地勸誡道。

 

    “你以為他會只是出面嗎?”嚴衡惱道,“他解決事情的手段從來都只有一種!”

 

    “那樣不是更好?”姚重揚起嘴角。

 

    嚴衡和姚重爭執的時候,吳名已經走到了府門。

 

    門外,一群糟老頭子正聲嘶力竭地振臂高呼,周圍聚了一堆百姓在看熱鬧。

 

    地震後,嚴衡就控制了城門,無論普通百姓還是士族富戶都被限制出入。出城的限制相對要少一些,只要在城門處登記備案就行。可一旦出城,短時間內就別想再進來,而他們的房屋也會被郡守府接收,對廢墟進行搜查和清理,以免有屍體殘留在廢墟當中,引發瘟疫。

 

    郡守府並不會將這些房屋據為己有,之所以讓他們登記備案,也是為了清理結束後,這些房屋可以物歸原主,免得被旁人佔據冒領。普通百姓大多回應了這一政策,反正他們家中一沒餘財二沒餘糧,就剩下一堆不能住人的破屋爛瓦,還不如交給郡守府統一處理,自己去城外的安置點避難。

 

    也正因為這一點,如今的襄平城內已經沒剩下多少百姓,就算有熱鬧看也來不了這麼多閒人。之所以會出現裡三層外三層地被人圍觀這種情況,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這些人來自城外,是這些糟老頭子把他們帶了進來。

 

    吳名沒有急著動手,目光一掃,先將圍觀的人打量了一遍,發現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只是普通平民,衣著、打扮、模樣都沒什麼問題,只有少數幾個人像是混在當中做攪屎棍的,正或小聲或咆哮地鼓動人群。而在街道兩邊,還有更多的百姓更往這邊聚集,顯然是城門那邊已經失控。

 

    沒見過血的士兵果然不頂事!

 

    吳名心下腹誹,伸手將門外一名侍衛的佩劍拔了出來,邁步向這群老者走了過去。

 

    他一露面,立刻有人認出他的身份,大聲叫嚷起來——

 

    “是嚴衡的男妻!”

 

    “是那個煞星!”

 

    “呸,煞星又怎樣,有膽子他把我也宰了!”

 

    “啊——”

 

    最後叫囂的那人話音未落,一道寒光便劃過了他的脖頸,圓溜溜的頭顱立刻從他的脖頸上飛了起來,緊接著,鮮紅的血液便如泉水般噴湧而出,將周圍人嚇得連聲尖叫,緊挨著這人的幾個老者更是被噴了滿頭滿臉,有兩個膽小的當場便暈厥過去。

 

    “還有誰想死?”吳名甩了甩劍上的血跡,漫不經心地發問,“我滿足他。”

 

    “你……竟然敢……”一個老者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你知道他是誰嗎?!”

 

    “當然知道。”吳名嘲弄地揚起嘴角,揮手就是又一道寒光,將這名老者的腦袋也給送上天空,“死人。”

 

    圍困郡守府的族老頓時嚇癱了大半,外面圍觀的人群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吳名身後的侍衛亦忍不住諫言,“夫人,那是主君的叔祖!”

 

    “這就是你們不敢對他們動手的原因?”吳名瞥了侍衛一眼,冷哼一聲,轉頭朝這群老者喝問道,“還有誰姓嚴,全都站出來!”

 

    “你……你還想幹什麼?”一名老者壯著膽子走了出來。

 

    吳名打量了這人幾眼,很快便燦爛一笑,“我記得你,新年祭祖的時候,我們見過。”

 

    “你……”

 

    老者沒能說出第二句話,吳名手起劍至,硬生生將他攔腰斬斷。

 

    圍觀的人群頓時又爆發出一陣驚呼,一小部分人掉頭就跑,但更多的人卻選擇了留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變化。

 

    吳名沒再多問,目光微轉,又從這群族老裡找出兩張熟面孔,立刻舉起長劍,將這二人的性命也逐一取走。

 

    就在他舉劍刺向其中一人的時候,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疾呼,“不許殺我祖父!”

 

    呼喊中,一個矮小的身影鑽出人群,朝吳名撲了過來。

 

    吳名右腳一抬,就將這個身影踹飛出去,同時改刺為砍,將原本想要一劍刺死的傢伙從脖頸從劈為兩半。

 

    “祖父!”矮小的身影其實是個十來歲的男孩,見祖父慘死,立刻慘叫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朝吳名撲去,“我跟你拼了!”

 

    “拼你麻痹!”吳名想殺人的時候,從來不管什麼婦孺老幼,但這會兒,他卻沒有直接將男孩斬于劍下,再次將腿一抬,一勾一帶,便將男孩撂倒在地,踩於腳下。

 

    “放開我!你這個惡徒!”男孩一邊奮力掙扎,一邊破口大駡。但他明顯在過於美好的環境下長大,連罵人都講不出污穢的詞語。

 

    男孩的父母並沒有露面,不知道是他擅自出場,還是有人特意加戲。

 

    吳名冷冷一笑,抬頭看向圍觀的百姓,揚聲道:“你們或許還不知道,地震的可不只是遼東!從遼東到隴西,再至巴蜀黔中,無一地倖免!你們要是覺得遼東不安全,大可以往其他地方逃難,看看那邊的百姓現在是什麼情形,怎麼過活!對了,走的時候儘量往西南走,可別去琅琊、會稽之類靠海的地方,因為那些地方已經被海水淹沒,你們去了也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人群中立刻掀起一陣譁然,原本負責鼓動百姓的那幾個人也被吳名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吳名卻沒有就此甘休,一邊踩著男孩,一邊用劍將落在他附近的一顆人頭挑了起來,用另一隻手拎住,舉向人群。

 

    “都仔細看看這張臉。”吳名舉著人頭,用法術將自己聲音擴大了幾分,“看看這膚色,這皮肉,再和你們自己家中的阿父阿母阿祖什麼的比一比,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同?”

 

    人群一陣騷動,很快就有一人接言道:“他可比我家阿父富態多了!”

 

    “沒錯!”吳名用劍身拍了拍人頭的臉頰,“你們家裡的阿父阿母都在忍饑挨餓,哪裡長得出這麼多的肉來!”

 

    “啊!”有些人還懵懵懂懂,有些人卻已經發出了驚呼。

 

    “再看看我腳下的這個小郎!”吳名鬆開腳,把男孩從地上拽了起來,“瞧這嫩白的小臉,結實有肉的小胳膊小腿兒,還有他身上的衣服、飾物……”

 

    “放開我!兇手!強盜!”男孩奮力掙扎,但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

 

    吳名根本沒理會他那點反抗,一邊說,一邊將他身上的衣服和配飾全都剝了下來,一件接一件地丟進人群。

 

    到了這會兒還敢留下看熱鬧的全都是膽大的,見吳名朝他們丟東西,立刻一窩蜂地哄搶起來。而搶到東西的人也很快就發現這男孩身上的衣物確實件件不凡,衣服是上好的綾羅綢緞,配飾是精雕細琢的黃金寶玉。

 

    一名搶到金項圈的婦人把項圈塞進懷裡便開始嚎啕大哭,“我的兒啊!若我也有這等好物,又怎會連個遊醫都請不回來,只能看著你活活病痛而死!”

 

    她這一哭,原本還想上前搶奪金項圈的人全都遲疑起來,另一些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更是受其感染,或咒駡,或悲慟,看向場中老者和男孩的目光也漸漸變得不善。

 

    見男孩身上已經只剩下一個肚兜,吳名便把男孩扔回地上,重新用腳踩住,繼續對周圍的百姓說道:“若是往日,他們享他們的福祿,你們過你們的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干係不到誰。但現如今,天下災變,你們居所俱毀,衣食無著,若不是嚴衡嚴郡守拿出軍糧賑濟大家,你們能安穩地守在襄平城內,只需幹活就可填飽肚子嗎?睜大眼睛,看看你們面前的這座郡守府!這裡也屋倒房塌,也需要修繕,但至今為止,嚴郡守沒分出一兵一卒給自己蓋屋子,到現在還住著帳篷!”

 

    說著,吳名便轉過身來,一腳踹開虛掩的大門,讓圍觀的百姓去看郡守府內的情景。

 

 135 一三五引領

 

    嚴衡的帳篷其實在第二進的院子裡,就算推開郡守府的大門也無法看到。但為了方便府內的小吏和屬官們入府理事,嚴衡又命人在第一進院子裡搭了三個小些的帳篷,充作理事、等候之所。而郡守府內的建築也確實尚未修繕,於是乎,大門一開,門外百姓看到的就是破敗一如己家的郡守府,還有捧著竹簡疾走奔忙的侍從、小吏。

 

    嚴衡原本已經到了門口,但他過來的時候,吳名已經拿起了屠刀,若他出去阻止,只會讓吳名的所作所為徹底白費。無奈之下,嚴衡只能停住腳步,站在門後等待吳名的進一步舉措。

 

    讓嚴衡吃驚的是,吳名竟然沒有一口氣將人全部宰殺,就吳名說出的那番話語來看,嚴衡甚至覺得吳名似乎想要說服百姓,讓他們相信郡守府才是他們的靠山。

 

    但就在吳名踹開郡守府大門的前一秒,嚴衡忽覺身子一瓢,整個人便換了個地方,再一定神,便發現自己和姚重都已到了帳篷後面,而商鬼正儀態優雅地立在他們身旁。

 

    “鬼老?”嚴衡一愣。

 

    “老實看著,讓那小子自己表演。”商鬼淡然說道,“論起煽動百姓,你們這些人都得拜他做祖宗。”

 

    這是何意?

 

    嚴衡愈發愣愕。

 

    這時候,門外的吳名已經轉過頭來,對周圍的百姓大聲道:“郡守府的模樣,你們已經見識過了,那這些人的府邸又是何種模樣,你們可想去見識一番?!”

 

    “想!”一群人哄然回應,之前搶到東西的那幾個叫得最為響亮。

 

    “那就跟我來!”吳名舉起染血的長劍,“先去哪一家,你們決定!”

 

    “城北趙家!”

 

    “城東羅家!”

 

    “去王家,他家販過鹽,可有錢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叫喊起來。

 

    吳名把劍一揮,“最近的一家!”

 

    “城東羅家!”馬上有人接言,“他家老頭子也在這裡,就是穿綠衣的那個!”

 

    “前頭引路!”吳名揚聲喊道。

 

    “這邊!”

 

    不等之前接話的人帶頭,其他人就先一步調轉方向,朝羅家所在的位置大步走去。

 

    吳名立刻快走幾步,讓自己處在中央偏前的位置。

 

    人潮很快從郡守府面前轉移,只留下一群被嚇傻的老頭,一個個癱坐在地上,屎尿橫流。

 

    郡守府裡的嚴衡也看傻了。

 

    “這……這就走了?”嚴衡只能轉過頭來,向商鬼求釋疑。

 

    “有人帶頭,還有便宜可占,為何不走?”商鬼冷笑著反問。

 

    “有何便宜?”嚴衡微微一愣,隨即心下一動,脫口道,“難道夫人會縱容他們瓜分人家府邸不成?”

 

    “你以為呢?”商鬼的笑容裡充滿譏諷,“所謂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從來都是以己少而鄰多做前提的,如今有機會均一下鄰居家的財富,還有人領頭頂缸,何樂而不為?”

 

    “這……”這可是強盜之行!

 

    這樣的想法只在嚴衡的腦海裡閃了一下便被他咽回了肚子。法不責眾,就算他要懲戒這些化身亂匪的百姓,也得想想如今這個時候一下子處置這麼多人會引起多麼大的恐慌。更何況帶頭的可是他家夫人,難不成他還要將他家夫人一起處置?

 

    但不處置也同樣不行……

 

    心念百轉,嚴衡終是拿定主意,邁步朝府門處走去。

 

    “主君?”姚重趕緊快步跟上。

 

    嚴衡沒有理會,徑直走到郡守府的大門口,在門檻處停下腳步。

 

    門外,一群老者還都癱坐在地上,並未被吳名裹挾著和人群一起離開。但這些人的模樣卻像是遭了強人的小媳婦,衣衫被脫掉了大半不說,本應掛著飾物的地方也俱是空空蕩蕩。有個老頭還滿嘴是血,像是被人拔了金牙。之前被吳名踩在腳下的那名男孩更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背脊處滿是腳印。

 

    一些老者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那兒哭號,另一些卻早已嚇昏過去。周圍雖還餘下幾個不知道是看熱鬧還是給充當眼線的“百姓”,但無論是這些貌似百姓的看客,還是郡守府外的侍衛,沒一個想要上前勸慰幫扶。而沒了旁人的攙扶,這些被嚇壞了的老者連獨自起身都無法做到,更別說從郡守府門前離開了。

 

    見嚴衡出現,門外的一眾侍衛趕忙躬身見禮,“主君!”

 

    嚴衡沒有接言,冷冷看著他們,一直到把他們看到汗毛倒立,滿身冷汗,這才冷冷地哼了一聲,下令道:“把他們都捆了。”

 

    “諾!”門外的侍衛應聲而動,之前就已經在府門內待命的另一批侍衛也蜂擁而出,將這群老者全都拎了起來,五花大綁。

 

    或許是吳名已經離開的緣故,他們這一動手,有幾名老者反倒又壯起了膽子,歇斯底里地和身強體壯的侍衛門撕扯起來。

 

    “亂綱常,逆人倫,嚴衡你不得好死!”

 

    “姓嚴的小兔崽子,你要是真有膽量就把我們全殺了,別讓你那男夫人動手!”

 

    “滾開!我看你們哪一個敢動我?!”

 

    嚴衡對這些叫囂充耳不聞,作為上位者,他原本也不需要去逞口舌之快,更不會親自下場和人肉搏。

 

    這些人剛起了個苗頭,姚重便大步上前,揚聲喝道:“把他們的狗嘴都堵了,堂堂郡守府門庭,哪容得他們這群野狗亂吠!”

 

    “諾!”一群侍衛立刻將這些老者身上本就已經沒剩多少衣料又扯下大塊,團成團,塞進他們嘴巴,之後更是再無半點顧忌,捆好後便像拖死狗一樣地將其拖入郡守府內。

 

    嚴衡也只面無表情地瞥了姚重一眼,而姚重馬上揚起嘴角,訕笑以對。

 

    這群族老只是不好處置,並非不能處置。就算吳名不出現,嚴衡也有自信將他們逐一解決。但無論強勢還是懷柔,都免不了會對他的名聲有損,而那些族老扣在他頭上的罪名也難以向世人分辨。

 

    姚重顯然就是判斷出這種結果,這才越過嚴衡,擅自下令不許門外的侍衛輕舉妄動,然後才將吳名引了出來,想用他來破解此局——就算破不了,這口黑鍋也可以轉嫁到吳名頭上。

 

    見所有活著的老者都已被拖進郡守府,嚴衡掃了眼還在街頭巷尾處觀望的幾名“百姓”,轉過身,返回郡守府內。

 

    姚重顛顛地跟在嚴衡身後,笑嘻嘻地請示道:“主君準備如何處置這些老頭?”

 

    “找地方關起來就是。”嚴衡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少孝子賢孫,值得他們如此捨命一搏。”

 

    “這事說來也是奇怪。”姚重壓低音量,“他們準備聚眾鬧事的事,我早就收到了風聲。但他們各懷鬼胎又各有各的顧忌,折騰了許久還只是謀劃而已。昨日下午,我安插在他們當中的線人還回報說他們分歧極大,不可能成事。今天早上,他們卻突然間就冒了出來,倒是把我鬧了個措手不及……”

 

    “或許鬼老可以為我等釋疑。”說話間,嚴衡已經回到商鬼的面前。

 

    上一次的叛亂之後,嚴衡便給姚重撥去了更多人手和資源,讓他加強對襄平城內外的控制。原本一切都盡在掌握,偏偏商鬼和兩個道士到來後,事情就突然出了變化。更何況商鬼自己也說過那兩個道士很可能會沒事找事地給他製造麻煩,嚴衡便不由自主地將兩件事聯想到一起,對那兩名離開的道士起了懷疑。

 

    “不急。”商鬼微微一笑,“在我看來,你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給你家夫人善後,而不是對事情的因由追根溯源。”

 

    “我以為,這兩件事完全可以同時進行。”嚴衡直盯盯地看著商鬼。

 

    “拭目以待。”商鬼意味深長地看了嚴衡一眼,跟著便身形一閃,消失在他面前。

 

    另一邊的吳名這會兒已經到了羅家。

 

    一腳踹開大門,再一腳踢飛上前阻攔的下人,吳名就把一群百姓領進了羅家宅院。

 

    這一冬天的災禍太多,先是酷寒,接著就開始地震,郡守府和士族之間又嫌隙不斷,很多士族富戶便攜家帶口地去了鄉下莊子,以免城中動盪,避之不及。但這一次的大震後,因嚴衡下達的那個出入都要登記,主家走了就要接管房宅的命令,再加上這些人家的房屋也都需要重建或是修繕,很多人家就把女眷和孩童留在鄉下,自己回了城中。

 

    羅家的男主人——也就是羅家的現任家主這時便在宅院當中。但他顯然還不知曉自家老父做了什麼,正帶著幾名管事巡視宅院的重建進度,聽到前院吵雜,還來不及讓人出去查看,吳名和一群百姓便呼啦啦沖進了中院。

 

    羅家家主在新年時去過郡守府,對郡守夫人的模樣記憶深刻,當即走上前來,想要詢問吳名這麼突然闖入到底是何用意。

 

    但不等他開口說話,吳名便抓住他的衣衫,將他撂翻在地,扯下他腰間的玉佩,扔給身後百姓。

 

    “他的身上全是好東西哦,要不要自己來搜搜看?”吳名說完,便將羅家家主踹向人群,並順勢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反抗不得。

 

    跟在他身後的這群百姓在離開郡守府的時候就已經搜刮過那群老者,膽怯之心早在搶奪第一件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被拋諸腦後,這會兒再來一次,更加輕車熟路,幾隻手伸過去,三兩下就將羅家家主剝得只剩褲頭,連系頭髮的帶子都被拽了下去。

 

    之後,也不用吳名再去蠱惑命令,沒從羅家家主身上拿到東西的百姓就自動撲向了院中的幾名管事。其中一名管事似乎和這些百姓中的某些人結有私仇,在搶東西的時候,被他們在要害處狠狠地踩了好幾下。等到人潮散盡,這名管事已是三條腿俱斷,出氣多,進氣少。

 

    吳名沒去理會百姓們私底下的小動作,自顧自地繼續向內院進發,並將一路上看到的屋門盡數踹開,讓身後百姓放開膽子,在觀賞之餘肆意把玩。

 

    很快,吳名便將這群百姓領到了羅家的庫房。

 

 136 一三六燎

 

    羅家的庫房裡其實並沒多少好東西,最有價值的那部分都藏在密室,糧食也在出城的時候帶走了大半,吳名打開的庫房裡只有一些備用的器皿雜物,還有就是一些*變質卻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存糧和醃肉。

 

    但這些長了黴斑的食物也讓百姓們徹底紅了眼。

 

    在嚴衡的控制下,襄平城內外的百姓遠沒到忍饑挨餓的程度,但今年的天災大到如此程度,很多人家都做好了無法春耕的準備,從地震中搶救出來的那點餘糧哪裡捨得吃用,大多存了起來,全靠給郡守府幹零活度日。

 

    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地幹上一整天才能勉強果腹,而這些富貴人家卻寧可讓食物在庫房裡腐爛也不肯拿出來施捨,百姓們那點占到便宜的小得意便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而這,也正是吳名想讓他們生出的感受。

 

    “你們眼前看到的這些東西這就是那些老頭子想讓郡守去死的原因。”吳名撕開一袋發黴的粟米,將米粒傾灑在一眾百姓的面前,“郡守想讓大家一起活下去,但那些老頭子和他們的家族卻只想自己過好日子!”

 

    吳名停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場眾人,“你們應該知道,前段時間,城中發生了一起叛亂。但你們肯定不知道,這些人之所以挑起叛亂,只是因為郡守要求他們拿出糧食來應對天災。”

 

    人群中立刻響起一串驚呼。

 

    “天災雖不會年年都有,但隔個三五年總要來上一場,差別只在嚴重與否。”吳名繼續道,“你們家中也有老人,你們可以回去問問,往年有天災的時候,日子都是怎麼過的。”

 

    “我家阿父說過,他年輕時就遭遇過一次嚴寒,天上地下全是雪,連塊能燒火的木頭都找不到,糧食吃光了,又不能出去打獵,餓的時候只能吃冰!春天來的時候,一家五口只活下來三個!”一個年輕的男子大聲應道,“別說災年了,就是平常的年月,大家還不是三不五時地挨餓!也就是最近這十來年,嚴郡守處處貼補我們這些百姓,才讓大家有吃有穿,再也沒有餓過肚子!”

 

    男子話音剛落,一名年紀頗大的婦人便接言道:“是啊,今年這麼大的天災,若不是嚴郡守及時通知,又給大家發糧發炭,還教大家蓋能住人的冰屋子,咱們哪能活得下來!”

 

    “我弟弟被瓦礫砸傷了,也是郡守府給了藥才醫好的!”

 

    “我家旁邊的王寡婦無兒無女,要不是郡守府收留,早在家裡凍餓而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倒讓吳名有些不好插嘴。

 

    太久不造反,技藝都生疏了呢!

 

    吳名一邊感慨,一邊懷疑這些人裡是不是安插了郡守府的托兒,要不然,怎麼接話總是接得這麼恰到好處,他可不覺得以他現在的身份容貌能夠幾句話就引發如此大的共鳴。

 

    當然,他施放的*術肯定也起了效果。

 

    吳名定了定心神,見憶苦思甜的□□已經過去,立刻又舉起手中長劍,揚聲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郡守為大家做的事,都在大家面前擺著,而那些往郡守身上潑髒水的人又做了什麼,大家可曾看見?”

 

    “不曾!”一群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那咱們就再去看看!”吳名揮舞長劍,指向來時的方向,“再選一戶人家,去看看他們是不是和這羅家一副德性!”

 

    “城北趙家!”一名男子高聲嚷道,那氣力像是把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

 

    吳名也沒讓他失望,立刻接言道:“前頭帶路!”

 

    “諾!”

 

    在吳名的率領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羅家,朝城北的的趙家走去。

 

    這時候,族老圍困郡守府,郡守夫人再一次大開殺戒,又率領一群泥腿子闖入羅家的事已經在城中傳開,一群人抵達趙家的時候,趙家已經是大門緊閉,嚴陣以待。

 

    但在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這樣的抵抗根本毫無用處。

 

    吳名照舊一腳踹開大門,將堵在門口的下人踢飛,然後便帶著人群進了趙家。

 

    這一次,跟隨他的人可沒有在羅家時的好脾氣了。

 

    他們跟吳名去羅家只是為了佔便宜,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除了順手牽羊,並不敢做太過份的事情。

 

    但他們來到趙家卻是為了認證這些人是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黑心腸,只顧自己享樂,不管他們死活,而趙家的反應便如火上澆油一般將他們的怒火又激高了三分。

 

    幾個當過遊俠的壯漢率先搶下趙家下人手裡的棍棒,和吳名一起用武力開道。

 

    有了這樣的表率,餘下的人也愈發大膽,連一些婦人都撿了些家什拿在手上,跟在一群男人的身後,或偷襲,或補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更何況無人滅火,卻有東風推動火勢。

 

    得到商鬼的暗示後,嚴衡並沒有生出見好就收的心思,反而想看看吳名到底能率領這些平民百姓做出些什麼事情。

 

    於是,那群族老雖然被控制起來,但被他們逼開的城門卻沒有關閉,城外的百姓源源不絕地進入城內,郡守夫人率人闖入羅家卻看到一堆腐爛糧食的事也一傳十十傳百地傳播開來。

 

    吳名抵達趙家的時候,身後的百姓已是進羅家時的兩倍。

 

    當他一馬當先地沖入趙家庫房的時候,趙家所在的街道都已被黑壓壓的人潮塞滿。

 

    趙家人並未像其他人家那樣舉家離城,這也使得趙家的庫房遠比羅家更為充實豐富。即便吳名打開的只是放置日常用度的普通庫房,裡面層層疊疊的糧食、熏肉、布料、器皿也讓一眾百姓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繚亂。

 

    “你們已經親眼看見了,他們豐衣足食,米糧滿倉,卻連一根骨頭都不肯施捨給大家。”吳名率先上前,用劍挑起一塊熏肉,舉過頭頂,吸引一眾百姓的注意,“當然,有人或許會說,這是人家的東西,人家想給誰就給誰,不想給當然也可以不給。沒錯,所謂私財,就是他人不可侵犯之物,不告而取謂之賊!但問題就在於——這真的是他們的東西嗎?他們可曾耕種過一畝地,插過一棵秧?可曾為這些糧食澆過一滴水,除過一次草?他們又可曾為這些牛羊喂過一次草,在宰殺時出過一分力?不,沒有,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過,做這些事的都是你們,還有你們的家人!但最後,糧食、牛羊、衣衫、土地……統統到了他們手裡,成為了他們的財富,而你們卻只能頂著寒風,忍著凍餓,眼睜睜地看著!”

 

    吳名舉著熏肉,盯著在場的百姓,一字一句地問道:“為什麼?憑什麼?”

 

    隨著吳名的一聲聲喝問,庫房內外的百姓忽然間安靜下來,似乎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是啊,明明幹活的是他們,為什麼他們這些幹活的人卻連九牛一毛都沒得到,而什麼都沒有幹的人卻佔據了一切?

 

    為什麼?憑什麼?!

 

    “因為他們是士族……”一個年輕人小聲說道。

 

    “士族就可以不勞而獲?”吳名轉過頭,看著那人,冷冷反問,“三皇五帝,哪一個不是和大家一起幹活勞作,哪一個是坐在深宅大院裡坐享其成?為何時至今日,只因出生後的一個姓氏,某些人就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費一點力氣就將他人的成果據為己有?”

 

    這一次,吳名沒再等待這些人的答覆,直接將劍上的熏肉拽了下來,扔進人群,然後朝著人群大聲道:“這不是他們的東西,這是你們的!這是他們從你們手裡搶去的、騙去的、霸佔去的本應屬於你們的東西!”

 

    吳名的話並沒有立刻得到回應,人群只是掀起了一陣騷動,過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才有人按捺不住地振臂高呼,“沒錯,這是我們的東西!我們應該把我們的東西拿走,讓他們自己幹活找吃食去!”

 

    “啊!”

 

    霎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圍攏在庫房內外的百姓終於回過神來,有些只是喃喃自語,有些卻已經跟著叫囂。

 

    “我們的,這是我們的!”

 

    吳名亦揚起嘴角,伸手又抓起一袋粟米,朝著人群扔了過去,“沒錯,這就是你們的!”

 

    “對,這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

 

    一群百姓終於大徹大悟,一擁而上,將這些本就“應該”屬於他們的東西據為己有。

 

    吳名縱身躍到高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將糧食、熏肉、布匹等物一件件地抱出庫房,滿面春風地向外奔去。

 

    庫房外面的一些人還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先進去的人全都抱著東西往外跑,即便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是屬於他們的,他們也恍然大悟地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或許連法不責眾這個概念都不知道,他們或許只是覺得既然別人都拿了,那他們肯定也可以拿。如果別人都拿了,他們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以致於最後一無所獲,那事後被嘲笑的肯定就是他們,而不是那些拿了東西的別人。

 

    用後世的話說,這就是所謂的從眾心理。

 

    趙家的人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家的東西被一群平民百姓搶走,但就像他們不願意拿出自家的糧食去救濟百姓一樣,這些搶到東西的百姓也不願意把到口的肥肉吐出來還人。

 

    吳名沒去理會趙家人和這些百姓的撕扯爭奪,見庫房裡的東西被搬得差不多了,便身形一閃,離開庫房,和人潮一起向城門處走去。

 

    一些聰明人或許會在搶到東西後迅速藏匿,但熱血沖頭之下,能夠保持這種理智的人實在寥寥無幾,更多的人只會帶著這些搶到的東西返回暫住地,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但嚴衡會允許這些已經化身匪徒的百姓把東西帶出城嗎?

 

    吳名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嚴衡之所以傾向于百姓,甚至讓人覺得他對百姓實在是宅心仁厚,憐憫有加,並不是因為他站在這些百姓的立場上,對他們的弱小和悲苦感同身受,他只是覺得那些士族並不能貫徹他的治世理念,所以才不得不向百姓尋求支持和擁護。

 

    說到底,嚴衡的心態依然是掌控權力的上位者,嚴衡的立場也是皇權官僚而非平民百姓。

 

    沒有哪一個掌控者會喜歡自己掌管的世界失控,即便這種失控在短期內對他是有利的。

 

    吳名也知道,在很多時候,秩序遠比公平更有利於人類社會的和諧發展。

 

    但就像理解不等於接受,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卻是另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吳名只擅長破壞,即便是歷經了兩千年的歲月輪回,他也依舊沒有學會如何讓失控的世界回歸正軌。

 

    所以,他想看看嚴衡會怎麼做。

 

 137 一三七攔截

 

    吳名跟著人潮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看到越來越多的人抱著糧食、熏肉和上等絹布之類的東西往回走,後入城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劫掠的行列。僅僅一個趙家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可街道兩旁的大戶人家早已鎖死了大門,堵住了所有可能讓他們進入的通道,而他們又沒有吳名那樣的武力,能夠踹開這些人家的大門,於是乎,同樣大門頓開的羅家就成了他們的另一個選擇。

 

    但羅家宅院的浮財本就已經所剩無幾,更加值錢的東西也不是這些百姓能夠找尋得到的。吳名相信,如果嚴衡再不派人控制,這場騷亂很快就會蔓延到整個襄平城。到時候,僅僅鎖住大門便不能再阻擋已近瘋狂的百姓,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砸不開的就放火去燒,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會留給別人。

 

    就像,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吳名身邊一直有百姓跟隨,其中有大半是沒搶到中意的東西,想跟他再進一戶人家。

 

    但眼看著吳名直奔城門而去,途中沒有半點停留,有些人便沒了耐心,掉轉身形,去別處找便宜了。而另一些已經搶到財物準備出城的人卻漸漸彙集到吳名身邊,顯然已經冷靜下來,知道這城門未必好出,於是就打算借他之力,將搶到的東西帶出城門。

 

    當城門近在眼前,嚴衡騎著高頭大馬,率領一眾騎兵和一群步兵橫在城門之前的畫面也跟著映入眼簾。

 

    吳名翹起嘴角,心想:果然,嚴衡很清楚地把握住了自己應有的立場。

 

    吳名一離開郡守府,姚重的手下便尾隨而去,將他的行蹤及時傳遞回來。

 

    嚴衡也沒閑著,將那群族老關押起來之後,他便著手調查族老和百姓入城一事。但把城門處的兵卒和軍官叫來一問,嚴衡卻發現他們竟然一問三不知,既不知道這些人為何進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放他們進城,只覺得一陣迷糊,像是打了個瞌睡,整個城門就徹底洞開。

 

    吳名曾在閒聊時向嚴衡介紹過一些常用法術,聽這些兵卒一描述,嚴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種名為“*術”的法術。

 

    顧名思義,這種法術會讓人像是鬼迷心竅一般失去自控能力,說出施術者希望他們說的話,或是做出施術者希望他們做的事。

 

    這下,不用商鬼釋疑,嚴衡也知道定是那兩個道士從中搗鬼。

 

    略一沉吟,嚴衡便下令將四面城門全部關閉,自己親自率兵前往族老們入城的那處城門。

 

    他的身上有吳名給他的玉符,可以抵禦大部分遠距離施放的法術,若那兩個道士還想對他施法,那他便讓他們嘗嘗凡人的厲害——吳名早就告訴過他,對付修士的辦法之一就是用臂力超群的神射手遠距離射殺,辦法之二就是人海戰術,用人命將那人活活累死。

 

    嚴衡自己就是神射手,也不吝嗇用人命填埋敵人,決定親至城門的一瞬間,他甚至迸發出了許久未曾感受過的熱血。

 

    遺憾的是,抵達城門之後,嚴衡並未等到期待中的法術攻擊,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有吳名和一群亂民。

 

    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和侍衛、家丁這些打手是不能比的,全副武裝地往那兒一站,冷冽的氣勢和明晃晃的盔甲就把百姓們嚇得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吳名也停下腳步,站在人群裡觀望了一會兒,見周圍人全做了縮頭烏龜,沒一個敢於沖上前去強行突破,不由心下冷笑。

 

    有些事是不會因時間的改變而改變的。

 

    人類總是期盼會有一位救世主能將自己救出苦海,可實際上,他們只是不願承擔自己拯救自己的風險和責任。

 

    但他們不知道,或者沒有意識到,當他們把風險和責任交托出去的同時,權力和權利也已經隨風險和責任一起被人剝奪。

 

    這就是階級總是不會被消滅的原因所在。

 

    用一句後世的時髦話來說,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吳名深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情緒,邁動腳步,來到人群前方,嚴衡的馬前。

 

    嚴衡早就看到了吳名,但他終是忍住了下馬拽人的[]望,端坐在馬背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與吳名四目相對。

 

    “我不能讓他們就這麼離開。”嚴衡率先開口。

 

    “你想怎麼辦?”吳名將長劍丟到一邊,雙手抱胸,漠然問道。

 

    嚴衡沒有接言,直盯盯地看著吳名,等待他的回答。

 

    但吳名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以同樣淡漠的表情注視著他,漆黑的雙眸平靜得彷如無風的湖面。

 

    嚴衡以為吳名是在以無聲的方式表達不滿,實際上,他只是在控制情緒。

 

    如果不是他刻意控制,嚴衡此時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即便是他刻意控制,如果嚴衡不能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解決方式,他也無法確保,當嚴衡向這些百姓舉起屠刀的時候,他會不會先把嚴衡送上西天。

 

    都說[]股決定腦袋,而他即便是坐在上位者的[]股上,也依舊無法以上位者的心態去解決事端。

 

    這種感覺,像極了他們此刻的視角。

 

    沉默持續了大約半盞茶的工夫,嚴衡終於率先做出了行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身旁跟著的一名軍官打了個手勢。

 

    吳名這才注意到,姚重和穆堯都沒跟在嚴衡身邊。

 

    身份不合適,還是樣貌不合適,又或者,他們已經躲在某些角落裡開始幹髒活了?

 

    吳名垂下眼瞼,又深深地吸了口氣。

 

    而得到嚴衡示意的軍官已經策馬上前,大聲道:“爾等聽著,趕緊把手裡的東西統統放下,爾等的劫掠之罪便可一筆勾銷!如若不然,便是罪加一等,連坐誅殺!”

 

    軍官的威脅只是在人群中引發了一陣騷動,應聲而動的卻是一個皆無。

 

    所有百姓都在盯著吳名。

 

    吳名依舊沒有說話,依舊只是雙手抱胸,站在嚴衡的馬前。

 

    而這樣的姿態已足以表明,他和身後的百姓一樣,對這樣的決策既不滿意,也不買帳。

 

    喊話的軍官頓時露出怒容,但礙於領頭之人乃是郡守夫人,他也只能轉過頭來,等待嚴衡的進一步指示。

 

    嚴衡這會兒真的很想下令把這群亂民統統捆了,丟到礦山做苦力去,同時也更想一聲令下,把城中那些愛鬧事的士族富戶全部抄家。但他尚未失去理智,自然也清楚,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只能在心裡稍稍想上一想,若是付諸實踐,那他這個郡守就真的不要做了,只能跟吳名一起避世修道去也。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回想了一下姚重手下報上來的消息,終是開口道:“就算我讓他們把搶來的東西拿走,他們又能多吃幾頓飽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更何況,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一樣當了強盜,若我就這麼放過他們,那些沒有當強盜也沒有獲得錢糧的人又是否會覺得不公?”

 

    “好吧。”嚴衡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吳名,雖然嚴衡仍然不願與百姓直接對話,非要繞了個圈子和吳名講的態度依舊讓吳名很不爽,但他還是決定給嚴衡一個機會,“那就拿出一個公平的解決方案,讓所有人都能受益。”

 

    “所有東西全部充公,入賑災帳目。”嚴衡道,“今晚,兩處安置點一起加餐。明日開始,我會再次向城中大戶徵集糧食,確保秋收前的糧食供給。但借用夫人的一句話,不勞動者不得食,若有人借賑濟之名好吃懶做,我也定不會輕饒了那人!”

 

    “我沒意見。”吳名轉過頭,朝身後百姓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一群百姓面面相覷,仍然沒人敢於接言。

 

    但這一次,吳名卻沒再繼續立于嚴衡馬前,轉過身,漫步走到街邊,擺出一副不再插手的姿態。

 

    見吳名做出這般姿態,有些百姓終於忍不住嘟囔起來,“這些東西不是我們的嗎?我們拿自己的東西,幹嘛還要交公?”

 

    因為你們打不過這些國家機器,也不敢和人家打。

 

    吳名心下腹誹,身體卻轉了過來,冷笑道:“搞清楚,這是你們的,不是‘你’的!你自己種了幾畝地,養了幾隻牛羊?你的勞作所得,又可在趙家的庫房之中?”

 

    一連串的質疑把那幾個抱怨的百姓嚇得連連後退,而吳名卻話音一轉,繼續道:“作為郡守夫人,我相信郡守,相信他的法子能夠讓這些東西真真正正變成‘你們’的,讓襄平城所有勞作過的百姓一同受益!若是你們當中的哪個人覺得郡守的保證靠不住,或是城外的其他百姓都不是你們當中的一份子,那也簡單,城門就在那邊,自己走過去就是!”

 

    誰敢走過去,不要命了?

 

    很多人心裡都生出了類似的腹誹,但終是沒人敢再抱怨,倒是有人試探著走了過去,將手裡的一袋糧食放在地上。

 

    “搜身!”之前喊話的軍官再次喝道。

 

    但不等兩側的兵卒有所行動,嚴衡便把手一抬,阻止道:“不必了,空手即可。”

 

    軍官微微一怔,隨即示意下面的兵卒對此人放行。

 

    那人明顯眼睛一亮,急匆匆地穿過軍隊,消失在城門那端。

 

    有了一個成功的範例,餘下的人便也有樣學樣,將手中的糧食、熏肉等大件物品放到城門口的空地上,至於身上是否藏了小件的寶貝、散碎的吃食,嚴衡不管,守門的兵卒自然也不會去問。

 

    與此同時,整個襄平城亦開始戒嚴,全副武裝的士兵將那些還在試圖進入士族富戶家中的百姓從街道中驅趕出來,與那些已經完成劫掠的百姓一起逐出城去。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襄平城的街道上終於恢復了寧靜,嚴衡所在的這處城門也只餘下小山似的糧食器物。

 

    或許還有小部分百姓隱匿在了城內的廢墟之中,並沒有過來上繳所得,但戒嚴也不是到此為止,當街道恢復秩序,士兵就會進入民宅,挨家挨戶地搜索搜查。

 

    但這些事已經無需嚴衡親自處理,見城門處已經沒了百姓,嚴衡便策馬來到吳名面前,將手伸了過去。

 

    吳名略一遲疑,終是將自己的手也抬了起來,與嚴衡伸出的手握在一起,被他拉上馬背。

 

    “夫人啊!”

 

    嚴衡歎了口氣,並沒當場多言,調轉馬頭,在一眾騎兵的護衛下返回郡守府。

 

 138 一三八袖手

 

    回到郡守府,嚴衡直接把吳名送回了自己歇息的帳篷。

 

    上馬後,吳名就沒再說話,一直懶洋洋地靠在嚴衡懷裡,等進了帳篷,這才一邊往矮榻上倚靠,一邊讓嚴衡叫人給他燒水沐浴。

 

    “又沾上血了?”嚴衡卻沒立刻叫人,走上前,解開吳名的髮髻。

 

    “沒有,就在門口宰了幾個,之後就沒再殺人。”吳名甩了甩頭,把散亂的髮絲從眼前甩開,“有人作壁上觀,我總得集中精力好好表演,省得他們失望。”

 

    “果真是那兩個道士作祟?”嚴衡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吳名挑眉反問。

 

    “這些人都是從城外進來的,但我早就下達了持郡守府權杖方可入城的命令,守門的兵丁根本不該放他們進來。”嚴衡解釋道,“我把人叫來一問,便發現他們像是中了你所說的*術,一個個就跟夢游一般,連自己做過什麼都說不清楚。”

 

    “我就奇怪他們怎麼來得這麼是時候。”吳名一聲冷笑,“原來這齣戲就是他們匯出來的。”

 

    “這群族老密謀已久,只是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選在今日出來生事。”嚴衡在吳名身旁坐下,拉住他的手,沉聲道,“這當中恐怕也少不了那兩名道士的手筆,就是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有別的後招。”

 

    “應該不會了。”吳名肯定道,“你昨天也聽到了,他們今天就會和商鬼一起離開,沒時間再搞東搞西。”

 

    “那就好。”嚴衡拍了拍吳名的手背,“說到底,今日又是我的疏漏才讓夫人不得不又辛苦一遭。我無法向夫人保證不會再出這種事,但若是可能,我希望夫人今後能夠三思而後行,別再……”

 

    “不可能的。”吳名打斷道。

 

    嚴衡一愣。

 

    不等他追問,吳名已主動解釋道:“我的性格便是如此,從生到死都沒改過,想了便要去做,三思而後行什麼的……”

 

    臣妾做不到啊!

 

    吳名把到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今天這事和姚重也脫不開關係,十有□□是想讓我替你背下這個黑鍋。”

 

    “那你還……”

 

    “債多了不愁。”吳名斜倚在矮榻的靠枕上,斜眸看向嚴衡,“更何況,我這人的手腳一向不怎麼俐落,當我把一口黑鍋從灶臺上背起來的時候,天曉得會留下怎樣一個亂七八糟的灶台。只要你們不介意替我收拾這個爛攤子,那我也不介意多背幾口黑鍋。”

 

    嚴衡被說得臉上發燙,欲言又止,終是自嘲地笑了笑,“夫人惱我是應該的。”

 

    見嚴衡聽出了話意,吳名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嚴衡有心說點軟話哄吳名開心,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一如吳名無法做到三思而後行,他也說不出什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想了半天沒想出合適的說辭,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沉默中和吳名對坐了半晌。

 

    最後還是吳名耐不住這種氣氛,抬腳踹了嚴衡一下,“去給我叫水。”

 

    “好。”嚴衡應了一聲,起身叫來侍從,讓他們送浴桶和浴湯過來。

 

    不等沐浴用的東西送來,嚴衡便被穆堯請走,回大帳篷裡處理事情。

 

    吳名獨自倚靠在榻上,不斷地調整呼吸,努力控制心中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暴戾情緒。

 

    一直到侍從搬來浴桶,注滿浴湯,躬身退出帳篷,吳名的那股子戾氣也沒能消散。

 

    吳名盯著浴桶看了會兒,終是站起身來,決定先將這股子戾氣徹底排遣出去。

 

    至於排遣的方法,吳名也已經想好了。

 

    揍人。

 

    他習慣被人坑,替人被黑鍋,給人頂缸,但他並不習慣被人坑了之後忍氣吞聲。

 

    他找不出理由宰嚴衡,還不能拿他手下人撒撒氣?更何況這可不是那傢伙第一次算計他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若他再這麼忍下去,那傢伙恐怕就要習慣成自然,真當他好欺負了!

 

    於是,吳名走出帳篷,用神識找出姚重的所在,然後一個縮地成寸飛了過去,將他從屋子裡揪了出來,狠狠一頓胖揍。

 

    等到姚重被揍得鼻青臉腫,小腿骨也被踹斷了一根,吳名終於神清氣爽地吐了口氣,丟下一瓶從商鬼那裡搜刮來的傷藥,轉身回了嚴衡歇息用的帳篷。

 

    果然,想要痛痛快快地報仇雪恨就必須得使用暴力!

 

    只有拳拳到肉,刀刀見血,堆積出來的那股子怨忿才能徹徹底底地發洩出去!

 

    吳名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湯裡,一邊感慨,一邊等著嚴衡過來找他算帳。

 

    但先來的卻是商鬼。

 

    進來後,商鬼並沒有說話,在浴桶對面的榻上盤膝一坐,和吳名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起來。

 

    最後還是吳名按捺不住地先開了口,“你來幹嘛?”

 

    “看看你。”商鬼淡然道。

 

    “要不要我出來,讓你看清楚點?”吳名翻了個白眼。

 

    “我對你那破身子不感興趣。”商鬼回了一聲冷哼,“我之所以過來,不過是想看看你是否中了*術。”

 

    “怎麼,就因為我沒有當街斬殺嚴衡?”吳名也撇嘴冷哼。

 

    “是啊,你怎麼就沒殺了他呢?他可是當官的,是士族,是壓在百姓頭上的大山呢!更何況他還擋了你的路,一腳踩滅了你剛剛點燃的革命之火?”商鬼用兩根手指托起自己的下巴,微微揚起頭,以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打量吳名,“以往若是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是親爹親媽,你不也會照殺不誤嗎?”

 

    “什麼事做過百八十遍也會厭倦的。”吳名懶洋洋地往浴桶上一靠,“你把終南山的道士引來,不會就是為了設局誘使我殺掉嚴衡吧?”

 

    “我可沒那份閒心。”商鬼對吳名的指責不以為然,“再說,我又沒有正道宗的那份本事,哪裡會知道襄平城這邊會發生什麼。”

 

    “說得也是。”吳名點了點頭,“所以,你只是沒有阻止。”

 

    襄平城裡會發生什麼,商鬼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襄平城裡正在發生什麼,他卻一定知曉。

 

    不管商鬼表現得多麼雲淡風輕,實際上,他對道家宗派的忌憚遠勝吳名,不然也不會因為吳名把兩名道士攆走就生了不快。

 

    吳名相信,商鬼肯定對那兩名道士的所作所為瞭若指掌。而他之所以不快,就是因為那兩名道士原本可以在他眼皮底下被他監控,但被吳名攆走之後,商鬼就不得不花費更多力氣才能掌控那兩人的行蹤。

 

    是人都有弱點,而商鬼的弱點便是一個懶字,所以他最討厭的就是麻煩。

 

    他會因為吳名惹了麻煩而把他處理掉,也會因為處理的過程更加麻煩而選擇放棄。

 

    商鬼之所以沒能擺脫夏伯的糾纏,大概也是一樣的原因——被糾纏固然很煩,但和甩掉這傢伙的麻煩一比較,這點麻煩便又算不得什麼了。

 

    而眼下,嚴衡在商鬼眼裡便成了一個類似的存在。

 

    留著會很麻煩,但除掉也會帶來新的麻煩。

 

    所以,商鬼不僅沒有阻止兩個道士的小動作,反而以一種樂見其成的態度袖手旁觀。

 

    “嚴衡招你惹你了?”吳名蹙眉問道。

 

    “他把你迷住了。”商鬼答道。

 

    “這又關你屁事?”吳名將眉頭皺得更緊。

 

    “若是換個時間,自然不幹我事。但現在,我們卻是被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件事影響到了你,自然就會影響到我們。”商鬼一臉嚴肅地解釋道,“想一想,若是必須讓他死掉才能讓我們活著出去,你會捨得殺他嗎?”

 

    “你在開玩笑吧?”吳名的身體立刻和神經一起緊繃起來。

 

    “不是玩笑。”商鬼面無表情地看向吳名,“只是一個假設。”

 

    “……”

 

    吳名半晌無語。

 

    商鬼淡淡一笑,“放心,我不會對他出手,也不會眼睜睜看他去死,但也僅此而已。”

 

    “我該說謝謝嗎?”吳名扯了扯嘴角。

 

    “不必。”商鬼站起身,“你只要好好想一想,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你該怎麼選擇。”

 

    “等一下。”吳名叫住商鬼,“比起這個假設,你難道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

 

    “你指什麼?”商鬼疑惑地問道。

 

    “我們的身體。”吳名盯著商鬼的雙眼,“我們在這邊得到的身體能夠回到原來的世界嗎?難道你就不擔心我們會在回去的那一刻被時間湮滅?”

 

    “你想多了。”商鬼用肯定的語氣答道,“既然我們之前所用的身體能夠進來並且存在,那麼逆推回去,原來的世界也肯定會接受我們現在的身體。用科學的話講,正如水不會質變成油,僅僅只是把一塊石頭從地球拿到月球也不會讓它灰飛煙滅。”

 

    “你懂科學嗎?”吳名眯起雙眼,半信半疑。

 

    “萬法歸一。”商鬼似笑非笑地看向吳名,“當然,更重要的是我不願被困在這個小世界裡——與其在這個具現化的世界裡虛度時光,我寧願到真實的世界去死——滿意了嗎?”

 

    “不。”吳名身子向前一移,雙手撐在浴桶的木頭上,“我想要更確切的答案。”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找了。”商鬼的笑容濃烈了一些。

 

    說完,商鬼便轉身欲走,但很快便又轉回身說道:“對了,五日之內,咸陽的使者必會抵達襄平,讓你那相好做好準備。”

 

    “怎麼可能會這麼快?”吳名質疑道。

 

    以如今的交通工具,就算是八百里加急,從咸陽到襄平也得半個月的時間,更何況中間免不了還要扯皮吵架。

 

    “明天早晨,終南山的召集令就會發往全國。”商鬼道,“最遲後日傍晚,各門各派的修士就會齊聚咸陽,然後再花一到兩日的時間分蛋糕,差不多就可以將詔書的數量敲定,選人派發了。”

 

    吳名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你們要讓修士去送詔書?!”

 

    “當然得先亮出些肌肉才能把那些真正有實力的人引至咸陽。”商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若是五日後,嚴衡還未收到詔書,那就說明你們不帶他玩了?”吳名挑眉問道。

 

    “你覺得這種事可能發生嗎?”商鬼微微一笑。

 

    “這可不好說。”吳名又趴回浴桶,自言自語道,“好吧,我就再等五日。”

 

    聽到這句自語,商鬼微微一怔,但並沒有因此多問,笑了笑,便轉身出了帳篷。

 

 139 一三九送別

 

    一直到浴桶裡的水由熱轉涼,吳名也沒等來嚴衡。

 

    見嚴衡久等不來,吳名也沒去找他,擦乾身子,披上衣服,然後便倒在榻上開始補覺。

 

    等到一覺睡醒,吳名卻發現嚴衡已經躺在他的身邊,正撐著頭,側著身子看著他。

 

    他的警惕性真的是越來越差了呢!

 

    吳名在心中歎了一聲,也將身子側了過來,開口道:“什麼時候了?”

 

    “下午,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用夕食了。”嚴衡伸手拂開吳名的髮絲,將它們別在吳名耳後,“差不多也該起來了。”

 

    “哦。”吳名應了一聲,卻沒有動,轉而道,“我把姚重揍了。”

 

    “我知道。”嚴衡淡然道。

 

    “……腿也被我踩折了一條。”吳名繼續道。

 

    “已經讓醫官接上,抹過你給的傷藥了。”嚴衡也用毫不在意的口氣繼續道,“醫官說那傷藥極好,過個十天半月就能完全恢復。”

 

    聽到這樣的話,吳名頓時有些手腳發癢,很想把嚴衡踹下去狠揍一頓。

 

    那可是你的手下,為了你才算計我的!

 

    吳名翻了個白眼,直言道:“我揍了他,你不心疼?”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張了。”嚴衡輕撫著吳名的黑髮,“就算你不動手,我也要給他責罰。”

 

    “呵呵。”吳名擠出兩聲輕笑,再一次覺得自己根本就是雞同鴨講。

 

    見他不再說話,嚴衡卻反問道:“難道你心疼了?”

 

    “心疼個屁!”吳名被氣樂了,“你替我轉告他一句,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一次,我就讓他死啦死啦滴幹活!”

 

    “……你就不能正經說話嗎?”嚴衡歎道。

 

    “別轉移話題!”吳名抬手掐住嚴衡的鼻子,“跟你說正經的,如果真有下一次,我會宰了姚重,然後把帳算到你的身上。”

 

    “好。”嚴衡握住吳名的手,把他攬入懷中,順勢親了親他的雙唇,接著便苦笑道,“但說實話,除非把那傢伙宰掉,不然的話,我還真沒法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沒關係,我不用你保證。”吳名盯著嚴衡的雙眼,“你只要記住我會怎麼做就可以了。”

 

    “夫人。”嚴衡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吳名的臉頰,“再給我一點時間,有些事,我還沒有完全想清楚。”

 

    吳名心下一緊,“什麼事?”

 

    嚴衡沒有回答,頓了一下便重複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吳名隱約猜到了答案,不由抱住嚴衡,輕聲道:“時間不多了,再過五日,最多五日,咸陽就會發詔書讓你們過去商量鑄鼎的事。這份詔書大概不會出自秦四世之手,送詔書的也不會是朝中的士大夫或者將軍。”

 

    “我猜到了。”嚴衡安撫地拍了拍吳名,“所以,我打算和秦漢聯手,支持他繼續做皇帝。”

 

    吳名一愣,“我以為你討厭嬴漢。”

 

    “是不喜歡。”嚴衡摟住吳名,露出一臉無奈,“但他至少是個好人。”

 

    “好人不長命。”吳名道,“而且你別忘了,他爹——秦三世是被他母親項氏活活悶死的,這事要是洩露出去,全天下都不會讓他再做皇帝。”

 

    嚴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問道:“呂良的鎖魂珠還在鬼老手裡?”

 

    “對。”吳名點頭,“而且沒可能拿回來——我沒有從商鬼手裡搶東西的本事。”

 

    “那就算了。”嚴衡歎了口氣,“我再想想。”

 

    “一會兒再想。”吳名推開嚴衡,“那些鬧事的老頭子你是怎麼處置的?我是說那些還活著的。”

 

    “全都關起來了,讓他們的家人來贖。”嚴衡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這一次,不拿出他們的一半身家,我就讓他們徹底沒了身家。”

 

    “你要是能早些拿出這種狠勁,今日也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吳名撇了撇嘴,翻身下榻。

 

    “你要作何?”嚴衡一愣。

 

    “去找商鬼要些保命用的丹藥。”吳名一邊穿衣一邊解釋道,“生豬和死豬可不會是一個價碼。既然要拿他們換錢財,那就得確保他們活著,即便是受盡折磨也得活得生龍活虎。”

 

    “我以為你更希望他們死掉。”嚴衡愕然道。

 

    “他們死掉沒用,就算把他們全家還有他們身後的姻親宗族全殺了,也不過是給所謂的新貴騰地方。”吳名漠然答道,“更何況,我也不覺得你能狠下心來大開殺戒。”

 

    “確實不能。”嚴衡苦笑,“百姓也好,士族也罷,少了哪一邊都會天下大亂的。”

 

    才怪。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或缺的,就算沒了太陽,南北極的生物還不是照樣存在?

 

    吳名心下腹誹,卻沒有和嚴衡當場爭辯,穿好衣服便往外面走去。

 

    嚴衡趕忙從榻上跳了下來,跟他一起離開。

 

    商鬼這會兒還在吳名的帳篷裡,見吳名帶著嚴衡進來,放下手裡正在把玩的擺件,挑眉問道:“來送行?”

 

    “你要走了?”吳名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就知道……”商鬼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說吧,來幹嘛?”

 

    “哦,把那種能續命的百轉丹給我一瓶。”吳名沒有繞彎子,一句話表明來意。

 

    “你應該知道百轉丹只是把身體裡的剩餘潛能全部激發出來,並不是真的續命。說白了,就是把迴光返照的時間延長。不管原本還剩多久的壽命,吃下百轉丹之後,那人都只能再活三百天。”商鬼提醒道。

 

    “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自己吃。”吳名聳了聳肩。

 

    商鬼打量了他幾眼,伸手拿出一個裝滿藍色小藥丸的玻璃瓶子,遞到吳名手裡。

 

    “惡趣味。”吳名嘟囔了一句,轉手把瓶子塞給嚴衡,“效果和注意事項你都聽到了,我就不跟你重複了。”

 

    嚴衡愣愕地接住瓶子,一時間沒想好應該把這東西放哪兒。

 

    商鬼則敲了敲案幾,對吳名道:“我要走了,你還需要什麼,趕緊說出來。”

 

    “把普通人用的藥多給我點吧。”吳名道。

 

    “我又沒有儲物袋那種逆天的玩意,怎麼可能多給。”商鬼一邊冷哼一邊從衣袖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銀色盒子,往案幾上一撂,“這一份足夠他用了。”

 

    “你竟然把這些東西都帶過來了。”吳名驚訝拿起盒子,打開上面的機關鎖,露出一排擺在人造海綿上的玻璃管。每個玻璃管都比小拇指還要細小,裡面裝著顏色不一的液體。這個金屬盒子是商鬼在後世特意定制的合金,玻璃管裡的液體也是用後世實驗室裡的精密儀器提煉出來的藥汁,有救人的,也有殺人的,還有讓人半死不活的。

 

    “只是從未離身罷了。”商鬼淡然道。像他們這樣的鬼修都有一種法術之外的自保手段,吳名喜歡玩火藥,他卻是喜歡鼓搗真藥。

 

    吳名沒把這個盒子給嚴衡,抬手塞進了自己衣衫。

 

    “你不準備送我一程?那兩人已經在城外等我了。”商鬼問道。

 

    吳名狐疑地看了商鬼一眼,點頭道:“送你一程好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鬼老稍候。”嚴衡趕忙插言,“我已讓人備了薄禮,可否允我現在送上?”

 

    “好啊。”商鬼淡淡一笑。

 

    嚴衡備下的確實是薄禮,就是一些錦緞和玉石,裝在一個比後世公事包略厚實一些的木箱子裡,上面鑲了一個金環,可以像公事包一樣直接拎在手裡。

 

    將薄禮奉上之後,嚴衡又率領一隊人馬和吳名一起將商鬼送到襄平城外。

 

    兩名終南山的道士已經等在那裡。

 

    見吳名和商鬼一起出現,兩人臉上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古怪,似驚似懼又似厭憎。

 

    吳名這會兒已經沒興致再和那兩人計較,他之所以跟來,不過是因為商鬼的暗示太過刻意,引起了他的些許好奇。

 

    但商鬼卻什麼都沒有做,見到那兩名道士後便轉頭向嚴衡告辭。倒是那兩名道士主動走了過來,借著和商鬼匯合的機會跟嚴衡攀談起來。

 

    嚴衡本就沒打算和這二人交惡,見吳名並未出言阻止,便不卑不亢地與其寒暄。

 

    年長的道士用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辭讚頌起嚴衡的賑災成果,而年輕的道士卻有些目光遊移,兩隻眼睛轉來轉去,似在打什麼主意。

 

    一旁的商鬼有些不耐煩,輕咳一聲,催促兩名道士趕緊上路。

 

    年長的道士當即輕笑一聲,拱手向嚴衡道別。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嚴衡忽覺眼前一花,緊接著,身前就傳來一聲慘叫。

 

    嚴衡一個愣神,隨即發現面前竟然多出一隻人手,與自己只有一拳左右的距離,而這只手的手腕卻被另一隻手牢牢抓住,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定睛一看,嚴衡便發現被抓住的手屬於那個年輕道士,而抓住他的人正是吳名。

 

    “放手!”年輕的道士痛得滿頭大汗,偏偏整個人卻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

 

    嚴衡愣愕不已,但還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與那名年輕的道士拉開距離。

 

    “閣下這是何意?”年長的道士邁步上前,但剛剛邁出一步便被商鬼擋住了去路。

 

    “這話應該由我來問!”吳名冷冷道。

 

    “我只是想取他一根頭髮!”年輕的道士辯解道。

 

    “然後呢?下咒嗎?”吳名冷笑道。

 

    “我終南山的道士怎麼會做那種事——啊啊啊啊!!!”年輕的道士一聲慘叫,被吳名踹飛出去。

 

    “他應該只是想找人算一算嚴郡守是否有帝王之命。”商鬼露出似笑非笑的經典表情。

 

    “你真是這樣想的?”年長的道士一臉愣愕地看向自家師侄。

 

    年輕的道士掙扎著撐起身子,憤慨道:“不過就是給他算一命,有什麼大不了!”

 

    “胡鬧!”年長的道士立刻呵斥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辯解,接著便轉過頭來向嚴衡等人躬身施禮,“小輩頑劣,還請諸位看在他年輕無知的份兒上饒他一次。”

 

    “年輕就可以犯錯?”吳名冷笑,“我也很年輕,我也想犯幾次錯呢!”

 

    你年輕個屁!

 

    在場諸人不只一個在心中腹誹。

 

    年長的道士也面色一僵,但不等他再次開口,商鬼便接言道:“算了吧,反正你也給他教訓了,沒必要不依不饒。”

 

    吳名皺了皺眉。

 

    商鬼的語氣裡似乎夾雜了些許失望,但他既然出面阻止,這種失望就應該不是針對他的。

 

    又在搞什麼飛機!

 

    吳名狐疑地看了商鬼一眼,但正如商鬼所說,他已經給了那年輕道士“教訓”,倒也沒必要非得在此刻進行一場意氣之爭。

 

    至於他們今天做的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機會總會再有的。

 

    更主要的是,他已經有了更加徹底的報仇計畫。

 

    吳名冷冷一笑,退到嚴衡身邊,不再多言。

 

    商鬼則轉過頭來,朝年長的道士說道:“走吧,別再耽擱時間了。”

 

    年長的道士深吸了口氣,再一次向吳名所在的方向拱手致歉,然後便快步走到年輕的道士身邊,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

 

    “咸陽見。”商鬼也朝吳名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接著便身形一閃,與兩名道士一先一後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內。

 

 140 一百四決定

 

    嚴衡帶出來的這群人都和商鬼有過接觸,對他的身份亦有所認知,此刻雖然對商鬼和另外兩名道士的神出鬼沒感到震驚,卻也都還能夠控制。

 

    “鬼老便是占卜出天災之人。”嚴衡還是簡單解釋了一句。

 

    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輕呼,但也有不少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嚴衡沒再多言,抱著吳名縱身上馬,帶人返回了郡守府。

 

    但商鬼和兩名道士的對話已經盡入眾人之耳,尤其是那句“嚴郡守是否有帝王之命”更是讓人遐思無限。

 

    只不過誰也不會不知趣地發問,一個個只將此事暗藏在心底,待時機成熟時再做計較。

 

    當晚,吳名總算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嚴衡也很自覺地跟了過來。

 

    如今的郡守府裡已經沒人在意孝期這回事了,嚴衡自己也不再遮掩什麼,每晚皆是光明正大地在吳名身邊留宿。

 

    但受這場大地震的影響,嚴衡這幾日一直忙於災後安置,經常要到二更天之後才能休息,回到吳名身邊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哪還有心思和他親熱。好不容易局勢穩定了,商鬼又來了。吳名知道商鬼有聽牆角的惡習,自是不肯給用活[]宮來給他取樂,嚴衡想要,吳名也不配合。

 

    今日商鬼一走,兩人便都生了心思。

 

    洗漱完畢,兩人便直接滾到了床上,酣暢淋漓地鏖戰一場。

 

    “好爽……”

 

    熱血沖頂的瞬間,吳名情不自禁地抱緊嚴衡,好半天都沒從餘韻的迴響中脫離出來。

 

    這種感覺和擼管產生的快意是截然不同的,後者更像是高空墜落,轉瞬間就跌回了凡塵,而前者卻似驚濤拍岸,一波接著一波,一浪高過一浪。

 

    吳名已經饜足,嚴衡卻還如饑似渴,又穩紮穩打地征伐了好一陣,這才突然一陣狂轟亂炸,給這場巷道戰畫上句點。

 

    “別動。”

 

    事畢,嚴衡習慣性地想要起身,卻被吳名意外挽留。

 

    嚴衡順勢倒了下來,壓在吳名身上,親了親他滿是汗水的鬢角,輕聲問道:“還想要?”

 

    “不了。”吳名搖頭,“就要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嚴衡戲謔地問道。

 

    “說不出來。”吳名閉上雙眼,“抱緊我。”

 

    嚴衡應諾一聲,把吳名的身子向上抬起,讓自己手臂能夠[]入背脊和床榻之間,將他緊緊摟住。

 

    兩人這樣密不可分地摟抱了一會兒,嚴衡便再一次升起了戰旗。

 

    “夫人……”嚴衡在吳名耳邊輕聲呢喃,身體卻已不自覺地開始了新一輪的攻城掠地。

 

    “閉……嘴。”吳名也只哼哼了兩聲就任由嚴衡折騰去了。

 

    兩輪戰罷,嚴衡終於起身叫了熱水,親自給吳名和自己做了清理。

 

    四月的夜晚仍然有些寒意,嚴衡一回到床榻,吳名便習慣性地鑽回了他的懷裡。

 

    嚴衡抬手把左臂擱在吳名頸下,順手摟住他的背脊,摩挲了兩下,輕聲道:“你今天說,咸陽的詔書五日後便會送達?”

 

    “嗯,商鬼是這麼說的。”吳名應了一聲。

 

    “送詔書的會是你們這種會法術的……修士?”嚴衡繼續問道。

 

    “嗯,未必有多厲害,但肯定是會縮地成寸、日行千里的,這樣才能及時把信送到。”

 

    “那樣的話,他們會不會只將我一個人帶去咸陽?”

 

    “不會吧。”吳名這才抬起頭,看了嚴衡一眼,“你在擔心這個?”

 

    “確實有些擔心。”嚴衡承認道。

 

    “應該不會。”吳名想了想,“若是讓這些修士直接帶人過去,那和綁架又有什麼區別?像你們這樣的一方諸侯,一地霸主,哪一個會願意啊?到時候還不得一起造反?”

 

    “按理說是不該的。”嚴衡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若是真這樣,那就說明咸陽那邊已經把蛋糕徹底分好了,你去了也不過就是送死,不如不去。”吳名道。

 

    嚴衡皺了皺眉,“分蛋糕是何意?”

 

    “呃,蛋糕是一種食物,類似發糕、大餅。分蛋糕就是分贓,利益分配,爭權奪利……反正就是分好處的意思。”吳名撅起嘴巴,“我說,你的關注點是不是跑偏了?”

 

    “你能不能說幾句我能聽懂的話?”嚴衡一臉無奈。

 

    “算了。”吳名無語問蒼天,乾脆撇嘴道,“不管你去不去咸陽,我是肯定要去一趟的。”

 

    “為何?”嚴衡一愣。

 

    “我不認為非得鑄九州鼎才能消災避難。”吳名一邊回答一邊把玩起嚴衡的胸肌,“我想找別的法子。”

 

    嚴衡抓住吳名作怪的手,追問道:“你認為這個法子在咸陽?”

 

    “你也聽到了,這裡其實是一處小世界,位於始皇帝的陵墓之內,就其本質而言就是一座大型法陣。”吳名解釋道,“任何法陣都有陣眼,就我估計,這裡的陣眼不是在咸陽宮就是在始皇帝陵……”

 

    “沒有始皇帝陵。”嚴衡插言道,“先帝□□後便停了皇陵那邊的工程,修陵的民夫也被全部遣散。我曾聽……聽那人說過,始皇帝的棺柩裡並沒有屍身,而就那人的記憶來看,他似乎也不知道始皇帝最終被葬在了哪裡。”

 

    “啊?”吳名瞪大雙眼,“難道這才是世界崩塌的真相?”

 

    “什麼?”嚴衡不解地看向吳名。

 

    “就是導致天災的原因。”吳名皺了皺眉,“不對,有點說不通……算了,還是先去咸陽看一眼吧。”

 

    嚴衡很想說你別管了,交給商鬼那些人處置就好,但話到嘴邊卻終是又咽了回去。

 

    雖然他們只相處了幾個月,但嚴衡也看得出來吳名這人可不是個別人勸幾句就能改主意的,想讓他順著你,你就得先順著他,不然的話,倔脾氣上來,妥妥的六親不認,翻臉無情。

 

    接下來的幾天裡,嚴衡便忙著安排人手,分派活計,以免自己的突然離開對遼東和遼西兩地的賑災和春耕產生影響。

 

    這一次的天災過後,整個大秦王朝起碼有一半的郡縣受了災,到處都要賑災善後,哪裡能離得開人。也就是遼地的苦寒之名太盛,百姓逃荒的時候都不會想到往北走,不然的話,遼東和遼西肯定已經湧入大量災民,生出更多事端。

 

    咸陽在這個時間下詔書叫各地的郡守和世家的家主一起議事,其時機可謂是糟糕透頂,若不拿出雷霆手段,這些人很可能一個都不會到場。

 

    而這大概也是那些修士不得不親自登場的原因所在。

 

    但嚴衡並未等到遞送詔書的使者,就在商鬼離開後的第四天下午,烏冬飛了回來,帶回了商鬼所說的那封詔書。

 

    詔書的內容很簡單,無外乎就是天災已至,皇帝請全國各地的重要人物一起商議應對方案,所有收到詔書之人必須於四月底之前抵達咸陽。

 

    詔書上給出的出行時間很是充裕,也沒寫不去的話會遭到怎樣的懲罰,但就嚴衡猜測,這部分內容應該由送詔書的修士親自傳達,但給他們送信的是烏冬,所以這些內容便沒有出現。

 

    “為何送信的會是烏冬?”嚴衡有些疑惑。

 

    “應該是商鬼的手筆。反正你也知道這封詔書是怎麼回事,沒必要再特意配個解說員重新解說一遍。更何況,萬一送詔書之人言行不當,惹惱了我,那可就有命來,沒命歸了。”吳名把詔書舉起來,欣賞上面的印章,“這印章是真的嗎?”

 

    “至少我沒看出有假。”

 

    “是秦四世親手蓋的?”吳名饒有興趣地猜測起來。

 

    “這個就不好說了。”嚴衡對咸陽如今的情況也不是十分瞭解。他離開咸陽時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身邊原本就沒幾個人可用,而且那時的他尚未重生,能夠想到的佈局有限。如今留在咸陽的耳目都是他重生後派遣過去的,只能在咸陽城內活動,接近不了權力中心,只聽說嬴漢在新年前後很是做了一番大動作,但沒過多久便又沉寂下來。

 

    嚴衡對嬴漢的能力一點都不看好,即便是重生了,也未必能有多大改變。但對普通的官員和諸侯來說,這樣的皇帝反而最好,能力有限,但品性卻算得上正人君子,雖有點小性子卻沒什麼惡習,哄起來簡單,騙起來容易。

 

    更何況嬴氏如今也沒剩幾個男丁,與始皇帝血緣最近的軒親王和其長子俱是酒色之徒,若要讓他們繼承皇位,秦二世繼位後的亂局用不上一個月就得重演。

 

    嚴衡在心中計較了一番,依舊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叫來手下親信,先把詔書的事公佈出去。

 

    將遼東遼西兩地的事情安排好,定下隨行人員名單的當晚,嚴衡才得知吳名並不打算跟他一起前往咸陽。

 

    嚴衡頓時急了,一把抓住吳名,“都是去咸陽,有必要分開嗎?”

 

    “你那種走法太慢,純粹浪費時間。”吳名解釋道,“而且我要是跟你一起過去的話,見到那些皇親國戚之類的人物,你是讓我給他們行禮,還是給他們下跪?”

 

    “避讓一下就是了。”嚴衡道。

 

    “沒意思。”吳名搖搖頭,“說句難聽的話,我已經在你身邊浪費了太多時間……”

 

    “夫人!”嚴衡臉色一變,“你竟然是這樣想的?”

 

    “讓我把話說完!”吳名回了一雙白眼,“有些事我早該面對,比如去抓那個給我和阮橙換身體的道士,去尋找離開這裡的辦法,但我全都沒有去做。開始是修為沒有恢復,做不了,後來能做了,卻又……有意無意地開始拖延。”

 

    吳名說得含糊,但嚴衡卻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下來,抓住吳名的雙手,緊緊地握在手裡,怎麼都不想放開。

 

    “但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也不想再依賴商鬼。”吳名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別人是靠不住的,我不能把我的命運以及你我的命運交給別人掌控。我不想走商鬼畫下的路,我要自己去找一條路,讓你我和你我在意的人都能按自己的意願活下去。”

 

    嚴衡目不轉睛地看著吳名,張了張嘴,終是費力地吐出一個字,“好。”

 

 141 一四一火銃

 

    吳名並沒有說走就走。

 

    第二天,吳名先去了趟阮橙的嫁妝小院,準備給嚴衡取些保命的東西。

 

    但到了藏東西的地方,吳名便發現法陣沒有變化,裡面的東西卻少了幾樣。

 

    吳名先是一驚,接著便鬱悶起來。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能不破壞法陣還不把東西全部拿走的——最重要的是,還知道這裡藏了東西的,只有一個。

 

    商鬼。

 

    不告而取是為賊!

 

    拿走之後倒是告訴我一聲啊!

 

    吳名鬱悶了半天,最後也只能磨牙了事。

 

    好在商鬼拿走的東西並不多,而且沒把任何一件武器拿光,吳名也不至於還得再重新準備一遍。

 

    生了會兒悶氣,吳名便放棄了找商鬼算帳的念頭,挑揀了幾件嚴衡能用的,又把餘下的東西重新封包,準備離開的時候全部帶走。

 

    回到郡守府,吳名也沒管嚴衡現在忙還是不忙,直接把人從前院拽到後院,又用法術帶到深山,然後拿出兩支手工火銃,塞到嚴衡手裡。

 

    “收好,防身用。”

 

    “什麼東西?”嚴衡滿頭霧水,隨手擺弄了兩下,不自覺地把槍口對準了自己。

 

    “當心!”吳名嚇了一跳,趕緊把他的手掰正,將槍口調轉回去。

 

    這麼一折騰,嚴衡便發現手裡的火銃有些眼熟,隨即記起吳名曾經給他畫過,是他那個世界裡用來殺人的武器。

 

    “這是……槍?”嚴衡試探著問道。

 

    “最古老的那種。”吳名點頭,“找個東西做靶子,我教你使用。”

 

    吳名給嚴衡的是後膛裝的燧發槍,全手工打造,用的子彈卻是銅包鉛加了火藥的,同樣是全手工製作,在這個年代絕對是屬於黑科技那一檔次的。但手工製作的東西再怎麼精雕細琢也不可避免地會存在精度問題,吳名也只能保證這種就其本質來說還只是火銃的黑科技[]槍不會在初次射擊的時候就立刻炸膛。

 

    即便如此,試槍的時候,吳名還是特意讓嚴衡戴上皮手套以防萬一。

 

    每完成一次射擊,吳名都要強迫嚴衡休息一會兒,待槍身降溫後再繼續填彈。

 

    第一顆子彈射出去之後,嚴衡的眼睛便驟然發亮。

 

    兩槍打過,看到視野盡頭那棵被擊穿的大樹,嚴衡不由轉過頭來,滿目期盼地望向吳名。

 

    但不等他開口,吳名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別做夢,這東西我只能給你用,絕對沒可能裝備軍隊!”吳名一看嚴衡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你手下的那些工匠就算能造出火銃也造不出火銃裡用的子彈!”

 

    “這是……你從後世帶來的?”嚴衡忍不住問道。

 

    “怎麼可能。”吳名再次搖頭,“我那個世界早就不用這種老掉牙的東西了,我這是為了對付那些道士才特意鼓搗出來的。”

 

    “這種武器對會法術的人也有威脅?”嚴衡很是驚訝。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槍撂倒。”吳名感歎了一聲,“在後世,會法術根本沒用,因為再厲害的修士也擋不住狙擊手的一顆子彈,更抵擋不了炮火的輪番轟炸。”

 

    嚴衡愣了一下便質疑道:“你把這東西給了我,那你自己怎麼辦?”

 

    “我當然還有!”吳名翻了個白眼,“別把我想得那麼捨己為人好不好?你家夫人我是惡棍,不是聖人!”

 

    說完,吳名便又把這種黑科技火銃的缺點告知嚴衡,讓他在使用時多加注意。

 

    這種火銃的最大問題就是不能連射,每次只能裝載一顆子彈,連續射擊個三五次,扳機就會熱得燙傷手指,再用兩三次,保不准就要炸膛。

 

    正因如此,吳名給嚴衡的建議就是非關鍵時刻莫用,不和修士對抗的時候莫用,使用的時候必須一槍斃命,兩槍過後要是還無法扭轉戰局,那就趕緊逃命去吧。

 

    “還有,如果對方對你的槍產生了興趣,而你又已經無法射擊,大可以把槍丟出去,吸引對方注意,千萬別捨不得。”吳名提醒道,“槍這種武器的關鍵在於子彈,沒有子彈,這玩意還不如一根燒火棍好用。”

 

    說完,吳名又給了嚴衡十顆子彈,然後才繼續道:“沒事的時候開開空槍,練練手感就行了,別拿真子彈浪費。這玩意不好做,用一顆少一顆。”

 

    嚴衡頓時露出一臉再明顯不過的失望。

 

    吳名立刻道:“你要是真喜歡這東西,那就跟我走,到我原來的世界去。那邊的槍種類多多,品質也不是我這種手工仿品能比的,子彈更是隨便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一直玩到你厭煩為止。”

 

    嚴衡失笑,“夫人這是在蠱惑我跟你離開?”

 

    “是呀!”吳名坦然承認,“你上鉤嗎?”

 

    嚴衡笑了笑,伸手撫上吳名的臉頰,“再給我一點時間。”

 

    吳名歎了口氣,“你覺得這是我說了就算的事嗎?”

 

    “夫人。”嚴衡也跟著歎了口氣,“對你們而言,這裡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小世界,但對我來說,這裡卻是……家園。”

 

    吳名垂下眼瞼。

 

    將心比心,他不是不明白嚴衡的心情。但這裡要是真如商鬼猜測的那樣只是一處須彌芥子形成的小世界,那就算這一次他們能讓此地免去崩潰的危機,以後也免不了還會再次上演類似的劇情。

 

    人造的世界終究是不穩定的,一如海市蜃樓,水上浮舟。

 

    “夫人。”見吳名不再言語,嚴衡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做一些事情,讓我能夠了無牽掛。”

 

    “也罷。”吳名依舊沒有抬頭,“反正我現在連自己能不能走得掉都還兩說,正好各行其是,各忙各的。”

 

    “我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嚴衡呢喃道。

 

    “我會去找你的,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吳名伸手摟住嚴衡脖頸,將頭抬了起來,“我肯定會比你先到咸陽,等你也到了,我就過去找你——當然,肯定不會光明正大就是了。”

 

    “一定會來?”嚴衡問道,“你保證?”

 

    “呃……”吳名眨了眨眼,改口道,“這個倒真沒法保證。”

 

    嚴衡不由瞪眼,吳名趕忙安撫,“好啦,好啦,我不過就是說了兩句實話,有什麼好生氣的。這麼說吧,如果我沒去找你,那也只能是我去不了,絕不是不想去。”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嚴衡立刻捂住吳名的嘴巴。

 

    吳名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什麼都不說總行了吧?”

 

    “夫人……”嚴衡移開手指,將唇貼了上去。

 

    吳名閉上雙眼,像接納嚴衡的身體一樣接納了他的唇舌。

 

    唇瓣分離的那一刻,吳名忽然驚覺,自從學了生物學就對接吻這種行為接受不能的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嚴衡的親吻,就算口腔中殘留了他的唾液也沒有感覺到絲毫不適。

 

    怎麼就到這種程度了呢?

 

    吳名一時失神。

 

    嚴衡疑道:“夫人,怎麼了?”

 

    他不過就是親了吳名一口,不至於讓他感覺好到這種程度吧?

 

    聽到嚴衡發問,吳名回過神來,但接著便舔了舔嘴唇,開口道:“想打野戰嗎?”

 

    “什麼?”嚴衡滿頭霧水。

 

    吳名沒再多言,直接扯開嚴衡的衣衫,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一場突如其來的野外鏖戰耽擱了不少時間,但戰火消散,理智回歸之後,吳名還是沒有馬上帶嚴衡回府,又去了更遠的無人之地,把自製的手榴彈拿出來教他使用。

 

    手榴彈的爆炸效果遠比□□射擊更能震人心魄,但同樣受限於數量稀少的因素,吳名只讓嚴衡試用了兩個便不許他再玩耍。

 

    最終,吳名給嚴衡留下了兩把黑科技火銃,十顆子彈,五個自製手榴彈,還有從商鬼那裡要來的一盒“常用”藥劑。

 

    收到這些東西的嚴衡心情複雜,一時間倒是忘記了離別在即的傷感。

 

    “說起來,你有好一陣子不曾給我新鮮玩意了呢。”將所有東西放回吳名特製的手提箱後,嚴衡站起身,不無唏噓地感慨道。

 

    “你指什麼?”吳名沒明白嚴衡在感慨什麼。

 

    “自從做出玻璃和瓷器,你就沒再動手製作新的東西。”嚴衡解釋道,“地震之後,你也沒再給我任何建議,一直冷眼旁觀,我還以為……你不想再幫我了。”

 

    “你想多了。”吳名扯了扯嘴角,“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幫你。”

 

    “你……”

 

    “跟你說了,別把我想太好。”吳名無奈道,“我之所以會教你手下人造紙、榨油、曬鹽……主要是因為這些東西我自己就很需要,原本都是用慣了的,突然之間沒得用了,就想著把它們全都弄出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另外,我那時候住在你的府邸裡,吃你的,用你的,總不好白白占你便宜,總要給你一些回報……”

 

    “夫人。”嚴衡歎了口氣,打斷道,“你不需要如此誠實。”

 

    “抱歉,我就這脾氣,改不了了。”吳名聳聳肩。

 

    嚴衡摸了摸手提箱,心情複雜地看著吳名,終於還是忍不住也誠實了一回,“榨油造紙的時候,你都沒有瞞著我,但我完全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做出了這些……武器。”

 

    “呃……”吳名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為什麼瞞著我?”嚴衡目不轉睛地看著吳名,

 

    吳名想了想,開口道:“你得相信,這些東西並不是用來對付你的。”

 

    “我相信。”嚴衡點頭。

 

    “這些東西就是為了對付那些愛管閒事的道士,只不過一直沒有派上用場。”吳名繼續道,“至於為什麼不告訴你……一方面是為了保密,畢竟殺手鐧之所以能成為殺手鐧,就是因為隱秘,不為人知。另一方面,這些東西和玻璃、陶瓷、肥皂是不一樣的,後者會讓所有人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而前者……卻是變糟。”

 

    嚴衡微微一怔。

 

    吳名卻垂下頭,話音一轉,“就是這麼回事,你不相信也好,不理解也罷,我都不會再繼續解釋。”

 

    “夫人……”嚴衡放下箱子,將吳名擁入懷中,“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希望你不相信我。”

 

    吳名沒有回答,靠在嚴衡懷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人類最悲哀的事便是如此。

 

    無論兩個人多麼親密,多麼渴望與對方相知相守,兩個人也沒法變成一個人,兩顆心更不會融為一顆心。

 

 142 一四二侍女

 

    因離開的時候沒有告知任何人,試用武器又耽擱了不少時間,吳名和嚴衡回到郡守府時,嚴衡的一眾親信已經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看到嚴衡平安歸來,這些人終於松了口氣,跟著就把嚴衡拉去了前院,像是有什麼急事發生一般。

 

    吳名沒跟嚴衡過去,獨自回了後院的帳篷,把嫪姑姑和玳瑁叫了進來。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吳名開門見山地說,“有可能一去不回。”

 

    “夫人?”嫪姑姑和玳瑁不由一愣。

 

    吳名沒有解釋,只舉起食指搖了搖,示意嫪姑姑和玳瑁不要勸阻,接著便繼續道:“姚重送來的分紅都還在吧?”

 

    “回夫人,都在。”嫪姑姑躬身應道。

 

    “取出來一部分藏好,就說是我拿走了。如果我不回來,這些錢就是你們日後的依仗。”吳名淡淡說道。

 

    他曾經動過收玳瑁做徒弟的念頭。這個小丫頭有抗拒命運的勇氣和決心,也知道審時度勢,在必要時隱忍,在關鍵時挺身。但這個小丫頭終究還是少了一份他最期待的果決,或者換成後世那種更為委婉的說法,和他少了點緣分。

 

    吳名也想把自己身邊的這幾個人,包括桂花,妥善安置,但在這個年月,這個環境,除非他和嚴衡中的某一個肯於留下,不然的話,她們終歸是要自謀生路。

 

    吳名不會為了嚴衡留下,更加不會為了她們留下。

 

    而嚴衡,更加不會。

 

    “盡可能地照顧一下桂花,但錢就不要分給她了。”吳名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你們要是有別的打算,比如脫離奴籍、離開郡守府之類的,趁早告訴我……唔,明早之前。”

 

    “夫人,您和主君……”玳瑁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也要離開,你應該知道。”吳名似是而非地答道。

 

    見吳名給出了回答,嫪姑姑也試探地問道:“這一次的咸陽之行會有危險?”

 

    吳名沒有作聲,直盯盯地看著嫪姑姑。

 

    嫪姑姑立刻低頭道:“老奴逾越了。”

 

    吳名轉過頭來,看向玳瑁,“你最近和家裡人聯繫了嗎?”

 

    玳瑁一愣,遲疑了一下,“地震後回去看了一眼。”

 

    見玳瑁的臉上並無悲傷之情,吳名隨口說道:“看來是沒出什麼事情。”

 

    “阿父和阿母都沒事。”玳瑁頓了一下,“就是……弟弟和大兄家的小郎受了些傷。”

 

    “夫人,玳瑁的家人早在地震之前就已經被逐出郡守府了。”嫪姑姑提醒道。

 

    “他們攪合到叛亂裡去了?”吳名很是驚訝。

 

    “知情不報。”嫪姑姑看了玳瑁一眼。

 

    “怎麼沒和我說?”吳名追問道。

 

    “玳瑁小娘覺得沒必要驚動夫人……”

 

    嫪姑姑正欲解釋,玳瑁已開口道:“他們不會改的,留下來也不過是一錯再錯。”

 

    吳名挑了挑眉,“他們還在襄平?”

 

    按理說,被抹消奴籍出府的人帶不走多少東西,更沒可能在襄平城內置宅安家。

 

    “婢子……把您給的賞錢都給了他們,讓他們在城外買了個宅子,置了些地……”玳瑁說著說著便沒了聲音。

 

    無他,吳名的臉黑了。

 

    “你要是想當孝女,不如也脫了奴籍,回家等著嫁人吧。”吳名冷冷道。

 

    玳瑁一呆。

 

    但不等她再去解釋,帳篷的布簾就唰地一下被人掀起。

 

    “夫人——”

 

    嚴衡邁步走了進來,似乎有話要說,一見玳瑁和嫪姑姑也在,立刻又閉上了嘴巴。

 

    吳名擺了擺手,嫪姑姑拉著玳瑁迅速退出了帳篷。

 

    見沒了旁人,嚴衡走上前,在吳名身旁落座,沉聲道:“羅家在城外的莊子被搶了,庫房被劫掠一空,死了不少人,女眷也丟了幾個。”

 

    “哦。”吳名把頭一歪,靜待下文。

 

    “參與劫掠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有幾個被認了出來,乃是城外安置點裡的災民。”嚴衡頓了一下,“這些人劫掠後直接回了安置點,如今已被抓獲。但審問的時候,他們卻說是受你的蠱惑才會如此行事。”

 

    “呵呵。”吳名輕笑一聲,“這麼說倒也沒錯。”

 

    “夫人!”嚴衡皺眉道,“不要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有什麼關係。”吳名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反正我明天就走,有什麼屎盆子儘管往我腦袋上扣就是了。”

 

    “為什麼這麼急?”一聽說吳名明日就走,嚴衡便顧不得別的了,抓住吳名的手追問道,“就不能和我一起上路嗎?”

 

    “乖,別鬧——”吳名無奈地抬起另一隻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嚴衡的腦袋。

 

    嚴衡頓時表情一僵。從小到大,他還從未被這樣對待過。

 

    “說真的,別鬧。”吳名繼續道,“我為什麼走,走之後會做什麼,都已經掰開碾碎地給你講過了。你要是再鬧,那我也不等明天了,現在就走。”

 

    “……我想用鎖鏈把你鎖起來。”嚴衡抱住吳名,把頭埋在他的脖頸處。

 

    “你可以試試看。”吳名不為所動地答道。

 

    嚴衡終究沒有嘗試,抱了吳名一會兒便克制住妄念,起身回前院給吳名掃尾擦[]股。

 

    嚴衡一走,嫪姑姑便帶著玳瑁又走了進來。

 

    “夫人,我想帶玳瑁和桂花去遼西。”嫪姑姑直接表明了自己再次求見的原因。

 

    “遼西?你想去移民點那裡定居?”吳名愣了一下便猜出了嫪姑姑的意圖。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吳名和嚴衡都沒有後代,若是他們全都一去不回,像嫪姑姑這種前郡守和郡守夫人的心腹下人十有8九是落不得好的,能保住性命便是運氣。奴籍這東西也不是換份戶籍就能抹消得乾淨,與其留在襄平城裡被人歧視,還不如走遠一點,到誰也不認識的地方當有錢主子。但還是那句話,華夏大地上的所有炎黃子孫都是極其排外的,一個外來戶想要融入進去極為不易,只有遼西的移民安置點這種全都是外來戶的地方才能相對容易一些。

 

    “回夫人,正是。”嫪姑姑坦然承認。

 

    “只有你們三個女人過去的話,不安全吧?”吳名提醒道。現在可不是一個電話就能叫來員警叔叔的後世,單身女人要面對的不僅是排擠和歧視,還有更為現實的人身安全問題。

 

    “若是夫人許可,我會再帶走一家奴婢和兩個失了父母的小郎。”嫪姑姑頓了一下,將個中由來詳細解釋了一遍。

 

    那一家子奴婢是夫妻二人加一子一女,也是在上次叛亂中受了牽扯,被逐出郡守府的,得了嫪姑姑的幫助才在襄平城裡暫且落腳。兩個失了父母的小郎自入府後就是嫪姑姑在照看,視她為祖母一般。

 

    嫪姑姑若是去遼東,那一家子奴婢會再次簽下賣身契,給她和玳瑁做下人,而那兩個小郎則和玳瑁一樣充作她的侄孫,因父母不幸罹難才被她收養。

 

    聽嫪姑姑說完自己的打算,吳名擺擺手,讓她先出去,讓玳瑁一個人留下。

 

    “我不覺得你跟嫪姑姑去遼西是多好的主意。她現在看顧你,不等於會一輩子看顧你,更何況她還會帶走兩個男孩。等你們全都長大,你還能不能得到我給你留下的錢財都是兩說。”吳名直言不諱地說道,“不過你現在太小,無論在哪兒都很難為自己的人生做主。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也不阻攔。”

 

    “我想去。”玳瑁認真道,“和嫪姑姑一起離開只是可能會有不好的結果,但留下的話,卻一定不會有好結果。我想賭一賭。”

 

    “那就要願賭服輸,若是結果不盡人意,你也別去後悔。”吳名也坐直了一些,正色道,“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保護,連分給你的那筆錢也只能暫且交給嫪氏,由她替你保管,省得你又一時心軟,拿我的錢去供養不相干的人。”

 

    玳瑁低下頭,咬著嘴唇,沒有接言。

 

    “我知道你不服氣,也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吳名冷冷道,“但該說的話,我早就說過了,如今也沒興趣重複。明天開始,你我便天各一方,再不相干。至於你們去遼西一事,我會轉告郡守,他若是同意,自會給你們安排;他若是不同意,那你們也別來怪我。好了,出去吧。”

 

    “諾。”玳瑁站起身,正要往外走,但很快便又轉過身來,膝蓋一彎,跪倒在吳名面前,朝著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吳名沒有作聲。對於這種流於形式的感恩,他早就已經麻木了。

 

    更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對玳瑁有什麼恩情。

 

    晚飯的時候,吳名把前來送飯的桂花留下,問她是否知道嫪姑姑的打算。

 

    “她……她和我說了。”桂花低著頭,小聲答道。

 

    “那你想不想跟她走?”吳名問。

 

    桂花沒有馬上回答,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不,婢子……想……跟著夫人。”

 

    “這不可能。”吳名搖頭。

 

    桂花不說話了。

 

    吳名歎了口氣,“算了,我先和郡守商量一下,有了結果再告訴你。”

 

    “婢子……聽夫人的。”桂花的聲音愈發微不可聞,但語調裡卻飽含果決。

 

    當晚,吳名沒再讓嫪姑姑和玳瑁近身伺候,只在嚴衡過來的時候,把嫪姑姑和玳瑁三人的打算告知於他,讓他看著安排。

 

    “你母親要是知道我走了,十有8九會拿她們洩憤。”吳名撇嘴道,“真要鬧到那種程度,我沒准就會一氣之下跑回來把你母親宰了。與其那樣,還不如早早把人送走,省得大家都鬧心。”

 

    嚴衡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原本想要在臨別前做點什麼的心情也被徹底打消。

 

    而對吳名來說,該做的事白天都做過了,該說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按他的計畫,用不上一個月,兩個人就能再見,完全沒必要搞得像生死離別一樣感傷。

 

    “她們三個就交給你了。”吳名拍拍嚴衡肩膀,“上點心,別轉手丟給別人就不管了。”

 

    嚴衡臉上一熱。

 

    他還真是這麼打算的。

 

    三個不相干的女人而已,賞點錢,打發出去就是了,哪裡值得用心。

 

    想了想,嚴衡應諾道:“我會安排人送嫪氏和那個小娘去遼西,至於桂花,我會另找人來照顧——不如給她選個郎君?”

 

    “別禍害人。”吳名翻了個白眼,“桂花已經被男人嚇怕了,看到我都打顫,根本近不得男人的身。你安排她嫁人,還不如直接給她根繩子讓她上吊,好歹是個痛快。”

 

    “好吧,我另外找人照顧她就是。”嚴衡無奈地應道。

 

 143 一四三離別

 

    吳名本打算第二天天亮就走,但他低估了自己賴床的惡習。

 

    一覺睡到自然醒,吳名便發現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而嚴衡正撐著胳膊躺在他的身旁,一臉無奈地與他面面相覷。

 

    “早。”吳名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嚴衡也笑了笑,湊上前親了親吳名的雙唇,輕笑道:“我原本還擔心夫人會不聲不響地走掉,沒曾想……呵呵呵……”

 

    笑聲未了,嚴衡便翻身壓了上去,堵住了他正欲辯解的嘴巴。

 

    吳名氣惱地踹了兩腳,反被嚴衡將兩腿分開,乾脆不再推拒,抬起雙腿,纏在了嚴衡腰上。

 

    兩人頓時如連體兒一樣糾纏在了一起。

 

    這一糾纏便是大半個時辰。

 

    見時間已然不早,吳名乾脆破罐子破摔,又泡了個藥浴,然後和嚴衡一起共進午餐。

 

    經過剛剛的一場歡愉,嚴衡的心情明顯比昨晚好了很多,在吳名沐浴的時候,特意叫桂花準備了一桌吳名最愛吃的菜肴,權當是為他踐行。

 

    吃過已經可以算作午飯的早餐,吳名一本正經地向嚴衡辭行,嚴衡也沒再挽留,只拉住他的手,將他送出帳篷。

 

    但或許老天爺都不想讓他們依依惜別,兩人一出帳篷便發現穆堯已經等在了不遠處,看那模樣,明顯是找嚴衡有事。

 

    “稍等一下。”嚴衡捏了捏吳名的手掌,邁步走了過去。

 

    穆堯是負責府內事的,他過來找嚴衡,肯定是郡守府裡出了什麼事。吳名當即施了個“千里傳音”的法術,偷聽起來。

 

    但聽到的事卻讓吳名滿頭黑線。

 

    穆堯來找嚴衡是因為雅姬在鬧自殺,而雅姬之所以鬧自殺是因為嚴衡要把她送回娘家,至於嚴衡為什麼要把雅姬送回家……吳名不想問,也不覺得好奇。

 

    其實留在郡守府和回歸家族的結果未必會有什麼差別,這也是吳名同意玳瑁跟嫪姑姑去遼西的原因,但雅姬知道的事情比玳瑁更少,所以她覺得回去肯定不如留下。

 

    其實以她的容貌,但凡她能再有點腦子,去哪兒都能生活得很好。

 

    可惜,老天爺的公平就在於它的不公平——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地不公,它賞給人類一項優勢,就肯定也會給那人留下一項劣勢,至少一項。

 

    吳名正走神,忽然聽到穆堯說雅姬想見他。

 

    呃?

 

    吳名不由一愣。

 

    而嚴衡已轉過身來,回到他的身邊,直言道:“雅姬想見你,你要見她嗎?”

 

    “不見。”吳名想也不想地拒絕,“我管她去死。”

 

    嚴衡微微一怔,“你……”

 

    “她要死就讓她去死,鴆酒、白綾、匕首全給她,讓她隨便選。”吳名撇嘴道,“她要是不想走,那就讓她留下,反正你現在又不差她那一口吃喝。至於以後,你管她是死是活。”

 

    “你都聽到了?”嚴衡苦笑。

 

    “對。”吳名聳聳肩,“她自己選的路,她自己承擔,很簡單的事。”

 

    “說的也是。”

 

    嚴衡笑了笑,轉回頭向穆堯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暫且離開,然後便拉著吳名,按原計劃將他送到了郡守府的隱密處,讓他可以使用法術離開。

 

    “保重。”嚴衡把吳名的手指放到唇下輕吻,“莫要忘了與我的約定。”

 

    吳名故作茫然地問道:“約定什麼?”

 

    “……”

 

    “好啦,會去找你的。”吳名嘻嘻一笑,“若我找到離開的方法,就是你不走,我也會把你強拖出去,如何?”

 

    嚴衡頓了一下便點頭應道:“好。”

 

    “我說真的。”吳名被這個答案嚇了一跳。

 

    “我也沒有說謊。”嚴衡握緊了吳名的雙手。

 

    吳名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言。

 

    嚴衡卻再次親吻了他的手指,輕聲道:“一定要回來找我。”

 

    “我會的。”吳名用力地點了下頭。

 

    吳名終究還是走了。

 

    看著他驟然消失的地方,嚴衡的心也像是丟了一塊,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終是回過神來,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向吳名住過的帳篷。

 

    但不等他走進帳篷,身後便傳來穆堯的聲音,“主君。”

 

    嚴衡轉過身來,皺眉道:“怎麼還在這裡?”

 

    “主君,西跨院那邊的事總要有個了結。”穆堯一臉無辜地答道,“您可以對那一位放任不管,但我們總不好置之不理,浪費人手和精力不說,而且又打不得、罵不得……很煩的。”

 

    嚴衡瞥了穆堯一眼,很快說道:“把她送走。”

 

    “啊?”穆堯一愣。

 

    “送走。”嚴衡語氣冰冷地重複道,“捆起來,從哪兒來,送哪兒去。”

 

    雖然吳名從沒把他後院裡的那些女人放在心上,甚至還隱隱流露出對這些女人的同情,認為養著她們也不會妨礙什麼,但嚴衡卻沒有吳名那種讓人無法理解的“仁慈”。他對雅姬原本就已經厭煩至極,更忘不了吳名初來時對這女人生出的“興趣”,若不是擔心吳名還對這女人懷有情愫,知道後會生芥蒂,他早就將雅姬和其他女人一起處理掉了。

 

    嚴衡沒有告訴吳名,如今的西跨院裡只剩下雅姬一個女人,餘下的都已在這次地震之後失蹤或者死去,包括阮家陪嫁來的那個媵妾。

 

    嚴衡比任何人都討厭西跨院這處所在。如果說阮橙只是一次挫折,那這座西跨院以及西跨院當中的女人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恥辱,偏偏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只能選擇隱忍。

 

    直到現在。

 

    當嚴衡終於做出決定,放棄虛無縹緲的宏圖霸業,抓住實實在在的佳人美眷,他才終於打開心結,把一些事徹底放下,把另一些事徹底了結。

 

    從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開始,嚴衡也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隨心所欲。

 

    無論是吞併遼西,賑濟災民,還是將西跨院從郡守府內徹底抹除,都是因為他想這麼做,而不再是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必須做,不得不做。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嚴衡才終於理解吳名為何會那樣肆意。

 

    那種橫行無忌、肆意妄為的感覺確實讓人著迷,只可惜有些事一旦養成習慣就很難改正,再怎麼隨心所欲,嚴衡也做不到吳名那種程度。

 

    得到嚴衡的命令,穆堯當即帶人去了西跨院,把雅姬捆了起來。

 

    穆堯做事並不像姚重那樣狠辣無情,在把雅姬送回娘家之前,他先去取了雅姬入府時的嫁妝單子,並將單子上的物件全部翻找出來,連同她身邊的幾個侍女一起送上牛車。

 

    穆堯做這些事的時候當然不會瞞著嚴衡,嚴衡也不會連一個女人的嫁妝都要貪墨,至於雅姬回到娘家後,她的父親和嫡母會不會將這筆嫁妝吞沒,那就與他們無關了。

 

    得知穆堯已經把雅姬和嫁妝一起送出郡守府,嚴衡便將此事丟到一邊,專心處理離開前的最後一點瑣事。

 

    兩日後,他也要離開遼東,而這一去,會不會再回來亦是兩說。

 

    嚴衡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但他尚未把這一可能告知任何人。

 

    見日頭偏西,距離落山也沒剩多少時間,嚴衡叫來侍從,讓他們去通知太夫人嬴氏,自己會在晚飯後過去探望。

 

    得知嚴衡要來,嬴氏很是愣愕了一會兒。

 

    他們母子倆原本就不親近,自從娶了那個男夫人,兩人之間最後那點母慈子孝的假面也被撕了個乾淨。嚴衡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嬴氏的院子,幾次地震的時候,也只是派人過來問候一聲,得知嬴氏安然無恙便沒再親自登門。

 

    若不是嚴衡和他父親長得太像,嬴氏真要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在咸陽的時候被調了包,不然的話,又豈會不孝到這種程度。

 

    惱怒之餘,嬴氏也只當自己養了個不聽話的嗣子。

 

    晚飯後,嚴衡準時出現在嬴氏面前,未曾開口便先摒退一眾侍女,只留他們母子二人在正堂之中。

 

    見嚴衡擺出一副要說私密之事的樣子,嬴氏率先問道:“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倒也算不上不可告人。”嚴衡漠然道,“只是想和母親商量下,是否收一個嗣子到我名下。”

 

    “這是何意?”嬴氏頓時有些惱怒,“難道娶了一個男夫人,你以後就不近女色了?”

 

    “母親想多了。”嚴衡的聲線依舊沒有半點情緒,“後日,我便要去往咸陽,這一去,或許便再也不會回來。”

 

    “把話說清楚!”嬴氏驚疑地瞪起雙眼。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把能說的部分挑揀出來,告訴嬴氏。

 

    他沒提吳名等人其實來自另一個世界,更沒說自己想和吳名一起離開,只說吳名有一個來歷不凡的師傅,而這個師傅和其他修道之人都占卜出了天地將會崩塌的卦象,如今的地震便是先兆。為了避免這件事的發生,這些修道之人齊聚咸陽,並讓皇帝下詔書宣召各地豪強到咸陽商議應對的辦法。

 

    “那些修士已經找出了阻止天地崩塌的辦法,但此事或許會導致皇權更迭,嬴漢……或許會被逼宮。”嚴衡深吸了口氣,“所以,此次咸陽之行會涉及皇位、法術、天災等等一系列天底下最難解決之事,其結果亦難以預料,還請母親做好萬全準備。”

 

    “所謂的萬全準備就是找一個嗣子?!”嬴氏惱怒地喝問道。

 

    “若是沒有嗣子穩定人心,母親能控制住遼東遼西兩地嗎?”嚴衡反問。

 

    “這和遼西又有什麼……”嬴氏話一出口便愣住了,脫口問道,“遼西怎麼了?”

 

    “遼西已在我的控制之下。”嚴衡垂眸道。

 

    嬴氏頓時愣住,接著便露出詫異的目光,像是看陌生人一樣把嚴衡仔細打量了一遍。

 

    很快,嬴氏便揚起嘴角,欣慰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沉湎於溫柔鄉中不可自拔,沒曾想,竟然還分出精神做了點正事。”

 

    “母親。”嚴衡歎了口氣,“說正事吧。”

 

    嬴氏哼了一聲,“不就是收個嗣子嗎?可以,但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有。”嚴衡點頭道,“嚴鬱之子,嚴歡。”

 

    “那是何人?”嬴氏疑道。

 

    “母親忘記了?父親的庶子嚴征便是被他收養。”提醒之後,嚴衡便又恍然大悟地說道,“對了,我似乎忘了告訴您,嚴郁乃是父親的男寵,父親之所以會養育一名庶子,就是想把這個庶子過繼給他傳宗接代。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父親一死,嚴郁便娶妻生子,這嚴歡便是他的親生子。”

 

    嬴氏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是冷冷道:“把這樣一個污濁之人的孩子弄來做嗣子,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就當是替父親出一口氣吧。”嚴衡雲淡風輕地答道,“若是將來有了什麼變動,母親也能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嬴氏皺了皺眉,“你父親留下的那個庶子呢?”

 

    “死了。”嚴衡答道,“在上次叛亂時,和嚴琛一起被我那夫人刺了個透心涼。”

 

    一提到叛亂,嬴氏的臉色便又是一變,譏諷道:“說起來,我還不曾謝謝你那夫人的救命之恩。”

 

    “那是他該做的,母親不必客套。”嚴衡漠然答道。

 

    “他現在又在幹嘛?”嬴氏隨口問了一句。

 

    “他走了。”嚴衡的聲音愈發冰冷。

 

    嬴氏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憐憫的目光。

 

    嚴衡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也沒向嬴氏解釋,轉而道:“明日,我會讓人將嚴歡送入府中,但相關的儀式只能從簡,最好由母親代為操辦。此外,我會將遼東遼西兩地的一切權責交到母親手中,將一些重要的人召入府中與母親相見。”

 

    “你真的要我代你掌管遼東……遼西?”嬴氏訝異地看向嚴衡。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嚴衡反問,“更何況,母親對郡守府的權勢不也垂涎已久?”

 

    嬴氏怔了怔,隨即嘲弄地笑了起來,“是啊,你說得沒錯。”

 

    “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助母親達成所願。”說完,嚴衡便話音一轉,“但我也懇請母親莫要再用後宅的手段應對前堂政務。母親應該知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把戲根本起不了作用。”

 

    嬴氏面色一僵,但很快就開口道:“放心吧,我已經在你那男夫人手裡吃過苦頭,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我很清楚。”

 

    “如此便好。”嚴衡再一次垂下眼瞼。

 

 144 一四四胡亥

 

    上一次的叛亂後,嚴郁一家人就被嚴衡控制起來,軟禁在城內的一處宅院裡。

 

    與嬴氏達成協議的第二日,嚴衡親自走了一趟,當著嚴鬱一家三口的面宣佈要將嚴歡收為嗣子。

 

    嚴歡年紀尚輕,並不懂得這樣的事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但嚴衡會過繼嗣子的事在嚴氏族內早有傳聞,而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那些人都是一臉羡慕嫉妒地稱其為福分。

 

    因此,嚴歡雖然本能地感覺不妥,卻也並未有多慌張,只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父母。

 

    嚴鬱卻是臉色大變,脫口道:“郡守,我只有這一個兒子!”

 

    “是嗎?我以為是兩個。”嚴衡漠然回道。

 

    嚴鬱立刻身子一僵,驚疑地看向嚴衡。

 

    嚴衡並未把叛亂的詳情透露出去,襄平城內的百姓只知道有人發起了一場叛亂,但很快就被郡守府鎮壓。嚴郁也不知道自己名義上的庶長子竟是此次叛亂的主角,直到一家人被“請”出家門,軟禁起來,他才從忐忑不安的妻子口中得知嚴錚已經失蹤多日,而他們一家之所以會被軟禁,十有8九和嚴錚的去向有關。

 

    可這時候再抱怨妻子的小心眼已經毫無意義,嚴鬱只能膽戰心驚地等待郡守府對他們一家的處置。等待中,嚴鬱猜到部分真相,甚至生出了等死的心思,但他萬萬沒想到嚴衡沒有殺他,卻要把他的兒子奪走。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真正的兒子!

 

    “郡守,您殺了我,放過我兒吧!”嚴鬱撲通一聲,跪倒在嚴衡面前。

 

    嚴衡看了他一眼,“我若是殺了你,誰去給我父親守墓?”

 

    “啊?”嚴鬱一呆。

 

    “父親孤寂多年,我又是個忙碌的,連時常過去掃墓都很難做到。”嚴衡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郁堂兄與父親相知多年,若是能過去陪伴,父親在九泉之下也定然倍感欣慰。”

 

    一聽這話,嚴鬱頓時身子一垮,癱坐在地。

 

    他和先郡守的關係被嚴衡知道了!

 

    他千辛萬苦地隱瞞了那麼久,連他的母親都不曾知道,而今卻被那人的兒子知道了!

 

    若是此事被宣揚出去,他……他哪還有臉面見人!

 

    看到嚴鬱失魂落魄的模樣,嚴衡卻是面色愈冷,心中亦平添了幾分厭憎。

 

    他本以為這嚴郁對父親能有幾分真心,如今看來,不過也就是攀附權貴罷了。

 

    或許在嚴鬱本人看來,這乃是百般無奈之下的委曲求全,但有了上一世的阮橙做對比,這樣的委屈就實在是有些惺惺作態。

 

    既然捨不得死,那就慢慢活著吧!

 

    嚴衡原本就不是過來和他們商量的,把該說的話說完,便命人給他們打點行裝,把嚴歡和其生母送去郡守府,把嚴郁送往嚴氏的墳塋。

 

    嚴歡原本就是個和父親嚴郁一樣習慣了逆來順受的老實孩子,如今雖有些惶恐不安,但因為生母尚且陪伴在自己身邊,倒也沒有哭喊叫鬧,老老實實地上了牛車,和嚴衡一起去了郡守府。

 

    就在即將回府的時候,嚴衡忽然萌生出了去阮橙那邊看一眼的念頭。

 

    但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逝。

 

    阮橙肯定不想見他,而吳名也肯定不想讓他去見阮橙。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兩邊不討好。

 

    嚴衡自嘲地笑了笑,將阮橙這個名字拋之腦後。

 

    把嚴歡及其生母接入郡守府的第二日,嚴歡在族譜上的身份就被更改一新。

 

    會炸毛挑刺的族老已經被吳名殺了個七七八八,餘下的人也不知道吳名已經離開郡守府,過繼的事順順利利便宣告結束。

 

    過繼後的第二日,嚴衡便率人離開襄平,朝咸陽而去。

 

    而這個時候,已經抵達咸陽的吳名剛剛結束了自己穿越後的第一場大戰。

 

    吳名並沒有直接進入咸陽城。

 

    他告訴嚴衡,他要來咸陽,但他沒有告訴嚴衡,他的目標不在咸陽之內而在咸陽之外。

 

    他是來找胡亥的。

 

    在看到呂良記憶的時候,吳名就感覺奇怪。

 

    如果胡亥身邊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而這支軍隊在看守他的同時也受他轄制,那在秦三世——也就是穿越男第一次死掉的時候,胡亥大可以揮軍入城,將皇位奪回。至少,在大廈將傾的危急時刻,他應該挺身而出,而不是只將身邊的軍隊派了出去,單單只護住咸陽周遭。

 

    當然也不能排除胡亥心灰意冷,對皇位和王朝都已沒了興致。

 

    但過去看一眼也費不了多少時間,何況吳名一直到死都有一個夙願——

 

    殺入咸陽,宰掉胡亥!

 

    遺憾的是,另一個時空的胡亥早已化為塵埃,而這個時空的胡亥又已經搬出咸陽,吳名的這個夙願已經沒可能同時實現,若是分開實現的話,卻又少了那種一償夙願的意義。

 

    不管怎樣,吳名還是決定去胡亥那邊看上一眼。

 

    然後,吳名便訝異地發現,此胡亥竟然就是彼胡亥!

 

    吳名原本只想探尋“陣眼”的所在,順便問問胡亥這裡有沒有守墓人存在,沒曾想,根據呂良的記憶摸進胡亥的居所後,一個小小的迷魂術竟然問出了讓他愣愕的結果。

 

    胡亥竟然也是穿越的,只不過他是自己穿自己,或者換一種說法,他是死而復生的。

 

    被迫自殺後,胡亥便發現自己又“活”了過來,而且他還是他,只是又回到了始皇帝剛剛駕崩的那一刻。

 

    胡亥並不是始皇帝選中的儲君,但胡亥手裡握著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傳國玉璽。

 

    始皇帝把這塊玉璽交給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並不是為了讓他繼承皇位,而是讓他在自己駕崩後主持自己陵墓的修建事宜。在交托玉璽的時候,始皇帝特意囑咐胡亥,務必要將陵墓按他要求的模樣分毫不差地修建完畢方可將玉璽交付新君。若是新君妨礙了陵墓的修建,那胡亥就可以持玉璽號令新君,甚至將其廢棄。

 

    胡亥不明白始始皇帝為何不直接封他為太子,但對始皇帝的畏懼讓他並不敢冒然發問。

 

    然而始皇帝至死都沒有立下儲君,當趙高和李斯連袂出現,遊說胡亥繼承皇位的時候,胡亥便怦然心動,生了妄念。

 

    但胡亥無法忘記,始皇帝心中另有一個新君人選,而那個人並不是他。

 

    正是出於這種顧慮,胡亥終是狠下心來將所有的兄弟姐妹盡數斬殺,永除後患。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成為了無用之功,不僅丟了皇位,被人活活逼死,更成了毀掉大秦皇朝的罪魁禍首。

 

    重生之後,胡亥沒再和趙高、李斯合作,只想利用父皇留下的玉璽和印信繼承皇位,再去重用前世被他殺死的蒙氏兄弟等人。

 

    但他的不合作卻讓趙高和李斯也起了別的心思,而他卻全然不曾察覺。

 

    就在他們帶著始皇帝的靈柩從行宮返回咸陽的路上,胡亥便莫名其妙地被人刺殺。

 

    胡亥只記得自己一共中了十三劍,第一劍來自趙高送給他的美姬,最後一劍卻來自李斯送給他的侍從。

 

    胡亥在劇痛中失去意識,再睜眼,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始皇帝剛剛駕崩的那一刻。

 

    這一次,胡亥狠下心腸,打算先殺了趙高和李斯。

 

    然而真的動起手來,胡亥才發現殺人遠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實現的事。

 

    胡亥把自認為最可靠的心腹叫到一起,想要安排刺殺之事,沒曾想他的安排剛一佈置下去,趙高便帶人趕了過來,揭穿了他的打算,將他軟禁起來。

 

    這一次,趙高倒是沒有殺他,只將他帶回了咸陽,從他的一堆兄弟中另選了一個做傀儡。

 

    但玉璽和印信還在他的手裡,而趙高等人並不知曉此事。

 

    第一世的時候,詔書雖然是假的,可詔書上的玉璽卻是真的,到了這一世,趙高等人便只能偽造一封真正的矯詔去欺騙眾人。

 

    或許是這一次的矯詔假得太過徹底,對始皇帝忠心耿耿的將軍們一眼就認了出來,當即暴跳如雷。

 

    蒙恬沒再像第一世那樣領命自盡,撕掉矯詔,率領一眾文臣武將與趙高等人鬧了起來。

 

    趙高推出新君沒能得到認可,但文臣武將、士族門閥各有各的打算,同樣沒能在新君人選上達成一致。

 

    最終,秦王朝還是分崩離析,胡亥也被那個差一點就登基成帝的兄長虐殺洩憤。

 

    再睜眼,又是一個輪回。

 

    胡亥鬱悶地發現,無論他做什麼,怎麼做,都無法改變秦王朝二世而亡的命運,而他自己也從未曾活過二十四歲。

 

    即便是他把皇位讓給扶蘇,也不過就是讓自己多活了幾月,動亂的時間反而提前到來。掀起動亂的不再是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轉而變成了始皇帝最忠心的那群將軍。至於動亂的原因卻是扶蘇妄圖對秦王朝尚且是秦國時就已制定的律法和國體進行修改,取消功勳制度,甚至還想將削減各地駐軍和武將手裡的兵權,將更多權力賦予文官。

 

    到了這時,胡亥才明白大兄為何會從始皇帝最看重的長子變成被流放邊疆的棄子。

 

    扶蘇實在是太過想當然了!

 

    他也不想想,若是靠著仁義禮智信那套說辭就能當好皇帝,這天下哪裡會輪得到他們的父皇去統一!

 

    他好歹還知道誰是必須幹掉的敵人,誰必須□□掉卻並非敵人,而扶蘇卻連誰才是真正的敵人都分不清楚!

 

    簡直就是蠢透了!

 

    難怪第一世的時候,他只是拿出了一封賜死的遺詔就把這傢伙弄死了!

 

    胡亥萬分後悔把皇位讓給扶蘇,但到了那會兒,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咸陽被亂軍圍困。惱怒之下,胡亥以把酒談心為名毒死了毫無防備的扶蘇,自己也在亂軍衝破咸陽城的那一刻拔劍自刎。

 

    這一次之後,胡亥乾脆不再反抗命運,徹徹底底地做起了傀儡,任由命運擺佈。

 

    兜兜轉轉,循環往復。

 

    一直到上一世,胡亥忽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名叫子詹的兒子。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兒子乃是難產而生,出生後不久,便和生母一起離開人世。但這一世,這個兒子卻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他的母親也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才遭遇難產。

 

    胡亥頓時對這個孩子起了興趣。

 

    而這個孩子也沒讓他失望,小小年紀就表現出了超乎成人的手段和睿智。這個孩子沒有阻止他殺扶蘇,卻悄悄和蒙氏兄弟搞起了串聯,通過他們獲得了武將的支持。在他登基後不久,這個孩子便露出猙獰,悄無聲息中搞出了一場逼宮,策反了李斯,斬殺了趙高。

 

    胡亥高高興興地讓出皇位,將咸陽和天下交到這個尚且不滿十歲的孩兒手中,自己率領一眾親衛去了咸陽城外的山莊裡享受“圈禁”生活。

 

 145 一四五陰司

 

    這一世,胡亥終於活過了二十四歲。

 

    然而就在他心滿意足地等待壽終正寢的時候,他那個名叫子詹的孩兒卻突然暴斃,孩兒的獨子登基繼位。

 

    新皇帝並不知道胡亥還活著,舉行登基大典的時候也不曾邀胡亥過去觀禮。

 

    胡亥也沒有那個興致。

 

    皇宮裡所謂的暴斃從來都只有一個死因——謀殺。

 

    雖然他那孩兒只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但這並不意味著皇宮裡就沒有人想要他死。

 

    這一世的安逸生活讓胡亥終於有時間去關注自己身邊的事,這才發現他身邊竟然還有一群奇怪的護衛。當他離開咸陽城時,他們便悄然出現,黃衣銅甲,像極了當年他親自主持燒制的兵馬俑。

 

    和他一起離開的還有一個自稱“陰司”的黑衣人。

 

    在第二次重生的時候,胡亥便注意到自己身邊多了這麼一個傢伙,但一直到第五世的時候,他才開始嘗試著與這人打交道。從始至終,胡亥都沒見過這人的真容,這人的作派也一如這人的名字,虛無縹緲,神出鬼沒。

 

    陰司很少和他交流,對他的死活也漠不關心,好幾世都眼睜睜地看他去死。

 

    但若是他主動找上門讓陰司做些事情,陰司也不會拒絕。

 

    得知秦三世暴斃之後,胡亥便讓陰司入宮探查。

 

    果然,嫌疑最大的竟是皇后。

 

    但胡亥卻不好殺皇后給自己的孩兒償命。他那孩兒只有一個兒子,若這個兒子的母親被扣上弑君的罪名,影響的不僅僅是皇位更迭,更是整個嬴氏皇權的順利延續。

 

    他當然可以讓陰司將皇后悄悄殺掉,但他那孩兒的獨子並不是個有膽識、有謀略的儲君,不然的話,他那孩兒也不會在扮演了十多年的情種之後忽然和項氏翻臉。實在是項氏生下的這坨爛泥太過糜爛,根本扶不上牆。若不更換儲君人選,大秦王朝恐怕又要面臨傾塌的危機。

 

    據胡亥所知,嬴漢這小子的性格和扶蘇很是有幾分相似,若無人在身後轄制,沒准會做出什麼事情,捅出多大的簍子。

 

    胡亥忍下了怒火,放過了皇后,然而沒過多久,天下還是又亂了起來。

 

    好不容易體會了一次長壽的滋味,胡亥實在不想放棄壽終正寢的希望,終是按捺不住地插了手,將那群兵馬俑一樣的奇怪護衛派了出去,讓他們守住咸陽。

 

    胡亥向陰司詢問過這批護衛的來歷,但陰司卻三緘其口,只說這些護衛會在他離開咸陽城的時候保護他,而他也可以對這些護衛下達一些簡單指令——必須簡單,若是指令太過複雜,這些護衛恐怕會無法執行。

 

    陰司的話讓胡亥浮想聯翩,但此時此刻,他早已學會了向命運妥協。見陰司無意深說,胡亥便也沒再多問,只時不時地帶他們出去狩獵,自行探尋掌控這群銅甲護衛的竅門方法。

 

    當天下大亂,叛軍再一次逼近咸陽的時候,胡亥便命令這群護衛守住咸陽,不許任何外來者進入咸陽地界。

 

    這群護衛雖然頭腦簡單,理解力低下,但上了戰場卻是英勇無畏、無往不勝,最讓人驚駭的是他們身上的盔甲竟然刀槍不入,與叛軍作戰的時候完全就是碾壓。

 

    有了這群無畏並且幾近無敵的護衛,咸陽頓時成了銅牆鐵壁,使得來自各地的叛軍可望而不可及。

 

    但只靠這麼一支銅甲軍也沒可能平定天下。

 

    打天下易,治天下難。

 

    重生了這麼多次,胡亥再怎麼自負也有了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他沒能力解決動亂的根源,他甚至都不知道天下大亂的根由到底是什麼。他反反復複地嘗試了各種方法,但最終也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治標不治本。就算他率領銅甲軍大殺四方,也只能獲得暫時的平靜,時過境遷之後,動亂依舊還會到來。

 

    何況在這一世之前,他從來沒有過領兵作戰的經驗,能不能打贏還是兩說。

 

    於是,胡亥便選擇了固守,與叛軍劃河為界,僵持起來。

 

    胡亥本以為僵持到自己壽終正寢就算結束,然而突然有一日,他隱居的山莊裡來了一名自稱是他孩兒的不速之客。

 

    這人如今的名字叫呂良,乃是一路叛軍的首領,他之所以會來,是想讓胡亥撤走銅甲軍,開放進入咸陽城的通道。

 

    若是換了旁人,肯定會將呂良當成騙子抓起來,但胡亥多次重生,自己就有一肚子讓人難以置信的秘密,呂良的話不僅沒有讓他懷疑,反而給他帶來了驚喜。

 

    胡亥只用往事試探了幾句便愈發相信呂良便是他那孩兒子詹,當即將控制銅甲軍的印信拿了出來,將銅甲軍的控制權轉交給呂良。

 

    然而世間事從不會盡遂人意,得到銅甲軍的呂良雖然兵不血刃地攻入了咸陽城,但緊接著就被一場大火逼了出去。

 

    這場大火異常猛烈,轉眼間就覆蓋了整個咸陽城池。

 

    胡亥當時只驚訝於這場火的突然與猛烈,沒曾想一覺醒來,大火竟然蔓延到了山莊。

 

    胡亥本能地想要逃命,但銅甲軍已經被呂良盡數帶走,而陰司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觀,胡亥左顧右盼,竟是不知該逃往哪裡。

 

    於是乎,胡亥遭遇了他重生以來最憋屈的一次死亡——

 

    被燒死。

 

    好在他還是又一次地復活了,只是這一次復活的時間點完全不同於以往。

 

    胡亥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咸陽,住進了山莊,而他那孩兒也已暴斃數載,如今大概都已經轉世投胎成呂良了。

 

    胡亥本想著這一世絕對不能把銅甲軍全部交托出去,怎麼都要留幾個在身邊保命,但算算時日,距離天下大亂還早,呂良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過來。

 

    胡亥便悠哉遊哉地過起了日子,直到今日吳名到來。

 

    這些事,胡亥大概也在心裡憋了很久,吳名只是用法術稍一引導,他就劈裡啪啦地全都吐了出來。

 

    聽到這裡,吳名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誤解了呂良那段無聲的記憶。

 

    他以為胡亥身邊的軍隊是呂良派過去的,實際上,呂良當時大概也很驚駭,所以記憶裡的畫面才會如此鮮明。呂良從胡亥手中拿走的也不是兵符,而是控制銅甲軍——吳名總覺得那就是一群兵馬俑——的法寶。

 

    他就說嘛,從胡亥離開咸陽宮到呂良起事,中間隔著幾十年呢,當年的士兵早成老頭了,哪裡還能打仗!

 

    還有,難怪呂良那麼容易就說服了胡亥,原來中間還有這麼多的彎彎道道!

 

    究其根本,只因為穿越男就不是主角,胡亥才是!

 

    吳名恍然大悟,但跟著就鬱悶地發現這些事對他全無用處。

 

    但不等吳名再去追問,原本和胡亥睡在一起的姬妾便從入夢咒中驚醒過來,接著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出一連串的尖叫。

 

    她這一叫不僅驚動了屋外的護衛,更把胡亥也給嚇醒了。

 

    “來人!護駕!”胡亥立刻用比那女人還要高出幾十分貝的嗓音叫嚷起來。

 

    幾個穿銅甲的土黃色護衛立刻蜂擁而入,吳名只能丟下胡亥,先去解決這些疑似兵馬俑的大兵。

 

    始皇帝的陵墓裡有多少兵馬俑?

 

    後世科學家給出的估算是接近五位數!

 

    胡亥身邊的兵馬俑雖然沒後世科學家估算的那麼多,但四位數卻是足足的。

 

    而這些銅甲大兵既不知痛,也不畏死,普通的刀劍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普通的法術也對他們不起作用。

 

    眼見著身邊的銅甲大兵越來越多,簡直就快把他淹沒,中間還混了一個奇怪的黑影,吳名只能快刀斬亂麻,把自己手上的自製手榴彈拿了出來。

 

    好在這個世界依舊遵循物理化的相關定律,一番狂轟亂炸之後,銅甲大兵便成了一堆破銅爛鐵和碎石塊。那個混進來的黑影也被炸斷了雙腿,只能趴在地上苟延殘喘。

 

    吳名沒去理會已經被嚇蒙了的胡亥,抓起那個鬼影一樣的傢伙,扯掉他臉上的黑色面罩,露出一張白燦燦的沒毛腦袋。

 

    吳名很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塊白玉雕出來的臉龐,沒有頭髮也沒有睫毛,眼睛的部位大概是鑲了兩塊黑曜石,構成了這個腦袋上唯一的顏色。

 

    偶人?!

 

    吳名立刻萌生出了一種猜想。

 

    玉石可以養魂,供魂魄棲身,古時的葬禮之所以不許人佩戴玉器,就是擔心本該消散的魂魄藏身于玉石當中,結果成了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但就像火藥可以製造漂亮的煙火也可以用來打仗一樣,有些修士便利用玉石的這一特性製造可供魂魄棲身的玉石雕像,進而又發展出了可以像真人一樣行走運動的玉偶人。

 

    當然,修士的本事再大也沒法讓*的玉石像真人一樣柔軟起來,偶人也並非由一整塊玉石雕琢而成,像關節這樣的地方基本都用木頭,只在頭部或者心臟處藏了一塊刻有特殊符文的玉石。

 

    像眼前這傢伙一樣用一整塊玉石做腦袋的倒也少見。

 

    “你是什麼玩意?”吳名直言問道。

 

    “吾乃始皇帝的守靈陰司。”玉石腦袋的偶人發出沉悶的聲音,聽來源卻像是出自胸腔,“汝乃何人?為何闖入始皇帝的安息之地?”

 

    還真是始皇帝的陵寢?!

 

    吳名心下驚訝,嘴上卻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闖入的?”

 

    陰司冷冷答道:“吾皇的魂名錄上沒有你的記載,你和你的同伴不屬於這裡!”

 

    “連我有同伴都知道?”吳名眉峰一挑,咧開了嘴巴,“太好了,看來你比胡亥有用多了!”

 

    說完,吳名便手掌一翻,將一顆全新的鎖魂珠拿了出來。

 

 146 一四六記憶

 

    這顆鎖魂珠還是吳名用呂良的魂魄和商鬼換來的。

 

    嚴衡只看到吳名把呂良的魂魄交了出去,卻不知道在交出去之前,那兩人就已經打過一場眉眼官司。事後,商鬼補償了吳名一顆新的鎖魂珠,送給嚴衡的那一盒藥水也只是這項交易中的一部分。這會兒想想,商鬼之所以把吳名的自製武器拿走,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太虧,想要補償一下。

 

    陰司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吳名施展法術,將他的魂魄從偶人的身體裡拽了出來,塞進鎖魂珠中。

 

    胡亥和他的姬妾倒是完好無損,但在一番驚天動地的爆炸之後,他們早就嚇得動彈不得,全都蜷縮在屋子裡,面都不敢露上一下,自然也不會出來幫助陰司。

 

    吳名倒是很想把胡亥的魂魄也揪出來拷問一番,但他手上只有一顆鎖魂珠,而就胡亥之前的講述來看,他知道的事恐怕還未必有商鬼猜測的多。

 

    除此之外,吳名還有另外一種擔心。

 

    比起嬴氏王朝的存在,胡亥看起來更像是這座須彌芥子構成的關鍵。他一死,失去主角的世界就會讀檔重來,而在反反復複的讀檔重來之後,承載這個世界的硬碟已經因為超載而嚴重受損,隨時可能面臨崩潰。

 

    吳名不想賭也不敢去賭,所以,他決定放過胡亥。

 

    但就這麼把他留在這裡也不大合適,一來吳名會覺得不甘心,二來這裡的兵馬俑都已經被他炸爛,胡亥人老力衰,隨便來一夥兒山賊都能把他弄死。萬一他離開之後,胡亥被人宰了或者自殺了,那他可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思來想去,吳名只能把胡亥帶走。

 

    反正商鬼和夏伯這會兒應該都在咸陽,找個地方安置胡亥應該不成問題。

 

    吳名當即站起身來,朝胡亥所在的屋子走去。

 

    離開胡亥隱居的山莊後,吳名沒有帶胡亥直接進咸陽城,先在城外找了一戶空屋子,把胡亥丟到一邊,將陰司的記憶流覽了一遍。

 

    看過陰司的記憶,吳名才第一次覺得自己把握住了真相。

 

    如商鬼猜測的一樣,這裡確實是始皇帝的陵寢。始皇帝當年雖沒求到神仙,卻得到了一件連神仙都會眼紅的稀罕法寶——須彌芥子。得到這件法寶之後,始皇帝便動了心思,想要構建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世界,於是便找來忠於他的道士,將須彌芥子置入正在籌建中的陵寢,同時也開始考慮“殉葬”的人選。

 

    這時候,始皇帝就已經開始對秦王朝的未來不抱希望。上至被他寄予了最多希望的扶蘇,下至最能討他歡心的胡亥,都缺乏君王應有的秉性。偏偏六國餘孽尚未完全消滅,士族門閥也勢力猶存,無論哪一個兒子繼位,恐怕都無法將這些暗疾徹底清除。占卜的結果也顯示他的這群兒子都是短命鬼,他駕崩之日,便是他們亡命之始。

 

    斟酌之後,始皇帝乾脆在所有直系子孫的身上做了手腳,若他們非正常死亡,他們的魂魄就會被引入須彌芥子,到新世界裡與他團聚。

 

    為了防止自己駕崩時陵寢尚未建成,始皇帝特意將督造陵寢一事交托給最聽話的小兒子胡亥。胡亥雖然魯莽,卻也最是孝順,只要是他下達的命令,就算千難萬阻亦不會退卻。

 

    結果也一如始皇帝的預料,胡亥雖然靠矯詔搶到了皇位,但繼位後,他一絲不苟地完成了始皇帝的遺願,將始皇帝的陵寢修建得盡善盡美,始皇帝指定的殉葬人選也都被送了進去。

 

    而陰司便是自願殉葬的守墓人——

 

    之一。

 

    吳名見到的陰司只是守靈陰司中的一個,專門負責看護胡亥的魂魄。

 

    或許是始皇帝駕崩得太過突然,兩邊都沒做好準備,死亡時又缺少足夠的執念來維繫魂魄,提前進入須彌芥子的守靈陰司們並沒有等到始皇帝的到來,反而是嬴氏子孫和一眾心腹的魂魄都被陸陸續續地送了進來。

 

    胡亥便是其中的最後一個,而且一進來就與須彌芥子的陣眼捆綁在了一起。

 

    陰司們大概也是既不滿又無奈,所以負責看護胡亥魂魄的陰司才如此地漫不經心,只在乎他的魂魄是否完好,對他的死活卻是漠不關心。

 

    然而一啄一飲,莫非前定。

 

    若不是陰司們太過漫不經心,這處須彌芥子也不會損耗到瀕臨崩潰的程度。

 

    吳名仔細翻閱了陰司的記憶,終於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

 

    這個世界的控制權在陰司手中,但這種控制並不是用腦子想一想就能實現的,必須通過一座建在咸陽宮內部的祭壇,而且啟動這座祭壇需要至少四名陰司同時在場。

 

    吳名沒能從記憶影像裡找出陰司的總數量,只看到幾次五名陰司同時出現的畫面。因這些人的穿著打扮完全一樣,連身高體形都沒差別,吳名也分不清他們到底是相同的五個人還是不同的五個人。

 

    這名陰司的記憶影像裡也沒有啟動祭壇的方法,只有幾次旁觀祭壇啟動的畫面,而且這僅有的幾次記憶裡也只有一次是為了開啟空間通道,還是將一個人從外面的世界拉拽進來。

 

    就那人的衣著來看,很像是漢唐之間的某個時段。但吳名看不出陰司們將他拽入始皇帝陵是出於何種目的,只見那人剛一在祭壇上出現,其魂魄就被抽離了身體。一名陰司手持竹簡,在旁邊做了某種記錄,然後,這人的魂魄就被重新塞入祭壇,消失在畫面當中。

 

    這是唯一一次開啟空間通道的記憶影像,也是最後一次啟動祭壇的記憶影像。

 

    看完之後,吳名皺起眉頭。

 

    他可不會分身術,就算去找商鬼和夏伯幫忙也還是四缺一,少那麼一個。

 

    而且這祭壇到底要怎麼用,能不能用還是兩說,總是要親自進咸陽宮裡走上一遭才能查出細節。但這樣重要的地方肯定會被嚴加防範,他若是冒然闖入,免不了會打草驚蛇,引起那些陰司的警覺。

 

    這些陰司雖然是偶人,但究其本質,不過也就是比兵馬俑多了一個魂魄,普通的刀劍是傷不了他們的,法術也很可能會被免疫。想要一口氣幹掉他們,只能用後世才被研發出來的高爆炸藥去炸……

 

    想著想著,吳名忽然覺得自己被算計了。

 

    靠!

 

    商鬼那傢伙不會就是知道這一點才特意甩出鑄九鼎的計策來激怒他吧?!

 

    吳名越想越覺得可能。

 

    鑄造九州鼎只能把混亂的靈氣鎮住,並不能讓他們離開這處須彌芥子,說白了也就是個緩兵之計。商鬼在外面折騰了那麼久,難道真的就只想出這麼一個苟延殘喘的法子?

 

    商鬼可是早就來過咸陽,就算沒發現胡亥的所在,肯定也會入皇宮一探!

 

    還有夏伯,他在這邊混的年頭更久,難道就沒發現一點半點的蛛絲馬跡?!

 

    騙鬼去吧!

 

    不過就是覺得直接和陰司們開片的話沒有把握打贏,就想讓他這個二愣子先上去試試水,看能不能殺出一條路來!

 

    難怪商鬼給他東西的時候前所未有地痛快,想讓馬兒跑,當然得讓馬吃草!

 

    但你們他喵的就不能直說嗎?!

 

    吳名越想越鬱悶,而更讓他鬱悶的是,即便是他已經知道商鬼在算計他,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任他算計。

 

    就算他甩手不管,離陰司和咸陽城遠遠的,也不過是讓商鬼和夏伯可以安心地鑄造九鼎罷了。

 

    說起來,比起去和咸陽宮裡的陰司開片,商鬼肯定更希望他老老實實地啥也別參與,等九鼎鑄好,靈氣穩定,天下太平,他們再慢慢從陰司手中謀奪這個須彌芥子的控制權。

 

    但鑄造九鼎就要死人,等於是用一部分人的命換大多數人的命。

 

    吳名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把惹惱他的人送上西天,但也只會把惹惱他的人送上西天。

 

    為了自己活命而讓無辜者去送死,這是吳名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憑什麼?

 

    他固然沒義務去拯救他們,但也同樣沒權力要他們為他而死!

 

    他們又不欠他什麼,他何德何能,有什麼資格要他們去以命換命?

 

    如果誰敢讓他這麼做,他肯定會把那人踹到閻羅殿,讓那人去和閻王爺談人生!

 

    這是他無法放棄的執念,也是他魂魄不散的因由所在。

 

    若他放棄了這個執念,那他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義,魂飛魄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正因如此,看似可以不被算計的吳名其實別無選擇,就算知道那群陰司不好對付,他也得硬著頭皮一戰。

 

    好想揍商鬼一頓啊!

 

    吳名很恨地握緊了拳頭。

 

    或許是感覺到了吳名的怨念,商鬼很快便給了吳名滿足心願的機會。

 

    因消耗了太多靈力,吳名不得不在這幢空屋裡休息一日,而就在當天晚上,商鬼和夏伯便連袂而至。

 

    吳名對此倒不驚訝。

 

    商鬼的命盤可以隨時知曉他的所在,只要不是對他漠不關心,肯定會注意到他已離了遼東,來了咸陽。

 

    “你們來得倒是快。”吳名坐在只剩木板的床榻上,用嘲諷的目光看向連門都沒敲的兩位訪客。

 

    “或許還不夠快。”商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吳名幾眼,“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吳名和兵馬俑大戰一場,又用了炸藥這種武器,全身上下不是泥就是土,之後也沒地方梳洗,如今是徹頭徹尾的灰頭土臉,好不淒慘。

 

    “打架了唄!”吳名沒好氣地答道。

 

    “和誰?”商鬼將目光轉向被吳名捆成麻花的胡亥,“不會是這個人吧?”

 

    “這是誰?”夏伯疑惑地接言。

 

    “胡亥。”吳名沒繞彎子。

 

    “誰?”商鬼和夏伯俱是一愣。

 

    “胡亥!始皇帝他兒子,秦二世!”吳名氣惱地解釋道。

 

    “他還活著?”夏伯訝異地走上前,仔細看了胡亥幾眼。

 

    為了省事,吳名對胡亥施了入夢咒,他這會兒還在昏睡中,對夏伯的打量毫無知覺。

 

    “竟然老成這副德性了。”夏伯摸了摸下巴,“我記得這小子二十幾歲就死掉了,怎麼這裡這個竟然活了這麼久——話說這傢伙真是胡亥嗎?”

 

    “我懶得跟你們解釋,自己看吧。”吳名把陰司的鎖魂珠拿了出來,拋到商鬼手中。

 

 147 一四七心思

 

    看過鎖魂珠裡的記憶影像,商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與這段記憶毫無關係。

 

    “你是怎麼抓住這傢伙的?”商鬼疑惑地問道。

 

    “我正用手榴彈炸兵馬俑呢,這傢伙好死不死地靠了過來,估計是想要偷襲。”吳名聳聳肩,“手榴彈那玩意有多大威力,你們也知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自來。然後,就成這樣咯!”

 

    “火藥果然能收拾這些偶人!”夏伯脫口道,“我就說讓小吳子弄些火藥出來,你偏不同意。”

 

    “在咸陽城裡用炸藥,你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商鬼回了夏伯一雙白眼。

 

    吳名一愣,“這裡的咸陽城也埋了石油?!”

 

    項羽火燒阿房宮的事在後世流傳很廣,但實際上,阿房宮就是一座行宮,而且根本就沒建成,被燒的其實是包括咸陽宮在內的整座咸陽城。而這座城池之所以會付之一炬,究其根源也怪不得項羽。

 

    哪個想當皇帝的人會把自己未來的皇宮和皇城給燒掉啊?項羽要是知道後世冒出一篇《阿房宮賦》給他扣上那樣一頂大帽子,估計他能從烏江裡爬出來把杜牧咬死。

 

    在這件事上,項羽實在是有苦難言,想發火都找不到物件。

 

    攻城戰的時候,那場面要多混亂有多混亂,著幾場火亦是在所難免,及時撲滅就好了嘛,誰能想到始皇帝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不僅在自己陵寢裡灌了水銀,更在咸陽城下埋了石油?!

 

    若不是這些石油,一場大火哪可能燒了一個月才熄,就古代那些木頭建築,燒個兩三天就全成灰了!

 

    吳名隨即想起秦四世*之後,咸陽城也著了一場大火,也燒了一月方熄。

 

    商鬼也適時接言,“你也看過那名穿越者的記憶,若不是地下藏有石油,一場*引發的大火怎麼可能會燒上一個月不熄?森林大火也不過如此。”

 

    “但若不用火藥,我們還有什麼辦法能夠對付那些該死的偶人?”夏伯皺眉道。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存在弱點的。”商鬼瞥了胡亥一眼,轉頭向吳名道,“那只陰司的殘骸還在原地嗎?”

 

    “別想了,那已經是好幾個時辰之前的事了。”吳名猜到商鬼的意圖,無外乎是想把陰司的身體取回來研究。但就像商鬼能用命盤掌控他的去向一樣,陰司們肯定也有某種手段確定彼此的位置和狀態。而此刻距離他和兵馬俑的那一仗已經過去許久,咸陽城內的陰司恐怕早已經感知到了同伴的不幸遭遇,趕過來查看。吳名手裡已經沒剩多少武器了,若是這時候過去,搞不好會飛蛾撲火,自投羅網。

 

    “你怎麼就沒想著把殘骸帶回來呢?”商鬼扼腕痛惜。

 

    “誰知道他的身體裡是不是藏了定位儀之類的東西,帶回來當燈塔,等死嗎?”吳名瞪眼反問,不等商鬼再說什麼便又接著道,“別再東拉西扯了,把你們知道的事全都講出來,我知道你們瞞了我很多!”

 

    商鬼歎了口氣,“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想告訴你。”

 

    “說!”吳名很恨地磨牙。

 

    商鬼隱瞞的事並不多,也就是陰司這群人的存在而已。

 

    在吳名和商鬼尚未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夏伯就去咸陽宮裡探過一回,結果剛一進入深宮就屁滾尿流地被陰司給攆了出來。在這個沒有槍炮和導彈的年代,這種對法術攻擊和物理攻擊雙重免疫的偶人簡直就是近乎無敵的存在,夏伯縱然是修為高深也對其無可奈何。

 

    商鬼比夏伯謹慎得多,一進入咸陽宮就發現有人在這裡佈設了警戒法陣,立刻當機立斷地退出皇宮,找了個可以登高望遠的地界,用從嚴衡書房裡順來的望遠鏡遠遠窺探,也發現了黑衣裹身的陰司。

 

    兩人匯合後,夏伯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商鬼,商鬼便沒再打草驚蛇,重新找了幾處可以遠遠瞭望的地方,花了十天的時間去監視皇宮,終於發現了這些黑衣人出入的蹤跡,也看出了他們偶人的身份。

 

    這時候,商鬼和夏伯便意識到或許只有後世的武器才能對這些黑衣的偶人造成傷害。但術業有專攻,無論商鬼還是夏伯都沒開啟過科技方面的技能樹,對製造熱武器更是一竅不通。但商鬼卻不想讓吳名插手,這才力壓夏伯,不許他把咸陽宮裡的事告訴吳名,也不許他向吳名索要火藥以及和火藥相關的制造物。為了不讓不善說謊演戲的夏伯說漏嘴,表錯情,商鬼甚至都沒讓夏伯和他一起回遼東。

 

    “你這傢伙一旦熱血沖頭就不管不顧的,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整座咸陽宮都給炸了!”商鬼理直氣壯地辯解道。

 

    一開始的時候,商鬼並沒把這群黑衣陰司的存在和這處須彌芥子構成的小世界往一處想,但在體驗過其他修士宗派與現實世界不成比例的戰鬥力之後,皇宮裡這群過分強大的偶人便突顯出來,讓人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但商鬼也無法抓一個偶人回來審問,只能另闢蹊徑,用迂回的方式試探這些偶人到底為何存在。

 

    於是,商鬼便提出了鑄九鼎鎮天地的法子,並將須彌芥子裡的所有修士全都引到咸陽。

 

    一方面,他要通過此事試探偶人是否會出手干預,怎麼干預,干預到什麼程度,另一方面則是準備積攢一堆炮灰,用這群炮灰去和偶人對抗,試探偶人的力量和弱點。

 

    然而隨著這顆鎖魂珠的意外到來,這兩方面的試探都已經沒了必要。

 

    說完之後,商鬼向吳名問道:“你手裡還有火藥嗎?”

 

    “還有一個手榴彈,想要?給你。”吳名道。

 

    “全用光了?”商鬼一臉懷疑,“你可是做了上百個呢!”

 

    “把你偷走的還我,那就剩下四個!”吳名回了雙白眼,“你知道我遇到多少兵馬俑嗎?四位數!還能剩下一個那都是我命中率高,投擲精准!你要是再多拿兩個,我今天就得交待在那兒!”

 

    “我這段時間收集了一些材料,你可以重新製作。”商鬼不急不緩地說道。他顯然也做了兩手準備,在盡可能避免吳名攪局的同時,也為不得不拉吳名下場的情況做了鋪墊。

 

    “這時候想起我了?”吳名冷哼一聲,“晚了。”

 

    商鬼一愣。

 

    吳名繼續道:“既然之前不想用我,那之後也別指望我,咱們路歸路,橋歸橋。”

 

    說完,吳名手指一動,掐出一個法決,將自己留在命盤內的魂魄印記收了回來。

 

    “胡亥就留給你們了。”吳名站起身,“看好他,這可是與須彌芥子綁定的陣眼,他一死,這個世界就會重啟,然後會發生什麼就不用我來說了。”

 

    “你……”商鬼皺起眉頭。

 

    但吳名卻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身形一閃,消失在二人面前。

 

    吳名的突然離去讓商鬼和夏伯俱是一愣。

 

    夏伯很快扯了扯嘴角,不在意地吐槽道:“這小子的驢脾氣又發作了。”

 

    “這次怕是真惱了。”商鬼歎了口氣,“他發脾氣是常事,但抹消命盤裡的印記卻是頭一遭。”

 

    “真惱了就不是抹消印記,而是和你我拼命了。”夏伯不以為然,“別理他了,那傢伙就是三分鐘熱血,冷他幾天,自己就消氣了。”

 

    商鬼瞥了夏伯一眼,沒有接言。

 

    夏伯卻沒注意到商鬼的不快與不滿,自顧自地繼續道:“但沒了小吳子的火藥,我們怎麼對付那些偶人?哦,對了,應該叫……陰司?”

 

    “一群守墓人罷了。”商鬼收起情緒,漠然說道,“不要著急,我差不多已經知道這些偶人是什麼東西了。”

 

    “你有辦法幹掉他們了?”夏伯立刻兩眼放光。

 

    “或許比幹掉更好。”商鬼把玩著手裡的鎖魂珠,“既然你想將這裡據為己有,那麼,與其殺掉他們,不如將他們也一起據為己有,讓他們為你效力。”

 

    如果吳名這會兒還沒走遠,聽到了這段對話,他就會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未猜對商鬼和夏伯的真正心思。

 

    吳名只想從此處離開,夏伯卻想將此處據為己有,而商鬼則想將兩個世界徹底聯通。

 

    正因如此,在夏伯和商鬼的心中,離開並不是第一位的,平定此處的危機才是最為緊要之事。只要把靈氣穩定下來,他們就有大把的時間去奪取此處的控制權。再之後,離開還是留下,還不就是他們的一念之差。

 

    “但願小吳子不要攪局。”夏伯歎了口氣。

 

    夏伯明知道只有吳名才能解決那些黑衣偶人,卻還是按著商鬼的意願沒有將此事告訴吳名,就是因為吳名這傢伙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做事情只求自己痛快,完全不去想他這麼做會給別人製造多少麻煩。

 

    但養虎為患,等夏伯意識到吳名這傢伙到底有多麻煩的時候,他已經拿這傢伙無可奈何了。這倒不是吳名比他還要厲害,只是因為這傢伙孤家寡人,無所顧忌,更不畏死,而他也好,商鬼也罷,卻全都還沒活夠,捨不得和這傢伙拼命,而且有些時候還就需要他這種無所顧忌的莽漢去打開局面,威嚇那些比他們更加惜命的“大人物”。

 

    “若只是學楚霸王的話,倒也無所謂。”商鬼道,“你也看過那名穿越男的記憶,上一次輪回的末尾,咸陽城裡就著過一場大火,但一直到胡亥死掉,這個世界才重新開始輪回。這足以說明那場大火拼未對控制須彌芥子的祭壇產生破壞。”

 

    說著,商鬼手掌一翻,將穿越男的鎖魂珠也拿了出來。

 

    “而且,在看過這個陰司的記憶之後,我現在生出了一個想法。”商鬼道,“這個人或許比我們以為的更加重要。”

 

    夏伯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他改變了輪回的時間點!”

 

    “是呀。”商鬼把兩顆鎖魂珠當保健球一樣轉了起來,“可惜沒逮到那個把吳名傳過來的正道宗道士,他既然有能力將吳名從外面拉進來,肯定知道一些和須彌芥子有關的秘密。”

 

    “那人倒也警覺,明明都已經被小吳子忽悠到終南了,一看到我們就立馬閃人。”夏伯搖了搖頭,“難道你我的面相還不如小吳子和善?”

 

    “那可是正道宗的道士,掐指一算便知吉凶。”商鬼道,“放心吧,吳名肯定比你我更想抓到那人。若我猜的沒錯,他這會兒大概就該想著怎麼去逮那個牛鼻子老道了。”

 

 148 一四八巧遇

 

    吳名這會兒確實在想靈丹子的事。

 

    看過那名陰司的記憶,吳名便開始後悔沒有把靈丹子抓住,但這樣的後悔並沒有持續多久。

 

    兩次碰面都不是抓人的好機會,第一次是強弩之末,抓不到那人,第二次是投鼠忌器,不好輕舉妄動。更重要的是,他只會打架殺人,不會審問,就算把那人抓到了,他也未必能問出真相。

 

    這樣一想,吳名便不打算再在靈丹子的身上浪費時間。

 

    但不打算是不打算,如果靈丹子又跑來找他,吳名也不會再放他離開。

 

    就算不能問出什麼結果,起碼也能宰了解氣!

 

    吳名很快就把靈丹子丟到腦後,轉而開始考慮去哪裡能弄到硝石、硫磺。

 

    就在吳名重新備戰的時候,嚴衡也完成了一場殺戮。

 

    離開遼東,穿過遼西之後,嚴衡才發現並不是每一位郡守都收到了前往咸陽的詔書,與遼西比鄰的右北平郡郡守就只收到一封要他準備銅、錫等物資的旨意。

 

    而就在他們一行抵達邯鄲與東郡的交界處,正準備轉水路前往咸陽的時候,嚴衡遇到了另一夥同樣去往咸陽的隊伍。

 

    讓嚴衡頗感驚訝的是,這支來自東郡的隊伍並不屬於某郡郡守,而是東郡一周姓世家的私兵,護送的對象乃是周家嫡子。

 

    更讓嚴衡驚訝的是,他竟然在這支隊伍裡發現了本應被他送回汶陽的何芊芊。

 

    嚴衡想不出何芊芊有何理由會出現在這裡,但很快他便發現何芊芊向他發出了警告的暗示。

 

    正是因為這個暗示,當周家嫡子邀請嚴衡去自己船上宴飲的時候,嚴衡便做足了防備,一發現斟到杯中的竟是毒酒,立刻將杯子摔碎,率人將包括周家嫡子在內的一船人宰了個乾淨,只留下向他示警的何芊芊及其侍女。

 

    嚴衡命人將滿船的屍體扔入江中,自己則走到何芊芊面前,質疑道:“這傢伙為何想要殺我,難道周家與我有仇不成?”

 

    “表兄,難道你不是因為詔書才去往咸陽的嗎?”何芊芊一邊反問,一邊努力不去看四周的血跡和死屍。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挑眉道:“送詔書的人跟他胡說八道了些什麼,難道他以為殺了我就能登基繼位?”

 

    “至少會少去一個競爭對手。”何芊芊苦笑道,“我不知道那封詔書上到底寫了什麼,送詔書之人又和他說了些什麼,但我知道,他已經瘋了,不然的話也不會特意跑去汶陽將我劫來。”

 

    何芊芊原本在汶陽老家過得悠哉遊哉,那裡既不是邊疆也不臨海,地震和海嘯產生的影響很小,這一世的她又培養了不少心腹,手裡更攥著錢財,回到老家後,便利用從遼東“學”來的一些知識置產經營,招攬人手。母親來信催她去咸陽,她也置之不理。

 

    經過襄平的一番歷練,雖然結局算不上好,但何芊芊也想通了許多事,更猜到了許多事。

 

    她那位表兄十有8九也是重生的,所以才會娶到上一世娶不到的男人,積累出比上一世更豐厚的基業,也有了上一世沒有的野心。

 

    這樣一想,呂良的去向便也有了解釋——十有8九已經不在人世。

 

    比起咸陽城裡那個一無是處的皇帝,呂良才是更加危險的競爭對手。正所謂未雨綢繆,既然名為野心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那周遭的野草就要儘快剷除。

 

    誰不想當皇帝呢?

 

    若是有機會,連她都想嘗嘗當女皇的滋味呢!

 

    但想歸想,經歷了襄平的失敗後,何芊芊多少也有了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還有種種不足,而且這世上能像嚴衡一樣肯給女人機會的男人本就寥寥無幾,想靠男人的賞識出頭,實在是難如登天。

 

    何芊芊也有些心灰意冷,但又憋了口氣,總想做出點什麼讓其他人看看。

 

    然而就在她養精蓄銳,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一位自稱東郡周氏的男子卻突然冒了出來,說要請她一起前往咸陽,共謀宏圖大業,並以後位相許。

 

    何芊芊自然不會相信這種瘋言瘋語,但這人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著一幫手持利刃的壯漢,所謂的請,其實就是擄,哪管她願意與否。

 

    被挾持上路之後,何芊芊才慢慢得知,這姓周的男子得了一封詔書,而得到這封詔書的人就有可能下一任的皇帝。

 

    何芊芊覺得此事太過荒謬,那人卻對此深信不疑。

 

    某日酒醉後,那人故作神秘地向何芊芊透露,這個保證乃是神仙給的,而他之所以會許她以後位,就是想利用她公主之女的身份為自己增加籌碼。

 

    何芊芊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幾句,卻發現那所謂的神仙只說拿到詔書就“有可能”成為皇帝,並沒說到底要怎麼做,有什麼條件,所謂增加籌碼之類的念頭全部都是這人臆想出來的。

 

    何芊芊越想越不對頭,但她一個弱女子,身邊又沒有武功高強的護衛,只能暫且低頭,先隨這人到了咸陽再做計較。

 

    而就在旱路轉水路的時候,何芊芊發現自己竟然看到了嚴衡的身影。

 

    相比瘋子一般的周姓男子,知根知底又有親緣關係的嚴衡顯然更加可靠,何芊芊當即冒險一搏,主動與嚴衡打了招呼。

 

    但何芊芊沒想到的是,周姓男子一得知嚴衡也是奉詔而來,立刻就對他起了殺機,想要以宴請為名,設伏殺人。何芊芊嚇了一跳,生怕嚴衡誤以為是她想要害他,趕忙一邊和周姓男子虛與委蛇,一邊向嚴衡示警。

 

    好在嚴衡一如既往地強悍,三下五除二就把危險解決掉了,只是手段未免太過血腥,竟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嚴衡這會兒其實也在反省。

 

    或許是受吳名影響,或許是這一次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他處置事情的時候就未免少了些顧忌,越發地率性而為。

 

    嚴衡的性情其實並不比吳名穩當多少,只是從小在宮裡長大,周遭的氛圍和所受的教育逼得他不得不把謹言慎行當作律令,久而久之,就算天性難改,至少也學會了裝腔作勢。

 

    但壓抑得久了,人就容易[]態。

 

    上一世的阮橙就是撞到了槍口上,激發了嚴衡的暴虐本性。而這一世,吳名的出現卻讓嚴衡產生了共鳴,很有一種解放自我的微妙感覺。

 

    嚴衡對吳名的所作所為其實頗為欣賞,甚至夾雜著些許豔羨。若有可能,他很想像吳名一樣肆意而為,隨心所欲,只是幼年時的種種早已成了枷鎖,讓他把克制當成了習慣。

 

    今天,嚴衡難得露了一回本性,雖然殺過了頭,忘了留活口,但這人不過就是一個世家子,既無爵位也無官身,殺了也就殺了,他還擔當得起。

 

    就是不知道這人怎麼會得到一封詔書,要知道,東郡周家並不是多有名望的世家。

 

    嚴衡有些好奇,但也懶得分出精力調查,轉而問起何芊芊的打算。

 

    讓嚴衡有些意外的是,何芊芊並不想去咸陽,即使她的父母都在那邊。

 

    “我怕咸陽再起大火。”見左右無人,何芊芊乾脆說了實話,“若往事重演,我一個弱女子,恐怕連逃命都來不及。”

 

    上一世的何芊芊受咸陽大火的刺激,放火燒了叛軍的營地。但這一世,她卻像是耗光了勇氣一般,聞火變色。眼看著天災頻發,混亂將至,何芊芊就覺得咸陽城肯定又要付之一炬,若是進了咸陽城,就如進了龍潭虎穴,有命進,沒命出。

 

    更何況家裡正急著將她嫁人,各地的名士權臣又因為一封詔書而齊聚咸陽,若那周姓男子所說當真,她只要一回家,十有□□會被當成聯姻的棋子,不是嫁周家,也會嫁王家、趙家、李家。

 

    她也想嫁個豪傑,也想母儀天下,但無論如何,這人都得由她自己來選。

 

    有了上一世的經歷,何芊芊對家族和父母早已不抱期待,對他們的眼光更是不以為然。而且天下豪傑不少,良人卻有幾個?就說眼前這個吧,看似有權有勢,有錢有兵,極有可能在亂世中出頭,但卻是個好男色的,甚至還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個男妻。

 

    相處數月,何芊芊也早看透了,嚴衡對女人根本就是毫無興趣,那位男夫人才是他的心頭好,兩輩子都舍不下的心肝寶貝。

 

    偏偏那位男夫人又是個極為兇殘的,稍有不快就直接動手殺人。何芊芊好不容易重獲一次,寧可活著要飯都不想因為一個男人送死,就算也曾生出過一點妄念,也早被她自己掐死在了萌芽狀態。

 

    “若是可以,我還是想去遼東。”何芊芊小心翼翼地說道。

 

    “為何?”嚴衡疑道。

 

    “安全。”何芊芊頓了一下,“而且,在遼東我可以做人,若是回了咸陽,我就只能做女人。”

 

    這年月的遼東還是苦寒之地,光靠男人很難撐起一個家庭。用後世的話說,在這裡,女人得像男人一樣活著,男人得像牲口一樣活著,民風之所以彪悍就是因為不彪悍就得等死。

 

    南邊的士族門閥瞧不起這邊,覺得這邊的人根本就是一群蠻夷,比之匈奴也強不到哪兒去。但何芊芊卻很喜歡這邊的氛圍,只覺得這邊的女人活得更有滋味,想出門就出門,想做事就做事,脾氣上來了,連自己的郎君都照揍不誤。旁人知道了,也只會笑那男人不頂事,而不會指責女人不溫婉。

 

    若是吳名知道何芊芊心裡想什麼,肯定會嗤笑一聲,讓她先想想自己有沒有揍男人的本事,沒有金剛鑽,就別做那白日夢。

 

    但何芊芊不會將這些想法說出來,嚴衡也不會有興趣追問,想了想便開口道:“我只能分出兩個侍衛護送你返程,若是路上遭遇兇險……”

 

    “那是我命中有這一劫,活該倒楣。”何芊芊馬上接言。

 

 149 一四九咸陽

 

    </script>    第二天早上,嚴衡便派出兩名侍衛,將他們連同何芊芊及其侍女一起送上岸。

 

    他們會護送何芊芊返回汶陽,讓她把那裡的家當整理一番,然後再帶著這些家當轉道前往遼東,交由太夫人嬴氏安置。

 

    但在出發前,嚴衡也悄悄叮囑了兩名侍衛,若有不測,優先保全自己,沒必要為了何家小娘不顧性命。

 

    兩重天災之後,無法在本地尋得希望的災民便開始向外擴散,受其影響,即便是尚未被天災波及的中原幾郡也已出現亂象。

 

    一路行來,災民的數量越來越多,饑寒交迫之下,一些人賣兒賣女賣自己,另一些人卻開始鋌而走險,將目標對準了別人。

 

    連嚴衡這夥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隊伍都遭遇了兩次搶劫,難以計數的偷竊,何芊芊一行四人會遭遇什麼更是可想而知。

 

    為了以防萬一,在下船之前,何芊芊與她的侍女全都換了男裝,腰間也掛了佩劍,希望能夠震懾住一些膽小之徒。

 

    至於這種準備能否起到作用,嚴衡只能說,盡人事,聽天命。

 

    若是遭遇不測,那也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不是活該倒楣,而是自作自受。

 

    嚴衡不明白何芊芊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大家閨秀不做,非要跑出來吃苦受罪,但既然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而他又不是她的爹媽,自然無需負責,不必干涉。反正他已仁至義盡,之後怎樣,全看她的能力和運氣了。

 

    至於何芊芊會不會在遼東攪風攪雨,從太夫人嬴氏手裡謀求權力——

 

    還是等她平安到了遼東再說吧!

 

    嚴衡雖然並未對自己的母親抱有多少期許,但論起殺伐果斷,何芊芊這種黃毛丫頭哪裡能和嬴氏相提並論,那可是連自己郎君都能下死手的人,也就是遇到吳名這種武力強大又不按理出牌的人才會吃癟,若換成何芊芊……恐怕早被吃得骨頭渣滓都不剩了。

 

    比起權力今後會歸於誰手,郡守一職又會花落誰家,嚴衡更擔心自己在遼東開創的局面能否維持下去,遼西的移民能否在當地紮根。

 

    但相比這一切,他更擔心吳名會不會棄他而去。

 

    當心中的那桿秤越來越傾向于吳名的時候,嚴衡便意識到他也是一個任性妄為的人。

 

    比起江山,他更愛美人。

 

    比起治下百姓的幸福,他更想讓自己幸福。

 

    他很喜歡吳名說過的一句話:誰也沒資格讓他人為自己犧牲。

 

    他也不想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他人的和平安樂。

 

    他想去吳名的世界看看,想和吳名一起生活,遠離勾心鬥角,遠離天災*

 

    至於他走之後,遼東會怎樣,遼東的百姓會怎樣,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正如吳名所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有他沒他,遼東百姓都要過活,都會過活。

 

    他已經努力地讓他們在天災中活了下來,給了他們安定的生活,但他終究不是他們的父母,沒可能養他們一生。

 

    若他一走,遼東的秩序就跟著垮塌,那也是遼東百姓為之前的安樂生活還債。

 

    說到底,他並不虧欠他們什麼。

 

    嚴衡已經拿定主意,只要吳名能帶他走,他就和吳名一起離開。

 

    但若是吳名只能自己一個人走,那他就是死也不會放開吳名。

 

    轉為水路後,嚴衡一行的速度加快了許多,沒幾日就抵達了咸陽地界。

 

    但下船的時候,嚴衡便發現咸陽這邊已經災民成“災”。

 

    他們所在的船塢因為有官兵把守,災民無法進入,這才能讓他們安然上岸,而在船塢之外,眾多衣衫襤褸的百姓正擁堵在出口,擺明瞭是要在他們出來時一擁而上。

 

    “主君,情況有些不對。”姚重湊到嚴衡身邊,低聲提醒。

 

    嚴衡原本沒打算帶姚重一起出門,但姚重也不知是知道了什麼還是感覺到了什麼,硬是拖著一條傷腿混在了隊伍當中。嚴衡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襄平好幾天了。

 

    到了這會兒,嚴衡也不好把姚重攆回去,只能默許了他的跟追。

 

    等一行人乘船抵達咸陽地界的時候,姚重的腿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雖還不能跑跳,但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了。

 

    “這裡的災民未免有些太多了。”嚴衡微微蹙眉。

 

    截止到目前為止,天災全都發生在邊疆和臨海郡縣,而尋常的災民又沒有車馬,怎麼短短一個月就長途跋涉,集中到了咸陽?

 

    “難道咸陽周遭也發生了天災?”

 

    “我去問一問吧。”姚重主動請纓。

 

    嚴衡點了點頭。

 

    姚重當即離開隊伍,朝駐守船塢的官兵走去。

 

    等整隊人馬均已下船,姚重也帶著打聽到的消息回到嚴衡身邊。

 

    咸陽本地並未發生大的天災,只是輕微地震了幾次,這些災民大都來自周遭的隴西、北地、上郡、巴蜀等地,還有一些本是琅琊、齊郡等沿海郡縣的富戶,海嘯後走水路來到咸陽。

 

    “這些人多是最近這十天裡來到咸陽的,據說是聽到了一個說法——”姚重頓了一下,壓低嗓音道,“咸陽有糧。”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皺眉,“這個說法是怎麼來的?”

 

    “主君,這得去災民中查,官府這邊哪兒會知道。”姚重攤手道,“眼下只能推測出這些災民乃是抱著希望而來,但咸陽這邊……顯然是讓他們失望了。”

 

    咸陽當然有糧。

 

    作為一國之都,皇帝所在之地,咸陽的糧倉定然是最充實的,畢竟餓著誰也不能餓著皇帝不是?但也正因如此,咸陽城也是最無可能開倉放糧救濟災民的地方。

 

    能夠打開咸陽糧倉的只有皇帝,其他人無旨開倉便是欺君、造反。

 

    嬴漢會打開咸陽的糧倉來賑濟災民嗎?以嚴衡對他的瞭解,肯定會的。

 

    嬴漢一直想做個好皇帝。只要他知道咸陽城外聚集了這麼一堆嗷嗷待哺的災民,他肯定會冒著讓自己餓肚子的風險下旨開倉。

 

    但嬴漢會知道嗎?以嚴衡對他以及他周遭人的瞭解,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嬴漢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皇宮,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從書裡看來的,是身邊人告訴他的。但書卷不會告訴他外面發生了天災,而他的身邊人因為不想和他一起挨餓、擔心災民帶入疫病、對災民的疾苦無動於衷等等這樣那樣的原因,十有8九也會選擇隱瞞。

 

    只看河邊這些災民混亂無序的狀態就知道,他們是沒人管的。

 

    嚴衡也不想管,見自己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立刻縱身上馬,率人離開船塢。

 

    離開船塢之後,嚴衡等人便知道為何這裡會有這麼多災民了。

 

    他們都是在此乞討的。

 

    顯然,這幾日經常有他們這樣的人馬車隊走水路抵達咸陽,而這些人俱是權貴,自然不會像災民一樣缺衣少食。這些人中不乏悲天憫人者,更不乏籠絡人心者,遇見災民攔路,自然也不會無動於衷,免不了會丟些吃食,灑幾把銅錢。

 

    一來二去的,災民得了甜頭,一傳十,十傳百,自然就往此處聚攏。

 

    嚴衡既沒有慈悲心腸,也沒興趣收買人心,直接命人將擋路的災民遣散,朝咸陽城進發。

 

    半路上,嚴衡遇到了前來迎接的官員,與其一同入城。

 

    聚集在咸陽城附近的災民比船塢那邊更多,密密麻麻地散佈在咸陽周遭,簡直快將整座咸陽城包圍。有的已經搭起了帳篷,有的只是在地上鋪了張席子。見有車隊經過,一群老人幼童便圍攏上來,向車隊中的貴人乞討食糧。

 

    嚴衡不動聲色地掃了幾眼,總覺得這些災民的狀態不甚正常,但具體不正常在哪裡,他又說不出來。在他的治下,災民大多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救助和控制,根本不需要背井離鄉。這使得嚴衡也把握不住流落他鄉的災民應是一種什麼狀態,只覺得這些人未免……太過有序。

 

    微微一怔,嚴衡隨即恍然大悟。

 

    這些人確實有些太過秩序井然,一群人看似窘困地分佈在咸陽城外,實際上卻並不零散,明顯都是按宗族、地域抱成一團,連乞討的人都像是有過明確的分工,竟然全是最能博人同情的長者幼兒。被乞討的人不願施捨,這些人也不癡纏,只要稍一威嚇便會四散而去,完全看不出窮途末路時的孤注一擲。

 

    為何會這樣?

 

    嚴衡下意識地向遠處看去,很快就發現有幾個青壯的災民正在遠處向這邊瞭望。當他們與他目光相撞之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小心地移開了目光,但也有兩個人惡狠狠地瞪了回來,全然沒有平民遇到士族時的忐忑惶恐。

 

    嚴衡不由心下一凜。

 

    咸陽的情況恐怕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就是不知道都有哪些人參與了進來,又想從中獲取什麼。

 

    嚴衡壓下心中疑慮,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入城後,嚴衡沒有前往安排給他的驛館,帶人住進了母親嬴氏的公主府。

 

    這座公主府還是嬴氏出嫁前蓋起來,但嬴氏在裡面一共也只住了一個月,然後便和嚴衡的父親去了遼東,倒是嚴衡在幼年時經常過來小住,時隔多年,對裡面的一草一木依舊記憶如新。

 

    送走前來迎接他們的官員,請他轉達自己想要面見皇帝和太后的請求,嚴衡轉身去了公主府的花園。

 

    這裡的風景其實並不好,一直沒有主人居住的宅院難免會疏於打理,野草橫生,枝杈淩亂,更不見皇宮裡的奇花異草。

 

    但終歸是舊地重遊,嚴衡也不禁生出些許感慨。

 

    當他跳出原來的圈子,不再把嬴子詹當成皇帝和長輩看待,他才意識到那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在意過他。

 

    在他的記憶裡,嬴漢從未離開過皇宮,而他卻是想走就走,只要帶上侍從隨扈,隨時隨地都可以出宮,哪怕那時候的他還不到十歲,跟著他的人也不過十幾歲。嬴漢每日的課業都是固定的,教導他的人都是名士高官,而他的課業卻由贏子詹親自掌控,想學什麼學什麼,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贏子詹想到什麼就教他什麼,從來沒有規律可言。

 

    然而就是在這種隨意的教導下,他掌握了治世之道並學以致用,而嬴漢卻是一無所成。

 

    這樣的結果,估計贏子詹也不曾想到。

 

    說起來,他對贏子詹依舊存有感激,只是這種感激建立在贏子詹已死的基礎上,若是贏子詹如今還活著,又成了另一個呂良……

 

    嚴衡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但就“想”這個層面來說,他是不想他活著的。

 

    想到這兒,嚴衡忽地心下一悸。

 

    或許吳名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主動出手,替他省卻了那些糾結。

 

    事實上,吳名又豈止是幫了他這麼一次。

 

    自從吳名到了他的身邊,他就再沒遇到過無解的煩憂,很多事在他還未出手之前就被吳名解決。然而解決的手段實在是簡單粗暴得讓人髮指,若是長此以往,吳名免不了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他真的得到了天下,天下人也定會逼他殺了吳名。

 

    嚴衡無法肯定,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會如何抉擇,所以,他乾脆放棄抉擇,不讓那一天出現。

 

    也許他將來會後悔,但他若真的做出了此刻連想都不願去想的抉擇,那麼在將來的將來,他肯定會更加後悔。

 

    嚴衡不自覺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天空。

 

    也不知道吳名什麼時候會來找他。

 

 150 一五零重逢

 

    或許是聽到了嚴衡的念叨,就在嚴衡住進公主府的當晚,吳名便出現在他的床前。

 

    嚴衡那會兒剛剛入睡,正在半夢半醒的狀態,忽覺呼吸有些困難,猛然睜眼便發現吳名已經站在床前,正用手捏著他的鼻子。

 

    “夫人?”嚴衡立刻驚喜地坐了起來,隨即發現吳名一副乞丐模樣,衣服上滿是污漬灰土不說,還打了補丁,不由皺眉,“你這是……”

 

    “一會兒再和你解釋。”吳名也知道自己身上不乾淨,見嚴衡醒了便把手縮了回來,“先叫人給我打桶水,找身衣裳。”

 

    “好。”嚴衡雖然想吳名想得抓心撓肝,但如此污穢的佳人,他也實在下不去手,當即叫來侍從,讓他們準備浴桶和浴湯。

 

    沐浴更衣之後,吳名一身清爽地上了床,抬起頭,朝著嚴衡燦爛一笑,“一路平安?”

 

    “尚好。”嚴衡點點頭,跟著靠坐過去,伸手摸了摸吳名的臉頰,不由皺眉,“怎麼瘦了這麼多?”

 

    “吃不好,睡不好,可不瘦嘛!”吳名撇撇嘴,抱怨道,“再說了,我這陣子一直在災民堆裡打混,若是白白胖胖,哪能讓人信服。”

 

    “你跑到災民堆裡做什麼?”嚴衡一愣,但不等吳名回答便又問道,“我先讓人給你做些吃食吧,想吃什麼?”

 

    “白米飯,紅燒肉。”吳名立刻兩眼放光,垂涎欲滴。

 

    嚴衡失笑,起身叫人準備。

 

    趁著下人準備飯菜的空隙,吳名把自己這陣子的所作所為以及接下來要做的事簡單講述了一遍。

 

    和商鬼、夏伯分開後,吳名到底還是意難平。

 

    這股悶氣還不至於讓他去效仿楚霸王,但不發洩出去也不舒服。

 

    思來想去,吳名決定按他一貫的套路行事。

 

    你們不是要玩牌嗎?我直接掀桌,看你們還能怎麼玩下去!

 

    於是,他只在咸陽城裡轉了一圈,收集了一些製造火藥的原料,然後就轉身出城,到周邊受災的郡縣去鼓動災民,誘使他們向咸陽聚攏。

 

    玩心機,他不行,但造反,他卻是再擅長不過,尤其是不計代價、不計後果,只求璀璨開端,不管結尾如何的那種。

 

    真要追溯起來,這世上所有的造反派都得叫他一聲祖宗。

 

    作為造反這項事業的奠基人,吳名很清楚挑起造反大旗需要哪些先決條件,而其中最最重要的一條便是饑餓。

 

    別管後世的歷史學家怎麼渲染塗抹,實際上,縱觀整個華夏歷史,還從來沒有哪個朝代是因為什麼政治黑暗、貪污*而宣告滅亡。

 

    會導致王朝更迭的直接原因從來都只有一個——

 

    饑餓。

 

    華夏大地上的吃貨民族可以忍受剝削,忍受壓迫,唯有饑餓降臨的時候,他們才會忍無可忍地起來反抗,把那些讓他們餓肚子的人全部掀翻。

 

    誰他喵的敢讓他們沒飯吃,他們就讓那個人再也不需要吃飯!

 

    秦和元這兩個朝代之所以短命,就是因為這兩個朝代的皇帝都沒考慮過百姓的肚子。秦二世只看始皇帝怎麼用棒子管教臣民,卻沒看到棒子旁邊還擺了一盤胡蘿蔔。而元朝的皇帝更是對國計民生這種事一竅不通,直接把百姓當成了牛羊放養。

 

    同樣的,被後世詬病最多的清朝之所以能持續200多年,最後還能不流半滴血地安然遜位,就是因為他們趕上了好年景,天公作美,沒有大規模的天災,又有土豆、地瓜、玉米這類高產作物被引入華夏,保障民生。即便只是吃糠喝稀,百姓至少也能填飽肚皮,而只要能填飽肚皮,百姓就不願意造反,和皇帝搏命。

 

    而眼下,這個須彌芥子裡的秦王朝就處於讓百姓餓肚子的危險狀態。

 

    吳名很清楚華夏大地上的百姓會在饑餓中爆發出怎樣的膽量,也知道他們為了填飽肚子能夠做出怎樣的事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畫出一張大餅,再將這張大餅撕破,然後再畫出一張更大的大餅。

 

    轉換成更為實際的步驟,那就是:

 

    一、告訴他們咸陽有糧,將他們誘至咸陽;

 

    二、讓他們發現咸陽確實有糧,但他們還是要餓肚子,因為這些糧沒有一粒會分給他們。

 

    三、率領他們去搶奪糧食,順便把整個咸陽城、咸陽宮也一起洗劫。

 

    現如今,第一步已經完成,正向第二步轉進。

 

    聽吳名說完,嚴衡目瞪口呆。

 

    “你……你要造反?!”

 

    “確切地說,還算不上造反。”吳名糾正道,“只能算是一場規模較大的搶劫。”

 

    “那也……”嚴衡深吸了口氣,“就是說,城外那些災民都是你引來的?咸陽有糧的傳聞也是你散播的?”

 

    “算是吧。”吳名聳聳肩。

 

    “為什麼?”嚴衡追問道。

 

    “我要進咸陽宮。”吳名道,“至少要在裡面待上幾天。”

 

    “我可以帶你進去……”

 

    “我要去的地方,你自己都進不去。”吳名搖頭,轉而將自己從陰司那裡獲悉的事也講了一遍,然後道,“我要回去,就得找到那處祭壇,搞明白怎麼使用,這都需要時間。”

 

    嚴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能幫你嗎?”

 

    “我覺得幫不了。”吳名直言道,“不拖後腿就已經很不錯了。”

 

    嚴衡不由苦笑,“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堪一用?”

 

    “這真不是你能參與的。”吳名沒有安慰嚴衡,“要我說,你現在最好馬上離開咸陽城,也別想著幫現在這個皇帝保住皇位,做什麼交換了,他的天下,丟定了。”

 

    “就靠城外的那群災民?”嚴衡不以為然。

 

    “不信?”吳名笑了,“我以為襄平城裡那一幕已經足夠讓你明白老百姓有多可怕了。”

 

    “他們能夠得逞是因為有我縱容。”嚴衡蹙眉道,“若我直接派兵鎮壓……”

 

    “那他們也不會只是劫掠。”吳名燦爛一笑。

 

    嚴衡皺了皺眉,不明白吳名的信心來自何處。

 

    吳名也沒解釋,只笑了笑,“不相信的話,咱們就走著瞧。”

 

    不等嚴衡追問,侍從就將飯菜送了過來,嚴衡也只好按下疑慮,先讓吳名用餐。

 

    大快朵頤之後,吳名心滿意足地重新漱口淨面,然後和嚴衡一起躺回床上,頭碰著頭,面對著面,擺出一副抵足而眠的架勢。

 

    “凡事果然是要靠對比的。”吳名感慨道,“幾天沒在床上睡覺,木板床也能睡出席夢思的感覺。”

 

    “襲……什麼?”嚴衡一愣。

 

    “一種床啦,軟墊是軟的,人睡在上面可以陷進去,就像睡在棉花堆上……呃,棉花是……算了,你就當你睡在一百斤羊毛上,感覺應該差不多。”吳名糾結地解釋道,“光用嘴說說不清楚,等出去了,我帶你睡一次你就知道了。”

 

    “你真的能把我帶出去嗎?”嚴衡將手放在吳名腰間,輕輕撫弄。

 

    “總要試一試才知道。”看過陰司的記憶後,吳名的信心很大,但還是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反正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你出不去,我肯定也不行——我現在的身體是阮橙的,他和你一樣都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

 

    嚴衡不明白吳名為什麼會這麼說,但也清楚,就算追問下去,迫使吳名給出更為詳細的解釋,他也未必能夠理解當中的意義,乾脆話音一轉,“若你能肯定離開的道路就在咸陽宮內,那我不如立刻回轉遼東,將那邊的軍隊調來,總比外面那些災民好用。”

 

    “別。”吳名搖頭,“你那些士兵又不是城外的災民,只有餓死和戰死兩條路可選,人家在遼東待得好好的,沒得因為我們這一己之私就過來送命。”

 

    “……你這是什麼道理。”嚴衡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謂。

 

    “安身立命的道理。”吳名一臉嚴肅地答道,“我之所以會選擇驅使災民,就是因為他們已經沒了活路,只能跟著我玩命一搏。哪怕搏命之後依舊活不下去,但起碼能在死前宣洩一次,吃幾頓飽飯。而你手下的士兵卻並非如此,我自然也沒道理讓他們為我搏命。”

 

    嚴衡歎了口氣,“你的道理總是這樣似是而非。”

 

    “我不強求你理解。”吳名渾不在意地歪了下頭,“還有,你別忘了,如今的咸陽城裡已是修士雲集,你若將軍隊調來,沒准就有那不要臉的直接出手干預。”

 

    “修士雲集?”嚴衡不自覺地蹙眉。

 

    “就我這陣子的觀察,貌似連徒子徒孫都被帶來了,大有分贓之前先打上一架的意思。”吳名撇嘴道,“也虧得是咸陽城裡修士太多,已經沒法靠靈氣來分辨身份,我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過來找你。”

 

    “你能在我身邊待多久?”嚴衡話一出口便馬上搖頭,改口道,“你還是直接告訴我,你打算什麼時候鼓動這些災民攻打咸陽城吧。”

 

    “兩三天內是沒可能,但我估計也就是這十來天的事。”吳名道,“我在等一個契機。”

 

    “何意?”嚴衡不解地看向吳名。

 

    “就算是造反也要師出有名,哪能說打就打,總得先找個由頭激起民憤不是。”吳名道,“說白了,就是看災民手裡的乾糧什麼時候吃光,等大家全都開始沒飯吃了,差不多就該一起造反了。”

 

    “……”

 

    嚴衡總覺得吳名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但他自己並未真正謀反過,無法在這方面提供更加切實可行的方案,只能轉而提醒道:“那我呢?你說要帶我走,卻沒給我任何安排。”

 

    “我還沒想好。”吳名抬手摟住嚴衡脖頸,“我肯定不能把你帶到災民那邊去。你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往災民堆裡一站,人家也只會當你是官府派出來的奸細。我要是把你帶身邊,人家肯定以為我被官府收買了,有多遠躲多遠。”

 

    “……”

 

    “但要是等塵埃落定的時候再去找你,我又怕來不及。”吳名沒理會嚴衡哭笑不得的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天曉得那通道什麼時候能夠打開,打開之後又能持續多久,萬一來不及,那我不得哭死。”

 

    “你會嗎?”嚴衡失笑。

 

    吳名回了雙白眼,“形容,懂不懂,別什麼話都較真。”

 

    嚴衡笑了笑,隨即心念一轉,“對了,你說通道在咸陽宮中?”

 

    “貌似。”吳名點頭,“至少那名陰司的記憶是這麼顯示的。”

 

    “那我不如想個法子入宮,在宮中等你。”嚴衡道。

 

    “也行。”吳名點頭,“那你也不用出城了,等我帶災民攻城的時候,你就直接進咸陽宮……唔,明天給我找塊玉,我做兩個同命鎖,你拿一個戴身上,我找你的時候也容易。”

 

    “好。”嚴衡點頭,“還要準備什麼?”

 

    “還要……”吳名眨了眨眼,想了想,很快道,“準備點能帶回現代的東西好了,比如上好的玉石,多多益善,還有藥材,尤其是我藥浴用的那些,再帶些金子——不用帶太多,那邊的金子已經不怎麼值錢了。對了,銀子和銅錢半點別帶,這兩樣已經徹底不值錢了。”

 

    “那什麼值錢?”嚴衡問。

 

    “讓我想想。”吳名把二十一世紀的生活回想了一遍,“珠寶,稀有的木材,古董……古董就算了,這裡的東西拿出去也不知道算不算古董……若是能把這裡的靈氣帶出去就好了……靠!”

 

    吳名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明白商鬼和夏伯為什麼不帶他玩了。

 

 151 一五一制鎖

 

    </script>    吳名只想離開,而商鬼和夏伯卻想鳩占鵲巢,將始皇帝的這處風水寶地據為己有!

 

    人家兩個人相親相愛,親密無間,自然可以裡應外合,有福同享。而他不過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半拉徒弟,還是個不聽話、不讓尊師重道的,像須彌芥子這種逆天的寶貝,哪裡輪得到他去染指,萬一被他玩壞了咋辦?

 

    想通了真相,吳名在鬱悶的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

 

    就算跟他直說又能怎樣,難道他還會和他們搶奪此地不成?

 

    吳名正暗暗腹誹,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嚴衡身上,隨即心下一動,徹徹底底地恍然大悟。

 

    商鬼和夏伯防備的不是他,而是他面前這位“土著”。

 

    若是嚴衡知道這個世界可以控制,甚至有可能來去自如,他會不會生出和商鬼、夏伯一樣的心思?

 

    當然,以嚴衡的那點能耐尚且不至於讓那兩人忌憚,但問題就在於嚴衡和他的關係過於親密,若是他色迷心竅,被嚴衡說服,與那兩人爭搶起來……

 

    那劇情,絕對是一盆狗血,一地雞毛。

 

    吳名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夫人?”嚴衡疑惑地喚了一聲。

 

    “想到一些不美好的事。”吳名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開誠佈公最好,他們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沒必要因為一點隱瞞而生出嫌隙,乾脆便將自己的猜測講了出來,然後直接問道,“如果此地真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你想不想把控制此地的東西弄到手?”

 

    “那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嗎?”嚴衡失笑,摸弄吳名腰間的手順勢下滑,在他的[]股上拍了一下,“難道你想幫我搶?”

 

    “也不是不行。”吳名模棱兩可地答道。

 

    “算了吧。”嚴衡沒把這話當真,搖了搖頭,“你為我做的事已經太多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你做些事情。”

 

    “為我?”吳名眨了眨眼。

 

    “嗯。”嚴衡手臂上移,攬住吳名背脊,“既然是你嫁給我,那就應該讓我承擔起丈夫的職責,而不是……反過來。”

 

    “丈夫的職責?養家糊口嗎?”吳名想了想,忽地笑了起來,“行呀,等離開這裡,我就歸你養了。”

 

    “好。”嚴衡含笑點頭,“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嗯嗯,放心,我還是很好養活的。”吳名也半真半假地應聲,“有張舒服的床,頓頓有肉吃就行。”

 

    “就是天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你別說,後世的星星還真就是可以摘的。”吳名挑眉道,“就是成本大了些,怕你負擔不起。”

 

    “怎麼摘?”嚴衡好奇心頓起。

 

    “飛上天去摘咯!”吳名把手臂從嚴衡脖子上收了回來,枕在自己腦袋下面,興致勃勃地和他講起了後世的火箭、飛船、登月、太空旅行。

 

    吳名和嚴衡聊了半宿,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吳名睜開眼就和嚴衡的視線撞個正著。

 

    “早?”吳名遲疑地問了一聲,只因嚴衡的表情太過虎視眈眈,簡直就像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樣。

 

    呃……

 

    或許嚴衡真的是想吃掉他。

 

    吳名想起他們昨晚光顧著說話了,竟然什麼事都沒做,當即眨了眨眼,“來一發?”

 

    吳名以前用過這個詞,嚴衡一聽就揚起了嘴角,直接翻身壓了上去。

 

    小別勝新婚。

 

    兩人都是久曠之身,相遇之下,自是*,一觸即燃。

 

    一直到日上三竿,午時將近,兩個人均已化骨成灰,無力再戰,嚴衡這才叫人送進熱水,與吳名一起沐浴更衣。

 

    昨晚嚴衡叫人準備夜宵的時候,他身邊的侍從便知道夫人來了,雖然不清楚這人怎麼來的,但身為下人的首要本領就是管好自己嘴巴,摒棄好奇,因此也無人敢於多問。

 

    但嚴衡這一次帶來的不只是伺候他的下人。

 

    嚴衡和吳名剛坐下享用晝食,飯還沒吃幾口,姚重便捧著一疊信函跑了過來,笑嘻嘻地請嚴衡過目。

 

    “有幾封是今日的邀約,再不看就來不及了。”說完,姚重才轉身向吳名施禮,“姚重拜見夫人,夫人安好。”

 

    “腿好了?”吳名挑眉問道。

 

    “謝夫人贈藥。”姚重嘻嘻一笑,跟著又補充道,“也多謝夫人教訓,從今往後,姚重定當謹記在心。”

 

    “記不住也沒關係。”吳名也燦爛一笑,“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保證不打死你。”

 

    “……”姚重嘴角一抽,終是沒再接言。

 

    另一邊的嚴衡沒有理會他們二人的針鋒相對,自顧自地放下筷子,將一打信函看完。

 

    這些信函大多來自咸陽城中的士族門閥,但也有那麼兩封來源不明,寫在上面的署名讓嚴衡生不出半點印象。來自士族門閥的信函多是請他飲酒赴宴,有幾封甚至是請他今日便去赴會。而那兩封來源不明的信函卻只有幾句不鹹不淡的問候,看上去更像是誘他回信的試探。

 

    “這二人是誰?”嚴衡將兩封來源不明的信函挑揀出來。

 

    “回主君,尚在查。”姚重躬身答道。

 

    嚴衡一愣,“既然身份不明,為何還要接下信函?”

 

    “回主君,送信的人一個持有軒親王府的腰牌,一個拿著琅琊王氏的信物,把信函收上來之後,我才發現信函上的署名不對。”姚重一臉無辜地解釋道。

 

    “給我看看。”吳名伸手把兩封信函要了過去,瞥了眼上面的簽名,隨即冷笑,“這就已經開始站隊了啊!”

 

    “怎麼說?”嚴衡問道。

 

    “這個自稱張王的是終南山一系的修士,老家就是山東琅琊,用王家的名義送信的人應該就是他。”吳名把其中一封信扔給嚴衡,又拿著另一封說道,“雨霧真人是個散修,他會以那什麼親王的名義發函,應該是已經投靠了那人。”

 

    “夫人知道的好清楚!”姚重挑眉道。

 

    “我比你們早來這麼些天可不是用來發呆的。”吳名回了他一雙白眼,繼續對嚴衡道,“這些人你全都不用搭理,但是身邊的防備得加強,有些蠢貨為了剷除異己已經開始不擇手段了。”

 

    “嗯,我知道,來時的路上就遇到一個。”嚴衡把周姓男子的事告知吳名,順口提了一句何芊芊的事。

 

    吳名對何芊芊沒有好感但也沒有惡感,聽到嚴衡提起也沒生出什麼感覺,直接無視了她的[]入,轉而在記憶裡翻找起“周”這個姓氏,很快就握拳擊掌,“知道了,周家有個修士在南疆的宗門裡當長老,這一次也來了咸陽,估計是想為家族謀福利才把自家的後輩叫來。”

 

    “我沒留下活口。”嚴衡道,“會被查出來嗎?”

 

    “修道之人很少會考慮‘查’這個字,他們都是‘算’的。”吳名聳聳肩,“沒事,大不了我今天過去把他們宗門滅了,徹底了結後患。”

 

    “夫人說得好輕鬆。”姚重插言道。

 

    “因為本來就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吳名撇嘴道,“一個連傳承法術都沒幾種的小宗派而已,滅掉又能費多少力氣。算了,這事交給我,正好城裡也該亂一亂了,省得他們太閑,把注意力轉向城外。”

 

    “城外怎麼了?”姚重敏銳地撲捉到了吳名話語裡的關鍵字。

 

    但吳名卻沒興趣向他解釋,理也不理地把另一封信函也丟還給嚴衡,自顧自地繼續吃飯。

 

    嚴衡也覺得吳名要做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當即擺了擺手,將姚重遣了下去,然後才開口問道:“你今天會走嗎?”

 

    “今天?”吳名看了眼面前的飯菜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很快搖頭,“今天就不折騰了,一會兒給我找塊玉石,我做個同命鎖給你。”

 

    “好。”嚴衡愉悅地應下。

 

    一如吳名的建議,嚴衡沒有理會任何一份邀請,安靜地待在公主府內陪伴吳名。

 

    但他這麼做並不只是因為吳名的建議,更多的還是擺出一種超然的態度,進而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比如,宮中的太后。

 

    明爭暗鬥兩輩子,嚴衡對宮中那對母子的瞭解可能已經超越他們本人。

 

    以嬴漢那種藏不住事的性子,但凡他還能有一丁點的自由,對咸陽城還有一丁點的掌控,這會兒都該沖到他所在的公主府跟他擺皇帝架子了。

 

    嬴漢沒有出現,僅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他此刻的境況微妙。

 

    而太后項氏的性格卻與嬴漢截然相反,一貫是先謀而後動,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就絕不輕舉妄動。

 

    也正因為這二人的性情,上一世的時候,嚴衡雖被這二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卻還是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無外乎就是因為一個有心而無膽,一個憂猶而寡斷。等到前者練出膽量,後者下定決心,世道也已經容不得他們再把心思花費在他的身上。

 

    到了這一世,嚴衡對他們更加沒了畏懼,自是高坐釣魚臺,等他們自己過來咬餌。

 

    咸陽宮內的反應比嚴衡預計的要更快一些,吳名這邊剛把同命鎖做好,咸陽宮便派出使者,命嚴衡明日入宮晉見。

 

    使者來去匆匆,臉上的笑容也明顯是強擠出來的,對嚴衡的態度亦是遠比他預想中更加恭謹,這讓嚴衡愈發意識到項氏母子如今的處境恐怕比他預想中更糟。

 

    送走使者,嚴衡回到吳名身邊,將自己明日入宮一事告知吳名。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吳名歪頭問道。

 

    “我還不想和他們撕破臉。”嚴衡隱晦地答道。

 

    “那好吧。”吳名聳聳肩,向嚴衡伸手道,“把左手伸出來,我要取你的心頭血。”

 

    “心頭血是從手指頭上取的?”嚴衡很是驚訝,但還是乖覺地將左手遞了過去。

 

    “十指連心嘛!”吳名握住嚴衡的左手,用靈力將他無名指的指尖挑破,擠出兩滴血塗抹在兩塊玉鎖上,“其實就是那麼一說。要知道,全身的血都是從心臟裡流出來的,就這個角度來講,哪一滴都可以算心頭血。”

 

    “……”

 

    吳名也將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刺破,同樣把血塗抹在兩塊玉鎖之上,然後驅動靈力,用法術將兩人的“心頭血”沁入玉鎖,與早已燒錄在玉鎖中的符文法陣融合在一起。

 

    “好了,自己選一塊拿走。”吳名把兩塊玉鎖推到嚴衡面前,“自己找根繩,戴胸前,記得要貼身放。若是玉鎖發熱,你就老實待在原地,別亂跑了,因為這說明我在附近,正在找你。”

 

    “我也能通過它來找你嗎?”嚴衡問。

 

    “不行。”吳名搖頭,“你沒有靈力也不會法術,沒法驅動裡面的符文法陣。”

 

    “這東西只能用來找人?”嚴衡摩挲著刻有古怪花紋的玉石表面,好奇地繼續追問。

 

    “不。”吳名沉吟了一下,“若你我當中有一個受了重傷,瀕死,同命鎖就會轉冷,越冷說明傷勢越重。若是碎裂,說明對方已經死亡。”

 

    嚴衡微微一怔,莫名地有些心緒不寧,下意識地伸出手,把吳名拉入懷中。

 

    “別死。”嚴衡呢喃道。

 

    “……這話還你。”吳名滿頭黑線。

 

    嚴衡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以吳名的能耐,自然比他更擅長保命,頓時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多慮了。”

 

    “多慮沒關係,別烏鴉嘴就好。”吳名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嚴衡的背脊,“尤其別烏鴉嘴到自己身上。”

 

    嚴衡輕笑一聲,沒再多言。

 

 152 一五二見

 

    第二天一早,吳名便離開公主府,忙自己那一攤子計畫去了。

 

    被窩裡沒了溫香軟玉,嚴衡也再沒心情像昨日一樣賴床,早早起來準備,收拾妥當後便坐上馬車,率人前往皇宮,等候晉見。

 

    嚴衡本以為就算有麻煩也是入宮後的事,沒曾想剛走到半道,麻煩就自己找上門了。

 

    嚴衡正在車廂裡閉目養神,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前方就傳來一陣喧嘩。

 

    “姓嚴的,趕緊給我從車裡滾出來!”

 

    “放肆,此乃大長公主府的車駕!”

 

    “長公主又如何,我父王乃是軒親王,就是長公主本人也得下來見禮問安!”

 

    聽到這兒,嚴衡對攔路之人的身份已經一清二楚,當即推開車門,跳了下來,沉聲喝道:“常樂公子還真是大言不慚!”

 

    對面攔路之人正是軒親王的嫡子,丹楹的兄長,常樂。

 

    他的年紀比嚴衡稍小幾歲,但整日流連於酒色花叢,早被掏空了身子,人有些虛胖,臉色也偏向蠟黃,偏偏下巴上還蓄著一縷山羊胡,看起來倒比嚴衡還要年長。

 

    像常樂這樣的身份當然不會獨自出行,侍衛、跟班、狗腿、幫閒……跟了一群。

 

    “哈哈哈,姓嚴的,你還真是聽話!讓你滾出來,你還真就滾出來了!”見嚴衡露面,常樂立刻放聲大笑,身後那一幫人也發出各種各樣陰陽怪氣的笑聲給他捧場。

 

    嚴衡早過了意氣之爭的年紀,聽到這些話也不過扯了扯嘴角,充耳不聞地打量了常樂幾眼,冷冷問道:“為何攔我車駕?”

 

    “你還敢問我為何?!”常樂收起笑容,換上一臉陰鷙,“看來你已經把我妹妹丹楹徹底忘到腦後了。”

 

    嚴衡沒有忘,只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將此事當成事情。

 

    以前的軒親王只是一個沒實權的擺設,就算認定丹楹被他害死,也只能在私下裡以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為女兒報仇,根本對他構不成威脅。如今,這人或許得了什麼助力,背後有了靠山,但即便如此又怎麼比得了吳名、商鬼等人。更何況嚴衡已經下定決心拋棄這裡的一切,對軒親王等人可能導致的威脅自然不會在意。

 

    常樂這種蒼蠅似的貨色根本算不上麻煩,但癩[]蟆落腳面,不咬人它膈應人,與其讓它在沒完沒了地煩人,倒不如直接滅掉,一勞永逸。

 

    但嚴衡還做不出吳名那種當街宰人的壯舉,聽到常樂的指責也只是漠然以對。

 

    “丹楹在遼東失蹤固然是我的疏忽,但若追根究底,還是軒親王府的溺愛縱容所致,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們才是害她的罪魁禍首。”嚴衡渾不在意地將罪責轉嫁到了軒親王一家的頭上。

 

    說起來,這種倒打一耙的詭辯還是他從吳名那裡學來的。明明都是歪理邪說,偏又能把人擠兌得說不出話來,用吳名的話講就是“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常樂此時就陷入了這種狀態。丹楹的驕縱任性是眾所周知的,而她之所以會這般驕縱任性,與軒親王夫妻的溺愛縱容當然脫不開關係。若軒親王夫妻沒有這般溺愛縱容,若丹楹沒有這般驕縱任性,那她……她根本就不會在沒有長輩兄弟陪伴的情況下跑去遼東,自然也不會鬧出失蹤的事情。

 

    同樣去了遼東,同樣沒有家人陪伴,另一位長公主的愛女何芊芊不就安然無恙?

 

    但紈絝的妙處就在於他可以不講理,常樂噎了一下便迅速瞪眼,“胡說八道!定是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害了丹楹!來人,給我將他拿下,為我那可憐的丹楹報仇雪恨!”

 

    “諾!”常樂身後的一群人立刻[]出武器,一窩蜂似的朝嚴衡這邊沖了過來。

 

    一看這毫無章法的衝殺,嚴衡便知道這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裡面頂多混了幾個遊俠,餘下的都是地痞街霸一類的貨色,武器不過是青銅劍,著甲的更是寥寥無幾,嚴衡一個人上去就能將其全部放倒。

 

    但這樣做未免有*份,嚴衡只能按下大殺四方的的衝動,面無表情地下達指令。

 

    “廢掉他們的狗腿,死活不論。”

 

    “諾!”

 

    嚴衡這一次帶來的都是心腹精銳,就算帶著造反都絕無二話,更何況只是砍殺幾個親王公子的手下,身上的鎧甲武器更是用吳名貢獻的秘法精煉而成,就是站原地不還手,對方都未必能傷到他們分毫,反手一刀,對手就得不死即傷。

 

    或許是在咸陽城裡囂張慣了,常樂根本沒想到嚴衡會敢抵抗,更沒想到對方的裝備竟然超乎想像的精良。當常樂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時,他的一眾手下已經死傷大半,只有幾個見勢不好便臨陣脫逃的老油條得以逃生。

 

    眼見著自己這邊還站著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常樂的臉色也越來越白,直到徹底失了血色。

 

    “你……大膽!”常樂色厲內荏地吼了起來,握在劍柄的手卻明顯發抖。

 

    嚴衡輕蔑地笑了一聲,邁步走到常樂面前。

 

    常樂頓時嚇得連退數步,一個踉蹌,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

 

    “你……你想做什麼……”常樂的聲音亦開始發顫,“你別忘了,我可是軒親王之子,若我父王登基為帝,我就是太子,儲……儲君……”

 

    “或許你父王會登基為帝,但別忘了,你可不是他唯一的兒子。”嚴衡倒是很想把這個礙眼的廢物一刀了結,但眼下還不是可以隨意招惹麻煩的時候,只惡意地挑唆了一句,然後就讓人把常樂和那一堆或死或傷的手下拖離官道,給自家馬車讓出道路。

 

    “走。”

 

    嚴衡沒再理會已被拖到一旁的常樂,踩著車夫的背脊上了馬車,繼續往皇宮行進。

 

    入宮的過程倒是順利。

 

    抵達宮門後,嚴衡報出身份並拿出憑證,沒多久便得到了召見。

 

    隨行的侍衛自然不能入宮,嚴衡有功夫在身,又帶了防禦咒術的玉佩和瞬殺敵人的火銃,乾脆連掛著侍人身份的姚重也沒有帶,解下佩劍,獨自一人坦坦蕩蕩地進了皇宮。

 

    但和嚴衡預想的一樣,召見他的人是太后項氏而非嬴漢。

 

    “一別經年,衡郎也長成堂堂男子漢了。”跪拜後,項氏一臉慈愛地打量著嬴漢,語氣裡也滿懷欣慰。

 

    嚴衡卻沒把她的樣子當真。像她這種士族出身的貴女,打從離了娘胎就開始學做戲,唱念做打的功夫比之伶人亦有過之而無不及,把她的表演當真,其結果只能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

 

    “不過是虛長了幾歲年紀。”嚴衡虛與委蛇地寒暄了幾句,隨即問起了嬴漢的近況,隱晦地暗示自己想要與其見上一面的意圖。

 

    項氏沒有阻止他們見面,笑了笑便招來宮女,將嚴衡領至嬴漢的寢宮。

 

    因吳名說咸陽宮裡有始皇帝留下的守墓人,在前往嬴漢寢宮的路上,嚴衡對宮中往來的侍衛、侍人、宮女便多了些關注。

 

    但看來看去,嚴衡也沒看出哪個像是吳名描述的偶人陰司,倒是愈發認定嬴漢已被軟禁。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太后派來的侍女都要先出示權杖才能放行,簡直就如監牢一般。

 

    而在進入寢宮之後,宮女也沒有先向嬴漢稟明自己的到來,直接向當值的宮女詢問出嬴漢此刻的所在,然後便將嚴衡領了過去。

 

    這會兒還是巳時,按理說是皇帝處理政務的時候,但嬴漢卻在寢宮裡撩貓逗鳥,擺明瞭閑極無聊,無所事事。

 

    “陛下。”領路的宮女自顧自地躬身行禮。

 

    一聽到這個稱呼,原本正拎著鳥籠子和自家愛貓玩得興起的嬴漢頓時臉色轉陰,很是不快地轉過頭來,“母后又要作甚?!”

 

    不等宮女作答,嚴衡便搶先一步上前,躬身唱諾,“臣嚴衡參見陛下。”

 

    嬴漢這才注意到嚴衡的到來,臉色的表情立刻又多雲轉晴,丟下鳥籠子就朝嚴衡奔了過來,伸手將他扶起。

 

    同樣在皇宮裡長大,嬴漢卻從未學會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有點心思立刻全都表現在臉上。一看他的表情變化,嚴衡便知道他這段時間大概不甚如意,猛然見了上輩子沒負過他的自己,立刻便將自己當成了救世主。

 

    “表兄,你怎麼來了?”嬴漢驚喜地問道。

 

    嚴衡立刻故作疑惑地反問:“陛下,是您發下詔書將我等召至咸陽的啊!”

 

    “詔書?”嬴漢一愣,緊跟著便握緊拳頭,冷哼一聲,“那才不是朕發的詔書呢!”

 

    “到底怎麼回事?”嚴衡馬上追問,“這封詔書來得莫名其妙,送詔書的人也語焉不詳,我還當咸陽這邊出了什麼事情,過來一看,卻又不是那麼回事。”

 

    “別提了!”嬴漢剛要開口,隨即發現太后派來的宮女還在一旁,立刻瞪眼道,“你還在這兒作甚,退下!”

 

    “諾。”宮女對嬴漢再明顯不過的厭憎渾不在意,不慌不忙地躬身施禮,然後才施施然地退了出去。

 

    見宮女離開,身邊只剩他們表兄弟二人,嬴漢這才拉住嚴衡,“表兄救朕!”

 

    “到底怎麼了?”嚴衡沒想到嬴漢會說得如此直白,險些沒控制住臉上表情。

 

    “他們想逼朕退位!”嬴漢一臉忿恨,“不就是發生了幾場地震,一群術士就冒出來招搖撞騙,非說末日將至,還把引發末日的罪名扣在朕的頭上!朕真想效仿始皇帝,將他們統統埋了,偏偏母后阻撓,還將我幽禁在此!”

 

 153 一五三信賴

 

    嬴漢絮絮叨叨地將經過講了一遍,不外乎是說咸陽城裡突然冒出一群自詡高人的怪人,大肆散播天地崩塌、末日將至的駭人消息。

 

    雖然他們蠱惑的對象都是士族門閥,普通百姓尚且沒有聽到風聲,也未受到影響,但一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卻從中嗅到了機會,像聞到肉味的餓狼一樣動了起來,以天子無德惹怒上天為名逼迫嬴漢退位。

 

    身為秦三世獨子,嬴漢從未想過自己會當不成皇帝,得知下面的大臣和士族竟然生了逼他退位讓賢的心思,差點沒把鼻子氣歪。

 

    但這時候的嬴漢已經因為之前的種種激進行徑被太后項氏禁足,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那點權力也被盡數收回,即便聽說宮外的亂臣賊子正在醞釀著陰謀詭計,嬴漢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幹瞪眼,生悶氣。

 

    偏偏項氏不許他管事,卻又讓人將宮外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全部告訴嬴漢,使得他愈發抓耳撓腮,鬱悶非常。

 

    聽嬴漢翻來覆去地抱怨,嚴衡的心情卻有微妙。

 

    他本以為咸陽城這邊應該已經開始商量九州鼎的鑄造地點了,沒曾想嬴漢的話裡話外根本就沒提到鑄鼎的事,全是那些宗室重臣和士族門閥在逼迫他退位讓賢的同時如何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對災民的安置也是隻字不提。

 

    難道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賑災和平難嗎?

 

    若是先瓜分天下再去鎮定天地,那……還來得及嗎?

 

    一時間,嚴衡忽然有些理解吳名為何不願參與商鬼的計畫,非要另闢蹊徑了。

 

    想到這兒,嚴衡跟著想起前天夜裡吳名問他要不要控制這裡的事,不由心下一動,隱隱猜出吳名為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顯然,商鬼和夏伯看上這裡了。

 

    他們之所以興師動眾地將那麼多修士集中到咸陽,很可能就是想借用他們的力量去對付吳名提到的那種很難搞的陰司。

 

    但吳名卻對這些修士以及這些修士可能牽動的士族門閥、皇帝官僚不報期待,寧可利用平民百姓去達成所願也不肯與他們合作。

 

    而此時此刻,嚴衡忽然覺得,吳名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在想著爭權奪利。

 

    就算不相信末日一說,也該看到城外那人山人海的災民,難道就不能先騰出手來安置百姓,賑濟災情?

 

    嚴衡雖不覺得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能夠推翻大秦,攻下咸陽,但他也不覺得把災區和災民丟那兒不管會是正確的做法。

 

    國以民為本。

 

    若是天下百姓全都死掉了,那皇帝可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到時候,誰去種田,誰去打仗,誰去繳稅納糧?

 

    若這些事全都沒人去做,皇帝……皇帝恐怕就要活活餓死了!

 

    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怎麼這些人卻視而不見,想都不想呢?

 

    嚴衡心下腹誹,隨即又想到吳名。

 

    吳名對士族和官僚的不信賴或許與他的經歷有關。

 

    雖然吳名從未提及自己真名實姓和身份來歷,但他對自己“鬼”修的身份卻是直言不諱,多多少少也提起過,他生於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前,卒于始皇帝駕崩之後,乃英年早逝,而且是逝於戰場。而且吳名還說過,在他那個世界裡,秦朝二世而亡。

 

    由此可以推斷,吳名很可能是秦末反賊,一如當年的呂良。

 

    再聯想吳名的性格,嚴衡不由得懷疑他或許在士族和官僚的身上吃過大虧,被其訛詐過,戲耍過,甚至是欺辱過。

 

    嚴衡正走神,嬴漢卻說到了尾聲,問嚴衡有沒有什麼辦法幫他。

 

    嚴衡趕忙收斂心神,裝作蹙眉沉思的模樣。

 

    嬴漢眼巴巴地望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干擾了他的思緒。

 

    嚴衡倒不覺得嬴漢是在做戲。這傢伙要是有逢場作戲的本事,太后項氏也不會將他禁足,不許他插手政局。但嚴衡也不會因此就把諸如“我家夫人正在惦記你的皇宮”、“你我其實都只是始皇帝命人收集的孤魂野鬼”這樣的事講給他聽。嬴漢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會不會擾亂他家夫人的計畫是另一回事,更主要的是隔牆有耳。

 

    自從讓吳名用靈氣梳理身體之後,嚴衡就愈發地耳聰目明,這大殿裡可不只他和嬴漢兩人的呼吸聲,若是說了多餘的實話,誰知道會被誰聽去,轉給誰聽,又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平靜了一下心神,嚴衡開口道:“陛下可曾見過那些術士?”

 

    “並不曾。”嬴漢搖頭,“母后曾經想要召見那些術士,但不知因為什麼,終是不了了之,只派人出宮探看,據說……是有真本事的。”

 

    “說起來,我在入宮的路上遇到了常樂公子。”嚴衡故作猶豫地說道,“他好像是特意過來堵我,不想讓我入宮。”

 

    “那個混帳……”嬴漢明顯想要罵人,但多年的教養卻不容許他說出太過污穢的詞句,只吐出半句就將餘下的話咽回肚子,“母后就不該將他們一家子放出來,就應該直接奪爵改姓,貶為庶民才是!”

 

    嚴衡沒有接言,心裡卻在感歎。

 

    重活一世,嬴漢依舊沒有改掉骨子裡的天真。

 

    權力鬥爭一向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容不得半點慈悲。就算是看起來手段最為柔和的秦三世在打壓政敵的時候也是毫不手軟,只不過秦三世奪權的時候年紀太小,可用的人不多,又有秦二世搞出的爛攤子要收拾,當務之急是穩定局勢,安撫人心,若是手段太過暴虐,只會適得其反,這才不得不溫水煮青蛙,量力而為。

 

    即便如此,該砍頭的也不會改流放,該抄家的也不會只是貶職。

 

    但秦三世很在意自己的名聲,講究一個師出有名,不會仗著自己的皇帝身份就將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強扣在敵人頭上,總要證據確鑿了才會出手。

 

    而今,嬴漢卻連怎麼置人於死地都想不出來,還以為把對方貶為庶民就能解決一切,卻不想想,若是對方會乖乖地讓他處置,他那母后又怎會將人從圈禁的狀態中解放出來。

 

    不過,嚴衡這次入宮只是投石問路,並不是為了教導嬴漢——若嬴漢是個能教明白的,秦三世也就不會想要廣納後宮,再育皇子了。

 

    略一沉吟,嚴衡便道:“陛下放心,軒親王父子不足為懼。”

 

    “表兄確定?”嬴漢眼睛一亮。

 

    “軒親王既無權力,也無勢力,更無兵力,若只靠幾個來歷不明的術士就能當皇帝,這天下得有多少個皇帝?”嚴衡淡定道,“就這一點來說,我都比軒親王更值得陛下提防。”

 

    嬴漢立刻瞪起眼睛,嗔怒道:“表兄莫要試探朕,朕相信表兄的忠心!”

 

    相信他的忠心?

 

    就因為上一世他沒有起兵謀反?

 

    若不是這一世有了吳名,恐怕他這會兒已經伺機而反了。

 

    嚴衡心下冷笑,臉上也沒誠惶誠恐,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淡然姿態,朝著嬴漢淡淡一笑。

 

    嬴漢被他笑得發毛,也訕訕地笑了笑,轉而問起他這一次帶了多少兵馬過來。

 

    “陛下,我不過是一方郡守,哪裡來的兵馬。”嚴衡蹙眉道,“更何況我乃奉詔而來,即便是私兵也不好多帶的。”

 

    “我信表兄,表兄卻不信我。”嬴漢撅起嘴巴。

 

    又開始胡攪蠻纏了。

 

    嚴衡心下厭煩,躬身低頭,掩去面上表情,“臣惶恐。”

 

    “表兄莫要多禮。”嬴漢趕忙把嚴衡扶了起來,“朕不是責怪表兄,朕只是……只是想要一支親軍。”

 

    嬴漢遲疑了一下,但終是忍不住說道:“父皇生前曾在咸陽佈置了一支奇兵,很是驍勇善戰,但他去的太過突然,我既不知道他將這支奇兵安置在哪裡,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們……表兄可曾聽父皇提起過此事?”

 

    那支所謂的奇兵已經被他家夫人炸成碎石爛泥了,而且那也不是秦三世佈置的。

 

    嚴衡暗暗腹誹,臉上卻作驚訝狀,“有這種事?”

 

    “表兄不知?”嬴漢滿是期待地看向嚴衡。

 

    嚴衡卻搖頭道:“從來不曾聽聞。”

 

    嬴漢頓時露出一臉失望,但也並未因此生疑。那支軍隊的出現太過突兀,連太后項氏都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上一世的時候,嬴漢也從未聽說這支軍隊和嚴衡有什麼瓜葛聯繫。

 

    嬴漢有心派人尋找,卻又擔心事情曝光後會被他人得利。

 

    經歷了死而復生,一次再一次地親政然後又被收權,嬴漢多多少少也長了一點心眼,不敢再輕易相信旁人,包括自己的母后。

 

    “對了。”嬴漢轉而道,“還要謝謝表兄幫朕抓到了呂良那逆賊。”

 

    “呂良?”嚴衡微微一怔,隨即故作迷茫地看向嬴漢,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道,“陛下說的是那個逃兵……不,逃犯?”

 

    “對對對。”嬴漢連連點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蒙將軍說那人是表兄捉住的。”

 

    “機緣巧合罷了啊!”嚴衡把吳名幫他編出來糊弄蒙恬的理由又搬了出來,“也不知那人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逃到遼東後,竟然想到我的府上當門客,還走了當時在我府內做客的何家小娘的路子。我覺得不妥,便讓人按他路引上的籍貫尋訪了一下,沒曾想,這一尋訪便尋訪到了蒙將軍的頭上。”

 

    將自己抓捕呂良的經過簡單蓋過,嚴衡便話音一轉,“陛下,那人不過是一小卒,哪裡值得陛下關注?莫不是他身上有什麼……恕臣逾越。”

 

    嚴衡沒有把話問完就收了回來,像是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妥。

 

    嬴漢並未對嚴衡的好奇而生出不快。他這人一向非黑即白,相信某個人的時候就不會對那人生出半點懷疑,討厭某個人的時候也不會賞給那人半點垂青。

 

    但嬴漢也不好解釋自己為何會對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多加關注,甚至深惡痛絕地想要將其置於死地。

 

    好在有人及時救場,不等嬴漢想出應該怎麼應對,一名宮女便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向他們二人宣佈太后懿旨——去太后宮中吃飯。

 

 154 一五四項氏

 

    </script>    得到太后的意外“援手”,嬴漢立刻岔開話題,直接帶嚴衡去了太后的泰安宮。

 

    從這母子倆的相處來看,雖然嬴漢被項氏幽禁,失去了親政的權力,但嬴漢的忿恨倒也沒有多大,至少忿恨的目標更傾向于宮外的軒親王等人,而非這個將他帶到人世又把他親手養大的母親。

 

    見到項氏的時候,嬴漢雖然板著臉,撅著嘴,但怎麼看都像是在用使性子,撒嬌。

 

    母子倆的對話也證明了這一點,即便是處於幽禁的狀態,嬴漢與項氏也沒斷了往來,嬴漢的衣食住行更是盡在項氏的掌握,見面後根本沒有假惺惺的噓寒問暖,直接就用訓斥的口氣不許他再拿自己的食物去喂鳥獸貓狗,省得動不動就半夜餓醒,爬起來要吃夜宵,鬧得大半個皇宮都不得安寧。

 

    “你要是能把花在那些畜生身上的時間分出來一半給你後宮的妃嬪,我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有孫子!”項氏毫不避諱地抱怨道。

 

    說來也巧,嬴漢和嚴衡這對一起長大的表兄弟都在子嗣一事上有些艱難。只不過嚴衡是沒孩子,而嬴漢卻是沒兒子。

 

    皇帝的孝期一向是有水分的,嬴漢登基的次年就迎娶了丞相家的小娘為後,三年孝期守完,又在項氏的安排下陸陸續續地收了十多個或身份高貴或容貌靚麗的美人。雖然嬴漢對女色也不上心,但卻沒有嚴衡那般的偏頗嗜好,漫不經心地,倒也搞出不少人命,只是生下來一看,俱是公主。

 

    嬴漢年紀尚輕,又不是不能生,宮內宮外倒也不是太過擔心。

 

    但到了這會兒,無子便成了一個極好用的靶子,而嫡子一枚,庶子一堆,孫子都生了好幾個的軒親王亦成了再明顯不過的對照組。偏偏始皇帝的直系血脈只剩下嬴漢與軒親王兩個,若要嬴漢遜位又不改朝換代,軒親王便是新皇的不二人選。

 

    正因如此,項氏最近一直催著嬴漢與後宮佳麗多多親近,最好能迅速傳出懷孕的消息。偏嬴漢是個倔的,項氏越是逼他,他越是不肯就範。之前還會去幾個順眼的美人那裡睡上一宿,如今卻是連美人的面都不見,整日與自己豢養的鳥獸混在一起。

 

    念叨完嬴漢,項氏將目光轉到嚴衡身上,“衡郎如今可有麟子?”

 

    “回太后,尚無。”嚴衡垂眸答道。

 

    項氏微微挑眉,“我聽聞你娶了一名男妻鎮宅,不久便有姬妾懷孕……”

 

    “正月一場大震,孩子……沒了。”嚴衡對襄平城裡的叛亂隻字不提,“或許是命數所定,我今生就是與子嗣無緣,即便是逆天改命,也只能換得一時歡喜。”

 

    “衡郎節哀。”項氏輕歎一聲,仿佛感同身受。

 

    嬴漢卻是不以為然,插言道:“表兄不過大我四歲,還不到而立之年,怎麼就生不出孩子了?母后也別只在一旁唏噓,這咸陽城裡多的是待嫁的小娘,選出幾個,給表兄送去。”

 

    項氏的嘴角明顯一抽。

 

    嚴衡也趕忙道:“陛下,臣尚在孝期!”

 

    “孝期?誰死了?”嬴漢一愣,“難道是長公主姑姑……”

 

    “是臣的祖母。”嚴衡趕緊解釋,“去年秋日時歿了,如今尚不滿一年。”

 

    “那也先挑著,等孝期過了再送去就是。”嬴漢立刻揮手道。

 

    嚴衡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但到了這會兒,他也懶得再和嬴漢爭執,見太后項氏主動替他岔開話題,便也不動聲色地將嬴漢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用過晝食,嚴衡起身告辭,離開皇宮。

 

    嬴漢很是不舍,大有將嚴衡留在皇宮陪伴之意,被項氏狠狠瞪了幾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作罷。

 

    從始至終,項氏都沒有提及自己母子現如今的處境,更沒有向嚴衡求援,只用極為隱晦的話語暗示嚴衡多和外面那些人走動走動,不必用困守公主府這種行徑來表忠心。

 

    若是換成上一世,嚴衡肯定會因為項氏的這番話產生好奇,就算心裡並不想幫助項氏母子,也免不了會和襄陽城裡的這些修士接觸一番。但如今的嚴衡卻有一種坐山觀虎鬥的超然心態,他比這咸陽城中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如今這種局面的前因後果,更清楚項氏和嬴漢所謂的術士不過就是些不入流的修士,他家夫人動動手指頭就能滅掉。

 

    知道的太多,嚴衡便生不出好奇,也沒有興致在這趟渾水裡插上一腳,只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觀。若是參與進去,那也是為他家夫人瞭陣助威,絕不會幫這母子分毫。

 

    經過一上午的接觸,嚴衡已經徹底熄了與嬴漢聯手、助他一臂之力的打算。

 

    即便是重生一世,嬴漢也絲毫沒有長進,明知道危險將至,依舊想不出應該怎樣奮發圖強,只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指望太后,指望他。

 

    這種行為說好聽了叫信賴,說難聽了,就是推諉,不負責任。

 

    二世為人,嬴漢依舊不懂得怎樣做皇帝。

 

    與其讓他在皇位上飽受煎熬外加煎熬百姓,還不如將其掀翻在地,由他人取而代之。

 

    用吳名的話說,早死早超生!

 

    嚴衡與嬴漢之間並無仇怨,但也同樣不存在恩情。而項氏卻是對他動過殺機的,只是不知為何中途作罷,轉而逼迫秦三世將他送回遼東。唯一教導過他,與他之間算是有些情誼的只有秦三世贏子詹,但即便是這點情誼,也在贏子詹變成呂良,以阮橙和他做交易的時候消耗得乾乾淨淨。

 

    話說回來了,僅從秦三世寧可自己造反建立新朝也不肯投奔他,助他當皇帝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秦三世是從未想過把皇位交給他來繼承的。

 

    只可惜,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呂良就是秦三世,又一心憧憬著那人,視那人為父,哪裡會懷疑他的用心和居心。

 

    直到再世為人,戳破了諸多隱秘,他才逐漸意識到那人在給予的同時也奪取了更多。

 

    因滿月即被送往咸陽,他失去了承歡于父母膝下的機會,連生父的真容都不曾見過,與母親形同陌路,更被祖母仇視不喜。

 

    雖然母親嬴氏和養育他的奶娘都說這是怕他無法在遼東平安長大才不得已而為之,但在得知生父與他有著一樣的癖好,並且專注於一人的時候,嚴衡沒法不對此生出懷疑。

 

    將心比心,以他們父子這種偏頗的癖好,能得一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就算要做些什麼來反抗皇帝,那也是去母留子,絕不會在母親尚且安然無恙的情況下就把親生兒子弄死。

 

    他被送往咸陽的原因只有一個——

 

    質子。

 

    說白了,秦三世信不過嚴氏一族,亦信不過嬴氏。

 

    事到如今,嚴衡既不想以德報怨,也不想自欺欺人。他和秦三世的因果已了,如今只需冷眼旁觀、不落井下石便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再多的,沒必要做,也不能去做。

 

    若吳名的兩位師傅真有心霸佔這裡,以那兩位的本事,又豈是他想插手就能插手得了的,最後還不是得求上吳名,請吳名出手阻止?

 

    嚴衡不確定吳名能否敵得過那二位高人,也不確定吳名會不會應下此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壓根就不會為此事向吳名開口。

 

    若那二人真的對此地勢在必得,那吳名一旦插手,就是要與他們反目成仇。

 

    嬴漢母子何德何能,憑什麼讓他家夫人勞心勞力,捨己為人?

 

    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

 

    讓人送走嚴衡,項氏並沒有急著將嬴漢送回寢宮,轉而將身邊人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他們母子二人。

 

    “陛下,若你真想讓嚴衡為你所用,那今後就不要在他面前提什麼美人,更別異想天開地送他美人。”自家人知自家事,項氏和嬴漢講話的時候從來都是怎麼直白怎麼來,以免他聽了不懂,“送禮要投其所好,強塞一堆人家不喜歡的東西過去,那不是交好,是結仇!更何況你要塞的還是能說會道的活物兒,心寬的或許會覺得你是好心辦了錯事,心窄的只會當你信不過他,要在他身邊放奸細。”

 

    即便說得如此明白,嬴漢也是愣了愣才隱約抓住了項氏話語中的重點,“表兄不想我送他美人?”

 

    “他根本就不喜美人。”項氏輕蔑地哼了一聲。

 

    對於這個動不動就將自家兒子比到爛泥裡去的外甥,項氏比嬴漢本人還要不喜,只是嚴衡乃是聯結咸陽與遼東以及燕地舊族的紐帶,弄死是絕對不行的,後果太大,她承擔不起。最直接的法子不可行,項氏便生了曲線救國的心思,打算把嚴衡養廢養殘,於是就弄了些美貌的宮女去服侍嚴衡,想要誘使年紀尚小的他沉湎美色,敗壞根基。

 

    但其結果可想而知,嚴衡完全不為所動,項氏將媚眼拋給了瞎子。

 

    開始時,項氏只覺得嚴衡尚未開竅,便讓派去的宮女再接再厲,同時又另派人手盯緊嚴衡,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真不動心還是知道了自己的意圖才刻意防備。

 

    沒曾想,色誘的宮女沒起作用,派去當耳目的小黃門卻入了嚴衡的眼,很快就發展到同吃同住、形影不離的地步。

 

    得知此事後,項氏心下一動,想起了春秋戰國時魏王和龍陽君的典故,馬上命人朝這方向試探。

 

    但就在項氏對此事已經十拿九穩,就等著布下陷阱讓嚴衡暴露出糗的時候,嚴衡卻像察覺到了什麼,迅速疏遠了那名小黃門,再不給項氏下手的機會。

 

    再之後,遼東郡守暴斃,嚴衡便被送回遼東,繼任郡守一職。

 

    但這些事是沒必要告訴嬴漢的。

 

    嬴漢年過二十卻仍然是個不定性的,光寵著一群鳥獸就夠讓人頭疼了,萬一聽了嬴漢的事,再對男人起了心思,本就不見蹤影的皇子大概就徹底生不出來了。

 

    項氏如今也對嬴漢失了期盼,只想讓他早些生個孫子出來,然後便效仿先帝當年,讓頂事的皇子出去理事,不頂事的皇帝在內宮玩耍,也算是各得其所。

 

    只是項氏如論如何也沒想到咸陽城裡會突然冒出一堆叫囂末日的術士,咸陽周遭也是天災不斷,災民成群,一下子就打亂了她的計畫。

 

    但項氏倒也不甚著急。

 

    想當皇帝,光靠嘴巴說說可不行,歸根結底還是得靠軍隊。用先帝的話說就是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沒有軍隊在身後做支撐,就別做那奪權的美夢。而她的母家項氏正是有兵的,即便是先帝在位時刻意打壓,也只是讓項家的軍隊由明轉暗,蟄伏起來。

 

    末日說剛一冒頭,項氏就給自家兄長送了信,讓他率兵過來安定大局,

 

    項氏之所以不動聲色地任由那些人上串下跳,就是想讓這些人全都暴露出來,等兄長抵達後,將其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算算時日,也就是這幾天了。

 

    項氏心下冷笑,又想起秦三世說過的一句話。

 

    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好。

 

 155 一五五發威

 

    嚴衡本以為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了,無論項氏想怎麼利用他,常樂想怎麼報復他,都得等上幾日,伺機而動。沒曾想常樂那傢伙卻是小人報仇從早到晚,這前前後後也過去一個多時辰,他就再次糾集人手,過來尋仇了。

 

    嚴衡一出宮門便看到自己的侍衛正和一群弓箭手對峙,而常樂正騎在馬上,站在這群弓箭手的後面,身邊圍了一圈頂盔套甲的壯漢,明顯是軒親王府的私兵。

 

    這一次,常樂連廢話都沒說,一見嚴衡從宮門裡出來就直接把手一揮,惡狠狠地下令。

 

    “放箭!”

 

    嚴衡停下腳步,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若是忽視了他嘴角泛起的冷笑,定會以為他嚇傻在了當場。

 

    可事實上,嚴衡早對這樣的情況做過預演。常樂和這群弓箭手剛一出現,嚴衡帶來的這群侍衛就已經把原本掛在胸前的“折疊盾”掛在了臂甲上。這種折疊盾其實就是折疊起來的鋼片,每一片的寬度和胸膛相仿,用吳名稱之為“折頁”的機關連接,一共四片,平時折疊在一起,掛在胸前,就如胸甲一般,若是遇到用□□的敵人,就可以打開折頁處的扣鎖,使四塊鐵片自動彈開,變成一塊可以遮住半個身子的鐵盾。

 

    此刻,常樂“放箭”的命令剛一出口,侍衛便將掛在臂甲上的折疊盾彈開,明晃晃鐵片立刻像花朵一樣綻放開來,將嚴衡嚴嚴實實地擋在後面。

 

    只聽乒乒乓乓一陣脆響,一輪箭雨便被鋼板盾牌盡數彈開,一群弓箭手也被鋼片反射的太陽光晃得睜不開眼。

 

    常樂已經快要被嚇傻了,而不等他再次下令,嚴衡便搶先開口。

 

    “殺!”

 

    一眾侍衛立刻齊聲回應。

 

    “殺!”

 

    緊接著,整齊劃一的拔刀聲便響徹街道,一眾侍衛亦應聲而動,沖向對面的那群弓箭手。

 

    對面的常樂頓時慌了。

 

    他這一次就想著萬箭齊發,把嚴衡射成刺蝟以解心頭之恨,腦袋一熱就把府內的弓箭手全都帶了出來,近身的侍衛反而沒有幾個,而弓箭手一向是不著甲的,近身作戰能力也和正經的步兵沒法比,被對方一沖就亂了陣腳。

 

    常樂只能一邊撕心裂肺地大喊“攔住他們”,一邊調轉馬頭,想要逃離此地。

 

    但另一邊的嚴衡已從姚重手中接過短弩,對著常樂[]下的駿馬連射三箭。

 

    只聽嗖嗖嗖幾聲破空之音,那匹馬便發出一聲悲鳴,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常樂頓時也跟著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摔得頭暈眼花,一條腿更被壓在馬下,痛得嗷嗷大叫,像是腿被壓斷了一般。

 

    這時候,嚴衡的侍衛已經沖到了那群弓箭手的身前。

 

    弓箭手被人近身了會怎樣?

 

    如果是網路遊戲,那基本只有等死一途,而在現實中,其結果也大同小異。

 

    常樂帶來的這群弓箭手僅僅抵抗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一個接一個地做了刀下亡魂,宮門前的街道也被他們流出的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嚴衡斜眸瞥了眼身後把守皇宮大門的侍衛,卻見他們面無表情,目不斜視,仿佛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看來,這很可能已經不是常樂第一次在皇宮門前鬧事了。

 

    嚴衡垂下眼瞼,心下冷笑。

 

    常樂又不是三歲孩童,哪裡會不知道在皇宮門前鬧事的後果,之所以敢這麼放肆,只能是他已經試探過皇帝和太后的底線,認定他們拿自己沒轍。

 

    但嚴衡卻無法像太后項氏那樣放縱常樂。

 

    常樂都想要他的命了!

 

    嚴衡瞥了眼還被自己的坐騎壓在地上的常樂,目光陰鷙。

 

    常樂就是個不成器的紈絝,論起自身的戰力比街上的混子還要不如,嚴衡的侍衛在殺光弓箭手和常樂身邊侍衛後便回到嚴衡身邊,沒有取常樂性命。

 

    嚴衡也沒打算現在就讓常樂死掉,只是在丟下常樂不管還是將他送回軒親王府之間有些猶豫。

 

    略一沉吟,嚴衡還是決定把常樂送走。

 

    原因無他,雖然嚴衡並不打算讓常樂繼續找他麻煩,但這不等於他會允許其他人——比如太后——用常樂的死來給他栽贓陷害。

 

    嚴衡當即吩咐道:“把他捆起來,扔車裡。”

 

    “諾!”

 

    嚴衡把常樂帶走後不久,皇宮裡的項氏也收到了宮人的詳細稟告。

 

    事實上,嚴衡剛一走出泰安宮,早已等待多時的宮人就將常樂公子帶弓箭手堵了宮門,其目標很可能是嚴衡的事告知項氏。

 

    但項氏既沒有讓人出去解決此事,也沒有把嚴衡叫回,只讓人繼續關注宮門外的事態發展,有了結果再及時稟告。

 

    等得知嚴衡不過盞茶的功夫就解決了常樂的所有手下,抓走了常樂,項氏才微微蹙眉,“他帶了多少侍衛?”

 

    “不過二三十個。”宮人答道。

 

    “常樂那邊呢?”

 

    “五十餘人。”

 

    “……把細節講一遍。”項氏臉色一沉。

 

    “諾。”宮人立刻一五一十地將嚴衡的侍衛如何刀槍不入,箭射不穿,手中長刀削鐵如泥的事講了出來。

 

    聽宮人說完,項氏終於按捺不住地獰笑起來,“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項氏與秦三世夫妻多年,即便是貌合神離,互相提防,但知曉真相的人卻不多,這後宮裡又只有她一個女眷,想收買些宮人,知道些秦三世的事情,實在是費不了多少力氣。也正因如此,項氏知道秦三世一直在命人研究些古古怪怪的東西,其中就包括比鐵器更銳利堅固的金屬——“鋼”。

 

    一聽說嚴衡的侍衛有了那般淩厲的盔甲武器,項氏馬上想到的就是嚴衡參與了秦三世的研究而且在秦三世死後搞出了成果。

 

    項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秦三世從棺材裡拖出來再殺一遍。

 

    新年的時候,看到遼東送回的那些玻璃、瓷器,項氏就有過懷疑,但為了應景,嚴衡命人給這些東西全換成了更加高大上的名字,項氏也只聽秦三世說過而未親眼見過,並不能肯定嚴衡獻上來的這些器物就是秦三世心心念叨的那些。

 

    然而此刻,項氏卻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因嚴衡這一次來咸陽只帶了百十來人,其中還有一半是伺候人的侍從,項氏並沒把他放在心上,甚至都沒指望嚴衡能給他們母子帶來幫助,只當他是真的無心皇位,這才痛痛快快地把嚴衡放進皇宮,權當給自家兒子找個玩伴。

 

    但在得知嚴衡的侍衛竟然這般厲害之後,項氏卻不打算再對其放任自流。

 

    能拉攏固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那他也不必再回遼東了。

 

    項氏這邊心念百轉,嚴衡那邊兒已經帶人到了軒親王府。

 

    和冷清到近乎死寂的皇宮不同,軒親王府門口可謂是車水馬龍,很多人明知道自己根本進不去大門也要在這裡等著,就是為了表明一種態度。

 

    嚴衡這一行人的出現很快就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當姚重把已經清醒卻還在裝作昏迷的常樂從馬車裡拖出來的時候,周遭立刻有人因為認出了常樂的身份而不禁驚叫。

 

    “是常樂公子!”

 

    “他怎麼會……”

 

    “那人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周圍人議論紛紛,王府的侍衛也在愣愕後迅速反應過來,在派人去府內稟告的同時,面色不善地朝嚴衡一行人逼近。

 

    姚重卻對他們視而不見,直接將常樂往軒親王府的門前一丟,揚聲道:“告訴你家王爺,以後出門多帶幾雙眼睛,不該去的地方別去,不該惹的人別惹!這一次只是摔斷腿,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會摔斷哪裡了!”

 

    “放肆!”見常樂還活著而且落到自己這邊,親王府的侍衛立刻[]出劍來,想要將嚴衡一行留下。

 

    來時的路上,嚴衡就已經安排好後續的應對。一見軒親王府的侍衛想要動手,姚重頓時一聲冷笑,縱身退回到嚴衡身旁,而嚴衡這邊的侍衛則跟著拔出馬刀,直接迎了上去。

 

    嚴衡雖然只帶了二十幾個人出來,但王府門口的侍衛還不到十個,更不似嚴衡身邊這群侍衛都是上過戰場,在長城底下和外族血拼過的,戰力偏低的情況下還要以寡敵眾,其結果可想而知。

 

    偏偏嚴衡這邊早已下令讓他們怎麼駭人怎麼來。於是乎,周圍的旁觀者只看到嚴衡這邊的侍衛手起刀落便血光四濺,轉眼間,王府的侍衛已是盡數倒地,有的斷了胳膊,有的掉了腦袋,流出的血更是將王府門口染成了血色。

 

    一些膽小的傢伙直接嚇癱在地,另一些視力好或者鼻子靈的卻控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嚴衡卻沒打算在這邊耽擱太久,見王府的侍衛皆被放倒,裡面的人收到消息再趕到這裡也得半盞茶的工夫,立刻把手一揮。

 

    “走。”

 

    嚴衡這邊的侍衛立刻還刀入鞘,縱身上馬,離開親王府,朝公主府回轉。

 

    嚴衡並不擔心軒親王會派人追殺。他只是殺了軒親王府的侍衛,並未把常樂本人怎樣,軒親王總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才會有所行動。等到他們想好了結果,他們也就不需要行動了。

 

    嚴衡沒打算讓常樂活下去,甚至連軒親王本人,他都不打算放過。

 

    但嚴衡不是無所顧忌的吳名,他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行不妥之事,他只會在背地裡悄悄地做。

 

    比如,今晚。

 

    如嚴衡預計的一樣,親王府太大,軒親王急匆匆帶人趕過來的時候,嚴衡一行早就連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滿地鮮血,淩亂殘骸。

 

    見常樂並無大礙,只是腿上受了些傷,人受了驚嚇,軒親王便沒再輕舉妄動,只讓人去調查事發經過,然後便把常樂帶回府內,找醫官醫治。

 

    等探明經過,得知嚴衡靠著二三十個侍衛就毀了他兒子的一批狗腿,又殺光了府內的弓箭手,最後還在他門前耀武揚威,軒親王愈發不敢輕言復仇。

 

    自從那群有著大能耐的術士冒出來說要換個皇帝,他就成了眾人眼裡的香餑餑。然而別人看他是鮮花著錦,軒親王自己卻覺得這根本就是烈火油烹,把他放在火上煎熬。

 

    他可不是有錢有人有地盤的諸侯王,他這個所謂的親王根本就是先皇秦三世杜撰出來的頭銜,看似尊貴無比,實則半點實權沒有,完全就是個表面光鮮。現如今,即便有那些術士的推崇認可,他也不敢挺胸昂頭地站出來逼迫他那堂侄讓出皇位。

 

    原因無他,不過是無權無兵罷了。

 

    分散在各地的士族門閥好歹還能養些私兵,他久居咸陽,手裡卻是一支軍隊都沒有的,即便是府裡養幾個侍衛,都不敢讓其數量太多,本事太大,就怕惹皇帝忌憚,逼他步了那些叔伯兄弟的後塵。

 

    現如今,他就算臨陣磨槍都找不到可以拉攏的物件。城內的禁衛被太后牢牢掌控在手裡,容不得他人染指。城外的駐軍首領則是個油鹽不進的,那人的女兒還進宮給嬴漢做了夫人,更是少有的幾個生了公主的夫人之一,想讓其倒戈,難如登天。

 

    軒親王能夠動用的人手也就是府裡的那點侍衛,偏偏那些個會弓箭的又被他那敗家兒子帶出去糟蹋了,就算他想找嚴衡報仇,都拉不出一支能嚇唬人的隊伍。

 

    無奈之下,軒親王也只剩一個選擇。

 

    忍。

 

 156 一五六王府

 

    嚴衡卻是不想忍的。

 

    回到公主府後,嚴衡便召集手下,準備當晚潛入親王府,解決掉軒親王一家。

 

    說起來,嚴衡之所以會生出這種念頭還是受吳名影響。

 

    吳名在郭府放的那場火讓嚴衡很是驚豔,若不是與他們當時的需求不合,他後來又在城外搞出了一些事端,根本不會有人把那場火和郡守府聯繫到一起。

 

    當然,他沒有吳名那樣的本事,做不到單槍匹馬就滅人全家,但他有得力的手下和吳名懶得使用的智謀,取長補短,一樣能將事情做成。

 

    這一次,不算姚重,嚴衡一共帶了五十名侍衛出門。這些人其實由十個伍組成,平時與人搏鬥的時候也是五人一組,相互配合。但在路上的時候,嚴衡曾分出兩名侍衛給何芊芊做保鏢,其中一伍便少了兩人。

 

    嚴衡乾脆將這一伍中餘下的三人調作近衛,不再讓其和其他伍一樣禦敵,今晚也只帶了這一伍的伍長,餘下的二人留給尚且無法跑跳騰挪的姚重,留守公主府。

 

    當晚,嚴衡等到子時也沒有等回吳名,便以為吳名今晚大概不會回來了。而他原本就沒打算讓吳名參與今晚的事情,於是便沒再浪費時間,叫齊人手,將今晚的安排重新理了一遍,然後就帶著這餘下的四十六名侍衛整裝出發。

 

    今晚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天上掛著半弦彎月,地上伸手不見五指。

 

    咸陽城裡的住戶早已熄燈入睡,即便是皇宮也不會通宵達旦地點著油燈,只有巡夜的更夫才會舉著燈籠在幾條主要的街道上游走報時。

 

    避開更夫很容易,全城的更夫加在一起也不過十來個人,巡夜的路線也一向固定,更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過多停留。

 

    子時過半,嚴衡便率領一眾侍衛輕輕鬆松地抵達了親王府的後街。

 

    嚴衡雖未進過軒親王府,但他手裡有吳名做的望遠鏡。下午的時候,嚴衡就已經親自帶人找了處高地,居高臨下地將軒親王府內的地形看了個一清二楚並繪製成圖。

 

    正是依據這張地圖,嚴衡等人才決定將親王府後街的一處僕婦院子作為侵入點,從而避開府內巡夜的侍衛和惡犬。

 

    像軒親王府這種深宅大院自然少不了巡夜的家丁侍衛,但無論怎麼巡,這些人都不會巡進女眷居住的後院,只會用高牆和大門將院落封鎖,使其與外界隔絕。

 

    被嚴衡他們選中的這處僕婦院子一邊臨街,一邊挨著花園,穿過花園便是王府女眷的居所,院牆雖然足有兩人高,但同樣也不會有男人存在。而這樣的院牆對嚴衡等人根本造不成阻礙,身形一縱,一組人便踩著牆上的石磚到了頂端,再輕輕一縱,整組人便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地面。

 

    見左右無人,周圍也沒有傳來狗叫,嚴衡等人便知道這院子裡沒有養狗,餘下的人也不再耽擱,迅速跟著翻了進來。

 

    嚴衡沒有雞犬不留的心思,只命人朝院中的幾間屋子噴了迷煙,讓屋裡人徹底睡熟,然後留下一組五人在這兒留守,餘下的繼續朝內院摸去。

 

    說起來,這迷煙還是用商鬼給予的那一盒子藥配置而成的。

 

    拿到那盒藥之後,嚴衡便將裡面的每瓶藥都分出一些,交給府內醫官研究。時間雖然有限,但還是被他們用觀、聞、嘗、試等手段破解了幾種,雖然怎麼都配不成商鬼那種水一般的液體,但效果卻也差強人意。

 

    此刻使用的迷煙就是其中之一。

 

    對商鬼等人的本事,嚴衡只剩讚歎一途。他相信,無論是誰,只要得到他們這些人的相助,別說問鼎天下,就是得道成仙也未嘗沒有可能。

 

    然而捫心自問,嚴衡都沒底氣敢說吳名一定會無條件地幫他。

 

    有時候,嚴衡甚至懷疑,若他真對那把椅子動了心,吳名會不會冷笑一聲,直接甩袖子走人,或者先幫他達成所願,然後再在他達成所願的那一刻將他斬殺在椅子旁邊。

 

    就算吳名捨不得,商鬼大概也很樂意替他動手。

 

    嚴衡感覺得到,商鬼對他並無好感,每次看到他時,目光裡總是充滿審視,那眼神像極了富家翁看到了窮小子,滿滿的都是輕視和瞧不起,只是礙於自身的修養才沒有表現得更加露骨。

 

    幸虧吳名身邊也就只有一個商鬼。

 

    嚴衡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收回思緒,重新專注於眼前。

 

    通過一下午的觀察,嚴衡已經通過府內下人的動向摸清了常樂的住處,進府後便直搗黃龍,往常樂所在的院子突進。

 

    嚴衡沒打算趕盡殺絕,但也同樣不會心慈手軟。

 

    突進的過程中免不了會撞到不小心撞到刀刃上的僕婦侍女,嚴衡一個都沒有放過,將她們全部秒殺,拖到隱密處藏好。

 

    有心算無心,雙方的戰力又相差得如此懸殊,嚴衡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來到了常樂面前,親自動手擰斷了他的頸骨。

 

    平心而論,嚴衡並不想如此“痛快”地解決掉常樂,但他從小就被秦三世灌輸了一腦子“壞人之所以死掉,就是因為在關鍵時刻太囉嗦”的論調,每到關鍵時刻,他便總是不自覺地速戰速決,生怕步了故事裡那些壞人的後塵。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嚴衡便意識到自己大概是做不了好人的。

 

    即便那時年紀尚小,嚴衡也已經知道,在皇宮裡,好人和好結果是沒有半點關係的,做好不得好,做壞沒煩惱的例子數不勝數。

 

    更何況,即便在故事裡,好人也只能在最後結局的時候痛快一場。而在結局之前,壞人早已享受過了人生極樂,就算最後會死,那也死得夠本,值得。

 

    嚴衡不喜歡用蹉跎半生換來的短暫美好,他寧可反過來,自己做壞人,先去蹉跎別人。

 

    好人只能被欺負,壞人卻可以欺負別人。

 

    比如現在。

 

    如果按好人的規矩行事,他只能選擇適可而止,然後坐等常樂一而再再而三的尋釁滋事;但換成壞人的規矩,他卻能先下手為強,在常樂繼續害他之前先害死常樂。

 

    在殺掉常樂的同時,隨嚴衡一起進來的侍衛也在旁邊的廂房裡找到了常樂的母親軒親王妃。

 

    嚴衡沒讓侍衛動手,親自了結了這女人的性命。

 

    這也算是他從吳名那裡學來的一點經驗。像這種擔責任的事,既然自己親手做和讓他人出手並無區別,倒不如自己直接承擔,沒必要非得假手他人,省得手下人誤以為這是在逼他們交投名狀,反倒鬧得離心離德,生了嫌隙。

 

    一炷香過後,嚴衡等人在一處姬妾的院落裡找到了軒親王本人。

 

    以同樣的手法迅速果決地取走軒親王的性命,嚴衡便讓手下按計劃在軒親王府的後院佈設火源,準備在他們離開後燃起一場大火。

 

    這種延時點火的手法也是嚴衡從吳名那裡學來的,使用的□□亦是吳名親手所做。

 

    嚴衡一直很奇怪,吳名明明會法術,為何偏偏喜歡鼓搗那些普通人也能用的物件。同樣是殺人,明明丟個法術就能完成,他卻偏要費時費力地製造火銃、手榴彈這類武器。

 

    但這樣的愛好卻給嚴衡提供了諸多便利,若是沒有吳名給他的那些物件,他也不敢只帶著五十名侍衛就跑來咸陽。

 

    把易燃物和□□佈設完畢,嚴衡便準備點火閃人。

 

    但就在身邊侍衛拿出火石的一刹那,嚴衡忽覺心下一悸,隨即意識到吳名給他縫在腰帶處的護身玉符竟然炸了一塊。

 

    有術士!

 

    嚴衡一驚,當即身形一閃,退到侍衛的保護圈中。

 

    他這一動,侍衛們也警覺起來,紛紛握住武器,向四下探看。

 

    但這些侍衛身上卻沒有抵抗法術的護身玉符,嚴衡剛一退到侍衛身後,擋在他右側的幾個侍衛就像中了[]藥一般接連倒地,

 

    嚴衡立刻把火銃拿了出來。

 

    他剛一握住火銃,腰間的護身玉符便又碎了一個,同樣也是右側。

 

    就在這時,一名眼尖的侍衛也發現了一點端倪,迅速抬起左臂,將藏在袖子裡的袖箭朝某處射了出去。

 

    袖箭的速度極快,像是刺穿空氣般帶出破空之音,但不過轉瞬就撞到一塊無形的牆壁,驟然一滯,接著便砰地一聲掉落在地。

 

    袖箭沒有射中目標,卻也間接地證明了那名侍衛的判斷。

 

    其他侍衛立刻朝那處撲了過去。

 

    嚴衡卻沒有動。

 

    他不曾和吳名真正地交過手,但寥寥幾次的“動手”經歷也讓他清楚地知道,除非修士自己想死,否則的話,以普通人的那點能耐是沒辦法真正傷到修士的,而修士的應敵方式也與普通人截然不同,根本沒有套路可循。

 

    如嚴衡預感到的一樣,沖過去尋找那名術士的侍衛沒跑幾步便紛紛倒地,連帶著留在他身邊的這些侍衛也步了後塵。

 

    嚴衡腰帶上的玉符又碎了一個。

 

    這種玉符都是用最普通的玉石的邊角料製成,個頭不大,體積很薄,和用上等美玉精雕細琢出來的同命鎖完全就是兩個極端。或許正是因為粗製濫造,這種護身玉符每次只能抵禦一個法術,但架不住吳名做的多,一圈縫下來,足夠二三十個。

 

    當初吳名往他腰帶上縫護身符的時候,嚴衡也曾奇怪為何要縫這麼多,順口問了一句,吳名便告訴他,“如果你遇到能夠連續施法二十幾次還讓你無法近身的修士——別掙扎了,留點力氣抹脖子吧。”

 

    到了這會兒,嚴衡便意識到吳名所言不虛。不等他腰帶上的護身玉符全部碎光,對他施法的修士便自行站了出來,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勸他投降。

 

    “貧道並無傷人之心,閣下還是莫要做無謂的抵抗,乖乖跟貧道走吧。”

 

    出現的修士做道士打扮,但其模樣卻與仙風道骨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頭髮花白不說,臉上也滿是皺紋,整個人瘦得皮包骨,如同人幹一般。

 

    嚴衡並沒有把這人的“勸告”放在心上。若這人真有本事把他帶走,此刻也不會主動現身,用言語恐嚇於他。

 

    “你是誰?”嚴衡不動聲色地反問。

 

    “貧道靈丹子。”道士做了個一個揖禮。

 

 157 一五七擊殺

 

    嚴衡微微一怔。

 

    他從吳名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正是這人將吳名從他原本的世界裡拖拽過來,與阮橙換了身體,成了他的夫人。

 

    就這個角度來說,嚴衡覺得自己應該感謝靈丹子才對。

 

    但吳名顯然不會這麼覺得。

 

    嚴衡當即把眉一挑,故作愣愕地問道:“你我素不相識……”

 

    “閣下不必多心,你我確實不相識。”靈丹子接言道,“貧道之所以找上你,只是為了與你那男夫人一見,請他做些事情,與你並無妨礙。”

 

    “不知道長想請他做什麼事?”嚴衡沉聲問道。

 

    “自然是他該做的事。”靈丹子向前一步,正氣浩然地答道,“他乃是終結秦王朝的命定之人,只有他方能毀掉此處虛妄!”

 

    毀掉?

 

    虛妄?

 

    嚴衡一驚,“你在胡說什麼?!”

 

    “真相罷了。”靈丹子很是憐憫地看著嚴衡,“爾等眼中的良辰美景不過只是鏡花水月,只不過爾等看不破虛妄,又舍不掉紅塵,這才困於虛妄之中,無法脫身。偏那命定之人也不能免俗,堂堂一介修士,竟與爾等愚夫生了情孽,連自己身上的天命都置之不顧,甚至還妄圖迷惑貧道,讓貧道去維持此個虛妄之境,真真是……”

 

    靈丹子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嚴衡快被氣樂了。

 

    真當他什麼都不知道,只能任人糊弄?吳名那傢伙對老天爺還有幾分敬畏,但對所謂的命數那是半點不信的!也就是說,無論是否與他結下孽緣,吳名都不會履行所謂天命,反過來把天捅破,早早地從此地脫身倒是更有可能!

 

    除了那些想不起來的和懶得解釋的,吳名在一般的事情上都是不瞞他的,嚴衡甚至相信,對這處所謂的虛妄之境,靈丹子不過只是推演、猜測,而他卻因為吳名等人的緣故已經開始瞭解。

 

    對這裡的認知,他比靈丹子更甚!

 

    這裡不是真正的世界,但也絕不是什麼虛妄之境,至少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真實的,這裡的人也是有血有肉,不然的話,商鬼和夏伯也不會想要將此地據為己有。

 

    嚴衡當即冷冷一笑,“那道長想讓我家夫人如何毀掉這處虛妄之境?”

 

    “自然是塵歸塵,土歸土,破虛除妄,各歸其位。”靈丹子淡定答道,“你放心,待到塵埃落定之後,貧道自會成全你們二人。”

 

    “成全?”嚴衡冷冷一笑,“成全我們一起死嗎?”

 

    話一出口,嚴衡便舉起火銃,扣動扳機。

 

    子彈的速度遠超正常人的反應能力,更何況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是如此之近,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靈丹子的胸口已是血花飛濺。

 

    “你……”靈丹子並沒有立刻倒下,捂住胸口,用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嚴衡。

 

    嚴衡也很驚訝。

 

    吳名走後,他曾用這把火銃射殺過野豬,不過一槍,體重足有兩個成年人的巨大野豬便轟然倒地,抽搐了兩下便沒了生機。雖說當時射中的是野豬頭部,這會兒射中的是左心口,但心肺中槍也是必死的,除非這人的運氣極好,子彈恰好射進了肉裡,並沒有傷害到心肺。

 

    不過這會兒並不是驚訝的時候,嚴衡立刻又把另一把上好子彈的火銃拿了出來。

 

    但不等他再次瞄準射擊,對面的靈丹子便先行爆發。

 

    “區區螻蟻,竟然也敢傷我……”或許是疼痛使然,靈丹子的面目突地猙獰起來,猛地抬起右臂,朝著嚴衡便是一掌。

 

    這一掌並未真的擊中嚴衡,但嚴衡卻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塊巨石砸個正著,胸口和麵門俱是一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隨即注意到腰間的護身玉符已經碎了大半,自己的嘴巴裡亦冒出了腥甜的味道,明顯是被“砸”出了內傷。

 

    嚴衡趕忙舉起火銃,再一次扣動扳機。

 

    但這一次的射擊卻落了空。

 

    在嚴衡扣動扳機之前,靈丹子便身形一閃,使了個近乎于縮地成寸的法術離開了原來的位置。

 

    可這個法術似乎也耗幹了靈丹子體內的最後一點靈力,再次現身之後,靈丹子沒能繼續施放法術,左手捂著胸口,用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嚴衡。

 

    “不過就是一介凡人,怎麼可能使用法寶……”呢喃中,靈丹子忽地臉色一變,“不對,這不是法寶,這是……這是……是什麼……我知道……我知道的……為什麼想不起來……”

 

    靈丹子的變化讓嚴衡為之一愣,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回過神來,趕忙抓緊時間填裝子彈,進而抓住機會把靈丹子置於死地。

 

    但剛一把手伸進荷包,嚴衡便又開始後悔,翻找子彈再填裝的時間足夠他拔出利劍直接砍人了,不過這時候再轉手拔劍未免更加浪費時間,嚴衡只得將自己的動作繼續下去,拿出一顆子彈,塞進最早完成射擊的火銃。

 

    然而就在嚴衡將槍口對準靈丹子的一瞬間,一隻手忽地從旁邊伸了過來,抓住槍身,將槍口壓了下去。

 

    “抱歉,他還不能死。”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嚴衡下意識地想要調轉槍口,但剛一動作,腰間僅剩不多的玉符便又碎了一塊。

 

    那人也稍顯驚訝地再次開口,“那小子到底給你做了多少護符?”

 

    這句話讓嚴衡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很多。”嚴衡放下槍,轉頭看向突然出現的某人,“鬼老,您怎麼在這兒?”

 

    來人正是商鬼。

 

    嚴衡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這裡,但礙於這人與吳名的關係,以及這人對火銃這種武器的熟悉,嚴衡不打算將他也變成自己的射擊目標。

 

    “這個一會兒再說。”商鬼的目光已經轉向靈丹子。

 

    靈丹子這會兒依舊在自言自語,一手捂著胸口,另一隻手抓住腦袋,神情愈發混亂迷茫。

 

    “……我怎麼會知道那是什麼……我又沒有見過……不,不對,我見過,我知道……我……我不是靈丹子……我……我是……我是……”靈丹子糾結地抓著自己的腦袋,一邊咳血一邊自語,“我是誰……我是誰……”

 

    “我來幫你回想吧。”商鬼手掌一翻,拿出一個攝魂珠。

 

    就在這時,對面靈丹子忽地神情一變,“我想起來了,我乃唐朝生人,於元末誤入始皇帝陵寢,然後就……然後就……”

 

    “還是讓我來幫你想吧!”商鬼將攝魂珠對準了靈丹子。

 

    但不等商鬼施展攝魂的法術,靈丹子的目光便又清澈起來,“你手裡拿的是攝魂珠?!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你……不!”

 

    隨著這聲驚叫,靈丹子的一隻手已從頭頂移開,手腕翻轉,擲出一顆黑乎乎的球狀物。

 

    “靠!”商鬼瞳孔一縮,難得地講了髒話,

 

    嚴衡也是一驚。一看到這顆黑球他就聯想到了吳名給他的手榴彈,下意識地就想按吳名的告誡去尋找遮蔽物。但這會兒根本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他尋找,嚴衡也只能迅速轉身,奮力一縱。

 

    就在嚴衡撲倒在地的一刹那,身後也傳來了爆炸的聲響。這聲音比嚴衡預計的要小,產生的破壞力也不如嚴衡想像中大,只掀起了滿地塵土和一些碎石。

 

    嚴衡不由扭頭看去,卻發現商鬼身前多了一塊龜甲模樣的半球,周圍環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煙狀幕牆,乍看上去就像漩渦一般。

 

    顯然,就是這東西擋住了之前的爆炸。

 

    嚴衡暗暗松了口氣,正欲翻身站起,就見靈丹子手掌一翻,又拿出一顆黑球。

 

    刹那間,嚴衡也想罵髒話了。

 

    但這顆爆炸物終是沒能被投擲出來,就在靈丹子抬起手的一瞬間,一把長劍已從天而降,將他握有黑球的手臂砍了下來,接著又逆向一轉,橫掃而過。

 

    靈丹子的身體立刻一分為二,斷為兩截。

 

    與此同時,在他身後揮劍之人也露出了真容,卻是嚴衡本以為今晚見不到的吳名。

 

    不等嚴衡開口,商鬼便鬱悶地抱怨道:“你就不能殺慢點?”

 

    “別在那兒站著說話不腰疼!”吳名狠狠地瞪了商鬼一眼,隨手丟開染血的長劍,跨過靈丹子的屍身,朝尚未起身的嚴衡走去,邊走邊道,“你那破龜殼頂多擋三次爆炸,再不弄死他,你就要死遁了!再說,你不是已經把他的魂魄收進攝魂珠了嗎?”

 

    “收是收了,但……”商鬼收起龜殼狀的法寶,舉起手中明顯明亮了很多的攝魂珠,皺眉道,“好像出了點岔子。”

 

    “怎麼了?”吳名伸手把嚴衡從地上拉起,然後才轉頭看向商鬼。

 

    “不確定。”商鬼看了看攝魂珠,又轉頭打量起地上的屍骸,“像是沒有抓到完整的魂魄,又像是不小心把別人的魂魄也收進來了……啊,這傢伙的心臟竟然在右邊!”

 

    “這有什麼稀奇的。”吳名翻了個白眼,“倒是攝魂珠,不是只能容納一個魂魄嗎?”

 

    “理論上不行。”商鬼皺了皺眉,“但也只是理論上。”

 

    不等吳名追問,院中便又刮起一道疾風,將剛剛落地的塵土又掀了個漫天。

 

    “呸呸呸!夏伯你這不靠譜的,省時省力的縮地成寸不用,使什麼疾風術啊!”不等嚴衡看清怎麼回事,吳名的聲音便揭曉了答案。

 

    塵埃散盡,嚴衡只見過一次的夏伯便露出身形,一臉不快地看向場中諸人,“抱怨個頭,若不是我用法術幫你們遮擋,你們這會兒就已經被修士包圍了!話說你們這是搞什麼啊,全城的人都要被你們引來了。”

 

    聽到夏伯這樣一說,嚴衡立刻回過神來,趕忙搶先開口,“鬼老,能否先將我的手下喚醒,離開此地?”

 

    “喚醒就不必了,直接帶走就是。”商鬼收起攝魂珠,淡然答道。

 

    “還有幾個人不在這裡……”

 

    “商鬼。”吳名打斷道,“你把這些人送到他住的公主府,我帶他去找另外幾個——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公主府在哪兒。”

 

    商鬼瞥了吳名一眼,右臂的袍袖輕輕一揮,被靈丹子弄昏的一眾侍衛就都飄了起來。

 

    “動作迅速點。”商鬼丟下一句催促,接著就用左手抓住夏伯,然後身形一閃,帶著這群昏迷的侍衛消失在嚴衡面前。

 

    吳名轉頭向嚴衡問道:“其他人在哪兒?”

 

    “跟我來。”嚴衡抬手指向來時的方向。

 

 158 一五八記憶

 

    </script>    吳名在法術上的造詣遠不如商鬼,也無法像商鬼那樣帶著一群人一起大挪移。找到在路上望風的人後,吳名也只將嚴衡和這些人送出親王府,然後就調轉身形,去幫嚴衡完成他尚未來得及進行的後續工作——放火。

 

    火光沖天的那一刻,夏伯之前布下的法術也自動破解,原本環繞于親王府周圍的風沙漸漸消散,幾個黑影立刻疾馳而至,沖入王府之中。

 

    吳名沒有理會這些前來查探的修士,自顧自地回了嚴衡暫住的公主府。

 

    這時候,嚴衡已經招待商鬼在一間花廳裡喝茶,夏伯卻沒了蹤影。

 

    “夏老大呢?”吳名隨口問道。

 

    “回去了。”商鬼答道,“這裡用不著他,倒不如回去盯著那群道士和修士,省得在這裡礙事。”

 

    “呵,又打什麼鬼主意了?”吳名把嘴一撇,在嚴衡旁邊坐下,端起原本擺在嚴衡面前的茶杯喝了個乾淨,隨即想起這年月是沒茶葉可喝的,這東西顯然是商鬼帶來的私藏。

 

    “正在打鬼主意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商鬼用肯定的語氣答道。

 

    “你一直盯著我?”吳名立刻臉色一沉,但馬上便又改口道,“不對,你盯的不是我,是嚴衡。”

 

    “我誰也沒盯!”商鬼沒好氣地回了一雙白眼,“不過是晚上無聊,蔔了一卦,沒曾想竟算出了靈丹子的位置,這才趕了過去。”

 

    “哦,靈丹子的記憶你看過了嗎?”吳名面色一緩,轉而問道。

 

    “你自己看吧。”商鬼抬手叫那顆攝魂珠拋給吳名。

 

    吳名伸手接過,先用神識探測了一下周圍,發現下人什麼的都已經被嚴衡清理乾淨,這才向攝魂珠內注入靈力,將珠內魂魄的記憶投射到牆壁之上。

 

    靈丹子的記憶十分混亂。

 

    吳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出記憶的源頭,就其穿著打扮和背景中的建築來看,很像是唐朝中期,最是奢華無度的一個時代。

 

    吳名本打算將這段早期的記憶快速略過,但剛閃了幾個鏡頭便又趕忙把速度恢復到正常狀態。

 

    他在靈丹子的記憶裡看到了一個人。

 

    李淳風。

 

    若是只提這個名字,有印象的人或許寥寥無幾,但若是再提起大名鼎鼎的《推背圖》,很多人就會恍然大悟,“啊,原來是他!”

 

    李淳風和他師傅袁天罡合作推演出了《推背圖》,從此名聲大震,在人世間留下無數真真假假的傳說逸聞。

 

    吳名與這師徒二人並不熟悉,但商鬼卻是他們的座上賓,與他們很是熟絡,對他們創作的《推背圖》更是推崇至極。

 

    吳名對所謂的占卜之道一向不以為然,自然也不會花大力氣去研究,那套《推背圖》他雖然看過,卻沒看出半點和預言有關的內容,只覺得雲裡霧裡,故弄玄虛。但看到商鬼對他們的態度,吳名也一度相信這《推背圖》裡真藏了玄機。

 

    直到很後來的後來,袁天罡和李淳風早已化骨成灰,華夏大地又迎來了久違的和平,商鬼才在一次醉酒後吐了真言,“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吳名頓時恍然大悟。

 

    真正的占卜之術是很傷修為的,若那二人真在推算未來,哪有可能一個比一個活得長久,恐怕不等這所謂的《推背圖》完成,兩人就要吐血而亡了。

 

    《推背圖》雖然是唬人的玩意,但這師徒二人在道法和數學上卻是有真本事的。自從電子電腦誕生,萬維網構建,吳名便恍然驚覺,這世界的一切秘密其實都隱藏在數位當中,物理、化學、生物……所有探尋世界本源的科學,其根本都是數學。

 

    這時候,吳名也終於明白商鬼推崇這二人的真正因由。

 

    但人修和鬼修的最大區別就是人修再怎麼厲害,他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再怎麼保養修煉也只能增加一二百年的壽命,屆時若是沒有決心屍解重來,就會像普通人一樣壽終正寢,消散於人間。

 

    這會兒乍一看到李淳風,吳名還以為自己遇到了袁天罡,把記憶的流覽速度放緩後才想起袁天罡並沒有轉作鬼修。那傢伙坐化之後,吳名曾陪商鬼去他墳前上過香,商鬼當時還感慨過,說袁天罡拿得起,放得下,該享受的一樣不落,該離開的時候也毫不流連。

 

    繼續看下去,吳名很快恍然大悟。

 

    靈丹子不是李淳風的師傅,他是李淳風的徒弟的徒弟,也就是徒孫。李淳風晚年的時候,作為那一代最優秀的弟子,靈丹子得到了隨侍的機會,與李淳風相處了一些時日,最後還為他舉哀送終。這樣的相處自然不會只是扮演伺候人的角色,李淳風坐化前後,靈丹子從他那裡很是得了些好處。

 

    但李淳風的死也讓靈丹子對修道一途的前景產生了疑慮——若是連李淳風這樣的修士都無法抗拒死亡,那修煉又有什麼意義呢?靈丹子那時雖然尚且年輕,卻一點都不想死,在親眼目睹了李淳風的死亡之後,更是變得極其怕死。

 

    為了尋找永生的法子,靈丹子漸漸走偏,但最終卻也有志者事竟成,尋到了一種魔修的法子——噬魂。用現代人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就是吞沒別人的魂魄,吸取人家魂魄裡的能量,給自己的魂魄充能,讓自己的壽命得以延長甚至青春不老。

 

    然而有一利就有一弊,吞噬別人的魂魄不僅會獲得能量,更會不自覺地吸收掉那人的記憶。久而久之,一旦混雜的記憶混淆在一起,噬魂者本身的記憶就會產生問題,出現諸如精神分裂之類的精神疾病,最終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僅看記憶無法判斷靈丹子是否知曉這個弊端,但靈丹子終是靠著這種法子活到了元末。這時候,火銃、火炮都已經出現,火藥也不再只限于在年節時讓人開心。出於道家慣有的好奇心,靈丹子也學了些使火藥的本事,他之前拿出來的黑球就是一種名為“□□”的土法炸彈,殺傷力和真正的□□炸彈差著很多,但用來嚇唬人已是綽綽有餘。

 

    但因長久噬魂,這時候的靈丹子雖未達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脾性卻也徹底壞掉,從一個人人敬仰的道士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

 

    可這時候的修士圈也已經顯現了頹勢。能夠收拾掉靈丹子的修士全在尋找靈氣充裕之地,沒空也沒心情去衛道除魔,而有空也有心情的修士卻大多不是靈丹子的對手。在這種尷尬的局面下,幾個知道秦始皇陵隱情的修士便聯手布下一個陷阱,把靈丹子引了過去,使其陷落在陵寢當中。

 

    進入陵寢之後,靈丹子和夏伯、商鬼一樣先是尋找離開的辦法,接著就發現這裡其實是個須彌芥子,隨即起了貪念,想要將此處據為己有。

 

    但靈丹子並未像夏伯和商鬼那樣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一推算出陣眼所在,靈丹子便直闖皇宮,結果不出意外地被一群陰司給生擒活捉,丟進祭壇,轉生成了這須彌芥子中的新移民。

 

    靈丹子雖未成功奪取此地,但在被陰司發現之前,他已將祭壇裡的符陣記錄下來。被轉生之後,靈丹子也沒有忘記這個陣圖,他之所以能把吳名從外面的世界“召喚”進來,就是因為複製了這個符陣才得以實現。

 

    但製造這個符陣非常困難,光是準備材料再配置試驗就耗去了靈丹子很長很長的時間。在此期間,他又經歷了好幾次的讀檔重來。然而也正是這一次又一次的讀檔洗牌,靈丹子才從被“清洗”的魂魄中挖掘出自己原本的記憶——雖然就記憶中的畫面來看,這部分記憶並不完整,卻也足以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處境。

 

    可惜的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靈丹子的記憶過於龐大斑駁,連轉生都無法將其徹底清除,但也正因如此,即使恢復了部分記憶,靈丹子也無法真正看清自己到底應該應對什麼,只能憑著此一時彼一時的心境行事,終是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

 

    而這也使得靈丹子的日常行事毫無邏輯可言。商鬼當初之所以抓不到他,固然和靈丹子擅占卜有關,更主要的還是因為這傢伙的腦子和正常人不一樣,打個噴嚏都可能把之前想做的事拋諸腦後。

 

    至於靈丹子為什麼會“召喚”吳名,記憶中並沒有出現可以明確解釋的畫面。吳名只能猜測他是因為魂魄中不完整的記憶碎片想起了導致秦朝滅亡的由頭,這才把自己當成了救命稻草,卻忘了這裡並不是真正的秦朝,就算真的改朝換代,也不可能讓他們這些人重獲自由。

 

    至於靈丹子為什麼找上嚴衡,吳名也只能猜測他是在上一次挾持嬴氏的時候嘗到了甜頭,以為還能用同樣的法子讓吳名就範,沒曾想嚴衡卻不是弱女子,身上亦是全副武裝,做足了防備。

 

    看過靈丹子的記憶,吳名把攝魂珠還給商鬼,隨口問道:“你想用他記憶裡的符陣構建傳送通道?”

 

    “不。”商鬼搖頭否定。

 

    “那你讓我看這個作甚?”吳名疑惑道。

 

    “祭壇。”商鬼答道,“反正你很快就要用到了,提前琢磨一下也好。”

 

    吳名沒有馬上接言,上下打量了商鬼幾眼才開口道:“什麼意思?難道你們打算讓我先拔頭籌,拿下陣眼處的祭壇?”

 

    “衝鋒陷陣這種事一向都是你負責的,不是嗎?”商鬼聳了聳肩。

 

    吳名沉下臉,“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直接說,別繞彎子。”

 

    “沒什麼。”商鬼淡淡一笑,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就是想把你早點送走,我們好放開手腳做事。”

 

    “你和夏伯都要留下?”吳名一愣。

 

    “確切地說,是他留下,我看情況。”商鬼放下茶杯,正色道,“你應該也猜到了,夏伯看上了此地,想要在此處定居,我也想分一杯羹,擺脫外界靈氣枯竭的桎梏。”

 

    “所以你們就想把我踹開,省了我那份好處?”吳名冷哼。

 

    “是擔心你不想要。”商鬼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聲當背景的嚴衡,“畢竟,你現在處於智商衰減的階段,誰知道會做出些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喂,別瞧不起人!”吳名瞪起眼睛,“火大了,我讓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瞧吧,正常狀態下的你可不會用放狠話來嚇唬人,你一貫都是做了再說。”商鬼似笑非笑地看向吳名,“當然,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咱們大可以各取所需,繼續合作。”

 

    “哼!”吳名翻了個白眼,卻也沒再多言。

 

    “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要先確認一下——”商鬼收起笑容,正色道,“你要離開,而且是帶這傢伙一起離開,對不對?”

 

 159 一五九八卦

 

    “沒錯。”吳名肯定地點頭,“我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沒有網路,沒有電腦,也沒有快遞,一到晚上就得點油燈的鬼地方定居的。”

 

    “那就好。”商鬼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若我猜得沒錯,你已經準備好進皇宮的法子了,而那法子——我大概也猜得出來。”

 

    “沒辦法,我這輩子就會幹這個,沒別的能耐。”吳名哼了一聲。

 

    商鬼只當沒聽出他的譏諷,自顧自地繼續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做下去,我和夏伯會幫你轄制城內的修士。若你需要,入宮之後,我們也可以過去幫忙,條件是你得當著我們的面使用那處祭壇,不許破壞或者是破壞性使用。”

 

    見商鬼完全是一副有商有量的語氣,一旁的嚴衡很是驚訝。按道理,商鬼既然算是吳名的師父,那就是堪比吳名父母的長輩,長輩讓晚輩做點事,哪裡還有商量的必要,直接吩咐就是。偏偏商鬼只是平日說笑的時候才會以長輩自居,真到了正經時刻反而不會擺長輩架子,這種相處模式讓嚴衡有些難以理解。

 

    吳名卻對這種狀態習以為常,聽到商鬼開出了條件,馬上接言道:“你要負責把靈丹子記憶裡的符陣研究明白,再把使用的方法教給我。”

 

    “這個不用你擔心,我今晚就會開始著手。”商鬼答道,“原本我最擔心的是湊不齊五個修士去開啟祭壇,但靈丹子一個人都能仿製出類似祭壇的傳送法陣,那祭壇顯然也不會必須要五個人才能開啟。”

 

    “抓緊時間吧,我是真不想在這鬼地方耽擱下去了。”吳名道。

 

    接著,吳名就和商鬼討論起合作細節以及分贓後續。

 

    待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嚴衡終於抓住機會插言,“鬼老,若是你們想在此地定居,我這裡倒是有一事相托。”

 

    “說。”商鬼挑眉。

 

    “若是可以,我希望您能讓遼地的秩序能夠維持下去,順便照顧一下我在遼地的家人和下屬。”嚴衡盡可能簡潔明瞭地將自己的意圖表達清楚。

 

    商鬼微微一怔,隨即像想起什麼一般沉思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如今的遼東和遼西是誰在掌控?”

 

    嚴衡趕忙答道:“臨行前,我將此事交給了母親。”

 

    商鬼立刻嘴角一抽,“你身邊就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了?我是說,男的。”

 

    嚴衡一愣,但略一沉吟便搖頭道:“母親至少是和先皇——您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哪一位——一起長大,對新規矩和新物件的接受度很高,若是換了別人,我打開的局面,還有夫人帶來的那些東西……未必能留得下來。”

 

    “但夏伯討厭女人啊!”吳名無奈地接言,“他是絕對不會紆尊降貴地去和一個女人打交道的,更別說照顧了。”

 

    “這……”嚴衡不由皺眉。雖然他聽吳名說過夏伯厭惡女人的事,但在決定將基業託付給母親的時候,他並沒想到商鬼和夏伯會有可能留在此地,自然也不會想到此事會與討厭女人的夏伯產生什麼交集。

 

    坐在嚴衡對面的商鬼卻歎了口氣,“其實吧,與其說是討厭,倒不如說是……畏懼。”

 

    吳名立刻雙眉一挑,“這裡面還有隱情?”

 

    “我也只是猜測。”商鬼再次端起茶杯,用一種慢悠悠的語氣說道,“夏伯一直說他生於夏朝,但夏朝乃是禹的兒子所建,那時候,禹都已經死了,他怎麼可能會有機會和禹一起治水?所以我猜測,夏伯的真實年紀應該比他說的更加久遠,搞不好,是經歷過母系氏族年代的人。”

 

    “這和他厭惡女人又有什麼關係?”吳名疑惑地問道。

 

    “在母系氏族的時代,男人和女人的地位與現在是截然相反的。”商鬼道,“男人的地位很低,平日裡只能被女人驅使,繁衍的時候也無法掌控主動權——當然,我也沒真正經歷過,我說的這些統統都只是我考古後的猜測。”

 

    “我聽說過,母系氏族年代的女人很是厲害。”吳名附和道,“據說咱們現在使用的法術就是她們傳下來的,那時候的女人似乎個個都有移山填海、飛天遁地的本事,男人根本不是對手。”

 

    商鬼點了點頭,“就我推測,那時候的男人和女人有可能不是同一物種,或者,起源於不同的生命體系……啊,跑題了。”

 

    “無所謂啦,反正只是閒聊。”

 

    “現在可不是閒聊的時間啊!”商鬼這樣感慨著,但一口茶喝罷便又繼續道,“你也知道,雄性總是想將自己的遺傳因數盡可能多地傳遞下去,而雌性卻只想接受最優秀的遺傳因數。偏偏那時候女尊男卑,女人在生育上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這就使得一些女人寧可放棄生育也不肯和她們看不上眼的男人繁衍後代,這也使得很多男人得不到傳承生命的機會。為了打破這種被遺棄的狀態,一些男人便鋌而走險,從母系氏族中劫掠女人。當然,他們拿那些會法術的厲害女人是毫無辦法的,只能綁架、偷竊一些無法施展法術的羸弱女人和嬰孩——對了,就算是現在,一些地區的男人好像還在這麼幹。”

 

    “如果能夠施法在那時是常態,那不能施法就相當於天生殘障。也就是說,我們這些後代其實來自卑劣的男人和劣質的女人?”吳名不由得瞪大雙眼。

 

    “不然的話,能夠使用法術的人怎麼會越來越少,幾近於無?”商鬼聳了聳肩,做無奈狀,“越是強大的個體越難以孕育後代,弱小的反而更容易以數量取勝。厲害的女人因為拒絕孕育劣質的後代而絕種,弱小的女人卻在男人的控制下得以延續,男人與女人的地位也因此調轉過來——話說回來了,如今的人類社會已經又出現這種以弱勝強的苗頭了,只不過這一次不再局限於性別。”

 

    “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吳名對人類的未來毫無興趣,撇嘴道,“我要是女人,我也寧可不生。”

 

    “那個……”見兩人已經徹底跑題,嚴衡只能無奈插言,“這和夏伯又有什麼關係?”

 

    “他經歷過,所以才會害怕。”商鬼又飲了口茶,“他怕女人返祖,怕母系社會再次出現。武則天稱帝之後的那十幾年,他甚至會在睡夢中嚇醒。若不是那時候的人修勢力尚且繁盛,武則天身邊又網羅了幾個有真本事的,他搞不好會親自出手,把武則天弄死。”

 

    嚴衡聽得雲裡霧裡,吳名卻已經是一臉囧相,“至於嘛?”

 

    “執念罷了。”商鬼道,“你不也是一樣?”

 

    “呃……”吳名眨了眨眼。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和夏伯確實沒什麼分別,都是對某些事的忍耐力近乎於零,只不過事情不同,根由也不一樣。

 

    說完夏伯的八卦,商鬼轉頭對嚴衡道:“這件事我不能給你百分百的保證。駐留在這裡的是夏伯,我要先和吳名離開,過陣子再回來。我只能和夏伯打聲招呼,讓他記住這件事。如果真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需要幫忙,記得讓你母親派個男人過去交涉,千萬別親自出馬——對了,拿個玉佩之類的東西出來當信物,我這邊或許也有事情需要他們去做。”

 

    “什麼事?”吳名替嚴衡問道。

 

    “總不能讓夏伯去管理國家吧?能不能管好是一方面,有沒有時間又是一方面。”商鬼無奈道,“終究還是要弄出一個皇帝,讓他們自己管自己的。”

 

    “說得好像這裡已經是你們的囊中之物一樣。”吳名吐槽道。

 

    “那已經是你的任務了。”商鬼渾不在意地答道,“完不成,你就留在這裡陪我們一起鑄造九州鼎吧。”

 

    “你還真要造那破鼎啊?”吳名略有些驚訝。

 

    “這是平定此地的唯一辦法。”商鬼道,“你不喜歡這法子就別多問,眼不見為淨。”

 

    吳名撇了撇嘴,卻也沒再多言。

 

    商量好後續的合作事宜,商鬼承諾會將符陣的圖紙儘快送來,然後便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前,商鬼問了吳名一句,“不打算再回我的命盤了?”

 

    “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吳名淡然答道。

 

    “哎——”商鬼歎了口氣,“孩子大了,就不想回家了。”

 

    “靠,你別滿嘴跑火車行不行?”吳名翻了個白眼,“讓不知道的人聽見還以為我是你生的呢!”

 

    商鬼沒理他,轉頭向嚴衡問道:“你也想好了?把家人什麼的統統丟下跟他私奔,就不怕你母親知道了被你活活氣死?”

 

    “不會的。”嚴衡淡淡一笑,“我已經安排好了後事,母親也只會當我死掉。”

 

    “你們倆還真是一路貨色,個頂個的不孝子。”商鬼似感慨似譏諷地瞥了吳名一眼,“但願你倆能天長地久,百年好合,別最後鬧個反目成仇,後悔不迭。”

 

    “分了就分了,後悔肯定不會。”吳名肯定地答道。

 

    “也是。”商鬼點點頭,“反正他頂了天也就能活一百來年,忍忍就過去了,確實沒有後悔的必要。”

 

    “喂——”吳名立刻瞪眼。

 

    商鬼燦爛一笑,閃身離去。

 

    嚴衡對商鬼最後的話有些疑惑不解,但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就算同樣是“鬼”,他也只是肉體凡胎,而吳名卻是近乎永生的鬼修,兩人能夠在一起相處的日子,著實也就是百八十年,這還得是在他壽運悠長、長命百歲的前提下。

 

    “夫人……”嚴衡忍不住喚了吳名一聲。

 

    “嗯?”吳名還沉浸于和商鬼鬥嘴的憤懣之中,抬頭一看,卻發現嚴衡滿臉糾結,不由疑道,“怎麼了?”

 

    “你我……只能百年好合?”嚴衡試探著問道。

 

    吳名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不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道:“別想太多,先把一百年活完再談後面!沒准咱倆誰先喜新厭舊,出軌爬牆呢!搞不好出去就拜拜!”

 

    “夫人——”嚴衡無奈地攬住吳名,跟著便也笑了起來。

 

    是啊,這世上的事總是瞬息萬變,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模樣?無論他還是吳名都不是情竇初開的稚齡小郎,不需要用些虛無縹緲的許諾去討好對方。

 

    日久見人心,他和吳名的日子還長著呢!

 

 160 一六零疫病

 

    當晚,吳名沒再離開,和嚴衡一起用過夜宵後便交頸而眠。

 

    嚴衡去軒親王府殺人放火的時候,吳名也在殺人,而被他殺掉的正是已經被嚴衡滅口的周家人的靠山。

 

    或許是陰司的刻意控制,這邊的修士都是二把刀,其修為也就和明清時期的修士差不多。吳名沒費多少力氣就把一院子的修士全部人道毀滅。

 

    不等他繼續毀屍滅跡,身上的同命鎖就出了異狀,吳名趕忙丟下自己手裡這攤,趕去營救嚴衡,到了那兒才發現商鬼也在。

 

    但也正因為吳名沒能處理乾淨,被軒親王府的亂象吸引過去的修士在探查過王府之後,很快就發現另外一處地方也出現了修士鬥法的跡象。兩相一對照,探查的人便將此事歸結于修士內鬥,以為是哪方勢力請來了高人,直接斬草除根,滅掉了軒親王這個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嚴衡並沒有就此擺脫嫌疑,但修士那邊也沒將他和他帶來的那點人手放在心上,他們更在意的是嚴衡背後是否有厲害的修士撐腰。反倒是太后項氏在第二天早上便遣人過來詢問,顯是對嚴衡生了懷疑。

 

    吳名那會兒還在酣睡,嚴衡也沒讓來人打擾到他,一個人悄悄起身將此事解決。

 

    等吳名睡飽起身的時候,來人早被嚴衡打發掉了。

 

    嚴衡並未瞞著吳名,陪他一起吃午餐的時候便把目前的情況簡單講述了一遍。

 

    吳名聽的時候很是認真,嚴衡還以為他生出了什麼想法,沒曾想等他說完,吳名卻直接轉向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

 

    “給我找兩袋大米白麵,熏肉什麼的也來點,不用多,一個人能扛得動的份量就夠。”

 

    嚴衡一愣,“要這些作甚?”

 

    “拿去哄人。”吳名話一出口便發現歧義太大,趕忙解釋道,“我不是混進災民那邊了嗎?自從你過來,我就隔三差五地失蹤,如果不找些理由,肯定要惹人懷疑了。”

 

    “你打算用糧食做藉口?”嚴衡心下一動,恍然大悟。

 

    “災民那邊最缺的就是糧食。”吳名點點頭,“前陣子,他們還能挖野菜,設陷阱捉些野兔、山鼠之類的小獸充饑。到了這幾日,能吃的都吃得差不多了,再想弄吃的就得往山裡面走,他們要是有這個膽量和本事,也不至於淪落成災民。我想著,帶些糧食回去,就說我從大戶人家偷的——偷東西總得踩盤子、探路,失蹤不見的事也就可以解釋了。”

 

    吳名這陣子一直在災民堆裡廝混,但他並未站出來充當什麼領頭羊,只結交了幾個有野心、有聲望的傢伙,暗地裡對他們加以誘導和扶植,再通過他們來收攏人心,聚集人手。

 

    隨著食物的逐漸減少,那些能夠找到食物、提供食物的人就成了災民堆裡的主心骨,威望和話語權也越來越大,只待時機成熟,便可振臂一呼,揭竿而起。

 

    而這個時機,便是絕望徹底到來的那一刻。

 

    眼下,大部分百姓還對咸陽城裡的皇帝存有奢望,不少人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算有人煽動也不會輕易涉險。

 

    吳名也不著急。

 

    從商鬼那裡得到所謂末世將至的預言後,他就用後世的量能理論進行了計算,推導出的結果與商鬼預言的日期相差無幾,只要不發生什麼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就是在這裡耗上一兩個月也不用擔心被天災弄死。

 

    時至今日,吳名早沒了濟世救人的熱血,對這須彌芥子中的百姓更生不出憐憫。

 

    他不會讓別人平白無故地為自己喪命,同樣也不會再多管閒事地將別人的性命背負在自己身上。

 

    歸根結底不過應了那句歌詞: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想要創造幸福,全靠人類自己。

 

    若是自己站不起來,只能被別人拖拽著前進,就算拽著你的人不鬆手,你也會被其他人踩在腳下,踐踏而亡。

 

    吃過午飯,吳名沒有立刻離開,從公主府裡搜羅了一堆玉器,給嚴衡補充護身玉符。

 

    經過昨晚一戰,嚴衡再不會認為這東西是負累,反過來請吳名多做幾份,準備分給他的貼身侍衛。

 

    吳名沒有拒絕,但也沒像給嚴衡做玉符時那樣認真,只朝嚴衡又要了五條腰帶,在每條腰帶的前後左右四處縫了四塊護身玉符便算了事。

 

    把嚴衡重新武裝完畢,吳名又給他補了幾顆子彈,幫他把使用過的火銃保養了一次。

 

    將七七八八的瑣事全部處理乾淨,太陽也已西沉,吳名和嚴恒一起吃了頓晚餐,然後便背起嚴衡給他準備的一袋糧食和兩隻羊腿,起身出城。

 

    趁著夜色,吳名摸進了城外一處災民聚居的營地,把自己帶回的糧食和羊腿交到營地頭目的手中,讓他派分給營中諸人。

 

    這處營地的頭目是吳名最看好的一個,能言善道,亦能聚攏人心,頗有當年陳某人的風采。只可惜,這人也和陳某人一樣被出身限制了眼界,十有8九是成不了朱皇帝的。

 

    當然,吳名也沒真的想把他捧到一言九鼎的地步,不過是需要的時候利用一下,之後便路歸路,橋歸橋,兩不相干。

 

    轉眼過了幾日,咸陽城內波瀾不驚,城外卻是死氣沉沉。

 

    食物告罄的災民已由一部分變成了大部分,再加上混亂骯髒的居住環境和不潔淨的水源,很快就有人染上了惡疾,進而蔓延開來,成了疫病。

 

    原本咸陽城內的朝廷也好,士族也罷,都對城外這群災民擺出一副不聞不問的漠然姿態,疫情一爆發,城內諸人卻立刻行動起來,只是這行動並非賑災防疫,而是派人將尚能行走的災民轟遠,不能走的全部拖出去坑殺。

 

    這裡雖不是真正的秦王朝,但百姓的記憶卻都滯留在秦王朝當中,因始皇帝當年的坑儒焚書之舉,百姓對坑殺一事很是敏感。一看到官員帶著兵卒在城外挖坑,部分敏感的災民便直覺地惶恐起來。再等到官兵開始攆人抓人甚至直接殺人,災民們立刻全慌了,有些膽小的更是就此崩潰,癱倒在官兵的威懾之下,被周遭逃命的災民活活踩踏而亡。

 

    手無寸鐵又毫無防備的災民只能在哭天搶地的哀嚎中被驅趕出了營地,連最後僅存的一點家當都來不及收拾。

 

    但官兵的人手也是有限的,與災民相比,連一比一百的比例都達不到,更何況他們自己也怕染上瘟疫,只把災民攆到上官指定的範圍看管起來,等著另外的官員接手。

 

    按秦朝的法律,擅離籍貫地是要問刑的,這些人至少也要被遣回原籍。但若是律法還能被執行,這些人也不會有機會離開原籍,跑到咸陽城外紮堆。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天災可不會因為你是貴族你是官員你有錢你住的地方比別人好就放你一馬。地震和海嘯之後,受災地區的官府已經不復存在,原本的官吏也死的死,逃的逃,哪還有能力控制災民。還有官府的地方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想去管,放任一群災民齊聚咸陽。部分官吏及其家屬更是已經淪為災民的一份子,連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丟得一乾二淨,只能和普通百姓一起被驅趕,被埋葬。

 

    不管這些人原本的身份是什麼,此刻,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災民。

 

    咸陽城派官兵驅逐災民的當日,吳名也混在災民堆裡,眼見著這些災民已經徹底沒了希望,他便準備煽動那幾個頭目,讓他們鼓動災民拼死一搏。

 

    但吳名這邊剛聯絡好初步的人手,還沒來及做更細緻的安排,一支血色大軍便出現在咸陽城外。

 

    吳名先是一愣,隨即看到軍隊中迎風招展的楚字大旗。

 

    楚軍?!

 

    不對,楚國早沒了,這應該是楚地……

 

    對了,項氏!

 

    吳名定睛一看,果然在楚字旗的附近發現了項字大旗。

 

    難道要重演秦末的楚漢之爭?

 

    吳名撓了撓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起了熱鬧。

 

    這支軍隊起碼有上萬人,黑壓壓的腦袋,血紅色的衣袍,看上去很是駭人。城上的駐軍和城外的百姓都被嚇得不輕,吳名卻是不甚在意。他正想著該如何撬開城門呢,這支軍隊的到來卻是幫他省了不少力氣。有他們打頭陣,災民這邊的損傷也能小上許多。

 

    項氏的軍隊當然是來幫項氏的,而咸陽城內最最招牌的項氏莫過於咸陽宮中的太后。

 

    顯然,這支軍隊是來幫助項氏母子。

 

    至少表面上定是如此,至於幫助之後是否會過河拆橋,取而代之,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城牆上的守軍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他們上司也顯然沒打算和太后項氏坐到一條船上同舟共濟。一看到項氏的軍隊出現,立刻下令拉起護城河上的吊橋,將原本就只開了角門的城門徹底關閉。

 

    即便是項氏的軍隊就地休整,並沒表現出要進城的樣子,只派出一名將官領著百人左右的小隊到了護城河邊,城上的守軍也不肯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入。

 

    領頭的將官費盡口舌,城上的守軍也不予理會。將官身後的一名小將很快就沒了耐心,彎弓搭箭,對著吊橋上的鐵鎖就是嗖嗖兩箭。

 

    但咸陽城也不是紙糊的,吊橋上的鐵鎖都是千錘百煉的精鋼打造,哪是兩箭就能射斷,小將看似勇猛的行為最終只是淪為城牆上的笑柄。

 

    不等那名小將再有什麼動作,前面的將官已經一把將他按住,不許他再囂張。

 

    遠處的吳名不由冷笑。

 

    不同的時空,不變的項氏。

 

    即使沒了楚霸王,項氏霸道囂張的習性也少不了傳承。

 

 161 一六一逼宮

 

    見城門那邊一時半會兒還磨嘰不出結果,吳名轉過身來,找到自己扶植的災民頭目,讓他趕緊收攏人手,天一黑就往山裡面躲,然後再商量對策。

 

    “項氏一貫視百姓為塵土,若是讓他們知道城外鬧了疫病,定會將爾等全部坑殺。”吳名知道這群人肯定不會理解,直接把因由丟了出來,讓他們自行抉擇。

 

    楚霸王項羽的“霸”性可不只是他自己獨有的,事實上,整個楚地的民風便是如此,飛揚跋扈,桀驁不馴。彼時的中原各國稱楚人為南蠻,項羽佔領咸陽城後,亦被譏諷為沐猴而冠。按後世《楚史》的說法,“楚人被中原看成蠻夷,被蠻夷看成華夏。”而所謂蠻夷,就是無禮,更不講理。

 

    項氏雖非楚國皇族,楚人的狂傲卻被他們徹徹底底地繼承下來,從表皮到骨血,傲氣和傲骨一概不缺。當慣了士族的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根本不在意下面人的死活,對百姓更是不屑一顧。劉邦起碼還會用約法三章來收買民心,項羽叔侄卻是光想著成就霸業,對霸業的由來和根基全然不作考慮。

 

    後世不少人推崇項羽他叔,覺得項羽就是沾了他叔父的光才成就了西楚霸王的威名,卻不知他叔父項梁亦是和項羽一樣犯了“得志便倡狂”的毛病,在連勝秦軍之後驕縱輕敵,結果被他以為必敗的秦軍反撲,這才兵敗被殺。

 

    楚漢之爭的過程和結果與後世的國共之戰極其相似,項羽率四十萬楚軍外加二十萬降軍卻敗給兵力不到十萬的劉備,後世的飛機大炮也輸給了小米□□。用孟子的話說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用後世的歌詞來說叫“得民心者得天下”,用吳名的經驗來說那就是跟人家混有肉吃,跟你混連飯都沒得吃,誰還給你賣命啊?

 

    某些人之所以會輸,就是因為他們分出去的蛋糕太少,受益者寥寥。而某些人之所以會嬴,卻是因為他們能讓絕大多數人都參與進來。哪怕很多人分到的蛋糕只有一口,更多人只能在旁邊聞聞味道,那也可以被渲染為受益。用後世的話說叫利益均沾,重在參與。

 

    但楚霸王和項氏家族的後代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一如此刻,他們只會剷除目標前面的障礙,絕不會花心思到災民中間收買人心,倒是會因為災民中蘊生的疫情而將其當作障礙之一,予以剷除。

 

    吳名最討厭無畏的犧牲,更何況他對這群災民還有別的期望,容不得他人作踐。但如今的吳名也早沒了當年“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心氣,他只做自己能做的,若是對方自己想作死,那他也絕不會出手阻攔。

 

    好在這群災民大多都被嚇破了膽子,就算項氏的軍隊不出現,他們也會想法子出逃。

 

    城門終究還是沒開,項氏的軍隊也沒有強行攻城,轉回頭,在剛被城內官兵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安營紮寨。

 

    受他們的影響,被留在城外看守災民的官兵完全是心不在焉,災民尚未有所行動,他們便先一步沒了蹤影。

 

    有了這些官兵的示範,原本還有三分猶疑的災民也不由得生出了寧可信其有的心思。

 

    當晚,絕大部分災民就趁著夜色遁逃而去。

 

    但這些人並沒有走遠,一來是沒有那份體力,二來是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而第三卻是他們的頭領已經在吳名的蠱惑下生了渾水摸魚的心思,根本捨不得離開。

 

    吳名並沒有巧舌如簧的天賦,好在野心這東西也不需要用華麗的辭藻來培育,只需要將眼下的形勢一板一眼地分析出來,再添上幾句諸如“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的爛大街陳詞,野心的萌芽就會自動萌發。

 

    若是換做以往,野心的種子或許沒這麼容易生根發芽,但此刻已經頻臨絕境,什麼都不做只會任人宰割,就算逃逸也避免不了餓死的結局,還不如拼死一搏。反正失敗也不過一死,萬一成功,那就是一場潑天的福祿富貴。

 

    吳名也跟著災民一起離開,一方面是為了博取信任,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總得知道他們的新據點在哪兒,然後才好給他們開掛。

 

    不管這些人的野心成長到什麼程度,若是沒有吳名在後面做推手,只讓他們按正常的方式起義造反,那他們恐怕連護城河都未必能跨得過去,更別想殺進咸陽城,改天換日了。

 

    第二天上午,咸陽城的吊橋終於放了下來,一名官員領著幾個隨從策馬而出,去了項氏的軍營。沒多久,昨日那名想要進城的將官就帶著十來個近衛和那名試圖射斷吊橋鐵鎖的小將與官員一行一起離開軍營,呼啦啦地進了咸陽城。

 

    這一去便沒了動靜。

 

    吳名很想知道城內的動向,但白日裡不好有什麼動作,只能等到黑夜,這才施展法術,去了嚴衡暫住的公主府。

 

    嚴衡在皇宮裡沒有眼線,只知道項家的人上午進了宮,然後就沒再出來。但關注皇宮的人不只嚴衡一個,他只是看著,有些人卻已經行動起來。

 

    不等吳名自己出去探查,烏冬便飛了過來。

 

    烏冬這陣子一直在充當信鴿,在商鬼、嚴衡、吳名之間來回溜達,期間還回了一次遼東。

 

    這一次,也是因為商鬼那邊收到了一些消息,這才急匆匆地把烏冬放了出來,讓它給吳名捎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

 

    要放大招了。

 

    嚴衡這樣的土著當然不懂大招是指何物,只有吳名這種來自後世而且常玩遊戲的人才會明白這當中的暗示。

 

    前幾日,咸陽城中的一些人,尤其是一些修士,就已經對皇室不作為的態度不耐煩了。一些長於占卜的修士更是急迫,甚至想拋開皇帝,自行鑄造九鼎,先把這天地安定下來再說。

 

    昨日,項氏的軍隊一露面,大家立刻明白了皇室不作為的原因——不過就是為了消磨時間,等項氏的軍隊過來。

 

    如今,項氏終於等來了為她撐腰的家族和軍隊,但咸陽城中的諸多勢力也被她的這一舉動激怒惹惱。

 

    動武?

 

    難道我們手裡沒有私兵,無法應對,會怕了你不成?

 

    就在項氏那名將官入宮的當晚,咸陽城內便熱鬧起來,有的四處串聯,有的調兵遣將。

 

    四更天剛過,東邊的日頭將出未出,一夥兒心急的傢伙就持刀披甲,火急火燎地沖向皇宮,擺出一副逼宮的架勢。

 

    他們還在半路,半個咸陽城便跟著躁動起來。

 

    他們剛到皇宮門口,好幾座府邸就打開大門,一隊隊穿著各異的私兵傾泄而出,同樣朝著皇宮疾奔而去。

 

    吳名和嚴衡站在高處,用望遠鏡目睹了整個過程。

 

    第一夥人看似心急,實際上卻只是某個勢力拋出的石子,首要用途是探路,試探咸陽城中各股勢力的心思反應。若這反應符合他們的預期,那這顆石子便在探路之餘轉作鋪路之基,為他們正式逼宮創造條件和藉口。

 

    這年月的人總覺得打下了都城,佔據了皇宮,坐上了皇位才算是造反成功,卻不想想光是一個“秦”就遷了幾回都,搬了幾次家。

 

    眼下,城中各股勢力也是想搶在太后項氏之前發動[]變,拿下咸陽,一舉定乾坤。

 

    但皇宮中的項氏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早在商鬼這群修士入駐咸陽城的時候,項氏就將城中可以掌控的兵力全部集中於皇宮之內,把咸陽城的防務丟給以“忠心”自居的武將。如今,這樣的安排便派上了用場,逼宮的人剛到皇宮門口就被攔截下來,而皇宮內也迅速燃起傳遞消息的狼煙,讓城外的項氏軍隊進來救援。

 

    然而百密一疏,項氏怎麼都沒想到駐守咸陽城的武將竟然在這種時候選擇了冷眼旁觀,既沒有參與逼宮,也沒有出手救援,只將城門關得嚴嚴實實,不許裡面的人出去,更不許外面的人進來。

 

    項氏的軍隊也被攔在了外面。

 

    或許,城上的守備官就是為了阻止他們進城才特意關閉了大門。

 

    “先帝——那個誰,一直對項氏極其戒備。”看到這一幕,嚴衡忍不住開口,“咸陽城的守備官最是忠心,許是從他那裡得到了什麼叮囑才會如此決絕。”

 

    “難道項氏的軍隊會因為他關了城門就在外面乖乖傻等?”吳名不屑地撇嘴。

 

    “以我對項氏的瞭解……”嚴衡歎了口氣,“不會。”

 

    如吳名和嚴衡預測的一樣,項氏的軍隊只在城下等了十來分鐘就搬出雲梯,強行攻城。

 

    顯然,過來之前,他們就做好了強攻的準備,一應器具帶了個齊全。

 

    吳名巴不得他們打得兩敗俱傷,自然是坐山觀虎鬥,看起了熱鬧。

 

    但不等攻守雙方分出一個強弱,另一股軍隊便在朝日的霞光中冒了出來,乍一看猶如天兵天將。

 

    城內守軍的歡呼聲揭曉了這支軍隊的立場傾向,嚴衡也在用望遠鏡看過後認出了領軍之人的身份。

 

    “是駐守咸陽的禁軍。”嚴衡道,“若我沒有記錯,嬴漢的一位夫人就是禁軍將軍之女。”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吳名意有所指地說道。

 

    嚴衡微微一怔,隨即發現新來的軍隊已經和項氏的軍隊對峙起來,而城門依舊不開。

 

    城門與嚴衡目前所在的位置有著相當遙遠的距離,嚴衡也沒有吳名那般順風耳的法術,只能聽到些許淩亂的喧嘩,但只看對峙雙方的表現也能猜出他們並沒有合為一路的打算。

 

    果然,對峙只持續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兩股軍隊便交織在一起,混戰正式上演。

 

    禁軍的兵力比項氏少了將近一半,身上的裝備和手裡的武器也絲毫不比對手更具優勢,若是就這麼硬碰硬地打下去,兵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禁軍的指揮並不愚蠢,他之所以敢用雞蛋撞鴨蛋,自然是因為他有把雞蛋變成鵝卵石的辦法。

 

    雙方的軍隊還沒有完全混成一團,後半部分的士兵都還等著前面死出空位,一股罡風就驟然而起,裹夾著沙石,朝項氏的軍隊吹了過去。

 

 162 一六二混戰

 

    有修士出手!

 

    吳名立刻眯起雙眼,放出神識。

 

    這樣的風沙看著駭人,實際上卻沒有半點殺傷力,只不過項氏的軍隊目前處於下風口,突如其來的沙石很容易讓毫無防備的他們迷了眼睛。但在戰場上,眨眼就是一條生命,項氏的士兵視線受阻,戰鬥力立刻下降了一截。

 

    然而自商周之戰後,修士圈裡就有了不得直接參與凡人爭戰的禁忌,雖然這個禁忌其實是為了出於對修士自身的保護,可能夠意識到這一點的修士寥寥無幾,不少人倒是將這項禁忌當成了對其他修士宣戰的最佳理由。

 

    比如此刻,某名修士出手幫了禁軍,而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他便成了其他修士的眾矢之的。

 

    不等禁軍這邊借著罡風擴大戰果,咸陽城的城頭上就開闢了新的戰場。

 

    最開始是驟然出現在半空的五團火光,緊接著,這五團火光就碰撞在一起,發出了近乎炸藥爆炸般的巨大聲響。

 

    內行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法術,其原理和某網路遊戲裡的五火球神教有些類似,都是通過多個能量團的同步啟動爆發出巨大的熱能。這法術看著很酷很炫很嚇人,真正的威力如何卻要看施法者的實際修為。若是商鬼那傢伙來施展,初始火團可以變為九個,碰撞之後可以炸毀一座摩天大樓。然而就遠處的靈力波動來看,這五團火的啟動時間尚且存在微小的時差,被這個法術列為目標的人也及時放出了防禦的法術,巨大的聲響其實源自兩個法術碰撞在一起引發的空氣撕裂。

 

    果然,巨大的爆炸聲和燦爛的煙火消散之後,城牆安然無損。

 

    但鬥法並沒有到此為止,兩邊又有新的修士參戰,放出了新的法術,祭出了各自的法寶,徹徹底底地戰成一團。

 

    再厲害的修士也沒辦法一邊和人鬥法一邊維持一個大型法術,上面的爭鬥一開始,城下的罡風便消失無蹤。然而不希望禁軍就此落敗的修士卻不止一人,有心攪渾水好渾水摸魚的更是大有人在。不知不覺,兩個人的單打獨鬥就變成了多人混戰,疾風驟雨伴隨著火樹銀花,精彩得如同後世的五毛特效。

 

    吳名乃是絕對的實用主義者,對這種唬人效果遠大于實戰意義的花架子自然不屑一顧。見無論城上還是城下都很難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他便不再浪費時間觀戰,和嚴衡打了聲招呼,讓他撤往安全地帶,然後便縱身出城,回了災民那邊。

 

    接下來的發展並未出現什麼意外和懸念。

 

    至少在吳名看來,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預料之中。

 

    趁著軍隊和軍隊鏖戰,修士和修士鬥法,本應迎來朝陽的天空再一次天昏地暗的時候,吳名回到災民那邊,挑揀了一百多個還有力氣打架跑路的青壯,把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棍棒分發下去,領著他們去了最近的糧倉,放倒看守糧倉的官兵,將裡面的糧食搬運一空。

 

    這活兒對普通人來說是很難,但對開了掛的吳名來說卻是輕而易舉,搜易賊。

 

    隨手拋出一把白色的面米分,順便釋放了一個迷魂術,糧倉裡的官兵就昏昏沉沉地沒了力氣。而災民們只當吳名是用蒙汗藥幫他們開路,原本只有三分的膽量因此加大到七分。再加上有吳名和幾名膽大之人領頭,本著法不責眾的認知,這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幾歲的災民便拋開忐忑,掄起棍棒,將糧倉裡的官兵砸暈打昏。

 

    吳名也沒強求他們殺人,得手後就立刻率人離開,只帶走了他們能夠背負的糧食。

 

    皇帝不差餓兵。

 

    一群餓得半死不活的災民很難有什麼戰鬥力,但吃得太飽也一樣會降低他們的戰鬥[]望,讓他們生出依賴和懈怠之心,失去造反的魄力。

 

    回到災民藏身之地,吳名督促幾個首領把糧食分發下去。他沒過問具體細節,只要求跟他一起去搶奪糧倉的人必須分到一份。

 

    見吳名順利地搶回了糧食,幾個首領立刻也動了心思。

 

    蠱惑的話早就說過了,吳名這會兒也沒再畫蛇添足,只一邊和眾人喝著難以下嚥的小米粥,一邊吹噓自己是如何輕而易舉就率人幹掉了官兵。

 

    有糧食在,有和他同去的災民作證,吳名的話讓災民們無法不去信服。

 

    於是,等填過肚皮,吳名再說要去搶些武器的時候,應者無數,連幾個首領都不甘於在安全處等待,想要和吳名一起過去,為自己和自己的親信謀求更多利益。

 

    吳名巴不得他們親自下場,自然是欣然應允。

 

    之後,糧倉的戰事再次重演,只是地點換成了禁軍的營區。

 

    對比了交戰雙方的表現,吳名判定禁軍那邊的管理更為鬆懈,而結果也如他判定的一樣,禁軍一方完全是傾巢而出,幾乎沒在軍營裡留下多少守備。再有吳名幫忙作弊,災民一鼓作氣便沖了進去,將禁軍的軍營據為己有。

 

    但禁軍留下的武器並不多,倒是在倉庫裡發現不少存糧。

 

    吳名看了一下軍營的位置,見防禦工事都在,也算是易守難攻,乾脆將此地當成了新的據點,建議跟他過來的災民將自己的一家老小全都接來,在營房裡暫住。

 

    有人擔心官兵打完仗會回來,吳名冷冷一笑,指向遠處的戰場,“就這麼打下去,你覺得他們還能回得來?”

 

    肯定是回不來的。

 

    無論哪一邊勝出,第一要務都是進入咸陽城,或逼宮,或護駕,哪還有時間搭理他們。更何況城裡還有商鬼和夏伯,吳名藏身于災民當中的時候,他們也藏身在修士當中,趁著混戰將他們統統弄死。

 

    但商鬼和夏伯不會直接對普通人出手,殘留下來的軍隊還是得由吳名這邊處置。

 

    災民們終究還是聽從了吳名的建議,將原本藏身于山林中的家人接到了軍營。

 

    在此期間,災民們也發現無論哪邊的官兵都沒心思來屠戮他們,心裡的不安不由得又少了幾分。與之相對應的,幾個首領心中的野望之火也愈發熾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始皇帝也不過就是個生父不明的家姬之子。

 

    若是追溯到上古時代,三皇五帝哪一個不是山上摘果、土裡刨食的赤腳漢子?

 

    憑什麼有些人就可以當官做皇帝,有些人卻得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

 

    就應該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當天下午,幾個首領便坐在一起,歃血為盟,定下了誰先攻下咸陽宮就推舉誰當皇帝的誓約。

 

    這樣的誓約如同兒戲,但吳名原本也沒打算從他們當中扶植出一個皇帝。

 

    縱觀華夏歷史,從夏商周到王朝完結,真正泥腿子出身的皇帝除了朱元璋就再無他人。漢高祖劉邦也好,後世的□□也罷,全是富家子弟,從小就開始讀書習字學文化的,論學識,論眼界,都不是真正的泥腿子所能比擬。至於朱某人,那也是有著元末這個禮教崩壞、世家崩塌、人人自危的大背景。若是換個朝代背景,朱元璋或許就要變成又一個李自成了。

 

    吳名不看好這些人的未來,但這些人的未來原本也和他沒什麼關係。他已經給出了現在,讓他們不至於活活餓死,再之後便輪到他們回報於他。至於最後會發展到何種程度,那是商鬼和夏伯需要擔憂的事,他才犯不著去操那份閒心。

 

    日頭偏西的時候,城頭上的修士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銷聲匿跡,城外交戰的軍隊也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退卻。項氏的軍隊回了昨晚紮下的營地,禁軍也收縮隊伍,在城內守備軍的協助下退守城內。

 

    城內的亂象卻是愈演愈烈,咸陽宮的門口已經堵滿了各家的私兵,一些地痞流氓亦趁機生事,在平民區裡胡作非為。

 

    這時候已經沒人會去顧及百姓的安危,但這年月的百姓也不是明清之後那種被豢養得只能任人宰割的兩腳羊。秦朝的兵役制度和後世很像,都是徵兵制,但凡四肢俱全、身體康健的成年男子都要服至少一年兵役,去軍隊裡操練幾月,連秦三世掌權後也沒有更改這一制度。這年月的男子又本就尚武,即便是始皇帝下令收繳天下兵器,不少人家依舊藏有刀劍□□,善武者亦是數不勝數。

 

    官府不作為,百姓便奮起自救,而城中的紛亂也因此變得更加激烈複雜。

 

    城外的平靜同樣沒有持續多久,當晚,項氏的軍隊便重整旗鼓,再一次發起了攻擊。

 

    這一次,攻守雙方都沒了修士助陣,可以丁是丁卯是卯地公平交戰。這樣一來,真實的戰力便凸顯了出來,主宰了戰局。

 

    黎明到來之前,項氏的大軍終於突破城門,殺進城去。

 

    大軍破城的一瞬間,早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災民大軍也跟著行動起來。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項氏的軍隊被攔在咸陽城外,憋了兩日才得以強行破門而入,一些曾在咸陽城中居住過的災民卻知道不經城門也能入城的法子。

 

    下水道。

 

    這年月已經有下水道了,但這年月的下水道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義——排水,避免陰雨連綿的時候裡城中積水過多,出現內澇,並不像後世那樣污濁不堪。最近幾日並沒有下雨,這些通道十有8九可以使用,只是這年月的下水道不如後世寬闊,能過人的地方不多,只有專門負責養護下水道的匠人和某些慣于利用此處做些不法勾當的遊俠才會知曉通暢的路線。

 

    吳名早就想到了這條路,特意在災民中搜尋了許久,終於找到一個知道路的,讓這個計畫得以光明正大地順利實施。

 

 163 一六三截胡

 

    安置好各自的家人,災民中的青壯主力就被集結起來,先是吃了一頓七分飽的大餐,然後便由一名能言善道的災民頭目給他們“洗腦”,向他們闡述造反是一份多麼璀璨的宏圖偉業,成功了便是一步登天,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拉幾個士族官員墊背,總比像不久前那樣活活餓死或者被人活埋來得划算。

 

    忐忑的人不少,但動心的人更多。

 

    少部分人是真的生了貪念,而更多的人卻是被不久前的坑殺之事嚇破了膽,之後又因項氏大軍的到來,一部分人並沒有聽從吳名的勸誡離開原地,反而趁著兩軍停戰的時候跑過去乞討,結果沒要到東西不說,反而因此丟了性命,被項氏的士兵盡數砍殺。

 

    災民並不是第一次向官兵乞討,但咸陽城的駐軍從來都是驅逐了事,被惹煩了也頂多一頓狠揍。就算是疫病爆發,咸陽城的官兵也只是將患病之人坑殺,哪像項氏,不問青紅皂白就暴起殺人。

 

    兩相一對比,災民頓時覺得項氏的軍隊比官兵更惡,無論哪方獲勝,他們都別想得好。既然這樣,還不如放手一搏,沒准就能搏出一場潑天的富貴呢!

 

    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不過半天的時間,災民就你拉我拽地聚攏了數千人準備參戰,滯留在營地裡的災民更是接近一萬。

 

    這個數字比吳名預想中要少得多,但原本圍攏在咸陽周圍的災民也不過四五萬,問過夏伯和商鬼之後,吳名便意識到這裡的人口遠不像外面的世界那樣豐盈,與真正的秦朝相比亦有所不如。若是換成真正的秦朝,項氏的大軍最起碼也得上十萬,匯籠而來的災民很可能是二三十萬。

 

    更何況此消彼長,災民這邊的人手雖不算多,但經過一天的消耗,項氏的軍隊也已經由五位數變成了四位數,接下來肯定還會繼續減少,而咸陽城內的官兵和私兵也同樣如此,吳名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災民大軍變成螳螂身後的黃雀。

 

    城門一破,災民大軍便也分出一支隊伍,趁著天色尚暗,悄然摸到護城河的邊角處,在嚮導的引領下找到一處下水道的出口,一個接一個地鑽了進去。

 

    接下來便是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喜瞬間遭遇大悲的黑色喜劇。

 

    項氏的軍隊正在皇宮那邊混戰,潛入城中的災民小分隊就悄悄摸到了南邊的城門。

 

    因戰場已經從城門轉移到了皇宮,而城中的官兵也好,私兵也罷,數量都很有限,項氏大軍的指揮並未在城門處留下太多兵力,只分派了百十來個人看住要緊的地方。反正城外又沒有別人的援兵,只要拿下皇宮,就算城門丟了,他們也可以調過頭來,將佔據城門的敵人重新清理乾淨。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那群本該在城外乖乖等死的災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搖身一變,化為暴民,向他們發起攻擊。近千名災民出現在城門的時候,項氏留下的兵卒還以為他們是想出城避難的百姓,晃一晃刀劍就能將其嚇退,到了近前才發現這些人全都拿著棍棒,數量也是他們的數倍還多。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亂拳打死老師傅。項氏的兵卒雖然有著銳利的武器,但終歸脫離不了冷兵器的近戰範疇,而吳名為災民提供的卻是一人長的棍棒,只要三五個人手持棍棒同時向前一頂,對面的兵卒就會被這股衝力掀翻,而他們手中的刀劍卻根本落不到災民身上。

 

    一陣亂七八糟的混戰之後,災民小分隊便佔據了這處城門,將城外等候的災民大軍放了進來。

 

    於是,項氏的軍隊好不容易把皇宮外的敵人全都放倒,還沒來得及與裡面的自己人連成一氣,一大群衣衫襤褸卻手持棍棒的災民就蜂擁而至,二話不說就朝他們砸了過來。

 

    嚴衡用望遠鏡目睹了災民攻城的全過程。

 

    在嚴衡的預想中,這群災民也就是能在城外張牙舞爪一下,把咸陽城的這灘渾水攪得更混。沒曾想,他們竟然拿著一堆臨時削砍出來的棍棒沖進了咸陽城,進而包圍皇宮,最後更是突破了正規軍的防線,殺進了咸陽宮。

 

    災民既沒有盔甲,也沒有刀槍,一個個骨瘦如柴,但他們的人數卻數倍于項氏的正規軍,打起仗來也比項氏的正規軍更加兇狠拼命,硬是靠著一個個傷患,一條條人命,以一種蟻多咬死象的笨拙方式將項氏大軍吞吃入腹。

 

    到了這時,嚴衡才明白吳名為何總說百姓才是最可怕的。

 

    其原因無外乎一點——

 

    這天底下最多的就是百姓!

 

    災民大軍湧入皇宮的時候,其中便夾雜了不少城中百姓。嚴衡原本還不明白這些未曾遭災的普通百姓為何要加入其中,但在與軍隊交戰的時候,嚴衡便發現這些普通百姓並不像災民那樣效死力,反倒積極地在那些死去兵卒的屍身上摸索。嚴衡頓時恍然大悟,他們是在發死人財,趁機牟利。

 

    等到災民大軍沖入皇宮,爭戰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劫掠。

 

    眼見著災民大軍如江河入海一般散入皇宮各處,再不復之前的氣勢,嚴衡頓時生出了率人過去清剿暴民的心思。

 

    這時的災民已經被皇宮的富貴迷花了眼,在劫掠的時候免不了你爭我奪,肯定不會再像初入城池時那樣齊心協力。嚴衡相信,只要帶上自己身邊的百名侍衛,再收攏一些被打散的官兵,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潰這群暴民。

 

    但嚴衡此刻已經不在城內。吳名離開的時候,他就率人從公主府的密道中離開。這條密道還是他早年時挖通的,當時是為了保命,避免項氏之流想要害他而他卻無法脫身,沒曾想一直到現在才終於派上用場。此時此刻,眼見著城中的形勢愈發失控,他卻已經鞭長莫及,更不知曉他若是真的這樣做了,會不會影響到吳名那邊的計畫。

 

    嚴衡正糾結,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姚重卻忽然開口,“主君,您和夫人……是不是做了什麼安排卻沒讓我等知曉?”

 

    嚴衡一愣,轉過頭來卻發現其他侍衛都已沒了蹤影,只有姚重表情複雜地站在旁邊。

 

    “為何這麼想?”嚴衡不動聲色地問道。

 

    “若非如此,您此刻又怎會站在這裡,對城中的亂象熟視無睹?”姚重話音未落便跪倒在地,“主君,求您給一句明話,您不會是要和夫人一起遁世修道吧?”

 

    並不是。

 

    嚴衡正欲開口反駁,隨即便又苦笑起來。

 

    他雖沒準備求仙問道,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但他要做的事卻和遁世沒什麼差別。一旦離開,十有8九是沒法再回來的。

 

    “主君。”一看嚴衡的表情,姚重就猜到了七分,立刻咬牙問道:“您不會真是這樣打算的吧?”

 

    嚴衡歎了口氣,“你就當我是色迷心竅,棄江山而顧美人吧。”

 

    “主君,您寧可自汙也不肯給姚重一個明白嗎?”姚重直盯盯地望著嚴衡,“難道在主君中心,姚重就如此地不可信賴?”

 

    “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嚴衡沉下臉,冷冷道,“我做事,需要給你交待?”

 

    “姚重惶恐。”姚重嘴上這樣說著,臉上卻是鎮定自若,“但姚重要的不是主君的交待,姚重要的是不被主君棄之如敝屐。”

 

    嚴衡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姚重低下頭,繼續沉聲說道:“姚重自來到主君身邊就已發過重誓,今生今世,唯主君一人馬首是瞻。可現如今,姚重不曾違背誓言,主君卻要棄姚重不顧……姚重不服!”

 

    “你欲如何?”嚴衡漠然問道。

 

    “姚重自然要隨主君同往!”姚重抬起頭來,義正詞嚴地答道。

 

    嚴衡一陣無語,與姚重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見他毫無妥協的意思,這才開口道:“此事牽扯太多,我無法給你答覆,夫人也未必會同意。”

 

    “您不開口一試,夫人當然是不會同意的。”姚重肯定道。

 

    嚴衡嘴角微抽,定下心來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跟吳名離開確實有些勢單力孤,若能有個助手,或許更容易在那邊立足,於是便道:“夫人同意與否先不提,若是跟我走,這輩子大概就別想回來了,而且很有可能會在上路的時候就不明不白地死掉。”

 

    “仙家寶地,自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姚重渾不在意地說道,“只要主君首肯,姚重便願捨命一搏!無論如何,總好過被主君遺棄,做一隻喪家之犬!”

 

    “……”

 

    嚴衡又是一陣無語。

 

    但他也知道,若他離開,姚重確實會無家可歸。

 

    借用吳名的說法,姚重的童年可謂是撒滿狗血,而且是汙黑汙黑的那種。他本是家中嫡長子,但他的父親卻迷上了以媵妾身份與他母親同時嫁過來的旁支堂妹。按照這年月的習俗,正妻若有什麼不測,與正妻有親緣關係的媵妾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從而確保聯姻雙方的姻親關係不會就此斷掉。也正因為這一點,那媵妾便生了妄念,和姚重的父親聯手,將姚重的母親迫害至死,繼而鳩占鵲巢,扶正上位。

 

    有後媽就有後爹,更何況這爹原本就是個沒良心的。媵妾在被扶正之前就已有了自己的子女,而占著嫡長子頭銜的姚重便成了擋路的石子。姚重之所以會被送入皇宮做小黃門,也是因為父親和繼母都不希望他在家中礙眼礙事,而家族中的長輩亦在此事上選擇了默許。

 

    但姚重的父親和繼母卻不曾料到,這孩子可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尋常小娃,相反,他睚眥必報,既能忍,更加狠。

 

    被分到嚴衡身邊之後,姚重得到了和嚴衡一起習武的機會。就在武技小有所成的時候,姚重趁休沐之機回到家中,將下麵的弟弟不論嫡庶全部勒殺,將生父閹割成了廢人,在繼母的臉上割出[]賤二字。

 

    事發之後,姚家上下一片譁然,姚重卻是大咧咧地回到嚴衡身邊向他請罪,任他處置。

 

    嚴衡那時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又跟秦三世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所謂帝王學,對身邊人極其回護。姚家過來要人,嚴衡硬是挺起胸膛,堅決不肯把姚重交出。

 

    此事不可避免地驚動了秦三世,但秦三世並沒幫著姚家逼迫嚴衡,只問他對此事有何看法。

 

    嚴衡當時很霸氣地回道:“一葉而知秋。今日姚家大郎為了一個媵妾害死正妻,他日姚家一族就能為了錢財權勢謀害陛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家,不配為士!”

 

    “說得好!”秦三世哈哈一笑,認可了嚴衡對姚重的庇護。

 

    沒過多久,秦三世就給姚家找了個罪名,將他們從士族貶為庶人,逐出咸陽。

 

    如今想來,這不過就是恰逢豈會。秦三世當時正欲削減士族的數量,剝奪他們的權力,而姚家正好撞到槍口上,給了秦三世下手的理由,還把姚家的仇恨引向嚴衡那邊。

 

    但姚家終是沒能等到報仇雪恨的機會,嚴衡卻得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

 

    從那以後,姚重便擺出一副孤臣惡犬的架勢,與誰都不交好,一心為嚴衡辦事,連嚴衡的母親嬴氏也是說得罪就得罪。

 

    其他人可以在嚴衡走後繼續為郡守府做事,向嬴氏效忠,姚重卻是絕無可能被嬴氏續用,直接處死的可能性倒是更大。而姚家更是回不得的,姚重早和家中撕破臉皮,彼此間都是恨對方入骨,姚重若是回去,非被剝皮抽筋挖心祭祖不可。

 

    這樣一想,嚴衡倒是真生出了幾分不忍。

 

    但嚴衡也很清楚,這件事的關鍵在吳名身上,他是半點做不得主的,只能等吳名過來,替姚重爭上一爭。

 

 164 一⑥四漁翁

 

    吳名這會兒已經進了皇宮,和商鬼、夏伯開始研究那座所謂的祭壇。

 

    吳名在災民堆裡穿針引線、煽風點火的時候,商鬼和夏伯也沒閑著。商鬼率先出手,將城中的修士盡數消滅,接著就開始四處滅火,避免火燒咸陽的悲劇再次上演。夏伯則一直跟在胡亥身邊,確保他不會發生意外,導致整個世界再次洗牌重來。

 

    通過多日觀察,再加上嚴衡的回憶、靈丹子的記憶,吳名早已確定了陰司們的所在。災民大軍一入皇宮,吳名就將大軍主力引向陰司們的藏身之處。

 

    陰司們的藏身之所自然不會是不設防的。但吳名跟在商鬼身邊那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構建法陣的本事只能說是學到了五分,破解法陣的本事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沒費多少時間,吳名就暴力破解了隱匿此地的法陣,將通往陰司們藏身之所的道路暴露出來。

 

    眼見著災民們已經湧進庭院,兩名陰司終是站了出來,摘掉頭上的兜帽,露出油光嶄亮的腦殼。

 

    乍一看到這兩個燈泡似的腦袋,災民們確實嚇了一跳。但此時已經天光大亮,太陽就在頭頂上掛著,常識裡就不是妖魔鬼怪能夠出來橫行的時候。一群災民又殺紅了眼,一心想著榮華富貴,這時候別說妖魔鬼怪了,就是神仙佛祖冒出來,也照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藏身于人群之中的吳名迅速大喝一聲,“寶玉!”

 

    被嚇住的災民立刻回過神來,接著就兩眼放光——

 

    “寶貝!”

 

    刹那間,災民大軍便拋開恐懼,一擁而上,先將兩名陰司身上的衣服扯了個精光,接著就開始拉胳膊拽頭,試圖將陰司的一身玉石瓜分殆盡。

 

    和胡亥身邊那名陰司交手的時候,吳名就發現陰司的施法能力並不怎麼強大,只是仗著刀槍不入、法術不侵的身體,又有著層出不窮的法寶護身,這才讓人無從下手,倍覺難纏。但這些特點對普通人來說卻算不得什麼,尤其是當這群普通人人數極多,多到可以將陰司們統統淹沒的時候。

 

    法寶雖好,但數量有限,更何況這裡還有一個同樣會法術有法寶的吳名可以出手制約。至於刀槍不入的身體——呵呵,玉石是怎麼從石頭堆裡被開採出來的?還不是人!刀劍是砍不動,但還有錘子可以砸啊!就算拿錘子的人不多,但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石頭!石桌、石椅、假山……順手拎一個過來,使勁砸就是了!

 

    吳名最怕的是這裡會出現一堆銅甲兵馬俑,但或許是兵馬俑的數量有限,已經全被用來保護胡亥,被吳名在陰差陽錯中一網打盡,一直到兩個陰司被災民淹沒,那種比陰司更讓人頭疼的兵馬俑也不曾出現,倒是又出來六個一模一樣的陰司。

 

    被吳名引到此處的第一波災民原本只有數百,但隨著“此處有寶”的呼聲傳揚開來,原本已經進了周遭宮殿的災民也紛紛趕了過來,將這個數量變成了上千。

 

    陰司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但還是那句話,蟻多咬死象,更何況還有人在一旁幫著開掛。

 

    等到災民大軍終於將最後一個陰司砸碎瓜分,一些災民才恍然驚覺,來此尋寶的人竟然死了大半!

 

    得了好處的人趕緊抱著碎玉奪命狂奔,沒撈到好處的人也被滿地屍體嚇得毛骨悚然,急忙忙隨著人流逃了出去,只餘下幾個膽大不要命的還想在此處繼續尋覓。

 

    但他們的用處已經完結,吳名哪會容他們繼續破壞,萬一把回去的陣眼給毀了豈不糟糕?

 

    正好商鬼和夏伯也都趕了過來,三個人同時出手,將餘下的幾個災民放倒在地,丟到相鄰的院子。

 

    災民在院子裡拆卸陰司的時候,商鬼已經在院子外面布下了新的隱匿法陣,將通往此處的通道再一次藏了起來,使得其他的災民不會再尋蹤而來。

 

    這一戰也算是赤[]裸的陽謀,一邊控制住疑似會導致須彌芥子重啟的胡亥,一邊用人海戰術淹沒皇宮。就算陰司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要找不到胡亥,也無法消滅千倍于自己的災民,他們就只能被吳名牽著鼻子走,把苦水往自己肚子裡吞。

 

    重新聚到一起後,吳名便發現被夏伯帶過來的人不止胡亥一個,還有一個同樣穿著黑色衣袍的年輕男子,不由問道:“這傢伙是誰?皇帝?”

 

    “據說叫嬴漢。”夏伯把兩個身體被捆成麻花、嘴裡還塞了木頭口塞的傢伙全都扔在地上,“這傢伙正打算一個人從密道裡出宮,被我逮個正著。”

 

    “抓他過來幹嘛?”吳名皺眉問道。

 

    “以防萬一啊!”夏伯聳聳肩,“萬一那破玩意只要是嬴氏的子孫就能觸發,總不能因為他不明不白地死掉就把我們也一起害死吧?”

 

    “那讓他們兩個離遠點,別靠太近,弄出互相殘殺的機會。”吳名走上前,把胡亥和嬴漢分開。

 

    大概是為了省事,嬴漢和胡亥都處於昏迷狀態,倒是少了呱噪的麻煩。

 

    “先搜一搜有沒有漏網之魚吧。”商鬼提醒道,然後又轉頭叮囑夏伯,“你別動,把這兩個傢伙看緊了。”

 

    “你也當心。”夏伯點頭。

 

    一旁的吳名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地進了內殿。

 

    經過一番搜尋,商鬼和吳名並未找到更多陰司,倒是把隱藏在內殿暗室裡的“祭壇”翻找出來。與此同時,吳名發現祭壇下方竟然還連著一條暗道,用神識一掃,竟是一條石油河。

 

    “啊!”吳名恍然擊掌,“這些石油是用來操控祭壇的!”

 

    這世上可沒有仙俠小說裡描繪的靈石。所謂靈氣,其實就是一種蘊藏於惰性氣體之中的惰性能量。所謂靈力,就是通過特殊的呼吸方式將這種惰性能量吸入體內後形成的可以被意念支配的靈性能量。

 

    正所謂萬法歸一,萬變不離其宗。人類在數學的研究上有些偏頗,但在物理學上卻著實研究出了不少正確又有用的道理。能量守恆就是其中一種。熱能、光能、電能、動能、機械能、核能……都是能源的存在形式,靈力也是一樣,硬要歸類的話,甚至可以劃入生物能的分支。所謂法術就是這種生物能的使用方式,一如風力發電,燒煤取暖,磁能驅動。所謂法陣也不過就是控制靈力傳輸的靈力版電路圖。所謂法寶更好理解,就是靈力驅動的機械。

 

    法陣也好,法寶也罷,就像汽車需要汽油,都得有足夠的能源供給才能使用,而這個能源通常就是靈力。但不同種類的能量是可以遵循能量守恆定律相互轉化的,而祭壇裡的法陣十有8九就是把石油裡蘊含的能量轉化為靈力,為控制此地提供能源。

 

    商鬼、夏伯對現代科學並不感冒,但在現代社會裡生活久了,耳濡目染,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吳名這話的意思。

 

    商鬼立刻挑眉,“始皇帝身邊還真是能人輩出。”

 

    “不然怎麼敢自稱‘始’皇帝呢?真真是前無古人,後……後面也沒誰比得上。”吳名歎了口氣。

 

    車同軌,字同文,統一度量衡和幣制,修馳道而通全國,更統一六國,北抗匈奴,南取百越,為中華民族奠定了大一統的堅定理念,給後世留下了“自古以來”這個大殺器……這些眾所周知的功績就不用多說了,最讓吳名佩服的是始皇帝的用人之道。

 

    劉邦一向以善於用人自詡於世,但和始皇帝一比,他算個毛線啊?人家始皇帝可不曾在上臺後打殺功臣,也沒把外戚和勳貴捧成國家毒瘤!就算是呂不韋,那也是他自己作死在先,著實怪不得嬴政!

 

    而始皇帝最最無人能比的是對整個國家的掌控力。在他活著的時候,除了他親娘和嫪毐兩個腦殘沒藥醫的搞出一場鬧劇,沒有一個正常人敢妄圖造反,即便是呂不韋也只能以仲父自稱,沒有半點取而代之的膽量。

 

    也就是儒家當道之後,始皇帝死翹翹多年,這才被儒家手裡的筆墨黑得不行不行的。究其根由,不外乎就是始皇帝不凱爾儒家,被小肚雞腸又睚眥必報的儒家記恨在心,一如後世王朝變帝國之後的某□□。

 

    作為那年那月那些事的親歷者,吳名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始皇帝真的殘暴如斯,為什麼他們偏偏等到始皇帝死後才揭竿而起?難道只是因為畏懼?

 

    不。

 

    真相是始皇帝活著的時候,大家根本就想不到造反二字。

 

    華夏大地上所有的農民起義都是源於兩個字:饑餓。可始皇帝活著的時候,規矩固然多,變化固然大,百姓們固然很辛苦,但絕大多數人都能衣食無憂,勞有所得。然而始皇帝一死,剛剛建立起來的秩序便再難維繫。秦二世胡亥只知道吃喝玩樂修墳塋,對如何治理國家一竅不通,下面的牛鬼蛇神立刻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無所不用其極地作妖使壞。

 

    建一座大廈需要很久,但摧毀它卻只需要幾秒。

 

    幾乎就是轉眼之間,原本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國家就變得財匱力盡,民不聊生。

 

    而凡事最怕對比。

 

    若是一直如此倒也罷了,偏偏上一秒還在天堂,下一秒卻墜入地獄。

 

    往昔的記憶有多美好,今日的怨忿便有多麼強烈……

 

    “別走神!”見吳名有些發愣,商鬼抬手給了他一記爆栗。

 

    吳名回了雙白眼,收起雜念,和商鬼一起著手研究這處貌似可以掌控整個須彌芥子的陣眼所在。

 

    這樣的研究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在此期間,三個人還要看著胡亥和嬴漢,確保他們不會渴死、餓死、凍死,更要盯著皇宮和整個咸陽城,確保尚未完結的□□不會引發大火,消耗掉城下的石油儲備。

 

    臨近傍晚的時候,吳名把烏冬叫了過來,讓它給嚴衡帶了個字條,讓嚴衡繼續耐心等待,不要著急。

 

    烏冬剛一飛走,商鬼就走到吳名身邊,意味不明地開口道:“你還真打算把那傢伙帶走?”

 

    “你有意見?”吳名頭也不回地反問。

 

    “他不是鬼修,就算能夠去到外面,也不過就是百年壽命。”商鬼道,“別告訴你還打算把他也轉化成鬼修。”

 

    “沒這個打算。”吳名揚起嘴角,轉頭看向商鬼,“你不覺得一百年已經很長了嗎?如果他真能做到一百年後還和我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又有何妨?”

 

    商鬼不由一愣,脫口道:“你沒發燒吧?”

 

    吳名笑了笑,轉回頭,沒再作答。

 

    商鬼盯著吳名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終是眯起雙眼,神色愈發莫名。

 

 165 一六五最後

 

    祭壇裡的法陣並沒有吳名預想中那麼複雜,至少對商鬼來說,破解祭壇裡的法陣並不算難,尤其是在他又用攝魂珠搶到了兩個陰司的魂魄,從魂魄裡找出了不少有用記憶的情況下。

 

    但祭壇被做成了一個密封的坡形圓臺,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座三疊的小祭壇,法陣全都隱藏在祭壇的磚石之內。商鬼不敢把祭壇拆開,只能用神識一點點摸索,這就導致探查的時間大大延長,整整過了三天才把祭壇裡的法陣勘測完全。

 

    在此期間,咸陽城內的□□也告一段落。

 

    攻陷皇宮之後,災民大軍只過了一天左右的“好日子”,緊接著,幾個首領就為了誰當皇帝起了爭執,很快就內訌起來。

 

    與此同時,城中的百姓也沒閑著,有人選擇了逃離,也有人選擇了奮起自救。

 

    就在災民大軍自相殘殺的時候,城中幾個有威望的富戶聯合起來,將各自的親眷和城中百姓召集到一起,對災民大軍發起了反攻。

 

    此時的吳名自然不會再給災民大軍提供幫助,而災民大軍這會兒又處於迷亂和混亂之中,完全沒想到在官兵都被打敗的時候還會有敵人出現。於是乎,沒了外掛護身又毫無防備的災民大軍前一刻還在鬥志[]揚地自相殘殺,下一刻便被驟然出現的百姓聯軍殺了個落花流水。

 

    不過一日功夫,災民大軍便死的死,逃的逃,著實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將災民大軍攆出咸陽之後,統領百姓聯軍的富戶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說自己想當皇帝的。常年在皇城裡住著的人多少都有些眼界和政治嗅覺,深知皇帝這玩意不是誰都能當的,更不是那麼好當的,在這種時候當出頭鳥,那絕對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領頭的幾個人一商量,決定先把城內的秩序恢復起來,順便找一找皇帝,同時派人去外郡告急,請更厲害更有威望的人物過來坐鎮。

 

    皇帝自然是找不到的,但這些富戶也沒敢在皇宮裡逗留,撿了些災民留下的便宜就匆匆撤出,只派人將皇宮包圍起來,擺出保護的架勢。

 

    可以代替皇帝坐鎮皇城的人需要些時日才能請來,而日子卻是不會就此停止的。見官兵和暴民都已消失不見,城中百姓便開始修整家居,重建家園。至於從外郡請來的人會不會再起爭鬥,進而引發新的戰爭和災難,那也要他們來了才會知道。眼下,百姓們只想喘一口氣,享受這得來不易更可能持續不了多久的安穩日子。

 

    一時間,咸陽城竟詭異地平靜下來。

 

    □□後的第五日,商鬼終於把整座祭壇琢磨明白,開始考慮接下來的使用事宜。

 

    祭壇中的法陣確實能夠開啟一條可以讓人通行兩界的通道,開啟的時候也只是有五處必須同時啟動的機關,並不是必須要由五個人同時施法。以商鬼和夏伯的本事,一個人就能掌控全域,即便是換成吳名,也只需要做幾件法器輔助。

 

    只是每一次通道開啟都要消耗大量石油,通道持續時間越久,石油的消耗也就越大。

 

    就商鬼計算,城下埋藏的石油看著不少,但就算是通道的持續時間只有一分鐘,也會在開啟五到六次後消耗殆盡。而就他們的需要來看,這條通道怎麼都要持續半小時左右才能讓他們達成所願。這樣的話,一次就會耗去一半的油量。若是不能在通道消失前完成往返,那就必須約定重新開啟通道的時間,這麼一去一回,石油就會全部耗光。

 

    也就是說,出去的人必須帶回足夠的石油才能再次打開通往外界的通道,否則就會被困在須彌芥子當中,再也無法脫身。

 

    然而這裡的時間流逝速度是否與外界一致還是個問題。

 

    商鬼早就發現,這裡的一天是標準的十二時辰,雖然也有夏時日長,冬天日短的變化,但這種變化精確得像用尺子量出來的一樣,明顯就是人為設置。偏偏商鬼和夏伯都沒有帶錶帶手機的習慣,唯一擁有手機的吳名又在進來後就被掉了包,原身上的東西早就不知所蹤,自然也沒法確定內外時差。

 

    考慮到陰司曾經打開過通道,之前又有過石油被燒的經歷,吳名猜測,城下的石油會在這個須彌芥子世界重啟的時候恢復原狀。但如今的須彌芥子世界很不穩定,極有可能在重啟中崩潰,夏伯又擔心重啟會抹消自己的記憶,讓自己忘記自己的來歷和目的,所以通過重啟獲取石油的法子在一開始就被哢嚓。

 

    商鬼和夏伯商量了一下——吳名壓根沒打算回來,自然不會插言,決定利用通道開啟後的那段時間迅速算出內外時差,然後再在通道內約定下一次的通道開啟時間,讓商鬼能夠帶著充足的石油返回。

 

    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那就是解除須彌芥子和胡亥的靈魂綁定。但這件事要是容易的話,陰司們也就不會任由這裡反復重啟直到系統崩潰了。

 

    在獲得全部法陣之後,商鬼研究通道開啟只花了兩個時辰,研究解除綁定卻花了兩天,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需要幾樣特殊的法寶做輔助,還要找一些類似於絕緣體的特殊材料當穩定劑,而這些東西要麼不存在於這個須彌芥子世界,要麼無法在這個須彌芥子世界裡製造。

 

    始皇帝大概是為了避免別人和他爭奪此地的控制權才留下這個設定,但陰差陽錯之下,他自己並沒從中獲利,倒是給後人留下了不小的麻煩。

 

    商鬼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收集到足夠的材料,更別說還要製造法寶,而這也意味著夏伯還得繼續給胡亥和嬴漢當保姆——從吳名抓到胡亥後,他就一直在幹這個——確保他倆都能活到權力交接。

 

    解除綁定只能一步一步來,眼下最要緊的卻是如何確保商鬼和吳名走後,夏伯能夠一個人看住兩個巨嬰同時護住這處陣眼並在此前提下不被餓死。

 

    “幹嘛不把你那相好留下?”夏伯不免抱怨,“我又不要當皇帝,他留下替我管人管事才是再好不過,哪怕只是晚走幾個月呢!”

 

    “想都別想。”吳名翻了個白眼,心道,誰知道商鬼出去後還會不會回來,能不能回來,萬一出點什麼意外導致內外失聯,你還能賠我個一模一樣的大活人不成?你自己都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商鬼打斷道,“我把這裡的法陣再重新佈置一下,你把你的那些小玩意也給他留下,至於吃喝……”

 

    說著,商鬼轉頭看向夏伯,“你在此處混跡多年,難道連個心腹都沒收置?”

 

    “我要那玩意幹嘛?”夏伯理直氣壯地回道。

 

    “那你要俊俏小郎君幹嘛?”吳名習慣性接言,“你又不能和人家歐歐叉叉。”

 

    只要不想作死,鬼修就不會和自己所用的身體完全契合,而這也意味著鬼修在正常情況下都是天閹,就算勾搭了男人或者女人,也只能和人家玩玩柏拉圖或者躺平做受。以夏伯的性格是絕不會讓別人壓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的,他泡小男孩其實也就能摟摟抱抱,過過幹癮,吳名實在想不通他為啥樂此不疲。

 

    “養眼!”夏伯瞪眼道。

 

    “都閉嘴。”商鬼再次打斷,然後轉頭又看向吳名,“你要帶走的只是你那相好吧?”

 

    “通道要是夠結實,多帶幾個也無所謂啦。”吳名聳聳肩,“反正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多幾個還能給他作伴。”

 

    “然後讓他們洩密,在外邊引發騷亂?”商鬼哼了一聲,“我記得你那相好這次帶了不少人過來,把他們帶進皇宮給夏伯用,或者乾脆就留在夏伯身邊做隨扈,以後若是他的地盤上出了事,也好通過這些人向夏伯求援。”

 

    “這主意倒是不錯,我和他商量商量。”吳名摸了摸下巴,點頭應下。

 

    “那就趕緊過去商量,然後直接把人帶過來。”商鬼催促道,“有什麼要帶出去的東西也都一起帶過來,我想今天晚上就開啟通道。”

 

    “需要這麼急嗎?”夏伯皺眉問道。

 

    “你要是想多當幾天保姆,我當然也不會介意。”商鬼瞥了夏伯一眼,“還有,有空的時候把鑄鼎的材料再收集一些,別到時候綁定還沒解除,靈氣就先炸鍋。”

 

    “你覺得我可能有空嗎?”夏伯鬱悶地翻了個白眼。

 

    “那可不好說。”商鬼意有所指地答道。

 

    “靠!”夏伯立刻豎起中指。

 

    吳名沒理會他倆之間的刀光劍影,身形一閃,直接去了嚴衡那邊。

 

    嚴衡並沒有因為戰亂的平息而返回,自出城後就在城外的一處山林裡安營紮寨,期間還抓了幾個從城內逃出來的百姓和災民。

 

    吳名這幾日也不是一直待在皇宮。鬼修也要吃飯,但他和商鬼、夏伯都是不耐煩做飯的主兒,於是就把這活計推給了嚴衡。每到飯點,吳名就會跑到嚴衡這邊和他一起用餐,然後再把商鬼和夏伯那份帶回去。

 

    眼下並不是吃飯的時候,見吳名忽然過來,嚴衡立刻心下一動,脫口問道:“要走了?”

 

    “嗯。”吳名點點頭,先把皇宮那邊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然後轉述了商鬼的安排,詢問嚴衡的意見。

 

    嚴衡略一遲疑,終是直言問道:“我可以再帶一個人嗎?”

 

    “只帶一個?”吳名挑眉。

 

    嚴衡微微一愣,“還可以帶更多?”

 

    “大概,也許,可能,我現在也不確定。”吳名聳了聳肩,然後才問道,“你要帶誰?”

 

    “姚重。”嚴衡答道。

 

    “帶他幹嘛?”吳名嘴角一抽,不等嚴衡作答便又撇嘴道,“算了,先把人帶過去再說吧。”

 

    吳名對姚重實在是沒什麼好印象,但也不會因此就亂吃飛醋,覺得他和嚴衡之間有些什麼[]情。算起來,這兩人在一起也有兩輩子了,真要有什麼那也早就發生了,還沒發生那就只能說明兩人不來電,反正吳名是沒感覺到這倆人之間有擦出火花的可能。再說,就算有什麼那又能怎樣,一拍兩散或者乾脆把人弄死就是了。

 

    頂多就是傷心唄,傷心又死不了人!

 

    吳名沒再多言,由著嚴衡去通知手下,整理行裝。

 

    嚴衡沒有把自己要走的事告訴姚重之外的手下,只說要調他們去鬼老的朋友身邊幫忙,讓他們過去後用心做事,最好能博取那人歡心——那可是有大能耐、真本事的高人,隨便人家從指頭縫裡漏出點什麼都能讓他們一輩子獲益。

 

    至於要帶走的東西也早就已經準備妥當,最貴重的幾樣都裝在按吳名要求製作的手提箱裡,此外又準備兩箱珠寶黃金。若是方便是就全部帶走,若是不方便……那也只能認命。

 

    見一切準備就緒,吳名向嚴衡伸出右手。

 

    “走吧。”

 

    “嗯。”

 

    嚴衡也把手伸了過去,與吳名交握在一起。

 

    —正文完—

 

 166 一六六後記

 

    臘月二十三的下午,嚴衡乘坐飛機,從澳大利亞飛抵黑省省會哈爾溫。【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

 

    一下飛機,嚴衡便被撲面而來的寒氣激出了一個冷戰。

 

    昨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再加上機場本身也是偏白的色調,放眼望去,大地上銀裝素裹,反倒將天空映得灰暗。

 

    據說這是大氣污染的緣故,但經常來這邊過冬的吳名卻說這裡的冬天原本就是這個模樣,即便沒有陰天也很難體會到晴的感覺,總是灰濛濛的,難見驕陽。

 

    昨天還在陽光普照之地享受日光浴的嚴衡有些不適應這種陰霾卻又乾冷的天氣,但若是單比一個冷字,這裡比他久居的遼東還要差上一截,雖然這裡的地理位置其實更加靠北。

 

    “老闆,再忍耐一下下,接機的人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我有提醒他們送羽絨服過來。”姚重的聲音適時響起。

 

    “嗯。”嚴衡應了一聲,豎起衣領,加快腳步。

 

    五年情,姚重與嚴衡一起被吳名帶到了這處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然後便一直跟在嚴衡身邊,充當吳名所謂的保鏢、秘書、跟班。

 

    當時也是趕巧,那條通往外界的通道雖然並不限制人數,但想要走出通道卻需要靈力護體。若是吳名一個人走,他頂多就能帶走嚴衡一個。但同行的還有商鬼,嚴衡便以黃金美玉為代價,把姚重託付給了商鬼。

 

    但箱子卻是沒辦法搬出去了,嚴衡只能把手提箱綁在身後,自己覆在吳名身上。商鬼也以類似的方式把姚重和自己要帶的東西裹挾出去,而嚴衡許諾給商鬼的黃金美玉卻只能暫且留在夏伯那邊。

 

    通道的另一端位於一處被吳名稱為歷史遺跡的土坑裡,周圍杳無人煙,而且也是深夜,倒是沒引來什麼麻煩。

 

    嚴衡那時還看不出這裡與他生活的世界有何不同,而吳名那時也沒空為他介紹,出來後就嗖地一下消失,幾分鐘後帶回了一個材質不明的小匣子。

 

    然後,吳名和商鬼就蹲在地上勾畫起來,很快得出了裡面的一天比外面的一天多一小時的結論。

 

    用吳名的說法就是外面的時間流逝速度更“快”。

 

    嚴衡在一旁看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好在這些事也不需要他去理解,算出時差之後,商鬼便又進了通道,和夏伯約定了下一次的通道開啟時間,並把嚴衡許諾給他的黃金美玉帶了出來。

 

    之後,吳名又去找了四套這邊穿的衣服讓嚴衡和姚重換上,頭髮也重新梳過,髮髻拆開,紮成馬尾巴的模樣。

 

    “如今的男人都是短髮,但留長髮的也有,不算什麼稀奇。你們別看人家的頭髮都是短的就不自在。”吳名安撫般叮囑道。

 

    當時的嚴衡對這樣的話很難生出多少感觸,一直到開始嘗試著融入這個世界,與這裡的人有了接觸,他才真正意識到這裡的人是多麼的百花齊放。

 

    頭髮的長短只是一個方面,不少人甚至還把好好的直發燙彎,把烏黑的頭髮染黃、染紅、染得像漆料鋪子被砸了一樣的五顏六色。身上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有比光[]股就強那麼一點點的,也有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眼睛的,還有一身破衣爛衫跟乞丐一樣,據吳名說,人家那就叫乞丐裝。好幾次,嚴衡甚至看到有人穿著他那個時代的寬袖長袍,只是大多都空有一套外衣,配飾更是完全不見。

 

    到這邊之後,嚴衡很快便入鄉隨俗,把自己的頭髮也剪得只有一寸長短,鬍子也剃得光光,倒把吳名嚇了一跳,盯著他看了老半天,然後幽幽道:“我算明白你為啥非得留絡腮胡了,原來是為了遮臉。”

 

    嚴衡確實也是無奈。他回遼東當郡守的時候,年紀本來就小,偏又長了一張嫩臉,若不留一臉鬍子扮老成兇悍,哪裡能夠鎮得住人。

 

    但到了這裡卻不需要再這麼做了。

 

    在這裡,年齡不是問題,長相更不是問題,出身和地位也不是什麼大的問題,有沒有錢才是最最嚴重的問題。這裡講究的是一分錢一分貨,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只要錢足夠多,就算磨推鬼也是可以實現的!

 

    當嚴衡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原想開間武館,教人習武。但他把這個打算跟吳名一說,吳名卻一臉古怪地看了他半點,也沒說行還是不行,只把他拉到那個名叫電腦的機器前坐下,教他如何上網、如何使用搜索搜尋引擎,然後就丟給他一個任務,讓他自己去查有關“武館”的一切。

 

    嚴衡這時已經和吳名在商鬼的別墅裡住了大半年。吳名因為換了身體,他自己的房子已經不大方便回去住了,而且那房子很小,一個人在裡面當宅男很是自在,再擠進去兩個不宅的大男人可就連睡覺都沒地方了。正好商鬼買好石油後還要回須彌芥子裡研究怎麼破解靈魂綁定,吳名便不客氣地把他在瓊省的別墅給徵用了,帶著嚴衡、姚重住了進去。

 

    瓊省長夏無冬,風景更是出了名的漂亮,真真正正的面朝大海,遍地花開。這裡也算是後世的經濟強省,雖然經歷了幾場風波,已然過了鼎盛,但高樓大廈和香車美女一樣不少,震一震嚴衡、姚重這種老古董還是綽綽有餘。

 

    吳名也沒讓嚴衡他們一直窩在瓊省,休息了一個月,覺得他們不會再因為穿著打扮和說話用詞而被人當瘋子,便弄了三張□□,搞了輛車,帶他倆周遊全國。

 

    等把如今的國家看罷,對這個世界有了直觀的認識,吳名又弄了一套百科全書和小學課本,丟給他們自學。

 

    等學得差不多了,大半年也過去了,嚴衡也知道在這個世界裡生存都需要什麼了。

 

    但開武館是絕對不行的。

 

    別的不說,光一個營業執照就是個難以解決的大問題。用□□周遊全國沒關係,反正他們一沒案底,二是黑戶,就算被發現了都無處遣返的,但用□□辦營業執照可就沒那麼簡單了。更何況,現如今根本沒有尚武的風氣,已成年的大人不會去學,小孩子也不會去一家來歷不明且名不見經傳的武館習武,人家只認少林武當。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開武館才能掙幾個錢啊,還不如去打國外黑拳呢!

 

    瞭解之後,嚴衡也明白自己想當然了,只想到這邊缺少真正厲害的武術,卻沒想人家有沒有這個需要。

 

    見嚴衡想明白了,吳名便把自己的計畫扔了出來。

 

    他這段時間雖然連大門都很少出,但同樣沒有閑著。像他們這種在人世間混跡多年的老鬼當然有自己的門路管道,即便是吳名這種不喜歡和政府方面打交道的傢伙,也有些上不得檯面卻辦得了實事的狐朋狗友。

 

    而吳名的計畫就是送嚴衡和姚重出國,先在花錢就能買國籍的小國弄個身份,然後再用錢去大國砸出張綠卡,接著再以華僑的身份回到大陸,到時候就可以乘飛機、坐火車、買房創業了。

 

    嚴衡聽得目瞪口呆,而讓他更加目瞪口呆的是,吳名竟然把事情辦成了。

 

    吳名自己並未出國,只叫來了一個賊眉鼠眼的黃毛小子,由他帶著嚴衡、姚重偷渡出去,前往北歐的一個旮旯小國。

 

    等事情辦成,嚴衡光明正大地返回國內,這才從吳名嘴裡得知這個名叫黃小米的黃毛小子其實是黃鼠狼變化的妖精。看著雖然年輕,實際上卻有著二百多年的道行,只是五十年前才在商鬼的點化下化形成功,就傳承的角度來說,可以算作吳名的小師弟。

 

    “那會兒其實已經有了不許再讓獸修成精的共識——靈氣太少,人都不夠分了,哪還輪得到禽獸?但他們達成這個共識的時候沒和商鬼打招呼,等到商鬼聽說這件事,立刻去山裡尋了三只有道行的獸修,親自[調]教了幾年,讓他們全部學會化形。黃小米就是其中之一。”

 

    聽吳名這麼一說,嚴衡頓時覺得古人誠不欺我。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商鬼看著仙風道骨,雲淡風輕,其實和吳名一樣小性兒,甚至比吳名更加記仇——吳名倒是不怎麼記仇,他有仇都是當場就報的。

 

    但經過這趟環球漫遊,嚴衡的眼界終於徹底放開,開始學著從全新的角度審視這個世界。

 

    在新世界裡過完第二個新年之後,嚴衡決定再次出國,去國外謀求一份基業。

 

    不,用如今的話說,應該叫做產業。

 

    嚴衡習慣了金戈鐵馬,習慣了說一不二,習慣了高高在上,對如今這個國家這種尊卑不分、長幼無序、和平得讓人髮指的氛圍總是難以適應,反倒是在偷渡時經歷的一些事讓他生出了久違的快意。

 

    但如今的這個國家是沒可能讓他稱霸一方當土皇帝的,這裡連貴族都沒有,只有一個被吳名稱為官僚階級的公務員體制。這裡也容不得他去造反,就是占山為王都只有蹲在四方天裡等著吃槍子的命。沒看吳名、商鬼這樣有大本事的鬼修都只能縮在人堆裡做尋常百姓?夏伯更是連待都待不下去了。

 

    所以嚴衡決定走出去,到可以大展拳腳的地方,用他熟悉、擅長的本事賺取金錢。

 

    他可是承諾過要“養”吳名的,然而來這邊一年多了,他還是在花吳名的錢,光是一個可以拿出來見人的身份就花去了天文數字般的金錢。

 

    堂堂男子漢怎能言而無信?

 

    嚴衡思來想去,終是覺得他得走出去,搏上一搏。

 

    吳名並沒挽留他,這讓嚴衡有些莫名失望。

 

    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吳名便收起滿身棱角,縮在自己的烏龜殼裡,悠哉遊哉地過起了單調乏味又普通的日子。

 

    嚴衡當然喜歡吳名肆意妄為、脾氣上來敢把天捅出個窟窿的樣子,但如今這種懶貓似的模樣也並不讓人討厭。

 

    事實上,嚴衡覺得這樣的吳名更惹人憐愛一些,更符合他對“夫人”一詞的諸多期望。

 

    於是,嚴衡一度嘗試著向吳名靠攏,但不過三日便覺得渾身難受,坐立不安。

 

    或許吳名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連挽留的話都懶得多說,任由他出門翱翔。

 

    而嚴衡也沒有玷污自己兩世為人都做了一方豪強的經歷,短短三年就在戰火紛飛的世界裡站穩腳跟,為自己和吳名積攢了大筆財富。

 

    去年,嚴衡拿出一筆錢在澳大利亞購買了一處農場,以投資移民的身份獲取了那裡的國籍。他對經營農場並無太大興趣,但這個農場可以幫他洗白錢財的來歷,讓他在國內花錢的時候不會惹來麻煩。

 

    正好吳名每年冬天都要去北方住上一段時日,嚴衡也不想再寄住在商鬼的房子裡,於是便想在北方買處房產給吳名居住。

 

    在穿到須彌芥子世界之前,吳名一直住在遼省,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吳名自回來後就再沒進過遼省的地盤,生怕再被穿越一次。嚴衡讓他買房,他乾脆選了更靠北的黑省,在黑省省會哈爾溫的郊區買了一套兩層小別墅,在那裡定居下來。

 

 167 一六七後記

 

    </script>    嚴衡和姚重一出機場,一名裹著羽絨服手裡還抱著兩件羽絨服大衣的年輕女子就快步走了上來,用頗有一點忐忑的聲音問道:“嚴老闆,姚先生?”

 

    “老於派你來接我們的?”姚重接言反問。

 

    “對對對!”女子連連點頭,伸手要去接姚重手裡的行禮,“我來拿吧!車在那邊等著,請給我來。”

 

    “哪有讓女士辛勞的道理。”姚重笑著拒絕,“把大衣給我們就好。”

 

    “啊!抱歉!抱歉!”女子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務是送大衣,趕忙把兩件羽絨服遞了過去。

 

    姚重接過大衣,放下行李,習慣性地先幫嚴衡穿好,然後才把自己那件套上。

 

    “走吧。”

 

    姚重重新拿起行李,示意女子帶路。

 

    等到了汽車旁邊,女子才想起自我介紹。

 

    她姓趙,單字一個洋,是某家政服務公司的經理助理。

 

    在哈爾溫購置了房產之後,嚴衡本想找一個全職保姆照顧吳名,但吳名卻打死都不肯要,非說如今的保姆可不是當年的奴婢,明明是伺候人的,卻比大爺還難伺候,他一個人住慣了,用不著找個祖宗回來供著。

 

    姚重知道後,便給嚴衡出了個主意,讓他找個家政服務公司給吳名訂個包年服務,定期上門幹活。嚴衡覺得這主意不錯,但他沒有訂什麼包年服務,直接買了一家公司,然後把吳名列為第一服務物件。

 

    嚴衡當然沒時間也沒興趣留在國內經營這麼一家小破公司,買下公司後,原來的老闆攆走,其餘人全部留下,從領班裡挑了一個姓于的做經理,替他管理公司。

 

    嚴衡對家政服務公司所能帶來的那點收益毫無興趣,只要求他們照顧好吳名的衣食住行,於是就和新上任的經理簽訂了一份合同,將公司每年純利潤中的百分之五十給他做獎金,百分之二十給其他職員做獎金,餘下百分之三十當流水。

 

    或許是受到獎金的刺激,家政公司今年的業績相當不錯,陽曆年前的時候,于經理還特意給嚴衡發了報喜的郵件——這封電郵的第一閱讀人其實是姚重,嚴衡只關心他家夫人有沒有冷到、餓到、被垃圾給埋了,這種經營上的事從來都是丟給姚重負責。

 

    這次回來過農曆年,姚重便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讓于經理派人過來接機。于經理本想親自過來,但如今年關將近,應酬頗多,姚重也用不著他過來給嚴衡獻殷勤,只讓他把公司經營好,年後再尋時間過來拜年。

 

    於是,趙洋小姐和一輛公車就被派了過來。

 

    嚴衡買下的這家家政公司只是個小買賣,所謂的公車自然也不會是昂貴的名車,不過就是輛十萬不到的國產轎車。嚴衡倒是動過買輛好車的心思,但吳名是連門都極少出的,車到了他手裡只有在倉庫落灰的命,而嚴衡自己常年在外,更加使用不到。

 

    自覺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趙洋小姐並未察覺到嚴衡對這輛車的不喜,一見面,她就被這兩人的顏值給鎮住了,尤其是姓姚的這個,簡直和電視裡的明星有得一拼,而且人家這可是原裝正版,絕對沒動過刀子的!

 

    等看到姚重“溫柔體貼”地幫嚴衡穿上大衣,趙洋小姐的心跳速度立刻直線飆升,險些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上車後,趙洋小姐情不自禁地找起了話題,替一旁的司機大哥問道:“嚴老闆,您要去公司嗎?”

 

    “直接回去見夫人吧?”姚重轉頭看向嚴衡。

 

    一聽夫人二字,趙洋小姐立刻心下一顫,心想,她可沒聽說大老板結過婚,還有,如果老闆有夫人,那他身邊這個算什麼,男小三?

 

    這麼一想,趙洋小姐的心跳立刻又驟然減緩,看向姚重的眼光也古怪起來。再仔細一看,趙洋小姐便發現姚重的臉上竟然是施了粉底,上了妝的!

 

    果真是小白臉?!

 

    趙洋小姐腦洞打開,姚重和嚴衡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肯定會哭笑不得。

 

    在這個世界的認知裡,臉上有疤的肯定不是好人,國內外通用。為了減少麻煩,到這邊後不久,吳名就聯繫了一家整容醫院,把姚重送去做了祛疤手術。這種手術雖然無法讓姚重的臉恢復如初,但至少面部皮膚能夠平整許多,平日裡只要塗些遮蓋霜就能掩去殘留的斑痕。姚重臉上的妝容就是因此而來。

 

    嚴衡察覺到趙洋小姐表情變化的時候也只當她發現了姚重臉上的傷疤,並沒有多加在意,聽到姚重問他便應了一聲,“直接回去。”

 

    姚重立刻報上吳名的住址,讓司機去往那邊。

 

    身為經理大人的近臣,趙洋小姐早就聽說他們公司的大老闆不是一般的有錢,據說當初買下他們公司就是為了方便照看自家房子,其行為簡直堪比“天涼王破”。這會兒聽到地名,果然是哈市有名的富人區,趙洋小姐心裡立刻冒出了果然如此的念頭。

 

    從機場到別墅區需要穿過整個市區,偏今天是小年,出來串親戚的、買東西的、閒逛的很是不少,市中心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擁堵,一行人很是花了點時間才抵達目的地。

 

    姚重和嚴衡手裡都有鑰匙,抵達後也沒敲門,直接開了車庫,讓司機把車開了進去,然後從車庫的後門進了別墅。

 

    姚重招待趙洋小姐和司機去客廳休息,嚴衡獨自上樓去見吳名。

 

    他之所以沒有提前給吳名打電話,就是想給吳名一個驚喜,但上樓後,嚴衡把幾間屋子轉了個遍,卻沒發現吳名的身影。

 

    不會是以為他不回來,一個人跑進深山裡修煉了吧?

 

    嚴衡皺了皺眉,終是拿出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吳名的聲音隨之響起,“你回來了?”

 

    “你在哪兒?”嚴衡問。電話的那端有些吵,有人在說話,還有汽車的轟鳴。

 

    “街上,今天可是小年,總要買點過小年的東西意思意思。”吳名話音剛落便又開口道,“你們先走,我家那口子回來了,我得趕緊回去。”

 

    後面這句話明顯不是對嚴衡說的,嚴衡頓時有些不快。吳名雖然很少出門,但並不是不和人交往,只是交往的方式多是通過網路,交往的物件十有8九都是女性。今天大概也是和某個或者某幾個住在哈市的姑娘一起上街採購。但鑒於吳名的稱呼,嚴衡決定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計較。

 

    “趕緊回來吧。”嚴衡催促道。

 

    “知道了,我已經在攔出租了。”吳名道,“一會兒見。”

 

    說完,電話便被掛斷。

 

    嚴衡無奈地歎了口氣,也收起電話,轉身下樓。

 

    姚重正在客廳和趙洋小姐以及司機大哥閒聊,拿了吳名冰箱裡的飲料和零食招待他們。

 

    見嚴衡一個人下來,姚重立刻問道:“夫人不會是還沒睡醒吧?”

 

    “上街去了,沒在家。”嚴衡答道。

 

    “一個人?”姚重挑眉。

 

    嚴衡瞥了他一眼,沒作答。

 

    姚重嘿嘿一笑,轉而道:“老闆,家裡實在沒什麼東西,我想出去買點,順便弄桌好菜回來。今天可是小年,該準備的總要準備。正好有車有嚮導,出去一趟也方便——不好意思,還得再佔用兩位一些時間,不介意吧?”

 

    姚重笑眯眯地轉頭對趙洋小姐和司機大哥說道。

 

    什麼買東西,你是想泡妞吧?

 

    嚴衡心下腹誹。

 

    來到這邊之後,姚重就添了一個風流的毛病,見到順眼的姑娘就要挑逗一番,但讓他娶回家卻又堅決不幹。

 

    好在如今的姑娘也已經沒了對貞操的執拗,國外的洋妞更是不存在從一而終的概念,只要不搞出人命,都是一拍即合,再拍兩散。有那麼幾次,姚重甚至被人家姑娘嫌棄甩掉。

 

    嚴衡也懶得多管,反正姚重能把握住分寸,還沒因為男女關係影響過正經事情。

 

    姚重很快就帶著趙洋小姐和司機大哥離開別墅。

 

    半小時後,吳名拎著兩塑膠袋吃食進了家門。

 

    “夫人!”嚴衡立刻快步上前,接過吳名手裡的塑膠袋,順手扔到一邊,然後就把吳名摟到懷裡親了個過癮。

 

    久別重逢,自然是*

 

    嚴衡的嘴巴還沒離開吳名的脖頸,手就開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

 

    吳名費力地推開嚴衡,“先洗澡!”

 

    “一起。”嚴衡手臂一伸,把吳名打橫抱起。

 

    等兩個人從浴室滾到臥室,再從臥室裡出來,姚重都已經買好東西,打發掉趙洋小姐和司機大哥了。

 

    “我還以為你們兩位就在樓上過小年了呢!”一見兩人下樓,姚重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吳名和嚴衡作了個揖,“東西我都已經歸置好了,在酒店訂的席面也擺在餐廳桌子上,要是嫌涼,您自己用微波爐熱一下,我就不留在這裡礙眼了。”

 

    “做甚麼去?”嚴衡問道。

 

    “當然是做男人去。”姚重嘻嘻一笑。

 

    嚴衡被他噎得嘴角一抽,吳名則惡意地“勸誡”道:“當心點,別弄一身病回來。”

 

    “夫人放心,姚重一向是雨衣不離身的。”姚重臉不紅心不跳地拱了拱手。

 

    吳名翻了個白眼,“說真的,當心點,如果遇到碰瓷之類意外,別猶豫,寧可殺人也先脫身再說,千萬別當什麼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被人家逮號子裡去。”

 

    “出什麼事了?”嚴衡敏感地問道。

 

    “這兩個月一直有人在別墅周圍晃悠,不過沒往別墅裡面進,也不清楚是什麼來路,為什麼來的。”吳名道,“總之,當心點,別被人算計了還不自覺。”

 

    “謝夫人提醒。”姚重鄭重地點了點頭,但也沒有因此就放棄出門,給嚴衡和吳名拜了個早年,然後就穿上新買的大衣,施施然地離開別墅。

 

    姚重一走,嚴衡便拉著吳名進了餐廳,一邊收拾姚重買回來的菜肴一邊追問別墅被人窺探的事。

 

    吳名倒是一點都不緊張。

 

    如今的國家秉承中央集權制度之大成,上到國家的富強穩定,下到百姓的吃喝拉撒,只有不管的,沒有管不著的。但凡哪個縣城社區多了個陌生臉孔,諸如朝陽群眾、西城大媽之類的組織都要仔細調查一番,稍有一點不妥都會及時上報。

 

    嚴衡現在可是頂著國際友人的頭銜,買房投資的時候固然順順利利,但手續辦完的同時,他這個人也就被人家給登記在案了,調查是不可避免的,調查出什麼結果也是很難說的。

 

    吳名自己更是黑戶一個,身份完全見不得光,即便換了張臉,也難保沒人認得出來。如今修煉之道窄而狹,修士的圈子更是小得不能再小,他回來後又和外界聯絡過,沒准哪條嗅覺靈敏的獵犬就順著某條線索摸到了他的門上。

 

    這樣的事,吳名遭遇得多了,以前就不在意,現在更加不會放在心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麻煩大了,還有須彌芥子可以藏身,逼到絕境,也不過就是魚死網破!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whowho啊!

 

 168 一六八後記

 

    吳名懶得理會,嚴衡卻是想調查也沒有人手。他這兩年才積攢出一些人手,但大多都留在國外,不是身份非法就是幹過非法的事情,能帶回國的只有姚重一個。

 

    但悄悄觀察了幾日,嚴衡卻沒發現別墅周圍有什麼人鬼鬼祟祟,與吳名一說,立刻收到一雙白眼。

 

    “都什麼年月了,盯梢還用得著人?”吳名道,“裝個監控就一切搞定。”

 

    “你若使用法術,監控不就沒用了?”嚴衡妄圖給自己找回一點臉面。

 

    “說得好像換成人就能發現一樣。”吳名又翻了一個白眼,“別理他們了,安心過年。”

 

    嚴衡被說得無言以對,只能暗自提高警惕,每日花更多的時間關注周圍。

 

    但這樣的緊張狀態並沒有持續幾日。

 

    臘月二十七的上午,吳名接到商鬼電話,得知他已經回到了這邊。

 

    第二天下午,身穿羊絨大氅、頭戴俄式皮帽的商鬼就兩手空空地出現在別墅。

 

    “大過年的,怎麼空著手上門啊?”吳名直接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放心吧,給你帶東西了,只是不好走托運,晚上的時候才能到你手裡。”商鬼嘴上這樣說著,行動上卻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客人,進門後就自顧自地脫下大氅,摘下皮帽,露出裡面的一身墨色唐裝和一根略顯鬆散的黑色髮辮。

 

    明明是不男不女的打扮,但落在商鬼的身上卻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娘氣。

 

    吳名並沒注意商鬼的穿著打扮,只挑眉問道:“別告訴我你要用五鬼搬運術。”

 

    “為何不呢?”商鬼手掌一翻,從袖口裡滑出一塊玉石狀的東西,朝吳名遞了過去。

 

    吳名疑惑地伸手接過,隨即臉色一變,脫口道:“你怎麼做到的?”

 

    商鬼遞給吳名的東西乍一看很像白玉,但懂行的人拿手裡一顛就知道那其實是塊玉髓。兩者都帶個玉字,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礦石。很難說兩者誰更值錢,讓吳名驚訝的也不是玉髓的模樣或是材質。

 

    一接過這塊既未雕琢也未打磨過的玉髓,吳名就感覺到了濃郁的靈力,而這股靈力竟然穩定地蘊藏於玉髓之內,簡直如小說裡描述的靈石一般。

 

    “運氣。”商鬼面色平淡,但語氣裡還是能聽出些許自得,“我想著,既然有聚靈陣可以鎖定靈氣,那把靈氣像天然氣那樣儲存起來也不應該不可行。正好也是運氣,只試了一百多種東西就找到了這種可以吸納靈力的玉髓——它不能儲存靈氣,倒是可以吸納我們釋放出來的靈力。”

 

    “在哪裡找到的?”吳名挑眉。

 

    “須彌戒子裡。”商鬼道,“我試了一下,必須得是這種無色的玉髓才好使,紅的、綠的、黃的都不行。我準備在外面找幾塊帶進去,看看外面的玉髓是不是也一樣能用。”

 

    “就是說這一次又待不了幾天就得走?”吳名隨口問道。

 

    “不。”商鬼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裡面的事已經全部解決了,我要在外面住個幾年再進去。”

 

    “啊,靈魂綁定解除了?”吳名訝異地眨了眨眼,“我該說恭喜?”

 

    “恭喜夏伯去吧,那裡已經徹底歸他了。”商鬼似感慨似嘲弄地嗤了一聲,接著便轉頭看向嚴衡,“別眼巴巴看著我,遼東一切照舊,你那母親如魚得水,活得很是滋潤。”

 

    嚴衡和吳名離開須彌芥子世界的時候,把自己帶到咸陽的人手全都留給了夏伯,更把遼東和遼西兩處地盤拜託給夏伯照看。但嚴衡並未對夏伯的看顧抱有多大期待,若母親和兩處地盤出了什麼變故,他也不會有多意外。

 

    他選擇了放手,那就會放得乾脆徹底,絕不藕斷絲連。

 

    但商鬼每次回到外面的世界,還是會給他帶來遼地的消息。他的母親嬴氏管家管得很不怎樣,但治理郡下卻幹得很是不錯。用吳名的話說,嬴氏的技能點“大概”都點在了政治和權謀上,壓根就沒捨得往宅鬥上加。

 

    掌權後,嬴氏沒把已經吃進肚子裡的遼西郡再吐出去,甚至都沒有推個傀儡郡守上去裝模作樣。反正那會兒正天下大亂,人心渙散,大家不知道嚴衡那邊的情況,也沒注意到嬴氏已經在悄無聲息中握住了遼東和遼西的兩地權柄。

 

    等到夏伯和商鬼重鑄九州鼎,將須彌芥子裡的靈氣“鎮”住,咸陽的消息才傳到遼東。

 

    這時候,咸陽城的紛爭已經塵埃落定。夏伯借用了西周當年曾經出現過的共和執政之法,從士族門閥、官員名士中選了幾個順眼的出來主持政事,同樣改年號為共和。不是沒有人表示反對,但士族門閥很快就意識到這樣的安排對他們最為有利,主動出面將反對的聲音鎮壓下去。而嬴漢依舊和胡亥一起被幽禁在皇宮當中,由夏伯親自看管。

 

    商鬼再次回到須彌芥子世界的時候,親自去遼東見了嬴氏一面,把嚴衡的去向和咸陽的現狀告知嬴氏——當然,只有能說的那部分。

 

    得知嚴衡再也不會回來,嬴氏倒沒看出有多傷心,只讓商鬼等她思量幾日。

 

    事實上,不到一日,嬴氏便思量出了結果。她從商鬼那裡求了一份旨意,將遼東和遼西合併為名字為遼的諸侯國,立嚴衡臨走前收養的嗣子為遼王。

 

    這份旨意開啟了諸侯割據的浪潮,很快,朝堂中就堆滿了為某某某請封的竹簡。

 

    這裡並不是真正的華夏,割據也好,自立為王也罷,只要不打仗,不破壞此處的靈氣,就不會影響到夏伯或者商鬼。等到靈魂綁定解除,須彌芥子世界徹底為夏伯所有,那這些真皇帝、假皇帝、土皇帝……就更加不是問題,只要開啟祭壇,稍稍動用一點石油儲備,就能讓他們分分鐘灰飛煙滅,轉世投胎。

 

    夏伯將這些請封統統丟給主政的大臣處理,並明確地告訴他們:除非天塌了,否則就別來咸陽宮裡煩他。

 

    見夏伯連垂簾聽政都不屑一顧,主政的大臣立刻恍然大悟,跟著便從諫如流地將諸多國事徹徹底底地抓了起來。

 

    於是,秦三世一心想要維持的中央集權便迎來了末日,諸侯王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各地的軍政大權也從官府轉移到了諸侯王的手中。

 

    但這些對夏伯來說全都無關緊要,如今,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如願以償地將須彌芥子握於手中。

 

    接下來會如何?

 

    嚴衡對夏伯並不瞭解,自然也無從猜測。

 

    “我那幾個小女僕怎麼樣了,你去看了嗎?”吳名問道。

 

    “那個會做菜的被夏伯接走了……”

 

    “哎?!”

 

    “哎什麼哎,他雖然歧視女人,卻也沒有欺負打女人的惡習,不會把她怎麼樣的,就算看不順眼也只會秒殺而不會虐殺。再說,那種m型的女人一向能夠討他喜歡。”商鬼貌似寬慰地說道,“餘下的幾個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是真想她們,下次回去的時候,我幫你看看。”

 

    “不用了。”吳名立刻搖頭,“我和她們沒緣分,也沒必要再續前緣。”

 

    “太后項氏還沒找到嗎?”嚴衡插言問道。

 

    “確切地說,是根本就沒人找過。”商鬼聳了聳肩,坦然答道,“她自己親兒子都想不起來找她,誰還會在乎她是死是活呢?如今這種情況,死掉反而是種福氣。”

 

    “說得也是。”嚴衡原本也只是順口一問。項氏不喜他,他也不喜項氏,但他們之間還真沒什麼直接的仇怨。項氏也就是在見面的時候給他個冷臉,見不到的時候塞兩個奸細。反倒是上一世的嬴漢真真折辱過他幾次,雖不涉及性命,但僅是難堪二字就足以讓人難以釋懷。

 

    “對了,你那個嗣子似乎有些不好。”商鬼道,“我這次去遼東聽說他病了,很重,悄悄過去看了一眼,卻發現他吃的藥……不對症。”

 

    “大概是母親不想再垂簾聽政了吧。”嚴衡淡淡一笑,“無論如何,我得向您說聲謝謝,不過您大可不必在那孩子身上浪費功夫。我選他做嗣子就是為了讓母親消愁解悶的,他病死了,母親才會徹底沒了煩悶,才算是物盡其用。”

 

    嚴衡的話讓商鬼沉默了數秒,接著就轉頭看向吳名,“這個薄涼的傢伙到底有什麼好?”

 

    “從父債子償的角度來說,他的所作所為還遠遠稱不上薄涼。”吳名是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的。雖然父輩的孽債不該由孩子來背,但作為同樣與這件事有牽連的另一個孩子,嚴衡憎惡那個無知的幸福孩子也是理所當然——要知道,該不該和對不對從來都不是一回事。

 

    “你現在還真是夫唱婦隨,越來越‘賢慧’了。”商鬼譏諷道。

 

    “你羡慕不來的。”吳名毫不在意且毫不客氣地反插了商鬼一刀。

 

    商鬼擺明瞭是來這裡過年,嚴衡雖然更想過二人世界卻也不敢把他攆走。更何況貌似還有不明勢力在盯著他們,商鬼的到來也算是給他們增加了一重保險。

 

    但就在商鬼到來的第二日,這股不明勢力便主動登門,向他們表明了身份。

 

 169 一六九後記

 

    </script>    臘月二十八,也就是商鬼來後的第二日,除夕夜的前一天下午,嚴衡和姚重吃過午飯便出門採購年貨。

 

    這一次,嚴衡沒再從家政服務公司裡借車,叫上姚重,坐出租去了市區。

 

    按吳名的意思,直接從酒店定一桌年夜飯就完了,但嚴衡卻覺得過年還是得有過年的樣子,年夜飯可以從飯店訂,但鞭炮、煙花以及其他過年用的物件還是自己買來更加放心。再說,別墅裡現在可是住著四個人呢——商鬼到來後,原本住酒店的姚重也搬了回來,總不好一天三頓都叫外賣,起碼早餐還是要自己準備——來到這邊的第二個月,嚴衡就無奈地學會了做早餐;在外生活了一年,嚴衡已經可以去飯店應聘廚師了。

 

    商鬼給嚴衡的想法點了個贊,然後開出一張清單,把嚴衡要買的東西增加了一倍。

 

    嚴衡在心裡腹誹了幾句,但東西還是乖乖買了回來。

 

    可就在他和姚重買完東西返回別墅區,正拿鑰匙開門的時候,身後卻忽然傳來腳步聲響,明顯是有人在向他們靠近。

 

    嚴衡和姚重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

 

    來者是一老一少,確切地說,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兩人都是一套西裝加一件呢子大衣的打扮,年老的那個相對富態一些,卻也背脊筆直,步伐有力,更比身後的青年多了一股子氣度——用吳名的話說,一看就知道是體制內的。

 

    老者空著手,青年卻拎著果籃和禮包,看模樣像是走親戚的。

 

    但這二人明顯是朝著嚴衡他們的方向走來,而無論是外面的嚴衡、姚重還是裡面的商鬼、吳名都沒有親戚這種生物存在。二人的腰間還都有些微鼓,嚴衡目光一掃便認定他們身上帶著傢伙,而且還是不怕別人發現的那種帶法。

 

    員警?

 

    嚴衡心下猜測,臉上也露出再正常不過的戒備的和狐疑。

 

    如今可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年代,小孩子都知道不和陌生人說話的道理,更何況心智成熟的大人?

 

    嚴衡目視這二人來到自己面前,靜待他們表明來意。

 

    “兩位過年好。”老者笑呵呵地向嚴衡和姚重拜了個早年,“冒昧問一句,商鬼商先生是不是住在這裡?”

 

    一聽這話,嚴衡的心裡便不自覺地先松又緊。

 

    他們不是沖著自己來的,這讓嚴衡松了口氣。但商鬼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名人,這些人又是怎麼知道商鬼的存在,還在商鬼回歸後的第三日便找上門來?

 

    嚴衡再次打量了老者幾眼,並沒有急著否認,漠然道:“二位是……”

 

    老者笑了笑,伸手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墨綠色的證件,遞到嚴衡手中。

 

    嚴衡接到手裡,發現證件上面印著“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字樣,打開一看,裡面貼著老者的照片,而職務一欄寫著“特別行動處第三組組長”。

 

    不等嚴衡追問,老者便笑呵呵地繼續說道:“這不是要過年了嗎?組織上給商先生準備了些年貨,老朽不才,得了這個差事,順便領小輩過來給商先生拜個早年。”

 

    你是怎麼知道商鬼在這裡的?

 

    嚴衡心下好奇,但這種折損自己氣勢的話是絕不能問出口的,只得將證件遞還給老者,然後轉身開門。

 

    “請進。”嚴衡沒有把這一老一少拒之門外。

 

    或許是聽見門響,或許是神識探測到了不速之客的到來,嚴衡剛把這一老一少請進客廳,吳名就穿著單衣,趿拉著拖鞋,從環形樓梯上走了下來。

 

    在看到吳名的一瞬間,青年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驚豔,而老者的臉上卻閃過一絲詫異。

 

    “霜淇淋買回來了嗎?”吳名看也沒看一眼老者和青年就自顧自地向嚴衡問道。

 

    “現在就吃?”現在可是冬天,就算屋子裡有暖氣也沒熱到需要吃冷飲消暑的地步吧?

 

    嚴衡嘴角微抽,但還是從自己拎的塑膠袋裡翻出一盒巧克力口味的霜淇淋遞了過去,然後將手裡的塑膠袋全部交給姚重,讓他送到廚房安置。

 

    吳名接過冷飲,一邊打開冷飲包裝,一邊轉頭看向老者,很快就將目光落在青年拎著的果籃和禮包上,挑眉道:“這是什麼意思,上門送溫暖?”

 

    “是啊。”老者微微一笑,坦然道,“實在抱歉,我不知道吳先生也在這裡,不然的話,年禮就會準備雙份了——夏先生不會也在吧?”

 

    “你眼神倒是好使。”吳名挖了口霜淇淋放進嘴巴,用舒爽的表情將其吞咽,然後才繼續道,“一陣子不見,你竟然也成官僚了,不會就是靠這份眼力吧?。”

 

    “祖宗教誨,不能以貌取人。”一旁的老者一語雙關地答道,“沒想到吳先生竟然還記得我,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誰讓你是吳家小五,又叫吳伍,既是本家,名字又這麼特別。”吳名直接叫出了老者的名字,“話說回來了,你是怎麼通過政審的,你爹也被平反了不曾?”

 

    “家父又沒反過,何來平反一說。”吳伍輕聲一笑,“說起來還要感謝吳先生的仗義援手,若不是您救下我們一家老小,家父就真的要被扣上高帽,等人來‘平’了。”

 

    “用不著。該得的報酬我已經收過了,你們家不欠我什麼,你也別再拿這件事跟我套近乎。”吳名冷哼了一聲,一邊挖著霜淇淋一邊說道,“別廢話了,年貨留下,裡面的溫暖拿走。”

 

    跟吳伍同來的青年立刻露出些許驚訝,吳伍卻笑容不變,只伸手將青年手中的果籃接了過來,將水果一顆顆一串串地拿了出來,盡數擺在旁邊桌上,只在籃子裡留下一串香蕉。

 

    “這不是不知道您也在嗎?如果知道,我可不敢讓他們用亂塞東西的法子來碰運氣。”吳伍意有所指地說道,然後將果籃交還給青年,又從青年手中拿過禮包,直接將其撕開,從裡面取出四個小盒,一億擺在桌上,然後將盒蓋全部打開。

 

    盒子裡裝著四樣藥材,分別是人參、靈芝、何首烏以及蟲草,看模樣都頗有些年份。

 

    “餘下的我就帶回去了,還請吳先生莫要見怪。”吳伍一臉誠摯地說道。

 

    桌上的這些東西都是“乾淨”的,餘下的不是藏有竊聽器就是東西本身不夠地道。

 

    “算你識相。”吳名早用神識檢查過了,見吳伍很是光棍,便把塑膠勺子插在霜淇淋裡,騰出一隻手,從襯衫口袋裡拽出一根食指大小的玉笛子,扔到吳伍的手中,“小玩意,讓你帶來的小輩拿去玩吧。”

 

    笛子是金鑲玉的,小巧而精緻,光是材質就價值不菲,而吳名這種人又不會把一個純粹只有裝飾作用的物件帶在身上,吳伍稍一把玩就認定這東西遠比它看上去更加值錢,甚至是有價無市。

 

    “還不謝謝吳先生。”吳伍把笛子塞進青年的西裝內袋。

 

    倒不是青年不想伸手去接,主要他現在一手提著果籃,一手拎著禮盒,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只能把頭一低,行了個鞠躬禮,“謝謝吳先生。”

 

    “真有那個心,以後就少來煩我。”吳名把手一揮,重新拿起霜淇淋裡的勺子,“事辦完了就趕緊走人,別在這兒礙眼。”

 

    “打擾了。”吳伍立刻向吳名施了一個拱手禮,然後便拽著滿臉莫名的青年就此告辭。

 

    一出別墅,青年便忍不住問道:“五叔公,咱們不是來見那個姓商的嗎?怎麼人沒見到就……”

 

    “閉嘴。”吳伍收起之前的滿臉笑容,冷冷訓斥,“來之前警告過你什麼,全忘了?”

 

    “可……”

 

    “再提醒你一次,在我這個部門做事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當孫子,而且是乖孫子。”吳伍一邊加快腳步,一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和我們打交道的傢伙隨便哪一個都是千百年的道行,能叫他們一聲爺爺,賺的是你。比如剛剛那個玉笛,只要道出那是從吳先生手裡流出來的物件,你就算開出天價來,都肯定有人願意不計代價地把它買下。”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位於嚴衡那幢別墅斜後方一百米左右的另一幢房子旁。

 

    吳伍停下腳步,抬手在領帶夾上按了一下,關掉藏在裡面的攝像頭,然後壓低聲音道:“我剛才說吳先生對我們吳家有大恩並不是誇大。撥亂反正那幾年,咱家老爺子——我父親你曾祖——被牽扯到了一樁案子裡,涉案的人家花大價錢要買我們全家性命,咱家老爺子四處求援都撞了壁,最後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給吳先生送了信。解放戰爭的時候,老爺子曾在吳先生身邊當過一年勤務兵,論起來也不是多親厚的關係,但和老爺子出生入死過的戰友、一起工作過的同事都沒伸出援手,只有這個關係並不親厚的吳先生站了出來,幫我們擺平了仇家,保住了性命。”

 

    “怎麼擺平的?”青年忍不住問道。

 

    “仇人不存在了,仇恨自然也就沒了。”吳伍意味深長地說道。

 

    青年微微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地張大了嘴巴。

 

    “那之後,咱家老爺子雖然還是被撤了職,但總算保住了性命,這才會有後來東山再起的機會。而吳先生卻因為此事被組織除名,成了黑名單上被通緝的要犯。要知道,他原本可是和終南山、少林寺那幫人一樣享受國家津貼的大供奉。”吳伍滿是感慨地說道,“一直到後來咱家老爺子得以複出,以前的關係也都重新撿了起來,這才托人把吳先生從黑名單上撤下,讓那件事不了了之。”

 

    “那他還能活到現在,這也太厲害了吧?”青年驚歎道。

 

    吳伍卻搖了搖頭,“孫猴子之所以能在大鬧天宮那麼多次之後還跑去西天取經,靠的可不只是本事。”

 

 170 一七零後記

 

    “啊?”青年一愣。

 

    “孫猴子身後有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都招惹不起的菩提祖師,吳猴子也是一樣,咱們這一次要見的正主商先生就是。”吳伍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糾結,“猴子難纏,猴子的靠山更加難惹,所以也怪不得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出工不出力——真要把猴子弄死了,惹惱了猴子的靠山,那亂的就不是天宮而是天下了。可惜,孫猴子尚肯接受招安,皈依佛門,吳猴子卻是一條路走到黑,翻臉就不認人。”

 

    “這樣說的話,我們這一次沒見到那個商鬼豈不是很可惜?”青年扼腕道。

 

    “那本來就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東西送出去就已經很給咱們面子了。”吳伍哼了一聲,話音一轉,“還有,你又忘了我們這一次的真正目的。”

 

    像商鬼這種早已登記在案卻無法招攬更不能招惹的傢伙是完全沒有討好價值的,之所以打著送溫暖的幌子上門,不過是因為第一小組的特工發現有兩個歸國華僑竟然是在某國戰場上和他們打過交道的雇傭兵頭目,順藤摸瓜地一查,又發現這兩人曾在瓊省出現過,而他們當時居住過的房子的所有者竟然是三組記錄在案的某大能——商鬼。

 

    兩個小組的人全驚了,趕忙聯合起來,深入調查,就怕是某大能在招兵買馬,生了復辟的心思。

 

    像商鬼、夏伯這樣的鬼修,即便是居住在種花家的國土上,種花家的政府也不會把他們當成國民對待,不然的話,第三小組也不會被歸入國家安全委員會這個對外口的職能部門。第三小組成員在上崗培訓的時候就被反復叮囑,但凡年齡超過建國時間的奇人異士,無論是人是鬼都要當成外賓對待——在那些傢伙的心裡,他們的國家是夏、是商、是唐、是明……卻不是種花。他們願意以國人的身份自居固然是好的,若是不願意,也不必強求,更沒法強求。不管對外宣傳的時候怎麼講,身在組織內的自己人必須清醒地知道,國家和政府並不總是可以互相指代、兩位一體的。在很多人的心裡,國是國,家是家,政府是政府。五千年來,國變了,家也變了,政府更是變來變去。當吳伍他們為了這個國家的繁榮富強而努力奮鬥的時候,諸如商鬼、夏伯那樣的人卻在冷眼旁觀地等待著下一次政權更迭。

 

    一如第一小組的人最擔心有人在國內搞恐[]襲擊一樣,第三小組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不把自己當種花家一員的傢伙搞復辟。雖然搞了也肯定不會成功,但他們能夠引發的亂子、捅出的窟窿卻比恐怖[]擊還要難以善後,最糟糕的是引發連鎖反應,把宗教那口子也給攪和進來。

 

    “那兩個人會不會也是修士?”青年猜測道。

 

    “不,看站姿和身段,明顯是兩個打熬過的練家子。但要從氣質和氣度上看,又不像一組說的雇傭兵,更像是哪家刻意培養出來的公子哥、太子爺。”吳伍搖了搖頭,“先別輕舉妄動,萬一真是哪家刻意培養出來送到那兩位身邊的,那樂子可就大了。”

 

    “那報告……”

 

    “我來寫吧。”吳伍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將領帶夾上的監控重新打開,然後邁步朝左邊的另一幢房子走去。

 

    那裡才是他們安排在此處盯梢的據點。

 

    吳名這會兒也在說吳伍的事。

 

    吳伍和青年一走,商鬼就從客廳隔壁的書房裡走了出來,先看了看吳伍送來的水果和藥材,然後抬頭向吳名問道:“誰把他們給招來了?”

 

    “難說。”吳名吃掉最後一口霜淇淋,順手把盒子和勺子一起丟在桌上,“咱們幾個全有可能。”

 

    商鬼看了眼嚴衡和姚重,“他們兩個的可能性最大。”

 

    “但報出來的卻是你的名字。”吳名撇嘴道,“你在瓊省的房子是什麼來路,別是被人給查出來,盯上了。”

 

    “盯就盯吧,我又不只那一個住處。”商鬼哼了一聲,不再計較此事。

 

    姚重卻好奇地問道:“剛才那兩人是員警?”

 

    “國安歸公安廳嗎?不歸吧?”吳名扭頭朝商鬼問道。

 

    “兩個系統的,不相干。”商鬼答道,“你不是在那裡面混過嗎?怎麼比我還不清楚。”

 

    “我在裡面混的時候只有國家安全部,哪來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吳名翻了個白眼,“說起來,吳家那爺兒幾個倒是能鑽營,都落魄得只剩一口氣了,竟然還能爬得起來。”

 

    “那真是你的本家?”嚴衡挑眉問道。

 

    “不過就是一個姓罷了。”吳名立刻搖頭,“我和吳伍他爹算是舊識,後來他家遭災,我幫了一把,然後就再沒聯繫。”

 

    “這一把差點把你自己的命給幫沒。”商鬼譏諷道。

 

    “又不是白幫,他們家的傳家寶可是送到我手裡了。”吳名爭辯道。

 

    “一套西遊記的原稿而已,還是殘缺不全的。”商鬼不以為然,

 

    吳名卻一本正經地說道:“還不是為還人情!把這套原稿取回來,我和吳承恩才算兩清!”

 

    “你什麼時候和那傢伙扯上關係了?”商鬼一愣。

 

    “你以為孫悟空是從哪兒來的?”吳名傲然道。

 

    商鬼扯了扯嘴角,“別告訴我是以你為原型。”

 

    “司馬遷不肯給我立傳,我找個本家幫我寫還不行嗎?這天底下能寫書的又不只他一個!”吳名哼了一聲,“吳承恩給我寫書也是冒風險的,而我只需要還他子孫後代一個人情——風險對風險,可能換可能,很公平了。”

 

    “那時候哪有給活人立傳一說!還有,吳承恩寫的是孫悟空,又不是你吳某人!”

 

    “名字重要嗎?”吳名忽地表情一端,“你問秦王朝是因何滅亡的,知道的人或許十不足一,但你問孫悟空做過什麼,至少九成九的人都知道它大鬧過天宮,把玉帝老兒嚇得鑽了桌子。只要大家都覺得孫悟空是正義的,是值得敬佩的,那些玉帝老兒在做事之前就得多思量思量會不會有孫悟空來鬧他們的天宮。”

 

    “你呀,還是意難平。”商鬼歎了口氣,接著便將桌上的四盒藥材拿了起來,轉身回了書房。

 

    吳名翻了個白眼,在後面喊道:“見面分一半!”

 

    “等成品,這種未加工的藥材給你也是浪費。”商鬼頭也不回地答道。

 

    “分一半!”吳名又強調了一次,接著便轉回頭,與嚴衡的目光撞個正著。

 

    見嚴衡表情複雜,目光糾結,吳名不由扯了扯嘴角,“幹嘛這副表情看我?”

 

    “夫人你……”竟然是那一個。

 

    嚴衡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把那兩個名氣堪比秦始皇的名字中的某一個說出來。

 

    到這邊之後,嚴衡首先看的就是史書,把諸如《史記》、《資治通鑒》、《上下五千年》等等有名的正史野史全都流覽了一遍,自然也知道秦王朝二世而亡,其根源雖是秦始皇的突然暴斃和秦二世的胡作非為,但其源點卻是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的宣言。

 

    從那以後,華夏大地上就再沒出現過夏商周那樣的長壽王朝,二三百年已是極限,二世而亡的亦可點數。

 

    在閱覽那段歷史的時候,嚴衡並沒有思索太多,此刻聽到商鬼和吳名的對話,他才恍然驚覺:他家夫人可是姓吳的,姓是真姓,名非真名!

 

    悄悄回到客廳的姚重也生出了同樣的聯想,但他只是驚訝了那麼一下下,隨即便覺得這樣的名望和身份才能配得上他家主君,或許以後他可以對吳名更恭敬一點。

 

    見嚴衡還在發愣,姚重輕咳一聲,“老闆,晚飯吃什麼?”

 

    嚴衡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吳名,“夫人想吃什麼?”

 

    “涮鍋子吧,省事又痛快。”吳名道。

 

    “這個簡單,我一個人就能收拾,老闆你陪夫人吧。”姚重哧溜一下進了廚房,把客廳留給夫夫二人。

 

    吳名這會兒也察覺到嚴衡的情緒有些異常,只是尚未想到這個異常是源於他的身份,把頭一歪,疑惑道:“到底怎麼了,不會是來兩個特工就把你給嚇到了吧?”

 

    “怎麼會。”嚴衡搖頭,伸手把吳名拉入懷中,“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是……那樣的聲名顯赫。”

 

    吳名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立刻嗤笑一聲,“又不是什麼好名聲。”

 

    “好歹也是青史留名,總比我這個連史書都不曾上過的人厲害。”嚴衡感慨道。

 

    吳名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卻也知道嚴衡還殘留著那個時代的印記,對名聲有著不同於現代人的執拗。

 

    想了想,吳名安撫道:“你可是在須彌芥子裡經歷過輪回,被抹消了記憶的,誰知道你輪回之前是什麼身份,搞不好啊,你就是秦始皇本人呢!”

 

    當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果始皇帝的魂魄進了須彌芥子,那須彌芥子也不會綁定到胡亥的身上。

 

    但吳名的話卻愉悅了嚴衡。

 

    嚴衡笑了笑,把吳名抱得更緊,“我只怕我配不上夫人。”

 

    兩個大男人,原本就沒有般配一說吧!

 

    吳名心下腹誹,卻也沒在大過年的時候跟嚴衡鬥嘴。

 

    他們回到這邊五年了,雖然自第二年開始便聚少離多,但吳名本身就不是個喜歡束縛的,嚴衡要是真的日日纏在吳名身邊當連體嬰,吳名反倒可能會因為厭煩而先行跑掉。

 

    說實在話,嚴衡決定出去闖蕩的時候,吳名其實是暗暗松了口氣的,只是心底也難免會生出些雜念,比如嚴衡這一走還能不能回得來,還想不想回來。

 

    但嚴衡終究還是回來了,而且按照當初的承諾,把他給“包|養”起來。

 

    這幾年,吳名一直靜靜觀察,卻也沒看出嚴衡有變心的跡象。兩個人每年雖然主要通過網路聯繫,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感情倒是呈現出細水長流的趨勢,見面後也不乏激情,仿佛應了那句“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算了,且行且珍惜吧。

 

    吳名抬起手,與嚴衡抱在一起。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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