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不想當影帝的御廚傳人不是好王爺。
精通易牙之術的小王爺穿越為現代十八線演員蕭可,逆襲娛樂圈,成為飲食大亨,套牢高富帥,走向人生巔峰。
記者:韓先生,做為蕭先生的好友兼連鎖餐廳投資者,以及一線美食評論家,在第一家海外分店開張的日子,您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韓熙林:唯愛人與美食不可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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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原本吃嘛嘛不香常年冰山狀態的精英攻被外表溫雅內裡狐狸的黑心蓮受融化成火山的故事。


內容標簽:娛樂圈 古穿今 美食 業界精英
搜索關鍵字:主角:蕭可,韓熙林 │ 配角: │ 其它:娛樂圈,美食,古穿今

編輯評價:

不想當影帝的御廚傳人不是好王爺。
精通易牙之術的小王爺穿越為現代十八線演員蕭可,逆襲娛樂圈,成為飲食大亨,套牢高富帥,走向人生巔峰。
記者:韓先生,做為蕭先生的好友兼連鎖餐廳投資者,以及一線美食評論家,在第一家海外分店開張的日子,您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韓熙林:唯愛人與美食不可辜負。

作者文筆輕鬆幽默,甜寵蘇爽,更有獨特美食令人垂涎三尺,另有娛樂圈帥哥八卦出沒,且看小王爺如何愛情事業雙豐收。

 

《美食家與演技帝》

 1 過氣童星

    b市,市立醫院。

    蕭柯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濃密睫毛在深邃的眼窩投下陰影,修長十指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胸前。

    他看上去睡得正香,鄰床大爺同探病者聊天時便沒有太多避諱:“那小夥兒和人打架,傷了腦袋送進來的。好像才二十歲,白長了那張俊臉。這幾天他一句話不說,臉色時陰時晴,恐怕心裏正琢磨著出了院該怎麼報復。現在的年輕人啊,嘖嘖。”

    大爺為世風日下痛心疾首的歎息傳到耳中,蕭柯連睫毛都沒動一下。相比借屍還魂帶給他的衝擊,成為別人的談資算不了什麼。

    他是大德王朝的王爺蕭柯,自幼體弱多病。今年入冬以來情況愈加糟糕,朝廷裏的太醫,江湖上的神醫都斷定他活不過這個冬天。死亡的陰影伴隨了他二十二年,所以大限來臨之際,並不覺得如何難過。

    彌留之時,他隱約聽見母后皇兄泣不成聲。眼淚在原本平靜的心湖激起漣漪,他想要安慰親人,但力氣卻不受控制地寸寸流失。

    正焦急間,原本抽離的五感忽然去而複返。猝不及防的頭疼裏,他一個哆嗦,竟猛然睜開了眼睛。

    但映入眼簾的並非熟悉的親人與王府,而是一群裝扮古怪的陌生人。他們手持怪異冰冷的金屬械器在他頭部不斷動作,他想要掙扎,卻全身癱軟無力,意識也是時而消失,時而模糊。

    這種狀態續了很長時間。半夢半醒間,從旁人的對話裏,他知曉自己來到一個與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附在一名叫蕭可的年輕人身上。剛才醒來時,醫生正為他治療傷口。

    像是三皇五帝相對大德王朝來說是“古代”,這個時代相對他的年代而言,是“現代”。

    他對蕭可的經歷沒有半點記憶,只在這兩天照顧他的原主室友口中,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一些片段。

    蕭可是位童星出身的演員。憑藉外表,八歲時被知名導演一眼相中,在某部大熱劇裏演了位小王爺。早慧可愛的形象深入人心,至今仍有人念念不忘。

    他由此躋身演藝圈,但之後卻再未拿出像樣的代表作。小孩子長得飛快,童星的黃金期一過,還沒打響名頭的蕭可漸漸沉寂。這些年更是每況愈下,平時靠零星的走穴商演賺點生活費,偶爾在小成本電視中飾演配角,十分落魄。

    出事前一天,蕭可打電話給室友,興奮地說當年挖掘他的那位名導又找上了他,讓他馬上過去試鏡。室友在家備好酒菜,等蕭可回來慶功。沒想到,左等右等,最後等來的卻是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冷冰冰地說蕭可出事了。

    等室友趕來醫院,打電話的人早就離開了,但臨走前卻為蕭可預交了兩萬的醫藥費。

    醫生為昏迷的蕭可做了檢查,確認頭部傷口系鈍器擊打,身上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明顯是打架鬥毆所致。

    說是打架,但以室友對蕭可體力的瞭解,應該是單方面被毆打才對。本想報警,卻不知道向來安份守己的蕭可招惹了什麼人,只得先等他清醒再說。

    但當蕭可醒來,已經變成了蕭柯,沒有記憶,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只能含糊應付過室友,說這件事他會自己解決。

    雖說不明真相,蕭柯心中卻並非沒有頭緒。

    根據這幾天悄悄觀察的結果,這個陸離古怪的時代不像古代那麼急公好義,大部分人對與己無關之事漠不關心。也許會有好心人送他到醫院,但絕不會有人付了醫藥費卻不留姓名便離開。

    那個通知室友又留下兩萬現金的神秘人,肯定和打傷他的人脫不了干係。

    雖然有了線索,蕭柯卻暫時不打算追查。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能力。

    從這些天沒人過來探病就知道,原主沒什麼好友。而且三年前為了堅持演戲,與父母鬧翻離家出走,直到現在也沒恢復聯繫。

    如果身手過得去,沒有親人朋友幫助,單槍匹馬報仇也未嘗不可。但以這具身體連徒手掰蘋果都做不到的腕力,還是不要意氣用事,等時機成熟再說。

    室友說已經根據電話號碼讓人查到了機主資訊,雖然有些名詞依舊不太懂,但蕭可明白,這是查到了幫兇姓名的意思。有了名字,將來清算就有目標了。

    昨天,所謂的手機突然發出異響,比夜明珠還亮的琉璃板上出現了幾行古怪文字。室友瞟了一眼,提醒他說,他存在銀行的人民.幣——也就是銀兩,扣除水電費後只剩下五千來塊。

    即使對這個世界仍只是一知半解,不清楚水電費是什麼東西,蕭柯還是從室友擔憂的口氣中猜出,自己的身家少得可憐。

    當務之急是安身立命,做為蕭可好好活下去。還得努力學習這個世界的知識,至少做到不露怯。

    作為一個從小錦衣玉食,更因身體緣故被所有人寵上天,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王爺,一想到要在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裏討生活,蕭可只覺得原本好了一半的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除了室友,原主認識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繼續去當戲子恐怕要露馬腳,偏偏又沒有一技之長。

    君子六藝他倒是精擅,五禮學得尤其好。但這個時代裏讀書人的課業內容與從前大不相同,禮節方面更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來那些東西是用不上了。普通人想要在三百六十行裏找份糊口的行當,好像至少得先學會一項叫操作電腦的技能。

    他在醫生辦公室見過電腦,刻著西洋符號的鍵盤看得眼花繚亂,充斥矩形圖示的螢幕更是讓他油然生畏。想要學會,不知得花多長時間。

    現代居大不易,如果能沒有後顧之憂,專心學習個一兩年就好了。

    越想越心煩,蕭可再也躺不住了,下床披上外套,準備到外面透透氣。多嘴的大爺見他醒來,訕訕住口。

    這家醫院頗具規模,單住院部就有好幾幢樓。蕭可不認識房門上的阿拉伯數字,只在心中默默記是右手倒數第二間。他怕出去了分不清這些一模一樣的高樓,迷路找不回來,便只在樓道間上上下下地溜達。

    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他忽然被一陣食物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其實那味道只是尋常,並不誘人,比他王府裏丫鬟的飯食還要不如。但在冰冷的醫院裏,香味顯得格外柔軟誘人,吸引著蕭可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那是一間單人病房,靠近房門處有個瓷磚砌成的料理台,一名中年男子正用電器烹煮食物。

    認出那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餛飩,蕭可不由又多看了幾眼。發現鍋裏的水滾得正歡,飄在上面的兩個餛飩已經破了皮,那賣相實在讓人倒胃口。

    蕭可身體不好,四時湯藥不斷,忌口甚多。少數幾樣愛好之一,便是督促母后賜給他的老禦廚,想方設法把有限的食材花樣翻新,做出不同的美味。一旦有了好點子,往往還會自己動手。天長日久積累下來,手藝儼然得了老禦廚的真傳,隱隱還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他忍不住提醒道:“水漲得太厲害會破皮露餡兒,你得加點冷水。”

    眼看自己就要煮出一鍋漿糊,男子正在犯愁,聽到他的話,趕緊接了半杯冷水倒進去。

    看著快破皮的餃子乖乖沉底,男子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夥子,多謝你提醒。這是醫院超市最後一袋餃子,如果煮廢了,我還不知該到哪里去買。”

    蕭可心說原來就跟醫童現在叫護士一樣,餛飩現在叫做餃子。他搖了搖頭,模仿這幾天學到的言語風格:“不客氣,等水開後你再加兩次冷水,餃子就可以吃了。對了,加鹽沒有?”

    “原來現在就要加?我一直以為要等煮熟了才放。”男子連忙抖了些鹽巴下鍋。

    蕭可說:“不是為了調味,是為了讓餃子皮更耐煮。”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精通烹飪,更何況還是位俊美青年。男子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身上的病號服,說道:“小夥子,你住哪個房間?快到飯點了,這一大鍋我和父親吃不完,給你端點兒過去。”

    “多謝,朋友會給我送飯,不用了。”

    蕭可本來想走,但轉念想到室友平時要上班,沒空閒聊;同室大爺總喜歡拐彎抹腳打聽他的事,打起交道來讓人很不舒服。想要多多瞭解這個世界的訊息,除了到值班室借很多字看不懂的報紙來硬啃,也許還可以找這個看上去脾氣不錯的人聊聊天。

    一念及此,他改口問道:“你在陪房照顧病人嗎?”

    “是啊,家裏人最近都忙,就由我來醫院陪護照顧。”餃子滾了三滾,男子關了電源,把它們盛進碗裏,同時不忘挽留:“都煮熟了,嘗兩個再走吧。”

    蕭可看了看天色,估計室友快過來了,婉拒道:“真不用了,朋友馬上過來,我得走了。我姓蕭,住樓下右邊倒數第二間,明天再找你聊天。”

    男子沒再挽留:“行。我姓韓,明天見。”

    蕭可回房沒多久,室友于小岳便提著保溫飯盒來了。

    醫院的飯菜只能填飽肚子,沒什麼營養可言。于小嶽便花錢讓附近的小飯館另做些滋補的湯水菜肴,每天兩頓按時給蕭可送來。

    看人論行不論言,蕭可知道這位朋友是真關心自己。雖然飯菜的味道不怎麼高明,對挑嘴慣了的蕭可來說難以下嚥,但看在朋友的一番心意上,他從沒說過什麼,每次都乖乖吃完。

    于小嶽生性活潑,每天送飯時都會說幾個段子給蕭可解悶,偏偏現在的蕭可聽不懂。他將之歸咎於受傷反應變慢,也不奇怪,只是養成了說完段子再解釋一遍的習慣。托他的福,蕭可現在知道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常識。

    但是今天,于小嶽卻蔫頭搭腦,話少得可憐。將米飯撥成兩分,遞了一份給蕭可,自己端著另一份發了半天呆,卻遲遲不動筷。

    “出什麼事了?”蕭可也沒下筷。

    于小嶽還是那副糾結萬分的樣子,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可,我爸回老家包了個果園,跟韓氏集團簽了果品收購合同。他讓我辭職回去幫忙……你自己留下來不方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住些日子?”

 2 《我家小弟》

    實際上,于小岳是覺得蕭可傷還沒好,在b市除了自己沒別的朋友照顧,就這麼丟下他離開實在太不仗義。

    今早他接到老爸的電話,琢磨了一天,覺得讓蕭可和自己一起回家鄉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只是,他沒把握說服蕭可。

    做了兩年室友,蕭可有多拼命他都看在眼裏。只要有曝光機會,報酬再低蕭可都願意接,而且非常認真,哪怕做群演也一定要瞭解劇本背景,然後根據扮演角色身份,專門設計演出方式。

    雖說娛樂圈是個一半靠臉蛋演技,一半靠運氣的地方,但以蕭可的容貌和勤奮程度,按說哪怕混不出名堂,起碼溫飽也該不成問題才對。

    可惜的是,大概是少年挫折使然,蕭可這幾年被打擊得太狠,失去了最重要的自信心。人稍微多些的場合,他便條件反射地感到緊張,放不開自己,使得私下練習時順暢自然的演技變得笨拙拘謹。

    所謂演技,就是靠表情與肢體語言融入角色,從而獲得觀眾認可,並讓觀眾產生移情心理。

    做為一個童星出身的人,蕭可的表現卻比科班新生還要不如。導演和工作人員看在眼中,不免大搖其頭,認為蕭可徒有其表,不適合這個圈子。

    演藝圈的口碑有時候比人脈更加重要。隨著蕭可沒演技的傳言漸漸坐實,願意找他的人越來越少。到了最後,他只能接到粗製濫造的小成本劇資源。

    這些劇基本上不了電視,撲得毫無聲息,不但對蕭可的前途毫無幫助,反而會給人留下亂接戲的壞印象。但拒絕的話,他連基本生活都保證不了。為了生計,蕭可唯有飲鳩止渴,明知是惡性循環,也只有硬著頭皮上。

    于小岳不太清楚演藝圈的門道,但看了些蕭可表演的錄影,加上知道他平時與陌生人相處也會不由自主流露出畏縮神情,隱約也能察覺到結症所在。

    他認為這是蕭可壓力太大導致。離開一段時間,放鬆一陣子,說不定狀態會變好。但以前提過幾次蕭可都不同意,覺得這是軟弱放棄的表現。這一次,多半也是徒勞無功吧。

    習慣使然,還沒得到蕭可回答,于小嶽便不由自主地悄悄開始琢磨勸說之詞。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蕭可居然沒怎麼猶豫便點了頭:“如果方便的話,就麻煩你了。”

    他正犯愁沒有學習條件,于小嶽便提出邀請,自然正中下懷。而且,去果園的話應該能節省不少開銷。能夠任性一擲千金的王爺時代已經過去,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必須開源節流。

    “都是朋友,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今晚回去我就幫你收拾東西。”

    終於勸動了蕭可,于小嶽很有成就感,一邊扒拉著變涼的米飯,一邊眉飛色舞地說道:“我爸那個果園是給韓氏集團新開的食品工廠供貨的,聽說他們要打造一個新零食品牌,好像還要到當地拍個什麼節目宣傳一下。如果牌子做起來,算下來果園年收入還蠻可觀的。我爸聽得豪情萬丈,不但催我回去,還讓我帶幾個人回去幫忙,說人手嚴重不足。我和他說你八字才寫了一撇,誰願意去?去度假還差不多。”

    韓氏集團是房地產業數一數二的金字招牌,國內大多數城市都有他們開發的樓盤。現在地產不景氣,轉型做傳統行業,財大氣粗使然,各方面都大大優於同行。于小嶽覺得背靠大樹好乘涼,便決心辭了私企的工作,回家和老爸一起奮鬥。

    他沒有讓蕭可幫忙的意思,只是說一說情況而已。雖然蕭可現在混得不咋的,但畢竟也是偶爾能上電視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樣。

    孰料,蕭可竟說道:“沒這回事,我非常願意幫忙。”

    士農工商,農業是這個國家立身根本,農民自古備受統治階層重視。做為一個心理上的王爺,蕭可對做果農沒有排斥。

    于小嶽不知道他的想法,頓時被雞湯裏的碎骨噎了一下。

    一邊咳嗽,他一邊奇怪:蕭可今天是怎麼了?平時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演戲棒棒噠的情懷哪兒去了?北漂青年終於認清現實了嗎——等等,莫非這次受傷是他惹了不該惹的人,所以想暫時離開b市避禍?

    想到新聞裏,和明星鬧出□□的都是有錢有勢的大佬小開什麼的,于小嶽背脊頓時一陣發寒。但轉念一想,蕭可住院都三四天了,也沒什麼人來找麻煩,如果真要出事早該出了。大概是為了以防萬一,蕭可才決定暫時離開吧。

    心中猜測著,見蕭可一臉淡定,絲毫看不出異樣,他不禁又暗自感慨蕭可的改變。放在以前,蕭可攤上這事早被嚇得六神無主,恨不得找個保險櫃把自己鎖起來。但若別人好心建議,他偏偏又喜歡挑刺,這也不行那也不妥,一副前怕狼後怕虎的樣子,哪兒有現在這麼鎮定。

    大概是吃一塹長一智,所以變得成熟了吧。蕭可今年也才二十歲,自己在這個年紀時還無憂無慮地在大學混日子,沒有因為生活被迫提前穩重。

    于小岳不禁為蕭可感到心酸,也沒點破,故意大聲說道:“好啊,我爸要是知道我帶了位明星帥哥回去幫他的忙,怕不得開心死。我明天就交辭職報告,咱們儘快離開b市。”

    察覺到他掩飾在開朗之下的微妙情緒,蕭可有些不明所以,但識趣地沒有多問:“嗯,由你安排。”

    吃過晚飯,于小岳找到主治醫生,詢問蕭可現在能不能出院。得到肯定的答復後,又問了一堆康復期間注意事項,一條條用筆記下,交給蕭可:“記好哈,可別落下病根。”

    如果還在古代,蕭可一定要讓皇兄給于小岳封個爵位。但是現在……

    看了看有三分之二不認識的小抄,蕭可決定,先把簡體字認齊全了再說。

    又要辦出院,又要收拾出租屋的東西。雖說于小嶽說他會解決,但蕭可最近已經體會到,普通人沒有前呼後擁的下人伺候,凡事必須親力親為。他不能把所有事情都甩給朋友,便跟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一忙起來,他便把白天的餃子男忘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兩天,恰好在蕭可出院時,男子拿著家裏送來的點心專程過來探望。

    因為不知道蕭可說的右邊到底是哪一邊,只能兩側的房間都去看一看。在男子去向另外一邊時,蕭可和于小嶽正巧一起下樓,雙方擦肩而過。

    等男子找到正確的房間,卻被同房的大爺告知,蕭可已經走了。

    知道他們剛剛離開,男子還想去追,手機卻響了起來。看到螢幕上閃爍的名字,男子面露苦笑。

    按下接聽,那頭傳來一個低沉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悅:“表叔,叔公生病住院了?”

    “熙林……”男子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叔公只是腸胃不舒服,現在好很多了。最近你忙著新廠的事,還到外省電視臺商量節目細節,就沒打擾你。”

    “表叔,您太客氣了。我讓小何聯繫了一家三甲醫院,住院手續都辦好了,稍後小何會過去接你們。我去y省新廠的飛機兩小時後起飛,暫時不過去探望叔公了。如果有什麼問題,表叔你直接聯繫我。”

    “不用轉院,醫生說了只是小毛病,不用這麼麻煩。”男子連忙推辭。他是那種傳統的老派知識份子,最怕給別人添麻煩,哪怕韓熙林是他的表侄,也覺得不妥。

    手機那頭沉默了片刻,“表叔,爺爺過世前讓我好好照顧叔公,您別想太多,我先掛了。”

    他果真說到做到,下一秒,手機裏只剩忙音。男子苦笑著連連搖頭:熙林這孩子,作派完全不像他爸,倒同他爺爺一模一樣,強勢又不容人拒絕。

    *****

    笛聲鳴響,開往y省省會的火車緩緩啟動。

    坐在軟臥上,蕭可全身僵直,連小指都動彈不了。一半因為震驚,一半則是面對超出認知的新事物時本能生出的恐懼。

    雖然來前已經在電視上看到過這座由鋼鐵組成的龐然大物,但坐進車廂,親自體會它發力狂奔,將兩側景物統統甩在後面,蕭可這不知來自多少年前的靈魂,依舊受到極大衝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取出新買的歷史書,準備抓緊睡覺前的空隙多讀幾頁。

    在醫院時,通過報紙和公共區的電視,他自以為已經瞭解了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事物。今天離開醫院,單是前往火車站這段路的種種見聞,就讓他意識到這想法有多麼簡單。只有學習,才能幫他以最快速度融入這個世界。

    翻開目錄,看到一連串或熟悉或陌生的朝代名字,蕭可決定先看一看,現代是如何評價自己那個王朝的。

    正在尋找大德王朝的相關章節,對面的于小嶽掛了電話,興奮地坐到他旁邊:“小可,我爸說節目組快到果園了,居然是個現在很火的節目!《我家小弟》,你看過吧?”

    “哦?”翻了一遍找不到想要的內容,蕭可有些奇怪。

    興奮過度的于小嶽沒注意到蕭可的心不在焉,拿出手機刷刷點出一個視頻,舉到蕭可面前:“快看,原來他們在預告裏也提了,下一站在我老家拍攝!y省下麵的y縣!”

    蕭可只好強行按下疑惑,先看視頻。在於小嶽的解說裏,他大概搞明白了這節目的來頭。

    《我家小弟》是由韓氏集團獨家贊助,由h省省級電視臺打造的一檔親子綜藝節目。搭了某檔萌娃節目的順風車,再結合近年大熱的二胎政策,專門邀請有兩個孩子且老二是男孩的明星家庭參與。當然,前提是孩子模樣要可愛。

    萌娃加上二胎,這檔節目才播出兩期就火遍大江南北,收視率再創新高。

    但韓氏之所以贊助這個節目,並非只是獲得冠名權那麼簡單。

    他們的初衷是植入軟廣。開始從地產轉入實業的韓氏最近新成立了一家食品工廠,準備進軍零食市場。而早在投產前期,集團董事長韓熙林便決定另闢蹊徑,以海量廣告之外、更有關注度的方式打開市場。挑來挑去,他在一堆待拍專案中選中了《我家小弟》,不惜重金拿下獨家冠名權。

    按照慣例,這種節目每期都會換外景。經過數次商談,韓熙林成功將第三期的選景定在了y省的某個鄉村果林,那裏有部分老鄉的私人果園,但最大的一片果林在韓氏名下。更值得一提的是,新廠就在附近。

    以《我家小弟》的國民度,還有節目開播後取景地點一夜爆紅,遊客雲集的先例,只要操作得當,韓氏集團在食品界的新招牌想要一炮而紅並非難事。

    以這種方法打開知名度,對企業而言還從未有過先例,集團高層不免憂心。但韓熙林堅信,一旦成功,巨大的廣告效應將無可取代。

    當然,其中種種細節,于小嶽並不知道。但他能猜出這節目會給果園帶來多少關注度。這年頭出名意味著財源,單是借這把東風開個淘.寶果店都能大賺一筆。

    想到金光閃閃的未來,于小嶽眼前似有無數粉紅毛爺爺飛舞,拍著大腿豪氣幹雲地說道:“等你于哥有錢了也贊助個電影,你來當男主。一定要imax畫面,要有勁爆的打戲,降龍十八掌各個招式全來一遍。還要有纏綿的愛情戲,怎麼勾人怎麼來。對了,你說女主角挑誰好?還是乾脆把兩個冰冰都請來?其實我最喜歡鞏皇,就是年紀……”

    已經陷進白日夢狀態的于小嶽明顯不需要別人回答。蕭可往旁邊挪了挪,繼續翻看歷史書。

    比起節目,他更在意自己的王朝被寫到了哪里。三皇五帝,秦皇漢武都有,後面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朝代。但唯獨他所在的時代,不知所蹤。

    蕭可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心中也越發不安。

 3 黃瓜燜雞

    況且況且顛了四十來個鐘頭,這天清晨,火車終於抵達目的地。

    于小嶽掛在上鋪做了個引體向上,一副鬼子進村的口氣:“終於回家了啊哈哈哈哈哈!”

    拿行李時,他轉頭看見對面的蕭可掛著兩個黑眼圈,裹著被子哈欠連天,像是恨不得就此睡死,趕緊撲過去推了幾把:“起床了起床了,等會兒回家睡去。早讓你別熬夜看小說,偏不聽。”

    蕭可抹了把臉,試圖趕走瞌睡蟲。聽到于小嶽的話立即瞪了他一眼:那口氣好像自己幹了壞事似的,難道不是你讓我看的嗎。

    他在新華字典裏特地找到大德王朝四個簡體字,但連夜把上車前買的那本厚厚的歷史書翻卷了邊,也找不到用這四個字排列組合的國家名字。

    原來在這個世界裏,本該成為東吳□□的孫策英年早逝,連帶著歷史也拐了個彎,走向他聞所未聞的方向。他的國家、□□高祖、母后皇兄就這麼詭異地從歷史中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反復翻看書本確認了這一點,他頓時傻了眼,不顧是半夜,搖醒于小嶽想問個明白。

    睡眼惺忪的于小嶽把他的語無倫次當成了夜半夢話,告訴他不同事件導致不同未來的理論叫平行世界,還有蝴蝶效應什麼的。在無所不知的網路調出幾個相關詞條,又搜了幾本三國時期的穿越小說一起給他,說看完就明白了。

    蕭可對他的隨口一說認了真,火車上度過的這兩夜,他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其餘時間全捧著手機,看得全神貫注。

    小說裏有現代人穿越成趙雲,收服文臣武將大殺四方一統三國;有穿成周瑜,收服文武大殺一統;有穿成龐統……還有穿越成貂蟬,傾倒眾生勾兌無數名人卻坐懷不亂,最後投入大贏家的懷抱。

    蕭可原以為這種書和《漢武內傳》差不多,都是小書生沒事牢騷,披著意淫古代美人的皮,實則借古諷今。但一路看下來,弑君謀逆擁兵自立等等大逆不道的情節驚得他目瞪口呆。

    不過,看到第二本時他已經淡定許多。來到現代雖只有五天,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年代對普通人來說是何等自由,家天下的封建帝制早就不再適合這個日新月異的高科技時代,當年的皇家禁令自然也進了故紙堆。

    再往後他幾乎麻木了。跳過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政/鬥戰爭情節,只挑作者對改變預定歷史的理解來看。

    幾本書看下來,他意識到歷史長河曾分道而流,一端是他的王朝,另一端衍生出現代,他是只走錯河道的小蝦米。

    不管到了哪里,蝦米都要找食,注意不被大魚吃掉。

    想通這些,蕭可把歷史書收進背包,到人滿為患的輿洗台擦了把臉。等火車靠了站,他提著行李跟在於小嶽身後,擠出月臺圍欄,向來接站的大叔說了聲“叔叔好”。

    和兒子一樣,于父有雙一字眉,襯得國字臉分外英氣。他早聽兒子說要帶個不得志的演員朋友回家,本以為是個油頭粉面,髮廊小弟打扮的人。沒想到當面一看,截然不同,頓時眼前一亮。

    面前的青年高大英挺,面容俊美,眉眼尤其生得好,深邃明晰,是地地道道的劍眉星目,笑起來一邊一個酒窩,陽光燦爛。

    于父頓時忘了那堆客套話,握住蕭可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格外熱情地問道:“小蕭,沒吃早點吧,走,我帶你去嘗嘗當地特色。”

    說著拎過蕭可的行李就往後座放,轉身又吩咐于小嶽:“坐後面去,讓小蕭坐副駕,我們好說話。”

    “爸……”于小嶽嘴角抽了抽:“知道你打小嫌我沒你年輕時候帥,但也不用區別待遇得這麼明顯吧。”

    于父理直氣壯:“小蕭可比你小五歲,該多照顧他。”

    “坐副駕算什麼照顧……”

    “那你還搶什麼?”

    原來于小嶽的性格是受他老爸遺傳,蕭可在旁邊看得直樂。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見面的親人,心中不免悵然若失。好在當初他以為性命不長,早做好了和親人生離死別的準備,當下略略傷感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于小嶽向來能說會道,加上一個同樣健談的于父,一路上父子倆談笑風生。蕭可時不時搭上幾句,趁機又記下不少常識。

    于父的經歷是大部分六十年代生人的縮影,青年下鄉,中年下崗,之後自己折騰生意,攢了點小錢。上了年紀後不願在外奔波,恰好朋友介紹了果園生意,打聽著覺得不錯,便承包下來做了果農。

    他是從照看不過來的老鄉手裏包的園子,果樹已經種了幾年,不必再等果樹長開。按照協議,今年的果子老鄉收一半,他們自己收一半。現在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等回到果園就送工廠。

    初次上手沒經驗,怕果子放久了壞掉,于父沒敢在省城多待,帶著兩個小輩吃過早點就往縣城趕。待到傍晚時分,終於爬完崎嶇的盤山公路,抵達了位於山間的果園。

    車子駛進生著鏽跡的鐵門,停在一幢外貼瓷磚的三層小樓下,樓底另搭了兩間平房,一間燒飯,一間堆雜物。小樓幾米開外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果園,份量十足的桔子掛在蔥蔥郁鬱的樹梢,快把樹都壓垮了。

    見廚房前有袋新燙下的雞毛,于父樂呵呵地說道:“知道你小子回來,你媽連夜去老鄉家買了兩隻土雞,那味道包你吃到舔盤子,外頭可沒得吃——小蕭,能喝酒吧?有人剛送了我瓶楊梅酒,好喝又不上頭,今晚咱們來幾盅?”

    于小嶽連忙阻止:“爸,小可傷剛好,不能沾酒。”

    “哎喲,我一時忘了。那這酒先收好,過陣子小蕭大好了,我們一起喝。”

    蕭可笑著道了謝,下車伸了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果香葉香,和著泥土的淡淡腥味,顯得格外清新。加上長輩朋友的關懷,讓蕭可油然生出陶然忘機之感。

    隨意走了幾步,蕭可發現屋後有一小塊新翻過的菜地。以他圍觀皇兄皇嫂每年祭典親耕的經驗,能看出土質不錯。可惜的是,大概是於家搬來沒多久的緣故,還沒來得及播種。倒是旁邊的架子上,還吊著幾支水靈靈的胡瓜——現在叫做黃瓜。

    看見新鮮食蔬,蕭可眼前一亮。這些天他天天吃外食,濃油重醬早倒了胃口,做夢都想吃口清淡的。饞巴巴地盯了黃瓜好幾眼,他轉身去找于父,想問問能不能加個菜。

    這時,臨時去附近村子打醬油的於母回來了。她臉盤圓圓的,五官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秀麗,身材有些豐腴,為人爽朗。

    于家夫婦審美一致,不過於母比丈夫還直白些,拉住蕭可一通猛誇。末了聽說他想吃黃瓜,馬上說道:“我這就給你弄拍黃瓜去。小蕭,以後想吃什麼只管跟我說,別客氣。”

    蕭可應了一聲,又盯上了於母手裏的醬油瓶子。前世他身體弱,貴族少年喜愛的架鷹打獵,縱馬踏青都被禁止,甚至連書也不許多讀,所以才把注意力放到廚房。雖然現在得了個健康的體魄,但習慣使然,看到新調料就想嘗嘗味。

    藉口幫手,蕭可跟著於母進了廚房。於母讓了幾次不見他出去,急著燒菜,也就不管了。

    這次買的土雞個頭不大,於母早上索性把兩隻都燉了,除了喝湯,打算再做個涼拌花椒雞。

    這道菜少不了青花椒。於母把雞斬好塊,又將連枝帶梗的花椒洗了幾水,末了放上砧板切小。辛辣的味道激得她背過身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想要拿紙,一伸手又不慎碰倒了油瓶,幸好蕭可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哎喲,瞧我……”在小輩面前出了洋相,於母有點不好意思,決心把他打發走,“小蕭,麻煩你幫我倒碟醬油送到客廳去。”

    “阿姨,*要用醬油嗎?”

    “是啊。”

    剛才聞到青花椒嗆鼻的味道,蕭可就悄悄皺起了眉。趁倒醬油時沾了點嘗嘗,覺得這味道比前世更鹹。想像了一下二者相融的味道,只想吃到清淡口味的蕭可頓覺日月無光。

    當年大批西域商人帶著各種西域貨物來到大德,香料由此盛行開來,富貴人家做菜煮茶都喜歡死命放香料,以彰財力。但萬事過猶不及,這麼做的結果是掩蓋了食物原香,只剩下香料濃郁到刺鼻的味道,反而讓人大倒胃口。

    生病戒口的緣故,蕭可從小喜歡能讓食材原味發揮到極致的清淡飲食。雖然時不時也會換換口味吃點重口的,但被濃醬赤湯的外食折磨了幾天,加上剛剛傷癒,他現在對此敬謝不敏。

    晚飯總不能只吃黃瓜吧?小小糾結了一下,他對於母說道:“阿姨,那雞肉能不能留一點給我,我想做個黃瓜燜雞。”

    黃瓜還能燜雞?於母懷疑自己聽錯了,要麼是蕭可在什麼黑心店吃了奇葩菜,還當成寶了。

    她本想拒絕,但看到蕭可那雙因嘴唇微抿而露出的小酒窩,舌頭頓時不聽使喚:“行,你說怎麼做,我來弄。”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其實蕭可原本是想答應的,但開口前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是個平頭百姓,又是在友人家做客,不能失禮,才趕緊改了口。

    於母疑惑地看著他,見他洗黃瓜時笨手笨腳,連胸前都濺到水,愈發認為這孩子被騙了。再想到兒子說他十幾歲就在外打拼,頓時愛心氾濫。

    剛要讓蕭可把東西放下,卻看到他一手持刀,一手不斷翻轉黃瓜。還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下刀的,脆而易折的瓜身已經多出了兩列整齊交錯的口子,方便入味,卻又沒有破壞食材的外型。

    於母做了大半輩子的菜,除了電視,還從沒親眼見過耍得這麼溜的刀工,頓時直了眼。讓她來切的話也能成功,但卻絕對沒有這速度,得折騰上好一會兒。

    這孩子剛才看著笨,現在又這麼嫺熟,怎麼回事?

    蕭可不知於母心裏泛起了嘀咕,只專注手頭的食材。

    他取過一隻砂鍋,將經過纏刀處理的兩條黃瓜放進去,又拿了一小盆雞塊碼好,末了灑一撮鹽,又澆上半勺雞湯和一點點雞油。整個過程流暢之極,但把鍋端到煤氣灶上,他卻犯了難:“阿姨,怎麼開火?”

    被他一系列行雲流水動作看呆了的於母這才恍神:“要這樣點火……”

    滾燙的雞湯很快再度沸騰。默默數了幾息,蕭可試著關火:“成了。”

    新摘的黃瓜鮮嫩清脆,經過短暫的燜煮,那股特有的清爽香味不減反增,和土雞濃郁的鮮香相交相融,中和了原本的油膩感,使得鮮者愈鮮。綠色本身是種清爽的顏色,與瑩潔微黃的雞塊放在一起,無需再加什麼佐料,便足以讓人食指大動。

    於母深深嗅了一口,不由自主說道:“能讓我嘗一塊嗎?”

 4 蒸餡桔果

    聽於母說想嘗嘗,吃慣了“獨食”的蕭可一愣,險些脫口拒絕。

    皇家規矩,每道膳食入口前都需先由太監試毒。偏偏蕭可小時候好奇,偷偷溜去新太監淨身後必住的蠶室看過。少了某個部位的太監連帶著某些功能也不好使,滿屋的尿騷味薰得他當場背過氣去。從那以後,他堅決不吃太監試過的剩飯。

    天長日久,這習慣漸漸變成了不吃別人動過的飯菜。在醫院時,于小嶽都是把飯菜一分為二,遷就他的“新習慣”。

    現在於母說想嘗嘗……蕭可在心內默念了幾遍我是平頭百姓,拿小碗單獨裝了一份:“阿姨,請試菜。”

    試菜的話他勉強還能接受。渾然不覺這不過是換了個說法,純屬自欺欺人罷了。

    於母沒想到自己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要求,能讓蕭可心裏生出這麼多彎彎繞繞。咬了一口黃瓜,鮮香清甜的汁液頓時充斥口腔。蔬菜的清爽和鄉下土禽的濃香結合得恰到好處,讓她忍不住把剩下的一口氣全吃光了。

    她以為這道菜的精華全在黃瓜,便不太想動碗裏剩下的那幾塊雞肉,但剩下的話浪費又失禮,只得勉強送進嘴裏。不想舌尖剛碰到鮮嫩的肉絲,原本的意興闌珊突然統統化為驚喜。

    土雞的確很香,但對頓頓有肉的現代人來說,再好吃也是脂肪。於母屬於不怎麼喜歡肉食的那類人,平時吃幾口就不碰了。但口中的雞塊卻只有鮮嫩,沒有油膩感。蔬菜的清香巧妙中和了油脂,卻又保留了土雞特有的鮮香。於母細細品嘗著,不知不覺,小半碗雞肉全下了肚。

    直到飯碗見底,她才意識到自己吃相太急,又出了次醜。索性老著臉皮裝得若無其事:“小蕭,你這手藝真是絕了,怎麼把雞肉燉出這味兒來的?”

    “下鍋之前我處理了一下,以便入味。不過,主要還是食材新鮮。”七分食材三分手藝。說到這個,蕭可不免奇怪,同樣是雞和黃瓜,怎麼在外頭吃到的口感要差得多?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什麼叫飼料雞和散養土雞,蔬菜也有化肥催熟和農家肥之分。

    於母依依不捨地放下碗,瞅瞅那一小鍋黃瓜燜雞,再看看案板上的青花椒,突然走出廚房向瓜棚架奔去:“小蕭你等會兒,我去把黃瓜全摘來,我們今晚不吃花椒雞了。”

    臨時改菜,耽誤了些時間。在客廳坐不住的于小嶽到廚房來催,聽說不做自己最愛的花椒雞,趕緊巴著老媽哀求:“好歹做一碗吧,我在b市天天想著它。”

    沒辦法,於母只好從燜雞的份額裏勻出一碗,當面做好給兒子端走。

    到了用餐時,一開始于小嶽還美滋滋地吃著他的花椒雞,對老媽勸他嘗嘗燜雞的提議毫不理會。當了兩年室友,他從沒見蕭可下過廚。老媽為了客氣非要按頭強誇蕭可的試驗品,就讓她自己去吃吧。

    等下了半碗飯,見其他人都向燜雞頻頻伸筷,他的最愛卻無人搭理,不禁納了悶。想了想,試探著也挾了一小塊。

    沒想到這一嘗就停不下嘴。花椒雞雖然夠辣夠爽,吃完了卻沒什麼回味。這盤黃瓜燜雞看似簡單,卻因保留了食材的原香,餘味綿長,吃完後從胃一直舒服到心。

    一頓飯下來,幾個菜都有剩,唯獨蕭可操刀的那份被掃蕩乾淨,甚至連湯汁都被于小嶽搶去拌飯。于父還說,明年開春一定要多種些黃瓜。于母則已決定,明天摘完桔子就去老鄉家買小雞仔來養。

    一家三口將蕭可的廚藝誇上了天,讓他竊喜不已。前世他被無數人奉承過,但那些人都是沖著他的身份,靠自己的實力獲得讚美,對蕭可來說新鮮又受用。

    他以前做的菜都是自用,至多會讓老禦廚嘗嘗是否夠味。因為禦廚總說好,蕭可便把這話也當做了奉承,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手藝縱然好也有限。

    今天做了個簡單家常菜,卻收穫一致好評,蕭可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算是有手藝的。不知這個時代廚子收入如何?年輕人進了酒樓是不是還按打雜拜師熬資歷的老一套來?蕭可決定改天打聽打聽,如果合適,等離開果園就去找份廚子的工作。

    對生活豎立了信心的蕭可,這一夜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于家人起了個大早,剪收剩下的那片桔子。

    蕭可也起了床,起先還在屋裏就著新華字典,翻看出院時有人強塞給他的《從沉寂到雄起:xx男性醫院患者口述情感歷程絕無刪節》。看了幾頁覺得不對勁,想到自己不該在朋友舉家忙碌時袖手旁觀,便下樓幫忙。

    如今農村青壯大都外出打工,鄉下勞動力嚴重不足。這一帶都是果園,老鄉們都先顧著自家的園子,于家根本雇不到幫手。見蕭可主動幫忙,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為了儘快收完果子,還是把勞工手套和剪枝刀拿給了他。

    說是幫忙,其實主力還是于家夫婦。蕭可和于小嶽一樣,動作生疏,效率低下。于小岳原本正為速度趕不他爹躁眉搭眼,見蕭可加入,頓時大喜,以照顧指點為由,為自己的龜速找到了好藉口。

    兩人一邊收拾果子一邊聊天。聽蕭可說想趁這段時間學學歷史人文乃至社會方面的知識,學渣于小嶽頓時肅然起敬:“我大學時為了跟女神套近乎,找她拷貝了不少科教片,都還留著。我家還有套百科全書,等桔子送廠了,我回家拿東西時一起給你帶來。”

    蕭可在心裏默默給于小岳晉了個爵,從侯爺升到公爺。二十多年的皇家生活習慣不能從外在表現,那就在心裏表現吧。雖然,如果在大德真這麼幹了,一定會有言官彈劾他結黨營私必有異心。

    忙活到中午,眾人齊心協力把裝好筐的桔子搬上小型卡車。草草用過午飯,于小岳跟著他爸一起去工廠。做為果園少東家,他得去認認人,探探路。

    於母刷好碗,出來見蕭可坐在電視機前看得有滋有味,連忙招呼他:“小蕭,忙了半天,來嘗嘗你親手摘的桔子。”

    說著,撿了滿滿一盆端上來。

    這種桔子是本地的老品種,個頭略小,表面還有黑色紋路,賣相不夠好看,但味道卻是真不錯。咬下去一包甜水,口舌生津。

    蕭可覺得這桔子其貌不揚,但味道比貢桔差不了多少,不由多吃了幾個。見於母一個都沒碰,不禁奇怪道:“阿姨,你怎麼不吃?”

    “我在這兒待了兩三個月,從剛掛果吃到現在,早吃膩了。就等著開春草莓、楊梅熟了,換換口味。”於母指了指牆角的竹簍:“送完親戚朋友還剩下兩筐,就看你和小嶽的了。”

    那竹簍堆得冒尖,至少一筐得有三十斤——唔,換算成現在的公制是多少?剛背的比例又記不清了。昨晚他認完了阿拉伯數字,但只能記住單個,一旦組合起來又抓瞎了。

    看看那一堆,再看看手裏剛剝好的,蕭可突然沒了胃口。

    於母看懂了他的表情,惋惜道:“要是我會做罐頭就好了。”

    罐頭?住院時有護士請他吃過,完全沒有把水果的特色保留住,只是一昧甜到發膩。如果讓他來做的話——

    忽然想到一道點心,蕭可問道:“家裏有藕粉、豆粉嗎?”

    “都有,還有些幹花。你想吃什麼?”於母以為他想吃豆麵裹湯圓和桂花藕粉。

    “還有幹花?太好了。我想用桔子做道點心。”

    昨晚就嘗過甜頭的于母,聞言頓時眼前一亮:“我來幫你。”

    廚房裏的設備不算頂級,但諸如微波爐、烤箱、電壓力鍋之類的基本小家電都有。趁于母幫忙,蕭可不動聲色間弄明白了它們的用途。

    他要做的這道點心費時又細緻:將藕粉、豆粉分別加料拌好做為餡料,將洗淨的桔子削出一個小蓋,掏出完整桔瓣撕去筋絡,再取出一半果肉,用餡料將空隙撐滿。完成之後,按內餡不同,再將桔瓣間隔碼回桔皮裏。末了將小蓋蓋上,用牙籤固定好。

    一連掏壞了兩個桔子,於母便自覺地去做碼桔瓣這個難度相對小些的步驟。她有點急性子,一開始還覺得好玩,做了幾個便開始嫌麻煩,不想再動。

    但見蕭可還是那麼認真,慚愧之餘她不禁暗暗咋舌:二十歲的小夥子能有這份耐心,實在不簡單。兒子說他演藝事業不順,肯定只是一時。單憑這毅力,他早晚能有一番成就。

    蕭可的耐心毅力都是在病床上熬出來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因養病不被允許下床,也不能看書,不能撫琴,連聽清客相公說評書都不行。每天唯一能做的,只有喝藥,吃飯,然後眼睜睜看著日影一點點從東向西。熬到星野四合,明月高升,功德圓滿。

    從那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可以做事就是幸運。意識到這點,自然也就有了毅力耐心。

    花了三四個鐘頭,蕭可在於母的幫助下做出二十個填餡的桔果。蒸籠放不下那麼多,只能分幾次上鍋。

    隨著水開,桔香順著蒸氣飄散出滿室甘冽芬芳,原本昏昏欲睡的於母頓時精神一振。

    掐準時間,蕭可把桔果撤下,墊著棉布一個個撿進盤子,又另換了冷水繼續蒸剩下的。

    等做完這一切,蒸好的果子也涼了些許。蕭可揭開頂上小蓋,用筷子挾出一瓣試了試,覺得尚可,對於母說道:“還可以。”

    於母早準備了小盤子,聽他這麼說,連忙盛過一個,如法炮製填進口中。軟軟的瓤皮入口即化,桔子肉和豆麵早就融合在一起,被蒸成清甜的濃汁,口感有些像豆沙,卻沒那麼甜,更易入口。汁液中點綴的金桂碎瓣,讓香味更加馥鬱。

    她連忙再嘗另外一種,比起豆麵又另是一種滋味。藕粉特有的黏彈,加上桔肉就像一塊軟糖,但卻沒有商店貨摻了無數色素糖精的千遍一律,舌尖觸感柔滑細膩,下肚後餘香久久不散,回味無窮。

    兩塊下肚,於母認為今天花的時間值了,直後悔怎麼沒多做幾個。

    剛準備再挾一瓣,手機忽然響了。於母只得不情願地放下盤子,去接電話。

    是還沒回家的于小嶽打來的,聲音裏帶著疲憊:“媽,拍節目的小孩跑丟了一個,我和爸幫忙找了一下午也沒影。現在準備搜山,不知幾點才能回去。你和小可不用等我們,吃了晚飯先休息吧。”

 5 小狗?小孩

    昨天于母打醬油時聽老鄉說星二代們已經到了,還約她有空一起去看拍節目。沒想到才過了一夜,就突然出了變故。

    剛剛得知電視臺要來當地拍攝那陣,她特地找了前兩期來看過,覺得小孩們一個個白淨可愛,看著就讓她這個年紀的人喜歡。當下聽說出事,不免多問了幾句。

    得知失蹤的是那個小名叫粥粥的男孩,和哥哥一起獨自參加節目,是唯一一對沒有父母陪同的兄弟。愛心氾濫的於母不免嘆惜了幾句,讓兒子盡力幫忙。

    于小嶽早知道老媽會這麼說,應了幾聲掛上電話,三兩口吃完劇組分來權充晚飯的麵包。見被當成臨時指揮中心的宿舍樓裏有人出來,一副準備交待事情的樣子,便站到前面,聽聽這人怎麼說。

    這人叫做何倫,模樣文質彬彬,一張娃娃臉,乍眼看上去像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實際已在韓氏供職多年,是董事長韓熙林的助理。孩子是在韓氏旗下的果園走丟的,劇組在當地人生地不熟,便由他來幫忙協助搜找。

    “多謝大家幫忙,我代表董事長感謝各位,只是孩子還沒找到,還請大家再辛苦一下。一旦找到孩子,除了直接找到的人有獎金之外,各位幫忙的老鄉、工廠職工都有五百塊辛苦費。現在鄉里增援的警力已經到山下了,警方會安排你們協助搜找。請大家馬上過去,同警方匯合。”

    五百塊不算多,但在村裏卻足夠舒舒服服過上一個多月。而且何倫態度誠懇客氣,讓人聽了心裏舒坦。忙活了一下午,工人老鄉們原本都有點疲了,聽到何倫的話,頓時重新打起精神,紛紛往山腳趕去。

    何倫原本也要跟去,卻被一名工人攔下。接過對方遞來的東西,他微露喜色,立即返身走回宿舍。

    這幢樓只有五層,是工廠專為時不時過來視察的集團領導修建的幹部宿舍,裝修頗為潔淨。《我家小弟》開拍前,劇組派人過來打點細務,找了一圈也沒個像樣賓館,索性與集團商量,借了這幢小樓當臨時住處,一干參演者兼工作人員都被安排進來。

    走過劇組人員居住的一到三層,第四層起是星二代和隨行員工的房間,樓梯口還特地新換了把電子鎖,以免有人亂闖。

    掏出門卡還沒刷,何倫便聽到一把女聲,隔著防盜門也不掩其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堅決:“小孩子在一起玩玩怎麼了?我家小望今年才四歲,什麼也不懂,能對梁葉舟做什麼?他跑丟了只能說你這當保姆的沒看好,怎麼能怪我家小望?”

    認出那聲音,何倫扶了下眼鏡,同時皺起了眉頭。

    那是張婉鳴,十一二年前的電視劇黃金女配,嫁做商人婦後息影多年,近年忽然又重新露面。

    大名叫梁葉舟的粥粥走丟前,和她兒子羅望一起在攝像機之外的地方玩耍。前前後後十幾分鐘,再沒接觸過其他人。

    用官腔一點的話說,羅望是最後一個看到粥粥的目擊證人。梁家隨行的保姆少不得要找羅望問問情況。偏偏張婉鳴是那種把兒子當命一樣疼的人,覺得這麼做委屈了她的寶貝,在何倫替老大下去說話時,雙方已經口角了幾句,看來現在還未消停。

    雖然張婉鳴的話不無道理,但只是問幾句話而已,而且保姆詢問時的用詞都很溫和,沒有責怪。張婉鳴的反應卻這麼激烈,不免讓人暗自搖頭。

    何倫識趣地沒同她們打招呼,逕自走到電腦室,向臨窗遠眺,身形頎長挺拔的男子說道:“韓董,已經讓人配合警方展開第二次搜尋,您要的東西也找到了。”

    說罷,他取出一個新款手機。

    男子聞聲回頭,斜映的夕陽穿過窗前高樹照出他半邊面孔,另一半則隱在暗處。光影交錯,樹影明滅,愈顯得他五官深峻,神色清肅。

    “讓梁家的人過來,看看這手機是老大的還是老二的。”韓熙林吩咐道。

    何倫只得硬著頭皮到休閒室,從火藥味漸濃的修羅場生生勸出正準備挽袖子大幹一場的保姆。沒辦法,粥粥的哥哥梁葉帆為了第一時間得到弟弟的消息,在另外兩家明星爸爸的陪同下待在現場,遠水不解近渴,只能找保姆確認。

    余怒未消的保姆過來看了一眼,確認道:“是小帆的。呃,就是老大。”

    梁家夫婦為了方便隨時聯繫,特地給兩個兒子都配了手機。只是兄弟倆經常混著用,梁葉帆又在事發時慌慌張張把手裏那個弄丟了。剛知道粥粥失蹤時,韓熙林便嘗試通過手機定位來尋找,但兩個號碼裏卻只能追蹤到一個。順著信號找到了老大的,接下來該全力追蹤另外一個。

    “另外一部手機應該還在梁葉舟身上。”性格使然,韓熙林不像其他人那樣自來熟地喊孩子的小名,而是連名帶姓地稱呼:“小何,馬上聯繫通訊公司的老段,讓他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定位到。這裏位置偏僻,剛才不成功也許是信號不好。”

    何倫連連點頭,立即打電話找人。

    事情似乎有了進展,保姆心中略定。看到韓熙林長眉微擰,嚴肅異常,對事件十分關心的模樣,再對比急於推卸責任的張婉鳴,頓時對這位英俊青年好感大生。

    韓熙林此行十分低調,一應事務都由何倫出面,除了劇組的欄目負責人和廠長,基本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保姆也就無從得知,韓熙林固然關心失蹤的粥粥,但更多的卻是為公事煩心。

    再紅火的娛樂節目也經不起意外,如果孩子真出了什麼事,這節目就相當於廢了。這麼一來,不但集團前期贊助的錢打了水漂,還會影響後續一系列企劃。雖然不至於干係到新廠生死存亡,但想要擴大名氣,勢必得再加倍投入精力金錢,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從商道來講無異於虧本。

    韓熙林預測到了最壞的結果,偏偏卻無法再做點什麼。報警、組織搜救、設法定位,該做的他都做了,現在只能等待結果。

    他最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意外,不免煩燥。從何倫外套裏取出許久不碰的香煙,狠狠抽了幾口。

    保姆原本想同他說說話,見狀頓時不敢打擾,坐到一邊打電話給參與搜尋的同伴詢問進展。說話間不免提到張婉鳴的無禮,抱怨了幾句。

    一旁,韓熙林聽到張婉鳴這個名字,不由回想起她堅決撇清關係的模樣。當時只覺得這人怕事又冷漠,說話還不經腦子,現在細想,這態度未免有些異樣。

    能在娛樂圈混出點名氣的人,情商再低也有限度。不說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起碼知道不該說什麼話。張婉鳴那個態度鐵定得罪梁家夫婦,但她本來沒必要這麼做。縱使真是小孩之間口角,羅望氣跑了梁葉舟,稍明事理的大人也不會遷怒。退一步讓孩子道個歉,服個軟,梁家夫婦縱然心裏有氣,表面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疑惑間,韓熙林忽然想到,曾聽製作人說她丈夫也在經商。如果張婉鳴知道自己身份,也就知道集團對這節目有多重視。若理解為她怕自己事後遷怒,所以不惜得罪人也決撇清干係的話,那麼就說得通了。

    一念及此,韓熙林眸光微冷,露出一抹譏色。張婉鳴如果真這麼想,未免過於天真。有沒有責任,不是惺惺作態幾句就能撇清,到底如何,得由他來判斷。

    這時,何倫忽然沖進屋來,喜形於色:“韓董,找到地點了!”

    “在哪里?”韓熙林馬上問道。

    “段工發了地圖過來。”

    說話間,保姆也圍了上來,急切地看著何倫手中小圓圈轉個不停的手機螢幕。

    山裏沒有網路,只有2g信號。直到三人等得快失去耐心,圖像才接收成功。何倫拿過當地地圖比照一番,發現用紅圈標注的地方居然是和工廠有合作的一家果園。

    “我和你一起過去。”韓熙林決定親自前往,難得有件事可做,總比干等強。

    *****

    聽說于家父子要晚歸,蕭可將剩下的一半蒸餡桔果收進了冰箱。這東西冷了再加熱口感不好,必須吃現蒸的。

    小孩走丟是件大事,何況是明星家的孩子。從吃餡果到準備晚飯,蕭可一直在聽於母念叨。托她的福,他雖然沒看過《我家小弟》,卻也記住了四個家庭的大體情況。

    當於母科普到粥粥那對選秀出身的歌手父母當年戀情曝光世人如何大跌眼鏡時,果園大門外忽然有人猛按喇叭:“于家大姐,送米來囉!”

    這位老鄉開著張金杯,車身上用紅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出售大米,以及電話號碼。蕭可學以致用,偏著頭辨認那幾個字。老鄉看見新面孔也覺得好奇,他看車,車主看他。

    一通雞同鴨講後,蕭可只記著這人包乾了工廠和外來果園承包戶的大米供應。至於“小夥兒真俊結婚了不”、“我家侄女介紹給你”之類的話,統統微笑無視。

    得知他剛從工廠過來,於母不免又說起了小孩失蹤的事,兩人一起感歎造孽。落單的蕭可認完了字,帶著淡淡的成就感又去打量車子。

    汽車造型繁多,但似乎又不像馬車那樣,按不同身份地位乘坐不同的車子。研究外觀與車主的內在聯繫,是蕭可目前的興趣之一。

    打量間,他聽到後廂車座下有些微動靜,像是小狗的呼嚕聲。

    聯想到狗毛混雜在大米里的情形,蕭可不禁有些難受。雖然現在是普通百姓,但也不能這麼不講究吧?他忍不住往裏探了探頭,想看看那狗髒不髒。

    車座下沒有他料想中的土狗,倒是有個小孩,頂著一頭亂髮,掛著兩行眼淚,小鼻子一呼一呼睡得正香。

 6 元宵燴餅

    小孩看上去四五歲的模樣,雖然小臉上灰一道白一道,像只在灰堆裏打過滾的小奶貓,但仍能看出膚色細嫩瑩白,是鄉村習慣了風吹日曬的孩子所沒有的。

    想到剛剛發生的走失案,蕭可馬上對於母說道:“阿姨,我在車裏發現個孩子,你來看看是不是那個粥粥。”

    “什麼?”

    聞言,於母趕緊過來,老鄉也疑惑地跟在後面,一臉茫然:“我車裏有個小孩?我咋不知道?”

    於母費勁地彎下腰去,打量片刻,“哎喲”了一聲:“沒錯沒錯,就是粥粥。剛才我還擔心他跑到山裏遇到危險,這下可妥當了。我們快把他叫醒送回劇組去,丟了這大半天,那些人都著急死了。”

    老鄉依舊納悶不已:“他啥時候爬上我車的?”

    蕭可說:“等他醒來一問就知道了。先別管那麼多,把他叫醒再說。”

    車子沒開窗,三個人擠在車門處大聲說話,廂內頓時迴響起嗡嗡聲。不等他們去叫,粥粥先自己睜開了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四周,發現面前都是不認識的人,趕緊往裏縮了縮身子。不想腦袋頂到車墊,扁了扁嘴又抽泣起來。

    於母連忙哄道:“別哭別哭,我們不是壞人。你能出來嗎?小心不要碰到頭。”

    粥粥只顧著哭,不管他們怎麼哄勸,分毫不理。

    勸說片刻無果,蕭可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便問老鄉,能不能把車座拆了。在他看來,汽車和轎子的座位一樣,都該屬於可拆卸範疇。

    好在當初為了方便堆貨,老鄉改造過車子後座,還真可以掀開。三人齊心協力,小心翼翼忙活了一陣,總算毫髮無損地把孩子從狹縫裏抱了出來。

    粥粥從劇組逃出來老半天,兩頓沒吃東西,又哭了好幾場,體力消耗過度。雖然很抗拒被陌生人抱在懷裏,但除了扭掙幾下之外,也做不了別的。

    他一臉不情願,蕭可也不理會。在他看來,討一個馬上就要送走小孩的歡心是件沒必要的事。他問道:“該怎麼通知他身邊的人?”

    于母馬上給兒子打電話,但響遍了也沒人接,再換老伴的也是如此。她知道這對父子都是馬大哈,估計是上山前把手機忘在了車上。

    找不到人,看來還得專程跑一趟。

    “我去吧。”老鄉理直氣壯地說道:“他是在我車上發現的,獎金至少該分我一半。”

    這幾年家裏條件越來越好,於母並不計較這點外財。剛要答應,忽然想到蕭可演藝事業不順,聽兒子說向來過得緊巴巴的,便改口道:“按人頭來,分成三份。你別瞪眼,如果沒有我們小蕭,這孩子幾時又偷偷溜了你都不知道。這錢算是你白掙的。”

    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理,老鄉點了點頭算是同意,跳上駕座往工廠駛去。

    沒想到抱這小孩子一把還有獎金,這算是自己在現代的第一筆收入。想到這點,蕭可心情大好,看粥粥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慈愛:“想吃東西嗎?”

    小孩子對他人的善惡非常敏感。察覺這幾個陌生人沒有惡意,粥粥不知何時停止了哭泣,聽到蕭可的問話也沒有之前的排斥,用力點了點頭。

    蕭可很滿意他的乖巧,心情愈好,摸了摸他的頭,獎勵般微微一笑:“會吃麵食嗎?今天我們吃元宵餅。”

    蕭可五官精緻,氣質卻屬於清俊陽光那一掛,平時隨便一站就是一道風景線。一旦笑起來再配上兩個酒窩,殺傷力簡直加max

    出身天生高顏值圈子的星二代粥粥也沒能逃過,頓時拜倒在他的老頭t恤下,連於母過來讓他洗臉梳頭都非要留在廚房,看蕭可怎麼做飯。

    顧名思義,元宵餅和元宵脫不了干係。蕭可先倒了半鍋胡麻油用中火燒起備用,又用和好的糯米麵團搓出個頭稍大的湯圓,末了用湯勺挨個壓扁。

    他手腳俐落,一轉眼,案板上就整整齊齊列滿了大小相同的元宵餅。這時,鍋裏的油剛好燒到八成熱,他取過長筷子,挨個將餅挾下鍋。

    這一帶的農家新榨胡麻油香味適中,既不會香到發臭,也不至清淡過頭,很適合做油炸食物,讓蕭可非常滿意。於家沒有油炸專用的撈勺,他便用長筷不斷在鍋內翻攪。元宵由原本的雪白逐漸變得透白,再慢慢渡上一層淡金,最終變成甜蜜微焦的金黃色。

    達到火候,蕭可迅速起鍋,將元宵餅裝入大盤,趁熱灑上一層炒過的黑芝麻。早被慢火烘焙出原香的芝麻,落在還滾著細小油泡的元宵餅上,香味再次發散出來,原有的純香摻著油炸麵食的脆香,飄散了整個廚房。

    剛洗好臉和小手的粥粥嗅到這香味,空空的肚皮頓時應景地咕咕響了兩聲,趕緊害羞地捂住臉。但沒過多久,又被香味勾得忘了羞澀,伸著腦袋往比他高半個頭的料理台張望,饞巴巴的眼神像一雙小手,貪婪地撫摸著金黃色的元宵餅。

    於母被小傢伙的模樣逗得直樂:“小蕭,可以吃了嗎?粥粥餓了。”

    “稍等,還沒做完。”說話間,蕭可取出昨天剩下的土雞湯,刮去上面厚厚的油脂,舀出一碗清湯下鍋。

    “是不是還要煮個湯啊?”於母以為今晚就是一頓普通的油炸點心,再把雞湯燒開灑點蔥花配餐罷了,便說道:“小蕭,湯等等再喝沒什麼,我先拿塊點心給他嘗嘗。”

    “別急,只差一道工序了。”

    聽他再三強調,於母便不說話了,只在心裏好奇:炸都炸完了,還能有什麼工序?

    這麼一想,她不由抱起粥粥,站到料理台邊細看。

    只見蕭可將蔥去皮留白,斬段入湯,攪了幾下,將蔬菜丁一起倒進去。等火候到了,又往湯里加了幾勺芡汁。待二者充分融合在一起,又把炸好的元宵餅挨個夾進濃汁中。

    小餅的金黃表皮吸收了濃郁湯汁,看似軟和膨脹了些許。蕭可目不轉睛地盯著鍋內,待到的水份又蒸發了一些,剩餘濃湯被飽含油脂的元宵餅外表勾纏住,包裹整個餅身,呈現待滴不滴的包漿狀態,迅速起鍋。

    看到這裏,於母自以為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用雞湯來燴炸元宵餅,倒是新鮮,她還沒有吃過。

    至於她懷裏的粥粥,眼中的小手早變成了吸盤,恨不得把元宵燴餅統統吸進嘴巴。

    雖然家教極好,但四歲正是小孩子最言行無拘的年紀,教條終歸沒法完全控制本心。美食當前,香味縈鼻,粥粥只覺越來越餓,忍不住夠出身子,趴到了正在裝盤的蕭可肩頭:“哥哥,我要吃。”

    蕭可前世是同輩皇子裏的老麼,身體又弱,一向是別人讓著他討他喜歡,還從未體驗過被人撒嬌的感覺。加上粥粥長得十分可愛,那聲童音清稚的哥哥一出口,蕭可頓覺這孩子真是討喜,連忙把他的那份端到餐桌上:“來來來,小心燙。”

    加了燴汁的元宵餅剔透瑩潔,微黃的汁液裏,切成細丁的胡蘿蔔、玉米粒、蔥末等配料沉沉浮浮,愈發勾人食指大動。

    于母其實也在暗中嘴饞,但為了照顧粥粥,只得先將自己的那份推到一邊,用不銹鋼勺將小盤裏的元宵餅劃成小塊,免得小孩燙到嘴。

    勺子沒入柔軟而韌性十足的餅身,露出內裏,於母頓時一愣:原來在她忙著給粥粥梳洗的時候,蕭可另往餅子裏填了新鮮山菜製成的餡兒料。受了外皮保護,加上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經過油炸的山菜依舊保持著下鍋前的水靈,但從脈絡間泛出的光澤來看,確實又是已經熟透了。

    習慣了蔬菜下鍋必定被湯水油汁膩成另外一種模樣的於母,看到餡兒裏新鮮得像剛摘下來似的山菜,一個忍不住,手滑把原本準備喂給粥粥的勺子臨時拐了個彎,送進自己嘴裏。

    山蔬的鮮,糯皮的彈,燴汁的柔,頓時在舌頭奏起一支三重奏,絲絲分明,卻又配合得恰到好處。

    回味片刻,於母才注意到,粥粥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光,扁著嘴看向自己。

    意識到自己竟同個小孩搶飯吃,於母老臉一紅,吱唔道:“我……奶奶幫你看看燙不燙。”

    粥粥這才轉嗔回喜,伸手碰了碰盤子:“燙嗎?”

    “不燙不燙。”說著,於母趕緊換了支勺子,重新舀起一塊吹得涼些,喂他吃下。

    當年為了消磨時間,蕭可把每道菜都做過不知多少次,直到盡善盡美才罷手。試吃了那麼多次,雖然依舊喜歡這味道,他卻並不會像別人那麼急於開動。關了煤氣,慢悠悠地先去砌飯後解渴的花茶。

    去取放在客廳的茶壺時,他聽到了汽車喇叭聲。以為是報信回來的老鄉,也沒在意。打開路燈穿過平地,把虛掩的鐵門推開。

    門推到一半,蕭可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不管是于家還是老鄉的車了,好像底盤都沒那麼高?這似乎,是輛陌生的車子?

    他疑惑地轉過頭去,卻發現對方看他的視線,同樣充滿驚訝。

 7 我要蕭可

    貨不對板。

    這是韓熙林看到蕭可的第一個念頭。

    來路上他親自開車,何倫則聯繫工廠詢問這家果園的具體情況。於是他知道,這裏只有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也沒有請幫手。

    但來應門的卻是個容貌堪比明星的年輕人。

    莫非走錯路了?

    韓熙林回頭猛瞪負責給目的地定位的何倫。

    何倫秒懂老大的想法,趕緊跟著跳下車來:“韓董,他也許是來於家做客的,我先問問他知不知道那小孩的事吧。”

    蕭可將他的低語聽在耳中,頓時明白了:“你們看到報信的大叔,所以過來接粥粥,是不是?”

    找了一圈,發現車內只坐了位大姐,後面的山間公路也沒有汽車行駛聲,蕭可又開始奇怪:“那個大叔沒跟來嗎?”

    ……哪里又來個大叔?

    何倫還沒理清這些關係,韓熙林已猜到了幾分,問道:“你們這裏是不是撿到個孩子,讓人找我們報信?”

    “是啊,可他沒跟你們一起過來。他到哪里去了?”蕭可想,那人該不會是想吃獨食、自己跑去領獎金了吧?雖說堂堂王爺和百姓計較錢財有*份,但他現在也是個百姓,該是自己的一定要爭取到手。

    蕭可目不轉睛地盯著韓熙林,一旦對方說出獎金二字,他馬上著手追金計畫。

    韓熙林被他突然變得火熱的目光驚得寒毛微樹。以多年經驗判斷,這人大概是認出了他,想拍馬奉承爭取點好處。

    他對這種人不勝其煩,連帶著找到孩子的喜悅都被沖淡了。不過,到底因為僅存的幾絲欣喜,才沒直接冷臉走開:“我們沒見過他,是用其他方法找到孩子的。不過你放心,做為酬禮的獎金我仍然會給你。”

    ——他居然讓自己放心,是怎麼知道自己在擔心獎金的?

    以為被看穿心事,蕭可很不好意思,但還是有禮貌地說道:“謝謝你。”

    他默默給對方封了個戶部侍郎。這種一年到頭有人來要錢的地方,為官必備技能就是善解人意,圓滑周到。

    ——果然是想拿好處。

    還不知道自己剛剛被強行碰瓷,以致違反了官員不能經商條例的韓熙林在心裏下了定語。

    互通姓名之後,蕭可帶他們去接人。他本以為這兩名男子是粥粥的親人,沒想到遠遠看見吃得正香的粥粥,一馬當先沖進去的是那位姜姓大姐。

    “粥粥,你這孩子,急死姜姨了!”一把抱住孩子,姜姐眼淚馬上就下來了。受她影響,粥粥也跟著抹起了眼睛。

    好不容易等到元宵燴餅涼了些,於母剛把勺子遞給粥粥,準備吃自己那份,沒想到突然沖進個陌生人,還和孩子抱頭哭上了。她只得鬱悶地放下筷子,問門外的蕭可:“怎麼了這是?”

    “阿姨,他們從工廠過來接粥粥。”

    何倫立馬上前同於母握手:“我是特派工廠的助理何倫,那位是我的同事,這位女士是粥粥的保姆姜姐。感謝你們幫忙找到粥粥,非常感謝。另外這麼晚還打擾你們,實在是不好意思。”

    秉承韓熙林低調的指示,何倫在介紹裏把他含糊地一語帶過。于母光顧著跟何倫客氣,一個勁兒地說“沒事應該的”,也就沒注意到這茬。

    蕭可卻留意到了這一點,頓時想起曾經白龍魚服的皇兄,事後對自己吹噓的經歷裏似乎有類似細節。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看了韓熙林一眼,卻發現他正盯著餐桌發愣。

    韓熙林原本不想進屋,但在門外嗅到一陣食物鮮香,腳步一錯,不由自主便走了進來,尋找香味來源。

    餐桌上不是常見的農家炒菜,而是他沒見過的一種燴食。雖然尚未動過的那盤賣相上佳,擺盤精緻,但對常年出入米其林三星餐廳、各大高級飯店的他來說,並不算特別。

    可偏偏就是這盤不夠特別的燴食散發出的濃郁香氣,把他從視線到雙腳,從大腦到胃袋都牢牢鎖定,沉睡已久的食欲,似乎也因這香味蠢蠢欲動。

    太奇怪了。自從大學時為了節約時間,吃了一陣子的代餐品,之後他吃什麼都興趣缺缺。對他而言,再精美的食物也不過是充饑,味覺雖然依舊靈敏,卻再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因品嘗美食而生出由衷的愉悅感。

    古人曰食色性也。人生兩大樂趣,他年紀輕輕便喪失其一,自然不甘心。除了尋醫問藥,有一陣子他將閒暇時間都用來到處品嘗知名美食,希望能喚醒自己的食欲,而不是做一個機械的、只知隨著鐘點木然進餐的人。

    他把中外各大菜系一嘗再嘗,直到看一眼餐盤就能說出烹飪方法,品一口就能辨出調料比例、並指出正宗與否差距何在。甚至還憑藉讓人信服的點評,成為美食圈新晉的評論家,卻仍舊沒有找回吃的樂趣。醫生檢查不出原因,只能歸咎於壓力太大影響食欲。

    盡了人事仍舊無能為力,再不情願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接受。

    為了企業形象,韓熙林有時要接受宣傳,刊登後何倫會發個鏈結,或拿份雜誌給他。評論裏基本都在羡慕他年少英才,英俊多金。

    這些人並不知道,他們羡慕的天之驕子,會時常在專車停佇的間隙,看著街頭捧著速食吃得津津有味的上班族、嘬著辣條一臉幸福的小學生,生出由衷的羡慕之情。

    但多年以來的頑疾,似乎因這盤燴食的出現,有了好轉的跡象。

    偏偏卻是在陌生人的飯桌上。要不要開口要求嘗一嘗?

    韓熙林猶豫著,下意識摸了摸胃部,那裏已經多年沒有過渴望某種食物的衝動。

    他這副模樣落在蕭可眼中,就是餓了又不好意思開口的表情。

    考慮到他之前的善解人意,蕭可猶豫了一下,邀請道:“三位還沒吃晚飯吧?不嫌棄的話,一起用點?”

    于家父子飯量不小,他留下的元宵餅份量很多,按普通份量來分,足夠這三人吃了。

    被他提醒,姜姐才驚覺自己剛才太忘形,趕緊擦幹眼淚,推辭道:“這怎麼好意思?”

    話才說完,注意到剛才因為太激動被忽略的食物香味,她突然又有點後悔:粥粥剛才吃得蠻香的,不知是什麼好味道?真想嘗嘗。

    何倫也推辭道:“不用不用,您太客氣了,我們——”

    還沒客氣完,他突然看見自家老大的手不易察覺地比了個向下的姿勢,頓時愕然收聲。

    集團在達成合約時,通常需要和合作者扯幾次皮,美其名曰商務會議。有時一些大佬不方便開口的事,往往會交給手下來說,大佬會在旁邊盯著,覺得條件可以接受,便暗示手下同意。

    韓熙林剛才的手勢,就是同意的意思。

    ……向來對陌生人不假辭色的老大怎麼可能會同意留下?他一定是眼花了。

    何倫當機立斷取下眼鏡用力擦了幾把,再戴上後,發現老大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但手勢依舊是堅定的同意。

    “……不、不過今天跑了大半天,只吃了個麵包,還真有點餓了。如果方便的話,就打擾你們了。”何倫生硬地轉了個折,忍不住想捂臉。心裏幽怨到了極點:小半輩子的精英人設,只因老大一個手勢就崩成了貪嘴吃貨。

    相比他的怨念,姜姐卻是喜笑顏開,韓熙林也在心中暗暗點頭。

    蕭可把剩下的元宵餅燴好端上桌。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想法,他把第一份上給韓熙林,然後是姜姐,何倫墊底。

    除了韓熙林,別人都沒注意到這順序裏暗藏的玄機。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蕭可,韓熙林心道,這年輕人雖然喜歡走捷徑,但似乎也有幾分真本事。

    他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對蕭可的看法在悄然改變。

    早被香氣誘惑的姜姐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立即瞪大眼睛:“哎呀呀,太好吃了!比上次粥粥他媽帶我去吃的白金五星級酒店還好吃!蕭可的手藝簡直絕了!”

    蕭可做飯的功夫,何倫趁空給搜山的警方和劇組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孩子已經找到了。又應於母要求,特別聯繫了小組負責人,讓他轉告于家父子。

    幾通電話打完,坐到餐桌前時眾人已經開動了。他按習慣偷瞄老大臉色,在他看來,身為一名資深美食評論家的老大,其表情足以說明這頓晚餐的得分。見老大神情淡淡,不置可否的模樣,不禁有些失望,以為這飯只是聞著香。

    但見姜姐的讚美不像是客套,他頓時又有點迷惑,想取水杯的手不由伸向了筷子,準備先嘗嘗看。但在這時,卻見老大又出招了。那個手勢的意思是——轉讓?!

    何倫忍住擦眼鏡的衝動,努力繃住快抽搐的嘴角,拿個小碗舀了兩勺燴汁挾了半拉餅。末了畢恭畢敬把盤子推到老大那邊,對其他人解釋道:“我吃得少。”

    滿桌人看看他碗裏的貓食,又看看他還算有料的身材,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只有韓熙林,泰然自若地把屬下轉讓的那份統統撥進自己空了的盤子。

    於母嘀咕道:“可你看著不怎麼瘦啊。”

    “……我喝涼水也會長胖。”

    多說多錯,何倫趕緊做埋頭苦吃狀。一口下肚,他頓時恍然大悟:剛剛被老大的冰塊臉騙了,味道這麼好,怪不得老大要搶他的份。唉,早知道吃完再打電話,搞那麼敬業,到頭來連美食都沒得吃,只能回去沖泡面。不過話說回來,做了這幾年助理,還是頭一次看見老大吃這麼多。

    韓熙林已經記不清上次主動加餐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吃下第一口燴餅開始,他麻木已久的胃立即迸發出強烈的存在感,驅使他以最快速度把食物掃蕩乾淨,卻仍不滿足,只得又將下屬那份要了過來。

    如果不是顧忌形象,他大概會連盤裏的殘汁也刮食乾淨。雖然克制了這衝動,他還是悄悄吃完了玉米粒之類的點綴配菜。

    體會著久違的飽足舒適感,韓熙林意猶未盡地站起身,看了看正在和粥粥道別的蕭可,眼神微沉,做了一個決定。

    等何倫向於母說過再見,韓熙林趁姜姐抱著孩子先上車,對助理說道:“我要蕭可,你儘快去辦,越快越好。”

    還沒從美食飛走的怨念裏緩過來,隨即又被霸總宣言甩一臉的何倫捏住虎口,死命克制咆哮衝動:“韓董,您能不能說具體點?”

    “就是聘請,連這都不知道?”韓熙林覺得助理實在不夠機靈:“要快。”

    何倫本來還想問問老大請人來幹嘛,慘遭鄙視,頓時噤聲:“我知道了。”

    韓熙林這才滿意。他打算把蕭可請來做幾頓飯,如果依舊吃得香,就留下做專屬廚師。如果沒了效果,正好父親最近抱怨吃膩了想換廚子,剛好讓蕭可頂上。

    他們上了車。發動的瞬間,困得直點頭的粥粥給震醒了,便去把玩姜姐戴的項鏈。姜姐趁機問他:“粥粥乖,告訴姜姨,你今天為什麼突然跑掉?”

    有說有笑了一晚上的粥粥,突然抽回手猛揉眼睛,豐潤的臉蛋瞬間被眼淚浸得濕滑。

    姜姐頓時心疼得不行。剛剛有外人在,又見粥粥情緒正常,以為沒什麼大事就沒有追問。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

    哄了老半天,粥粥才帶著哭腔說道:“羅望說爸爸媽媽不陪我,是另外有了家人。他們很快就會離婚,不要我和哥哥了。”

 8 無意出鏡

    姜姐頓時變了臉色。

    粥粥今年才四歲,對夫妻、情人之類的關係似懂非懂,平時看電視總是把裏面成雙成對的男女統統稱為家人。他剛才看似不通的話指的是什麼,姜姐一聽就明白了。

    和他同歲的羅望平時反應慢,做遊戲時規則要強調幾遍才能記住。再說一個小孩也不可能懂這麼多,准是聽人反復念叨才記住的。

    粥粥的父母感情很好,相戀以後再未和其他人傳過緋聞。而且,他們雖然有一定的名氣,卻並非大紅大紫的一線歌手,成天想挖猛料的狗仔們也不會捏造他們的桃色新聞。

    無中生有,造謠中傷,除了那個急於推卸責任的張婉鳴,還能有誰?

    姜姐頓覺氣憤難當。

    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正是粥粥的媽媽。聽說兒子出事,她立即向演出方請了假,訂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飛過來。現在剛下飛機,還在趕往鄉村的路上。

    姜姐一邊說明情況,一邊安慰雇主。瞥眼看見前排沉默的兩人,心說不能讓他們當真誤會梁氏夫婦感情不合,故意放大了聲音:“小葉,這邊有個人造謠誹謗你和小梁,等見了面我和你說說情況,你看該怎麼辦。”

    其實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韓熙林是個永遠嫌時間不夠用的工作狂,以前有點業餘時間還會去找找美食,現在純用來關注金融界動向。他認識的明星一隻巴掌就能數清,還都是老牌的。現在劇組裏這幾個明星家庭,他連名字都沒記全,更不關心他們幹了什麼。

    何倫雖然比他家老大好點,卻也不會拿這種沒譜的話當談資。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哄粥粥睡覺的姜姐,他心說原來明星的保姆不好當,除了帶孩子還得維護雇主名譽。

    相比之下,老大就好伺候得多。雖然偶爾會急切過頭對他發佈辭不達意的指令,但對外時從來是一貫的高冷範,從不用手下收拾爛攤子。最重要的是加薪加得很爽快。

    想到老大的種種好處,何倫決定忘記奪食之仇,明天抓緊時間把蕭可給聘了。

    結果,第二天中午,處理完雜事的何倫在找蕭可的路上,遭遇勁敵。

    因為意外,昨天的節目只拍了一點點,今天繼續補拍。被連夜趕來的媽媽哄慰著睡了一覺,粥粥暫時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樂呵呵地跟在大他兩歲的哥哥身後,在攝像機前跑來跑去,時不時看一眼機後的媽媽。

    當然,他再沒理過羅望。四家孩子打散分組時,他選了一對雙胞胎兄弟裏的哥哥。

    他們的父親是是話劇演員,母親是大學教授,年紀雖小卻已被教導得彬彬有禮,對小弟弟們十分包容。不過,以粥粥的辭彙量還不能把理由說得那麼清楚,只能一個勁地強調“和秦書哥哥在一起開心”。

    兩個小遊戲後,到了午飯時間。但在開飯之前,孩子們還要再完成一個任務:去老鄉家要飯後水果。

    這是韓氏植入軟廣的一節,鏡頭會跟隨孩子們的腳步,展現果林的秀麗風光。末了由老鄉們在事先精心挑選、果實飽滿的特級果樹上,摘下柚子、冬棗、柿子等水果送給孩子們。y省山水秀麗,風光絕佳,是有名的旅遊大省,節目組早拍好了一組空鏡頭,準備在後期剪輯時切進去。

    美景配上水靈靈的鮮果,還有萌娃加成,節目一旦播出,肯定會有人搜索這裏的景點,韓氏的鮮果食品廠自然將隨之進入公眾視野。節目效應加上韓氏在地產業的名氣,影響力絕對是1+1>2

    但在錄製時,卻出了點小意外。粥粥並沒去工作人員騎著三蹦子帶他們看過的果園,而是選擇了另外一條山道,拉著秦書吭吭哧哧跑上坡,攔下一輛過路的吉普。

    司機正是何倫,搖下車窗笑道:“小粥粥,想去哪里?”

    “去蕭哥哥家!”說著,粥粥又對想要阻攔的秦書解釋道:“哥哥家有好吃的,特別好吃。”

    何倫沒有多想,爽快地拉開車門:“我也要找你的蕭哥哥。兩位小朋友,請上車吧。”

    跟拍的攝製組原本想要阻止,但見贊助商代表出面,以為臨時又加了個軟廣環節,趕緊去開出勤車。而何倫見對方出車,也以為這是節目組的安排,沒有多問,直接把孩子載上。

    陰差陽錯,一行人在各種誤會下,一派祥和地來到於家果園。

    桔子已經摘完,接下來除了防寒防蟲,基本就沒什麼事了。于家父子帶著煙酒找有經驗的果農請教去了,於母則去村民家買土雞崽,準備養來當過年菜。果園裏只剩蕭可,一把小馬紮配一壺清茶,就著太陽悠閒地看書。

    一群人停車走進果園,看到的就是一位俊美青年悠然自得地品茶讀書,堪可入畫。

    這場景美得像電影鏡頭。雖然,如果把他手裏厚厚的新華字典換成花間集什麼的會更有意境……

    看到青年一臉專注,眾人都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擾。獨有粥粥不怕生地一溜小跑,猛地撞進蕭可懷裏:“蕭哥哥好!”

    蕭可捏了捏他的小臉,視線落在跟隨其後的□□短炮上:“這是在拍節目?”

    他在陽光下微微眯起雙眼,伸手搭在額頭,顯出幾分稚氣。攝影一個沒忍住,鏡頭就距焦到了他的身上:“是啊,請你找樣水果給他。”

    水果?蕭可想了想,抱著粥粥進了廚房。再出來時,粥粥兩隻小手一左一右,各抱了個桔子。

    這是昨晚于家父子沒吃成的蒸餡桔果,蕭可剛剛上鍋蒸好,準備讓他們下午當點心。

    其他人不知道,還以為就是兩個當地品種的普通桔子,不免有些尷尬。跟隨的場務心裏直埋怨何倫:就算是臨時加場,也不能這麼不走心啊,搞這麼倆不上鏡的醜桔子,回頭字幕該怎麼寫?

    直到告別蕭可,帶著孩子們坐上外勤車,節目組的人才發現,這兩個桔子香得異乎尋常,似乎還發散著縷縷熱氣。

    馬上有人按捺不住好奇,“粥粥,把果子給叔叔看看?”

    “現在不行。”向來大方的粥粥,這回抱得緊緊的:“蕭哥哥說,要等吃才可以打開。”

    “我不吃,就是看看。”

    “不行。”

    “好吧好吧,等會兒吃完飯,你打開叔叔再看。”

    ……

    這邊廂,蕭可把依依不捨的粥粥送走,轉頭看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何倫。

    何倫從他眼神裏讀懂“你怎麼還在”的疑惑,覺得有些訕訕的,準備好的一番說辭突然有點打結。

    想了想,他決定開門見山:“蕭先生,我這趟過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意向到韓氏集團工作?”

    蕭可只在於家人的談話裏聽過幾次這個名字,並不瞭解韓氏在地產業的輝煌,更不知道它向來是財大氣粗的同義詞。

    雖然一直在為生計發愁,但蕭可並不覺得心動,更多的反而是奇怪:“我能為貴公司做什麼?”

    何倫說:“其實是這樣的,我昨晚嘗了您的手藝不錯,想問問您願不願意到公司來做廚師?我們的待遇是——”

    韓熙林對食物失去興趣的事只有韓家人知道,何倫還以為老大只是挑食。聘請蕭可是因為嘗了燴食做得不錯,一時興起,便沒有多重視蕭可這個人,報出的待遇只是中下。

    蕭可不清楚行情,但這兩天學用手機,翻看原主以前的照片和各種聊天記錄時,看到過演出匯款截圖。那一堆堆新學的阿拉伯數字看下來,能計算出何倫給的每月工資,和以前原主接一次商演的平均價格差不多。

    雖然早知道原主的商演工作時有時無,並不能保證每月開工,但一天比一個月,落差略大,蕭可不禁有些猶豫,心想不如問問于小嶽的意見再說。

    “能讓我考慮考慮嗎?”

    “當然。”何倫表示理解,順便取出一個信封遞給蕭可:“這是幫忙找到孩子的獎金,一共兩萬元,請點一點。”

    “謝謝。”接過自己的第一筆收入,蕭可笑得格外燦爛。

    何倫被他閃了一下,心想,不如把工資再加高一點。如果每天能在員工餐廳看到這張臉,公司女高管的抗壓能力肯定能提高,不必再每年專門請老師來上心理疏導課。

    *****

    劇組今天給小朋友準備的午飯,是當地的特色(火巴)肉餌絲,配上燉得酥軟的豬蹄和清爽的涼拌小菜,營養豐富又美味。

    幾個孩子都吃得很香,只有粥粥一邊往嘴裏扒拉餌絲,一邊時不時瞟一眼水果堆裏那兩隻不起眼的桔子。

    攝影抓了好幾個粥粥發饞的鏡頭,笑著對導演說,後期製作時可以把蕭可的鏡頭拼上去,字幕就用“因為大哥哥帥,醜桔子也好吃”。

    導演沒見過蕭可,聽攝影說他是投資方臨時“加戲”的人員,想的卻是更深一層:“何助也和你們一起去了?你看他的態度,韓氏是不是想捧他?”

    回憶了一下,攝影說:“何助沒說什麼,看不出來。”

    導演點了點頭,決定等會兒看看原片,再探探何倫的態度。韓氏出手大方,在人員安排方面卻不指手劃腳,合作起來很舒心。如果這個蕭可資質不錯,可以多加幾個鏡頭,不動聲色地捧一捧,做個順水人情。

    他們聊天的功夫,孩子已經吃完了飯,開始吃餐後水果。

    粥粥迫不及待地把捂了一路的桔皮蓋揭開。這時熱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只在中心部分還有一點點幾乎感受不到的余溫,但卻分毫無損桔果的香味。小蓋打開的瞬間,香甜四溢。不遠,卻足以吸引所有工作人員的視線。

    粥粥取出裏面的桔瓣,咬了一口。

    小孩子一口吃不了多少,從他手裏的殘瓣,人們驚訝地發現,這並非普通的桔子,而是內有乾坤。

    不知不覺,所有的攝像機都轉向了粥粥,忠實記錄下他的好奇、驚訝、饜足……每一個細微表情。當粥粥吮完剩下的甜汁,又舔了舔手指,那副意猶未盡又無上享受的小模樣,勾得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咽了口口水。

    ——這桔果有那麼好吃嗎?到底是什麼味道?能不能分塊嘗嘗?

    轉著念頭,不知不覺間,眾人將視線從那兩個賣相一般的桔子慢慢移到了導演身上。

 9 拍攝風波

    不算嘉賓和他們帶的人,單是劇組就有三十來號工作人員,小小兩個桔果怎麼也不夠分。公平起見,導演哪個大人也沒給,全讓八個孩子吃了。然後——自己利用職務之便,悄悄截了一瓣。

    為了做節目常年在外奔波的導演,可謂吃遍大江南北,還拍過一期美食專輯,這麼別致美味的果點卻是聞所未聞,更不要說吃過,當即驚為天人。

    趁午飯完了孩子們去午睡的功夫,他叫上去過於家果園的攝影和場務,想親自去問問,這桔果是在哪兒買的。

    他們趕到果園時,恰好趕上於家三口把蒸餡桔果掃蕩一空,磨著蕭可想把剩下的桔子都做了。蕭可索性讓于小嶽把東西搬到客廳,一邊看百家講壇一邊忙活。

    導演還沒走近,遠遠看見這陣勢就明白了:敢情不是買的,而是自家的手藝。也是,如果有哪家店能做出這麼好吃的桔果,早該成當地一大特色,老鄉早向劇組推薦了。

    再看到保鮮膜上排臥的一片片被撕去筋絡但仍然保持完好的桔瓣,導演暗中點了點頭:看來桔果應該是於家的家傳果點。

    以前他為了拍美食節目做過功課,知道這種剔筋的技巧不算多難,但起碼要練習半年以上才能做到完美。廚子一般都在刀工和炒菜上下功夫,沒人會浪費時間去學一項使用率不高的技術。但于家為了繼承祖傳菜譜,自然捨得花功夫苦練。

    一念未已,他忽然又注意到,雖然有四個人圍在茶几前,但真正動手的只有年紀最小的那名青年,其他人都只是打下手。

    見狀,導演真正來了興趣:難道于家的真正傳人是小兒子?唔,從側面看這小夥兒長得還蠻俊的,恰好節目裏的廚藝環節還沒拍,不如改一改,請他來做演示。有特別的果點打底,掌握技術的又是個小帥哥,肯定成節目一大亮點。

    這一行人剛走進果園,蕭可就注意到了。認出昨天來過的攝影和場務,還以為他們又有什麼事。結果人進了屋卻一句話也不說,只盯著茶几發愣。

    蕭可納悶地問道:“幾位好,有什麼事嗎?”

    背對著大門的於家三口這才發現來了客人,連忙起身招呼。

    隨著動作,看清眾人模樣導演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剔桔瓣的小帥哥和那對中年夫婦完全不像,應該是粥粥口裏的蕭哥哥,也就是韓氏特地為之加戲的那人。

    ——可是,一個想進娛樂圈的人不是該抓緊磨練演技練習形體嗎?從這年輕人的手藝可以看出,他並非心思浮躁不願努力的人,但怎麼會把時間耗費在做果點上?難道是仗著有韓氏撐腰,認為不必努力也能成名?

    導演向來討厭這種不敬業的人,遇上了從來不給好臉色。但……回想著桔果的美味,他非但對這年輕人生不出惡感,琢磨著把人請去拍節目的想法還越來越強烈。

    這算不算是違反自己做人的原則?罷了,節目好看才是王道。導演自暴自棄地想。

    安慰了自己,他問道:“蕭先生,我是《我家小弟》的導演,請問你願不願意參加我們的節目?”

    “……我還沒有孩子。”

    蕭可呆萌的回答,頓時讓其他人笑出聲來。

    就連內心糾結的導演,也露出個笑容:“我知道,你這麼年輕肯定沒結婚,更沒有孩子。我是想邀請你做為特別嘉賓,節目裏有這麼一個環節:讓孩子跟老鄉學做菜,原料要用到水果。原本準備讓他們做柑橘雞柳、拔絲蘋果之類的。但看了你給粥粥的桔果,我想改為由你來教。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在觀眾面前,公佈桔果的製作過程?”

    話說到一半,導演才想起有獨門菜譜的人往往不願公開,頓時轉為沮喪,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但話音剛落,便聽旁邊的青年插嘴道:“小可,這節目可紅了,去參加比當廚子強得多,你應該答應。”

    於母也幫腔道:“是啊,小蕭。事業一時挫折不算什麼,以你的條件肯定能紅,得把握機會,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導演不知道,在他過來之前,蕭可剛就是應聘廚師還是繼續演藝事業的問題和于家人討論過,結果遭到一致反對。

    于父于母認為蕭可年紀還輕,正該多闖蕩幾年,再說韓氏開出的工資也不高,足見沒什麼誠意,不值得去。于小嶽則覺得,換了環境的蕭可狀態輕鬆許多,繼續演戲的話說不定能克服平時容易緊張的缺點,獲得業內認可。

    他們對餐飲這塊是外行,不知道菜譜保密的重要性,所以只顧著勸蕭可趕緊答應。卻沒想到桔果的方子如果經營得當,能帶來多少利益。

    至於蕭可,雖然來自對秘方保密意識最強的古代,但在他眼裏,桔果不過是宮中的一道普通點心罷了。以他現在的情況,純靠自己還不知得多久才能翻身。用一道點心換一個機會,值得。

    不過,蕭可認為,有些情況得事先說明一下:“我是個演員,但不紅,可以嗎?”

    每年進入娛樂圈的人不知多少,但最後能拼出頭的廖廖無幾,再尋常不過。再說,蕭可連菜譜都捨得拿出來了,導演難道還會為這點理由拒絕?

    “當然可以。”導演連連點頭,末了又含蓄地提醒道:“韓董那邊要不要先打個招呼?”

    雖然是好事,也該先說一聲。

    不想,蕭可卻驚訝地問道:“誰是韓董?何倫的同事嗎?我為什麼要通知他?”

    蕭可不知道韓董什麼意思,還以為昨晚招待的那名韓姓男子就叫韓董。

    見他反應不像是假裝,導演也跟著驚訝起來:“今天中午韓董不是安排你出鏡了嗎?”

    “我只見過他一面,大概是你搞錯了。”

    有背景不是壞事,蕭可沒必要否認。導演覺得自己可能誤會了什麼,便出去親自給何倫打了個電話。確認蕭可的確和韓氏無關,導演不免為自己的妄下定語感到慚愧。

    愧疚感加上美食誘惑,讓導演對蕭可的事情格外上心。當即帶他到劇組觀看下午拍攝過程,有意無意間,還讓幾個孩子與他多多互動。等到了第二天正式開拍時,蕭可已經摸清了這八個孩子的性格,相處起來,自然格外融洽。

    考慮到桔果做起來比較費時,最終,導演先單獨拍攝蕭可的製作鏡頭。等小朋友們過來,只需做最後一個步驟,將處理好的桔瓣碼回圓圓的桔皮裏。

    雖然事先已叮囑過他們要輕拿輕放,但還是有不少桔瓣陣亡。一瞬間,桌上就堆滿了遺渣殘骸,蕭可忙活了一早的成果就這麼廢了一半,看得導演心疼得直抽抽——等這些桔果蒸好了,可是全劇組的福利啊!

    為此,導演不惜喊了幾次卡,親身上陣,手把手教導小朋友該如何拿捏力道。

    教了幾回,小朋友們總算比較像樣了。雖然成品還是亂七八糟,但好歹勉強有個架子。同時,察覺到自己進步的小朋友們也極有成就感,圍在蕭可身邊邊動手邊說笑,顯得格外開心。

    唯有羅望,和快樂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被母親寵到四歲還沒學會自己吃飯,碼桔瓣自然是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擺弄了半天也做不出一個成品,最後只得由姐姐來幫忙。他無聊地在長桌邊跑來跑去,卻沒有人理他。

    蕭可注意到羅望的不安份,剛想讓他來給桔子上蓋,卻突然見他一臉生氣地奪過剛碼好的桔果丟在地上,又用力踩了一腳。

    羅望平時就驕縱,但沒想到會驕縱到這份上。事發突然,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

    粥粥啊地一聲,撲上去撿起桔果,發現已經不成形狀,頓時傷心地哭了起來。他哥哥過來哄,卻被他嫌棄地推開,轉身抱住蕭可的大腿,糊了他一腿鼻涕眼淚。

    被糟蹋了東西還要安慰人,蕭可哭笑不得,連忙抱起粥粥連聲說不哭。耐心聽他含含糊糊地嘰咕完,說道:“粥粥別難過,哥哥再做幾個,全都給你。”

    粥粥頓時破涕為笑。蕭可揉了揉他的頭髮,接過小朋友遞來的紙巾,替他擦乾淨小臉。

    他的媽媽葉萱如昨天上午便離開了,但臨走前由姜姐陪著,專程找到蕭可鄭重道謝。蕭可推辭了她的謝禮,但記住了她的實在,進入劇組後,對粥粥更加親近。

    蕭可把粥粥放下地,讓小朋友重新開工。見狀,羅望的姐姐咬著嘴唇,挪到無人理睬的弟弟身邊,決心就是事後挨媽媽的罵,也一定要攔住弟弟,不再讓他做出失禮的事。

    一場小風波就此消弭,工作人員紛紛松了口氣。

    但看到唯一在場的家長張婉鳴,全程翹著二郎腿,除了兒子摔東西那會兒看過一眼,之後視線從未離開過手機,也沒有上去教育,不禁都在心裏暗暗搖頭。

    這女人真是離開娛樂圈太久了,還以為現在是明星說了算的時代,覺得只要不鬧得太過份,電視臺就不會播出對明星不利的鏡頭。孰不知,現在的娛樂節目恨不得拿放大鏡找爆點。偏她自己巴巴送上來,怪誰?

    而且,葉萱如趕來看望兒子的期間,她都沒特地拜訪過,只在拍攝現場隨意打了個招呼。雖然葉萱如沒說什麼,但難道她就沒發現,自從那件事後,別的小朋友都不願和她家寶貝兒子一組了麼?做人做到這份上,也是一絕。

    攝影是導演一手提攜起來的,關係好敢說話,往張婉鳴那邊努了努嘴,悄悄說道:“頭兒,好歹也是你請來的,要不要提醒幾句?”

    “你們不也是我雇來的?”導演瞪了他一眼,覺得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忒不識趣。

    當初他考慮到節目雖然是講弟弟,但也得有朵亮眼的小紅花,挑來挑去相中張婉鳴的女兒,便發出了邀請函。若早知道張婉鳴是這種人,兒子又是那副熊樣,他寧可退而求其次,挑個不那麼可愛,但家裏不出夭蛾子的。

    “那就這麼算啦?這條要播嗎?”

    “播啊。”導演淡定地說,“沒有觀眾,誰來教她做人?”

    當天晚上,《我家小弟》的官博發佈了一條新視頻,赫然是一位元俊美青年在安慰哭泣的粥粥。

    在一片“粥粥別哭不然稀飯要變米湯”的刷屏中,夾雜著不少猜測青年身份的討論。

    有人說青年眼熟,卻想不起在什麼作品裏見過,馬上有無聊的人接嘴說整過容的都眼熟。底下還真有人把視頻一幀幀截屏,研究青年到底整沒整。

    結果那幾張截圖一掛出來,沒人再關心整不整容,都只顧著花癡去了。群眾紛紛感慨說好久沒見過帥得這麼有個人特點,既陽光又斯文,既溫雅又燦爛的小鮮肉了。短短一個小時,轉發量便過千。

    不少人艾特官博君,詢問青年身份,得到的回答卻讓他們愈發摸不著頭腦。

    ——廚師?這麼帥的小哥是廚師?

    微博上又是一輪熱議,爭來爭去卻沒個結論。

    如果何倫有閒心上網的話,一定會肯定地答復他們,是的是的蕭可就是個廚師!還是個被自己蠢沒了的廚師!

    時間倒退幾個小時,把工資調高一檔的何倫前去尋找蕭可。他有自信,對方這次不會拒絕。

    但於母卻喜氣洋洋地告訴他,蕭可加入了劇組,正在拍攝節目。

    既然入了娛樂圈,誰還肯當廚子?

    想到今天午飯時還在責備他辦事效率太低的韓熙林,何倫欲哭無淚,只覺前途一片黑暗。

    ——早知道粥粥是敵人,昨天就不載他了!

 10 空心圓子

    有些人盤靚條順,但上了鏡頭卻會被放大缺點縮小優點,拍出來像個路人。有些人卻剛好相反,被業內戲稱為祖師爺賞飯。

    蕭可屬於後者,導演十分滿意他在鏡頭前的表現,拍攝結束後仍將他留在劇組,一邊拍攝一邊談天說地,間或講些不為人知的業內門道。還承諾會在別的節目裏給他留個位置。

    工作人員都說鐘導在提拔蕭可,但在何倫看來,鐘導壓根動機不純,只是找藉口把人留下來,然後時不時請蕭可掌勺開小灶……

    韓熙林可以包容下屬犯錯,卻不能容忍他們說謊。打聽了一圈,覺得完成任務無望,何倫只得心裏打著小鼓,將事情始末報告了老大。事先還花錢和工作人員買了倆桔果,希望老大看在果點的面子上,從輕發落。

    沒想到會是這個走向,聽罷下屬的報告,韓熙林把筆電推開,閉目沉思:“你覺得沒有辦法了?”

    “除非讓鐘導改變主意。”何倫小心翼翼地說道,“但是,太缺德……”

    無怨無仇,卻要斷人前程,確實缺德。韓熙林屈指成節,不輕不重地敲著桌面:“你也知道缺德,就不能找個靠譜的辦法?”

    何倫搖了搖頭,十分慚愧:“想不出來。”

    韓熙林不再理他。沉思片刻,突然想起和電視臺接洽那陣,飯局上臺長喝飄了,大著舌頭地說如果節目人氣高,就學友台,用節目ip拍部賀歲電影。但一定要有創意,不能幹讓觀眾掏錢在大螢幕上看綜藝節目的事。

    說起來,贊助電影也是宣傳手段,之前的企劃書裏曾考慮過這個方案。

    想到這裏,韓熙林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一張簡易行程表。

    何倫看了一眼,問道:“韓董,您在這邊設立辦公室,是想親自盯著工廠嗎?其實我覺得沒必要,工廠已經上了正軌,產品都鋪到了地級市,進展順利,只要按方案執行就好。倒是我們在省會的幾個樓盤還沒賣完,銷售部有意改變行銷方案,牽涉金額太大,需要您回b市親自坐鎮評估。”

    “我會回b市,但這邊你也得安排好。要有網路,速度要快,屆時我需要召開視頻會議。”韓熙林無視在一個手機2g信號都不滿格的地方開通網路有多麻煩,反正助理最後都會搞定,“蕭可有時會為鐘導做飯?請他多加一份。還有,順便把鐘導請來,我有事和他商量。”

    開荒,加餐,找人。何倫苦巴巴地記下這三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任務,離開了房間。

    吃了一瓣桔果,韓熙林享受地眯起雙眼,體會著美食帶來的愉悅感,罕有地微笑起來。

    好不容易出現一個手藝合自己胃口的人,哪兒能輕易放過。誰說沒有辦法,他不是已經找到了麼。

    *****

    蕭可最近很忙。

    白天在劇組觀摩學習,偶爾到了飯點還要給鐘導單獨加餐。晚上回了果園,還要挑燈夜戰,研究于小嶽拿來的一堆科教片和電子書。

    但努力是有回報的。短短幾天功夫,他便摸清了劇組拍攝流程,知道哪些部門絕對不能得罪,同時對現代發展史也有了一個系統認知。

    他甚至還學會了操作電腦。雖然只限於動動滑鼠,因為沒學會拼音,還打不了字,但仍然讓他覺得自己又進一步融入了這個世界,格外有成就感。

    同時,他還堅定了在演藝圈發展的決心。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雖說現代種種設施比古代先進舒適得多,但在吃穿住方面,普通的鄉下果園怎麼比得上處處講究的王府。最初的適應期過去後,他格外想念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四面床。

    享受離不開金錢的支持,演藝圈酬勞夠高,正好能讓他恢復昔日的生活水準。當然,前提是必須事業有成。

    沖著高額回報,蕭可認為值得拼搏一把。

    而且,目前情勢不錯,機會就在眼前。

    前途可期,讓蕭可心情甚好。就連不太熟的何倫跑來說想加餐,他都沒多說什麼,一口就同意了。倒讓準備了不少說辭的何倫直納悶。

    這天下午,劇組在拍小孩給準備越冬的果樹裹稻草這個環節,鐘導說稍後要單獨同蕭可談件事。覺得他口吻鄭重,想了想,蕭可便去宿舍區的小廚房做晚飯。中國人談事嘛,怎能離得了飯局。

    他並不覺得為鐘導做飯是件跌份的事兒。古代後學向前輩求教,更卑微的事都做過,例子數不勝數。他身無長物,能用廚藝換來鐘導的好感,絕對值得。而且這幾天相處下來,鐘導確實教了他不少東西,單沖著這點,蕭可也願意下廚回報。

    這幾天山裏溫度越來越低,又沒有空調。中午還好,但到了傍晚,他和鐘導邊聊邊吃,恐怕飯還沒扒完,菜就涼得差不多了。臨時餐廳又沒有多餘的火盆。考慮到這點,詢問了鐘導的意見後,他準備捨棄米飯,做兩道簡食。

    年關將至,人們對肉製品的需求大大增加。老鄉們只留下一頭年豬,剩下的一天一頭,宰完了拉到附近縣城去賣。劇組也買了不少,幾天吃下來,差不多每個人的臉都圓了一圈。

    各種山蔬配炒肉已經吃過一輪了,恰好昨天幫忙做飯的阿姨煉了豬油,今早送來的蔬菜裏有山藥。再看了一圈冰箱,蕭可決定做個空心米肉圓子,再來個山藥餅,配上菜湯,吃得清淡些。

    先用開水泡發糯米,蕭可又撿了兩根肋排斬小,燙去殘餘血水。又將火腿切成方塊,二者一起放入煮鍋,加水燉起。

    趁煮湯的功夫,他將薑蔥等調料剁成細末。又取出一罐油炸雞縱,挑了些菌片肥厚的出來,一起切丁。

    末了從冰箱裏找出剁肉,往大碗裏倒了一半。想到每逢自己下廚,幾家星娃都會拉著大人來嘗鮮,蕭可便又多加了一些,投進糯米和各種調料一起攪拌。

    待到紅白相間的剁肉,和黃姜白蔥褐菌紫米充分混合,他洗乾淨手,拿過凝固後宛如脂玉的豬油,一手捏圓子,一手舀一小勺豬油,給圓子填餡。

    過不多時,肉圓做完,他在煮鍋上加了個蒸籠,把兩盤子肉圓放了進去。然後,搬過小馬紮開始料理山藥。

    為了保證口感,山藥需要用小擦子擦成細絨。花了比剛才多一倍的時間,蕭可才處理完整支山藥。但這還不算完,他又拿出兩隻雞腿剔出肉塊,剁成肉絨。

    把山藥絨和雞肉絨拌好,又加了些許胡椒、醬油,蕭可燒鍋倒油,準備煎餅。

    廚房是劇組臨時借的,沒有抽油煙機,為了散味,蕭可把窗戶大門全開了。高湯與火腿交纏的鮮味,肉圓加了雞縱的異香,還有山藥雞絨餅的油香,頓時四散開來。

    香氣縈繞了整幢宿舍樓,惹得留在屋裏剪片子的幾名員工心猿意馬,不住地咽口水。

    “真想嘗嘗……”一名員工用握雞腿的姿勢握住滑鼠,假裝那是香噴噴的食物。

    另一個人給他潑冷水:“得了吧,人家專為導演做的。小孩去了還能要到,我們普通員工去了,純找沒臉。”

    “可我看他很好說話,他在果園的朋友說每天收工來接他,他都說不用,寧肯自己走回去。”

    “你也說了那是朋友。”

    “但聞著香味兒卻吃不到嘴,我實在不甘心。而且人家不是專門做飯的,過了這村再沒這店。要是出了名,那就更不用想了。啊啊,越說越想吃,我這就去問問他,能不能給我嘗嘗!”

    說著,他放下手裏的假雞腿,一個健步沖出了房間。

    剩下的員工聳了聳肩,索性暫停工作,打賭他能不能成功。但說來說去,大夥兒一致認為沒戲,賭盤口就變成了坐等這傢伙被拒。

    演藝圈自有一套法則,雖然他們看似離明星很近,實際做的卻是圈子裏最不受人關注的幕後工作。或許會有明星和現場的燈光、化妝搞好關係,但絕對輪不到他們。

    想到這點,幾人不由有些低落,紛紛無精打采地坐回電腦前,沒人再去關注窗外發生了什麼。

    不想,幾分鐘後,那大膽的傢伙竟傻愣愣地捧著個大號飯盒回來了,胳膊肘上還掛著個保溫湯罐。

    他的表情像是在夢遊:“蕭可特地問了我們有幾個人,按著人頭給我們拿了菜。還說我們工作辛苦,要多注意休息。”

    屋內鴉雀無聲,幾人都懷疑是在做夢。但熱氣騰騰的精緻食物就在面前,帶來視覺與嗅覺的雙重享受,夢裏哪兒有這麼逼真?

    半晌,有人說道:“等剪到蕭先生出場的時候,我們剪好一點兒?”

    不知不覺,他對蕭可的稱呼已經變成了先生,哪怕對方比自己還小幾歲。

    他的話獲得一片贊同:“對對,挑最好的角度,老少通殺那種。”

    “我記得誰的女朋友是學攝影的,剪好了先給她把把關——等等,你們趁我說話先吃了,太不夠意思了!”

    …………

    蕭可沒有想到,自己隨口一句關心,竟帶來這種好處。他今天剛在片場聽說後期剪輯傷神辛苦,剛才那員工說起身份,便順道提醒了一句,倒沒有存心賣好的意思。

    山藥餅炸完,湯也煮成了泛著淡淡油黃的乳白,蕭可把洗好的高山白菜去筋掰斷丟進去,順便看看空心肉米圓蒸得怎樣。

    蓋子揭開的瞬間,比剛才濃郁幾倍的異香頓時飄滿房間。

    受熱氣薰蒸,圓子內包裹的豬油早已融化。糯米吸收了油水,顏色變得格外剔透。雞縱本身能出油,淡黃的菌油與透明的豬油結合,那香味實在妙不可言。

    蕭可用筷子戳碎一個圓子,正在察看有沒有熟透。這時,鐘導風風火火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笑意。

    他原本想說話,但一張嘴香味兒就順著空氣灌了滿口滿鼻,勾著味蕾蠢蠢欲動,迫不及待想將美味納入舌尖。

    頗費了不少自製力,鐘導才克制住直接開吃的衝動,說道:“蕭可,有個好消息通知你:台里拉到筆投資,準備請《我家小弟》的參演者拍部喜劇電影趕賀歲檔,我推薦你出演一個配角,台裏同意了!”

 11 同居邀請

    演電影?

    蕭可懷疑自己聽錯了:“導演,真的嗎?”

    “真的真的,哎呀,你快把盤子放下。”

    鐘導心驚膽戰地去接他手裏傾斜的盤子,滿滿的都是人間美味啊!掉了可怎麼辦?

    蕭可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飛向了金光閃閃的電影二字,順手將盤子塞給呲牙咧嘴的鐘導,逕自出神。

    拍電影看似了不起,但也要看誰是製作方。騙贊助搭草台班子應付了事是拍,嚴謹認真製作精良是拍,借品牌效應再賺一筆也是拍。

    這幾天接觸下來,他已經知道《我家小弟》這檔節目有多紅火,h省電視臺實力也足夠雄厚。他們出品的電影,固然達不到電影史科教片裏稱頌的里程碑級,但起碼不會被淹沒在不能過審的樣片堆裏。

    能參演這樣一部電影,對蕭可來說確實是個好消息。只是……

    蕭可有些苦惱地刮了刮下巴。他給自己的安排是先跟著鐘導,混一兩部不需要演技的綜藝,然後在這期間,把于小嶽說的什麼形體課演技課都上起來。根據老師品評資質,再確定往哪個方向發展。

    現在跳過培訓期,直接進入上崗期,他有點忐忑。

    糾結片刻,他決定實話實說,不然到時搞砸了,反而辜負了前輩一番好意:“導演。”

    “啊?”剛剛偷吃了一個空心肉米圓子的鐘導心虛地轉過身來,乾笑道:“我看見你夾碎的這個,好奇它怎麼是空心的,所以忍不住就……”

    蕭可沒注意到他嘴邊的肉屑,“我的演技可能……跟不上,恐怕演不了配角。”

    見蕭可不是怪自己偷吃,鐘導才打消了尷尬。聽完他的話,頓時笑了起來:“別擔心,目前邀請的三家明星家長,除了秦家雙胞胎的爸爸秦石泉是話劇演員之外,其他人都不是演員。而且本子是喜劇,沒什麼需要情緒爆發的點,你戲份也不多,只要不出戲就好。”

    蕭可稍稍放心,但還是覺得心裏繃著。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什麼時候開拍?我想先突擊訓練下。”

    鐘導說:“電影會先後在b市和這裏取景,節目組後天收工,到時老秦一家會先回b市。他得過業內最高獎項,為人也不端架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和他說說,到時你和他們一起先去b市。一邊交流經驗,一邊等劇組開機。”

    秦石泉是市文工團的話劇演員,有幹部職稱,平時的愛好也和古代小官吏差不多,喜歡在本職工作之餘畫幾幅山水畫,玩玩刻石,拉拉二胡什麼的。有限的幾次聊天裏,蕭可和他還算投緣。

    不過,單憑這點交情也不好意思打擾人家。蕭可問:“秦先生能同意嗎?”

    鐘導切了一聲:“我和他十幾年的交情了,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除了搗鼓他那些破畫,就知道吃。你以為他家那倆小子每次要那麼多吃的,都能吃完?至少有一半進了老秦的肚子!只要你願意時不時替他做點兒好的,別說請教,讓他天天給你演單人小劇場他都願意。”

    古代的束脩少不了肉幹銀子,現在自己卻只要下個廚房就能搞定。蕭可哪兒有不願意的?

    “導演,如果秦先生同意,到了b市我先做一桌燕菜席做為謝禮。”

    “不用不用,平時隨便給他整碗陽春麵應付著得了。”鐘導一本正經地說道,“好菜留著我到了以後再做。還有——”

    他將蕭可按到小餐桌旁坐下,把空心圓子和山藥雞絨餅擺好,又盛了兩碗湯,末了笑容可掬地說道:“小蕭啊,先給我說說燕菜席都有些什麼唄?”

    蕭可忍笑,“好。”

    有鐘導幫忙,學藝的事自然不在話下,只是拖到了第三天才向秦石泉開口。因為,第二天出了點意外。

    大門幾乎是二十四小時敞開的臨時工作室,這天下午卻是罕有的門窗緊閉,但仍然可以聽到裏面模糊而激烈的爭執聲。

    外頭的工作人員看似在工作,實際上私交好的早三三兩兩湊到一起交頭接耳。

    “是張婉鳴。導演本來沒打算告訴她,但她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另外三家都新簽了電影約,就她家沒有,所以直接找導演理論。”

    “這種事難道不該私下說麼,鬧得大張旗鼓的,到時自己也下不來台。”

    “她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天情商變高了,反倒是怪事。”

    屋內傳來咣啷一聲,眾人安靜片刻,議論得更起勁了。

    “敢沖鐘導砸杯子,英雄啊,我看她是不想再上咱們台的節目了。”

    “她當年最紅的時候也就是個三線女配,哪兒來這麼大架子。”

    “都是沾了夫家的光。我聽朋友說她老公是開酒廠的,專做高檔宴會白酒,賺得不少,以前出入排場挺大,她生了兒子以後更是春風得意。我那姐們兒想採訪她,結果人架子端得跟老佛爺似的,這不行那不行,嚇得趕緊說算了。不過,這也是兩三年前的事了,現在抓老虎打蒼蠅,酒實在賣不出去,她最近才出來重新接活兒。好像是想借自己的名聲,拉酒廠一把。”

    “這不跟韓氏集團做的事差不多麼?人家韓氏肯定比她老公有錢,還是獨家贊助,可對我們也是客客氣氣的,來了這兒還包吃包住。別的不說,這裏的伙食是我從業出差以來吃過最好的。”

    “怪不得人家是集團呢,做事地道大氣。我特別喜歡這裏的山泉,洗臉舒服,煮湯好喝,要是能裝幾桶回家就好了。”

    “湯好不是因為料足麼?昨天那個冬瓜排骨湯可香了……”

    話題一路歪到吃喝上面,越扯越遠。眾人說得投入,連張婉鳴怒氣衝衝離開工作室也沒發現。直到劇組配的司機來向導演報告,才知道她已經打包了行李,帶上兩個孩子準備回家。

    說完經過,司機又補充道:“說是要走,其實行李都沒拿下樓,只說讓我先來找場務說一聲她要用車。”

    鐘導什麼妖風沒經歷過,當即嗤了一聲,扭頭對攝影說:“聽見沒,這是等著我道歉挽留呢,還真把自己當一線大腕了。”

    “她走了倒也罷了,就是她的女兒……電影要重新找對母女麼?觀眾能接受嗎?”

    攝影的疑問,也是其他人的疑問。張婉鳴的女兒人氣很高,她之所以有恃無恐,應該也是自信電影離不開她漂亮可愛的女兒。

    但是,鐘導對此早有打算:“台裏早準備好了,觀眾絕對會喜歡。”

    鐘導向來靠譜,聽到這話的工作人員頓時露出輕鬆的表情,只有一個人覺得刺耳。

    “他讓我走?”聽司機轉述完鐘導的話,張婉鳴直氣得肝疼。

    “不不,鐘導沒這麼說,是說節目已經錄得差不多了,既然您有急事要先離開,祝您一路順風。”司機連忙否認。

    本想用離開做為威脅,逼導演拿出電影約,沒想到竟弄巧成拙,張婉鳴氣得又想摔東西。

    哼,什麼破節目,還不都是靠她和兒子撐起來的,結果有了點名氣就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沒了他們母子,觀眾肯定不會花錢看電影,劇組絕對虧死!外頭有的是人想和她合作,這鬼地方早該離開了,求她她也不留!

    想到這裏,張婉鳴胸口的氣順了些,對保姆命令道:“拿上東西,我們走!”

    說著,她抱起兒子就下了樓。也不理會跟在後面小跑的女兒,拿出手機,把整個劇組的聯繫方式全部拉黑,這才滿意:“以後想救場找不到姑奶奶,你們就哭死吧。”

    張婉鳴走得難看,雖然對劇組工作沒造成太大影響,但有幾個場景得重新補一下.導演一直忙活到半夜,次日才想起還沒為蕭可辦妥那件事,趕緊把老友找來。

    秦石泉果然如鐘導所想,二話沒說便同意的蕭可要求。聽說小夥兒不是b市人,還熱情地邀請他直接住進自己家。

    蕭可卻不想打擾得太過,婉拒了他的邀請。

    之前到手那筆獎金,除了分給送米老鄉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全被于母強塞給了他。用她的話說,粥粥上的是老鄉的車,又被蕭可發現,她什麼都沒做,憑什麼白分錢。于父也在旁邊幫腔,蕭可只好收下。

    這筆錢加上原有的積蓄有兩萬多,電影酬勞到手之前,租個普通民房綽綽有餘,沒必要蹭別人的。

    b市的頭一天,蕭可正在等於小岳前同事的回電,看有沒有可以介紹的房源。忽然,那天晚上見過一面的“韓董”過來找他,後面還跟著神情有些古怪的鐘導。

    “你們有什麼事嗎?”打完招呼,蕭可問道。

    鐘導欲言又止,直到韓熙林使了個眼色,才不大情願地說出那套漏洞百出的鬼話:“小蕭,我突然想起來,台裏最近在b市買了套房子當員工宿舍,剛好空著。我和他們打了招呼,你就搬進去住吧。”

    ——哪家電視臺會在房價漲了又漲的超一線砸套市中心公寓吃灰?更不要說還有限購令。

    然則不是土著、對很多常識依舊處於懵懂狀態的蕭可信以為真,“房租怎麼算?”

    見他沒懷疑,鐘導更為這生活經驗不足的單純孩子擔心了。

    但想想贊助不夠的下場是電影只用得起五毛特效,只好昧著良心繼續往下編:“不用付。還有件事要告訴你:這位——韓先生也想借用這套房子,他的公司已經付過房租了,到時你們得一起住。但你得負責每天做飯,除了早點,一天兩餐一頓也不能少。你看這……”

    蕭可現在已經習慣了用做飯技能交換其他東西,立即點頭:“沒問題,剛好這位韓董先生我們見過。”

    聞言,兩人均是一愣:“韓董先生?”

    “是啊,還是導演你告訴我,他叫韓董。”既有免費宿舍,何倫還故意隱瞞他的身份,蕭可想韓董應該是公司裏的骨幹。

    這誤會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偷瞟了一眼神情異樣的韓熙林,鐘導望天裝聾,決定不摻合這事了。

    而身為當事人的韓熙林,向來縝密高效的思維忽然鑽進了死胡同:蕭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想討好自己麼,怎麼今天又說這種話?難道是自己誤會他了?但演藝圈誰不是人精,能不聽懂韓董是指頭銜而非名字?

    疑惑間,他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原來如此。正式自我介紹下,我是韓董,很高興認識你,蕭可。”

    “幸會。”

    握手時,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蕭可的雙眼,卻只在那雙形狀完美的棕色眼眸中看到一片坦然。

    ——反正馬上就要同居,不急於一時,等近距離觀察之後再下結論。

    韓熙林壓下疑惑,如是想。

 12 “新婚夫婦”

    有了住處,最大的麻煩搞定,于家夫婦都為蕭可高興,說事業起步就這麼順利,是個好兆頭。

    但于小嶽卻不這麼想,蕭可之前傷得蹊蹺,他一直懷疑是得罪了什麼人。出來避風頭沒多久,現在又要“羊入虎口”,實在太輕率。但見蕭可若無其事,又覺得或許只是自己杞人憂天,猶豫再三,才沒多說什麼。

    糾結了兩天,這天眼看蕭可要起程,他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小可,要不學習的事先緩緩?萬一害你住院那傢伙又出現,那該怎麼辦?”

    其實不必他提醒,蕭可並未忘記這事。雖然依舊毫無頭緒,不知是原主惹了事,還是人家故意要整他。但他覺得,即便躲在這裏,電影消息公佈後有心人照樣可以查到他的行蹤,差別只在遲早。

    若是拒演,更是下策。像他這樣籍籍無名的十八線,能接到電影角色非常不容易,如果為了一時安全推掉難得的機會,未免得不償失。

    再說,現在的蕭可已經不是剛到這個世界時兩眼一抹黑的“菜鳥”。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這個世界外表天翻地覆,內裏卻還是老一套。一應矛盾爭端,說到底核心還是利益與計謀。

    他暫時缺乏資本,但皇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兒。如果真遇上事,蕭可不說占盡上風,至少自保沒問題。

    “放心吧,”蕭可拍了拍于小嶽的肩膀。要和這個掏心掏肺的好友暫時分離,他也有幾分不舍:“你在火車上不是說想看女明星麼?等我站穩了腳跟就接你去b市逛劇組,反正你冬天沒事。”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于小嶽心裏也踏實了許多,擠了擠眼睛:“說定了啊,你得包吃包住,還得包我和美女們合影加簽名。”

    “前一點沒問題,後一點我盡力。”

    “嘖,所以你要儘快混出頭啊。到時我往那兒一站,就說蕭大王派我來巡山,誰都不敢拒,多神氣。”

    “你這叫狐假虎威。”

    “人艱不拆啊大哥。”

    ……

    過來時蕭可坐的火車,返回時秦石泉幫他訂了機票一起走。

    秦家雙胞胎今年五歲,正是淘氣的年紀。雖然家教很好,但在一群弟弟妹妹面前充了十來天的大哥,回程時到底忍不住鬧騰了一把,在蕭可面前人來瘋。

    有這對孩子分散注意力,蕭可繼火車之後對飛機的震撼驚歎,被掩飾了過去。

    抵達b市,和秦家父子在機場餐廳吃過晚飯,再打車到鐘導給的地址,天已經全黑了。蕭可也不覺得累,取出鑰匙開了門,放下背包新奇地到處看。

    這間公寓比他當初合租那套大得多,裝修陳設也更加高檔。但對住過皇宮的蕭可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最讓他好奇的是各種電子設備,還有廚房裏讓人眼花繚亂的智慧設施。

    轉悠片刻,蕭可想煮個夜宵。翻了翻冰箱沒發現什麼吃的,基本都是調料,便淘了點米來做芝麻松仁粥。

    架上煮鍋,設好火力,他坐到客廳看電視。發現茶几下鋪陳的皮革地毯配著柔軟蓬鬆的羊羔毛抱枕,看上去格外舒適,忍不住盤腿坐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將頭仰靠在沙發上,環住抱枕舒服地歎了口氣。

    這裏雖然比不上他的王府,卻也是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住過最好的房子。他決定了,等賺了錢也要買間類似的公寓,但面積得比這大,房間全部打通,不然看著憋悶。

    還不知道b市房價水準的蕭可,在胡思亂想中,嗅著漸漸濃郁的粥香睡著了。

    半夜到家的韓熙林,從玄關一眼便看到坐在地上,雙手和腦袋卻擱在沙發沿,維持著詭異姿勢卻睡得很熟的青年。

    “……”

    喜好規整的韓熙林無法容忍,馬上過去輕輕推了推他:“蕭可,醒醒。”

    青年不為所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睡眠品質顯然好到令人髮指。

    沉默片刻,韓熙林把他拉起來,一隻手拉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環住他的腰,準備把人拖去臥室。走了兩步,發現青年比料想中更輕,索性將人攔腰抱起,直接送到床上。

    習慣了被僕人服侍的蕭可,在夢裏自發地舒展了身體,好讓下人寬衣脫靴。

    隔著衣料,直接感受到青年放鬆的韓熙林,面色不禁有些古怪。將人放下後沒有走開,而是站在床邊,凝視青年俊美中略帶稚氣的睡顏。

    他從來性格強勢,也不會說什麼軟話,從爺爺手裏接過集團後作風越發強硬。外人見了他自是敬畏交加,小時候還算親近的長輩,這幾年待他也越來越客氣疏離。至於小孩,雖然沒見面直接繞著他走,但也差不多了。

    雖說他不喜歡悲春傷秋,也沒有高處不勝寒的矯情,但被幾個損友拿這事打趣多了,偶爾也會覺得鬱悶。

    將蕭可的放鬆解讀為信賴親近,韓熙林心底某處不大不小卻時不時會搏下存在感的鬱結,突然一掃而空。之前的些許偏見,更是被歸成捕風捉影。

    能喚醒自己食欲的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存在。

    這個念頭,在韓熙林吃到煮過頭但依然美味的芝麻松仁粥後,愈發堅定了。

    於是,第二天清晨,拼命回憶自己昨晚什麼時候把粥喝完的蕭可,將重新煮好的粥端上餐桌時,對上的正是分外親切的韓熙林。

    “早上好,昨晚休息得如何?”

    蕭可眨了眨眼,一時無法將西裝革履,吃麵包也不忘看早間新聞的韓熙林與如此家常的對話聯繫起來。

    沒得到回答,韓熙林也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被桌上的陶鍋給吸引了。回憶起昨夜那粘稠柔膩的口感之前,他已經把咖啡和麵包推到了一邊。

    “怎麼做早點了?不是說只要午餐晚餐嗎?”

    手頭事務千頭萬緒,韓熙林向來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今天是因為昨晚加班比較晚,才遲起了兩個鐘頭。他知道很少有人能配合自己的生物鐘,便忍痛放棄了讓蕭可做早餐的打算。

    “反正我也要吃,就一起做了。”蕭可覺得這就是多煮把米的事,倒不在意,一邊分粥,一邊詢問:“需要我買菜嗎?”

    以前下廚都有人把材料替他準備好,不勞他費心,在果園時也有專人負責。如果現在需要買菜,還真得現學。

    幸好韓熙林搖了搖頭:“不用,每天都會有人送來。”

    高檔公寓,專人送菜,蕭可覺得韓熙林一定很受公司器重,“你中午回來吃飯?”

    “不,你做晚餐時多做一份,第二天我帶走就好。”b市的交通有多鬧心,身為土著的韓熙林再清楚不過。如果讓蕭可每天趕回來做午飯,勢必耽誤他的工作,和斷人前程也差不了多少。

    蕭可想了想,說道:“隔夜影響味道,以後我起早一點,每天現做吧。”

    只是把常住的公寓分了一個房間出去而已,沒想到蕭可竟這麼用心,韓熙林覺得自己真是撿到寶了,恨不得直接挑明坦白,定一輩子契約:“會不會太麻煩你?”

    “沒事,我自己也要吃午飯。”在古代時,蕭可差不多也是雞叫即起。現代所謂的早起,比古代還要晚些,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總之,謝謝你。”

    韓熙林表面答得淡然,心中則決定把將來給蕭可的“獎金”翻一倍。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純拿住處換勞力,太跌份,也對不起自己空虛了這麼多年的胃。

    他只是不想大張旗鼓,讓別人知道自己胃口方面有問題,便通過鐘導走了迂回路線。打算過一陣子,找藉口送蕭可一套房子,或一筆錢做為酬謝。

    蕭可沒想到在別人眼裏,自己的廚藝能值那麼多,聞言只是笑了笑:“不用客氣。”

    一言複一語,兩人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對話模式完全是相親閃婚的新婚夫婦。

    至於將來是日久生情先婚後愛,還是相敬如賓平平淡淡,暫時還不得而知。

 13 上熱搜了

    配菜還沒安排好,今天先不做午飯。經韓熙林提醒,蕭可列了個晚餐食材的單子放在桌上,便出門了。

    他只在去火車站時坐過一回地鐵,當時就為繁多的路線咂舌不已。幸好秦家離這兒不遠,還是直達站,不用換乘,否則他未必找得到。

    到達目的地出了地鐵口,秦石泉果然依言等在月臺外。見蕭可過來,笑眯眯地迎上去,獻寶似的晃了晃手裏剛褪了毛的鮮雞:“小蕭啊,那天的山藥雞絨餅我特別喜歡。這雞是我回來前讓媳婦向人家定的散養雞,山藥也是從y省拿回來的。今天就麻煩你再做一次,我給你打下手,等學會了,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蕭可只有點頭。

    做做山藥餅加其他小菜,一上午就過去了。飯後秦石泉又拉著他看新收的一方印石,賞玩了個把鐘頭,才一拍腦門:“哎呀,一吃飽就把正事給忘了。小蕭你等會兒,我把攝像機架起來。”

    老秦的攝像機居然是職業級的,他解釋道:“表演效果想像和實際有出入,所以我平時都是排一段錄一段,完了重播一遍,看看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

    蕭可了然地點了點頭:“那我們排什麼?”

    “我和同事排都是隨便挑部劇看十分鐘,然後分飾角色,當做熱身,之後再排正戲。你看……”

    “那我們今天就來演電視劇吧。”電影的本子還在改最後一稿,蕭可也不知道他們的正戲是什麼,自然無從排起。

    老秦應了一聲,打開電視,隨便找了個台。

    螢幕下方不時閃過最紅都市勵志劇的橫條,但看了五分鐘,只發現男女主角輪流哭個不停,暫時沒發現勵志在哪里。

    老秦說:“這男演員好像最近很紅,我時不時打開電視都能看見他,演些小姑娘愛看的片子。就是這演技,嘖,哭不出來就多滴點眼藥水嘛,擠眉弄眼的看得我都尷尬了。”

    蕭可覺得這男演員有些眼熟,卻不是在電視裏見過,好像是看過照片的樣子。回憶了一下想不起來,便暫時放到一邊,專心記臺詞。

    又看了五分鐘,男主角不哭了,卻換了個替身在跳舞。原來他是一名立志成為古典舞者的舞蹈學生,原本不在乎名利,卻遇上了真心相愛的女生。之後一波.波狗血接踵而來:什麼生活不易啦,沒錢結婚買房啦,有志氣不啃老啦,家長不同意女兒嫁窮小子啦,富二代搶女友啦,成功學姐告白求姐弟戀啦,等等等等。

    編劇似乎想把這兩年的熱點一網打盡,卻編得太生硬。不但老秦看得連連搖頭,連蕭可這種缺乏常識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了錢和女朋友吵架賭氣,一鬧就是好幾天。有這功夫他為什麼不去打工賺錢呢?”

    “不能細究,不能細究。”老秦說,“話劇的本子相對好些,影視劇就看運氣了。能把荒誕無邏輯的臺詞說得天經地義,也是演技的一部分。臺詞記得差不多了吧,來來,我們先對一輪。”

    趁老秦擺弄鏡頭的空隙,蕭可來回走了幾步,又把男主角給琢磨了一遍。一個舞蹈天賦極高,清高天真又優柔寡斷的人,在頂不住經濟壓力想和女友分手時,會有什麼表現?

    隨著推敲,他的面部表情不知不覺也在發生變化。一種近乎本能的異樣感覺從腦海蔓延到四肢,他像是被某種情緒操控了,暫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卻又清楚地知道,這情緒同樣源於自己本身的意志——或者說,源于原主留下的天賦。

    接下來的一切,進行得無比流暢。蕭可甚至沒意識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最後一個動作結束,他微微喘息著抹去臉上的眼淚,才發現自己手裏不知何時握了一把雞毛撣子,老秦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怎麼樣?”雖然自我感覺還不錯,但蕭可還是有些忐忑。

    “跟你的廚藝一樣棒!”

    因為蕭可之前一直表現得很“繃”著,這段戲又是要求較高的哭戲,老秦潛意識裏做好了他的演技比那當紅男演員更慘不忍睹的準備。沒想到鏡頭一開,位置一站,蕭可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同樣的臺詞,配上不同的表演方式,頓時從不忍卒聽變得讓人為之惻然。

    而且,蕭可居然會劍舞!那身姿那架勢,比專業的舞替毫不遜色!只是道具從寶劍換成了雞毛撣子有些可惜。

    “深藏不露啊你小子,以前練過劍吧?看這水準,怎麼著也該得個獎。”奏石泉不懂舞蹈,但浸淫舞臺多年,能看得出蕭可的動作是蘊含了力道的剛健之美,不是普通的花架子。

    “沒什麼,以前在家跟老師隨便學的。”其實當時是學了強健體魄的劍式,可惜練了三年毫無效果,只得放棄了。好在當時練出的眼力、學到的技巧沒丟,才能完成剛才只看過一遍的劍舞。

    “你的臺詞也很好,清晰洪亮,又不失情感。”比起舞蹈,話劇出身的老秦更看重這點。

    皇室子弟從小都會接受嚴格的禮儀訓練,吐字清晰圓潤便是之一。蕭可覺得這不算什麼技能:“還好吧。”

    “別謙虛了。”老秦哈哈一笑,“憑你這天份絕對能紅,以前被埋沒純屬運氣不好,現在有了露臉機會,好好表現就是。來來來,出名之前,享受一下最後的悠閒時光,教我做幾個下酒菜,等會兒我們一起喝酒看老電影。”

    “……”

    有老秦這位業內人士肯定,蕭可稍感安心。和對方商量了一下,他決定往後幾天就不過來了,劇組開工之前,他會在公寓多看幾部電影,研究下影帝影后的演技。

    他本以為向秦石泉討教的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那份錄影卻在網路上引起了轟動。

    文藝中年老秦的妻子方妙是位工科大學講師,試驗工作之餘的樂趣,就是看看丈夫的文工團又新來了什麼帥哥美女。這天下班回家,見攝像機沒收,以為丈夫又帶了同事到家裏排戲,順手摁開瞄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看,眼睛頓時直了。

    鏡頭裏的青年眼角通紅,淚珠沿著挺直的鼻樑滴落而下,表情脆弱而倔強。像一株歷經狂風驟雨卻依舊不願折腰的青竹,清潤秀美,輕而易舉便能激得她母愛氾濫。

    當他開勢起舞,一招一式如白鶴舞雪,如有鳳來儀,那種內蘊英華又內斂隱忍的君子風範更是大殺器。心跳如擂的方妙仿佛又回到了久違的少女時代,但即使是對著一見鍾情的初戀男友,她的心也從未跳得這麼厲害過。

    反復把視頻看了三遍,她才回過神來。第一件事是沖去某寶訂了把沒開刃的龍泉劍——小帥哥手裏的雞毛撣子實在是太礙眼了!

    第二件事則是把視頻po上微博,艾特了文工團的幾位領導:哪找來的好苗子?以後他演話劇一定提醒我買票。[愛心][飛吻]

    等領著孩子去溜彎的老秦回來,夫妻倆一聊,方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趕緊拿過手機想撤回視頻。

    一登錄微博,她頓時被提示數目嚇了一跳:短短半個小時,這條視頻居然已經被轉發了一萬多條!還被人給安了個話題#小哥哥我想當你的劍#

    還要刪嗎?方妙手指猶豫了一下。

    這時,又有人轉了微博,卻是《我家小弟》的官博:會做飯會帶娃會舞劍哭起來讓人心疼的小哥哥,與你相約週末,不見不散。節目最後還有驚喜喲[愛心]

    週末正是《我家小弟》今年最後一集的播出時間,有了官博君的認領,視頻轉發數量更上一層樓。到了節目播出當晚,已經到了七萬多條。當觀眾終於守到蕭可亮相那一刻,微博瞬間突破十萬大關,並且還在不斷飆升。

    “官博君快傳高清視頻啊!等著截圖做桌面呢!”

    “舔舔舔,人家的五官才叫五官,我這只是器官。”

    “第一次對著非美食節目流口水,求出小哥哥主刀的美食專輯!”

    “他哄粥粥時聲音好溫柔,蘇死我了。我也想求抱抱求餵食啊[流淚]

    “這才是完美好男人,我想嫁給他——這是我媽說的,現在老爸哄她去了[doge]

    “求團購桔果!”

    “納尼——是我眼花嗎,節目最後說要拍電影了,求加虐哭鏡頭,求加舞劍鏡頭,雞毛撣子不許出鏡!”

    “包場!!!十連刷!!!誰都別攔我!!!”

    …………

    節目播出不到五分鐘便被刷上熱搜,大大刷新了之前的記錄。看到熟悉節目名裏帶的陌生名字tag,有人好奇,有人歡喜,卻也有人皺眉。

    一名懶洋洋窩在保姆車裏等布境的青年,無聊地刷著微博,突然在熱搜排行裏看到那個曾讓他切齒多年的熟悉名字,猛地挺直了腰,一臉震驚:“這傢伙竟然翻身了?這才過了幾天,他居然就拉到這麼好的資源,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14 韓董出手

    震驚之際,另一名青年敲了敲車門:“聞哥,導演請你過去走位。”

    “替身呢?讓他去。”聞思平不耐煩地對助理說道。

    每佈置好一處新場景,導演都會讓演員們先走個位,調試下燈光道具什麼的,再商量下哪種站位好看。平時聞思平就覺得這很無聊,向來能躲則躲。現在他心思完全放在蕭可突然翻身的事上,更沒心情理會,態度比平時還要惡劣。

    助理知道他紅了以後就是這麼個脾氣,也不敢勸,唯唯喏喏地去了。

    聞思平繼續待在車裏,把蕭可相關的微博全拉了一遍,發現他不止上了熱門綜藝,還要拍電影。

    “哼,一個沒演技的十八線而已,哪來這麼多關注,肯定都是自己買的水軍。”聞思平越看越不是滋味,心情愈發煩燥。

    一年前他憑一部偶像劇爆紅,迄今為止發展得還不錯。手裏五六個代言,主演的電視劇正在熱播,待播的新片也排到了明年,等他開機的劇組已有三家,每月都有檔次不低的公告節目……是不折不扣的當紅炸子雞。

    按理說他本該對不造成的威脅蕭可不屑一顧。而且,娛樂圈一半靠天賦一半靠運氣,有了好資源也未必能紅。但出於某個不可告人的原因,出道這些年來他一直暗中關注蕭可。蕭可的坎坷艱難,早成了他快樂來源的一部分。現在發現苗頭不對,不免警惕。

    h省電視臺……”

    聞思平在這個台錄過幾次綜藝節目,和台裏某個領導還算熟悉。當下翻出號碼,打了過去:“李哥,是我啊……這期《我家小弟》很火嘛,恭喜你……什麼,不是你監製的,哈哈,那我錯怪你了。還想問問怎麼請別人當嘉賓卻不請我……哦是這樣啊,那還蠻巧的……我這邊開拍了,回頭再聯繫,先掛了。”

    問清了蕭可參加節目的原因,聞思平不得不感歎這廝的狗屎運。到山裏度個假也能搭上節目組,怎麼以前沒發現他有這份好運呢?

    聞思平原本還疑心蕭可攀上了自己不知道的關係,想趁他還沒站穩前設法把他弄下去。現在發現只是巧合,不免改變主意。

    《我家小弟》官博上說同名電影仍由節目導演鐘序秋執導。聞思平不認識鐘導,但也聽說過對方的脾氣。知道他在業內是二三十年的老資格,骨子裏帶著上一輩知識份子的通病:執拗認死理,不輕易妥協。

    聞思平有自知之明,知道憑自己的能耐既無法說服鐘導,也無法施壓讓他換掉蕭可。那麼就只能請水軍捏造黑點往死裏攻擊蕭可,讓製片方礙於輿論壓力主動換人。

    但現在水軍這行漸漸進入公眾視野,人們沒以前那麼輕信。而且在水軍活躍的主要陣地微博,那些粉絲過十萬的知名行銷號背後是哪家水軍公司在操控,圈內人士都門清。沒憑沒據憑空捏造的話,很容易露出馬腳,萬一牽連到自己,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個綜藝嘉賓,只在某期露個臉而非常駐,觀眾很快便會忘了他。至於演電影——蕭可早八百年前就被自己不動聲色地打擊到喪失自信心,在鏡頭前的表現就像個普通人,還能有什麼作為?

    這兩年願意花錢看電影的觀眾越來越多,看完自然少不了在各個社交平臺發發觀影感想。自己先忍一忍,等電影上映當天再讓人寫幾篇差評到處刷,要把蕭可一個沒粉絲剛出頭的“新人”名聲搞臭,還不是輕而易舉。

    想到這裏,聞思平頓時放下心來,決定暫不出手,坐等實力不濟的蕭可鬧笑話。

    點開那個轉發量最高的哭戲加舞劍視頻,他邊看邊撇嘴:“肯定是錄過無數遍,最後挑看得過眼的剪輯在一起。咦,這臺詞似乎有點耳熟……”

    *****

    這一期的《我家小弟》不只火了特邀嘉賓蕭可,預熱了電影,張婉鳴也跟著出了一把名,但卻是□□。

    鐘導還算厚道,羅望無緣無故發脾氣那段被減了大半,略去了他砸桔果那部分,只留下他動手之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鏡頭。

    但細心的觀眾們還是根據各種蛛絲螞跡,推理還原了事情經過。前幾期羅望就有類似表現,只是不像這次那麼過火,又有個漂亮可愛的姐姐幫他圓場,觀眾也就沒在意。

    但這次他氣哭了粥粥,而且在其他小朋友幫忙收拾爛果、拿紙巾給蕭可時,羅望卻站在那邊滿不在乎地笑。對比太過鮮明,一下便激起了觀眾的評論欲。

    這種節目的受眾有相當一部分是一邊欣賞萌娃,一邊比較各家教育方式。羅望的熊,自然觀眾們被歸罪於張婉鳴教子無方。#家長別太張婉鳴#這個話題,很快便被刷上了熱搜。

    靠著節目熱度,張婉鳴離開劇組後立即接洽了幾個親子訪談節目和電視劇配角。但因對方都要求她帶女兒、不要兒子,讓她十分不滿,想磨磨對方改主意,沒有立即簽約。

    這天,有一家劇組松了口,讓她帶兒子先去拍定妝照。她為兒子換上新買的小禮服剛要出門,卻接到了另一家公司打來的電話,語氣委婉但態度堅決地告訴她,合作意向撤回。

    一開始張婉鳴還不以為意:不就是個訪談嗎,這家不肯,還有好幾家求著她上。但像是連鎖反應一般,取消合作的電話接二連三地打來。甚至連即將定妝簽約的這家劇組,也說另外請了演員。

    張婉鳴以為是什麼人要整自己。打聽了一圈,發現是節目惹的禍,頓時氣炸了肺,罵罵咧咧地去書房打電話找朋友訴苦。

    沒想到兩三個小時後再出來,一雙兒女都被公公婆婆接走了。老人家看了節目很生氣,說以後要親自撫養孫子孫女。過來時聽見她在書房裏激動地爆粗口,索性連招呼也沒打。

    工作家庭都不順利,張婉鳴把滿腔火氣都撒到了劇組頭上。偏偏號碼拉黑之後都刪了,想罵人也聯繫不上。在客廳胡亂砸了一堆東西,倒在沙發上累得直喘的時候,她忽然想起剛才一個姐妹說,可以花錢在網站發通稿,通過指責對方或者樹個更顯眼的靶子,來轉移觀眾視線。

    想到這點,她趕緊找出手機,又聯繫人去了。

    *****

    網路上的風風雨雨,蕭可半點不知。他正忙著把電影史裏提到的好電影一部部搜出來,每天除了做飯投喂韓熙林,剩下的時間全花在觀影上。

    精緻唯美的文藝片、激烈緊張的警匪片、浪漫大氣的仙俠片、豪氣幹雲的武俠片……蕭可徹底被影視的美學迷住了。如果說之前想做演員只是為了賺錢,現在的他則有了新一層追求:希望出演的角色,能成為觀眾心目中的經典。

    也許皇家骨子裏都有征服欲。他的皇兄希望將突厥、新羅納入東吳疆域,讓敵人從身體上臣服。他則希望能在現代特有的聲色光影打造的盛宴裏,征服觀眾的情感。

    聽上去沒有皇兄志向高遠,太過平凡,但卻是他在現代擁有的第一個願望,他衷心期待可以實現。

    擁有目標,蕭可越發勤奮。時常加班的韓熙林,已經不只一次在客廳撿到熬不過突然睡死的蕭可。此時,電視裏往往仍在重播著經典鏡頭:“小尼姑年方二八,被師傅削去了頭髮……”

    本身是個工作狂的韓熙林,很欣賞蕭可的認真,不禁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

    大概因為從小做為繼承人培養的緣故,很有責任感的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照顧身邊親朋好友的習慣,通常不等對方開口,就主動出手幫忙擺平各種意外事件。當然,能享受到這待遇的人寥寥無幾。今年從開年到現在,也只有叔公被他照顧過。

    新年將至,諸事順利。就在韓熙林以為今年的資料記錄不必再更新時,看到了何倫發來的幾張截圖。

    “某新人為搶風頭惡意弄哭小孩,星媽怒斥其不擇手段”

    “某男星為搶角色甘當導演保姆,煮飯端茶低伏作小”

    除了類似的含沙射影報導之外,還有一篇看似勵志,實則滿篇挖苦的報導:“從果農到臨演:蕭可手把手教你如何由普通人變明星”。

    韓熙林投資電影的目的是給蕭可創造一個到b市工作的機會。讓財務部門把預算打過去後,便再沒過問細節,根本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某種程度上,除了公事不理會其他的韓熙林,可以說比宅人還宅。

    如果不是這些稿件配了蕭可在節目裏的截圖,他壓根不知是在說誰。

    掃了一眼,他頓時微微皺起了眉頭:如果蕭可因為這些惡意中傷的□□萌生退意,又跑回y省去種樹,那誰來幫他做飯?

    至於報導上的抹黑,他半個字也不相信。年紀輕輕便管理資產過百億的公司,他對自己的判斷力有絕對自信。相處這些天以來,他所瞭解的蕭可,絕非報導裏那個心機深沉又不擇手段的小人。

    這時,何倫發了個驚恐的表情過來:不好意思老大發錯窗了。

    “你沒發錯。”韓熙林直接按下內線,吩咐助理:“查出消息來源,解決它們。”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已將蕭可劃到了自己人的範圍。

 15 滾回老家

    韓氏和國內幾家知名媒體關係不錯,每年沒少給他們繳廣告費。但蕭可表面上和韓氏沒有任何關係,如果走這些管道,很容易惹出流言蜚語。考慮再三,何倫放棄了聯繫他們的想法,找了一位高中同學。

    “老朱,是我啊,好久沒見,有空出來聚聚?……沒有啊,對了,你是不是還在那家時尚雜誌工作?”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寒喧兩句,何倫便直奔主題。

    老朱大名朱恒業,名校金融系高材生,卻因喜歡八卦又不愛追星,畢業後沒去搶投行和四大的面試機會,而是直接奔去一家男性時尚雜誌當了財經人物版的記者。當年跌碎朋友們一地眼鏡。

    他供職的雜誌為投受眾所好,每期都會刊登女星訪談,算是和娛樂圈搭邊。何倫覺得他應該知道怎麼處理這事。

    果然,聽何倫將通稿抹黑的事說了一遍,朱恒業便輕鬆地笑了起來:“明顯是水軍搞的,你那新朋友得罪人了。稿子裏有沒有提到別人?”

    何倫拉回去看了一遍,“有有有,提到個女明星,說看不過眼我朋友為了博觀眾好感弄哭別家小孩又假惺惺地去哄,罵了好幾句。”

    “稿子就是這女星買的,跑不了。嘖嘖嘖,這智商,一定是請了新手。就算想捧一個踩一個,老練的水軍也會多帶上幾個人,讓你猜不透到底是誰發的。”朱恒業問,“這事你想怎麼辦?”

    何倫求教,“有方案沒?”

    “方案一,塞點錢給這家水軍公司,讓他們不要再繼續發稿,再把轉發過的網站公關掉。方案二,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報復回去。”

    前一個方案似乎比較簡單。但經過上次錯失良機沒聘到蕭可的教訓,讓說好的加薪又飛了,何倫便不敢再那麼“怠慢”。再說,老大肯和蕭可同住,又幫他擺平麻煩,這態度本身很能說明問題。如果處理不到位讓老大不滿,吃虧的還是他。

    這是出於公事的角度。若從私人方面來考慮,他也很樂意為蕭可出一口氣。在y省為老大拿盒飯那幾天,接觸下來,他發現蕭可看世界時仍帶著幾分和年齡不符的樂觀好奇孩子氣。感慨娛樂圈還有這種單純好青年之余,不免生出幾分好感。正因如此,他今天無意發現蕭可的負面.新聞,才會不爽地截圖給朋友吐糟。沒想到手滑錯發給了老大……

    想來想去,何倫發現,不管于公於私,自己都希望上方案二。反正先撩者賤,張婉鳴既有本事樹靶子,試圖分散仇恨值,被反擊也是活該。

    確定思路,何倫對朱恒業說了聲q上聊,便掛了電話。又聯繫了劇組工作人員,要了一份節目參與者的背景資料。拉到張婉鳴那頁快速過了一遍,發現了一個眼熟的白酒品牌。

    他馬上截圖給朱恒業:老朱,羅家的事情你知道嗎?

    對方電話立即打了過來,帶著發現八卦的興奮:“他家那酒廠以前是某省的明星企業,不過這兩年不行了。羅家上到發家史下到兩代掌門經歷我都清楚。怎麼,這事和他們有關?”

    “和他家兒媳張婉鳴有關。”何倫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後果告訴了他。

    “原來如此,嘿嘿嘿嘿~

    朱恒業激動得尾音都飄了起來,隔著手機何倫都能想像出他那副八公嘴臉,催促道:“到底怎樣?快說!”

    “說來話長。考慮到你要為朋友出頭,那麼我簡單提取最重要的兩點好了:第一,羅家公子這人嫉妒心很強。第二,張婉鳴當年還沒嫁人時,是個低調的老闆專業戶,喜歡和有身家的人玩玩曖昧還有那什麼,你懂的。這都是我做人物專訪時,到圖書館翻過期報紙發現的。她和好幾個老闆小開都傳過類似緋聞,偏偏又不是特別美,所以我對她印象深刻。也虧得以前網路不發達,她這些破事才沒被抖出來。”

    這都是實打實的黑料,如果善加利用,一定能整得張婉鳴不能翻身。不過,何倫是個厚道人,覺得點到即止,出口氣也就罷了。如果張婉鳴不識趣還要糾纏,到時再放大招不遲。

    “你認識寫通稿的嗎?幫我聯繫一個,還有那些報紙是哪年的還記得不?我讓人去圖書館拍照。”

    “不用聯繫,趁今天沒活兒我幫你寫。寫完附圖發帖,一條龍服務。回頭請我吃頓飯就行。”朱恒業豪爽地說道。

    何倫也笑出了飄音:“行,到時隨便點啊哈哈哈~

    張婉鳴事業最成功那會兒,互聯網還沒發展起來。她在圈中沒什麼朋友,嫁人息影之後,圈子內的消息也就斷了。所以不知道現在網路資訊多到爆炸,還以為像以前那樣,仗著資訊閉塞,幾篇通稿就能打翻身仗。黑稿一發,自以為萬事大吉,之前撤回的合約必定會重新找上門來。

    這天下午,她正琢磨著該怎麼給公婆道歉,至少把兒子接回身邊。昨天聯繫過的一個好姐妹,忽然微信了她一個位址,說無意發現的,讓她快看看。

    標題是【八一八那些生活和作品一樣狗血的女明星】,濃濃的天涯味兒。

    她還以為是和圈內幾個年年緋聞不斷的女星有關,帶著些許幸災樂禍的心情點開,卻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她以前的劇照被掛在首頁一樓,底下還配有說明“看似純良,實則精彩”。

    底下的跟帖也很“精彩”。發帖人聲稱無意下到個老報紙掃描檔,隨便看了幾期娛樂版,發現了張婉鳴的一系列香豔往事。

    這人不但“好心”地貼出她和不同的男人在不同豪車、不同飯局裏的合影,還特地配上解說詞,誇她雖然成名在2000年,作風卻堪為目前娛樂圈小花大花們的典範。在那個女星們相對低調,捂著藏著,乾爹金主之類的辭彙還沒在大陸普及的年代,就勇做先行者敢於撈金云云。

    沒等看完,張婉鳴便氣得砸了手機。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麼忽然又被人挖出來了!

    想到可以在帖子裏解釋,她趕緊打開電腦,準備註冊個號幫自己辯解。沒想到剛點進論壇,便看到自己的名字鋪天蓋地掛滿了網頁。

    “原來是撈女,呵呵,果然不會教育孩子”

    “有張婉鳴這樣的媽媽,她女兒真可憐”

    “富豪娶美女改善基因,也要考慮到品行智商。一不小心娶個張婉鳴回家,悲劇”

    ……

    類似的帖子幾乎刷新一次遍蹦出來一個,張婉鳴徹底傻了眼。

    正不知所措急得團團轉,許久沒用過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本能地接起,卻是暴跳如雷的老公打來的:“打了幾十通電話你都不接,心虛了是吧!當年我哥們兒說不能娶娛樂圈的人,不乾淨,我不信邪,結果還真被你送了十幾頂綠帽子!說什麼想用你的名氣幫助酒廠,其實是想趁我虧錢另找飯票吧!你這個——”

    一開始她還試圖解釋,不是故意,是手機摔壞了沒響。但她老公根本不聽,只自顧自地罵下去。自知理虧,向來脾氣大的她也不敢還嘴,賠了無數不是流了無數眼淚,好不容易勸得老公怒氣稍平。

    結婚十幾年,兩人畢竟是有感情的。加上這事只在個八卦論壇上爆出來,各家媒體都沒出新聞,算是沒定性,給彼此留了最後幾分顏面。最終,羅家公子提出可以不追究過去,但她必須馬上回鄉下老家老實待一年,並保證以後再不踏足娛樂圈。

    這麼一鬧,張婉鳴自己一腦門的官司,自然再沒心思再給水軍續費。

    而蕭可目前還沒有太大名氣,轉發視頻的人以為他是新人,也不會特地去搜他的新聞。加上何倫花錢公關了一下,那幾篇通稿冒頭不到兩天,便永遠被關進了小黑屋裏,連聞思平都沒發現。

    這天晚上,韓熙林難得按時下班,也沒有應酬,回家在客廳裏等開飯。看新聞時收到何倫發來的郵件,裏面是處理經過和張婉鳴的去向。

    刪除了郵件,韓熙林走進廚房。

    蕭可正忙著做最後一道荷葉蒸蟹糕,見他進來,還以為他是餓了:“韓董,還得十分鐘才好,你餓的話先吃吧。”

    “……”看著他一如繼往的清澈雙眼,韓熙林咽回了想說的話,改口道:“不急,等你一起吃。”

 16 甜食甜食

    次日,有媒體報導了張婉鳴回老家並聲明再次息影的事,從普通觀眾到圈內人,都以為她是受不了輿論壓力。沒人聯想到韓氏,更沒人想到蕭可。這場小小風波就這麼平靜地結束了。

    當天中午,鐘導聯繫了蕭可,告訴他劇本寫好了,已經發到郵箱。劇組後天到b市開發佈會,當天舉行開機儀式,讓他趕快準備。

    通常劇本不該給得這麼晚,但這事是韓熙林臨時起意,加上電視臺想趕春節檔撈一把,才弄得倉倉促促跟草台班子似的。考慮到這點,劇本把臺詞精簡了許多,讓一幫非專業演員們背起來不用太吃力。

    這倒方便了蕭可。他最擔心的是臺詞太多太長,以自己的簡體字水準記不全。發現不難,立馬把懸了好幾天的心放回肚子,津津有味地看起劇本來。

    故事開始,是兩名家長在等孩子補習班下課,為孩子不愛念書同病相憐,相互抱怨時,開玩笑說要是孩子來當幾天大人,就能體會到社會競爭多麼激烈,知道家長是為他們好。誰知當天晚上,這兩位家長真和自己孩子互換了靈魂。

    之後是一連串因靈魂交換而引發的搞笑故事。比如為了即將到手的大單,翹課押送女兒來談業務,卻被老師發現嚴厲批評帶回學校的媽媽;喜歡買彩票卻被兒子挪用所有私房買了零食玩具的爸爸;以及如何瞞過親朋好友,免得被當成研究物件……

    兩對大人小孩為了應付每天層出不窮的突發狀況,疲於奔命。但又在種種事件中,彼此更加相互瞭解。孩子發現家長並非平時表現出的牛皮哄哄;家長則發現,孩子念書並不輕鬆,小孩的世界裏也少不了攀比和爭鬥。

    雖然有個俗氣的開頭,故事卻沒有什麼說教內容,只是點到即止,不動聲色地引導觀眾思考:除了知識,孩子還應該擁有怎樣的品質,長大後才能獲得更好的人生?

    至於蕭可的角色,是家甜食店的小老闆,手藝超群,做出的糕點美味無比。兩家小孩都是他的常客,出事後也念念不忘,經常光顧小店。但到了最後他們才發現,之所以交換靈魂,正是因為吃了小蕭老闆自創的新品種點心……經過一系列折騰,吃了無數配料奇葩但依舊美味的偽黑暗料理,終於變回原狀的兩家人,追著小蕭老闆一路捶打到天邊。

    這結局看得蕭可直樂,但笑完了又發愁:本子裏寫的都是西式糕點,他不會做啊。

    把擔憂和鐘導一說,對方在電話那頭哭笑不得:“小蕭啊,道具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如果都讓你做,那多耽誤時間。”

    也對。蕭可又上了一課,但想做點心的想法卻不知何時鑽進了心裏。背了兩遍臺詞,見到了飯點,他去加熱午飯,等回過神來,料理臺上已經擺滿了各色點心材料。

    東西都拿出來了,那就做唄。蕭可吃完午飯,開始忙活。趁燒水之類的空當,再背背自己的臺詞。兩邊開動,時間過得飛快。等發現自己已將臺詞倒背如流之時,才注意到天已經全黑了。桌上堆滿了點心,晚飯卻還沒做。

    想到韓熙林這兩天都按時回家吃晚飯,蕭可抓了抓頭,趕緊切菜。

    《我家小弟》最新一集開播一周之後,軟廣的效果逐步體現出來,經銷商的訂單基本每天都在創新高,現在一天的出貨量,抵得上過去一個月。目前愁的不是銷路打不開,而是原材料供應不上。

    形勢一片大好,無需韓熙林再操心。至於原本的地產行業,今年大環境不佳,除非直接跳水大降價,否則再怎麼玩促銷花樣,都難以提升銷量。但韓氏流動資金充裕,犯不著做這種後患無窮的決策。再說只是利潤下降,並未虧損。幾經商討,董事會一致同意韓熙林的決定,準備到明年新政策出來,再調整行銷方案。

    公事負擔一少,韓熙林難得清閒。若是往年,他大概會約幾個朋友出國度假散心。但今年,有了蕭可的他每天只想回家,用美食犒勞自己的腸胃。

    這天到家,他像平常一樣,公事包還沒放下,視線先往餐廳那邊瞄去。發現桌上擺滿大大小小的盤子,十分豐盛,心情頓時更加愉悅。

    匆匆忙忙洗了手,迫不及待地走到餐廳,剛想取筷子,他的表情忽然僵住:餐點的確豐盛,但卻都是他不喜歡的甜食。雖然經過蕭可的調理,它們色香味俱全,造型更是琳琅如畫,賞心悅目,但也改變不了甜食的身份。

    難道今晚就吃這個?

    韓熙林默默收回手,考慮要不要像以前那樣,讓常去的酒店送外賣上門。

    由奢入儉難,被美味佳餚養刁了的嘴,想再吃回味同嚼蠟的流水線食品,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是,甜食也太……

    韓熙林正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蕭可手端託盤走了進來。看他一動不動,還以為是在等自己介紹,便把手裏的鮮燴三丁放下,一道一道介紹甜點:“韓董,你回來啦。這是桃仁象眼餅、雪花酥、鴛鴦奶卷、蜜果酥……”

    韓熙林的視線早飄到那盤鮮燴三丁上了,看配菜似乎是海參雞丁加了火腿?勾芡清爽無比,襯得菜品色澤愈發鮮潤,真想嘗嘗入口是什麼味道。

    雖然恨不得馬上開吃,他卻沒有打斷蕭可的介紹。自從確定只有蕭可的手藝能滿足自己,稍有閒暇他都會琢磨,該怎麼讓蕭可為自己做一輩子的飯。沒想出辦法之前,他絕不會讓蕭可不快——雖然就算有辦法,他肯定也不會招惹蕭可。

    於是,坐擁幾十家分公司,生意最好時分分鐘上千萬入賬,平時說一不二的韓大董事長,就這麼強忍著食物的誘惑,生生聽蕭可說完了那一長串名字。

    見他聽得專注,蕭可誤解愈深:“我好久沒做點心了,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嘗……嘗……嘗……

    現在拒絕比一開始就表明沒興趣更糟糕。韓熙林強行忍住掉頭就走的衝動,僵硬地點了點頭:“好。”

 17 韓董夢想

    在十幾盤點心裏挑選片刻,韓熙林最後選了那碟鴛鴦奶卷。至少表面沒有糖霜沒有甜絲,而是凝脂般潔白的長糕塊,應該不會太甜吧?

    他拿起筷子剛要脅,手裏立即被蕭可塞進一隻勺子:“這是用牛奶凝出的薄皮卷了新鮮的冰糖山楂條,和研碎的黑白炒芝麻,奶皮容易破,得用勺子吃。”

    奶卷小而滑,韓熙林依言舀了幾次,卻總是不成功,反倒弄破了兩塊,把餡料搞得滿盤都是。他皺眉看了看手裏不聽使的小勺,還要再接再勵,卻被看不下去的蕭可拿過,輕輕鬆松地舀起一隻,喂到他嘴邊:“來。”

    因為動作的緣故,蕭可身子探過餐桌,彼此面孔貼得極近,幾乎能數清睫毛數量。

    韓熙林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和人這麼親近是什麼時候了,但卻並不排斥。就著蕭可的手吃下奶卷,心中的些許波瀾立即被驚訝取代:奶皮入口即化,濃郁奶味配上沾了原香芝麻的酸甜山楂,格外清爽適口,半點都不會覺得甜膩。等他反應過來,食指大小的奶卷已經被吞下了肚子。

    他居然也有吃甜食的一天。

    做為一個幼稚園開始就不吃糖果的人,韓熙林對蕭可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做的菜色很不常見,似乎和八大菜系都不一樣。是在哪里學的?”

    蕭可把甜食盤子一一挪開,“以前跟一位老師傅學的。”

    他暗暗記下八大菜系這個名詞,決定等下上網查一查。

    韓熙林也幫著布菜:“這位師傅有沒有說過他的來歷?”

    東吳時期還沒有菜系之說,蕭可想了想,依稀記得老禦廚雖是帶藝入宮,但之後按皇室菜譜學了十幾年。如果非要分派系,那麼應該算是皇家的,“他自稱是皇室禦廚傳人。”

    “禦廚?”韓熙林愣了一下。

    打著禦廚旗號的餐廳不知有多少,韓熙林四處找美食那陣子,就吃過不下十家號稱某某朝正統禦膳傳人的店子。但基本上都是挑選名貴食材精雕細琢而成,匠氣過重,鮮美不足,並不見得有什麼特別。唬唬外行人可以,但要騙韓熙林這種不惜工本只求美食的人,火候還遠遠未到家。

    現代好吃的東西多不勝數,極度發達的交通能讓人吃到來自全球的美食。當然,越是上等的食物,價格也越是不菲。普通人能分辨好吃與不好吃的區別,但只有嘗遍頂級食材的饕客,才能品嘗出好吃與更好吃的細微差別。

    韓熙林當初之所以能在短短兩年內獲得美食圈前輩認可,被人在美食評論家前加上資深這個尊稱,從某種角度講,完全是拿錢砸出來的。普通吃貨可沒他的財力,做不到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沒法養刁舌頭。

    經過頂級食材的洗禮,韓熙林知道,能用普通食材做出極品美味的蕭可,手藝有多麼了得。但要說這是禦膳——自清朝被民國取代之後,紫禁城禦膳房世代相傳的皇家食譜《玉食.精詮》就湮滅於戰亂之中,這麼多年都沒人知道下落。

    如果蕭可那位師傅真有來歷,學到了這本傳承數朝、經由歷代禦廚添增修訂的禦膳食譜之精髓,那必定是一代大家。

    但韓熙林想了又想,以他過目不忘堪比影印機的記憶力,還是想不出哪位美食大家是以擅長烹飪禦膳而著稱的。

    不過話說回來,《玉食.精詮》失傳,也就是說誰也沒見過。那麼——又有誰敢保證說蕭可做的不是禦膳?那些打著禦膳招牌的餐廳,也從來沒人去考據他們的來歷。

    韓熙林的商人本色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靈光一現,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把蕭可長期留在b市的好辦法。但在說出來之前,他想先探探他的口風。

    兩人在餐桌面對面坐下。吃了幾口心心念念的鮮燴三丁,細細品嘗片刻,韓熙林才問道:“蕭可,這部電影拍完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儘量接活兒,站穩腳跟吧。”

    很務實。韓熙林暗自點頭,又問道:“有沒有考慮過生活來源的問題?”

    “鐘導說這次電影片酬給我八十萬,加上綜藝的一萬,就算扣了稅,剩下的應該夠我花到有新片約。”

    蕭可還不知道身為藝人,少不了置裝費車馬費助理工資撐門面奢侈品等等亂七八糟的開銷,覺得這筆錢數目不少,夠自己吃好一陣子了。

    韓熙林也沒想到演藝圈還有這麼節儉的藝人,只好臨時把遊說之辭改了改:“凡事總要以防萬一,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我覺得以你的手藝,可以開一家餐廳,教幾個徒弟,說不定比當演員更賺。”——到時你就全職當大廚好了。

    他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

    開飯莊似乎是挺賺錢,但在古代得先與衙門地痞搞好關係,不然賺的還不夠被訛的,現代不知又是怎樣一套規定。蕭可想了想,決定詳細打聽下再做決定:“聽上去不錯,我和朋友商量下。”

    欲速則不達,韓大董事再度將天使風投注資控股包乾分紅的那套說辭咽回肚子,改變話題。

    兩人雖然同住了一個多星期,但以往韓熙林每天早出晚歸,最多早上互相問聲好,等晚上回來,蕭可早睡了。像今天這樣就著美食輕鬆地閒聊,還是第一次。

    一頓飯吃下來,蕭可覺得這位新室友混得不錯,能力超群,心說放在古代,一定是個能吏。

    韓熙林則愉快地發現,蕭可是一名有藝術追求的演員。在這個浮躁投機的時代,藝術夢想固然可貴,卻有些理想主義。不是說不能成功,而是機率太低。

    做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他固然佩服蕭可,卻不會因此錯失良機。見縫插針造個勢,往天平上增加一點讓蕭可下定決心開餐廳的法碼,是很有必要的。

    當天晚上,他又給鐘導打了電話,嘀嘀咕咕了老半天。

    於是,發佈會這天,劇組鄭重宣佈,電影亮點除了可愛的萌娃,搞笑的劇情之外,還有特別的美食。劇中角色小蕭老闆店內的所有糕點,都將由扮演者蕭可本人親自製作。每次拍攝完後,還會贈送給探班的記者和粉絲品嘗。

    鑒於蕭可在節目中表現出的高超廚藝,沒人覺得劇組奇葩。不少人都興致勃勃地搜索拍攝地點,準備有機會去蹭小哥哥親手做的美食。不在b市的觀眾則哀嚎不已。

    或許只有鐘導知道真相,不過也僅僅只是一部分。

    ——難道韓大董事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廚師這個設定被蕭可承包了嗎?

    開機以來,鐘導每天看見蕭可,都會情不自禁就這個問題陷入沉思。

 18 電影預熱

    參演的三個明星家庭裏,只有秦石泉是科班出身。粥粥的媽媽葉萱如是選秀歌手,成名後在電視劇裏打過醬油,勉強沾點邊。而另外一位節目主持人,簽合同前就表明了態度:要趁曝光期多接通告,讓鐘導儘量刪減他的戲份,兒子倒是可以全程出演。

    至於蕭可嘛,有好友老秦作保,鐘導對他非常放心。在壓縮了主持人的戲份後,趁勢給他多加了不少戲份。

    拍攝時間太趕,演員又大多不是專業,鐘導便在別的方面下了心思,彌補短板。有多年話劇經驗的秦石泉是當仁不讓的男一,飾演和兒子互換靈魂的苦缺爸爸。

    秦家倆兒子裏,原本只打算讓一個出鏡。但開拍那天,本職是兒童故事作家的編劇到現場溜達了一圈,當場被雙胞胎兄弟的互動萌得不要不要的,找鐘導商量了一下,臨時加了角色。

    於是,秦石泉除了成年身少兒心之外,又多了一條精分設定——兩個兒子的靈魂都跑進了他的身體,每天至少要為吃甜吃鹹來場左右互搏決鬥。鑒於贏家戰利品是蕭可的點心,甜黨在這部電影裏獲得壓倒性勝利。

    至於另一條主線家庭裏的女兒飾演者,更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由粥粥男扮女裝出演。

    宣佈消息的時候,鐘導看著台下記者意外之極的表情,得意無比。當一身小洋裝,梳著包包頭,可愛得讓人想抱在懷裏揉揉揉的粥粥出場時,全場快門聲響個不停。女裝粥粥佔據了當天頭條的半壁江山,從此成為電影官網的看板娘。

    蕭可出演的小蕭老闆,則是官博君每日宣發看板郎。每天早上九點,官博都會準時發佈一張蕭可做點心的花絮照,帥氣的馬甲西褲再配上本人親筆撰寫的食用心得,頓時又掀起一陣轉發狂潮。

    起初探班的人少,大家多半在舔顏。幾天後一個在粉絲當中極有影響力的節目後援會會長去探了次班,親口嘗到糕點,頓時驚為天人,回家狂刷幾十條微博讚美蕭可的手藝,去探班的人頓時多了起來。

    效應雪球越滾越大,沒過幾天,劇組便因探班粉絲激增影響拍攝,不得不取消了品嘗點心的計畫,惹得官博下一片哀鴻遍野。去過的還想再去,沒去過的更想去,炫耀黨和錯過黨紛紛統一戰線,“炮轟”劇組。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看電影送點心,蕭老闆辛苦下麼麼噠#這個許願話題被刷了起來。不到一個星期,就突破百萬。

    這一次,在劇組人員的提醒下,蕭可終於發現,原來自己在網路上已經算是個紅人了,便讓于小嶽幫他開了個微博,方便和粉絲互動。

    只是,大大的電腦鍵盤他敲起來尚覺得眼花,小螢幕上的按鍵就更沒輒了。好在他很快想出了辦法:寫字拍照,上傳回復。

    蕭可寫字的工具,當然是毛筆。正好秦石泉正押著倆兒子學寫大字,筆墨紙張都是現成的,蕭可就不客氣地借用了。

    趁拍攝空隙,他就著簡易桌寫了一大幅感謝粉絲支持的話語。那挺拔的站姿,那行雲流水的落筆,引得一干工作人員連連合影。

    完成之後,看著那幅完全可以當字帖範本的作品,家裏有娃的都感歎不已。

    已經和蕭可混得很熟的葉萱如,上手揉亂了他的頭髮,直接說出眾人的心聲:“小可,你要是再小幾歲,那就是少年公敵,人人喊打的別人家的孩子。”

    照片上傳之後,立即引發了又一輪評論熱情。人們驚訝地發現,這個單靠臉就能橫掃一片的新人,不但廚藝好,國學造詣也了得。這封感謝信字寫得好只在其次,更難得的是文詞雅馴,用典極多,卻又風趣幽默,不見強行掉書袋的尷尬。

    見多了念白字的明星,見多了拿別人作品擺拍的明星,有深厚國學功底的卻是第一次見到。許多原本只是跟風起哄的人,頓時對蕭可刮目相看,紛紛表示要路人轉粉。

    當然,讚美裏也不乏惡意挑刺。有個三無用戶先是言之鑿鑿地說這是抄襲,被新粉們上了逐句逐句百.度都沒有結果的截圖後,又改口說是胡亂拼湊,結果馬上被文學博士甩了一份典故詳解。

    他再辯解說是擺拍,是有人代寫。這一回,默默看了半天熱鬧的劇組剪輯人員,上傳了自己拍攝的錄影,證明蕭可確實是在五分鐘內親手寫就了這封感謝信。

    但在如此確鑿的證據下,那人卻還是上竄下跳,前言不搭後語地攻擊蕭可。新粉絲們看出他純粹是為黑而黑,紛紛遮罩了他,不再理會,轉頭繼續花癡自家正主,把寫字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

    興致勃勃地討論半天,有人發現了一個問題:“你們注意到沒有,小蕭老闆用的典故,都是三國之前的。為什麼?”

    好話題,又是一輪新討論。最後眾人一致認為,小蕭老闆是有強迫症。這次他專注用三國以前的典故,說不定下次就專用唐宋的?

    其實真相很殘酷:穿越人士蕭小王爺,不知有唐,無論宋明,自然更不知道典故。

    美麗誤會的結果,是關於蕭可的話題又多了一條:#有文化就是任性,學術強迫症蕭老闆萌萌噠#

    明星上熱搜不稀罕,稀罕的是同一個演員一次性上了兩條破百萬的話題,還不是買的,都是自行轉發。更重要的是,他不是明星,是個只參加過一次綜藝的新人。

    不少時刻盯著微博動向的影視公司都注意到了這點,紛紛在籌拍片子的擬邀請參演人員名單中加上了蕭可的名字,準備儘快與他聯繫。

    同樣看到這一切的聞思平,卻是危機感愈重。退出那個專用來辱駡競爭對手、剛才無理取鬧黑了蕭可上百條的小號,他聯繫了經常合作的那家水軍工作室,準備修改計畫,在電影上映之前就製造負面輿論。

    聞思平一心要打壓蕭可,卻低估了h省電視臺的影響力。那幾篇指責電影不走心、劇情胡編亂造、演員讓人出戲,酸味十足的稿子剛出,還沒來得及指名道姓地諷刺蕭可,就被省台官博先掛了出來,評論曰“導演都還沒拍完呢,閣下在哪兒看到成片的?”

    評論底下一片附合聲,將漏洞百出的稿子諷刺得體無完膚。

    就劇組近來公佈的花絮和劇照來看,導演確實用心,觀眾看好這部劇,願意聲援。而且,劇本是個獲獎無數的知名兒童故事作家跨業操刀,專職人員出品,與主題非常契合,這也是觀眾期待力挺的原因之一。

    粉絲和官方同仇敵愾,水軍出師未捷身先死。深夜拍完戲的聞思平看到結果,氣得直捶床,一時間卻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咬牙切齒等電影播出再卷袖子上。

    就這樣,在一片大祥和的氣氛中,三個月的拍攝時間很快過去,電影順利殺青,並確定將在大年初二上映。

    考慮到粉絲心情,但因蕭可一個人沒辦法做那麼多點心。經再三討論,官方宣佈,凡是觀影觀眾均可憑票在電影院換取一瓶韓氏集團旗下出品的特別版果汁,包裝上印有不同劇照。雙人及以上觀眾,還能額外得到一份零食禮包。

    ——韓董還真會賺錢啊。仗著院線老闆是自己哥們兒,免費為韓氏打廣告。

    這是劇組工作人員知道這個決定後的共同想法。

    其實他們錯怪了韓大董事。之所以推出這個企劃,有一半的原因是韓熙林始終找不到藉口給蕭可專屬廚師報酬,只得退而求其次,搞了這麼一個雙贏活動。

    何謂雙贏?他把五成以上特別版果汁的封面都印成了蕭可,算是一起擴大知名度。

    “老闆,這麼做觀眾真不會抗議嗎?”知道老闆這個決定,何倫又一次被刷新了世界觀。他總覺得,老闆似乎在朝某條不歸路策馬狂奔紅塵作伴瀟瀟灑灑……

    “沒事,就這麼定了。”韓熙林沒想那麼多,自認只是投桃報李罷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正是自己投出的這只桃子,把蕭可砸偏了(他預想中的)專職廚師之道。

 19 除夕“出櫃”

    春節將至,韓熙林又忙了起來,奔波於各種飯局。合作夥伴、供應商、同層次的企業家……來年千頭萬緒各種商機各種事務,就在年末的一次次宴席裏,織下第一根緯線。

    這天,和一幫比自己大一輪的企業主喝光兩瓶,韓熙林藉故離席,出來透氣。

    在露臺站了片刻,他的思緒不由從公事移到日常。對著一盆盆圓葉綠植,想到的卻是昨晚的宵夜綠茄餅。

    在燉乳鴿火腿的湯鍋加上蒸籠,放茄子蒸熟,再將之搗成泥餡,用加料稍稍醃過的生菜包起,最後裹上一層雞蛋加甜蝦末調出的麵糊,下鍋炸好。

    蔬菜從金黃香脆的薄層透出若隱若現的碧綠,看上去誘人無比,比這些盆栽好看多了……咬下去更是美味,吸足了高湯鮮香的茄泥就著爽脆猶在的蔬菜,香而不膩,又不怕夜裏吃太多不消化,讓他一拿筷子就停不下來。

    不知今晚蕭可又給自己留了什麼宵夜?

    瞅了瞅入席之後只勉強吃了幾筷素菜擋酒的肚子,韓熙林恨不得馬上回去。

    這時,一名青年端著酒杯,從富貴樹後走了過來。看到韓熙林,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韓哥,你也來這兒吹風啊。”

    青年似乎忘了,剛才韓熙林離席時,自己還對他說等會兒回來再喝一輪。就連現在,他手裏都還端著兩隻酒杯。

    韓熙林看了他一眼。這是鄧家的小公子鄧一博,比他小三歲,今年才二十五。兩年前大學畢業從國外回來,軟磨硬泡跟他老爹要了南方幾幢商業大樓的經營權,收著租子拿著分紅,天南海北到處玩,時不時和主持人模特什麼的傳個緋聞,日子過得很滋潤。但最近似乎靜極思動,想不依靠家族做個大專案來證明自己,便瞄上了韓熙林,想拉他投資一起幹。

    他好像又忘了,鄧家從祖父輩起就與韓家交好,這份人情,也該算做家族資源。

    對於鄧一博這種行為,韓熙林只有一句評價:吃飽了撐的。

    那個項目他瞭解過,幾個金融界打工的老油條拉大旗作虎皮,想找棵大樹借名氣撈一把而已。偏偏鄧一博聽不進家人的勸,認為他們不信任自己,鐵了心非要投資。鄧家沒辦法,又不便動那幾個背後盤根錯節的項目經理,只得提前向親友打好招呼,讓他們不要理會鄧一博。

    其實,就算沒鄧家這句話,韓熙林也不會給鄧一博注資。

    當下見他過來,韓熙林不動聲色地說道:“一博,上次我見了伯母,她一直抱怨你不肯結婚。現在你回家了,她還在催你麼?”

    韓大董事永遠知道談判桌上怎麼開價最合適,自然也知道怎麼轉移話題,打亂對方的節奏。

    鄧一博果然馬上泄了氣,把手裏的兩杯紅酒擱到地上,無精打采地訴苦:“韓哥,別提我媽。她現在每天就跟新聞聯播似的,定時定點拿套話對我掃射。要不是年關就在眼前,我早走了。最氣人的是,她光催我,倒不管我哥,由著他三天兩頭的換男伴。”

    韓熙林和鄧家兩兄弟是打小的交情,和鄧家老大更是死黨,彼此知根知底。鄧家的事情別人不知道,他卻十分清楚。

    聽鄧一博抱怨不休,韓熙林笑而不語。

 

    鄧再榮是什麼人,當初因為性向和家裏鬧翻,他老子全方位斷絕他的人脈和經濟來源,都能白手起家掙出千萬身家。後來反倒是鄧家一堆吃紅利的股東坐不住了,苦勸老鄧夫婦讓兒子回去,繼續將家族企業發揚光大。兩邊磨了一年多,最後鄧再榮帶著當時的男友住回了家裏,同時接掌企業。老鄧退居二線,最愛嘮叨的鄧母從此再沒說過大兒子半句不是。

    鄧一博要是有他哥的三成功力,現在也不至於變著花樣來找他要錢。

    抱怨片刻,鄧一博又說道:“韓哥,我真羡慕你,家裏只有伯父,他肯定不會催你。”

    這是鄧一博最討人嫌的地方。韓熙林雖然不會和他計較,卻也不想再說什麼:“出來得夠久,該回席了。”

    不過,他卻因鄧一博的話,聯想到另外一件事:蕭可最近聽鐘導的建議,推了幾個不靠譜的邀約,準備等年後上個鐘導朋友做的美食節目。再過半個月就是春節,這段空檔他應該會回家吧?不知他想休息幾天,屆時自己一日三餐又該怎麼解決?

    韓熙林越想越鬱悶,臉上不由帶出了幾分。本來還想再談談融資的鄧一博見狀識趣縮到一邊,茫然回憶剛才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應酬完回到住處,韓熙林迫不及待想問個清楚。轉了一圈沒發現人,原本以為蕭可已經睡了,但聽到房間裏有動靜,便過去敲了敲門:“蕭可,在嗎?”

    “在,請進。”

    韓熙林依言推開虛掩的房門,剛踏進半步,便因看見的場景頓住了。

    光可鑒人的原木地板上,蕭可正在壓一字馬。大概是暖氣太足,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隨著彎腰觸碰腳尖的動作,衣服滑開,細窄白皙的腰身顯了出來。燈光反射著薄汗,襯著修長的雙腿,顯得線條格外漂亮。

    那線條似乎帶有異樣的吸引力。韓熙林第一反應是扭過頭去,隨即想到自己又不是鄧再榮,便又坦然地轉了回來:“你這練的是瑜珈嗎?”

    從小習慣被人環繞伺候的蕭可,沒注意到韓熙林的小小異樣,說道:“不,隨便練練。”

    現在擁有了一具健康的身體,蕭可想多鍛煉鍛煉,便把之前劍術老師教的入門功夫揀了起來。本來該練習站樁,但今天他有點犯懶,便臨時換成了壓腿抻筋。

    韓熙林是外行,乾巴巴地說了句“功力不錯”,便轉入正題:“過年你打算怎麼安排?”

    “安排?”沒在現代過過春節的蕭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準備回家看看父母?大概要去多久?”千萬別太久。

    父母啊。蕭可直起身子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髮,有些苦惱。

    按理說他該替原主孝敬父母,可手機裏壓根就沒存他們的號碼。旁敲側擊地向于小嶽打聽,也沒得到確切消息。于小嶽說,自從三年前蕭可離家出走後,就一直沒回去過,平時也不跟家裏人聯繫。

    他按身份證上的地址搜索了一下,卻發現那裏已經拆遷了兩年,如今是商業廣場。他試著打電話問物業,對方告訴他搬走的居民都是結的現款,沒有回遷。如果沒有相關部門出具的證明,他們不能隨意透露聯繫方式。

    他的常識只能用到這裏,再更進一步的話,只得向人求援,但他一時想不到該用什麼藉口。而且在潛意識裏,他還牽掛著原來的親人,暫且不想接受另一對父母。

    起碼今年的除夕,讓他思念著母后皇兄,暫時不面對如今的父母吧。

    想到這裏,蕭可說:“我不回家,還住在公寓,行麼?”

    幸福來得太突然。但韓熙林還是不放心,便打蛇隨棍上:“一個人過年太冷清,不如,你去我家?”

    蕭可想,自己一個人留在公寓看電影看書,淨做和平時相同的事確實沒意思,便點了點頭:“好啊,你家在哪里?要訂火車票嗎?”

    “不用,就在本市。”韓熙林想,以往過年,家裏司機保姆都放假,由家政公司上門服務,應該不會說漏自己的身份。至於父親——那個不靠譜的男人最多和他們一起吃頓年夜飯,完了繼續出去和老朋友混,應該也沒問題吧。

    為了避免蕭可不高興,韓熙林又不舍地說道:“到時我們吃現成的,你正好休息一天。”

    蕭可不疑有他,欣然答應:“行。”

    一切順利,韓熙林這才心滿意足地去吃夜宵。

    轉眼到了除夕,韓熙林親自開車,和蕭可一起前往韓家老宅。那是套足有七進的四合院,現在拿著錢也買不到。韓熙林早準備了一套藉口,準備等蕭可問起,就說祖輩當年買進時很便宜。但常識還沒學到這一塊的蕭可一直沒提這話,他也就沒說。

    行到巷口,遠遠便看到韓宅大門敞開,門前停著兩輛貨車。穿著制服的廚師與百貨公司川流不息地進進出出,往裏面搬送食材和各種年貨。

    “我爸喜歡趁過年突擊花錢。”韓熙林面不改色地撒謊圓場。說罷繞過人群,把車子駛進側門改迼好的車庫。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剛要往裏走,一個穿得花花綠綠的高大老頭突然沖上來,親熱地抱住韓熙林,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你小子可算來看我了。今年有沒有帶人回來?對了,你現在還喜歡女人吧?”

    話音未落,注意到兒子身後還跟了位俊美青年,老頭頓時張大了嘴巴,半天才合攏:“得,剛才算我白問。你這不孝子,大過年的鬧這出,是想氣死我嗎!”

 20 拴牢蕭可

    別看老頭上了年紀,吼起來卻是中氣十足。蕭可當場傻了眼,尷尬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沒想到一進門就惹事,韓熙林嘴角抽搐了一下,先對蕭可說道:“你別介意,我爸開玩笑呢。”

    “哦哦。”蕭可順著臺階連連點頭。

    “我才沒開玩笑!不孝子你給我聽著——”

    老頭話音未落,就被韓熙林半推半架地拉到一邊:“你能不能先聽我說完?”

    韓熙林語氣嚴厲而無奈,擱在別家可能會惹得老爹更加生氣,大吼你小子居然不尊敬長輩。但老頭一直很吃這套,悻悻看了兒子一眼,沒好氣道:“莫非你要告訴我,他是個女人?”

    “……你最近又看了什麼怪東西?”韓熙林太清楚老頭的性子了,什麼流行隨什麼,又喜歡嘗鮮,是廣告商最喜歡的對象。小時候給他買了一堆蟻力神,後來是腦白金,現在麼,天天轉微信裏的偽科普文章,提醒他要這樣要那樣。如果不是徽商發的商品實在不靠譜,說不定韓家現在已經被三無產品埋起來了。

    老頭理直氣壯地說道:“打小學起你就沒領過女生回家,留學時所謂的女朋友還是別人告訴我的,我連照片都沒見過。網上的同性戀測試題,十道裏你對得上八道。都這麼明顯了,還不許我問啊?”

    “……什麼題?”

    “馬雲出的啊,還配圖了。測試題後面還有句名言,說什麼沒愛過同性的人不懂真正的愛——”

    韓熙林聽得額上青筋亂爆,直接打斷:“早說了讓你不要輕信網上所謂的名人名言,打麻將都比看那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強。”

    老頭嘀咕:“你以前可是很嫌棄我打麻將……”

    “那是因為你現在幹的事更不靠譜。”韓熙林把跑偏的話題拉回來:“蕭可現在幫我做飯,你要嚇跑了他,我跟你沒完。”

    “做飯?”老頭一愣,隨即緊張又期待地問道:“你那吃飯不香的毛病終於治好了?”

    見老頭終於上道了,韓熙林略感欣慰,神色稍緩,點了點頭:“是的,只有蕭可的手藝對我胃口。但他只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才燒菜給我,我們沒有雇傭關係,你——”

    韓熙林還想叮囑老頭不要說破韓家家底,沒想到只聽了前半句,老頭就如離弦之箭般一個健步沖回蕭可身邊,拉起青年的手笑得春光燦爛。

    “不好意思啊小可,我這人愛開玩笑,剛見面的人可能會不適應。剛才沒嚇到你吧?我是小林他爸,你叫我叔叔就好。小可啊,到我家來別拘束,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哦哦。韓叔叔,小林是韓董的小名嗎?”蕭可對他的前後不一略感不適應。

    “對啊,以後別那麼生分,直接叫他小林就好。”

    韓父牢牢記住了那句沒有雇傭關係,心說一定要替兒子把蕭可套牢才行,便繼續熱情洋溢地吹噓:“我家小林呢,外表看著又冷又硬,其實性格很好,講義氣又有責任感,你們處久了就知道了。不過,如果哪天他敢欺負你,你馬上告訴我,我一定收拾他為你出氣。”

    這時,廚師隊的領班恰好過來,向雇主再次確認今晚的菜單。聽到韓父的大包大攬,視線不禁在蕭可和韓熙林身上輪流掃來掃去,心說大城市的人就是會玩,兒子和同性搞物件,當爹的非但不反對,還一見面就為未來兒婿撐腰。

    韓熙林被領班露骨的古怪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剛剛緩和了些許的表情再次變得冰冷,板著臉對他揮手:“行了,功能表就是這樣,你快去做。”

    “慢慢慢,”立志要拴牢蕭可的韓父,聽到這話忙裏抽閒,暫停了對自家兒子的吹捧,向領班說道:“多弄幾樣下酒菜,我今晚高興,要多喝幾盅。”

    “好的。”領班想,默默支持兒子的一切選擇,只要孩子幸福就好,真是位好父親啊。

    平生頭一次被人當成好老爸的韓父打了個噴嚏,扯了扯身上單薄的淺桔色襯衣,對蕭可說道:“你看我,一高興就忘了外面冷。小可,和叔叔到屋裏聊天。”

    蕭可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韓熙林,猶猶豫豫地應了一聲,跟著韓父往裏走。

    韓家這套大宅是韓熙林的祖父買進的,前幾年在韓父的指揮下重新大整大修了一遍,大到園藝佈置、小到原有藻井廊圖的修復,都是請專家級別的人物弄的。在保持原貌的基礎上,又在暗處加了許多現代設施。走在院中,名花異草步步成景,頗有意趣。坐進屋子,舒適溫馨,雖然都用了古典傢俱,卻沒有慣常的冷硬感。

    對蕭可來說,院景倒在其次,室內佈置卻是他最喜歡的古典與現代完美結合典範。按了按貴妃榻上的羽絨軟靠,蕭可強忍著躺下打滾的衝動:“韓叔叔,你家真不錯。”

    房子的佈置都是韓父一手包辦,這話立即搔到了他的癢處,大腿一拍,覺得這孩子真有眼光,太招人喜歡了。趁離開飯還有幾個小時,他乾脆帶蕭可一間間參觀起來。

    兩人邊走邊聊,一個院子看下來,蕭可便把韓父的生平聽齊全了。

    韓父大名韓善之,當年韓熙林的祖父對這個獨生兒子頗為期許,教育十分嚴格。但後來老人家經歷了□□的風風雨雨,又覺得做人鋒芒畢露要不得,便改為放養。

    再後來趕上改革,老人家敏銳地抓住其中商機,果斷棄文從商,生意越做越大,更沒時間管教孩子。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兒子已經成了一個隻知玩樂的二代。挽回了幾把不成功,最終,只得把期望放在孫子身上,將韓熙林從小往接班人的方向培養。

    韓父這一生,前半生靠老爹,後半生靠兒子,除了少年時根不紅苗不正吃過幾年苦,其他時間都蠻瀟灑蠻瀟灑的。

    聽到這裏,蕭可大概明白,韓熙林那強勢性格是怎麼養出來的了。有這麼個不靠譜的老爸,阿斗都要被逼成張飛啊。

    好在韓父雖然愛玩,卻因為少年教養打底,不像別的富家子弟脫不開吃喝嫖賭四字。不過,他的喜好也談不上高雅,倒是偏向于孩子。

    攀岩訓練室、火車模型室、任天堂兼街機遊戲室……堪稱寸土寸金的四合院,被韓父拿出一半多改造成主題房間,裏面滿滿的都是他幾十年來的收藏品。

    一聽說蕭可本職是演員,他馬上表示自己收藏了老版四大名著的幾套戲服。當即拉著蕭可去了收藏房間,披上齊天大聖的裝備,感慨了一通現在的戲淨用特效,效果卻反而不如以前精美。末了,話題不知怎麼就扯到了吃上。

    “我小時候最想吃唐僧肉,第一次看小說時特別期待哪個妖精把唐僧啃上一口,說說是什麼味。可惜他們一個個拖拉得不行,逮住了都不願現吃,非要等三親六戚到齊了好讓孫悟空一網打盡。”

    翻遍全書唐僧也沒被人吃過,那份失落感韓父至今記憶猶新,抱怨道:“這些妖怪,分明就是得了微信上說的拖延症。”

    四大名著裏蕭可只看過三國演義,還是在果園時借了于爸的藏書。聽西遊記天馬行空很有趣的樣子,便默默添進了書單,準備看完八大菜系的相關資料就去補起。

    剛想讓韓父再多說點孫悟空和唐僧的故事,卻聽他又說道:“後來再看紅樓夢,裏面的菜我道道都想吃。十幾年前有地方搞了個紅樓宴,我托關係搞了張入場票,結果那道茄鯗剛上桌,我就知道虧了。什麼茄鯗,分明就是宮保雞丁把胡蘿蔔換成茄子而已。”

    茄鯗?蕭可想了想,說道:“那不就是路菜嗎,我會做。”

    “真的?!”韓父這才想起,蕭可哥是能拯救兒子挑剔嘴巴的絕頂手藝,登時大喜,把虎皮小圍裙往地上一丟,馬上拉住蕭可的胳膊:“來來來,小可,快做來給叔叔嘗嘗。回頭叔叔封個大大的壓歲紅包謝你。”

 21 翠蓋魚翅

    蕭可沒想到,一道路菜就能讓韓父樂成這樣。

    古代音韻書裏注解鯗的意思是幹魚臘,既然是乾菜臘味,那茄鯗怎麼也不可能是宮保雞丁炒茄子,一定是便於久放的路菜。

    所謂路菜,簡單來說就是古代殷實人家出門行遠路時,為免中途找不到打尖的客棧或飯菜不合胃口而準備的小菜。

    為了便於攜帶且耐放,路菜必須做得重油無汁,方便冷吃,配菜裏一定要有葷肉,就粥下飯都不錯。用現代菜肴來類比的話,大概就是老乾媽,只不過以前的路菜放的肉比較多。

    蕭可覺得,這道菜早餐時吃吃還湊合,放到除夕年夜飯就有點上不得臺面了。而且,做好之後還得放幾天等入味,不能立即開動。

    想來想去,蕭可說道:“韓叔叔,除了茄鯗,我再給你做道別的菜吧。茄子是入味菜,做好了也沒法現吃。”

    見韓父不大明白,蕭可便詳細解釋了一遍。

    聽罷,韓父感慨道:“我幾個喜歡紅學的老朋友,這些年為這道菜到底該怎麼做爭個沒完沒了。我聽他們的論調,好像都很有道理,好像又有哪里不對。沒想到今天在你這兒聽到了正確做法,哈哈哈!等這茄鯗做好,我馬上拿去給他們開開眼。”

    興奮地說到這裏,韓父又期待地問道:“小可,你準備給我做道什麼菜?”

    “你喜歡吃什麼?”

    這可把韓父問住了。他口味很雜,只要做得可口都喜歡嘗嘗。糾結了半天也說不出更喜歡哪道,便把選擇權交還給蕭可:“還是你來決定吧。”

    “既然是過年,來道比較吉利的富貴菜吧,就做翠蓋魚翅好了。”蕭可問道,“家裏有小排魚翅和紫鮑麼?”

    韓父吃了幾十年的魚翅,卻從沒聽說過翠蓋魚翅這名字,頓時覺得讓蕭可來決定真是太英明了,說道:“我去問問,沒有就讓他們現送。”

    蕭可點了點頭,心說,看來韓董這位新室友家庭條件不錯。

    當下兩人去了廚房,還真有小排魚翅和紫鮑,都已經發好,魚翅正吊著湯準備做蟹炒魚翅。這道菜是今天來幫廚的酒店的招牌菜,誰去都得提前預訂,但吃了幾年,韓父早吃膩了。一聽有材料,馬上說道:“這道菜不做了,食材都拿來,讓小可處理。”

    上門做飯的師傅是酒店主廚,在b市餐飲圈小有名氣,蟹炒魚翅正是他的拿手絕活兒。現在聽韓父說不讓做了,覺得自己的廚藝受到了質疑,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不快歸不快,他可不敢得罪韓氏的老太爺,便不情不願地讓領班把食材端了過去。

    不甘心地悄悄瞪了下廚的青年幾眼,主廚發現他穿戴平平,便猜應該不是韓家人一時興起想親手做道菜,多半是這窮小子想邀功討好自告奮勇。

    哼,這小子以為魚翅鮑魚是大白菜,隨便弄弄就好了麼,他怎麼可能做得出自己的美味?處理得不好,寡淡無味,屆時韓家老太爺吃著不對,還不知要怎麼發火。

    想到這裏,主廚興災樂禍地收回視線,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準備等會兒看蕭可的好戲。

    蕭可根本沒注意到他剛才不懷好意的打量,逕自忙著處理手頭食材。魚翅已用雞湯清燉了幾個小時,火候已經差不多了,不必他再費心。他另選了一隻油脂肥厚的雞,把雞皮連油脂一起剝下,裝碗待用。末了將發好的紫鮑洗淨,翻檢剜去遺漏的內臟。

    因為以前都有禦廚打下手,蕭可不擅長處理食材,這幾個動作做得有些笨拙,看得其他人暗中訕笑,但韓父卻毫不在意:人家小可本職是演員嘛,菜做得好已經很難得了,怎麼還能要求更多?

    幫忙處理完鮑魚,韓父見蕭可洗乾淨手,拿過他心心念念的茄子去皮刨丁,心情頓時更好,忍不住回憶起倒背如流的原作:“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腐乾子、各色乾果子……”

    這些幹料家裏都有,韓父一邊回憶,一邊翻找,還主動洗乾淨裝碗,給蕭可打下手。

    這一幕看得暗中打量的主廚酸水直冒:自己為韓家做了好幾年的年夜飯,可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切,反正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等下就看韓父怎麼發作這小子。

    把茄丁炸好,又把各色材料下鍋,加入雞湯慢火煨起,接下來只等湯幹,茄鯗這菜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蕭可又去看魚翅的火候,發現翅肉已展起,翅針卻不外露,在滾著小泡的乳白湯色中若隱若現,便關了火。剛準備撈魚翅,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韓叔叔,我得要三張荷葉。”

    剛才參觀韓家時,他看到一處玻璃溫室,裏面一邊種著瓜果,一邊種著反季鮮花,還有個小荷塘。雖然是冬天,但池面上依然點綴著幾片荷葉,幾朵白蓮。

    “馬上馬上。”韓父趕緊去折荷葉。

    等他回來,蕭可已經切好了紅白相間的雲腿,還調好了一碗調料。拿過一張荷葉,將魚翅、紫鮑、雞皮、雲腿一起包好,再放進鍋裏,加料開煨。

    這時,另一鍋的雞湯已熬幹了,揭開鍋蓋,異香撲鼻,所有人都忍不住多抽了幾下鼻子。主廚苦苦按捺住一探究竟的衝動,心說,小菜做得好,不代表魚翅也能做好。

    蕭可開了大火,倒進香油不斷攪拌,等泛黃微焦的菜丁浸上一層淡色油脂,又加了糟油繼續翻攪。待到糟味拌勻,起鍋收進剛才準備好的小罎子。

    忙活了快兩個小時,他也有些累了,坐在高腳轉椅上,取過紙巾擦了擦汗。正在這時,韓熙林找了過來。

    看到蕭可滿頭大汗的模樣,他立即猜到發生了什麼,不悅地說道:“爸,蕭可是客人,怎麼能讓人家下廚?”

    話雖如此,他的視線卻不由自主鎖定了料理臺上那只簇亮的小罎子。空氣裏還彌漫著濃濃的香味,像平常那樣,勾著他的胃袋蠢蠢欲動。

    可惜他晚了一步。注意到兒子的視線,韓父警惕地將罎子一把抄到懷裏:“看什麼看,別打壞主意,我還要和你幾個叔叔一起品嘗。”

    論厚臉皮的程度,韓熙林自知拍馬也比不上他爹,便退而求其次,站在道德制高點繼續指責:“爸,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讓客人動手,確實是自家失禮。但為了美食,韓父也顧不得了。他揉了揉臉,壓低聲音說道:“知道了知道了,別吵吵,等下我要給小可封壓歲紅包哪。再說,他演的電影不是後天就要上映了嗎,到時我給他包場去。”

    韓熙林存心想下老爹的面子,抬杠道:“包了場沒人看,傳出去影響不好。”

    韓父哼了一聲:“我會找人送票啊。有茄鯗在手,還怕那幾個老頭不來?別人不說,單是老文那個酸書生,手下一幫子博士,讓他們再拉上同事學生,恐怕包一場都還不夠。”

    是在下輸了。韓熙林自覺轉移話題:“忙了這半天,讓蕭可休息休息,去看會兒電視吧。”

    “不行,還有道菜沒起鍋。”韓父趕兒子,“你要嫌悶,你自己去,我陪小可。”

    聽說除了老爹懷裏這罐,還有一道菜,韓熙林也不走了。父子倆圍著蕭可,生生在鍋碗瓢盆齊齊鳴唱的廚房聊了一個多小時。

    廚子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大年夜把客人招待到廚房裏的雇主,但看那殷勤模樣又不像是怠慢,都暗自納悶。直到聽領班悄悄說這小青年是老頭子的兒婿,這才恍然大悟。

    又過了半個小時,年夜菜已經快上齊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蕭可將燒好的魚翅另換一張荷葉,上蒸籠蒸起。

    原本鍋蓋捂得嚴實,抽油煙機又給力,那香味只有湊近的人才能聞到。但隨著起鍋上架這番動作,雲腿鮑魚醇厚濃郁的鮮鹹,荷葉的清新淡香一起飄散開來,隨著蒸汽瞬間溫柔又霸道地入侵了在場所有人的嗅覺。

    原本忙著燒最後幾道菜的廚師們,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齊刷刷看向那只蒸鍋。連一直對蕭可懷有敵意的主廚都暫時忘了立場,視線粘在蒸鍋上再也拔不下來。

    沒人責備他們怠工失職,因為他們的雇主比他們更失態。

    “還要等多久?”韓父回了趟房間把茄鯗藏好,現在左手拿碗右手持筷,眼巴巴地盯著熱氣騰騰的蒸鍋。

    蕭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好了。”

    隨著他的話語,廚房裏頓時發出一記整齊的咕嚕聲,十幾個人同時咽下了口水。

 22 包場八天

    魚翅出鍋,蕭可戴上厚手套,先將被蒸氣熏得發蔫的荷葉扔掉,末了端出骨瓷盤子放到託盤裏,蓋上最後一張荷葉。

    韓父恍然大悟:“怪不得要叫翠蓋魚翅,原來是這麼回事。”

    看他一副恨不得馬上掀開下筷的樣子,蕭可忍著笑說道:“韓叔叔,這菜還得再借點鮮荷葉的清香才不會膩味。不過用不了多久,等上桌就差不多了。”

    被看穿饞嘴本性,韓父也不臉紅,親自接過託盤:“行行,咱們這就上桌。”

    韓熙林為老爹不著調的模樣深感丟臉,但也無可奈何。示意領班把準備的酒打開,也去了餐廳。

    餐廳的紅木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滿滿一桌菜肴,擺盤精緻,色香俱全,比酒店精心製作的招牌菜單照片更加完美,能勾起絕大多數人的食欲。但很顯然,那並不包括韓家父子。

    隨手把那些菜盤推到一邊,小心翼翼將託盤放下,韓父便迫不及待揭開了荷葉。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煨蒸,雞皮上的脂肪早化開了,金黃色的油脂將早已吸足了雞湯鮮味、舒展到極致的一片片魚翅浸潤成乳黃色,透過薄如蟬翼的翅肉,可以看到已經酥透的翅針依舊根根分明,卻又圓潤無比。單看色澤便讓人無比期待,吃到口中該是何等無上美味。

    配料的雲腿紫鮑交錯碼在整翅之下,但那鮮滑香鹹之中又融入了縷縷荷葉清香的味道卻蓋也蓋不住,縈繞了整間餐廳,完全壓過了其他菜色。

    嗅到這堪稱極品的香味,韓熙林完全忘了剛才的鬱悶,還沒坐穩,便先挾下一塊魚翅送入口中。

    完全吸收了紫鮑雲腿精華的魚翅醇厚滑嫩,而雞油本身又比其他油類細膩,使得口感愈發細滑。本該有些膩味,但因為荷葉的淡香,原本的油膩感也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醇滑,讓人含在口中,遲遲捨不得咽下。

    雖然早知道蕭可的手藝必定不會讓自己失望,韓熙林還是深深為這道魚翅折服,半天都捨不得說一個字。似乎害怕一開口,那絕世美味就變淡了。

    一旁的韓父也是半晌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噯”了一聲:“吃了幾十年魚翅,今天我總算吃到真魚翅了,簡直是帝王級的享受啊!小可,你這手藝太絕了!”

    魚翅本身是入味菜,火候不到,寡淡無味。當然,能做得不錯的廚子不少,但也只是不錯而已,不會讓人念念不忘。

    而蕭可這道翠蓋魚翅,足以讓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的韓父從此刻骨銘心。他雖然不像兒子那樣有個挑食的胃,但常年四處吃喝的嘴巴也相當刁。比起很少光顧高級餐廳的普通人,他更清楚這道菜的珍貴。

    比好吃更好吃,特別特別好吃!

    辭彙量不大的韓父想了半天,實在無法形容那種綻放在舌尖的醇滑鮮美,最終只能擠出這麼一句樸實評價。

    “小可啊。”依依不捨地咽下品咂許久的魚翅,韓父情真意切地說道,“要不你搬到叔叔這兒來住吧。以後想演什麼片子只管跟我說,我幫你拉資源。實在拉不到,我投錢給你拍。”

    韓熙林銳利的視線立即瞪向老爹。

    “呃……”蕭可幹幹一笑,避重就輕地說道:“韓叔叔,先吃菜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回答讓韓熙林很滿意,讓韓父略受傷。不過美味就在眼前,韓父雖然有心再勸,卻捨不得停筷,掙扎片刻,決定吃完再說。

    韓家人口很少,幾個親戚基本都隔了一層,每年春節只有父子兩人,雖然物質豐富,卻不免冷清。今年多了一個蕭可,又添了一盤讓人欲罷不能的美味佳餚,看著韓父變著花樣遊說蕭可卻始終不成功,急得滿頭大汗的模樣,韓熙林不由露出久違的淡淡笑容。心中有什麼地方,似乎也在悄然變得溫軟。

    韓家餐桌上一派溫情脈脈,收工回家的主廚卻是格外糾結。

    開了鍋只驚鴻一瞥,大菜便被端走,廚師們都沒看清盤裏的菜肴是什麼模樣。主廚想跟到餐廳去看看,韓父卻早有先見之明地關上了門。實在沒辦法,他只好把那兩塊被丟掉的荷葉拿回家研究。畢竟,那是唯二和大菜親密接觸過的東西。

    可是看來看去,除了確定上面粘著的殘汁很好吃之外,主廚一無所獲。

    “要不……明天藉口回訪客戶,請教一下?”

    此時的主廚早已不復一開始的輕視不滿,他只想把那年輕人當師傅一樣供起來,好生恭維,然後看看能不能討教到一點燒菜技巧。如果能把翠蓋魚翅學到手,單憑這道菜,他就能高枕無憂地吃一輩子了。

    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整個春節長假,他每天去韓府拜訪,都沒人回應。到了第七天,總算有人應門,卻是剛剛銷假回來的保姆。

    她遺憾地告訴主廚,這幾天韓父都和老朋友組團看電影去了。估計這種情況還要持續一陣子,韓父具體哪天有空,她也不知道。至於除夕時上門做客的青年,她更不知道姓名。知趣的保姆是不會刻意打聽主人*的,謝謝。

    不提悵然若失的主廚。這天,飯店包廂內,韓父和三位上了年紀的老朋友團桌而坐,一臉凝重地看著被十幾個盤子眾星拱月般圍在轉盤中央的那只小罎子。

    一派肅穆中,韓父沉痛地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一轉眼就只剩這麼一點了。”旁邊滿頭銀髮的老者戴上老花鏡,依依不捨地說道。

    另一位穿著老式西裝馬甲的老者接道:“我認為,公平起見——”

    “還是猜拳吧!”四人異口同聲說道。

    大年初二時,韓父抱著剛浸入了味的茄鯗找上三位老友,如此這般,大大吹噓了一番自己新結識的小朋友廚藝如何了得。三人原本半信半疑,但嘗過鹹香適口的茄鯗之後,立即驚為天人。這幾天,老哥幾個都聚在一塊吃午飯,分茄鯗。吃完了再看包場電影,用韓父的話說,這是給蕭可的另一份謝禮。

    幾輪石頭剪刀布下來,韓父大獲全勝。

    在三位老友羨恨的目光裏,他怡然自得地挖出最後一勺茄鯗,拌進特地讓飯店炒的無骨雞爪,有滋有味地下了兩大碗飯。

    放下空碗,他假裝剛剛發現眾人不善的眼神,端起茶杯說道:“別看我啊,想吃就找小可去做嘛。別再說不好意思,好歹我們為《寶貝繚亂》包了七天的電影場子,單沖這情面,漫說做茄鯗,做魚翅他都會答應。”

    他這三位老朋友裏,一位是博導兼民俗學家老文,一位是軍旅作家老雲。都是老一輩的文人脾氣,別人主動送禮上門都不好意思收,更何況是張口沖個陌生小輩要,更抹不開面子。

    按說這事兒本該讓韓父開口,偏偏他居心不良,存心想為難幾位老友看笑話,硬是不鬆口。

    家裏經營服裝生意的老趙是個直爽性子,鬧了這幾天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豪邁地說道:“就這麼定了,今天再包一場,湊個吉利數,完了老韓你陪我去找那位蕭可。”

    有人肯出頭,老文和老雲都松了一口氣。只有韓父撇了撇嘴,覺得無趣。

    但四人沒想到的是,他們還沒去找蕭可,電影散場後,先在影院門口被記者堵住了。

    “幾位老人家,聽說你們最近一連包場八天,發動親朋好友來看《寶貝繚亂》。我想代表電視機前的觀眾採訪一下,請問你們為什麼特別喜歡這部電影呢?”

    “好吃——不,是好看。”面對記者的話筒,韓父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幸好及時改口。

 23 票房九億

    “吃?”記者愣了一下,“您是說喜歡電影裏的糕點嗎?”

    “沒錯沒錯。”韓父趕緊順著話給自己打圓場,又指了指身邊的老文:“當然,電影的劇情、演員什麼的都相當好,有趣搞笑又有溫情。特別是小可——小蕭老闆開導被閨女氣到的粥粥媽媽,讓她們母女重歸於好那段,我這老哥們兒都看哭了。”

    無辜躺槍的老文瞪了他一眼:“哭的是你吧,還說弟妹走得早,當初也沒再多生個閨女當貼心小棉襖。否則現在也不至於把事業全壓在兒子身上,他忙得腳不沾地,你一個人孤零零單獨過。”

    被揭了短,韓父惱羞成怒:“我哭了又怎麼著,總好過你,都看八遍了,一到小蕭老闆端出酸角霜柿黑豆糕勸快撐死的秦家父子不要放棄繼續吃那段,還是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這也比你強!你不只哭了,還——”

    “胡說,才不像你——”

    兩個年紀相加足足有十個一打的老頭吵起架來,跟小孩子似的,話趕話相互揭短不亦樂乎。節後第一天上班的記者舉了半天話筒,愣是插不進嘴。

    她春節回了老家,剛剛回到b市上班。聽鄰居說社區附近的影院有幾個老頭專門包場看《寶貝繚亂》,正愁沒新聞可寫的她立即叫上臺裏的攝影師找了過來,卻沒想到竟遇上這種情況。

    不過,這兩位老人家吵歸吵,聽那口氣,對這部電影還是蠻推祟的。

    注意到這點,記者不禁將視線投向了電影海報。上面一干演員表情鬼馬精靈,搞怪無比。除了幾個醒目的萌娃,還有一位特別亮眼的帥哥,笑起來酒窩裏仿佛盛滿陽光,卻又不失斯文俊雅,讓她一看就挪不開眼。

    電影剛開拍時她看過新聞,本以為就是把綜藝節目照本宣科搬上大螢幕,趁春節撈一把,便沒多關注。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除了這幾名衣著不菲的老者包下的廳場之外,另外還有兩個廳在放映。聽散場觀眾的討論,也全都是褒獎。

    ——要不,進去看看?反正自己管的是娛樂版塊,上班看電影不算曠工。

    猶猶豫豫又看了一眼海報,再度被小帥哥美一臉的記者立即下定決心,馬上殺向售票處。還意外得到了兩瓶印有小帥哥照片的飲料,和一份零食禮包。

    進場不到十分鐘,記者徹底折服在小蕭老闆的印花圍裙之下。這角色設定走的是暖男路線,加上演員是真帥哥,俊臉在大螢幕上放大再放大,依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又溫油又會做飯又體貼的帥哥誰不愛?完美設定再配上蕭可的老到嫺熟的演技,看一眼就讓少女心upup

    一邊跟著劇情捧腹大笑,記者一邊飛快打好了新聞腹稿。考慮到領導喜歡拔高立意的作派,還特地起了個很能唬人的名字,散場後回台忙活片刻,一條名為《空巢老人愛電影》的新聞,在同事中脫穎而出,順利登上今晚的本地新聞。

    四位老人家向來低調,名聲都在自己的圈子裏。家底最殷實的韓父也很少出席活動,外頭認識他的人少之又少。節目播出之後,觀眾真把他們當成了普通老頭,代入感油然而生。

    原本去看電影的都是《我家小弟》的粉絲,看了新聞以後,平時不關注綜藝的人也萌生了帶上父母一起去影院的念頭。一時間,全家組團觀看《寶貝繚亂》成為熱潮。使得本就不錯的票房又猛漲了一把,短短一天功夫就突破原來的五億大關,直沖六億,電影下檔前斬獲九億多,成為春節檔末期異軍突起的黑馬,而且是叫好又叫座,豆瓣評分高達9.2

    電影熱映,韓氏的飲料也跟著出了名。雖然韓熙林暗箱操作,私下將蕭可照片的印率調成了50%,但還是有不走運的觀眾沒拿到。偏偏這批飲料又是院線特供,在別處花錢也買不到。為了得到小蕭老闆的飲料瓶,有粉絲連刷十場電影。

    該妹子在微博曬出票根後,立即被網媒轉載。蕭可的劇照配上標題,看到的人無論男女都紛紛留言表示:美男如斯,這十張電影票值了!

    觀眾的熱情,讓越來越多的演藝圈內人士都注意到了蕭可。不斷有公司聯繫他,試圖立即合作。但蕭可已經預定了美食節目的檔期,即將開拍,只能將時間衝突的推掉。

    錄製節目的前兩天,蕭可突然接到一條古怪的短信。

    “小蕭,你的新電影我看了,進步明顯,看來你確實將心思都放在了琢磨演技上。上次的事,我想也許是誤會。那個本子還在,我希望你出演男二,不知你還有沒有興趣?”

    短信署名是徐力雄,有些眼熟。蕭可翻了半天手機記錄,果然發現,四個多月前曾和這號碼通過電話。

    而那一天——正是原本的蕭可出事、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發現這點,蕭可立即撲到電腦前搜索這個名字。

    搜索結果顯示,徐力雄是業界知名導演,十幾年前開始拍攝歷史正劇。迄今為止,五部作品都膾炙人口,從未失過手,不但收視率高,口碑也好。蕭可八歲時扮演小王爺一角,參演的電視劇《天子夢》,正是他所執導。

    也就是說,這位徐導不但是原本挖掘了蕭可的貴人,而且看短信口氣,還知道那天出了什麼事。順著這條線索,多半能找出是誰害過自己!

    一念及此,蕭可馬上回播過去。

 24 諜戰新片

    第一次電話沒打通,徐導那邊一片占線的忙音。

    蕭可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只好先放下手機,希望徐導忙完了能回撥過來。

    等待之際,他把整件事情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並將平時無事自己琢磨的一些想法串在一起,漸漸的便有了一個輪廓。

    徐導是知名導演,出品的片子幾乎都是精品。能在他的片子裏出演男二,這機會比參演《寶貝繚亂》還要難得。但自己當時的身份卻只是個沒名氣的十八線演員,對於徐導的決定,或許會有人質疑,或許會有人不滿,甚至,有人還將這不滿付諸於行動。

    再看徐導短信裏提到的“誤會”,既然是誤會,要麼是巧合,要麼是人為。但自己之前被人打過,巧合之說自然無從談起。動手那人不但傷了自己,還製造謠言,讓徐導一度打消了與自己合作的念頭。

    此人如此煞費苦心,一定是因為利益驅使。想到在劇組這些天,聽別人就張婉鳴在鐘導面前摔杯子那事引發討論的許多演員為爭角色互相使絆子的八卦,蕭可覺得,自己已經找出了真相。

    不過,雖然已有八成把握,但還是要問過徐導一些細節,才能最終確定。翻出當時于小嶽按電話打聽到的那個嫌疑人名字,蕭可默默記在心中,準備稍後問問徐導。

    恰好這時,電話響了。

    “小蕭,你好。不好意思,剛才我和另一名演員接洽,談的時間長了些,讓你久等了。”

    單聽聲音,徐導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大氣而直接:“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看過你的新電影,覺得你比以前突破了不少,而且氣質也有所改變,和我手頭這個本子裏的男二非常貼切。現在前期籌備已經差不多了,只等最後兩名演員到位就能開機,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加入?”

    即使隔著電話,蕭可也能感受到徐導的誠意。為了查明真相,也為了抓住機會,他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然願意,徐導。我們能不能抽時間見一面?我有些事想要請教。”

    “哈哈,當然當然,我還要給你看本子呢。你現在在b市嗎?今天下午有沒有空?”

    “有的,您說地址。”

    “小蕭,那你三點來這裏找我——”

    徐導報出的是一所學校的地址。蕭可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掛上電話後,他估算了一下時間,考慮到還需要換乘,擔心遲到,便提前一小時出了門。

    電影熱映之後,蕭可再出門辦事,時常會被人認出,索要簽名。一兩次的新鮮勁兒過去後,他開始覺得困擾。好在這幾天倒春寒,毛線帽子大圍巾一裹,遮住大半張臉,他自己照鏡子都認不出對面那頭笨熊是自己,這次出門,倒是不用擔心被人圍觀甚至尾.行。

    這個時間段並非上下班高峰期,蕭可下了地鐵轉公交,提前半個時順利到達b市大學。

    進了校園,一路問人,找到徐導指定的那幢教學樓。他左右望瞭望不見人影,覺得走得身上發熱,便鬆開圍巾坐到對面的長椅上,一邊欣賞校園內積雪初化,枯枝雪痕的景色,一邊等待。

    他在樓下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他。老先生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後還不大確定地把身邊的男生拉過來:“你看樓下這小夥兒,是不是電影裏那個小蕭老闆?”

    “是啊,文教授,那天您朋友請我們看的電影就是他演的。但他怎麼會來我們b大?難道今天有人借場子拍電影麼?”

    男生一看,居然是女友新迷上的小明星,頓時有點坐不住了,想去要個簽名討好女友。偏偏今天老師請了退休已久的文教授來幫忙審核一份專案報告引用的文獻,他和幾名同學過來幫忙查找資料。如果貿然走開,肯定會惹老師不高興,說不定會影響到保研。

    他正為保研還是女友糾結不已,忽然,只見端端正正坐了大半天的文教授,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隨即是老式木樓梯被踩得咚咚響的聲音。緊接著,他們透過窗戶,看到文教授走到蕭可面前,笑得格外慈愛。

    這一幕讓所有師生都目瞪口呆。他們沒想到老教授也追星,還不是和他同輩的老牌明星,而是新上位的小鮮肉。驚訝之余,那男生暗暗後悔:早知道和教授一起下去,簽名就到手了。

    他卻不知道,文老走那麼急,壓根兒不是要簽名,而是去道謝。

    文老說道:“小蕭你好,我是老韓、韓善之的朋友,文正東。前兩天他拜託你做的四份茄鯗,裏面就有我的一份。當時我本該一起過去的,但學校的老師突然有事讓我回來幫忙,最終沒能和他們一起去拜訪你,當面道謝,真是不好意思。”

    沒想到在這兒還能碰上拐著彎的熟人,又是位滿頭銀髮的老人家,在古代把尊師重道思想刻到骨子裏的蕭可趕緊站起來,“您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文老早聽幾位老友說過蕭可不少好話,對他的印象本來就好。現在當面見了,發現他不但模樣俊,手藝好,還特別有禮貌,好感不禁又翻了一番,“總之,小蕭,謝謝你啦。你今天過來是要辦事麼?我在學校裏工作幾十年了,或許能幫得上忙。”

    “謝謝您,不過我今天是來等人的。他約我在這辦公樓裏見,暫時還沒到。”

    “哦?這幢樓裏的人幾乎都是我的學生,你等的是誰?我帶你去他辦公室。”

    “他叫徐力雄。”蕭可想,莫非徐導還有個老師的職位?

    “徐力雄……”文老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回憶片刻,恍然大悟,“他是導演吧?經常拍歷史片,這些年三五不時來我們系請教古代民俗,我的幾個學生都和他有來往。今天他好像也約了一個老師,不如你先和我上樓吧,等會兒他上來就看見你了。”

    話音未落,一個留了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壯漢,背著個大大的登山包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一眼看到蕭可,剛要說話,再注意到他旁邊的文老,嘴巴立即從閉口音張成了開口音:“文教授,小蕭,敢情你們倆認識?”

    這人正是徐力雄。他是本系的老常客了,文老雖然和他見面不多,但相互也算臉熟,當下微微頷首:“徐導演,小蕭是我新認識的一位元小朋友。你們既然有約,到辦公室來說話吧。”

    文老把他們帶到一間空著的辦公室,又親自斟了茶。徐導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連聲道謝。

    他知道文老賣的是蕭可的面子,卻因此更加疑惑:老頭子學識沒得說,為人卻稍嫌冷淡,除了專業相關和有限的幾位老朋友,不愛和別人打交道。當初有部央企製作的片子想請文老當歷史顧問,都被推了,從此徐導再不敢提這話。沒想到今天文老竟對蕭可如此關照……

    疑惑之余,徐導摸了摸背包裏的劇本和資料,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希望:這部片子涉及到京劇和西南邊陲少數民族民俗,前者倒也罷了,偏偏後者卻找不到相關專家,只好退而求其次,聯繫了一位研究古代西南小國歷史的老師。

    聽說文老不但是老票友,而且退休後除了中原民俗,還涉獵了少數民族風俗。如果能借蕭可的面子把他請來做顧問——

    這念頭徐導原本連有都不敢有,但現在看了文老待蕭可的親切態度,這想法不禁像泡了水的草籽一樣,吭哧吭哧開始往外冒芽。

    懷著這想法,徐導看向蕭可的眼神更加熱切,介紹劇本時聲音也愈發洪亮:“小蕭,這是上頭指名讓我導的一部諜戰劇,算是完成任務,到時首播肯定能上官方電視臺。但故事背景不在寫濫了的上海灘,而是在西南聯大。你要扮演的這角色也有些特殊,是位梨園大師的後裔。”

 25 梨園復仇

    一聽這設定,文老頓時來了興趣。也不顧隔壁還有活兒,在徐導面前坐下,催促道:“這段歷史背景的故事很少見,徐導,再說詳細點兒。”

    蕭可也覺得這故事新奇,期待地看著他。

    西南聯大全稱西南聯合大學,是抗日戰爭期間,為躲避戰火、傳承中華文化精粹,從華北地區及沿海一帶遷入y省的十幾家高校中最為著名的一所學校,由b市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組成。

    國內拍攝這段歷史的影視作品極少,徐導看膩了每逢諜戰必定上海灘的設定,接到任務後便找人寫了這個本子。業內的幾個同行老哥們兒都說他膽肥,放著穩賺不賠的類型題材不拍,偏要挑戰試水。

    他雖然不想改主意,但未免倍感壓力。現在見兩人都感興趣,頓時有種遇到知音的感覺。

    他連忙清了清嗓子,“文教授,您叫我小徐就行。這故事發生在1938年,一位梨園大師被暗殺,出事前他帶頭為我黨籌措了一筆軍費,犧牲之後,這筆數目龐大的軍費下落不明。日特方面調查發現,大師為籌錢四處奔走那段日子,曾在b市大學借閱過一套古代孤本《群英會》,懷疑裏面可能藏有軍費線索。而此時b市大學已經南下遷往c市,又改遷k市,館藏珍貴書籍都被帶走,便派了兩名特務前往追查。重慶方面得到風聲,也派出了特務。”

    蕭可的歷史書剛讀到唐代,對近代史的瞭解暫時只有皮毛,只知道抗日八年,內戰五年之類的基本點,但他聽得很專注。任何朝代的崛起都是波瀾壯闊,明爭暗鬥,何況是現代這個比古代仙境描寫還要美妙離奇的時代。雖然徐導只說了個梗概,但他已能想像得出當時的時局是何等緊張微妙。

    他不禁問道:“徐導,您推薦我的這個角色,在劇中應該是戰士,不是賣國賊吧?”

    “當然是戰士。”徐導瞪了他一眼,“這位大師雖然是梨園翹楚,一生癡迷京劇,但骨子裏還是認為戲子是下九流。大師只剩一個親人,不希望孫子再走自己的老路,便趁留洋風興起,將他送到法國留學,希望他當個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孫子在國外加入進步社團,雖然還沒入黨,不知內情,但看到爺爺遇害的新聞,也能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便放棄學業,孤身回國為爺爺報仇,追查著日特的線索,同樣來到了k市。”

    文老插嘴道:“然後,他就加入了西南聯大?”

    “過程有點曲折,您聽我說完。男二並不知道詳情,來到k市後,依舊暗中跟蹤調查日特,看對方想取得什麼東西。但當時k市情況比較複雜,不但全國各地都有避難者湧入,還是國內主要通商口岸之一,有美英法荷等國家的大使館,許多外國人都在這裏經商。”

    說著,徐導遞過兩份沖印出的舊時黑白照片資料,給文老和蕭可翻看。

    “總之,諸方勢力布下許多明線暗線,局勢錯蹤複雜。那兩名日特偽裝成清潔工,試圖盜取書籍失敗後,怕再動手引起其他勢力注意,便改頭換面,喬裝成日本留學歸來的破落戶,在學校門口開了家舊書店,伺機而動。男二則假扮成逃亡南下的梨園後裔,說服老師,取得入學念書的資格,又利用梨園弟子的身份,參加各種避難名流聚會,博人眼目,打響名頭,光明正大地釣上兩名日特主動找他求助。”

    徐導把劇本也遞給蕭可:“再往後的故事就更曲折了,劇本拍到這裏是第五集,後面還有三十多集。最後,男二協助男主找到了那本戲文,並破解了上面的密語找回軍費,成功送給我黨。之後兩人繼續留在k市進行秘密工作,直到全國解放。”

    聽到這裏,文老輕輕彈了一下手裏的老照片。那是一張街道俯拍照,高鼻深目的外國人和面目柔和的當地人清晰可辨,三三兩兩地在街頭漫步、交易。從側面印證了當時的k市確實成份複雜,暗流湧動。

    思索片刻,文老說道:“你這個故事挺好,不但把當時的國家大事連了起來,還間接講到了避難西南大後方的另一面。不過,小蕭演的這個男二會不會太出彩,把男主給壓過去了?”

    “不會,各有特色嘛。小蕭這個角色的特質就是兩個字:穩、忍。但有時忍得太過,內斂傷身,就需要比較熱情的男主來開導他。男主從小在法國長大,熱情浪漫,但又不失細緻耐心。從這方面講,這兩個角色是互補的,而且算是老相識。”

    徐導又拿出一份角色資料,介紹道:“男主是地下黨,大集.會時間接瞭解過男二,同意發展他入黨。但兩人還沒見面,就因為大師的死亡各自分頭回國。十幾年前法國人在k市修建鐵路,男主便偽裝成當時法國工程師的養子後代,回國尋根小住,因人推薦,在國民政府做宣傳統.戰工作,與聯大多有接觸。男二一開始以為他是叛徒,幾經誤會後,兩人相認,攜手作戰。”

    文老對蕭可說:“我怎麼聽著,你這男二把女主的活兒都給幹了?”

    “兄弟情誼嘛。”做為一個從小看各種戰爭演義裏兄弟情深的王爺,蕭可覺得很正常。

    “對對,小蕭理解得很對,就是兄弟情誼。”徐導喝了口已經變涼的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以前諜戰大多把男主拍成一匹獨狼,和同伴到死也不能相認。這次我想突破一下,淡化兒女情長,突出兄弟情,拍個並肩作戰的故事。小蕭,你那角色的戲路大概就是這樣,戲份比重大概占到四成左右,怎麼樣,願意加入麼?”

    “當然願意。”蕭可毫不猶豫地說道。

    一開始他是沖著徐導的招牌來的,聽完整個本子的介紹後,轉而對劇本更感興趣。哪怕不是徐導拍的,他也願意出演。

    “好,爽快!”徐導一高興,直接把涼茶當啤酒全灌了下去。

    能請到蕭可,徐導確實相當滿意。說實在的,他還真怕蕭可不願再接電視劇。現在很多小生一旦參演過電影,不管電影票房如何,都不肯再回電視圈,覺得跌份。而蕭可參與的電影剛剛加入了億元俱樂部,如果他想專注往電影圈發展,確實也有這個資本。

    心情大好,徐導忍不住談起了“吃回頭草”的經過,“小蕭,咱們都認識十一二年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是根好苗子,小時候也蠻靈的。但不知怎麼著,當年我一陣子沒見你,你突然就變得束手束腳,放不開自己,這對演員來說是大忌。好在你現在終於把靈氣找回來了。其實你那部電影我一開始沒打算看,後來還是在侄女家看到印著你照片的飲料瓶,鬼使神差的,這才去了影院。螢幕上你一現身,我就知道,這角色還得找你,其他人絕對演不了。後來又翻了翻拍攝期間的報導,發現你還是那麼踏實。想來上次都是誤會,卻險些因此錯過了你,現在想想真是後怕。”

    聽罷導演這番話,蕭可頓時觸動了某件心事,不動聲色地說道:“導演,關於那個誤會,我想和您解釋一下。”

    徐導歎了口氣:“這事兒說來是我太衝動了。總覺得你一路走來,雖然不順利卻非常努力。所以那天你試鏡遲到整整三個小時,接了電話又吱吱唔唔不肯說清楚是什麼原因,我才會失望得發那麼大的火,直接取消了你的資格。現在想想,你應該是有苦衷的。”

    這麼說來,當初的蕭可還沒見到徐導的面就被刷了。中間發生了什麼,徐導也不知情,看來還得在別處再找找線索。

    沉吟片刻,蕭可問道:“徐導,您聽說過萬華這個名字嗎?”

 26 父子組團

    萬華就是蕭可被打那天,電話通知于小嶽去醫院的人。蕭可原以為徐導曾見過這人,本想旁敲側擊地打聽,沒想到那天他們並未會面,只得直接把這名字問了出來。

    “萬華,似乎有點眼熟……”徐導回想片刻,最終歉然搖頭:“我肯定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回頭我幫你查查吧。這人是做什麼的,你找他有事?”

    “沒什麼,一點小事,麻煩您幫我問問這人現在在哪兒。”柳暗花明,蕭可心中暗喜。

    一語帶過,他將話題轉回缺席試鏡那天,找了個藉口:“徐導,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私事,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沒和您解釋清楚。耽誤了工作,真是抱歉。”

    徐導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我說過,那天是我太性急了。最近翻報導,發現在那之後,沒幾天你就去了y省鄉下朋友家,我這才反應過來肯定事出有因。怪我一時著急上火,沒給你解釋的機會。”

    沒想到徐導已經為自己找好了理由,蕭可樂得揭過不提,免得多說多錯,“也怪我嘴笨,當時說不清楚。對了,徐導,聽您說這片子還得等兩名演員到位,除了我還有哪個角色?”

    “還有個男三,設定是重慶那邊派來支援的一組特務,嚴謹有餘機變不足,和精明的美女搭檔一起幹活兒。雖說是調節氣氛的輕鬆角色,但故事線很討喜。原本和一個演員談得差不多了,但今早我打電話給他時,他又東拉西扯,沒回准話。我還得再問問。”

    這事兒說來讓徐導有些心煩,習慣性地拿出香煙剛要抽,忽然想到文老在場,不趁熱打鐵談談顧問的事,更待何時?

    一念及此,他連忙掐滅了煙,說道:“文教授,說到西南聯大的歷史,您瞭解得肯定比我深入。不瞞您說,因為這題材少見,我拍起來也有一定壓力。想來想去,大夥兒合計著出了個比較取巧的法子:當年就讀聯大的學生,後來大部分都獲得極高成就。比如兩彈一星的元勳鄧老師、後來榮獲諾貝爾物理獎的楊老師、李老師。至於文史哲方面的大家就更多了,數不勝數。我們想每一集裏,邀請知名明星客串這些前輩,也算是給這部劇增加一個看點。”

    “經濟市場,可以理解,你的做法沒什麼不妥。”文老雖然有些孤僻,卻並非不近人情。他研究了一輩子的民俗史也是冷門,前些年吃大鍋飯時還好,這幾年,弟子們為了朵拉點研究經費,可謂是絞盡腦汁。所以他理解徐導的做法。

    獲得文老的肯定,徐導深受鼓舞,繼續說道:“還有啊,小蕭那角色前期靠唱戲結識名流,後期也靠這個獲取情報,京劇部分比較多。另外,我們把女主角設定成白族土司家的小姐,到省會念書,和男主相戀,但後來局勢變化,為了大局,不得不回到家鄉與別人成親。”

    末了,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提出真正請求:“這裏面涉及到少數民族訂婚嫁娶之類的風土人情,還有幾集是在寨子裏拍的。雖然我們編劇考據了又考據,但如果能有您這樣既懂少數民族習俗,又是京劇行家,對聯大歷史也感興趣的人坐鎮,我們心裏更踏實。”

    文老沒想到導演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最終目的是請自己出山,不禁有些為難:“這……我筆頭功夫一般,恐怕……”

    “您不用管劇本,只要負責指導細節就好。”徐導心說,看來還是得把蕭可拉上。

    想到這裏,他又說道:“比如小蕭,我看過他那個舞劍的視頻,身板架勢沒得說,但要上臺唱角,還得行家再指點指點。您和他熟,交流起來事半功倍。而且我看電影幕後花絮,小蕭習慣每天收了工親自下廚。如果遇上個溝通不良的老師,練來練去給耽誤了,那拍上四五個月下來,小蕭恐怕得餓瘦一大圈。”

    徐導不知道兩人淵源,純粹是覺得文老看重蕭可,一定捨不得他吃苦,說不準一心疼就答應了。

    蕭可則準備解釋,所謂下廚其實是做電影需要的糕點道具,不算辛苦。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文老說道:“既然不是要我潤色劇本,只是指點下細節,那我同意。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去k市?”

    徐導剛想說不勞您奔波,本子劃出相關重點拿給您看看,三五個工作日就能搞定,卻見文老已經親親熱熱地拍著蕭可的肩膀,慈愛地詢問:“小蕭啊,那紅樓裏的菜譜,除了茄鯗你還會做什麼?”

    “我沒看過紅樓,裏面都有什麼菜?”

    “哎呀,這可是本絕頂好書,不看太可惜了。這樣吧,去k市的路上我給你講講。唔,我們還是先來說說菜吧,胭脂鵝脯、牛乳蒸羊羔、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雞髓筍……你聽說過麼?”

    “我知道,就是菜名略有不同,不過應該都是同個菜色。我最近要拍綜藝沒空,您想吃的話,我忙過這陣就給您做。”

    “不急不急,到了k市再做就好。但那邊人生地不熟,會不會有食材買不到?不如你先列份清單,我採購好一起捎過去。”

    “嗯,您等我想想啊。”

    ……

    徐導似乎明白了什麼,默默閉上嘴,在心裏比了個剪刀手。

    之後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談妥報酬。徐導立即讓助理把合同給郵件過來,列印出來當場簽約,支付頭金。兩人剛剛按完手印,銀行提示有匯.款入賬的短信便發到了手機上。

    文老沒想到今天偶遇蕭可,不但能吃到心心念念多年的紅樓菜,還取得了一筆不菲的報酬。雖說不缺這點錢,但到底是好事,心裏高興。便琢磨著,要怎樣回報蕭可。

    但搞了一輩子學問的老人家想來想去,學術提攜、論文指點之類,明顯都是蕭可不需要的。只得暫且遺憾地打消這個念頭,準備等去了k市,同蕭可熟悉之後,再打聽打聽他想要什麼。

    有了好消息,自然該告訴老朋友。於是,蕭可還在回程的地鐵上被擠得兩腳懸空,默默忍耐,這邊廂,韓熙林已經知道了他要到外地拍攝的消息。

    消息來源自然是韓父。接到文老電話之後,他第一時間趕到韓氏總部,安慰即將再度回歸吃飯不香狀態的兒子。順(zhu)便(yao)歡脫地宣佈,下個月他將隨團——哦,是隨劇組一起遠赴k市。並美其名曰陪伴好幾年沒出過遠門的老朋友,當然,也少不了蹭蹭蕭可做的飯。

    韓父悅愉地想,老被兒子嫌棄,這次總算輪到自己看一回兒子的笑話了。

    但不等他說完,韓熙林便扭頭看向落地窗,懶得理會老爹那副“兒子你莫傷心這也是沒辦法”的無賴嘴臉。

    沉吟片刻,他按下何倫的內線:“y省那邊的度假別墅,進展如何?”

    如今一線城市新樓盤漸趨飽和,不少知名地產業都在風景好、空氣佳的旅遊名勝處建設度假別墅。韓氏前年就在y省拿了塊地,如今在建中。

    “韓董,非常順利,五月份時就可以如期開盤。”

    “把開盤時間提前到下個月,屆時我要過去視察。”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翻資料聲音:“但是韓董,這樣宣傳計畫也要提前執行。”

    “那就一起提前。”

    不等何倫再有異議,韓熙林直接切斷通話,回頭看老爹。

    雖然他沒說什麼,表情也仍是一貫的淡然,但韓父還是讀懂了兒子那無聲的鄙視。

    父威不振啊!韓父胸口碎大石,悻悻哼了一聲,又忍不住問道:“兒子,我們在y省也有項目?那有建好的樓盤沒,找套大的,到時我們和小可、老文一起住,人多了熱鬧。”

    這才是韓家父子的正確打開方式。韓熙林說:“好。”

 27 幹票大的(+V公告)

    其實韓熙林也很鬱悶。

    目前的生活方式對他來說理想得不能再理想。不管加班到多晚,回家時廚房總有一份熱氣騰騰的美味佳餚溫在鍋裏等他。蕭可多半在客廳補片,兩人就著夜宵天南海北聊上片刻,無需計算,無關利益。這是韓熙林一天中最享受最放鬆的時光。

    美好節奏即將打亂,老爹走後,韓熙林無心工作。站在一百零九層的落地窗前,俯視下方燈火輝映的夜景,久久未動。而他的思緒,也像那川流不息的車河一般繁複紛亂。

    雖然一心想要蕭可當廚子,最好還是自己的專屬廚子,但在《寶貝繚亂》的票房出來之後,他便知道絕無可能。

    這次公司給電影投資了五千多萬,票房到手,刨去各種成本和院線運作費用,按注資比例核算下來,韓氏不到半年時間便淨賺三千萬。原本對投資有些不滿的幾位老股東,在看到財務報表後紛紛轉愁為喜,大力稱讚韓熙林有眼光,並提議公司可以繼續投資影視這塊日益肥圓的大蛋糕。

    雖然試水新領域成功,韓熙林卻並不高興,反而頗為煩惱。投資電影本是無心之舉,主要是為了留住蕭可,其次才考慮到可以借電影宣傳品牌。

    偏偏正是因為賺了錢,他才瞭解到這一行的利益有多大。與之相比,開餐廳那種細水長流的模式反而落了下乘。換了他自己,也寧願選擇投身演藝圈繼續打拼,而非開一家小店,提前進入退休養老模式。

    預感到分別在即,韓熙林當時心煩得連電影都沒去看。

    當然,影視這塊也有讓人不愉快的地方。電影上映當天,就有惡意挑刺的評論出現在各大網站,但馬上被韓氏和電視臺聯手清掃乾淨,都沒留著過大年初三,連幾名主演都不知道。

    相比利益,這點小風波可以忽略不計。韓熙林總不能拿這事去勸蕭可,讓他因噎廢食。

    不過,韓熙林也沒有死心。前兩天他借慶功紅包之名,把自己那份紅利全取出來,封了三百萬給蕭可。然後準備這幾天再大力鼓吹遊說一番,告訴蕭可,自己將一手包辦各種細務,他不需要操半點心,只要注資投錢,往後白天教教徒弟,晚上回家給自己做飯就好。

    偏偏還沒來得及說,蕭可便接了新劇本。聽老爹的口氣,還是位名導。韓熙林毫不懷疑,以蕭可的能力,再搭上好資源的東風,定然會走得更遠。到那個時候,他們分開是遲早的事。

    但為了自己的胃,韓熙林絕不能放走蕭可。

    如何能讓兩個沒有血緣關係、沒有深情厚誼的人後半生緊緊聯繫在一起?

    韓大董事認為,除了婚姻,便只有共同利益。

    本國還沒有彩虹法,韓熙林對男人也不感興趣,自然選擇後者。最優方案依舊是說服蕭可開餐廳,屆時兩人共同投資,綁定關係。哪怕在蕭可外出拍攝時少吃幾頓,也總好過下半輩子都吃不到嘴。

    民以食為天。吃字當頭,韓熙林完全不考慮收益。決定哪怕做最壞的打算,拼著連年虧損,至少也要把餐廳維持個五六十年。反正,以韓氏的財力物力這些都不是問題。

    當然,這只是最極端的預估。事實上,以蕭可的手藝想虧本都難。而且娛樂圈開餐廳的明星很多,穩賺不賠又有先例,蕭可應該會答應。

    不過,他得先找一個比較有說服力的切入點,爭取一次拿下。免得過分糾結這件事,反而激起蕭可的逆反心。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韓熙林已經摸透了蕭可脾氣:看似斯文隨和,但在做決定時毫不含糊,一定要想明白了再拿主意。如果一個說不好惹他反感,那再怎麼磨蕭可都不會改變心意。

    到底該從哪里入手?考慮良久,慎之又慎的韓大董事還是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只好先去料理公務,晚上回家再輾轉反側。

    他沒料到的是,最後居然是一個看不順眼的人,幫他解決了這個煩惱。

    只是過程略有波折。

    *****

    小日子過得飛快,過了春節,眼看就要到元宵。翻過一年,鄧小公子鄧一博還是沒有拉到融資,不免心情沮喪。

    這天,他和那倆專案經理借酒澆愁,訴了一堆苦,那兩人給他出主意,“鄧少,我看韓董沒把話說死,只是沒聽你仔細介紹過項目而已。不如,你再找他聊聊?”

    “我也想聊,但逮不到人啊。”鄧一博苦惱道,“他是大忙人,現在又新搞了個零食品牌,比我哥事兒還多,約都約不出來。我又不能去他辦公室堵他,那只會惹他生氣發火,把事情給搞砸了。”

    經理之一出謀獻策,“鄧少,曲線救國也行。找找這位韓董的小情兒,送她點東西,讓她吹吹枕頭風。或者,您直接找韓家長輩聊?”

    “別,韓家老爺子不管事,比我還清閒,說話也不頂用。”鄧一博斷然否決了第二個方案,“至於情人,他就是個和尚。念書時似乎談過個女友,但沒人見過長什麼模樣。自從接管韓氏之後,還沒聽說他和哪個女人好過。”

    經理之二說道:“不是女友,床伴也行。都是成.年人了,他身家又那麼豐厚,總得有那麼一兩個吧?”

    鄧一博想了想,說道:“有點道理,那我去查一查。”

    結果這一查,還真有收穫。鄧一博驚訝地發現,常年被圈子裏的長輩拿來做道德標杆和能力楷模的韓熙林,居然已經在總部附近的一套公寓裏,和一個新上位的小明星同居了小半年。

    兩人不但同吃同住,韓熙林還投錢給他拍電影。那片子上映時,走的還是他們鄧家的院線。托這部電影的福,小明星現在接到了好本子,明天就要去外地拍攝了。

    沒想到韓熙林也像自家大哥一樣,喜歡這口。鄧一博豁然開朗,以往對韓熙林說不清道不明的幾分敬畏,頓時煙消雲散。再琢磨起該怎麼“收買”這位枕邊人,便有些大開大闔,不再是尋常的小心路線。

    他哥也和明星交往過,表面說是情侶,其實說穿了就是包養。幾個人前道貌岸然的偶像刷起他哥的卡來毫不手軟,平時言談虛榮輕浮,和他來往的那些網紅嫩模沒什麼區別。這種人,他分分鐘搞定一個加強連。

    關係不到位卻又有求於人,送禮一定不能輕。要一次性送得超出對方預期,送得對方心花怒放。這種效果,比陸續分幾次送好得多,而折算下來實際付出的金錢時間,卻又比分次送更少。

    這是鄧一博從他哥那兒學到的送禮技巧。聽說還是當年他哥去韓家玩時,韓熙林的祖父教授的,這些年用得得心應手,無往不利。現在,鄧一博決定來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小明星不是都愛虛榮麼?不是都想在人前掙面子麼?不是都想上頭條博曝光率麼?他就幫這個蕭什麼一把,幹票大的。

    打定主意,鄧一博馬上讓人採買了一堆東西,又訂了飛k市的機票,準備等後天劇組辦開機儀式時,給那蕭什麼來個意外驚喜。

 28

    這幾天,蕭可錄完了鐘導介紹的那個講述美食製作的主題節目。趁劇組開機之前,又按徐導的要求,先到工作室,在文老的指導下練習京劇最基本的四功五法。

    四功是唱念做打,五法是手眼身法步。唱詞念白不用學,屆時會找人配音。但身架眼神起碼得整出個架子來,否則將來觀眾分分鐘出戲。

    考慮到這劇的觀眾大多數都不是票友,徐導和文老商議再三,決定在保留劇目原有精髓的前提下,在鏡頭剪輯上動動腦筋,突出強調一下這個角色的特質。這樣就需要蕭可更加勤奮地練習,在劇臺上把角色特點發揮出來。

    男二孟小樓是個很複雜的角色,出生于新舊交接大變革時代,一方面受過進步教育,眼界學識比當時的大部分人開闊,理智完美;但另一方面,因為只有二十歲,自我認知還不夠成熟。

    他自幼聽爺爺反復強調,他們孟家是下九流,若不出人頭地,將來只能重複先輩的老路。雖然本意是激發他上進,但卻讓他就此埋下了自卑的種子。

    不接觸京劇時還好,回國喬裝潛伏,再次披上行頭之後,雖然心中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但內心深處的自卑感,和辜負了爺爺期望的痛苦愧疚,讓他時常糾結不已。

    這份矛盾掙扎,使得他的表演格外有張力,極其抓人。男主周顧言第一次看他的戲就被深深震撼。出於惜才愛才之心,主動鼓勵他安慰他,最終兩人成為知己好友。

    這個角色矛盾而細膩,公佈出演名單那天,無數人質疑年僅二十的蕭可能不能演好。但徐導卻胸有成竹地回應,蕭可與這個角色的特質有相似之處,一定沒問題。

    的確,蕭可前世體弱多病,自知壽數不長,為了不讓親人擔心,自懂事起便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豁達模樣。但他當時也只是個孩子,怎麼能真正勘破生死?隱忍克制,竭力裝得若無其事,這與隱約自卑又極其要強的孟小樓正相吻合。

    而因為特殊的遭遇,他雖已適應了現代社會,偶爾還是會有幾分兩個時代衝擊所帶來的無所適從感。恰如孟小樓在封建禮教中長大,又接受了西方進步思想洗禮,雖然腳步一直在前進,可每每午夜夢回,還是會忍不住略帶憂鬱地回頭張望。

    演員能純靠演技演活一個角色,扮龍如龍,扮虎似虎固然很好。但如果演技既精湛,自身某些特質又與角色契合,卻是可遇不可求,註定成為渾然天成的經典。

    能透過小蕭老闆這個暖男角色,挖掘出蕭可的另一面,不得不說,徐導挑選角色的眼光實在毒辣。

    被文老和徐導聯手調.教了一個星期,蕭可終於能拍定妝照了。他一共換了四組造型,忙活了一個下午才拍完。

    平時幹活兒,攝影棚裏總是說笑聲不斷,但今天卻異常安靜。

    從化妝師為蕭可修定眉型,到造型師為他整理長衫上的懷錶扣子,再到攝影師快門不斷,在場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屏息靜氣。惟恐聲音稍微大些,就驚動了面前像是從線裝舊書中走下來的俊美青年,破壞了這美好的一幕,。

    正如只有美食家才能品出比好吃更好吃的真正絕味。唯有常年浸淫聲色犬馬的娛樂圈,已經被無數俊男美女洗禮到麻木的業內人士,才能于五光十色眼花繚亂之中,分辨出誰是既有靈氣、又有實力,祖師爺賞飯的天生明星。

    直到照片拍完,蕭可去更衣室卸妝休息,一度失語的工作人員才漸漸找回了聲音。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能把定妝照拍成復古時尚大片的演員。”攝影師一幀幀翻看新鮮出爐的照片,只覺每一張都是精品,真不知該挑哪張才好,“甚至都不用後期處理,直接發上去就能迷倒一片。”

    圍在他身後一起看照片的其他工作人員,紛紛表示贊同。每一張都那麼完美,簡直讓人選擇困難症發作。

    這時,只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留出一張照片的空位,把這個加進去。”

    啊?要捨棄那麼多精品照片已經很讓人惱火了,是誰還想來加塞?

    負責宣傳的妹子氣呼呼地回頭看去,發現來人是導演,趕緊把譴責咽回肚子,連連點頭。心中卻忍不住腹誹:最重要的不是該po美照圈粉嗎,發別的做什麼,能吃嗎?

    但事實證明,徐導的決策永遠是正確的。

    八張定妝照加一張手寫毛筆字,九宮格的官方定妝照一出,微博上立即沸騰,引來一片狼嚎。

    第一行照片裏的蕭可身著民國復古西服,身長玉立,邊走邊給□□換彈匣。修長十指緊握黃銅子彈,加上霜刃般冷冽的表情,透出一種無機質的冷酷美感。剪裁合體的格紋馬甲勾勒出他的勁瘦腰身,過膝軟呢長大衣衣襟大敞,配合著匆忙步履,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胸以下都是腿。

    第二行裏,蕭可身著民國長衫,青衫古樸,氣質溫雅,活脫脫就是一位亂世文人。他手持書卷,憑窗觀花,卻是眼神憂鬱,錦花如海,那抹春光卻照不進他的世界。

    做為重頭戲的第三行,分別是小生與刀馬旦。濃墨重彩勾勒的臉譜之下,一雙鳳眼清亮無比,格外傳神,眼神或英氣堅毅,或靈秀嫵媚,靈動得仿佛隔著螢幕在追隨觀者的一舉一動。配上全套行頭和功底十足的架勢,讓人毫不懷疑,這是一位真正的梨園大師。

    同一個人,三組照片,卻有四種迥異風格。

    照片發上去不到一分鐘,立即刷出上萬條評論。

    “這是請了多少替身啊[愛心]

    “騙人!這不是我家絕世暖男小蕭老闆!尼萌把他拐到哪里去了,交粗來!”

    “這是要一個人承包所有角色的奏節嗎,對於這種戲霸行為,我只有一句話:來更多,不要停!”

    “天,孟小樓這角色到底是什麼設定?精分嗎?”

    …………

    照片一出,再也無人質疑蕭可能不能演好這個角色。

    除了驚歎蕭可的百變氣質之外,更多的是舔屏誇顏。大規模的花癡評論持續了一兩個小時,終於有人注意到了彩蛋:“你們看這片名的毛筆字,下面備註是小蕭老闆寫的!”

    被這位網友提醒,人們才把視線依依不捨地從蕭可照片上移開,看向九宮格的中心。

    那是手書的電視劇的名字《謎戰之城》。沒有時下流行的花哨網底和多餘裝飾,乾淨如雪的宣紙上,唯有三個力透紙背的大字,起筆收勢大氣方正,卻又不失銀鉤鐵劃的豪邁。錚錚鐵骨之中,透著隱約的落寞,和電視劇的時代人物恰好吻合。

    注意到這點,粉絲們又翻出上次的感謝信,找同字來做對比。結果發現,小蕭老闆不但會楷書,還擅行草。而且據愛好書法的網友考證,功底都是大師級別。

    一大堆早已退化到只會用電腦打字、生活裏提筆忘字的迷妹們,馬上刷起了熱搜新話題#愛蕭可,當學霸,再評一條就用功#

    話題加上轉發,只三個小時,數量就雙雙突破百萬大關,是劇組官宣以來熱度最高的一次。打理官博的妹子喜笑顏開,晚餐後在徐導的特許下又發了張花絮福利:蕭可的上妝照。

    照片背景全暗,一片暗色之中,蕭可眼簾微垂,任由化妝師為他勾勒出京劇妝容的飛揚眼線。

    妝只畫了一半,左邊嚴妝才罷,風華絕代。右側脂筆未落,陽剛俊美。極豔與極淡,極剛與極柔,看似矛盾,卻又不可思議地和諧。

    這張照片一出,粉絲們徹底瘋狂了。原本有些疲軟的轉發數量立即再度飆升,直逼千萬大關。

    其中,在一位id是“韓家我說了算”的網友尤其活躍,不停向詢問這部片子詳情的路人安利蕭可。從演技聊到劇本,但強調得最多的還是“小可手藝一級好!”引得許多人紛紛詢問他是不是真吃過蕭可做的東西。

    面對如此犀利的問題,“韓家我說了算”沉默了三分鐘,才回復了一句讓人氣炸肺的:“你猜?”

    與此同時,蕭可wb的粉絲數量也從原本的五萬翻了好幾番,一天的功夫便跳到了近三十萬。

    一看這陣勢,徐導當即拍板決定給蕭可加戲。一邊讓助理聯繫編劇改劇本,一邊親自致電蕭可,讓他再挪出一個月的空檔,在殺青之前不要接其他本子。

    最近的確有各種代言各種劇本找上門來洽談,但蕭可並沒有軋戲掙錢的概念,而且骨子裏還帶著身為王爺的小矜持。看了覺得不靠譜的,不管報酬多少都直接回絕。只剩下幾家還在接洽中。

    再者,電影報酬、電視劇頭金加上上次韓熙林藉口賣座塞給他的三百萬紅包,蕭可覺得足夠花好長時間了。聽徐導這麼一說,當即便答應下來,準備明天把時間衝突的先給婉拒了。

    韓父坐在旁邊,回味著晚餐時砂鍋鮑脯煨羊蹄的肥嫩多汁,用新註冊的帳號邊帶話題和迷妹們聊天,邊分神聽蕭可講電話。

    待蕭可說完,他笑嘻嘻地說道:“小可,這個導演很看重你嘛。好事啊好事,我們可以在k市多待一個月了。”

    說罷,他取了一片當餐後水果的雪梨糕填入口中慢慢嚼,十分受用地眯起了雙眼。

    熬制過卻仍保持了清甜原味的梨塊夾雜著中藥淡香,入口即化,既補充了營養,又不會因為在倒春寒的陰冷天氣裏吃冷水果而胃寒難受,很合他這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口味。

    小可就是好,做的東西不但好吃,還貼心應景。如果不是怕傳出自編自炒之類的不利傳聞,他剛才真想向所有人炫耀:是的是的我吃過小可做的飯,還常常吃,你們羡慕吧啊哈哈哈!

    看他吃了一塊又一塊,一副不亦樂乎的模樣。韓熙林在盤子變空之前,把剩下的兩塊端到自己面前,同時提醒道:“爸,你說今天有事,那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瞧我這記性,吃完飯就忘了正事。”

    韓父一拍腦袋,趕緊退出微博,翻出最近要來的照片,“小可,你看看喜歡哪套房子?我讓老文問過導演了,這幾處離拍攝地點都近,來回方便,不耽誤你開工。你趕緊挑一套,我讓人把鍋碗瓢盆先送過去,食材也要先運到。”

    蕭可前世偶爾出行時,也有母后皇兄送了皇家別苑圖來供他挑選。習慣使然,當下沒覺得有哪里不對,就著韓父的手看了起來。

    旁邊的韓熙林卻是驀然警覺,悄悄踢了老爹一腳。

    “不孝子,你——”

    韓父剛要嚷嚷,被兒子一瞪,立即反應過來:興奮過度,自己居然忘了兒子交待過的“韓家其實一般般”這個設定。趕緊往回找補:“不過這幾套小別墅租金都蠻貴的。要不我們還是住……租個四室吧?省下錢多買點吃的,那邊的鮮花餅和犛牛幹不錯,哈哈。”

    自從見過韓家那套七進的大宅子,蕭可就覺得這位室友比表面看上去有錢,便沒對那堆別墅照片起疑。對於韓父的改口,也只當是老人家家境不錯卻習慣了節儉。

    想到省吃儉用的韓父上次為自己連包了八天的電影場,蕭可甚為感激,說道:“如果韓叔叔喜歡,租金我來出就好,反正最多就住四五個月。”

    多好的孩子啊,怎麼自己兒子就沒這麼貼心可愛呢,韓父也感動極了。

    剛想說不用不用叔叔我全包了,聽到兒子重重咳嗽了幾聲,他這才不情不願地說道:“不不不,你還年輕,將來花錢的地方多,能省則省。咱們就租個四室,剛好一人一間。唉算了不提這事了,我們來看看食材清單吧。”

    韓熙林這才滿意,吃完剩下的雪梨糕,潤了潤假咳得有些發癢的喉嚨。

    他遲早要和蕭可攤牌,但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得像開餐廳那樣,找一個恰當的時機。絕不能讓蕭可生出被欺騙的憤怒感——雖然自己確實是騙了他。

    當初一念之差,以致如今後患無窮,韓大董事鬱悶無比。

    不過,到底該怎麼開口,才能穩住蕭可不生氣,又把話說清楚?

    食色性也。關係到自己的終身幸福,韓熙林比面對價值過億的單子更加謹慎,皺眉思索片刻無果,視線不由滑到了蕭可身上。

    他坐在暖色落地燈旁,正試圖勸韓父打消拉一車皮東西過去的計畫。燈光將他的睫毛和發梢鍍成了淡金色,襯著白皙的面龐,看上去毛茸茸的,柔軟無比。配上認真的表情,顯得十分稚氣,漂亮可愛得像個少年,讓人忍不住想搓揉一番。

    ——等等,搓揉?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韓熙林有些僵硬地轉過了頭,松了松領帶,起身為自己調了杯酒。

    這間公寓的酒從不招待客人,全是他以前不想吃東西時用來壓制饑感的,自從蕭可來了以後便再沒有碰過。

    一杯酒下肚,熟悉的燒灼感讓他自覺頭腦清明了許多。

    為了證明剛才的想法純屬意外,韓熙林放下酒杯,坐回沙發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動作。

    蕭可依舊在和韓父爭論該帶多少東西過去。涉及到美食,韓父就是個死硬派。蕭可勸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口風稍松,“不拉也行,但要是那邊的東西不合我胃口怎麼辦?”

    蕭可心說,以前小半輩子都沒出過皇城,這一世有機會趁拍戲大江南北到處遊賞。如果去了外面還吃和平時一樣的東西,那樂趣也要減少一半。

    “各有特色,全看怎麼調製入味。基本佐料全國都有,如果您不習慣那邊的口味,到時按北方風味來做就好。”

    說到這裏,蕭可抬手虛虛比劃了一下:“聽說那邊鮮花很多,我們可以嘗嘗薄脆白蓮、玫瑰卷酥、桂花粉餃……”

    他今天穿了心領毛衣,手臂一抬,衣擺跟著往上走,露出紮在腰帶裏的白色襯衣。稍透微皺的衣料之下,腰部若隱若現。因為坐姿的緣故,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凸起柔軟的弧度,看上去手感不錯,值得一摸——

    打住!

    韓熙林揉了揉眉心,覺得今天頻頻胡思亂想,一定是因為太閑了。於是,他默默回到書房,打開電腦處理公文。

    但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螢幕上等待處理的公務郵件依舊停留在第一封。韓熙林握著滑鼠的手半天都沒動過,心裏還在糾結上一個未處理完的進程,400badrequest

    韓熙林韓大董事,不但在日常生活中要求規整有序,處理事務時還有點小小的強迫症。但凡送到他手頭的事情,都要讓屬下事先規劃好完成期限。如果無法達成,也要找出原因掰開揉碎了分析,證明確確實實沒有可能,才肯甘休。

    簡而言之,就是不輕易放棄任何一個目標。

    但想摸摸揉揉蕭可這事,似乎不是規劃一番就可以的,偏偏不知為何,又刪不掉任務。被卡住進度條的韓董非常苦惱。

    與其浪費時間糾結,倒不如直接行動?可這古怪行為實在失禮,說不定還會惹蕭可生氣。但如果找一個好藉口的話——

    又糾結了十分鐘,韓熙林面無表情地放下滑鼠,走回客廳。

    已經就未來四個月食譜達成一致共識的蕭可與韓父,正排排坐在沙發上看電影。

    韓父熱情洋溢地指點江山,“小可,這個站位好,特顯身高。哎呀呀,這個姿勢也不錯,能借機抱抱和你對戲的女明星——話說,和你在劇裏談戀愛的是誰?誰來演?”

    “孟小樓這角色沒有女朋友,只有個同學悄悄喜歡他,但他始終不知道。”

    “好可惜,那這姿勢用不上了,我們再學學別的。”

    “嗯。”蕭可應了一聲,伸手去取邊櫃上的豎果罐。重心剛剛離開沙發,肚子上便被按了一下。

    蕭可一愣,條件反射地倒回沙發,手邊的罐子滾在板上,各色堅果灑了一地。

    這時他才發現,偷襲自己的人居然是不知何時又轉回來的韓董。

    韓熙林沒想到他會中途起身,表情定格了一下,才說道:“你毛衣上沾了灰,我幫你拍拍。”

    拍灰是這樣直接摸嗎?蕭可覺得他的話似乎有些牽強,但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下意識地接道:“謝謝。”

    韓熙林正彎腰去撿落在沙發上的堅果,聽到這聲道謝,動作又是一定,心中生出幾分罪惡感。

    草草把堅果攏進垃圾桶裏,他到底沒忍住,又揉了揉蕭可的頭:“地上的垃圾等阿姨明天來打掃就好。”

    蕭可理了理淩亂的頭髮,心中愈發奇怪。但看韓熙林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問。

    螢幕上恰好演到槍戰,激烈的槍聲回蕩在相顧無言兩人耳邊。

    這時,壓根沒注意到這邊動靜的韓父忽然用力一拍沙發,興奮地說道:“小可快看,這人拔槍的動作特別帥!我記得你有打戲,趕緊學起來!”

    被韓父這麼一喊,蕭可不覺把剛才的小疑問拋到腦後,跟著他看重播定格去了。

    韓熙林趁機回到書房,他從沒這麼感謝過老爹。

    只是,坐在書桌前,回味著那並不特別卻讓他異常享受的觸感,韓熙林無奈地發現,雖然強迫症暫時圓滿了,但他卻並不滿足。

    但他也不想因無法解釋的毛手毛腳,再度招來蕭可的疑惑。

    也許該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小癖好找個替代品。想了想,韓熙林寫了一封郵件給何倫。

    明日即將到旅遊大省公幹的何倫,正在接受親友的土特產預訂。收到老大的郵件,點開一看,頓時呆若木雞。

    “買件東西。要求柔軟,多毛,便於晚上使用。”

    wtf,這都什麼鬼!

    在韓氏待了這幾年,他再清楚不過老大的習慣。讓屬下購買東西,僅限於贈送商業夥伴和自用。送給家人朋友的禮物,都是自己挑選。而商用的東西,他都會給出預算額度。

    也就是說,這個要求毛長軟乎的東西,老大想要自用?艾瑪,他什麼時候發展出這種少女愛好了?

    雖然很想弄個大絨毛玩具丟給老大,但何倫也只敢yy一下而已。他還不想吃炒魷魚。

    最終,他虛心請教了身為資深男性時尚編輯的老同學朱恒業,於次日登機去k市前,奉上一件老大看不出喜歡但也沒說討厭的東西。

    韓熙林打開手提袋只瞄了一眼,就把這替代品交給何倫,讓他等落地後直接送到k市住處,不要讓別人看見。

    對於自己的新愛好,韓熙林諱莫如深,只希望它早日消失。而在此之前,萬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看到這玩意兒。

    偏偏事與願違。

    韓氏在k市沒有建成的項目,幾家好友倒是在這邊有現成別墅。但為了圓謊,韓熙林沒有借用,只讓屬下去找套普通四居室,佈置一番。

    結果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下午抵達k市之後,先到處住的韓父等人才發現,原本說好的四間全臥室,變成了三間臥室兼雜物間。

    那雜物間不但小,連窗戶都沒有,根本沒法睡人。但先期韓父要求的一些食材、用慣了的日用品都已經擺放妥當。如果要再搬到其他地方,那至少得花半天時間。

    在飛機上捏著鼻子吃了味道差勁的簡餐的韓父不願再折騰,只想讓蕭可趕緊把說好的紅湯鴨粥燉起,美美喝上兩三碗,暖暖地鑽進被窩睡個好覺。

    既然老太爺發話說將就,負責辦事的員工也樂得就這麼含糊過去。

    於是,韓熙林到分公司視察了一圈,晚上再到臨時住處,還沒來得及去看夜宵是什麼,便被老爹告知如果他要留下來的話,就得和蕭可一起睡主臥的雙人床。

    至於文老和韓父,因為上了年紀覺輕,稍有動靜就會失眠,必須得單獨睡。

    “為什麼不換套房子?”韓熙林質問道。

    韓父反問道:“誰讓你當初騙小可,否則現在哪兒來這麼多麻煩?”

    “……”

    見兒子啞了聲,原本有些鬱悶的韓父不覺一樂。

    終於看見兒子吃癟,他可真是太開心了。本想明天再另找地方,現在說什麼也不肯了,得意地說道:“要搬你自己搬,我是不會再折騰了。對了我告訴你啊,小可得跟我住,你別想把他拐走。”

    韓熙林懶得跟他理論,坐回餐廳喝粥。

    他當然不會順著老爹的意思胡來,準備明天讓人直接來搬東西。

    至於今晚,可以先到酒店湊合一夜——慢著,如果留下和蕭可同睡的話,豈不是代表可以藉口夜裏睡相不好,把昨天做過的事再來一次?

    韓熙林不禁有些意動。

    端著精緻的粥碗,到主臥晃了一圈,目測新換的大床足有四米寬,韓熙林愈發心動。

    但在這時,他卻看到了一個不和諧的紙袋,正是讓何倫保管的那件替代品。

    早說了讓那小子收好,怎麼放到蕭可房間來了。韓熙林惱火地把紙袋提到客廳,準備一會兒帶到酒店去。

    但一碗紅湯鴨粥下肚,他又改了主意:不如留宿一晚,反正也就這一晚。

    既然要留下,那這東西必須處理好。看來看去,放哪兒都不妥當,都有被人看見的危險。最終,韓熙林親自下樓,把紙袋丟進了最遠的一個垃圾桶。

    半個小時後,吃完夜宵洗過澡,韓熙林正在洗手台前吹頭髮,出門散步的文老和蕭可回來了。

    一進屋門,文老便嚴肅地說道:“小林,我發現k市的人比咱們b市還富裕。”

    文老喜歡關注民生問題,有時能為件社會新聞和老友爭得臉紅脖子粗。他這副口吻,韓熙林早習以為常,以為老人家又發現了什麼過從份行為,便順口問道:“怎麼了?”

    “我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一個包裝完好的禮包,裏面有個貂毛靠枕。這東西我兒媳上次送人時買過,說商場裏普通的牌子也得兩三千一個,這還是個名牌,肯定更貴。這麼值錢的東西也有人捨得丟,真是暴殄天物!”

    聽到貂毛二字,韓熙林頓時生出不祥預感。也顧不得頭髮還沒吹幹,放下吹風機直接走到客廳。

    他一眼看到,文老正抱著一隻黑色豹紋的靠枕,愛惜又氣憤地說道:“丟東西的人實在太敗家了!”

    雖然不願承認,但從紙袋logo到靠枕顏色花紋,的確都是自己剛剛丟出去那只。韓熙林沒想到它沒長腳也會自己跑回來,不禁異常鬱悶。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也許是不乾淨才被丟了。”

    蕭可插話道:“文叔叔發現它的時候,連包裝都沒完全拆開,表面也沒有污漬。”

    “那大概是病菌……”

    “放心吧,我只是捨不得這東西被丟進垃圾堆糟蹋了,不是撿回來自用的。”小時候經歷過五八年□□的文老最見不得別人糟蹋浪費。數落了幾句,又說道:“我看樓下有幾隻流浪貓,明天我拿這給它們搭個窩。”

    韓熙林徹底不說話了,悶悶地去拿水杯,一時忘了還頂著亂髮。

    見慣了乾淨整齊,仿佛隨時可以出席晚宴的韓熙林,蕭可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邋遢的模樣,頗不習慣,便說道:“韓董,我幫你梳頭。”

    “嗯?”

    韓熙林一時沒聽清,還想再問,已經被蕭可按到了沙發上。

    隨即,青年取過梳子,力道適中地為他梳理亂髮。動作之際,微涼的手指頻頻擦過他的額頭、耳廓、後頸。

    除了主動之外,韓熙林很少被人如此親近。他本以為自己會像平時那樣不適應,沒想到卻毫不排斥。而昨晚一直延續到現在的那份淡淡的不足感,卻隨著蕭可不斷碰觸越來越深。

    現在能讓他滿足的閾值已不再僅僅只是摸摸頭髮那麼簡單,而是想將人用力抱進懷中,甚至,再做些更過份的事。

    韓熙林不是青澀無知的少年,意識到自己竟對(待爭取的)終身私人大廚有了不該有的想法,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內心卻是驚濤駭浪。

    是空窗期太久了嗎,以至於竟然對著同性生出衝動。

 

    韓熙林立即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理由。

    發現理智雖然阻止了綺思,卻不能阻止逐漸變高的體溫,韓熙林當機立斷,飛快起身拿起外套,“我去酒店。”

    “洗完澡才出門?”蕭可訝然道。

    “……我怕酒店淋洽設施有細菌。”

    同住了小半年,蕭可知道韓熙林某些方面異常講究,便不疑有他:“那你路上小心。”

    送走表面淡定內心無數點點點的韓熙林,蕭可簡單收拾了一下也睡了。明天是《謎戰之城》的開機日,他得養精蓄銳。

    次日,蕭可天沒亮便起來,按徐導留的地址,招了張計程車過去。

    雖然這部劇需要大量實地取景,而且主題特殊,按說該在西南聯大遺址舉行開機儀式。但徐導覺得在先賢面前擺關公像,供豬頭什麼的太不禮貌,便將地點選在了另一間同樣歷史修久的植物公園。

    如今春寒料峭,公園裏沒什麼人,倒省了清場的麻煩。

    按照慣例,儀式上主演得換戲服。蕭可鑽進房車,在服裝小弟的指點下換上定妝照裏那身西服,正在整理袖口,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稱讚道:“哇,蕭可,你真人比照片更帥氣!”

    聞聲回頭一看,蕭可認出那是扮演男主周顧言的陳尚行,連忙打招呼:“你好。”

    “你好。”陳尚行握住他的手,熱情地搖了幾下。

    進組之前,蕭可搜過所有主演的資料,知道陳尚行在演藝圈小有名氣,外型好,演技佳,卻被許多人稱為奇葩。

    他今年二十五歲,容貌是鋒芒畢露的那種英俊,和蕭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

    他是個星二代,母親是建國後第三批演員,國民度極高,當年得過不少獎項。但三十多歲時為了飾演一個角色,應導演要求增肥十斤,拍完後卻減不回來,從此戲路漸窄,又不願一昧演長輩角色,便索□□影。

    她似乎把對演戲的希望都寄託到了兒子身上。從高中開始,陳尚行便應母親要求,在學業之餘兼顧拍戲,憑著母親當年的人脈,和不少名導搭過戲,接過的角色不多,但基本評價都不錯。

    這是無數一心想紅的藝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如果按著這條路走,他即使成不了紅星一線,起碼也能混個知名二線。

    偏偏陳尚行卻不喜歡演戲,倒喜歡玩自行車競技。只是他的技能點似乎和愛好正好相反,演戲方面一帆風順,在競技上卻是屢戰屢敗,參加比賽,往往連末等獎都摸不到。每次他出來接戲,必定是手頭緊張,資金周轉不靈的時候。這也是他被稱為奇葩的原因。

    有人戲稱,大概是他的粉絲不願他浪費才華,怨念太深,所以才會苦練這這麼多年都沒起色。

    徐導之前沒有和陳尚行合作過,但和他的母親是多年的老朋友。陳尚行這次似乎缺錢缺得厲害,從前年年中就在拍戲,去年播了他的兩部戲,收視率都不錯。考慮到種種因素,徐導便邀請他出演男主。

    蕭可已經從徐導那裏大概瞭解過這人的脾氣,便沒有過份客套,指了指房車,說道:“其他人還沒來。”

    陳尚行也像蕭可一樣,一個人過來,沒帶助理保姆。聞言露齒一笑,一點也不見外地把背包丟給蕭可:“小樓,幫我拿一下。”

    蕭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哭笑不得,按劇本裏的稱呼說道:“好,老周。”

    陳尚行沖他扮了個鬼臉,進車換衣服去了。

    隨著太陽漸漸升高,其他主演也基本都到齊了,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大家紛紛寒喧招呼。不知是不是錯覺,蕭可總覺得他們對自己特別熱情。想來想去,多半是電影票房的功勞。

    意識到這點,他不禁暗暗感慨,就像念書人苦讀總要掙個功名才算是成功一樣,收視票房就是演員的功名。而且考校期特別長,一直要等退圈才算結束。

    當然,也有人對他態度冷淡,是徐導開機前兩天才搞定的男三演員趙君來。

    蕭可能感受得到,他對自己愛理不搭之餘,還隱約有一股不知由來的敵意。察覺到這點,蕭可皺了皺眉,也不再理他,同時決定今後小心一點。

    儀式定在十點開始,慶祝開機字樣的橫幅在公園內建於民國的小洋樓前拉好。關公像、紅案香爐、供奉的果品豬頭都已擺上。

    眼看時間還差十幾分鐘,徐導在和公園管理處商量件事,場務便招呼大家一起先合個影。

    眾人正忙著站位。忽然,幾輛塗飾鮮明的微型貨車開了進來,在二十多米外停下。

 

    貨車上的標誌是禮儀公司。場務正疑惑間,一名戴著白手套的司機邁出駕駛室,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這是蕭可先生參加的《謎戰之城》劇組嗎?”

    場務是b市工作室跟過來的,和蕭可早就混得很熟了,點了點頭,“是啊,你們是——”

    “蕭先生的一位朋友知道他今天開機,讓我們送幾個花籃過來慶祝。”

    說話間,幾個同樣打扮的司機迅速在地上鋪起紅毯,從洋樓前的小拱廊一直鋪到紅案前,足有二十來米長。

    一群穿著五四校裙的年輕女子兩人一組,一左一右捧著落地花籃嫋嫋行來。來回走了兩三趟,奉上八十八個花籃,將紅毯兩側擺得滿滿當當。

    看到這裏,陳尚行拍了拍蕭可的肩膀,“小樓,你這朋友夠意思啊。”

    剛剛兩人聊得很熱絡,詫異萬分的蕭可便實話實話,“我真不知道是誰送的。”

    “看來你朋友挺多嘛,讓我看看。”陳尚行攔住那名指揮的司機,問道:“是誰讓你們過來的?”

    “雇傭我們的先生說,送完最後一件禮物,蕭先生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司機說道。

    “還有禮物?”蕭可驚訝不已,但想來想去,卻想不出有限的幾個熟人裏,誰會有這麼大的手筆。

    司機點了點頭,“請您稍等。”

    這年頭,開機賀禮一般送花籃就夠了,還能送什麼?不過看這花籃的排場,最後那禮物肯定不會敷衍。幾個主演一時忘了矜持,笑嘻嘻站到蕭可旁邊,看起了熱鬧。

    只有趙君來,噙著一抹不屑的冷笑站到一邊,似乎刻意要與蕭可劃清界限。

    取出香煙正要點燃,幾縷流光溢彩忽然掠過眼角。他本能地別過腦袋,斜著眼掃了一下。

    這一看,手裏的香煙頓時驚得掉到了地上。

 29

    早春十點,陽光晴好,照在植物園的常青樹林間,映著未化的晨霜熠熠生輝。

    但是,哪怕把整個人工湖的波光加起來,也比不過面前這只籃子。

    它的造型簡潔明快,籃身直徑大概有一米左右,通體用銀金細絲交織編成,弧形提柄纏繞著同樣的雙色絲帶。籃裏堆滿了鴿子蛋大小的銀色施華洛世奇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有如白熾燈泡般耀眼奪目的光彩,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為此,抬著籃子的兩名禮儀小妹甚至提前戴上了墨鏡。

    這麼一隻籃子,分明毫無品位可言。但因為都是上等材質,卻又莫名有種真材實料堆砌出的浮誇奢華感,讓人一時不知是該鄙視送禮者的品位,還是該誇獎這人出手大方。

    看到它的瞬間,不只是趙君來驚掉了手裏的香煙,其他人也愣住了。

    全場一致安靜數秒,最後,還是陳尚行打破寂靜,推了蕭可一把,“蕭可,你不去看看底下埋了什麼?”

    閃耀過度,他都忘了小樓這個稱呼。

    蕭可擰眉看著這只通身上下寫滿我很爆發我很土豪的籃子,在旁人殷切的視線下,拔開幾塊水晶,找出一個裝點著絲絨蝴蝶結的精緻小禮盒。

    裏面是一塊腕表。蕭可不認識錶盤裏的英文,但從那精湛完美的做工,以及眾人陡然變得驚歎的神情來看,應該價值不菲。

    不遠處的趙君來看到這塊表,則是一臉羨妒之色。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心中一喜,取出手機悄悄偷拍起來。

    別人都羡慕蕭可收到名貴禮物,但對於前世連馬桶都鑲金嵌玉的小蕭王爺來說,這機械表上點的鑽石還不如以前他身邊侍女釵子上的寶石大。

    小王爺現在最愛電子產品。他覺得路邊十塊三個的電子錶都比這稀罕——螢幕雖小,功能雖少,卻都是近代史上工業科技的結晶啊。如果能送一個回大德,皇兄一定把它和玉璽放一起。

    見他看了一眼就隨手把表扔回籃子,禮儀小妹又惋惜又心痛地說道:“蕭先生,下面還有。對了,送禮的先生說得讓我們和您合個影,證明這些昂貴的禮物確實是您本人親自收了。”

    蕭可只得應小妹要求拍了照,又頂著眾人好奇八卦的目光,繼續翻看。

    陳尚行湊上來跟著一起看,“錢包、皮帶、墨鏡……基本裝備都齊全了,這一身行頭下來得二三十萬吧。小樓,是哪個名流送你的禮物啊?”

    聽出他半開玩笑地用了劇中臺詞,蕭可也用臺詞回答道:“不管是誰,都太過了。”

    這臺詞出自劇中比較靠後的劇集。為免忘詞,許多演員喜歡演到哪兒背到哪兒。有的軋戲趕場記不住,甚至直接念123,反正後期會做配音。

    陳尚行從小被要求精益求精的母親訓練,才養成了全記的習慣,沒想到蕭可也是如此。不禁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帶上一抹欣賞:“你再找找有沒有卡片。”

    如果送這麼值錢的東西都不留名,這人實在是太高風亮節了。

    蕭可也想到了這點,把滿籃水晶撥得脆響,最後在墨鏡盒子裏找到了一張小卡片。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希望蕭先生喜歡。”

    默念完卡片上的字,再看署名,卻沒有全名,只有個“鄧”字。還不是手寫,是一枚印章,用的純金粉印泥,十分騷包,和這籃子倒是相得益彰。

    是以前的熟人嗎?但手機裏根本沒有姓鄧的聯繫人,到底是誰?

    蕭可苦苦思索,沒有注意到,陳尚行看到這個“鄧”字後,表情忽然變得異常微妙,看向他的眼神,也驀然古怪起來。

    片刻,陳尚行調整了一下神色,故作輕鬆地問道:“小樓,他是你的好朋友嗎?”

    蕭可本想說不認識,但想到原主有可能認得,便沒有把話說死,“也許見過吧,但我實在想不起來是誰。就算認識,應該也不熟。”

    陳尚行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兩人聲音壓得雖低,但還是被有心人聽見了。

    將新拍的照片點了發送,趙君來湊了上來,壓抑不住興奮地說道:“蕭可,這是你老闆送的?”

    聽到這話,看到這堆禮物,原本就在暗中猜測的眾人神情頓時微妙起來。

    圈內代指金主的辭彙很多,老闆不過是其中之一。但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誰誰背後有人,甚至心中羡慕嫉妒得恨不得以身相代,也不會點破。

    這趙君來居然一見面就給蕭可難堪,雖然眾人都抱了看好戲的念頭,卻也都暗中決定今後離這人遠一點。又不是什麼一線大牌,張口就揭人家的短處。今天他能說蕭可,保不齊下回就輪到自己。

    蕭可不知道在別人心裏,自己已經被貼上了有金主的標籤。雖然不知老闆的含義,但看趙君來那副與憨厚外表毫不相襯的油膩笑容,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話,便淡淡說道:“我是單幹,沒簽公司。”

    趙君來自然不會相信,只當這是托詞。又笑了一笑,剛要說話,徐導走了過來:“這花籃紅毯都是誰送的?”

    場務指了指一頭霧水的蕭可,“蕭老師的朋友。”

    “人沒過來,只送了花嗎?”徐導看了一圈沒發現生面孔,視線落到那只閃亮得無法直視的禮物籃子上,還想再問,但記起時間到了,便改口說道:“到點了,大家趕緊過來上香吧。”

    導演發話,幾位主演都暫時收起八卦心,圍到紅案旁。蕭可隨手指了個地方讓人把籃子放下,也跟過去。

    正要繼續當眾揭蕭可的短,卻被打斷。趙君來心裏暗罵了兩聲,瞟了一眼手機螢幕,見顯示發送失敗主,趕緊重傳,聽到場務的催促連頭也不抬,全然不理會。

    所有人都過去了,卻只有他遲遲不動,徐導頓時心生不悅。

    趙君來是本劇所有演員中接觸洽談得最早的一個,本子還沒寫完,徐導就去找他談。當時時間報酬都談妥了,只等他回b市就簽合同。

    沒想到兩個月後,其他演員陸續到位,他反而磨蹭起來。也不明確說反悔不接角色,也不說哪天來簽約,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吊著。

    徐導最恨這種拖拖拉拉不爽快的人,本想換人,但臨時找不到檔期合適的,只有耐著性子追問他到底怎麼了。直到前幾天,趙君來終於說了實話:原來他聽說預定的男二被導演取消了試鏡資格,所以想爭取從男三換成男二。

    這回答讓徐導直想翻白眼:想要角色不商量不爭取,只是磨磨嘰嘰地吊著,難道還等自己與他產生心電感應再主動開口麼?

    當時蕭可已經回歸劇組,但還沒有公佈。告訴趙君來實情後,徐導已經做好了他辭演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一天之後,趙君來卻主動來到工作室,把拖了許久的合約給簽了。

    雖然結局勉強還算圓滿,但徐導對他的好感耐心差不多也耗盡了。

    “小趙,就等你了。”徐導沖他招了招手,面帶微笑,實則暗中決定以後不再合作。

    確認照片前轉著的小圓圈消失,成功發送完畢,趙君來這才收起手機,大聲說道:“來了來了,不好意思。”

    植物園在郊區,信號不好,試了幾次都不行,就是麻煩。好在照片最終成功發給了聞思平,接下來就看他的了。

    沒想到開機第一天就有意外收穫。趙君來不禁含笑看了蕭可一眼,站到他的身邊,準備儀式一結束,就打電話給聞思平。

    蕭可猜不出趙君來怎麼突然又變了態度,冷淡地往旁邊讓了讓,心中卻更警覺了。

    儀式很簡單,上香鞠躬,求關二爺保佑劇組拍攝期間一切順利,將來熱播熱議。完成之後,一些今天沒有戲份的演員紛紛離場,逛街補覺。蕭可則和陳尚行一起留下,開始第一場拍攝。

    徐導曾對蕭可說過陳尚行演戲很穩,但不知怎麼的,今天他卻有點不在狀態,一連卡了十幾條。徐導剛想拉他過來講講戲,他卻說要出去先打個電話。

    等回來之後,陳尚行似乎找回了靈感,順利完成了第一幕室內戲。

    見狀,蕭可心想莫非電話聊天還有解決瓶頸的功能?不過說到電話,既然來到y省,那該聯繫下于小嶽,接他到劇組來玩玩,兌現冬天時的約定。

    *****

    k市中心星級酒店。

    收到禮儀公司回傳的照片,鄧一博十分滿意,對陪遊的小主播說道:“你們這種人,就喜歡亮晶晶帶logo的值錢名牌對不對?要是送套我爹收藏的清代紫檀筆架,還得抱怨說一套破木頭東西有什麼好的。我這就叫投其所好,等下我馬上把這張照片發給報社,幫他上個頭條,他準備得樂死。”

    被諷刺眼皮子淺,小主播也不生氣,嬌憨地嘟起嘴剛要撒嬌,放在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

    “滾滾長江東~~~

    一聽到這讓人輕鬆不起來的厚重唱詞,鄧一博馬上正了正臉色,對陪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做了個深呼吸,他才按下接聽鍵:“哥,有事嗎?”

    老哥鄧再榮輕易不打電話,但一聯繫就是讓他傷筋動骨的大事。比如去年,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說,因為他為了討好喜歡的網紅,擅自給她粗製濫造的電影排片,把熱映好片給擠了下去,不但影響了短期收益,還讓鄧氏成為業內笑柄。所以要收回他手裏那幾幢商業大樓的經營權。

    那件事最終以鄧一博出盡百寶,和老媽定下無數喪權辱國的條約而結束。饒是如此,經營權依舊被收走了一半,他的收入也隨之大跳水,雖然沒影響到生活品質,卻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哥,我最近安份得很,什麼也沒做。”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不等他哥開口,鄧一博便主動服軟彙報,“一切都按媽說的來:一年只換三次女伴,絕不找男人;夜場消費不得超過二十萬;出行不包機,給女伴的錢不超過——”

    “停。”鄧再榮語氣輕鬆地打斷弟弟的話,“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搶了韓熙林的男人?”

    這話信息量太大,鄧一博愣了足有一分鐘才反應過來,驚得連連搖頭,“沒有的事!絕對沒有!”

    鄧再榮卻對弟弟的回答直白地表示了不滿,“真沒用。那我再問你,你既然不想搶他的人,給人家送名貴禮物幹什麼?”

    “我……”為了融資的事,過年時鄧一博才被老哥諷刺了一頓,當下便不敢說實話,吱吱唔唔道:“想送就送唄。”

    “別否認,你就是看上那小明星了。”鄧再榮說,“秘書找了照片給我,臉蛋身材確實不錯。不過既然我已經占了這條道,就輪不到你再走。我和媽聯繫一下,你們好好談談。”

    找上鄧母,那絕不只是一頓諷刺那麼簡單,說不定他會被直接打包塞進新房直接和一個隻記得名字的世家女結婚。

    鄧一博嚇了一跳,趕緊招認,“不不不,哥你聽我說,我和他真沒什麼。我——我就是想通過他,走走韓哥的路子,爭取筆投資。”

    鄧再榮表示懷疑,“真是這樣?”

    “千真萬確!我這次還帶了女伴出來,快,夢夢,和我哥打個招呼。”

    小主播很看不上金主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風情萬種地翻了個白眼,聲音卻很敬業地特別嗲,“鄧葛格好~

    “……”鄧再榮也是拿這個二百五弟弟沒輒,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匯成一句發自肺腑的感歎,“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弟弟。”

    知道老哥肯說這句話就表示相信自己,鄧一博心裏一松,嘿嘿笑了起來,“你再抱怨也沒用,我就是你弟弟,這輩子都改不了。說起來,哥,這事兒是韓哥告訴你的嗎?”

    “我自有耳報神。”

    鄧一博不知道他哥此時正帶著曖昧而複雜的笑容,翻看皮夾裏的照片,還懷疑地瞪了小主播幾眼。

    然後,他聽到大哥的最高指示:“早跟你說了那項目不靠譜,趕緊打消這念頭,玩點別的去。另外,這事你先不要跟韓熙林講,等他聯繫我再說。”

    韓大董事喜歡吃獨食,如果誤以為鄧再榮也對蕭可感興趣,那臉色想必相當精彩。

    能看到萬年淡定的韓董變臉是件令人多麼愉悅的事。鄧一博難得和老哥心有靈犀了一次,卻不免憐愛夾在中間即將成為炮灰的自己,但又沒勇氣違抗老哥,最終點頭應下。

    收了線,他翻出郵箱裏的照片,卻犯了難:既然被大哥知道,那再找韓熙林借錢是行不通了。那麼他還要不要發照片給網.媒,給這小明星增加曝光率?

    轉念想到那小三十萬毫無用處的禮物,鄧一博立即關了郵箱。已經白砸了錢,就絕不能再出白力。那個蕭可應該會把卡片給韓熙林看,到時他們自然會去找老哥,犯不著再做什麼。

    某家網.媒沒有收到鄧小少爺的照片,卻收到了一位匿名者發來的。

    編輯點開一看,原本的漫不經心,頓時變做了興奮,“主編,快看這個!這演員最近在微博上很火,發照片的人說開機第一天金主就送了重禮為他捧場。沒想到他才拍到第二部片子就曝出了醜聞,咱們要曝光嗎?還是聯繫他看看態度再說?”

    所謂態度,自然就是紅包。

    主編一口否絕,“一個剛剛有點知名度的小明星而已,能有幾個錢?馬上發稿。趁這兩天他的話題還在熱搜榜上,博個熱點新聞。這還是被包養的男星裏第一個有鐵證的,指不定這人還發給了其他媒體。咱們要抓緊,以最快的速度推出新聞。”

    “好嘞。不過,這姓鄧的會是誰?”

    主編一時也想不出有哪個鄧姓千金或小開喜歡和找演員,不在意地說道:“管她是誰,反正我們又沒有指名道姓,就算找上門來我們也不怕她。”

    編輯深深為主編的霸氣折服,立即敲稿子去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新上位小鮮肉疑被金主高調示愛”的新聞,立即上了微博推送。引起無數網友或質疑維護,或嘲諷謾駡。

    趙君來正窩在劇組包下的賓館裏刷網頁,終於等到新聞彈出,不禁哈哈大笑,連忙給聞思平發語音,“你這法子太管用了,醜聞纏身,說不定徐導真會換掉角色,到時我又有希望了。”

    對方遲遲沒有回復,猜到他可能在拍戲,趙君來也不介意。

    他和聞思平以前合作過一部戲,當時兩人演的都是戲份不多的配角,在劇組相處得還不錯。但最後聞思平大火,他卻依舊沒什麼名氣,繼續到處當配角。

    在那之後,聞思平有一段日子沒聯繫他。後來見他發佈接下《謎戰之城》的微博,又在微信上恭喜他。聊了幾句,聞思平說,“你條件比我好多了,只是缺個機會。我覺得你應該爭取一下男二。”

    當時他回復說,男二已經有人選了,聞思平笑著回了一句世事無絕對。

    趙君來之所以把對話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第二天就傳出徐導不滿男二耍大牌遲到,直接取消合作,另找人選的消息。

    還真讓聞思平說中了,趙君來感慨不已。

    原本這消息該聽過就算,但受聞思平鼓勵,趙君來真起了心思。可惜一番折騰下來並未如願,徐導又吃了回頭草。

    他再次向聞思平抱怨這事兒時,對方卻說,蕭可能和業內公認公平豪爽的徐導生出嫌隙,足見人品不佳。說不準什麼時候老毛病又犯了,惹怒導演再次換人。讓他多盯著點兒,同時博取徐導好感。哪怕這部戲當不了男二,說不定下部就行了。

    趙君來聽進了這番勸告,最終仍然簽訂了出演男三號的合同。但心裏還記恨著蕭可搶走了有可能屬於自己的角色,今早見了面便表現得分外冷淡。

    早知道後面峰迴路轉,他一開始就該裝得熱情點,免得讓蕭可察覺照片是他傳出去的。

    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這事兒千真萬確,又不是他編的。既然傍了金主,就得做好被發現的心理準備。

    如今女明星被包養的新聞層出不窮,男星雖然也有傳聞,卻都沒有鐵證。做為全國首例,蕭可註定再也翻不了身。

    想到這裏,趙君來又悶笑起來,對兩次都說中的聞思平愈發佩服得五體投地,又給他發了條回去後一起聚餐的邀請。

    他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聞思平,看到新聞的那一刻就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目的已經達成,還留著工具做什麼?

    終於整垮了蕭可,聞思平何止志得意滿,簡直想載歌載舞慶祝一番。

    回顧這幾個月的曲折過程,他不禁為自己的毅力和遠見深感陶醉。

    第一次抨擊電影被官方擊潰後,他忍耐了三個多月,終於等到電影上映。但還不等幾乎全靠他養活的某水軍工作室把負面評價刷遍所有具有影響力的社交網路,便又再度慘敗。

    而且,這一次似乎不止官方下手清理惡評,還有一個不知來歷卻異常財大氣粗的人在幫忙。遇上水軍話不多說,直接報價。不到一夜的功夫,他親自審核的那幾篇黑稿便在網路上消失得一乾二淨。

    聞思平不認為對方是在幫蕭可,以那傢伙的能力還抱不上這麼粗壯的大腿。他吃不透這人是為了誰,又怕再黑下去得罪人,得不償失,只得灰溜溜地偃旗息鼓。一邊恨恨看電影票房一路攀升,蕭可人氣大漲,一邊安慰自己報仇十年不晚,時時準備另覓時機。

    卻沒想到,讓自己愁了四五個月的事,最終竟被趙君來無意搞定了。也不枉自己指使人拖延蕭可去試鏡那天,心情好給他透了個底,煽起了他的競爭心。

    不過,倒是小看了蕭可的速度,電影熱映到現在才個把月的功夫,居然就釣了個土豪。可惜現在真相曝光,不知土豪還肯包他多久?

    最好是立即將他拋棄。以蕭可那缺乏自信的性格,事業感情雙雙跌到穀底,不用自己費心再踩,他就會認了命,自己把自己活成一灘爛泥。

    忌憚了十來年的對手終於被搞定,塵埃落定,形勢一片大好,聞思平越想越開心,忍不住吹了幾聲口哨,立即換來不遠處導演的笑臉:“思平,今天心情不錯啊。”

    “還行。”聞思平覺得自己得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則說不定真會笑出聲來。便沖替身勾了勾手指,“你下來,今天走位我來。”

    “喲,思平,越來越勤奮了啊。”能讓演員自己來走位當然最好,反正奉承話又不要錢,導演便可著勁地說,“再加把勁,今年的百花獎最佳男主角就是你!”

    聞思平心情愈好,到底沒忍住,笑了幾聲,故作豪邁地揮了揮手,“如果真拿下了,到時我請大家去天上人間!”

    *****

    今天沒有夜戲,蕭可傍晚收了工,找場務要了個礦泉水箱子把那土鼈花籃裝好,捎在計程車上帶回了住處。

    兩位老人出去逛了一天,也剛剛回來。文老看到沙發旁邊那只豹紋靠枕,這才想起還沒給野貓做窩。

    正在念叨,看見蕭可抱著個大箱子回來,以為是劇組給的資料,便問道:“加的戲份寫完了嗎?要不要我看細節?”

    “不,編劇還在趕。據說基本都是打戲,不用您斧正。”說著,蕭可隨手把箱子放到牆角,倒了杯水坐下休息。

    剛剛把氣喘勻,便見抱著手機刷微博的韓父抬起頭來,“小可,你今天是不是收了人家送的東西?”

    蕭可一愣,“您怎麼知道?莫非您認識那個姓鄧的?”

    連姓氏也對上了。韓父瞅了瞅螢幕裏那條寫得很難聽、滿篇包養、金錢交易之類的新聞,愈發著急,“小可,他為什麼要送你東西?”

    “我不知道,儀式還沒開始,禮儀公司的人就過來了。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送的。”

    接著,蕭可把今早的事說了一遍,又打開紙箱給他們看。

    聽蕭可說他不認識那人,韓父倒是定了心。看了看卡片,他覺得那枚小章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記起世交老鄧家的兩個兒子,似乎就有兩枚一模一樣的鄧字私章,不能簽支票,就是平時拿在社交圈子裏用。

    韓父不知道鄧再榮的取向,覺得這事兒多半是年輕人鬧著玩,卻被捕風捉影的媒體惡意揣測捅上了頭條,當下也不敢和蕭可直說,趕緊避到陽臺上給兒子打電話。

    此時,韓熙林正在分公司辦公室裏,面臨一個艱難的決定。

    昨晚他把對蕭可的一時“性”起歸咎於空窗期太久,當即去酒店自己解決了兩次。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今早起來,依舊又是……箭在弦上。

    韓大董事很鬱悶,非常鬱悶,連午飯都沒過去吃,生怕碰見蕭可,一時忍不住做下什麼不該做的事。

    如果是其他人,那試試也無妨,大不了新鮮勁兒過去再分手。但蕭可不一樣。如果吃了不該吃的窩邊草,自己下半生又得過上沒胃口的生活,單是想一想就無法容忍。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原因,忽然讓他如此興致勃勃?按以前的經驗,不該這麼頻繁。

    難道,是因為春天來了?

    韓熙林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趙忠祥老師慈愛的解說音。

    做為一個理智冷靜,相信自然科學的人,他決定順應天時。

    當然,對方不能是蕭可。不但不該把他納入考慮範圍,還應該與他保持距離。畢竟,韓熙林還沒遇上過對某個特定物件有衝動的情況。經驗不足,他無法判斷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自己會不會做出突破理智的舉動。

    而且,蕭可是個男人,自己喜歡女人。

    都說和尚廟裏待久了,蚊子也能分出公母。果然還是空窗太久惹的禍。

    鑒於生活重心在b市,而他又有一點潔癖,不願在外面亂來。韓熙林決定回去找個合適的女友,約會個兩三次,解決了衝動再來見蕭可。

    這是最優方案,但被養刁了的胃卻拖住他的雙腿,讓他遲遲不願離開。

    旁邊的垃圾桶裏已經扔了十幾包即溶咖啡的空袋。放在平時,他根本不會碰這種東西,但今天他沒有回家用午飯,去公司附近的餐廳點餐,面對滿滿一桌子菜卻毫無胃口,最終只吃了幾口米飯。以至於整個下午都不得不用廉價咖啡壓制來自胃部的抗議。

    只是少吃了一頓就這樣,等回到b市又該怎麼辦?

    食色性也,食在色前。難道他該為了胃放棄另一種原始衝動?

    直飛b市的航班本就不多,隨著時間流逝,還在一趟趟減少。眼看只剩下最後一班,韓熙林卻遲疑著,久久沒有點下確認鍵。

    這時,電話響了。

    看到是老爹打來的,而且正是飯點,韓熙林以為是讓自己回去吃晚飯,便不想理會。

    但電話不屈不撓響了又響,最終,他只得無可奈何地接起,“什麼事?”

    他還在為機票猶豫,但下一秒,韓父的話就讓他離開了椅子,霍然起身,忘了航班忘了其他,只顧追問確認:“你說什麼?”

    “小可被人陷害了,媒體亂傳什麼他被人包養,還說和姓鄧的有關。你是不是把他介紹給鄧家兄弟了?新朋友要送禮物就私下送嘛,當著外人的面送一堆東西,難怪會給小可惹來非議。咱們家不是認識不少記者嗎,你趕緊聯繫他們,馬上把這件事給擺平了。喂?兒子,你在聽我說話嗎?”

    聽到鄧家二字,韓熙林便再沒心思理會老爹。包養這個詞,再加上這個姓,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胡亂應付完老爹,他立即打給鄧再榮。

    鄧大公子等這電話快一天了,臨到韓熙林真打過來,卻又故意裝腔拿喬,遲遲不肯接起。直到鈴聲響到第二遍,才假惺惺地說道:“好久不見啊,老韓。今年初一我陪新寶貝去瑞士滑雪,沒去看你,你該不會是興師問罪來了吧?”

    “鄧再榮。”韓熙林指名道姓,單刀直入,“你是不是看上蕭可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多年老友,鄧再榮怎麼聽不出那蘊含其中風雨欲來的味道,強忍笑意,一副回憶的口吻:“蕭可是誰,哦,你說那個小明星啊。院線把有他照片的飲料瓶給我看過,長得不錯,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別耍花槍。”韓熙林一怒,就習慣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看不上他,你還送禮。”

    “我送誰東西了?我和新寶貝正在甜蜜期,你不要亂講話,否則他要跟我急的。到時我晚上孤枕難眠怎麼辦?”鄧再榮越玩越上癮。

    韓熙林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如果對方不是從小玩到大的竹馬,他早發飆了,“你看新聞,搜索蕭可。”

    “新聞?”鄧再榮一愣,把手機調成擴音狀態,依言輸入關鍵字。

    成千條搜索結果彈出來,匆匆掃了幾眼,鄧再榮神情立即變得嚴肅,正色解釋道:“不開玩笑了,實話跟你說吧,小博還被那個專案釣著,想從你那兒要筆錢。不知是哪個狗頭軍師給他出的主意,他覺得討好了你的枕邊人你就會鬆口,所以就送了一堆東西給你那小情兒。我沒想到你會和男人玩,所以想逗逗你。”

    知道老友終於說了實話,韓熙林面色稍霽,想要辯解說蕭可不是自己情人,卻又覺得現在不該糾結這個,“那是誰把新聞放上去的?我在飛機上聽蕭可說,開機儀式上導演沒有請媒體。”

    鄧再榮心裏已經認定是不靠譜的老弟幹的,卻不敢告訴韓熙林,生怕這護食的傢伙就近沖過去把鄧一博套上麻袋扔滇池裏。

    想到某個名字,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使了個緩兵之計,“我幫你查一查。我在劇組有個熟人,小博送東西的事就是他告訴我的。我問問他,找出是誰在現場拍過照片就知道了。”

    說到熟人二字,鄧再榮心中有些微妙情緒滑過。

    但韓熙林卻不領他的情:“不必,既然和你無關的話,那我自己查。鄧一博也在k市?讓他不要走,我有話對他說。”

    以發號命令的口氣說完,韓熙林掛了電話。

    不必再聯繫那“熟人”,鄧再榮竟有些慶倖。

    他想聯繫玩脫了的鄧一博,讓他趕緊找人把新聞撤了,電話卻一直打不通。最後鄧再榮氣得也關機了,至於鄧一博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他不再關心。誰讓這傢伙自己欠收拾?

    被鄧再榮那句熟人提醒,韓熙林聯繫了老爹,讓他通過文老把導演請來,當面打聽今早在片場究竟發生了什麼。又讓鄧宅管家轉接鄧一博,說了那套四居的地址,讓他趕緊滾過來。

    剛剛在飯店找回手機的鄧一博不知大難臨頭,一聽說韓熙林已經聯繫過自己老哥,還以為他被擺了一道後想要和老哥對著幹,同意給專案注資,立馬甩下小主播,歡天喜地地去了。

    沒想到進了屋,卻是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韓父居中,旁邊坐著蕭可的小明星和一位老者,一名絡腮鬍子壯漢坐在對首。韓熙林坐得最遠,表情也最嚴肅。

    看這陣仗,像是一出大戲都準備齊全了,專等他這個主角來才拉響二胡。

    一照面,韓父就勾住他的脖子大力拍他後背,“小博啊,你怎麼能幹這種事!”

    ……這話聽著不對啊,這口氣怎麼像是被搶走了兒媳的公公呢?難道說,韓熙林居然搞定了老爹,而那個蕭可已經得到了韓家父子的一致認可,是公認的男媳?但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要誤會也該誤會老哥啊!

    這進展略神速,受到驚嚇,鄧一博本來容量就不大的腦袋馬上死機了,都忘了喊疼。

    卻聽韓父又說道:“送禮是好事,但也要分場合。現在倒好,鬧得全網皆知,還惹了導演生氣,你快來解釋一下。”

    徐導連忙說道:“沒想到韓老先生竟認識鄧家二公子,不用解釋,您和蕭可說的話我都信。”

    鄧家雖然是電影圈的,但徐導也不敢得罪。而且,他認為演員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至於私生活如何,他自己也不是把童子功打小一路練進棺材的聖人,沒資格評判。

    再者,蕭可要是想走捷徑,早幾年就該在他爸媽的安排下豁出去了,用得著等到現在?

    韓父對徐導的回答很滿意。低頭見胳膊肘下的鄧一博仍是木愣愣一副不在狀態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頓時又來了火氣。

    反正這小子是他看著長大的,用不著客氣,又重重拍了幾把,直接吼道:“你有本事送禮,你有本事把負面.新聞全吃下去啊!”

    鄧一博還是沒搞明白狀況,只知道韓父是鐵了心要維護蕭可。對於這個軸起來比自己還那啥的長輩,他不敢得罪,趕緊說道:“伯父,到底出什麼事了?您得先告訴我啊。”

    隨著韓父的又一通教訓,鄧一博總算搞明白發生了什麼。連帶一直被瞞著的蕭可,也知道了自己被包養的傳言正傳得滿天飛。

    韓父怕他傷心,說完還特地收走了他的手機,不許他上網。

    其實,韓父是多慮了。蕭可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線民能把他誇成一朵花,出事時自然也免不了罵,從古到今都不缺落井下石的人。造謠容易洗白難,現在唯一該關注的是怎樣解釋清楚。

    蕭可把想法一說,韓熙林立即欣賞地看了他一眼。

    突發事件往往能看清一個人的本質,蕭可的表現讓他十分讚賞。

    不過,轉念想到自己最近的狀態,韓熙林馬上又移開了視線。

    沉吟片刻,他說道:“我有個想法,但需要和鄧一博先聊聊——鄧一博,你願意麼?”

    鄧一博正被韓父拍得呲牙咧嘴,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像泥鰍一樣掙開鉗制,含淚高呼:“ido!”

 30

    走進陽臺,通身黑色西服的韓熙林帶上拉門,往唯一的出口前那麼一站,配上一米八五的身高,氣場格外強大。

    鄧一博頓時頭皮一麻,有種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的懊悔。之前因為對方喜好與自己老哥一至而生出的微妙平視感也消失不見,再度變回從前的仰望。

    沒有多餘的廢話,韓熙林直接問他,“爆料這事和你有關麼?”

    “沒有沒有,老實說我原來是準備發照片,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鄧一博現在無比慶倖自己有先見之明。如果那照片真發出去了,這口飛來黑鍋說不得他必須全背。以韓父對蕭可的關心,肯定不止錘他,多半要把他掐死深埋,現在根本無法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說話。

    說到底這事是他惹出來的,且不說蕭可現在是韓家父子的心頭寶,他惹不起。就算兩人沒有關係,見一個大好青年因自己而被大幾百萬的網友狂罵,鄧一博也過意不去,當下絞盡腦汁,想要將功補過。

    他以為韓熙林把自己叫進來,是想讓自己出面解釋,便說道:“韓哥,這事都怨我,你放心,我馬上開個發佈會和媒體解釋清楚。至於劇組裏的內鬼,我也會揪出來。這些小明星上位內掐的事我見多了,有經驗,分分鐘給你找出真凶。”

    “內鬼你得找,至於澄清步驟,你按我說的做。”

    說罷,韓熙林交待了他一套說辭。

    鄧一博聽罷,頓時覺得剛剛捋順的腦細胞又亂了:“韓哥,你們都好成這樣了,這事幹嘛還要搞得這麼曲折?你直接跟他說,他肯定開心,伺候你越發盡心盡力。”

    “……伺候我什麼?”韓熙林看了鄧一博一眼,心說以前沒發現這小子思路廣啊?

    “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床上那點事。”鄧一博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我哥說你悶騷,虧我以前還不信。韓哥,你這脾氣可得改。你要真想多留他幾年,為他做了什麼都得明著說甚至誇張了說。否則他覺得你冷淡,跑了怎麼辦。”

    韓熙林總算發現了鄧家兄弟的共同點:雖然一個精明一個二,但都同樣猥瑣,遇事愛往下三路想。

    他說道:“別亂講,蕭可只是幫我做飯。”

    吃飯沒胃口的事,除了過世的母親,便只有韓父知道。既不知其因,鄧一博自然不肯相信他說的話,舉手做投降狀:“都是自己人,韓哥你還藏著掖著幹嘛。好吧,廚子就廚子,我以後就這麼叫他。”

    小小抱怨了一句韓熙林的死板,鄧一博又懷念地說道,“我還一直管初戀叫家庭教師呢,每次回憶起來都特別帶感。唔,這麼一說,我懂了。”

    如果不是這小子還有點用處,韓熙林真想把他直接踹下樓去,“少廢話,照我說的去做。如果辦不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知道韓熙林從來說到做到,鄧一博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嘰歪了。

    見他變得低眉順眼,韓熙林才稍感滿意,“剛才交待你的話別忘了。”

    “放心,雖然我語文考試從沒及格過,但這幾句話還是記得住的。”

    說著,鄧一博在韓熙林的示意下,走回客廳。

    此時,徐導正在韓父的詢問下,回憶今天在場人員,一個個排除。

    其實蕭可早想到一個頭號嫌犯,只是看韓父那副著急上火的模樣,怕說出來後他直接上門揍人,反而落人把柄,便沒敢提。

    他直覺認為,這件事請韓熙林幫忙最妥當,便默默坐著,準備等韓熙林出來後再說。

    看到這兩人一前一後出來,蕭可剛想叫韓熙林,卻見鄧一博坐到他身邊,先一步說道:“蕭可,這事是我考慮不周全。我在韓哥那兒聽說了你的手藝,想和你合夥開家餐廳。聽說你在拍戲,就想先送份見面禮給你,沒想到惹出這番風波。”

    說到這裏,鄧一博不禁在心裏又狠狠鄙視了一把韓大董事的悶騷:想給枕邊人投錢就直說嘛,非得繞個彎子,把人情送給自己——說起來,如果這小明星誤會自己對他有意思怎麼辦?雖然他的刀馬旦確實美,但哥哥我只喜歡女人哎。

    蕭可不知鄧一博在想什麼,聽到這個解釋,愣了一下,“開餐廳?”

    “是啊,你手藝一級棒,埋沒了多可惜,不如利用起來,趁機賺點錢。什麼時候拍戲累了,這邊也有進賬,可以安心休息。”撇開胡思亂想,鄧一博把韓熙林教他那套話原封不動地轉述出來,同時暗暗感歎,這和尚似的傢伙一旦動了情,居然這麼溫柔體貼。

    這番話都是韓熙林私下精雕細琢過的,放在腦子裏時不覺得怎樣,當下聽由別人說出口,卻是大不自在。就好像當眾把保護層一一除去,露出柔軟的內核,讓他格外不適。

    好在蕭可聽後並未反感,想了想,說道:“韓董上次也對我提過相同的建議。後來我打聽了一下,開餐廳店面租金、裝修、還有各種證照,辦下來費錢耗時。錢我現在不成問題,就是沒時間跑這些。”

    鄧一博的任務就是說服蕭可開餐廳,聽到有門,頓時精神一振,好聽話就像開了匣的水龍頭,滔滔不絕往外冒,“你是首席大廚,哪兒能讓你分神操心這些雜事呢,都交給我,你什麼也不用管,只要安心排戲就好,這邊我保准料理妥當。你用技術入股,不用掏一分錢。趁沒開張前先教幾個徒弟,等開業後讓他們上。遇上什麼重大節日,酒店搞貴賓活動,你再出馬。”

    收徒弟這個辦法不錯,先期集中投入一次精力,往後只要陸續指點一下,佔用不到他拍戲的時間。

    蕭可原本只有三分心動,尚在猶豫,聽到這個方案,立即點頭拍板,“如果按這安排來,我沒問題,就是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有錢賺嘛。”反正自己只是借個名號,屆時從出資註冊,到雇人找店等等一系列事,都由韓氏去做。鄧一博心說,韓熙林對這小情兒也是沒話說了。

    終於敲定了餐廳的事,韓熙林心頭一松,唇邊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蕭可,你喜歡什麼樣的裝修風格?”

    “我擅長皇家禦膳,配上中式古典風格會更好。”

    這話正合韓熙林的意,立即接道:“那就打出《玉食.精詮》傳人的名號,定位為中高檔餐廳吧。”

    《玉食.精詮》是歷朝歷代皇室禦膳房傳承的食譜大全,經過上千年修訂增刪,留下的都是精華中的精華,只是現在已經失傳。

    來到現代幾個月,蕭可知道現在想做什麼都得有個噱頭。他身為一個曾經的王爺,又得過老禦廚真傳,雖然不敢保證擅長的菜色全都能勝過這本皇家食譜,卻自信不會輸陣,確實也擔得起禦膳傳人的招牌,便同意道:“行。”

    一旁,韓父看看兒子,又看看鄧一博,隱約猜到開餐廳是兒子的主意,只是為了圓謊,把鄧一博拉出來做幌子。

    雖然關於餐廳有一肚子的建議想提,但又怕多說多錯,戳破了兒子的謊話,韓父只好忍痛割愛,改為提醒道:“那負面.新聞的事怎麼辦?”

    鄧一博說:“我過來前已經找好店面,各種許可證也都拿到手了。今晚我把這些發到網上,再買幾條新聞稿,應該能壓下去。”

    韓父這才滿意,“能儘快解決就好,小可被罵得那麼難聽,我實在心疼。至於那個造謠的傢伙——”

    這事蕭可心裏有底,連忙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這件事不如明天再說。鄧先生請幫我整理一下澄清資料,趁這空當,我給大家做夜宵去。”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這才發覺,說了這半天話,肚子確實有點空。韓父立即忘了其他,“好啊,小可,我來給你打下手。”

    鄧一博原本以為蕭可所謂的廚子身份只是和韓熙林之間的小情趣,但看到韓父這副猴急模樣,頓時生出好奇心來。探頭探腦地也想跟去廚房,卻被韓熙林一個眼神釘住:“我電腦借你,你來找資料。”

    作戲就是要做足細節才完美。迫于韓大董事威壓,鄧一博大不情願地進了小黑屋雜物間,對著早就打包好的資料,無聊地玩起了空當接龍。

    半天沒插得上話的徐導,幹坐了一會兒,剛想告辭,卻嗅到廚房裏飄出一陣異香,剛剛抬起的身子不由自主坐了回去。又過了片刻,嗅到那香味越來越濃,他再也忍不住,也進了廚房。

    只見寬敞的料理臺上擺滿了各色碗碟,蕭可正揭開熱氣騰騰的砂鍋,往湯裏撒了一把香料,又蓋上繼續燉。

    碗碟中綠白紅黃的食材已經處理過一次,單是看著便勾人饞涎欲滴,連徐導這不講究吃喝,過得挺糙的人都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問道:“小蕭,你這做什麼好吃的?”

    “三蝦熱拌面和彩果子。”

    熱拌面徐導知道,果子他也知道,可這倆名字略一修飾,從蕭可嘴裏報出來,他就聽不懂了。便虛心請教道:“三蝦是什麼,三種蝦子嗎?”

    正在刮姜的韓父百忙之中不忘賣弄:“不不不,蝦頭蝦子蝦仁分別處理再曬乾,曬出來的油叫三蝦油。喏,就是那瓶子裏的,一會兒麵條起鍋,先倒上肉醬、鹽和醬油香醋,再舀上幾勺三蝦油這麼一拌。嘖嘖,那滋味,吃到肚皮撐圓都不願停。”

    順著韓父指的方向,徐導看到一瓶清淺淡黃的油液,顏色比自己媳婦兒平時用蝦頭和小雜魚做的炸蝦油要淺上許多。湊近拔開木塞一嗅,那香味卻是濃郁百倍不止。

    也不知加了什麼調料,這油不帶半點腥味,倒將蝦子特有的淡鹹鮮香發揮到了極致。噴香撲鼻得他簡直想喝一口,嘗嘗到底是什麼滋味。

    意識到自己這小孩子才有的想法,徐導趕緊把瓶子蓋好,免得自己真管不住手。

    韓父提醒他,“小徐,你別給我打破了啊。我在b市和家政阿姨一起按小可說的法子,足足忙活了一個星期,才曬出這麼一小瓶,也就夠吃個十來回。”

    “看來我運氣不錯,正好趕上了,一會兒可得好好嘗嘗。”滿心期待的徐導放下小油瓶,卻發現蕭可正忙著擺弄蔬菜。想到剛才他說的彩果子,便問道:“小蕭,是彩果還是菜果啊?”

    “徐導你沒聽錯,就是彩果。用蔬菜做出來的圓果子,因為顏色不一樣,所以叫彩果。”

    只知道過日本有道甜食叫和果子,拿菜做的果子卻是頭一次見。這可稀奇了,徐導連忙湊近細看。

    只見小碗裏放的果子餡料還冒著熱氣,顏色不一。

    黑色那碗是炒栗子泥拌黑芝麻粉;黃色的是用淨瘦豬肉末加雞蛋、蕉芋粉等炒成的雞茸,以及乾貝;紅色那份是雲腿胡蘿蔔細絲兼蝦仁;綠色的則是只取了尖端的嫩白菜和荷蘭豆泥。

    餡料顏色不一,單是視覺上便讓人賞心悅目。配料也是葷素相間,很符合養生學。看著面前的琳琅食材,徐導第一次覺得,原來劇組的盒飯真的很難吃。

    那邊蕭可將處理過的澄粉和番薯粉拌好,又往鍋裏下了面,開始包果子。

    徐導在旁邊看了片刻,覺得蕭可的手法似乎沒有什麼出奇,動作也不是特別熟練,偏偏包出來的果子個個透潤光亮,滿滿的餡料似乎要撐破薄皮。不同的餡料透過半透明的皮子,顏色清爽分明。卻又因為那幾分朦朧,予人鬆軟糯口的感覺。

    蕭可吃不了那麼多,便沒有做自己的。按每種餡料一人一個的份量,一共做了二十個果子。包到最後一個,餡料不多不少剛剛用完。

    果子大概有雞蛋大小,分成五碟,每碟中四色俱全,配上韓父特地從b市運來的骨瓷小長碟,像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這時,麵條恰好熟了。蕭可把六個面碗一字排開,用爪籬撈起麵條,下涼水過了一道,分裝到各個碗裏。

    末了,再把之前那碗香氣四溢的炒蓋醬一一倒上去,添上蔥、醬油、香醋等佐料,最後再分別淋上三蝦油。

    這番動作行雲流水之極,配上蕭可的臉,讓旁觀者頓時覺得本來就美味的食物又更增了幾分香濃滋味。

    不只徐導看得饞涎欲滴,韓父更是在旁邊指手劃腳:“我要四勺——不,五勺蝦油,我做的油,我要多吃點!”

    “知道知道,剛進廚房您就提醒過我了。”蕭可保證,“不只三蝦油,這一碗肉醬也是最多的。”

    韓父這才心滿意足,親自端起託盤送去餐廳。

    韓熙林午飯少吃了一頓,雖然晚餐多吃了些,卻還是覺得不滿足。加上廚房裏飄出的鮮香時時撩撥著他的胃,饑火更甚。見老爹終於把夜宵端出來,他難得地主動擺筷子拉椅子。

    但等東西上齊,發現一人只有四個彩果,韓熙林不滿地皺了皺眉。視線繞了一圈,最後落在某處空座面前。

    被迫在小黑屋玩了十幾盤空當接龍的鄧一博也順著香味飄了出來。之前對蕭可手藝的質疑,現在已經半點不剩。此刻他唯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聞著就這麼香,吃到嘴裏又該有多香?

    忍著口水走到唯一的空桌前,還沒坐下,便聽韓熙林說道:“洗手。”

    好事多磨。鄧一博安慰著自己,乖乖去洗了手。

    但等他再回來,發現剛剛顏色齊全的彩果,居然只剩下一個,還是他最討厭的綠色蔬菜餡。

    “誰拿了我的果子?”鄧一博腦袋亂轉,卻沒發現誰的碗裏有多出來的。

    也沒人理他。韓熙林若無其事埋頭苦吃,韓父護兒子,文老站好友。徐導雖然不知道韓熙林的身份,但見他連鄧小少爺的吃食都敢搶,也能猜到來頭不小,便跟著其他人一起裝聾。

    只有端著佐面的清燉鴨湯出來,最後落座的蕭可,打圓場安慰他說:“鄧先生,下次我多做幾份給你。”

    “哼!”鄧一博氣鼓鼓地坐下,胡亂拌了幾下麵條,洩憤般用力扒了一大口。

    食物入口的瞬間,他動作立即為之一頓:滑腴爽口,彈勁十足麵條,配上爆香肉醬,那口感別提有多好。最棒的是拌料裏不知加了什麼調料,有一股海鮮鮮香,和麵條可以說是絕配。和這碗面一比,他以前去國外知名餐廳吃的什麼海鮮意面,全是渣渣。

    鄧一博最愛吃海鮮,不禁問道:“這海鮮味的調味料是什麼牌子?回頭我讓管家去買一箱。”

    蕭可說:“自己做的,外面沒有賣。你要是喜歡,我一會兒把方子寫給你。”

    蕭可不只會做飯,連調料也做得這麼好吃?鄧一博又被刷新了一下感觀。

    見其他人吃彩果時表情無比享受,鄧一博看了看自己面前僅有的綠色果子,猶豫著伸出筷子,挾起試探著咬了一口。

    就這麼一口,美得他幾乎把舌頭都吞下去了。果子裏包著的嫩白菜尖用撇了油的湯涮過,既有蔬菜的鮮嫩,又不乏高湯的醇厚。荷蘭豆泥不知加了什麼料煮的,糯柔適口,帶著微微的鹹味,剛好中和了香而淡味的鬆軟表皮。

    一口氣把整個彩果全吃下肚,鄧一博後悔死了:早知道洗什麼手啊,晚來一步,美食都被人搶走了!

    他不甘心地左看右看,想再搶一個回來,卻發現其他人面前的盤子也都已經空了。

    看到合夥人這副模樣,蕭可剛想安慰他幾句,卻被他猛地一下握緊了手:“蕭可,你來我家吧!電影資源隨你挑,名導名片由你上。要是你都不喜歡,我還可以單獨投資給你拍片,小眾文藝,科幻懸疑,你想拍什麼題材都成。”

    剛才鄧一博還擔心自己替韓熙林背了投資的名,會讓蕭可誤解自己對他有意思。現在鄧一博巴不得蕭可真這麼想,如果能天天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他也願意和男人過一輩子!

 31

    這話有些耳熟。蕭可不由看了韓父一眼,還沒應答,韓熙林便過來揪開鄧一博,打掉他的賊手,“放開。”

    自己都不能碰的人卻被個二貨搶了先,韓熙林很是不爽。

    鄧一博這才想起男男有別,悻悻收回爪子,不甘心地說:“時不時來我家做客小住也成啊。”

    “別多嘴,趕緊吃完發證據去。”想到今後這廝打著合夥人的名頭待在蕭可身邊,還不知要怎麼毛手毛腳,韓熙林決定,完事後立馬找個理由把他踹開。

    “哦……”鄧一博不知自己即將成為那條卸下磨盤就被做成切片火鍋的蠢驢,還做著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美夢,決定今後天天來找蕭可蹭吃蹭喝。

    被韓熙林一催,他趕緊扒拉完麵條,把筆電抱出來,讓蕭可登錄微博。

    雖然心裏明白,風言浪語一出來必定有人攻訐自己,但真正登錄頁面,看到彈出來的艾特數和私信數都上了七位數,蕭可手中的動作仍是不由自主頓了一下。

    一直在暗中留意他表情的韓熙林見狀,無言地按上他的肩膀。無關衝動,只是安慰。

    得到朋友無聲的支援,蕭可心中一定,按照操作提示,把營業執照、店面照片和各種餐廳設備採購清單傳了上去,又加上一段澄清說明,表示與鄧一博純屬工作往來,確認發送。

    鄧家的事業和娛樂圈沾點邊,認識不少娛記。早在小黑屋裏,鄧一博就聯繫了幾個影響力比較大的記者。蕭可這邊微博一發,他立即輪流call那幾人,提醒他們幫忙造勢。

    證據發出去不過十幾秒的功夫,微博下就多了千把條評論。

    之前的風言風語可以暫且不管,現在這些卻必須看。感覺到韓熙林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力道愈大,蕭可不由回手覆在上面,然後才點開評論。

    看清評論區的第一眼,他便驚異地瞪大了眼睛。於是沒有注意到,皮膚相觸的那刻,韓熙林的掌心溫度透過衣物傳來,陡然高了幾分。

    密密麻麻的評論中,固然有蕭可料想中的謾駡嘲笑、質疑譏諷。有一個署名萬年青的id更是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直接攻擊蕭可是富家女的玩物,罵他出來賣還敢裝純。

    但和沒有素質的人參公雞相比,更多的卻是支持聲援。有了給力的證據,憋屈了快一天的粉絲們揚眉吐氣。

    沒有對罵不再暴躁,挺直了腰杆一邊轉發正主的給出證據,一邊質問,發黑稿的記者又沒藏進花籃裏跟過去,憑什麼開天眼說是金主送的?現在被打了臉痛不痛?

    蕭可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呆了一呆,他不由點向原本打算不予理會的艾特區,下意識想看看那邊說了什麼。

    結果再度出乎他的意料。被艾特了那麼多條,除了少部分訾罵之外,絕大多數都是粉絲們帶話題的安慰,沒有花哨的修飾詞,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我們相信喜歡的人#

    蕭可眼眶頓時有些發熱。雖然知道自己有不少粉絲,但他卻沒太當真。接觸網絡不過幾個月的他總覺得這玩意兒太虛,隔著螢幕什麼話都是張口就來,今天她們喜歡自己,轉頭出了更英俊的男星,她們自然就把自己給忘了。

    但事實證明不是。網路雖然是虛擬,付出的情感卻是真實的。

    得到蕭可的有力回應,粉絲們刷話題刷得愈發起勁,提示數字以每秒數百條為單位不斷刷新。不但有老粉支持,還有新註冊的用戶表示,自己女兒都比蕭可大,因為之前看了綜藝很喜歡他,聽女兒說有人造謠黑他,特地註冊上來聲援。

    看著自己僅有兩條微博的頁面,以及不成正比的點贊評論數,蕭可反省自己過去的冷淡,決定今後多與粉絲們交流互動。

    鐵證在手,又有粉絲支持,再加上幾個大v下場力捧,沒過多久,跟風起哄罵蕭可小狼狗軟飯男的人便徹底啞了聲。畢竟,誰也不想被當成無視事實為噴而噴的黑子。那個萬年青見沒人理會自己,洩憤似的又發了幾條,也不再出現。

    眼看這場謠言風波終於刹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鄧一博比較熟悉行銷規則,說道:“我讓和鄧氏合作的網.編明天再發一條欲起訴造謠者的新聞,別人一看你態度強硬,保准相信你是無辜的,之前都是謠言。這件事就徹底平息了。”

    原本徐導還擔心謠言對劇組造成負面影響,現在是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裏,感慨道:“小蕭,辛虧你平時形象好,粉絲們才站在你這邊,平息得乾淨俐落。萬一遇上個那啥的,真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了。”

    同樣放鬆的蕭可心中感慨不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便點了點頭。

    這時他這才發現,自己還按著韓熙林的手。相觸的地方已經起了一層薄汗,但素來喜潔的韓熙林卻沒有甩開他。

    心裏還存著另一件事,蕭可小小疑惑一下,也未深究。待徐導告辭後,順勢拉著韓熙林的手,起身說道:“韓董,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被蕭可主動牽手,韓熙林頗費了一點功夫,才克制住點點點的想法,繃住了故作淡定的表情:“你儘管說,不用客氣。”

    “我們到那邊說。”蕭可不但怕韓父聽見發火,也怕徐導知道了夾在中間為難,直等到送走徐導才提這話。

    韓熙林不知道他的想法,見蕭可只信任自己,心中頓時油然生出極度滿足與愉悅感,但旋即又愈發覺得自己狀態不對。

    韓大董事的心情像一頭辛苦的騾子,在滿足的胡蘿蔔與糾結的鮮草堆之間來回奔跑,不知該往哪邊才好。

    雖然分心,他卻沒有耽誤想正事。任蕭可把自己拉進臥室,問道:“你知道是誰發的照片?”

    沒想到韓董這麼瞭解自己,蕭可立即點頭,“沒錯。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我要讓他發表聲明道歉,哪怕留幾分面子,不實話實說是想針對我,只說是玩笑開過火了也行,但一定要認錯道歉。”

    小蕭王爺從來不肯吃虧,打小就是玩遊戲被兄弟們多拿了一粒金瓜子也要追回來的主。不該他的他不想,但該是他的就算他不要準備扔了,也不容別人染指。

    何況君子重節,這是關乎名譽的大事,比物質更重要,蕭可自然更不能容忍。

    他這脾氣很對韓熙林胃口,立即問道:“是誰?”

    “趙君來。”知道照片的事後,蕭可第一個懷疑上他,總算明白,他為何突然冷臉變笑臉。

    “你想怎麼處理?”

    雖然口中在詢問,韓熙林心中卻已經有了決定。敢碰他的專屬大廚,這人實在膽肥。可惜這邊不是b市,地頭不大熟,又不便讓分公司的人去辦,下手還得費點周折。

    蕭可卻遠遠沒他想的那麼暴力,“我們之前並不認識,按理說他就算一見我就反感,也不該幹這麼下作的事。我想先問問他原因。”

    其實他是懷疑,這人和打過自己的歹人、以及萬華有關。為免後患,必須要追查清楚,省得哪天莫名又被咬一口。

    做為一個要面子的王爺,被人打了這種事實在太丟臉,除了一開始就知道的于小岳,蕭可不想再告訴其他人,便沒有說實話。

    但韓熙林卻敏銳地發現了他那微妙而格外防備的情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

    “真的?”韓熙林一時忘了自己狀態不對,再度扶住蕭可的肩膀,銳利視線直視他的眼睛,半帶強迫地問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因為于小嶽的緣故,蕭可對室友這個身份有自動好感加成。而且自兩人同住以來,韓熙林的確對他不錯。

    撇開小細節不提,單說平時他早起做飯,不管頭天韓熙林睡得多晚,都會起來陪他聊天。偶爾他看電影累倒在沙發上睡著,韓熙林都會把他送回床上。

    糾結了一下,雖然明知沒有人在,蕭可還是壓低了聲音:“那你不能告訴別人。”

    他實在是多慮了。韓熙林獨慣了,哪怕沒這句話,也絕不會和人分享什麼。

    又醞釀了一下,蕭可才不好意思地說道:“幾個月前有人把我打到住院,但我不知道是誰幹的。我覺得趙君來無緣無故針對我,也許和這事有關,所以——”

    出身東吳的孫策太.祖一統三國,掃蕩四宇,雄視古今,豪情激越,讓大德王朝歷代男兒都分外要強。蕭可把這習慣帶到了現代,所以才覺得難以啟齒。

    但韓熙林的反應卻與他料想的不同。沒有嘲笑他太弱雞,也沒有豪氣幹雲地一拍桌子說兄弟這就叫上幾個人幫你出氣,而是冷冷地說:“稍等片刻。”

    蕭可茫然點頭。

    韓熙林走到小陽臺上打了一通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不知都說了些什麼。等再進屋,口氣倒稍稍和緩了一些:“現在去問?”

    “嗯。”

    韓熙林不再多問,“下樓打張車,我和你一起去。”

    蕭可正是想要韓熙林幫忙壓陣。趙君來那小身板比他還單薄,他最近又一直在練習劍術基本功,體力長進不少,不怕趙君來耍橫。只是一朝被蛇咬,留了個心眼,覺得有個人照應,不必擔心對方下黑手。

    對其他人,兩人沒說真話,只說出去買個東西,讓韓父和文老先去歇息。韓熙林又順便將還想再纏蕭可去做客的鄧一博一塊兒給了趕出去。

    坐在計程車中,蕭可不免尋思等會兒見了趙君來該怎麼說。是先禮後兵,還是直接威脅他不道歉就起訴他造謠誹謗。

    但殺到賓館,趙君來的反應卻再度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抵賴沒有撒潑。甚至還不等蕭可質問,便直接痛快認錯道歉,連聲說自己是一時糊塗,希望蕭可務必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反應頓時讓蕭可蒙了。但看趙君來一臉惴惴不安,姿態又放得很低,不像虛與委蛇,倒是真心求他原諒的樣子。

    疑惑之際,想到韓熙林避開他打的那通電話,蕭可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隱隱覺得室友比自己想的還不簡單。

    想了想,他試探道:“是不是有人對你說過什麼?”

    “沒有!”趙君來誠惶誠恐地說道,“蕭可先生,我是真心認錯,求您一定原諒我。絕對沒有人要脅我。”

    聽他反復強調沒有,蕭可雖然還是懷疑,但因為覺得如果真是韓熙林幹的,也是出於好意,對方不想讓自己知道一定有其道理。便沒有再追問,而改口問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為什麼你要針對我?”

    原來是問這個。趙君來擦了把頭上的冷汗,小聲說道:“雖然你是第一次見我,但我之前就知道你。之前演員未定時,我想爭取孟小樓這個角色,最後徐導卻給了你。所以我才……”

    理由似乎很充分,和之前暗算他的那人如出一轍。但蕭可覺得,類似的事一再發生,不可能是巧合。但看趙君來的表情又不似作偽,一時不禁陷入沉思。

    見他一語不發,趙君來心裏更慌了。

    外形所限,他的演藝事業似乎到此為止,估計演到退圈都是個配角。這種一眼看得到頭的鬱悶,讓他急於放鬆。不敢學人抽白的,便染上了賭癮。

    他事業雖然不算成功,但片約基本沒斷過,收入遠比普通人來得優渥,卻也不足以支撐他三五不時飛到拉斯維加斯過癮。遂退而求其次,到國內的幾家地下賭場玩。

    這件事他連家人都沒告訴,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疑。但剛剛卻有個沒有號碼顯示的陌生人打電話給他,說如果不發出承認造謠的道歉通告,便要公佈他賭博的照片。警方追蹤這個賭博點很久了,做為裏面的常客,一旦和這事掛上鉤,那可不只是網上罵一罵那麼簡單,絕對要被警方傳訊審問。

    一旦真被拷走,他的事業也就毀了。趙君來聽懂了這人的潛臺詞,但自忖每次去賭場都十分小心,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還以為是有人拿話詐他承認,套取錄音,便嘴硬了幾句。

    孰料他還沒說完,另一部私人手機上便收到一張照片。背景是停車場,雖然夜色深沉,光線不足,但依然能看清他那標誌性的小眯縫眼和厚嘴唇,以及前來引路的賭場保安。

    看到這張照片,趙君來手腳頓時一片冰冷,全然不敢二話,電話那頭說什麼就是什麼。好在對方沒提過份要求,只讓他拿出讓蕭可滿意的態度,且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曾經打來電話。這兩條裏若有一條做不到,他的照片會立即傳遍網路。

    趙君來急於把事情抹平,見蕭可對自己所說的理由仍是一副懷疑的樣子,急得指天劃地地賭咒發誓,“蕭先生,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是我太貪心掂不清自個兒份量,實力不如人還不知進退,才出了這麼一記昏招。我願意公開給您道歉,承認是我造謠,您就原諒我吧!”

    蕭可看了又看,再度確認他不像說謊,心中愈發疑惑。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他連忙問道:“你對我不滿的事,還有誰知道?”

    “我和幾個朋友都提了下……”

    聽到蕭可的話,韓熙林頓時也猜到,這趙君來大概是稀裏糊塗被人當槍使了。見他還沒反應過來,懶得浪費時間解釋,直接問道:“當面說還是手機說的?”

    “微信上說的。”趙君來不明白,自己幹的事,他們怎麼會追問起朋友來了。

    韓熙林命令道:“把這幾個聯繫人的對話調出來看看。”

    說完,見趙君來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韓熙林目光愈冷,“不願意?”

    他氣場實在太強大,打從開口,趙君來不知不覺便把他當成了兩人之間的主導者,連忙解釋道:“不不不,就是對話有點……我那時候不是不認識蕭先生嘛,有點不恭敬,您……您二位千萬別跟我計較。”

    不太抱希望地打了下預防針,他才不甘不願地遞過手機。

    趙君來存的號碼不少,但平時聯繫最勤的除了家人助理,就只有幾個跟他處境差不多的三四線配角演員。提起蕭可的口吻,和網上那個萬年青差不多。

    在一堆新聯繫的頭像裏,蕭可突然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便放大了細看。

    “就是他?”韓熙林也跟著他一起端詳那張還算英俊的臉。

    “我見過他一回,不,應該是兩回。上次在秦大哥家對戲,我在電視上看過他。當時就覺得他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那時看的是動態,現在看的是照片。觸景生情,蕭可連忙拿出自己的手機。在果園學習操作時,他早把這部機子上存的資料翻了個遍,只是照片裏的人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沒能全記住他們的臉。

    在一堆照片裏扒了半天,他果然找到了一張合照,更稚氣些的蕭可與合影的青年對著鏡頭笑得燦爛。

    雖然此人眼角鼻樑和現在略有不同,但絕對是同一個人。蕭可肯定地說:“就是他。不過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趙君來,他是誰?”

    “聞思平。”

    聞思平。蕭可將這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隱隱覺得,困擾了自己四五個月的疑問,即將浮出水面。

    再看聊天記錄,趙君來遲鈍不覺得有什麼,但在蕭可和韓熙林這種聰明人眼裏,卻字字句句都是陷阱。每一句話,都帶著濃濃的挑撥意味,字裏行間,依稀還有詭計得逞的得意。

    應該就是這人了。

    找出真正的幕.後者,蕭可只覺心頭一松。沒心思再理會趙君來,對韓熙林微微頷首,說道:“我們走吧。”

    看他表情還算平靜,未曾生氣,韓熙林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心中暗暗決定,絕不能便宜了這姓聞的。

    他先行一步,為蕭可拉開房門。兩人剛剛踏出房間,卻聽一頭霧水的趙君來著急地在後面追問:“蕭先生,你算是原諒我了吧?”

    韓熙林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這人。在蕭可回答之前,他重重帶上了房門。

    面對蕭可不解的目光,韓熙林若無其事地說道:“手滑。”

    蕭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步出賓館。徒留想追出來確認卻又怕鬧大引起劇組同仁圍觀的趙君來在房內糾結了半天,最後決定先道歉再說。

    夜色已深,這一帶又略偏,兩人走過一個路口,才看到一輛空計程車。

    等待車子駛近的間隙,蕭可扭頭打量韓熙林。桔黃的路燈將他的英俊側顏映得格外深峻鮮明,予人難以親近之感。但蕭可知道,他對身邊的人有多麼體貼。

    能遇到這麼一位室友,是自己的幸運。

    注意到他的視線,韓熙林問:“有事?”

    他以為蕭可猜到自己有威脅趙君來,想要問個明白。不想,蕭可只是問道:“明天早餐你想吃什麼?”

    “……啊?”韓大董事因這跳躍性的問題,精明的大腦延遲回應了三秒。

    “以後我要常發微博,但又想不到該發什麼。翻了翻幾個粉絲的主頁,發現她們都喜歡拍早餐,那我也來拍好了。你想吃什麼?”

    雖然兩人已經共進過無數次早餐,但近來才開始心猿意馬的韓大董事,這才聯想到吃早餐的另一層深意。

    不過,食在色前,些許朦朧的念想,和不該有的衝動一起,很快被美食擊退。

    果然留下來的決定是正確的,不但可以保護自己的私人大廚,免去意外,還能指定喜愛的美食。

    “鴨油素炒豆尖、薺菜春餅、烏葉雞粥……”

    “啊!”

    “怎麼?”

    “明天劇組六點集合,來不及做早餐了。”

    “……”

    “生氣了?”

    “……沒有,上車回家吧。”

    波折的一天,在韓大董事對突然明天毫無期待中結束。

 32

    既然不走,換房的事便重新提上日程。韓熙林讓何倫辦事時,想起某物,還特地強調了一句,“那個抱枕不要帶過去。”

    何倫點頭稱是,隨即又遞上一份資料:“韓董,這是昨晚您讓我查的聞思平,時間倉促,只收集了他的網上資料,從中篩選了比較可信的。具體有沒有虛假處,還得再等兩天,偵探社調查結果出來才知道。”

    韓熙林接過,開始翻看。

    資料經過過濾,那些一看就假得不行,賣勤奮賣苦情的通稿通通剔除,只剩下簡單而詳細的經歷說明。諸如某年某月演了某某片子,與某某名人相識等等。

    但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東西,要真正瞭解一個人,還得看他不願顯露出來的另一面。韓熙林主要在等調查結果,不過是想通過這份資料看看他和蕭可是怎麼認識的。

    快速流覽過一遍,卻沒找到有關蕭可的線索,兩人似乎並沒什麼交集點,表面看來素不相識,韓熙林不覺皺了皺眉。

    昨晚老大找人查趙君來黑底的事,何倫也知道。順帶著到網上看了新聞,發現蕭可被人黑了。當下猜測這聞思平也不乾淨,與此事有關。

    經過幾次類似事件,現在他已經習慣性地把老大和蕭可看成一體了。知道老大絕不會放過這廝,便主動提議道:“有些小活動可能網上沒有報導。不如您先問問蕭先生,他以前是怎麼接觸到這人的。”

    昨晚回到住處時已經快一點了,蕭可還要早起,便直接去睡了,兩人沒有多聊。韓熙林也打算今天晚餐時再問問蕭可,便點了點頭。

    其實蕭可也想知道,他和聞思平之間有過什麼恩怨,奈何沒有記憶。

    在網上搜了一圈,聞思平的資訊倒是鋪天蓋地,至於他自己的,卻只有近來的報導。出現這種情況,大概因為當童星那會兒互聯網還沒普及,待到上網成為日常,蕭可這個名字已經淡出大眾視線。雖然還掙扎在娛樂圈,但一個十八線過氣童星,沒人想知道他的動向,記者自然也不會報導。

    蕭可對此很無奈,但也沒有辦法,只得將希望寄託在韓熙林說的偵探調查上。

    他一邊拍戲,一邊趁中途換佈景休息時搜索翻看聞思平的資料,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趕早場,他便沒有做飯。

    同場務要了份盒飯,他剛想找個清靜地方開吃,卻見打雜的小妹跑過來:“蕭先生,有個自稱是你朋友的人在找你,現在正等在外面。”

    朋友?別是于小嶽吧。知道最近開春,他為了照料果林起得早,今早蕭可便在計程車上打了個電話給他,說自己正在省會拍戲,有空來聚聚。沒想到他中午就跑過來了。

    到有保安把守的側門一看,還真是自己的老室友。蕭可因調查沒有進展而出生的幾分鬱悶,頓時一掃而空,大步向老友走去:“小嶽,來得好快啊!”

    “小可!”自蕭可離開果園後,兩人只是微信上偶爾聯繫一下。于小嶽還擔心兩人生分,現在看朋友待自己還是那麼親近,這才放下心來。就說嘛,小可不是那種一朝富貴翻臉不認人的傢伙。

    久別重逢,兩人擁抱了一下,蕭可問:“吃飯了沒?”

    “下火車時在附近吃了。”說到吃字,于小岳立馬忘了客氣,伸長脖子看他手裏的飯盒:“有些日子沒嘗到你的手藝了。你今天自備了什麼好吃的?分我嘗一點唄。”

    “劇組的盒飯,想要那邊領。”

    說話間,于小嶽已經看清了裏面的菜色,失望地大搖其頭:“這種東西也虧你吃得下。你今早說要給我接風,不是用這個來招待我吧?我來劇組只想看美女,不想吃豬食。”

    每個熟識的人看見自己都要提吃,就連平時給包鹹菜就能下三大碗飯的徐導,昨晚吃過他做的夜宵後,今天也開始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想經常去他家改善伙食的意思。

    蕭可無奈地做了個新學來的聳肩動作,說道:“放心,虧待誰也不能虧待你。今天我收工早,回去一定給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于小嶽頓時喜笑顏開:“嘿嘿嘿,那我可期待著。你來得真巧,我和我爸剛給果園施過一輪肥料,暫時可以清閒兩天,有空上來玩。我媽原本也想來,但有個廣場舞比賽,她是臺柱子走不開。還讓我一定要找你們的女主角要簽名,她以前演的婆媳劇我媽可愛看了。”

    “這個更簡單,還想要誰的簽名?一會兒我都幫你去要。”

    “這可是你說的啊。”于小嶽刷拉一下拉開背包拉鏈,扒開滿滿當當的土特產,露出二十來本簽名本:“上次我們回省城過新年,剛好趕上你那部電影上映,我爸媽發動三親六戚一起去看,結果一大家子人都成了你的新粉絲。聽說我要來探班,全讓我找你要簽名,把我手機都講到沒電了。”

    寫字是蕭小王爺的強項,何況是好友託付,立即大包大攬應承下來。

    于小嶽第一次來劇組,看什麼都新鮮。蕭可一邊吃盒飯,一邊給他介紹。

    見他吃得差不多,于小嶽忽然記起件事,掏出手機搗鼓片刻,遞到他面前:“如今你事業不錯,比我強多了,我也沒什麼禮物好送你的,這個視頻是我找來你參演過的大部分片子,把vcd轉錄剪輯成視頻,算是給你這麼多年的奮鬥做個紀念吧。不過片源不太全,只找到十七八部,有些我實在找不到。”

    蕭可自出道以來參演的片子滿打滿算也不到二十部,絕大部分沒上過電視,基本上知名度為零,大多直接制碟出售,網路都搜不到資源,否則粉絲們也不會誤以為他是新人。于小嶽能找到這麼多,不知費了多少功夫,足見有心。

    這比金錢買來的禮物更加珍貴,蕭可感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才說出一句看似平淡實則鄭重的話:“謝謝你。”

    “哈哈,別客氣,每次我來找你,你都管飯就好。”于小嶽隻字不提自己跑遍省城和老家的每一個影碟店,賠笑拜託人家翻找老舊庫存的辛苦,點下手機上的播放,“來來來,欣賞下你從小到大是如何越長越帥氣的。”

    剪輯從蕭可出道開始,《天子夢》裏聰慧早熟、嚮往將來做一位縱情山水的畫家、卻因母妃野心最終被牽連鳩殺的小王爺;武俠劇裏淘氣可愛的小師弟;生活劇裏叛逆期的倔強小孩……

    雖然因年代久遠,畫質欠佳,但仍能看出這幾個角色演得活靈活現。可愛的臉蛋加上天賦靈氣,讓人過目難忘。而從臺詞、佈景方面,也能感受到劇本上佳,導演用心,是部好劇。

    但過了這個時期,蕭可的演技卻在明顯退步。連帶著參與的劇組在服飾等方面也越來越粗製濫造,臺詞生硬羞恥,只剩下一張臉能看。再到後來,他的神情日益變得畏畏縮縮,雖然依然有張俊美無儔的臉,卻因為氣質不佳,徹底泯然眾人。

    以前蕭可處於低谷期,于小嶽說話十分注意,生怕刺激到他脆弱敏感的心理。現在他事業上升,整個人都變得明朗起來,之前那種低氣壓與莫名自卑感也完全不見了。

    看到這段,于小嶽便直白地把在心裏悶了許久的話說出來,“其實你以前私下排練時演技很贊,但面對鏡頭卻會莫名地沒自信。小可,你一定要保持現在的狀態,相信自己是最棒的,千萬別再縮回去。”

    看到少年時期的最後一組鏡頭時,蕭可便一直若有所思。聽到于小嶽的話,頓時驚覺:以前的蕭可演技退步並非一朝一夕,而是有跡可循。退步最明顯的兩部戲中,他都和同一個少年搭戲。

    注意到這點,蕭可立即拉回進度條,找出那少年的特寫,放大再放大。粗糙的畫質讓少年的臉不甚清晰,但看臉型眉眼,依舊能分辨出是——

    “喲,這不是聞思平嗎。”

    過來找蕭可聊戲的徐導看到手機上的人像,立即勾起回憶,“現在外頭都說他是二十來歲踏足娛樂圈,其實他和你一樣,出道年紀差不多。只是以前沒什麼名氣,現在才漸漸起來了。當年你和他一起演的這片子,你是男二,他只是個出鏡兩三次的小配角,難為你還保存著。看來你們交情不錯啊?”

    回憶到這裏,徐導猛地一拍腦袋,“對了,上次你問我的那個萬華,就和聞思平有關。我也是偶然知道,他出名後贊助了一家水軍工作室,有事沒事發點自己的通稿拉人氣。這萬華就是負責人,在網上的筆名都是萬字開頭,稿子寫得不錯,以前我朋友也找他寫過。怪不得我說名字眼熟,經常看到署名,能不熟嗎。”

    萬華,萬年青。蕭可立即想起,這就是昨天像瘋狗一樣追著自己咬的傢伙。

    蕭可心道,聞思平現在是當紅明星,不好直接盤問,或許可以從萬華這裏打開缺口。

    他馬上給韓熙林發了個短信,然後才和徐導討論劇本。

    又忙活了三四個小時,蕭可今天預定的戲份便拍完了。和場務打過招呼,兩人離場回家。蕭可路上又和韓父聯繫了一下,說要帶個朋友回去吃飯。

    韓父原本就不在意這些小節,聽說晚上要請客,更是連聲稱好,說自己忙完手上的事就回來幫忙。

    來到新換的房子,于小嶽剛到社區門口就驚呼:“蕭可,這裏都是聯排小別墅,一套幾百萬,你們劇組真大方。”

    “是我朋友租的。你記得吧,上次和你說過那個叫韓董的,在b市的公寓也是他公司出房租,我只要做飯就能白住。”

    于小嶽嘖嘖稱羨:“看來他一定很有錢。可惜是個男人,如果是個妹子,你一定得抓緊,問清家世,把人套牢。”

    “別胡說。”雖然這麼回答,蕭可卻決定,有機會一定要問問,韓家究竟是什麼來頭。

    有錢也就罷了,但連徐導說在電影界有一定影響力的鄧家都與他們父子交好,想來家世應該也不一般。那為什麼還要讓自己白住?只是為了吃飯的話,外頭多的是大廚,沒必要對自己特別優待。

    之前于小嶽嚷嚷著要吃大餐,但在劇組坐了一下午,發現拍劇並非自己想像的那麼輕鬆。蕭可演技雖贊,卻架不住其他演員的拖累,有一條一連拍了十幾次才過。同樣的臺詞同樣的動作,看得他這旁觀者都煩。身為扮演者的蕭可,雖然沒表現出煩燥,但肯定也累著了。

    但難得來一次,不嘗嘗蕭可的手藝他又不甘心。糾結了一會兒,他想出個好主意:“小可,你先休息一下,隨便做幾個家常菜就行,不用太麻煩。”

    蕭可早在拍電影那會兒就習慣了這樣的工作強度,加上劍術練習小成,精力還不錯。知道朋友是好意,笑了笑說道:“沒事,家政阿姨已經煮了湯,還把菜都切好了。我只要再準備幾樣,下鍋一炒就行。”

    “那我來幫你。果園的果子還沒熟,這次我帶了山貨和乾貨來,你看看有沒有用得到的。”

    把于小嶽帶來的雞縱菌和腐竹什麼的翻了一遍,最後蕭可挑了一盒松花蛋,“這個炒肉不錯。”

    皮蛋還能炒肉?不都該涼拌嗎?于小岳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以前的經驗證明,吃飯時聽蕭可的准沒錯。有什麼問題先憋著,等菜一上桌,自見分曉。

    洗完手進了廚房,蕭可先把事先做好的蓑衣餅蒸上。又看了看冒著香氣的高壓鍋,剛好定時走得差不多了,便開鍋把豬蹄尖和火腿蹄子一起撈到大碗裏,放在旁邊待涼。順手塞了一把大蔥幾片生薑給于小嶽,讓他斬段切絲。

    趁這功夫,他又上鍋燒油,然後打開冰箱,把浸在加了黃酒、米醋等調味品裏,入夠了味的鯽魚端出來,稍稍控幹。

    做完這一步,油恰好有八、九分熟,蕭可取過一雙長筷子,將魚下鍋慢煎。等兩面都泛黃焦脆,又取過另一隻平底鍋,先鋪下于小嶽切好的一層蔥絲,撒一撮薑絲,再放兩條魚。這麼著碼了四層,最後把先前浸魚的調味汁全部倒進去。看著濃到掛碗的稠汁剛好淹沒最上面的魚頭,蕭可滿意地蓋上鍋蓋,打開小火。

    于小嶽覺得鍋裏飄出的香味就像那稠汁一樣濃。他聞著就捨不得說話,直到香味散去,才問道:“接下來炒皮蛋嗎?”

    “先料理豬蹄。”說著,蕭可換了一雙筷子,戳了戳燉得酥爛的豬蹄。也不見用什麼特別的手法,裏面的骨頭便被他輕輕鬆松地挾了出來,上面一根肉絲都沒有。

    把一碗蹄子的骨頭都去了,蕭可又把淨肉倒回湯鍋裏,順手舀了碗湯出來,又添了碗青菜頭繼續煮。

    這時,外面傳來開門聲,隨即是韓父的聲音:“小可,我們家今天有客人啊?”

    過來的路上,蕭可已經向于小嶽介紹過目前身邊的常駐人口。他一看說話的這老頭穿得挺時髦,脖子上還學過來這邊旅遊的遊客那樣圍了塊號稱古法編制的民族風圍巾,不像旁邊那位戴玳瑁眼鏡的老者斯文有度,就知道這准是韓董他爸,馬上問好:“韓叔叔好,文叔叔好,我是于小嶽。”

    “哈哈,小夥子長得挺精神嘛,不愧是小可的朋友。小於,你隨意,千萬別拘束啊。”

    韓父剛想進廚房看看今晚吃什麼,卻被文老叫住了:“老韓你該說說你那些員工,太漫不經心了。如果不是我眼快,今早我的名牌靠墊就被扔了。”

    “什麼叫你的,全稱是你撿來的。”

    “那他們也不能扔。”文老略生氣,“還沒做好貓窩就搬了,今晚我再看看這社區有沒有流浪貓。”

    “小心帶一身蚊子包回來。”

    習慣性地對了幾句嘴,韓父這才想起還有正事沒辦:“小可啊,你和我兒——咳,和小鄧的合同擬好了。你過來看看,沒什麼問題就簽了吧。”

    蕭可擦了擦手,走出廚房,有點驚訝:“這麼快?”

    “那是,我今天盯著他改了一天,”

    其實真相是韓父和文老逛完兩處景點,去韓氏分公司搶走了何倫剛剛起草完、還沒來得及給韓熙林看的合同,又把想來蹭飯的鄧一博轟回酒店,末了拿著戰利品凱旋歸來。但把功勞完全包攬在自己身上的韓父完全不臉紅。

    簽過幾份合同,蕭可現在對那些書面語比較熟悉了。當下快速看過一遍,立即發現,這份合同優厚得不可思議。

    上面白紙黑字,注明租金、稅費、員工工資、裝修預算及定期翻修、設備費用等等開店必須開支,蕭可一樣也不用支付,只要以廚藝入股注資,即可得到餐廳所有權的70%。將來盈利分配,也按這個比例。

    這哪里是合資,分明是白送錢給自己。

    鄧一博今年才二十出頭的樣子,想來用的必定是家裏的錢。他亂開條件,將來家人知道說不定會抗議。蕭可不由問道:“韓叔叔,鄧先生開給我的條件這麼優厚,他家裏人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們都認可,你就放心大膽地簽吧。”

    韓父心說他家人可不就在你面前坐著,而且還參與了細節改動——何倫揣度著老大的心思,本想把餐廳所有權簽給蕭可,己方以管理名義合作。但卻被韓父嚴厲禁止:這兩年餐飲業不景氣,萬一虧了錢怎麼辦?雖說店面是他們韓家的產業不用交租,但工資稅費哪樣不要錢,怎麼能讓小可幹賠本生意。還是按入股的方式來,把賬套拿住。若是虧了錢,打一筆填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見蕭可還在猶豫,韓父又說道:“小可,叔叔坑過你沒有?你就放心大膽地簽吧,條款分明,絕對不會吃虧。也別覺得你占了多大便宜,廚藝是一個餐廳的根本,為了這根基多花點錢,值得。”

    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於是,在韓父的忽悠下,蕭可終於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收回協議,看著上面通紅的指印,韓父笑得比民族風圍巾上的大紅花還燦爛:這下可幫兒子把人拴住了,哈哈哈!

 33

    </script>    收起合同,蕭可繼續去廚房忙活。

    看了看蒸鍋,只見事先生煎過的蓑衣餅已經蓬鬆脹大了一圈,原本的冷白也變成了吸足水份的柔白,蕭可便關了火,去切肉丁和皮蛋。

    韓父這兩天已經和他配合得相當熟練了,不用再交待什麼,主動拿碗盛湯。

    揭開高壓鍋,上湯濃香隨著密封許久的蒸汽撲面而來,瞬間滋潤了五臟六腑。韓父陶醉地做了個深呼吸,才繼續動手。

    剔去了骨頭的豬蹄酥軟肥嫩,新鮮的白肉與薰制過的臘味在飄著金黃浮油的乳白湯色中起起伏伏,襯著嫩嫩的淡青菜頭,勾人食欲。如果手裏拿的勺子再小一些,方便下口,說不定韓父會就地偷吃。

    不過,在裝魚時韓父卻遇到了麻煩:之前沒過魚頭的醬汁現在被煨得只剩下薄薄一層,儼然精華都燜進了魚裏。巴掌大的鯽魚也因此變得酥鬆無比。韓父才用鍋鏟輕輕觸了一下最上面那條,就感覺那魚頭快掉下來了。怕賣相不好,他連忙說道:“小可,這魚還得你來起鍋。”

    “稍等,我先炒好松花肉丁。”

    一聽這菜名,不只韓父好奇地湊近細看,早等著做這道的于小嶽也趕緊圍了上來。

    只見蕭可先將青椒蔥絲等佐料下鍋,又加了一點本地的小米辣幹,爆出香味後,下肉丁翻炒。等到淡紅色的肉塊轉灰變白,估摸著有八、九成熟,蕭可又把同樣切成丁塊的皮蛋倒進去,快速翻攪幾下,迅速熄火裝盤。

    于小嶽便是沒想到皮蛋還能這麼吃。辣椒的香味和肉香蛋香結合在一起,他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下意識地伸手想接,“小可,我來上桌。”

    “等等,還要裝盤。”

    啊?菜不是已經在盤子裏了嗎?隨著蕭可的動作,韓父和于小嶽這才發現,桌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十二寸的大盤子。只見他把盛了蛋炒肉的小碟子放在大盤中央,又揭開蒸籠,把蓑衣餅一隻只挾出來,圍著小碟排好。

    末了,他又在碟中放了把調羹,才交給于小嶽:“你上桌吧。”

    將魚盛在淺碗裏,趁他們上菜拉椅子分碗碟的功夫,蕭可繼續炒了兩個素菜,又用之前盛出的湯做了一大盤上湯炒飯。

    所謂上湯,除了常用的乾巴丁玉米粒等配菜之外,最關鍵的一點是一邊炒一邊不斷往飯內灑湯。

    開春季節,中午雖然有太陽,但早晚溫度還是低。先前盛起的湯這會兒已經變得溫涼,上面結起了薄薄的油衣。將材料米飯翻炒片刻,蕭可揭起這層薄油下鍋,待飯粒吸了些許油脂變得透亮,他又控制火候,繼續一小勺一小勺地添湯。

    待到炒飯出鍋,豬蹄湯的鮮香已完全滲入米飯,卻又沒有湯泡水浸的痕跡,而是顆顆分明透潤,襯著青蔥紅絲,賣相既好,味道更佳。

    把最後的上湯炒飯端出廚房,蕭可一邊擦手一邊坐下。環顧一圈,突然發現少了個人,“韓董呢?”

    “他今天有事,忙著加班幫老闆賺錢呢,不用等,給他留口菜就行。”

    韓父牢牢記著兒子現在是打工馬仔這個設定,說著取過一隻盤子,將每種菜都撥了一點出來。末了看著那盤配了蓑衣餅的蛋炒肉,說道:“是把肉裝在這餅裏吧。”

    類似的菜外面餐館也有,只是配的炒肉沒有這麼特別。韓父拿起一個蓑衣餅剛準備裝肉,立即發現了這餅的玄機:原來它不單外面煎過,裏面也煎過。而且不是普通的團面壓平,看那一圈一圈的螺形紋,似乎是擀平之後抹了油,再卷攏切片攤平。形如蓑織,怪不得叫蓑衣餅。

    看著看著,等肉裝好,韓父一個沒忍住,把本該給兒子留的餅塞進了自己嘴裏。

    一口下肚,韓父頓時嘗出了這道菜的另一重玄機。外面類似的菜肴,用的窩頭饅頭都沒有味道,炒菜卻有意做得比較鹹。但蕭可這道卻是兩者相輔相成,蓑衣餅不但抹了油,還加了椒鹽。蛋炒肉沒有放鹽,只下了佐料。微鹹的面餅配上辣味適中,又融合了皮蛋獨特味道的肉丁,熱乎乎地吃上一口,那味道實在教人讚不絕口。

    韓父忘形地兩大口把不算太小的餅子吞進嘴裏,吃完了才想起今天還有晚輩客人在場,不禁老臉一紅,訕訕地說道:“來來,小於也來嘗嘗,小可這手藝別處絕對吃不到。”

    于小嶽早等著這句話了,聞言剛想下筷,卻聽蕭可說道:“等等,我差點忘了拍照。今早沒發早餐照片,現在一定要發。”

    相機比人先吃,簡直是人不如機。于小嶽鬱悶地往旁邊讓了讓,以免出鏡。

    蕭可對拍照的概念還停留在按下快門就ok上,好在前世學過幾年書畫,懂得構圖。雖然沒有刻意打光,營造出時下流行的清新效果,但拍出的幾張照片感覺還不錯。

    配好圖,蕭可又寫了一句“我今天的晚飯,大家吃什麼?”

    發完微博,蕭可自覺功德圓滿,了卻一樁心事退出微博,也提起了筷子。

    不想,還沒吃兩口,剛剛放下的手機便傳來叮叮咚咚的提示聲。蕭可隨手點開一看,發現最先轉發的居然是徐導:“小蕭,做為一個正在吃方便米線的人,請你務必介紹一下味道,好讓我就著橫樑上掛的鹹魚下飯。”

    別人也就罷了,導演有令,蕭可只好放到第一位。但他打字的速度一直沒練起來,便對於小嶽說道:“小嶽,來幫我打字。”

    可憐于小嶽剛剛吃完一隻配蛋肉的蓑衣餅,剛想向看起來酥軟噴香的豬蹄進攻,聽到這話,只得依依不捨地停下筷子來幫忙。

    只聽蕭可說道:“酥骨魚,味濃多汁,微甜偏酸,魚骨全酥,可整塊入口不必剔刺,湯汁亦可拌飯。”

    韓父和文老原本在吃第二隻蓑衣餅,聞言趕緊添了半碗飯,各搶了一條魚,又舀了一勺湯汁澆蓋。

    “松花肉丁蓑衣餅,香辣爽口……金銀雙蹄,新鮮豬蹄尖與火腿蹄尖一同煨燉……素炒菜心……”

    隨著他的解說,兩位老人家亦步亦趨地跟著吃菜。卻苦了于小嶽,不但只能聽不能吃,還要再打一遍刺激口水分泌。他憤怒地想,一定要多住一天,讓蕭可再做一席大餐犒勞自己。

    眼看菜色一個個介紹完,最後只剩下一盤看似平淡無奇的雞蛋乾巴炒飯,于小嶽松了口氣:這下總該告一段落了吧?

    卻沒料到,這也是個大殺器,“上湯炒飯,優選香米,配輔料,加鮮湯,飯粒吸足油衣鮮味,香軟適口——”

    于小嶽再也受不了了,不等蕭可念完,匆匆把這一條點了發送,狼嚎道:“不管了,我要先吃!”

    此時,兩位老人家也瞄準了炒飯。三把湯勺同時開動,一眨眼的功夫,滿滿一盤炒飯就被瓜分得差不多了。

    蕭可前世吃慣了,並不貪嘴,只是叮囑道:“給韓董留點。”

    等吃飽喝足,所有盤子都像平常那樣閃亮見底。蕭可想起迷妹們喜歡發吃前吃後的對比照片,覺得也該學一學,便對想幫忙收拾的于小嶽說道:“等等,我再拍一張。”

    吃到發撐的于小嶽想起剛才的事,覺得不好意思,“要不炒飯那條刪了吧,我再幫你重發一次。”

    “好啊。”蕭可先給空盤子拍了照,又把手機遞給他。

    才接到手裏點開微博,于小嶽便被右上角的提示資訊數量嚇呆了:這才一頓飯的功夫,轉發量怎麼就上七位數了?明星的生活都是這麼備受矚目嗎?

    他想看看粉絲在說什麼,征得蕭可的同意後,便點開念了起來:“導演大哥,我也在吃泡面。家裏沒鹹魚怎麼辦,用鹹蘿蔔代替可以嗎?急,線上等。”

    “樓上,我就著蕭大廚的菜肴解說吃了三碗老乾媽拌飯,你可以試試。”

    “本來今天親手做了一桌菜,自我感覺還蠻良好的。看了蕭大廚的微博突然想全倒了怎麼辦?”

    ……

    甚至有人已將幾張菜肴照片、解說介紹、加上蕭可的劇照做成了長微博,艾特本尊一起轉發。數量也是驚人,單是原作者下面,就已經達到了一百多萬次。

    而除了類似調侃之外,更多的人則在詢問,這菜是不是蕭可親手做的,如果是,將來會否加入餐廳功能表,而那餐廳又到底什麼時候開業?

    第一個問題,無需蕭可上陣,徐導已經作答:“曾在小蕭家蹭過夜宵的人可以作證,絕對是他做的。”

    徐導的幾部作品家喻戶曉,國民度高又備受好評,說出的話絕對有份量。哪怕是對娛樂圈漠不關心、只是順著美食圖進來看熱鬧的路人,在看到他加v的名字,再順著看了個人作品簡介,都立即相信,跟著追問夜宵又是什麼?

    隨著徐導回味無窮的回憶,#蕭大廚菜單2.0#新鮮出爐。與此同時,蕭可昨天因負面影響而掉了一些的粉絲數量,也在以驚人的速度回復增長。從這幾天的六十來萬,蹭蹭長到了九十幾萬,眼看就要破百萬。無數人留言,讓蕭可儘快馬上立刻把餐廳開起來,同時強調一定要有這幾道菜。

    盛情難卻,蕭可不發空盤子了,另發了一條微博:“謝謝大家捧場,但這只是家常小菜,上不得大雅之堂。將來餐廳開業,一定會推出最合適的菜品,以供諸位品嘗。”

    家常小菜就這麼美味,那上品大餐又該是什麼味道?一時間,微博上又是一片熱議猜測。就連天天刷蕭可劇照猜劇情的純顏控迷妹們,也忍不住下場口水了一把。昨天發生的一場風波,也就此徹底被掩蓋過去。人們只記得蕭可手藝了得,再不記得那些無中生有的黑料。

    當然,有人捧場,就免不了有人酸,可惜的是沒人理睬。

    昨天追著蕭可吠個不停的萬年青,用大號和手下幾個小號自說自話刷了幾十條,見始終無人理會自己,只得悻悻關上微博,打算另想辦法,給昨天從輿論反轉開始就大發雷霆的雇主聞思平一個交待。

    正想著要不要把事件定義為自黑自炒,強行拉低蕭可的路人好感,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企鵝頭像跳動起來。再看名字,是某位混得不錯的業內熟人,不敢怠慢,趕緊招呼:“老朱,好久不見,最近在哪兒發財啊?”

    聯繫他的人是朱恒業。向全程電話聯繫的何倫說了聲“他秒回了”,便敲字回答道:“還不是在老地方,偶爾接幾個單子。萬華,你最近有空嗎,有個活兒油水不錯,你接不接?”

    自打被聞思平招攬後,萬華過得還算滋潤,基本不接外活兒了。但最近這件事沒辦好,被聞思平電話吼了幾次,萬華擔心他哪天會直接辭了自己,正琢磨著是不是該另找出路。沒想到這個念頭剛出來,就有生意主動送上門。他忙回道:“接,當然接。”

    “你文字功底強,我也覺得你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且幹完這一單,你今年就可以躺著吃了。只是——”

    只是之後才是關鍵,利字當頭,萬華趕緊催促,“什麼事?快說啊老朱。”

    “只是聽說你最近得罪了鄧家?”

    鄧——蕭可黑稿裏的所謂金主、實則合夥人不就姓鄧?萬華揣摩這口氣,似乎此人來頭不小,趕緊撇清:“沒有的事,實話說吧,我老闆是要弄姓蕭的,但稿子不是我發的。”

    朱恒業:“真不是你?你得確定。這次買稿子的人就是鄧氏的鄧家小公子,因為黑稿的事,他爹在盤查時,把他以前一些舊賬也翻出來了,現在火得什麼似的。他想趕緊偽造幾個過期網站,聲明這都是虛假新聞,哄他老子開心。如果你真得罪了他,那這筆生意就不是送錢,反倒是把你送上門任人家削了。就算他開出了十萬的價,你也不能接對不對?”

    十萬……這可是他一年的收入啊。以鄧氏的身家,這筆報酬絕非虛報。萬華吞了口口水,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單子爭取到手:“老朱你多慮了,那稿子絕對不是我發的,我最多就跟著刷了幾條評論。總之,聽我老闆的意思,應該是他攛掇別人幹的。”

    “攛掇?這線埋得可真夠深呀,蕭可才剛剛有點名氣,暫時還沒礙著誰的路。你老闆跟他哪兒來這麼大仇?你別胡說。”

    朱恒業一向八卦,雖然平時關注的都是財經界人物,但這個蕭可和鄧家小公子合夥開餐廳,那也算半個生意人。萬華便沒有起疑,又怕朱恒業不信自己的話,為了那筆錢,解釋起來便格外詳盡:“都是陳年舊事了,我也是有次聽他喝酒喝高了嚷嚷,無意中知道的,我只告訴你,你可別往外頭說去。”

    “當然不會,你知道,我只在寫稿子時爆料。你老闆又不是生意人,我寫不到他。蕭可經商就是小打小鬧的,就算開起餐廳,我也不會採訪他。”

    “他和蕭可十幾歲時因為拍戲認識,那時他還跟著經紀人。那人說他和蕭可戲路相同,但人家出道比他早,知名度比他高,言下之意,他出不了頭。然後他就想了個辦法,絕了蕭可的戲路。”

    “別逗了,他又不是導演,要有這能耐早上位了。”

    原本萬華說到這裏,已經有點後悔,但見朱恒業不信,不由開始著急,撇開那幾分顧慮,繼續說道:“他是沒能耐,但架不住蕭可當時年紀小,耳根子又軟,特別容易受身邊的人影響。他故意和蕭可交好,摸清了性格,然後裝著心直口快的樣子,以提建議為藉口,實則打擊蕭可的自信,說他演技這裏不好,那裏不行,總之專門針對蕭可最在乎的地方來講。”

    “……這招真夠損的。”

    “是吧,我知道後也想不通,他和蕭可同樣年紀,怎會有這麼重的心機。當時蕭可也就九歲還是十歲吧,小孩子本來就沒定性,被好朋友成天這麼批評,說了足有兩三年,慢慢就鑽了牛角尖。我特地找了些蕭可那幾年的片子來看,感覺他就是陷進了退步、被人批評、覺得自己果然不行、再退步的怪圈裏,到了後來,整個人精氣神全沒了,最後徹底糊掉。”

    “但人要是真有才,也許會失意一時,卻不會埋沒一世。現在蕭可逮著機會,不是又起來了。”

    “就是,所以我老闆就整天盯著他的動向。昨天那事也是這麼來的,嘖。”

    “呵呵。”

    這詞讓萬華眉心跳了幾跳,“我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鄧小公子那事怎麼說?”

    “我先把你以前的稿子給他看看,要是他點頭了再聯繫你。我這邊還要趕明早的飛機出差做個採訪,先下了。”

    敷衍完萬華,朱恒業把最後一張聊天記錄即時截給何倫。剛想說話,卻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記什麼東西被折斷的悶響,在靜謐夜色中格外具有壓迫力。

    “何倫,怎麼了?”

    “沒、沒事。老朱,這次多謝你,等回去了我請你吃飯。”

    何倫匆匆掛上電話,雙手卻緊張得一時不知該放在哪里好。

    待在老大身邊好幾年,他習慣了他遇事不動聲色,遊刃有餘,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韓熙林怒形於色的模樣。

    不過,查出真相竟是如此,何倫也非常憤怒。如果姓聞的就在面前,哪怕事後要被打擊報復,他也一定會動手把他揍成豬頭,為蕭可出一口惡氣。那麼完美的人,居然被這種下作貨色坑害了十來年,簡直讓人義憤填膺!

    他尚且如此,和蕭可朝夕相處的韓熙林心中怒焰更不知該有多高。

    看著韓熙林手中那支生生被捏爆了的簽字筆,何倫繃緊神經躊躇片刻,剛想說話,卻見他忽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連外套都忘了穿。

 34

    </script>    分公司經理給韓熙林弄了一輛代步車。原本他嫌座駕太窄,開不習慣,都讓司機來駕駛。今天面色鐵青地出了辦公室,卻直接讓待命的司機走人,親自握住方向盤,風馳電掣地往住處開去。

    一路上韓熙林心緒起伏不定,憤怒、擔憂、後怕……似乎都可以形容,卻又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從萬華口中刺探來的那些往事不過寥寥數語,打在對話方塊裏連螢幕都填不滿,可它們卻侵蝕了蕭可至少十年的人生。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何況蕭可是演員,他本該最美好最絢爛的年華,卻因此一無所有。

    韓熙林簡直殺了聞思平的心都有。

    這念頭讓韓熙林悚然一驚。他清楚地意識到,這絕非朋友間的義氣不平,也非家人式的一辱俱辱,而是其他更深的——更深的什麼?

    思忖之際,韓熙林在深夜無人的十字路口又闖過一個紅燈,拐彎直沖到社區門口,才猛然刹住。

    感應器掃到車身上貼的二維碼,護欄升高讓路,他卻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專注凝視著被叢叢高樹掩映的那幢小樓。

    常青樹經歷了冬天的嚴寒,色澤愈發蒼翠。可那深碧色的舊枝之間,又有新條次第抽出。被窗格裏透出的暖光映成剪影,新葉雖然細嫩如芽,卻是確實存在,不容忽視。

    正如他的心事,雖然剛才的念頭只是驚鴻一瞥,隱秘,卻因此愈發真實。

    不是朋友,不是家人,卻能讓他如此在意,如此著緊,還有想擁抱想親近的衝動,那就只有愛人。

    這個久違的詞語,讓韓熙林罕有地思緒紛亂。

    他從未設想過自己的未來,只在潛意識裏覺得,那是一件按部就班的事情。他會像別人一樣,娶一個端莊賢淑的女子,再生一兩個孩子教養成材。正如他念完書後回國接掌集團,一切都是那麼順利成章。

    至於愛情,既然並未在最適合滋長的學生時代出現,韓熙林更不覺得能在爾虞我詐的商界遇上它。

    他相信愛情,卻從不奢望自己能夠得到。

    現在,上天卻給了他一個說不上是驚喜還是驚嚇的彩蛋。

    但他真的愛上蕭可了嗎?抑或只是將一時衝動當成了骨子裏對天長地久的嚮往?他不確定。

    向來用理性思維看待事物的韓大董事試圖對比樣本,卻因數據不足,無法得到結論。

    至於朋友圈那幾例,不提也罷。

    習慣了凡事第一時間索要結果的韓熙林深感惆悵。

    沉思之際,崗亭裏的保安終於沉不住氣,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湊到車前說道:“先生,你到底要進還是要出?”

    “先進。”韓熙林想,先進去處著吧,多花點時間,多下點功夫,屆時再做定論不遲。

    雖然經過這段小意外,韓熙林平靜了些許。但當直面蕭可,想告訴他種種事端、乃至蕭可這些年的坎坷經歷都因聞思平而起時,卻因回憶而再度陷入憤怒,以至不知該從何說起。

    斟酌半晌,韓熙林依舊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讓蕭可相對平靜地接受,至少不要像自己一樣憤怒甚至傷心。那是蕭可真真切切的十年人生,無論怎樣粉飾怎樣修辭都追不回的時間。

    最終,韓熙林只用最簡單的話語,平淡而枯澀地從頭講完始末。

    整個過程,他一直觀察著蕭可的神情變化。說到後來,甚至抓緊了他的手臂,以便在蕭可情緒失控時能及時阻止。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蕭可竟然十分平靜。只在聽完後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想出去透口氣。”

    “我陪你。”韓熙林打定主意絕不鬆手。甚至不許蕭可去陽臺,直接半拉半推地帶著他往門外走。

    將他過份的關懷緊張看在眼裏,蕭可有些無奈。

    其實韓熙林多慮了,他不是真正的蕭可,自然也不會為聞思平當年的心機而惱怒憎恨,乃至傷心欲絕。他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默默安慰一下那個英年早逝的青年,並告訴他,自己已經找出元兇,並會為他討回公道。

    但是現在,一個人的緬懷,變成了兩個人一起商議。走在社區幽靜的夜林間,平時言簡意賅的韓熙林像是生怕他腦袋一空閒就會生出不好念頭似的,不斷問他,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蕭可只好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我出事時,是萬華聯繫了我朋友。加上聞思平一直盯著我的動向,知道徐導有意再次提攜我,會直接動手也不奇怪。這兩點加起來,已經可以確定上次是他害了我,那麼,我想沒必要再費精力追查了。至於對付他——”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讓我來。”韓熙林說道。

    蕭可現在名聲越來越大,一舉一動備受矚目。如果傳出不好的流言,一定會影響到他的事業。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來,韓熙林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沉默片刻,蕭可點了點頭,“好。”

    雖然知道現代法律嚴明,殺人必須償命,但蕭可骨子裏還帶著前世的烙印,只想讓聞思平一命還一命。他怕自己真忍不住幹出□□的事。而韓熙林是現代人,知道底線在哪里,又是唯二知道這件事的朋友,交給他去辦,蕭可很放心。

    想想韓熙林今晚一直神情不善,他又強調道:“但你不要太過火,絕對不能牽連到你自己。”

    “放心,我知道分寸。”韓熙林對此早有腹案,見蕭可十分鎮定,便也放下心來。

    不過,意識到了自己對蕭可的異樣情感後,他卻因那句過火,聯想到了某些點點點的事,不由有些口乾舌燥。

    恰好這時,蕭可打了個噴嚏,韓熙林趁機佯作自然地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給他圍上:“你穿太少了。”

    借著這個姿勢,他虛虛擁抱了一下蕭可。

    青年烏黑柔軟的發絲擦過手臂,淡淡的皂香掠過鼻端,讓他心神波漾不已。

    對成年人來說,感情除了精神世界,還有色相吸引。毫無疑問,蕭可無論容貌還是脾性都很對他的胃口。伴著這個念頭,那天撞見蕭可練功時,腰間收斂勁瘦的曲線,以及之後柔軟而帶著彈性的觸感,再度浮現在他腦海。

    這可真糟,韓熙林想。但心中關於某個答案的天平,卻往肯定那端又加了一枚法碼。

    而蕭可感受到頸間余溫猶存的柔軟織物,想要道謝,卻又覺得太生分,便說道:“你還沒吃夜宵吧?”

    “嗯。”豈止是夜宵,忙著追查萬華,韓熙林連晚餐也沒吃。之前心裏存著事不覺得,被蕭可這麼一提,才覺出肚子空得厲害。

    蕭可說:“廚房留了菜,我再幫你煮碗面。”

    “好。”

    再尋常不過的話語,卻讓韓熙林倍感溫馨。他終是忍不住,伸手環住蕭可的肩膀,並肩往夜色中唯一透出燈光的小樓走去。

    明亮的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拖得極長,漸漸交疊在一處,融為一體。

    *****

    自打自臉,公開發表聲明承認是自己胡亂猜度、汙陷蕭可之後,趙君來在劇組的日子陡然變得異常艱難。

    以前他雖然人緣一般,但在娛樂圈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最講究面子情的地方也看不出什麼。可聲明一出,雖然徐導礙于違約金沒有和他解約,態度卻從此變得格外冷淡,連帶著一幫工作人員也變了臉。

    而其他演員,大概是擔心哪天也被他“胡亂猜度”,都對他敬而遠之,不到迫不得已絕不多說一句話,平時就拿他當空氣。而其他圈內人士,雖然暫時看不到他們的臉,趙君來卻可以肯定,他們肯定也是這般態度。

    至於觀眾的態度,趙君來就更不想看了。聲明發出之後,他微博下罵聲一片,鬱悶得他至今不敢登錄。偶爾忍不住手賤去搜自己的名字,各條新聞下也都是冷嘲熱諷,看得他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處境艱難,趙君來只得反復自己給自己打氣:比起賭博曝光,被拷進局子前程盡毀,現在的小小困境算不得什麼。娛樂圈夭蛾子不少,厚著臉皮熬個一兩年,等大家都忘了,他又是一條好漢。

    但種種安慰自己的想法,卻在收到一封匿名郵件後被打得粉碎。

    看口吻,這信應該是為蕭可出頭的那位神秘人士寫的。趙君來一開始還以為他又要拿照片的事訛詐自己,肚內暗罵了幾聲,緊張地點開全文。但看了沒幾行,卻真罵出了聲:“原來是這麼回事!聞思平你個王八蛋,老子饒不了你!”

    整篇信文簡潔明瞭,充斥著大量截圖證據,並將要點用紅圈標注出來。注釋不多,卻句句精煉,簡明扼要地把對話之間暗藏的玄機梳理分明。

    通篇細看下來,趙君來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對蕭可心生不忿,都是聞思平處心積慮不動聲色挑撥所至。如果不是這小崽子刻意離間,他現在又怎麼會讓業內人士談之搖頭,導致兩部正在接洽的片約都瞬間沒了消息?

    趙君來越想越恨。對蕭可的暗自怨恨、對那神秘人的不滿憤懟、對外界壓力的憋屈……近來種種負面情緒,突然都找到了一處宣洩口,排山倒海地對聞思平湧去,暗暗發誓唯有把那小崽子拍平踩扁了才甘休。

    雖然隱隱意識到發這封信給自己的神秘人士正是想刺激自己這麼做,但為了報仇,趙君來也顧不得了。

    他在娛樂圈沉浮了這麼多年,智商還是線上的,只是平時太過粗疏。一旦被點醒,行動力不容小窺。

    他著手暗地裏佈置一番,很快,一條匿名短信便發到了聞思平手機上:“我知道你要對付蕭可,我有他的把柄,可以讓他徹底翻不了身,只賣五十萬。如果你不肯來,我就把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發到網上。”

    接到這條消息,聞思平憂喜半參。憂的是自己藏得最深的心事居然被人給挖了出來,喜的是也許真有機會能讓勢頭越來越好的蕭可再度踩死。

    當然,他也不免懷疑這條短信的真實性。

    但猶豫之際,他無意打開電視,卻看到娛樂新聞裏正在報導,說自從一周前前往《謎城之戰》劇組客串的某老牌大腕嘗過蕭可做的菜,讚不絕口之後,再去客串的大牌們都爭先恐後和蕭可套近乎,也想一嘗為快。

    一時間,拜訪蕭可儼然成為這些參演巨腕們的必做功課。當然,他們也懂得投桃報李。據說在飯桌上,蕭可已經接下了兩部電視劇和一部電影的新合約,不但都是一番,而且全部是和大牌們合作。

    主持人把這事當成娛樂圈的一樁美談,興致勃勃地分享給觀眾,但聞思平聽了卻只覺得暴躁。當年經紀人對他說的話仿佛又在耳邊迴響:你比不過他,你永遠比不過他,除非——讓他過氣。

    是的,只有讓他過氣,自己才有機會!好不容易熬出頭有了點名氣,他絕不願再像當年那樣籍籍無名,四處陪笑臉求機會!

    想到這點,聞思平咬牙切齒地回復了那個匿名人士:ok,但見面地點我來定。

    直接買黑料這事比較忌諱。聞思平想要做得天衣無縫,到了約定那天,連助理都沒敢帶,只叫上自己最信任的表哥一起去了一個小時前才說給對方地點。

    那是城外高速公路的某加油站附近。以前拍戲時聞思平在這兒待過兩天,知道這裏人流量大,岔路多,萬一有意外,可以直接逃走。

    提前兩個小時到了那裏,聞思平謹慎地觀察四周,預備發現不對就馬上離開。但兩個小時後,約定的黑色奧迪準時駛入了休息區,那人大大方方下了車,徑直向他走來。

    在旁邊喬裝觀察的表哥向聞思平比了個暗號,意思是車裏沒人。

    收到信號,聞思平心中陡然一松:看來是個雛,只想要錢,不想生事。他喜歡。

    那衣飾得體的中年男子走到車前,隔著搖下一半的小窗,看了一眼戴著墨鏡口罩、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聞思平,不太確定試探道:“聞先生?”

    聞思平點了點頭。

    “錢帶來了嗎?”

    聞思平拉開捆在副座上的旅行包,露出一捆捆粉紅色的鈔票,“把東西拿來,我就解開繩子。”

    “聞先生真是言而有信。”中年人露出個笑臉,將握在手心的東西遞給他:“希望以後常常合作。”

    聽到這話,聞思平卻嗅出一絲不對勁:不是說這黑料足夠把蕭可弄到不能翻身嗎,怎麼還有下次?莫非這人在詐自己?

    瞪著這人手心中的u盤,聞思平後悔沒帶電腦過來。遲疑了一下,伸手取過,剛想說找個網吧先看一看,卻聽耳邊一聲暴喊:“出來!把手放在車頂!還有你,給我蹲下!”

    隨即,十幾支烏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們。

    聞思平也演過警匪片,知道這是局裏將犯罪嫌疑人抓了現行的路數。但自己只是買個黑料而已,壓根兒不犯法,怎麼會被埋伏了?

    他不禁大喊:“員警同志,我是冤枉的!”

    “下來,有冤屈到審訊室裏慢慢說!”為首的老員警喝道。

    同時被十幾個員警和□□包圍,帶來的心理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只僵持了幾秒鐘,聞思平額上便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再見對面房子裏有人害怕又好奇地趴在視窗上張望,心說如果在這兒鬧大了暴露身份,反而會傳成醜聞,不如隨人回局子把事情解釋清楚。反正,自己沒做什麼,他們肯定是抓錯人了。

    這麼一想,聞思平配合地下了車,由著員警把他押進了警車。u盤和五十萬現鈔也被當成證物收繳,一起隨著呼嘯警笛押往警局。

    審訊開始沒多久,聞思平便發現自己錯得離譜。u盤裏根本不是什麼黑料視頻,而是以他的名義在某個賭博窩點的網站上進行賭博活動的流水資料。

    上面顯示,他在最近一周內分別玩了十二把□□,有輸有贏,最終累計共欠了網站五十萬。而那中年男子,正是賭窩雇傭的追債人員,同時在現場還抓到了兩名保鏢。

    除了聞思平自己,在別人看來,這就是人贓並獲。他與賭窩約定地點,還清賭債,順便要回自己的不利資料。現場的現鈔、u盤,都是鐵證。

    聞思平嚇得連聲喊冤,原本還撒謊說u盤裏只是普通檔,現在也不敢再隱瞞。為了撇清干係,不但主動把短信交給員警,又將想買黑料幹掉競爭對手的事招了。

    但他的證詞與證據相互矛盾,而且流水清單裏顯示的ip位址、做為驗證資料與抵押的個人資訊、房產資訊等等,都與他的資料完全吻合,已經追蹤這個賭博窩點數年之久的警方自然不會輕信。便按流程先將他拘留,繼續審問。

    當紅小生參與非法賭博,被抓了現行,這消息在局子裏不脛而走,不知怎麼的還招來了記者。

    雖然官方表示無可奉告,案件尚在審理之中,但這話無疑是默認了聞思平被捕之事。

    國人向來要求公眾人物潔身自好,黃賭毒絕對沾不得。一夜之間,這條新聞迅速成為各大網站的頭條,處處都是譴責聲。曝料八卦的帖子開了一個又一個,聞思平以前諸如整容、陪富家女出遊、經常出入天上人間之類地方的破事也被人逐一拿出來斥責,被扒得底褲都不剩。

    偏偏他的粉絲急著給正主洗白,說活不經大腦。什麼賭博是正常的放鬆方式,什麼他那麼辛苦你們知道嗎,什麼他還是個孩子等等經典雷句層出不窮,讓許多本來抱著改過自新還算好人觀念的網友對聞思平徹底轉黑。

    如果說網上的口水戰只是影響了聞思平的聲譽,那網下的毀約可是實實在在影響了他的利益。

    新聞出來的第二天,原本高調宣傳要邀請聞思平參演的幾個本子紛紛發出另選主角的通告。他正在拍攝當中的劇組,則聲明因為剛剛開機,寧願支付違約金也要解約重找主演。至於已經拍完的,製作人都愁眉苦臉地連夜商議,該怎麼樣才能把劇賣出去,免得虧本。

    他手裏的幾個紙巾、零食之類的代言,更是單方宣佈提前中止合作。

    沒幾天的功夫,聞思平聲譽一落千丈。

    而案件方面,因為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辯白否認都只有他的口頭聲明,拿不出鐵證。唯一知道這事的表哥又是近親,可信度大打折扣。

    不幸中的萬幸是,只要不從中獲利,參與賭博者不會被判刑。最終,警方在抓捕了賭窩主人後,處予參與賭博、且賭資巨大的聞思平十五天拘留的處罰,並罰款三千元。

    對普通人來說,這處罰不算太嚴重,雖然對生活也有一定影響,但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但聞思平是名人、明星,除了臉蛋演技,最重要的就是名聲。

    出了拘留所,他發現世界全變了個樣,以前對他笑臉相迎的人,現在直接沖他翻白眼。原有的好資源早被其他小生瓜分完畢,過去他看不上眼的資源,現在卻是他百般央求,人家也不肯鬆口答應。

    天翻地覆的變化,讓聞思平發了瘋似的想找出陷害他的那個人。無法確定嫌疑人,他索性一個一個去盤問。待在他身邊最久,又知道他最多黑料的萬華,首當其衝成為頭號嫌犯。

    被他騷擾了幾天之後,不勝其煩的萬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以往受聞思平指使黑過的名單全捅了出來,列了滿滿一份長微博,中招者不計其數。

    令人發噱的是,其中除了年紀相仿、同為競爭對手的小生,居然也有女演員。據萬華說,因她們與聞思平主演的電視收視不佳。為了避免背上票房□□的惡名,聞思平先下手為強,把演技不佳、觀眾不買單的鍋先甩給了搭檔。因為類似原因,也有不少導演、編劇,甚至燈光攝影躺槍。

    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挨刀。娛樂圈少不了通稿拉踩,明槍暗箭。但打擊範圍這麼廣、原因如此無理取鬧的,卻只有聞思平一個。

    蕭可相關的那一部分,則因為韓熙林暗中插手,一絲風聲也沒走漏。他倒不是想替聞思平減輕罪名,而是怕蕭可捲入是非漩渦,勾起傷心回憶,影響心情,便統統壓了下來。

    若說賭博只是個人品行不端的話,聞思平這種做法卻是刺痛了所有明星的神經。名單出來之後,半個娛樂圈的明星都紛紛表態,抵制反感這種行為,以及聞思平本人。

    這下子,聞思平是徹底廢了,但也由此愈發認定是萬華陷害了他,索懷破罐子破摔報復到底。又折騰幾天,忽然再次傳出他試圖□□的新聞。

    雖然萬華只受了輕傷,但依然構成犯罪。上次聞思平只被判了拘留,這次卻要實打實蹲幾年大牢。

    直到這時,處於癲狂狀態的聞思平才清醒過來,後悔不迭,但是已經晚了。打聽到上面為了抓典型,指示這件案子要從重判決,他不死心地還想找找門路,但曾經的熟人早成了仇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念舊情了,哪兒還肯幫他想辦法。

    萬般無奈,聞思平只得聯繫了一位原以為會老死不相往來的故人:他的第一任經紀人,樓姐。

    樓姐是國內知名藝人事務所的老闆,同時也是赫赫有名的金牌經紀人。她今年四十出頭,手裏資源多,眼光好,旗下藝人也多,跟她混總有戲上,不至於跑空。不過她抽成比例極高,單靠這筆進項,年收入幾乎可與一線紅星媲美。

    聞思平被她壓榨了整整八年,辛辛苦苦到手的片酬,倒有六成都歸了她。解約時有種奴隸翻身做主人的感覺,兩人大吵一架,什麼難聽話都罵出來了。

    如果可以,他壓根不想對這女人低頭,但目下這種境況,他實在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幫忙。而且他手裏還握有一條把柄,也許有用。

    懷著極度不甘,聞思平撥出了律師找來的那個號碼。

    但沒想到,才開口說了一聲“是我”,認出他聲音的樓姐便諷刺地笑了起來:“我說是誰,原來是聞大明星。你馬上就要進監獄體驗生活了,不著急同親友告別,打給我做什麼?難道你落魄到只剩下我這個仇人可以說兩句話?”

    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聞思平原本打算放低姿態好好商量,聞言頓時怒從心頭起,威脅道:“我進去了你也別想好過!別忘記當年你對蕭可幹過什麼,他現在混得風生水起,逼急了我馬上告訴他,他遲早要找你算賬!”

    樓姐“哈”了一聲,咄咄逼人地反問道:“你能對他說什麼?你想對他說什麼?我當年不過說了一句小孩子比大人脆弱,這算什麼?連誹謗都算不上。倒是你做的那些事,要是被他知道了,或許會找人在監獄裏和你玩個躲貓貓。”

    “算不上你還記得那麼清楚?而且你原話不是這麼說的。你說‘要弄垮小孩比大人容易,打擊一下自信心就好,不過我可沒這閑功夫幫你’。”聞思平惡狠狠地說道,“你這是教唆!我當年才多大?要不是你一再提這事,我也不至於鬼迷心竅對蕭可說那些話!”

    “證據呢?”家大業大的樓姐不知經過多少風浪,根本不把一個准囚徒的威脅放在眼裏,“拿出證據,歡迎你走法律程式,為蕭可出頭當污點證人告倒我。要是沒證據,你趁早洗洗睡吧,監獄的床可比拘留所的硬多了,你多享受一刻是一刻。”

    說罷,她懶得再囉嗦,直接把號碼拉進黑名單。

    剛要繼續處理公務,她轉念想到蕭可最近風頭正勁,拍的電影票房都快小十億了,目前的電視劇也是名導製作,未來也許真不可限量,不禁打起了將他收至麾下的主意。便吩咐秘書輾轉找來他的號碼,親自打了過去。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聞思平恨恨捶了一下桌子,在獄警不善的眼神中,對律師說道:“發條短信給蕭可,這麼寫……”

    數千里之外,蕭可在韓父的催促下,掐掉了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準備去面試廚師。

    經過一個多月的籌備,b市那邊餐廳已經開始裝修了,招聘並培訓廚師一事也提上日程。今天來的這位,據韓父說是給韓家做了好幾年年夜飯的知名餐廳主廚,現在願意無條件跳槽到他的新餐廳,自然不能錯過。

    用韓父的原話,就是“好好調.教下,也許能成臺柱子。以後你拍戲時,餐廳裏就靠他張羅了”。

 35

    </script>    和韓父一起走出起居室,蕭可透過挑空的走廊,看到下面客廳裏坐著一位面相和善,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依稀有些眼熟。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那人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看向蕭可的眼神極為熱切。

    見狀,蕭可含笑向他微微頷首,先打了個招呼。

    韓父則悄聲對他說道:“人不錯吧,叫丁海立,有二十來年的經驗,又不端架子,比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好。你同他聊聊,我去博物館接老文回來。”

    說罷,他從另一把樓梯直接去了地下車庫。

    最近蕭可拍攝任務很重,而且等k城的劇殺青之後,馬上又得到a市趕下一部戲。中間完全沒有空檔,時間很緊。這種情況下,找一位元有經驗的老廚師來加以點撥,比從頭調.教剛從培訓學校出來的新丁要方便得多。

    至於忠誠度,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小徒弟跟著師傅做一輩子的年代,新手學到了手藝照樣會雄心勃勃地跳槽另謀高就。反倒是有一定經驗的老廚子,換過幾任東家,經歷過世情,反而沒那麼多想法,只要條件不錯,老闆不難處,倒還願意待得長久些。

    餐廳開出的待遇是工資加營業額分成,年底視盈利狀況另有紅包,稱得上優渥。但卻有一點不足:前期要求廚師到y省來培訓,往後隨著餐廳打響名頭,菜式不斷添加,也得隨著蕭可的行程出差培訓。

    蕭可原以為有了這一條,一時半會兒招不到什麼人材,沒想到何倫剛把招聘啟事發出去,馬上就有人投了簡歷。經過電話溝通,這人當天就飛到了k市。誠意十足,著實讓蕭可驚訝。

    他想問問丁海立的想法,孰料,還沒等他下完樓梯,對方便熱情地錠上來,握住他的手就不肯鬆開,“小蕭老師,可算見到您了。您是不知道哇,自從除夕夜那天見了那道翠蓋魚翅,我就想當面請教,可惜一直打聽不到您的身份。後來還是我女兒說,有位明星廚藝非常棒,強拉著我看了照片,我才發現,感情那天的大廚原來就是您。知道您要開餐廳,我還特地去裝修現場看過。打聽著終於要招人了,我就趕緊辭職奔過來了。”

    丁海立琢磨翠蓋魚翅的做法已經小半年了,卻始不成功,怎麼也做不出那天嗅到的那種足以勾魂攝魄的香味。他當了二十幾年廚子,是真心喜歡這行。明知有好菜譜卻學不會,那抓心撓肝的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天賜機緣,丁海立無意知道了蕭可的身份,又發現他居然要開餐廳,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丁海立知道餐廳必定會招人,不顧老闆挽留,堅決交了辭呈。又特地借了女兒的微博號,每天一有空就刷蕭可的主頁,蹲等最新資訊。

    他在b市餐飲圈子裏小有名氣,老夫聊發少年狂,不免招來許多人的議論。

    交好的老友勸他慎重考慮,不要一時衝動;嫉妒者當面恭維他有眼光,背地裏卻嘲笑他腦子進水,放著好好的主廚不當,偏要跑去給個剛出頭的小明星當什麼學徒;更多的人則在等他一敗塗地的笑話。

    甚至連他的妻子也堅決反對。唯一支持的女兒,理由卻無關廚藝追求,而是出於小姑娘的幻想:如果爸爸能在蕭可手下工作,將來她就可以趁機向偶像求籤名求合影啦。

    面對種種非議,丁海立雖然沒有動搖放棄,心裏卻不免有些不安。

    現在真正見到蕭可,發現對方剛巧穿著那天晚上的舊t恤,這小細節莫名讓他覺得安心。心說,為了一時偏見,他撓頭後悔了四五個月。這一回,說什麼也不能再錯過機會了。

    想到這點,他又說道:“小蕭老師,您千萬得讓我留下,哪怕我當個幫廚也行。”

    丁海立的誠意讓蕭可十分滿意。

    倒不是他喜歡看別人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態,而是傳授手藝,有個主動的弟子能省心很多。畢竟他時間緊湊,沒法追著人強塞知識。

    蕭可不懂現代那套廚藝理論,便直接帶丁海立進廚房,在案板上見真章。

    “丁師傅,會做鮮燴三丁嗎?”

    “小蕭老師,您叫我老丁就行。”丁海立說,“只會素三丁。”

    蕭可有心考考對方的悟性,說道:“那我把材料和做法告訴你,你做來看看。”

 

    丁海立知道這是終試考題,不敢怠慢,連忙用心記下。待蕭可說完,立即挑出早已準備好的食材,開始動工。

    蕭可沒有盯著他細看過程,交待完後便離開廚房,想趁隙練一練明天要拍的旦角踩蹺。

    但剛剛走進客廳,便見沙發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最近天天跑來蹭吃的鄧一博,另一位男子卻很面生。看上去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模樣,面色蒼白清秀,身材瘦削,無意識把玩茶杯的手骨節突出,腕上帶著一串木珠,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沒什麼活力。

    鄧一博原本正同男子說話,注意到蕭可過來,連忙殷勤地迎上去:“蕭可,上次你說的那套絕版書我托人找到了,明天快遞就能到。對了,今晚咱們吃什麼啊?”

    自從嘗過蕭可的手藝,鄧一博就死心塌地賴了下來,還在隔壁買了套房子,一天三頓按時過來蹲點。有時蕭可拍戲忙顧不上做飯,左鄰右舍都能聽見他那哀怨而荒腔走板的《鐵窗淚》。直到被鄰居們聯手砸了幾次門,他才稍稍收斂了些。

    雖然遲鈍,但相處幾天之後,鄧一博便發現自己搞錯了:蕭可在韓家的身份是朋友兼投喂者,而非他臆想的什麼情人。

    這一發現讓鄧一博心花怒放,不但徹底改觀,對蕭可的態度愈發恭敬,還蠢蠢欲動地想把人拐去鄧家。但鑒於韓家父子無論武力值還是腦力值都全方位吊打他,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每天變著法兒地討好蕭可。

    相處了這一個多月,蕭可已經和他很熟了,對日常的禮物也從一開始的推辭變成麻木。

    聽鄧一博又在每日一問,他隨口答了句“家常小菜”,又指了指那位男子:“小鄧,他是你朋友?”

    雖然鄧一博比他還大五歲,但論心理年齡,最多只有十八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蕭可也跟著韓父叫他小鄧。

    鄧一博說道:“嗯,他叫尹覺意。雲漢影視藝術學院你知道吧?就是他祖父尹雲漢創辦的。”

    蕭可最近跟著徐導又漲了不少電影圈的常識,知道這位已經過世的尹雲漢先生在我國是國寶級別的導演。聽說這位青年是他的後人,第一反應是對方也來這邊拍電影,“他在拍什麼片?”

    “他是想拍,但還沒拍成。他以前玩攝影,後來轉拍記錄片,得過不少獎。最近想拍部電影,自己寫了半年的劇本還是沒感覺,倒快熬成人幹了。我們是高中同學,聽說他狀態不好,就請他來這邊采風小住,順便度假放鬆一下。他最近壓力大,脾氣變得更加古怪,要是有什麼禮數不周的地方,你多包涵。”

    蕭可覺得鄧一博對老朋友還蠻周到的,“放心,我記住了。”

    鄧一博又叮囑道:“我馬上要帶他出去溜彎,過來是想提醒你,千萬記得給我留份晚飯。”

    每次見面,鄧一博說得最多的就是吃。蕭可早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剛要說話,在沙發上窩了好一會兒沒動彈的尹覺意忽然向他們走了過來:“你好,請問廚房裏在燒什麼?”

    他看似很有禮貌,實際卻問得有些唐突。好在鄧一博剛剛打過預防針,蕭可也沒在意,“鮮燴三丁。”

    尹覺意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但視線依舊膠在廚房。他的意圖如此明顯,連向來遲鈍的鄧一博都察覺了。

    鑒於自己本身就因蕭可而變成了吃貨,鄧一博也不臉紅,直接厚著臉皮問道:“蕭可,不介意我多帶個人過來吃晚飯吧?”

    最近總有客串明星三五不時過來打攪,還有像陳尚行這樣覺得不公平的劇組常駐演員,也紛紛有樣學樣過來嘗鮮。蕭可早習慣了,廚房的高壓鍋裏永遠煨著諸如金銀雙蹄一類的燉菜,以備不時之需。當下鄧一博既然開了口,也就賣他面子,同意了,“好啊。”

    鄧一博嘿嘿一笑,還要再說話,忽然又皺起了眉頭,“不對啊,你還在這裏,又是誰做的飯?”

    “不是說過今天有人面試廚師嗎,我讓他試菜。”蕭可心說,連這事都記不住,看來這合夥人還是不靠譜,不知以後餐廳會不會虧本?

    鄧一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名義上的餐廳投資者。趕緊乾笑幾聲,吱唔過去。

    嗅到香味越來越濃,蕭可估摸著菜也該裝盤了,便進廚房驗看。

    廚房的料理長桌上,已經放了一盤新出鍋的鮮燴三丁。海參、雞丁配上火腿和薄芡,色澤鮮潤,看上去賣相不錯。

    見他進來,丁海立略帶緊張地說道:“菜做好了,還請小蕭老師指教。”

    蕭可也不客氣,取過筷子挾起一塊雞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丁海立目不轉睛地盯住蕭可的臉,試圖在淡然的表情之下找出對自己手藝的肯定。緊張得連手心都濕了,比當年全國廚師大賽時還要忐忑。

    終於,蕭可開了口,緩緩說道:“還可以,但關鍵的地方不到位。”

    聽了前面半句,丁海立心中剛剛一松,接著又聽到後半句,心臟頓時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一位陌生的青年先一步代他問出了疑問:“哪里不到位?”

    說話的是不知何時跟進來的尹覺意。他被創作瓶頸折磨了大半年,不但日益消瘦,而且因為心理壓力太大,時常情緒低落,整個人悶悶不樂,對什麼都生不出興趣。

    剛剛那濃濃的香味飄進客廳,卻勾起了他久違的好奇心,讓他不顧矜持,想一嘗為快。卻沒想到,他心中的美食,竟被蕭可一語否定。

    尹覺意是典型的創造型藝術家性格,天賦出眾,才華橫溢,性格直白,不通俗務,有什麼不滿都寫在臉上。

    當下鄧一博看他臉色不對,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讓大家下不了臺,連忙跳出來攔在他面前:“覺意,在吃的方面蕭可是專家。你先別急著問,聽聽蕭可是怎麼點評的。”

    丁海立也生怕這不知來路的年輕人壞了自己的好事,幫腔道:“對對,這位先生,小蕭老師是大行家,他說有不足,肯定沒錯——小蕭老師,我是按您說的功能表做的,到底哪里有問題?您快指點指點。”

    蕭可問道:“你用什麼做的芡汁?”

    “就按平常的方子:清油、芝麻醬、生粉……”

    “其他步驟都沒問題,關鍵就在芡汁上。”蕭可說,“你看我來做一次。”

    聞言,丁海立頓時大喜。他也帶過幾個徒弟,若看不上誰,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再親身示範。當下知道蕭可這是同意聘用自己了,趕緊讓到一邊,連聲說道:“小蕭老師,您快請。”

    一旁,尹覺意看到他的態度,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他看來,丁海立雖然其貌不揚,但端鍋的架勢一看就是行家裏手。蕭可雖說年輕俊美,系上圍裙往那兒一站固然養眼,卻不免予人花架子的感覺。

    但是,偏偏一個行家,卻對一個似乎只是徒有其表的人如此恭敬禮讓。這是什麼道理?

    疑惑既生,尹覺意決定看個明白。

    同時,回想著蕭可剛才的那番話,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盤子。橫看堅看,都看不出覆在食材上的芡汁有什麼問題,反而越看越覺得美味。

    為免多事、一直在留意他舉動的鄧一博看到他這熟悉的眼神,心中一樂:任他是什麼獲獎無數的新銳攝影師,也逃不過美食誘惑。這小表情和上了飯桌的韓父簡直如出一轍,只是相對含蓄,沒那麼直白罷了。

    他難得體貼地遞過雙筷子,“喜歡的話你就嘗嘗吧。”

    某方面來說,尹覺意情商比鄧一博還低,依言接過筷子,真的嘗了一塊。

    細品著口中的鮮美滋味,轉頭發現鄧一博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他不由問道:“這味道比得上頂級餐廳的手藝,你怎麼會沒興趣?”

    鄧一博撇了撇嘴,“都告訴你蕭可的手藝才是最棒。我就等著他,別的都不要。”

    再好能比得上老師傅的?尹覺意有些不以為然,覺得鄧一博大概是礙於交情才這麼說。一邊觀看蕭可動作,他一邊忍不住又吃了幾口,越吃越覺得,蕭可的水準不可能超越老師傅。

    料理台前的蕭可並未注意到他的懷疑,正自忙碌。

    為了滿足口腹之欲,韓父挑的食材都是頂級的。海參是足有三十釐米長的黑刺參,用雞湯連夜煨燉泡發;雲腿是最精華的上腰封,肥瘦相宜,紅多白少,口感絕佳;雞則是特別訂制的土雞,阿姨今天中午剛剛宰好。

    蕭可選了塊帶皮的雞肉,和另外兩樣食材一起切丁,配上佐料下鍋爆炒。香味隨著鍋鏟翻動漸漸厚鬱起來,一開始蔥薑之類配料的爆香,漸漸融進了火腿的鹹香、土雞的清香。

    這味道乍一聞,貌似和剛才丁海立掌勺時差不多,可稍一分辨,就能發現二者有明顯區別。前者只能吊起人的胃口,後者卻能讓人恨不得把把香味兒連著菜肴一起吞下肚子,半點也不要浪費。

    不知不覺間,尹覺意已經忘記了起初的不以為然,和鄧一博一起,離灶台越來越近,簡直就快貼到抽油煙機側面去了。

    丁海立在旁邊也是瞪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蕭可的任何一個動作。

    眼看雞肉翻白,雲腿油潤透亮,海參也從舒展變得捲曲,馬上就要到最關鍵的下芡汁。蕭可一手翻攪著鍋裏的食材,另一隻手飛快地往碗里加調料。丁海立辨認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原來不能用生粉,得用藕粉調芡!”

    “不錯,另外還要加上茯苓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保證食材的口感。”

    話音未落,伴著幾聲芡汁下鍋的嗤響,蕭可關火出鍋,對丁海立說道:“你嘗嘗。”

    丁海立顧不得說話,也不怕燙,每樣挾了一片放在小勺裏,胡亂吹了吹便全部送進口中。

    海參的彈滑膠膩,土雞的鮮嫩香柔,火腿的鹹韌綿油,再配上稠滑適口的芡汁,鮮得讓他想將勺底的殘汁都舔乾淨。他剛才做的那盤,剛出鍋時悄悄嘗過一口,本來自覺不錯,但同蕭可這份一比,那就是路邊攤與酒樓的區別。

    閉上眼睛咂摸回味片刻,又將蕭可將才的所有動作回想了一遍,丁海立說:“小蕭老師,我再做一份?”

    “好啊。”廚房很大,有兩個操作臺,蕭可轉到另一邊,“我這邊也要炒幾個菜,等做完剛好一起吃飯。”

    一聽蕭可還要做菜,丁海立又反悔了:“要不我等明天再做,現在再學習學習?”

    “也行。”

    這番對話,鄧一博和尹覺意都沒聽見。兩人圍著那盤鮮燴三丁,想要嘗嘗,卻因知道這是晚飯菜肴,不好意思偷吃。

    最終,鄧一博還是不敢得罪韓父,沒有下手,痛苦地捂住眼睛奔出廚房:“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去看看彩色電視。”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吭啷聲和呼痛聲。目測是鄧小公子撞在了茶几上,疼得嗷嗷叫。

    尹覺意則終是沒有忍住,悄悄嘗了一口。香膩的味道在舌尖久久不散,和剛才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美食帶來的愉悅由味蕾迅速傳遞到大腦,不像剛才那樣,只是單純停留在舌尖。

    事實證明,蕭可的手藝的確最好,剛才他全想錯了。

    正為自己的成見暗自羞愧之際,一直盤旋在腦中卻始終理不清爽的故事梗概忽然有了靈感。尹覺意心頭頓時湧上一陣狂喜,匆匆到客廳翻出包裏許久沒有動過的紙筆,潦草地記下突然爆發的靈感。

    過得片刻,下班歸來的韓熙林看到的便是趴在沙發上揉著膝蓋直哼哼的鄧一博,以及在茶几上埋頭奮筆疾書的陌生青年。

    最近總有陌生人造訪,韓熙林習慣性地無視了對方,逕自走進廚房。剛想像以前那樣,藉口整理圍裙,趁機靠近蕭可,發現裏面還有外人在,只得微慍著暫時收手,問道:“這是誰?”

    “這位是餐廳新聘的廚師丁海立。”蕭可介紹,“老丁,他是我朋友韓董。”

    “韓先生好。”丁海立四十好幾的人,很有眼色,見這韓董神情裏帶著微微的不耐煩,以為他有要緊事找蕭可商量,便知趣地找了個藉口避開。

    沒了電燈泡,韓熙林面色多雲轉晴。剛要說話,蕭可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灶火正旺,蕭可騰不開手,便說道:“韓董,幫我看看是誰打來的。”

    聽到這要求,韓熙林動作頓了一下,視線下意識落在蕭可腰間。

 

    和拍電視時的精緻裝扮不同,蕭可平時在家不怎麼講究,為求舒適多半是棉t長褲。他今天穿了一條略為寬鬆的休閒褲,因為身體前傾,前面又挨著灶台,繃緊的布料在細窄的腰際與隆起的臀部之間勾勒出一條精緻而富於起伏的曲線。韓熙林看了片刻,發現嘴巴漸漸發幹,連忙移開視線。

    還好不是牛仔褲。暗暗慶倖著,韓熙林依言取出了蕭可側包裏的手機。動作飛快,像是有意避嫌。

    電話還在不依不饒地響著,看了一眼號碼,韓熙林說:“陌生電話,b市打過來的。”

    b市我只認識徐導工作室的人和秦大哥一家。”蕭可說,“也許是推銷電話,掐了吧。”

    自從他的□□裏由一開始的幾千塊變成幾百萬後,各種理財基金的推銷來電就多了起來。一開始他還有興趣問問,但聊了幾次,發現這些人都只談利益不談風險,便知道必有蹊蹺。他不想碰不瞭解的東西,再遇上類似來電都直接按掉。

    韓熙林依言照辦,看到還有提示,便說道:“有條未讀短信,也是陌生號碼。”

    “那我有空再看。”

    “嗯。要幫忙嗎?”

    “不用。對了,我今天圍裙沒松嗎?”最近韓熙林一回來就說他後面系帶松了,主動幫他系上。今天卻沒有提,蕭可略覺不適應。

    “……沒有。”

    “哦,那我明天繼續打兩個結。”

    “……”

    雖然略感鬱悶,韓熙林心裏的小天平卻又向某方傾斜了一點。另一端則搖搖欲墜,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失守。屆時,他就能夠——

    韓大董事的春之聲圓舞曲剛剛拉響前奏,便被一陣吱哇亂嚷給打斷了:“蕭可,還有多久才開飯?我膝蓋好疼啊,求美食安慰——唔唔,韓哥,你揍我幹嘛?”

    鄧一博委屈地邊躲邊跑。

    韓熙林把他攆回沙發,命令道:“明早你就回去。”

    “憑啥憑啥,你又不是我老媽!我還沒吃夠本呢!”

    “鄧家伯母讓我轉告你,若敢不從,回去直接押你到民政局登記。”

    韓熙林不再理會因這話直接死機的鄧一博,視線掃過依舊埋頭寫個不停的陌生青年,覺得這人做為鄧一博的狐朋狗友,到時應該會一起回去,便沒有多問。

    事後再回想起這一天,韓大董事追悔莫及。

    一念之差,卻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

 36

    </script>    ~等韓父與文老回來,大家一起吃過晚飯,韓熙林讓司機將丁海立送到安排好的住處,明天繼續過來學菜。

    做完這些,時間已經過了十點,鄧一博卻還是賴著不肯走,苦纏著蕭可給他做夜宵。

    見他可憐兮兮地說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吃上,蕭可就多做了幾份,連一直埋頭苦寫的尹覺意都沾了光。

    這不但讓韓熙林心生不滿,頻頻側目,韓父更是看不過眼,藉口多吃傷胃,動手搶了一半過來。鄧一博氣得不行,卻無可奈何,只得學金剛猿狠捶了幾下胸脯,才稍稍氣平。

    吃著最後的晚餐,鄧一博眼珠子不甘心地轉來轉去,心說蕭可還在拍戲,韓家父子又盯得這麼緊,一時半會兒是沒法把人拐走了。但日子長久,將來未必沒有機會——對了,不知他喜不喜歡男人?如果答案是yes,不正好可以讓老哥和他湊一對?屆時他就可以吃一輩子的美味大餐了!

    異想天開的鄧一博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馬上評估起計畫可行性。

    論外型,鄧再榮歷任的長相都是英氣十足的長相,蕭可卻是偏于中性的俊美,這……有點懸。論性格,老哥倒是不挑,那一雙手都數不過來的前任裏什麼樣的人都有,沒問題。

    這兩項勉強打個平手,但若說起長久……剛才還兩眼發光的鄧一博立即熄火歇菜。悻悻地想,等回去後先向老哥強調下天長地久專一專注的重要性,洗腦成功再推行大計不遲。

    不過,想歸想,他還是忍不住探了下蕭可的口風,遮遮掩掩地問道:“蕭可,你演的那角色是民國的名角兒,當年他們有很多和同性相好,你怎麼看?”

    當事人還沒有回答,在小邊桌上處理公務的韓熙林先豎起了耳朵。

    蕭可正在將手頭的行程錄入手機,聞言認真想了想。尚未開口,無意點出了那條待讀短信,頓時視線一凝,改口問道:“小鄧,樓敏是誰?”

    “樓敏?”鄧一博努力回想片刻,說道:“娛樂圈的金牌經紀人,大家當面都敬她一聲樓姐。有名的樓扒皮,所到之處,雁過拔毛,心黑手狠。用我哥的話說,蚊子肚裏的油都要被她刮一層。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她來?我跟你說,如果她邀請你加入她的事務所,承諾給你好資源,你千萬不要上當。她那些話騙騙剛出道的新人可以,以你現在的勢頭,去了就是給她當長工苦力搖錢樹。而且她為人不地道,明裏暗裏坑過不少人。”

    蕭可點了點頭,記住了這番話,暗自評判著短信的真偽。

    短信署名是聞思平。他聲稱自己當年受了樓敏的指使,才一再打擊蕭可。希望蕭可原諒他,並幫他免除牢獄之災。因為他手上握有樓敏的把柄,等出來之後,可以馬上幫蕭可報仇。

    從後面這段來看,短信的可信度似乎不高,更像是聞思平走投無路胡編亂造。但蕭可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如果沒有幾分真憑實據,想來聞思平也編不出這看似荒謬的短信。至於裏面有多少水分,那就不好說了。

    聽鄧一博的介紹,樓敏此人並非善茬。思量片刻,蕭可決定等人都走後,私下再請韓熙林查一查,看看真相到底如何。

    這時,正好聽一旁看電視的韓父感慨道:“哎呀,你們看,前陣子剛因為賭博被拘留過的那個男演員,現在又二進宮了。新聞上說為了抓典型,遏制不良風氣,要將他重判。鬧得眾判親離,誰都不願搭理。這人也真是,自己行差踏錯還去報復別人,太作死了。”

    聞思平確實是自己作了大死,這下場連韓熙林也沒料到。

    原本打算在聞思平一落千丈之後再繼續收拾他,沒想到他急不可耐地自己把自己作進了監獄。以這人的性格,這幾年就算不讓人“額外關照”,想來日子也不會好過。韓熙林覺得,自己可以暫時收手了。

    這件事,在場之人除了蕭可與韓熙林之外,誰也不知內情。

    早被告知了結果的蕭可聽到韓父的念叨,不禁看了韓熙林一眼,恰好他也正看過來,一種只可意會的小默契在彼此視線中流轉傳遞。

    注意到蕭可輸入文字時還是那麼笨手笨腳,韓熙林不覺莞爾,推開筆電坐到他身旁的沙發扶手上:“我來幫你。”

    剛把手機遞給他,蕭可又聽韓父問道:“誒對了,小可,那天徐導過來吃飯時發牢騷說,當時公佈出來的賭博窩點常客名單裏,劇組有個演員也在上頭,怕影響不好。這事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他叫趙君來,被刪減戲份,角色提前下線了。”蕭可說,“昨天他剛好拍完最後一場重傷就義的戲,他的女搭檔以後要單幹了。”

    “哦,還是你們導演厚道,沒像那個聞什麼一樣,直接開了他。”

    “主要徐導不想把事情鬧大,免得引來更多關注。”

    有一搭沒一搭和韓父隨意閒聊著,蕭可低頭看見韓熙林運指如風,漢字蹭蹭蹭往螢幕上直蹦,不禁極為羡慕。

    再注意到韓熙林自然垂下的雙腿分外修長,一時童心大起,也伸長了腿去比較。

    他一米七五的身高,比一米八七的韓熙林矮了半個頭,腿也短了些許。不管怎麼伸直繃緊,始終還是差那麼一丟丟。蕭可慢慢往沙發外挪著,一心要把他給比過去。一個不留神,身下一空,跌出了沙發沿。

    “小心!”韓熙林眼明手快,俯身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呃……”蕭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打小接受的宮廷禮儀教育,立即自動在腦中浮出判語:失儀無狀。

    雖然知道現代沒那麼多講究,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發窘,一時間竟忘了動作。

    韓熙林原本準備將他放回座位,見他一動不動,奇怪地低下頭,這才發現蕭可的耳尖泛起了一抹薄紅,但臉上卻沒什麼反應。

    原來他害羞是先從耳朵開始,韓熙林大感有趣。他不知蕭可羞窘是因為自覺失儀,還以為是被自己抱住所致。

    雖然略帶壞心眼地想繼續上下其手,試試到了什麼程度,他耳尖的紅暈才會燒到臉上。但屋裏還有其他人,韓熙林只得遺憾地鬆手,把蕭可穩穩按到沙發上,“坐好。”

    “我……去洗澡。”自覺小小丟了個臉的蕭可扔下這麼一句,也不管韓熙林還沒輸完行程,一溜煙地跑了。

    他那副慌慌張張的模樣,韓熙林越看越好玩,不禁笑出聲來。

    搖了搖頭坐回桌前,他才注意到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鄧一博震驚道:“韓哥,你居然會笑!”

    韓父瞪他,“廢話,我兒子又不是面癱——不過,兒子啊,我上次看你笑還是過年。今天這麼高興,是不是因為咱家的地產業終於回春了?”

    韓熙林:“……都回房睡覺去!”

    *****

    第二天,蕭可拉上文老一起去劇組,在文老的指導下,為下午的拍攝繼續練習踩蹺。

    踩蹺是旦角獨有的一種梨園技巧,腳下五寸雙蹺一踩,行動間身姿柔美婀娜之極。蕭可飾演的孟小樓一角,會在一場重頭戲裏演一出貴妃醉酒,借此獲得當時軍統守備團長的青睞,竊取情報。

    這是劇情比較重要的一個轉捩點,為了做到盡善盡美,當初徐導和文老探討過許久。得知旦角還有這麼個技巧,不禁大為心動。但又聽文老說這功夫起碼得練上兩三年才能看,覺得不現實。正待遺憾地打消念頭,卻聽蕭可說,他可以試試。

    徐導只當是蕭可不服輸,雖然答應試試也無妨,但心裏其實並未抱指望。

    不想,當蕭可穿上文老一位朋友專程送來的銅蹺,按旦角身法走了幾步,在場所有人眼睛就直了:瞧那縱意慵懶的步法,瞧那醉意朦朧的神態,不必更衣不必上妝,便是活脫脫的楊妃再世。

    這麼一位渾然天成的貴妃就在眼前,哪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徐導馬上讓場務調整場次,把這一幕的拍攝時間延長了一倍,準備多拍幾組,屆時挑最漂亮的剪出來。

    雖然獲得一致好評,蕭可卻想做得更好,這幾天便一直都在練習。

    當下練完兩組,文老連聲說好,讓蕭可先歇一歇。

    依言坐到長椅,脫下那雙份量不輕的銅蹺,蕭可正在給起了水泡的腳跟上藥,剛剛拍完一幕的陳尚行也湊了過來,問道:“小樓,你新戲排到什麼時候了?”

    “明年底吧。”

    “嘖嘖,現在才四月初,等殺青最多也就六月底。你相當於預定了一年半的工作量,還都是和大腕合作,想不紅都難啊。”

    陳尚行嘖嘖了幾句,口氣卻不帶酸意,只是純感歎。他本來重心就不放在娛樂圈上,只單純為蕭可的崛起速度感到驚訝而已。

    因為母親的緣故,他同這些日子來過劇組、往蕭家蹭過飯又打算同蕭合作的前輩們基本都認識,當下不由掰起了指頭細數:“先不說那些還沒敲定檔期的,單是已經把合同寄給你的,就有一個百花獎視帝、一個飛天獎視後、兩個金鷹、華表獎最佳配角。推薦你去的片子都是和徐導同個級別的導演監製的,還沒開拍就先賣出了上雙衛星的播出權。小樓,你知不知道最近劇組不少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紅了?還有人嚷嚷著要現學廚藝去。”

    陳尚行列舉的是大陸電視劇最具份量的四個獎項,每年能從數千部電視劇中脫穎而出斬獲獎項的,大都是圈內名氣與實力並重的老戲骨。蕭可能被他們另眼相待,將來的路會更加好走。

    在劇組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蕭可和陳尚行已經熟得不再熟了,當下煞有介事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你怎麼沒紅?”

    陳尚行說:“因為我追求的是騎行冠軍的黃衫,要變也是變黃。”

    文老插嘴道:“等明天到山間寨子拍戲,你頭上套個葉子環,再穿身民族袍子,就是正宗的翠羽黃衫霍青桐。”

    老爺子退休後補了不少現代閒書,其中最喜歡金庸,典故張口就來。

    陳尚行大搖其頭:“那不行,我不是娘炮,是大男子主義。和男人在一起也是一號——我的意思是說,放在男人堆裏和他們比,我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蕭可沒聽懂這話裏的深意,剛要為他的自大打趣幾句,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位元剛認識的新朋友。

    只聽他說道:“蕭可,你來當我的男主角吧。”

    這冒冒失失的人竟是尹覺意。他的衣服似乎比昨天又皺了些,神情也愈發憔悴,眼窩下掛著大大的黑眼圈,像是通宵沒睡熬出來的。肘下夾著速記本,露出零亂的邊角,另一隻手則舉著dv,紅燈閃爍,鏡頭正對著蕭可。

    陳尚行不認識他,只覺這人怎麼看怎麼可疑。剛剛因說漏嘴受到驚嚇還沒平復的寒毛,馬上又警惕地悄然豎起,“你不是我們劇組的人,怎麼混進來的?趕緊出去,別妨礙我們工作。”

    尹覺意辯解,“我不是可疑人物——”

    “那就走流程,想探班先找保安登記,到了日子再來。”陳尚行攔在蕭可面前,想把這疑似尾.行偷拍的可疑分子搡遠些,但注意到他手腕細得驚人,便沒敢動手。

    這時,驚訝的蕭可回過神來,見狀趕緊制止,“尚行,我認識他。”

    “真認識?”陳尚行停下動作。

    “真的,他叫尹覺意,是鄧一博的朋友,我們昨天才一起吃過飯。”

    既然是鄧小公子的朋友,打扮得這麼不著調,說話又沒頭沒腦,似乎都情有可原。陳尚行露齒一笑,拍了拍尹覺意的肩膀,“哥們兒,一場誤會,別介哈。”

    手一按下去,他立即發現對方真是瘦得驚人,不禁又多看了幾眼。這一細看,才注意到青年眉眼異常清秀,雖然乍一看不出彩,但襯著藏在及肩的碎發下的小小黑矅石耳釘,卻越看越耐看。

    很合眼緣,感覺似乎也是圈裏人。可惜鄧小公子的狐朋狗友雖不成器,卻都個個有來頭,碰不得。陳尚行遺憾地聳了聳肩,讓到一邊。

    尹覺意也不理會他,逕自對蕭可又重複了一遍:“你的菜讓我找回了靈感,你的形象也符合我筆下的角色。蕭可,做我的主角吧。”

    他語氣很急,有些語無倫次。但想想昨天鄧一博說這人為首部電影頭疼了足足半年,乍然找回靈感,這副焦急模樣也情有可原。

    但蕭可工作已經排滿了,只能推辭道:“不好意思,尹先生,我已經接了別的本子,抽不出空檔。”

    “導演是誰?我讓他們延期等你。”

    這人好大的口氣。蕭可搖了搖頭,還沒說話,徐導也走了過來。

    徐導本想同陳尚行討論下下一條的感覺,注意到還有個看似潦倒的陌生人在場,不禁先看了那人一眼,接著立即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小尹?”

    尹覺意也認出了他,說道:“徐叔叔。”

    “咳咳,叫我徐哥就好。”徐導尷尬地說道。

    當年徐導時常上門向尹老爺子討教,尹家人差不多全認識他。因為從年輕時代就留了一臉大鬍子,彼時還在上小學的尹覺意便管他喊叔叔,一喊就喊到今天。每次兩人見面,徐導都要強調一次改稱呼的事,可惜尹覺意從來都是口頭答應,過後依舊我行我素。

    掠過這個讓自己心塞多年的話題,徐導問道:“小尹,你怎麼在這裏?”

    “我來找他。”尹覺意指了指蕭可,順便把鏡頭推到前面來了個大特寫,“把他讓給我吧。”

    尹覺意創作遭遇瓶頸的事,徐導也聽說了,便問道:“你籌畫的新電影有靈感了?”

    “嗯,在他家找回來了。”尹覺意說,“他剛才跳舞的姿勢很漂亮,又給了我靈感。我現在真相信繆斯的存在了。”

    徐導樂了:“喲,小蕭,看來你成小尹的男神了。不過,小尹,你不是說要拍二戰空軍的故事嗎,小蕭唱的旦角,和飛行員有什麼關聯?”

 37

    尹覺意剛要回答,上身忽然晃了一下,隨即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倒在地,眉毛緊緊絞在一起,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之前握住的紙筆散落一地,如果不是手掌及時撐了一下,掛在頸間的dv也要遭殃。

    “小尹!”徐導大驚失色,趕緊上前攙住他,“你怎麼了?——救護車,你們快叫救護車!”

    蕭可正不知該到哪里叫救護車,這時,只見陳尚行也扶住了尹覺意,說道:“徐導你別著急,我看他這是低血糖犯了。”

    “啊?你確定?”

    “我做騎行馬拉松訓練時見過不少類似症狀。”陳尚行抬起尹覺意的雙腿,又示意徐導架住他的上半身,合力將人抬到躺椅上,“最好用葡萄糖,不然糖水也行。給他先喝一杯,然後再去打點滴。”

    “好好——小尹,能聽見我說話嗎?能撐住嗎?”

    尹覺意閉著眼睛,微弱地說道:“可以……我沒什麼,就是昨晚通宵寫本子,現在頭暈得厲害,手腳發軟。”

    見他還有意識,徐導心下稍安,“唉,你這孩子。瘦了這麼多還敢熬夜,以後可不許這麼幹了。”

    這時,不少劇組人員發現出事都趕了過來。聽到陳尚行的話,幾個女生紛紛去翻零食。片刻,負責微博的小妹捧著兩盒還沒拆封的棒棒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用這個可以嗎?”

    陳尚行正在替尹覺意解外套扣子,好讓他呼吸能更順暢些。匆匆忙忙看了一眼,說道:“是糖就行。找熱水泡開,不然含著化得慢。”

    又是一通忙亂,過得片刻,一杯色彩詭異的糖水遞到陳尚行手邊。

    瞅著那紫裏泛紅紅裏透灰的水,他不解地問道:“怎麼是這個顏色?”

    小妹說道:“這星空棒棒糖本來就是行星色的。”

    剛才忙亂之中看到的糖果顏色確實和這類似,陳尚行不再多問,熟練地托起尹覺意的頭,小心翼翼將糖水喂到他嘴邊。

    才喝了一口,原本眼睫緊閉、滿面孱弱的尹覺意就微微睜開了眼睛,嘴唇也動了一下。

    “醒了醒了!”徐導總算長舒了一口氣,擦著腦門上的冷汗對蕭可說道:“尹老先生生前最疼小尹,要是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我真是要愧疚一輩子。”

    蕭可安慰道:“好在他沒什麼大礙,你就別多想了。”

    徐導點了點頭,“幸虧小陳在。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以後咱們劇組也算有專門醫生了。”

    一旁的場務有心活躍氣氛,便開了個玩笑,“今後飯盒給陳哥的雞腿來雙份。”

    他們說話的功夫,陳尚行已將那一紙杯糖水喂尹覺意喝下了大半。

    眼看尹覺意眼睛越睜越大,他很有成就感。轉了轉杯子,把沉在底下的糖末旋了起來,一口氣給半靠在懷中的人喂下去。一邊喂,嘴裏還一邊念叨,“快喝快喝,喝完就有力氣了。”

    這一口悶下去,尹覺意的眼睛徹底睜開了,手也不抖了,有力氣抓住陳尚行的胳膊了,就是臉色反倒比先前還要難看。一雙眼睛更是死死瞪住他,眼神悲憤得無以言表。

    陳尚行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問道:“你還有哪里不舒服?”

    “你——”

    只說了一個字,尹覺意便大聲咳嗽起來,驚天動地。嚇得眾人一窩蜂圍上去,給他拍肩撫胸地順氣。

    好不容易把那口氣捋順,尹覺意終於把話給說囫圇了,“你為什麼要喂我這麼——難吃的東西?”

    眾人一愣。陳尚行看了看手裏還剩點殘汁的紙杯,說道:“我看這糖果包裝蠻好看的,就是顏色雜了點,怎麼會難吃呢?”

    “不但難吃,裏面還有紙屑。”尹覺意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仇人,還是不共戴天那種,隱隱又帶著委屈,“你還全灌給我了!”

    “哪兒來的紙屑?”陳尚行嘀咕了一聲,用指尖醮了點杯裏的餘汁,才嘗了這麼一點,眼睛鼻子頓時齁得全錯了位。

    定了定神,他忍住被劣質糖精嗆得咳嗽的衝動,問道:“你怎麼不早說?”

    “我是想說,可每次才攢出點力氣,你就又喂我一口,我哪兒還說得出話。”

    看他那副悲憤欲絕的模樣,陳尚行呲了呲牙,向旁邊嚇得說不出話的小妹問道:“這糖是哪里來的?”

    小妹戰戰兢兢地說:“網上買的,二十多一盒。雖說便宜了點,但也不至於難吃成這樣吧?”

    聽到這裏,旁邊的場務歎息一聲:“妹兒啊,這價格肯定是買到假貨了。假貨裏面還包了紙,你大概沒仔細看就丟杯子裏了。不過,假歸假,糖份還是蠻足的,尹先生喝了也管用,就是口感不好。”

    徐導整不明白這些小女生的零食,只當別的男人和自己一樣,當下疑惑地看向場務,“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場務面無表情地說道:“因為我初戀就是在收到這種棒棒糖後和我分的手。決裂那天她還帶了一盒給我,讓我嘗嘗什麼才是正品。”

    “噗——”

    “哈哈哈!”

    聽罷場務的血淚史,在場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不但原本嚇得快哭出來的小妹破涕為笑,就連憤憤不平的尹覺意繃了一會兒,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陳尚行趁機說道:“聽到了吧,我可不是有意整你,要怪只能怪奸商。”

    因為家世的緣故,以往和尹覺意打交道的人都是客客氣氣。不說態度有多尊敬,但哪怕事出有因,也不會強灌了他一肚子難吃到家的劣質食品卻連句客套般的道歉也沒有。

    陳尚行這番話,配上他那身光鮮的國.民政.府官服,和加足了摩絲幾乎能滑倒蒼蠅的油亮頭髮,落在尹覺意眼裏,顯得分外可惡。

    雖然知道是這人治好了自己的低血糖,但尹覺意依舊對他沒有半分好感。

    尹覺意我行我素慣了,既不喜歡便懶得多理。當下潦草地向陳尚行點了點頭,便向站在一旁的蕭可問道:“主角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沒想到他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就又追問起工作的事來。蕭可心說這人對待工作真是狂熱。

    還未回答,徐導便插了進來,叮囑道:“小尹,別說話了,先養養精神,一會兒我讓人送你去醫院再檢查檢查。放心吧,蕭可就在劇組跑不了。養好了身體,你才好同他商量對不對?”

    對於這位亦兄亦友長輩式的朋友,尹覺意除了稱呼之外還是很給面子的。雖不太情願,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徐叔叔。”

    “……小張、小劉,你們開車送他去賓館旁邊那家醫院,檢查結果出來馬上打電話給我。”分派完畢,徐導扭頭不看因聽到叔叔二字表情怪異的劇組眾人,對陳尚行說道:“小陳,咱們來說戲,呵呵。”

    見尹覺意又噎了徐導一把,陳尚行大概也瞭解了他的性格。原本因他不搭理自己而生出的幾分小鬱悶,不覺煙消雲散。

    只是,到底是有眼緣的人,他還是不太甘心就被這麼對方無視。摸摸下巴,忽然替尹覺意理了理頭髮,特溫柔特關懷地說道:“小尹,去了醫院要聽話打針。”

    無視陡然僵硬的尹覺意,陳尚行帶著扳回一局的開心走向徐導,“來了。”

    因為這段小風波,上午的拍攝計畫延遲了個把小時。下午蕭可盛裝上陣,徐導一個激動又多拍了十幾條,等到收工,天已經全黑了。

    趁蕭可卸妝的功夫,徐導說道:“小尹說借了朋友的房子,就住在你隔壁。我看他這是非得磨到你點頭才肯離開的架勢。”

    蕭可打趣道:“徐導,莫非你是來做說客的?”

    徐導搖了搖頭,“從感情上來講,我是希望你答應他。但從事業的角度考慮,這卻不是一個上好的選擇。決定還得由你自己來做。”

    “為什麼說不好?”蕭可不解地問道。身為著名導演的後代,難道拍的片子還愁賣?

    徐導很快便解答了他的疑惑,“他想拍的是小眾片,走獲獎路線的。這種片子比較極端,要麼一舉成名天下知,要麼就是評選那幾天熱鬧一下,回頭除了好這口的人,誰也記不住名字。如果你江湖地位已經穩固,拍這種片子就是賺口碑。但你現在還在上升期,如果不能成功,那就是消費時間,錯失其他資源。”

    蕭可懂了。這就跟古代文學大家偏好某事某物是陶冶情操、放在普通書生身上卻是不務正業一個道理。

    做為一個剛剛有點名氣的小明星,拒絕這份邀請顯然是最明智的決定。不說會錯過什麼,起碼穩賺不賠,比較保險。

    但,雖然連劇本都沒看過,可只要想到尹覺意不顧身體不適,依舊追問他是否同意的那一幕,蕭可便覺得遲疑動搖。

    最終,他說道:“徐導,我再考慮考慮。”

    徐導微微頷首,心中深感欣慰:蕭可能有這麼幾分猶豫,哪怕日後還是拒絕,也足見他真有藝術追求,不是那種只圖賺錢的人。

    既有追求,又有實力,且肯努力的人,註定將走得更長遠。

 

    想到這些日子蕭可精益求精的勤奮,徐導神情愈發溫和,說道:“你別想太多,單從自己的角度來決定就好。”

    *****

    蕭可加班,沒等到晚飯的韓父和文老沒滋沒味地一起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本地菜。回家後文老回房看書,韓父則窩在沙發上刷微博。

    他那個“韓家我說了算”的id現在已經有兩千多人關注,除了刪也刪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僵屍粉,全都是蕭可的粉絲。

    平時沒事他就和這幫晚輩姑娘一起刷刷話題,轉轉官博,在蕭可每日一發或者雙發的早晚餐照片下評點一番。

    因為他時間充裕,經常線上發評,不知不覺在粉絲裏有了一定號召力。平時很多小姑娘轉他的話,這讓沒當過中隊長的韓父很是樂呵。

    這天剛剛打開微博,發現收到一封私信,他不禁念了出來,“你好,想興趣與利益兼得賺點外快嗎?只要每日依舊保持五十個以上的發帖量,為明星增加熱度,轉發話題,發表評論,就可以獲得保底收入,多發多得——嘖!”

    “謝謝不用,我比你有錢。”

    飛快回復完畢,韓父抱怨道:“這都什麼人啊,以為我好說話想收買我麼。切,我只關注小可,別人可沒這待遇。”

    照例在處理公務的韓熙林聞聲抬頭,視線微凝,“爸,你還在玩微博?名字叫什麼?”

    “在韓家——”說到這裏,韓父突然警覺地收了聲:要是被兒子知道網名,少不得又要用鄙視的眼神看自己。於是,他連忙改口說道:“你問這幹什麼,專心工作,趕緊的。”

    但是耳力絕佳的韓大董事已經根據提示詞結合所在地找出了全稱。韓父還沒說完話,他便將截圖附在明日事務安排中,一起郵件給了何倫,並備註道:“以後不要再聯繫這個號。”

    何倫立即回復:“好的韓董,我記住了。之前因為您說關注號貴精不貴多,我看這位博主很喜歡蕭先生,便試著聯繫了她。您放心,以後不會了,我會另找其他合適人選。”

    回復了一個已閱的小紙條,表示同意,韓熙林繼續處理其他公務。

    自打知道蕭可小時候被聞思平惡意打擊,一度喪失自信,除了收拾報復罪魁禍首之外,韓熙林一直在琢磨該怎樣彌補蕭可。

    雖然蕭可現在看上去很陽光,似乎已經從以往的陰霾裏走出來了。但心理創傷不比外傷,誰也說不準它到底癒合沒有。

    韓熙林試著提過兩次讓蕭可去看心理醫生,均被拒絕之後,便私下諮詢了相關專家,制定了一個補償計畫:哪兒跌倒哪兒爬起來,既然蕭可曾對自己的演技沒信心,那就讓更多的人肯定他、稱讚他、喜愛他。

    為此,韓熙林專門雇了一批人監視網路輿論動向,一旦發現不良苗頭立即在第一時間撲殺。不過,自從莫須有的金主事件澄清之後,路人們對遭受不白之冤的蕭可在同情之餘,順便發現他不但皮相好演技佳還有一手好廚藝,都甚有好感度,但凡提起他都是誇獎,氣氛一片祥和,這幫人暫時還沒有用武之地。

    韓熙林本來還想學其他人發發稿子,吹捧一下。但蕭可新拍的綜藝和電視都還沒播,總是炒冷飯怕引起觀眾逆反心理,適得其反。注意到每日必發微博以來,蕭可會在拍戲空隙刷刷評論,挑比較熱情的回復一下粉絲。韓熙林又讓何倫去找一批鐵粉,走心不走量,負責每天誇獎讚美。

    雙管齊下,韓熙林認為應該對蕭可有所幫助。等將來作品多了,再花錢多弄幾個獎盃。風評上佳,實獎在手,蕭可一定會忘記昔日的陰影。

    韓大董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關愛行為已經出現了偏差,走向了他以前最討厭的找靠山走偏門一路。還打算這趟回b市找鄧再榮聊聊,請教下該如何完美地刷票撈獎。

    韓父在蕭可今天發的早餐照片下連刷了幾條“沒晚飯真難過”,見兒子坐在電腦面前神情嚴肅,儼然一副思考國家大事的模樣,不禁說道:“你別成天盯著公事不放,也該管管家裏。我問你,你打算瞞小可到什麼時候?”

    沒想到老爹也在意這事。韓熙林說:“我會告訴他的。”

    “具體時間?”韓父看到兒子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就不爽,“小可和你在一起快半年了吧,只要在家,不管多累,一日三餐都為你做好。他對你沒得說,可你呢?你為他做過什麼?每天回來就知道像個大爺似的上桌吃飯。”

    這話以前聽聽也就罷了,但現在韓熙林心裏有了某種想法,不免覺得聽起來怪怪的。他不便也不願將私下種種事件告訴韓父,遂只說道:“爸,你這是借題發揮。”

    被戳破心事,韓父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別管我發不發揮,總之,小可對你那麼好,你卻遮遮掩掩的,連真名實姓都不告訴他,這絕對不行。你不是愛訂計畫嗎,訂個期限出來,如果到期還不肯說,那我幫你說。”

    其實無需韓父催促,韓熙林心中已經有了腹案。

    經過這些日子的試探與自我剖析,他十分確定,自己並非一時興起,而是真心實意想與蕭可有個未來。

    心中的小天平既已完全傾斜,那麼套牢計畫也該提上日程。

    雖然最實際的做法是先打聽明白蕭可喜不喜歡男人,根據答案再決定攻略。但以韓熙林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愛情裏那麼功利,這種做法只會褻瀆了自己的感情。

    愛的前提是坦誠,幸好他沒有有犯下原則性的錯誤。嚴格說來,他只是一念之差隱瞞了自己的姓名。若是說到身份,除非公事往來,或者喜歡炫耀的暴發戶,否則誰會在普通場合一照面就說你好我是某某集團的某某人。找個藉口,應該能圓過去。

    至於名字,他決定坦白原因。以他的身家,對一個本以為沒有交集的人有所隱瞞,相熟之後卻越來越不知該如何開口,也是情理之中,蕭可應該會理解,並接受他的道歉。

    計畫通,只待時機。韓熙林說:“爸,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後天是清明節,回家給媽媽和祖父祖母掃完墓,回來我就告訴蕭可。”

    “這還差不多。”韓父不知兒子心裏那些彎彎繞繞,聞言欣然點頭。

    話音剛落,只聽大門門鎖響了幾聲,蕭可進來一邊摘擋臉防追堵的圍巾口罩,一邊問道:“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們說要回b市?”

    “嗯,回去掃墓。”

    想起剛才老爹指責自己回家就當大爺,雖然明知實情並非如此,韓熙林還是主動過去替他取圍巾。

    蕭可最近已經習慣了韓熙林的類似舉動,配合地主動往前湊了湊,方便韓熙林動作。同時說道:“正巧,劇組明天也得離開,到寨子裏拍戲。”

 38

    </script>    聽蕭可說自己也要出門,韓熙林說:“那就只剩下文叔叔看家了。”

    蕭可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就讓老丁每天提前過來,我留幾個菜譜給他練習,順便陪文叔叔說話。屆時他既練了手藝,文叔叔也不會孤單。”

    “不錯,就這麼安排。”

    說話間,蕭可進廚房找喝的,拉開冰箱見阿姨仍像平時那樣準備了滿滿櫃子食材,便說道:“要不要清下冰箱?你想吃什麼,我來做。”

    韓熙林晚飯只喝了咖啡。但想到蕭可明天要進山,怕他累著,便說道:“隨便做點夜宵好了,這些東西留著給廚師練手吧。”

    “也行。”

    蕭可喝了半杯牛奶,取出豆腐魚糜等食材準備開工。韓熙林想到至少有兩天見不到他,便無心工作,索性以幫忙為名留在廚房。

    但蕭可見他刮個姜把姜連皮刨了一半,剝完松子仁全是碎的,便嫌棄地塞給他一個碗,讓他打雞蛋。

    韓熙林握著筷子訕訕地攪動著碗裏的蛋液,試圖證明自己確實很能幹。想了半天,最後說道:“蕭可,看微博沒有?你的粉絲數量又漲了。”

    他以為對話該往“我自己都沒注意原來你這麼關心我”的小溫馨上走,卻沒想到蕭可頭也不抬,一邊在豆腐上剜出桂圓大小的圓隙,一邊說道:“我從來不看粉絲數,一長串阿拉伯數字數也數不清,看得眼暈。”

    這是他早期學習時留下的陰影。韓熙林打趣道:“這麼討厭數字,看來你數學成績一定不行。”

    “別亂猜,我小時候九章算術學得可好。”

    “那我考考你?”

    蕭可放下手裏的工具,回身沖他輕慢地勾了勾食指,“來啊。”

    這是他前世在番邦使臣處學到的動作,有挑釁的味道。卻沒想到上千年過去,已經變成了挑逗。

    看到他為了扮出傲慢模樣而刻意抬高的下巴、眯成細縫的雙眼,韓熙林原本清明的眼神頓時變得暗惑深沉。

    他不斷告訴自己這是玩笑不要多想,但腳下卻仍不由自主地向蕭可走去。

    偏偏蕭可還在不知厲害地催促,“你倒是快說。”

    韓熙林沒有開口,著了魔一般,伸出手緩慢而堅定地探向他的面頰。

    雖然預感如此放任的結果必然不妙,但他卻不想停止。這一刻,他只想把這個單純而溫柔的青年擁入懷中,耳鬢廝磨,不計後果。

    蕭可終於發現了他的異樣,眼中儘是疑惑,卻沒有閃避。

    眼看他的手即將撫上他的面龐,正在這時,蕭可包裏忽然傳出輕快的電子音。

    驟然的鈴聲讓兩人都嚇了一跳。

    蕭可如夢初醒般一把捉住韓熙林的手,不知為何說話有點結巴,像一隻受到驚嚇張開刺針的膽小刺蝟,“你,你幹什麼?”

    “我……”看到他茫然而不自知的眼神,韓熙林心中微微一歎。反手一握,用溫柔卻又強勢不容拒絕的力道,帶著他的手撫上他的唇角,“牛奶鬍子。”

    “啊?”蕭可一愣,“我已經擦過了啊。”

    “剛才沒擦乾淨,現在好了。”韓熙林胡謅了一句,又問道:“不接電話嗎?”

    剛才那一瞬間奇異卻又無法捕捉的微妙氣氛徹底消失,蕭可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放鬆,抽回手取出響了半天的手機。

    看來電提示是徐導打來的,但接起之後,那頭傳來的卻是尹覺意的聲音。

    他聽上去好多了,不再那麼虛弱,連說話的口氣也似乎委婉了些許,“你好,蕭可。”

    “你好,身體好些了嗎?”

    “謝謝,已經沒大礙了。”客套不過兩句,尹覺意又開始追問電影的事,“蕭可,白天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我……”

    聽出蕭可的遲疑,尹覺意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看,不如這樣,我也跟著你們去山寨整理劇本。一旦好了,我馬上拿給你。你至少看過之後再做決定,好嗎?”

    還真變成走哪兒跟哪兒了。蕭可無奈道:“徐導同意嗎?”

    “當然。對了,到山寨後你會做飯嗎?糖水太難喝,醫院的菜也很難吃,太影響我靈感了。蕭可,幫幫我好不好?”雖然說得生硬,但以尹覺意的性格來講,已經很難得了。

    蕭可早就打算嘗嘗寨子裏的特色美食,順便學學新菜譜。覺得多帶一個人也無所謂,便答應道:“可以。”

    “謝謝!那明天見。”

    一旁的韓熙林聽了個大概,見蕭可一臉無奈,便問道:“有人糾纏你?”

    蕭可沒注意到他語氣中暗蘊的微妙,“還好。有人想邀我拍個片子,我還在猶豫。”

    原來是這麼回事。韓熙林知道最近邀請他的人不少。聽罷原因,便放鬆了警惕,不再理會。

    兩人繼續做飯。蕭可接過韓熙林遞來的蛋液,倒成三小碗,分別加進瓜子仁、松子仁和糟油拌勻,末了上鍋開蒸。

    接著,他又剝出一碗個頭有拇指大小的甜蝦仁,加了佐料稍稍醃過。末了取過剜成空心、切成餃子大小的豆腐,將蝦仁和青筍細丁依次嵌入,卻不填滿,留出薄薄一層空隙,完工之後將先前剔出的豆腐切薄,又蓋了回去。

    準備好材料,蕭可開火倒油。將佐料煸出味道,把滿滿一盤豆腐餃挨個挾進鍋裏,調成細火慢煎。等到甜香味道飄散開來,兩面都泛出討喜的淡黃色,他倒入預先準備好的濃汁。待粘稠的醬汁裏撲出一連串小汽泡,又將火微微調大了一點,蓋上蓋子燜煨。

    蕭可忙碌間,韓熙林在旁邊遞東遞西。他沒什麼經驗,淨幹些拿蘇打粉當鹽的事,比起幫忙,添亂的成份倒多些,卻依舊不肯罷手。

    蕭可哪兒知道他是捨不得分別,只當他是起了興致想體驗下廚房的感覺,索性不予理會。直到菜肴都下了鍋,抽出空閒,才擦著手說道:“你今天有點奇怪。”

    韓熙林不說話,只含笑看他。片刻之後,才說道:“蕭可,等掃墓回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現在不能說?”

    “對,現在就是不能說。”韓大董事喜歡跟著計畫走,既然決定了是節後,就一定得在那天。

    蕭可愈發覺得他古怪。還想追問,韓父卻聞著香味兒跑了進來,追問今晚的夜宵是什麼。

    被他一打岔,蕭可也就忘了疑問。

    韓熙林靜靜看著他們說話,忽然想到將來老爹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該怎麼反對,不由皺了皺眉,但又旋即釋然。

    ——只要以蕭可罷工來要脅,老爹肯定撐不出三天就繳械投降。

    韓大董事第一次為自家老爹的貪嘴深感欣慰。

    第二天早晨,蕭可和隔壁哈欠連天的尹覺意坐上劇組派來的車,離開沒多久,韓家父子也輕裝上陣,到機場搭乘直飛b市的航班。

    雖然這些日子韓熙林一直在用電郵和視頻處理公務,但還是積壓了一些檔。飛機落地之後,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集團總部處理公事。

    一直忙碌到傍晚,取出蕭可特別準備的晚餐,讓助理拿去加熱時,韓熙林又趁隙親自訂了明天要用的鮮花和供果。雖然一句吩咐就有人幫他辦得妥帖周全,但關於親人的事,他向來習慣親力親為。

    預定完東西,見還有幾分鐘時間,韓熙林又留了個言給鄧再榮,約他明天晚上出來喝茶,談談新項目,順便再請教下該怎麼給影視劇刷好感度的問題。

    韓熙林一直加班到通宵,次日上午在專用休息室洗了把臉,直接去墓園和老爹碰頭。

    韓家祖父祖母過世時,還流行土葬。待到妻子車禍離世,韓父便花大價錢在父母旁邊又買了一塊墓地,讓妻子的骨灰入土為安,並在墓碑上預留出自己的位置,準備百年之後與髮妻合葬長眠于此。

    韓父與妻子是青梅竹馬,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結識,患難之交,感情極深。妻子意外去世後一直獨居,再未生過別的念想。

    除了清明掃墓之外,每逢節日韓父都會來墓園小坐一會兒,陪她說說話,這習慣幾十年如一日沒變過。這天韓熙林找來時,他已經在墓碑前坐了好一會兒,因下雨而陰涼的石磚都被他捂得發燙。

    見兒子過來,韓父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說道:“我已經同你媽說完了,輪到你了。”

    韓熙林輕輕點頭。等老爹離開後,將兩處墓碑前新擺的果品鮮花挪了一下,將自己帶來這份也放了上去。

    他們家沒有磕頭的習慣。給祖父祖母的墓地鞠過躬,韓熙林走到母親的墓前,取出特地準備的手絹擦了擦碑上用玻璃蓋起的照片。躊躇片刻,低聲說道:“媽,我有意中人了。如果順利,也許明年就能帶他來見你。他是個男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他,但我很……我很……”

    老爹的作法影響了他,讓他也習慣於在每年來看望母親時,說一說這一年來發生過的大事、自己身上又有了哪些新變化。

    但即便知道母親不會真的聽見,即便已心中早已確鑿無疑,第一次親口承認自己喜歡蕭可,韓熙林還是微感窘迫,一時竟說不出口。

    默然片刻,他取出一隻小小的保鮮盒,放在果品旁邊,“他手藝很好,這是我過來之前他新做的豆腐餃,又香又滑,是你喜歡的味道。就是冰了兩天不太新鮮,下次我請他做更好吃的。這一次,你……不要嫌棄。”

    “將來如果我們能在一起,我想要兩個孩子,一個他的,一個我的。我這邊想向叔公家的表叔過繼一個,他那邊就看他的打算。如果他想要自己親生的孩子,我幫他找醫院代孕。如果他和我想法一樣,那麼就過繼收養……”

    韓熙林今天待的時間有點久。韓父在門口同守陵人聊著天,足足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看見他出來。

    見他姍姍來遲,韓父不禁打趣道:“兒子,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大齡青年憋了一肚子話向你媽全倒出來了?”

    韓父本以為兒子會像平時那樣瞪自己。卻沒想到,今天韓熙林明顯頓了一下,才繼續走向車子。

    見狀,韓父頓時來了精神,連聲追問道:“敢情還真有了?是哪家的閨女?老趙家的、老王家的?不對,你最近都不在b市,那就是在那邊認識的。到底是誰,快告訴我。”

    “……上車。”

    “別害羞嘛。”

    “閉嘴!”

    “得,還真害羞了。”

    韓父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語,正正戳中了兒子的心事。得不到回應,他無趣地嘀咕了一聲,轉移了話題,“我今天過來時,發現已經有人向你媽媽獻過花了,不過被我扔了。花帶上還紮著收貨地址,生怕我看不見似的。”

    “又是那邊送來的?已經第四年了吧。”

    “嗯。四年前正是房地產最好、咱家集團最紅火的時候。”韓父說,“兒子,這家人不地道。你媽在世時就不認他們,我們也不能理他。”

    關於這件事,韓家父子看法一致。韓熙林說:“當然,不能違背了媽的意思。”

    韓父點了點頭,趁車子還未完全發動,順手把韓熙林帶回來的髒手絹扔到外面的垃圾桶裏,像是把那幾分不快隨之一起丟開,隨即露出慣常的笑臉,“兩天四頓沒吃到小可的菜,真是渾身不得勁。我準備下午回k市,你呢?”

    “我事情還沒處理完,又約了鄧再榮,大概淩晨回去吧。”

    “你小心身體,別熬得太晚了。”韓父叮囑了一句,又數落道:“鄧家老大也是不結婚,又沒女朋友,你們倆老往一塊兒湊,難怪連這壞習慣都一樣一樣的。”

    韓熙林知道若再放任老爹說下去,又該扯回先前的話題,便說道:“我們都忙,就你閑。”

    被捉住痛腳的韓父心虛地乾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鄧再榮的確忙。隨著國內電影票房收入節節攀高,他家的事業中心也漸漸往這邊偏移。再過兩三個月就是暑期熱檔,今年的利潤報表好不好看,全指著這兩個月。

    鄧家投資的幾部電影都等著那時候上映。鄧再榮最近盯著各項調度,又熬了個通宵,直到快中午才回家,腦袋悶悶的卻沒什麼睡意,在一樓沙發上坐了片刻,強撐著回房洗澡。

    一進臥室,鄧再榮便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床上鼓起了一個小山包,有人裹著被子把呼嚕打得驚天動地。他先是以為剛分手的那小男生又找了回來,拉開窗簾再仔細一看,這廝是鄧一博。

    “起來。”徹夜未眠,鄧再榮脾氣極差,一腳把老弟連人帶被子踹到地毯上,拿起浴袍去了衛生間。

    等他擦著頭髮出來,鄧一博已經醒了,迷迷糊糊地滾在地上揉眼睛,“哥你又踢我……”

    “誰讓你亂睡。”鄧再榮打開私人電話,發現有韓熙林的留言,便優先聽取。

    聽到韓熙林的聲音,鄧一博徹底醒了,趕緊說道:“哥,我跟你說件事。你趕緊找個人安定下來吧,別再到處浪了。”

    他在老哥房裏蹲守了幾天,好不容易逮著人,為的就是這麼一句。誰想鄧再榮聽罷,立即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

    鄧一博被他哥笑得臊眉搭眼,好不容易攢足的底氣就這麼泄了,訕訕說道:“笑什麼啊……找個真心實意的人,比你集郵票好多了。”

    “那你怎麼沒找?你這話就像屠夫勸人吃素一樣可笑,知道嗎。”鄧再榮說,“還是你終於醒悟了?這些年要不是媽捨不得,我早收拾你了。”

    “哥,你不能這麼雙重標準。”鄧一博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嗷嗷叫道:“雖然以前是我比較不省心,但你回家以後不也挺花的嗎。這事兒媽跟我說起來都後悔,說你在外面學壞了,早知道就提前讓你回家。”

    聞言,鄧再榮兜著毛巾在擦頭髮的手驀然一頓,神情也為之一變。

    鄧一博沒發現老哥的異樣,還在滔滔不絕地囉嗦,“不過呢,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晚了。反正你玩也玩過了,就收收心找個不錯的人安定下來吧。老媽不敢跟你講,背地裏老拉著我訴苦,念叨你交友不慎,變太多了。”

    默默聽了片刻,鄧再榮不耐煩地把浴巾甩到弟弟臉上,“我要是自己不樂意,誰有本事能帶壞我。滾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哼!”礙于老哥的積威,鄧一博不敢再多說什麼,抹了把被打濕的臉,呲牙咧嘴地走了。

    攆走了人,鄧再榮卻還是睡不著。手指插在微卷的短髮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片刻,他忍不住下床又取出錢包,掏出夾層裏的照片端詳。

    照片裏兩個人還年輕,看照片的人眼中卻已多了滄桑。它像歲月留下的標本,捕捉了年華的表像,卻留不住消逝的情感。

    “是我自己樂意,不是因為你改變的。”鄧再榮點了點照片上的那人,順手塞到枕下,將窗簾調成深度睡眠模式,把整個頭都埋進被子裏。

    晚上出現在約定的茶莊,鄧再榮一掃短暫的頹廢,又是那副容光煥發意氣風發的騷包模樣。

    和韓熙林聊了會兒市場,聽他拐彎抹角地問起電視電影的事,既有想投資的意思,又問到了刷票運作模式。

    鄧再榮琢磨了一會兒,剛想嘲笑他口是心非,明明和那小明星有曖昧卻不承認。忽然反應過來,頓時驚訝道:“韓熙林,你居然親自過問這些事,所以你對他是認真的,是不是?”

 39

    </script>    做為死黨,鄧再榮自然瞭解韓熙林的習慣。知道只有入了他韓大董事法眼的人,才有資格享受他既花時間又花精力的親力親為。

    以前有幸享受這份殊榮的基本都是韓熙林的親戚,辦的事總不脫求醫就學這類。現在聽他問起電影圈的事,鄧再榮馬上猜測,一定和上次那個自家被老弟坑過一回的小明星有關。

    也不等韓熙林回答,他又追問道:“我記得他姓蕭,對嗎?”

    被他看破,韓熙林略一遲疑,隨即大大方方點頭承認,“嗯,是他。”

    鄧再榮知道韓熙林不像自己,他和韓父雖然表面看上去性格天差地別,骨子裏卻是一樣的癡情執拗。想起睡前的感傷,觸景生情,他不免有些擔心,“那人今年才二十吧。這麼年輕,又在娛樂圈混,心思能定得下來嗎?你覺得你們能長久嗎?”

    韓熙林沒想到老朋友第一反應竟不是拿自己尋開心,而是認真地擔心將來,不禁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你會說種話。”

    鄧再榮這才意識到失語,取出香煙掩飾般地點上,“這不是關心你麼。我經驗比你豐富,正好給你提提建議。”

    “那都是以後的事。”韓熙林說,“就像當年我爺爺說的:項目還沒到手,就算計收益能有幾年,不覺得可笑麼?既然覺得有發展潛力,那就爭取過來,用心經營,才是正途。”

    鄧再榮舉手做投降狀,“得得得,早該想到以你這坐起而行,一旦看中誓必拿下的性子,我這些話說了也白說。隨你高興吧。這兩年大環境不好,電影消費相對低廉,勢頭反而還不錯。你既有心栽培他,趁這股東風,回頭我介紹幾個好本子給你。”

    “資源他不愁,我只想讓他今後走得更順利些,不要再吃苦。”

    說到這裏,見鄧再榮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韓熙林才發覺,一不留神竟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端起精緻的紫砂功夫茶杯淺啜一口,他及時轉移話題,“你呢?曲征上次發度假照片給我時,還問你是不是又換人了。”

    曲征是他們的發小,初中時全家移民去了美利堅,如今在矽谷有了自己的軟體公司,在業內排得上號,事業有成。雖然和他們已經幾年沒見了,但依舊保持聯絡。

    但不知為何,他平常只和韓熙林聯繫,只有在重要節日時,才會給鄧再榮發份祝福,聊上幾句。

    鄧大公子認為這是因為生性嚴謹自律的曲征看不慣自己的作派,所以不願搭理。相對的,他也懶得理會這個據說忙起來可以一個星期都待在電腦室的死宅。

    他懶洋洋地說道:“不和我聯繫又問我的事,估計是攢著黑料當談資吧——諸位員工,你們要向我學習,勤奮努力,潔身自好,不要像我某個朋友一樣如何如何。”

    “你想多了,曲征是真關心你。他說今年端午準備回來一趟,屆時我們聚聚。”

    鄧再榮不以為意道:“來就來吧,到時候再說。”

    又聊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韓熙林道了再見,前往機場。

    抵達k市住處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為免平時早起驚動老人,蕭可住在一樓。韓熙林怕吵醒了他,連開門都像作賊似的,擰了兩三分鐘才慢慢轉開了鎖芯。

    不想剛剛進屋,便發現客廳燈火通明,只見老爹對著一桌子菜,無精打采地扒飯。

    如果不是屋外還黑著,韓熙林一定認為這是幻覺。

    定了定神,他問道:“爸,你怎麼半夜才吃飯?”

    他晚飯照例喝了咖啡,現在胃裏有點難受。但看到這一桌子飯菜,卻依舊沒有半點食欲。

    這不應該啊,蕭可做的菜,怎麼會吸引不了自己?

    韓熙林疑惑地放下公事包過去一看,更奇怪了:桌上的菜式都是蕭可以前做過的,擺盤色澤都和記憶中差不多,但莫名的又有幾分陌生,香味也不大對勁,讓他一看就沒有動筷的*

    看到兒子的反應,韓父說道:“別琢磨了,都是老丁做的。最近山上一直下雨,劇組每天只能拍一會兒,小可還得等幾天才能回來。我本來不想吃,但實在餓得睡不著,只好爬起來隨便填填肚子。”

    “……”

    見兒子默然無語,韓父又問道:“要吃嗎?老丁手藝其實還行,大概有小可六七成功力吧。”

    “不了。”韓熙林決定早點睡覺,早點上班,早點把這幾天挨過去,等蕭可早點回來。

    兩天沒休息好,韓熙林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感覺胃實在空得受不了,勉強吃了一點丁海立做的東西,便去上班。

    結果他鬱悶發現,自己的進度條又卡住了。

    原本預定是回來之後立即對蕭可坦白自己的身份,然後再進行下一步試探。現在蕭可延長歸期,計畫未能如願完成,韓熙林不免心煩意亂。原本半個小時就能處理完的事,生生拖出了一個多小時。

    在清明期間留下來坐鎮的何倫以為他是熬夜累了,以致效率不高,便說道:“韓董,昨天您才集中處理過急事,今天沒什麼大事,不如先休息一會兒?”

    韓熙林拉了一遍備案,發現今天確實都是日常事務,思忖片刻,覺得自己再等下去只會越來越煩躁,便寫了個地址遞給他,“你來開車,我要去找蕭可。”

    何倫頓時愣住了,“您是有急事找蕭先生嗎,為什麼不通過電話說?”

    這種事怎麼能在電話裏說。韓熙林不耐煩地用手頭的文件敲了敲助理的肩膀,“別囉嗦,讓你去就去。”

    “好……”何倫苦兮兮地想,不知老大又要玩什麼花樣了。

    老天保佑他可千萬別像上次那樣,聲稱要不定期到果廠視察,要求提前架設好網路。結果自己盯著下面的人跑了無數趟鄉政府,耗費大量物力精力,好不容易把原本規劃在三年以後開工的基站給提前建起來了,結果老大只在蕭可拍電影時去過一次,住過一周都不到。

    不過,今天要去的地方似乎沒那麼偏僻,離省會大概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就算老大突發其想,應該也不至於再讓他設法建一座基站……吧?

    韓熙林趕往山寨之際,蕭可所在的山寨又下起了雨。

    劇組趁太陽短暫露臉的功夫,過了兩條戲。眼看天又陰了,無所事事,蕭可便到劇組租下的民居廚房,研究昨晚在老鄉家吃的汽鍋雞。

    汽鍋雞配料不多,關鍵在於選用的汽鍋。這雞想熟全靠蒸氣,除了一個氣孔之外,其他部分都要密封。如果用的鍋品質不過關,做出的雞便半生不熟。

    聽老鄉介紹完裏面的門道,蕭可正抱著鍋翻看。一不留神,尹覺意的dv鏡頭又湊到了他面前。

    這人說是隨行改劇本,但卻只在晚上動筆。白天就追著蕭可拍攝,聲稱是做記錄片時留下的習慣。蕭可阻止無果,只得隨他去了。

    被大雨困住的這兩天蕭可除了拍戲,就是和老鄉學做菜。嘗過幾次甜頭之後,尹覺意不但身上的肉多了幾兩,閉塞已久的靈感也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源源不絕。

    他怎麼也想不到,困擾自己大半年的頑症,居然被蕭可的美食給治癒了。這消息在朋友圈裏一擴,整個圈子都轟動了。

    吃文化飯的最怕沒靈感,尹覺意認識的各大總編名記、影視學校的各大導演,當下都對蕭可來了興趣,摩拳擦掌地準備等餐廳開業那天,前去捧場。

    當下見蕭可準備開夥,尹覺意先給了個大特寫,又問道:“今天吃什麼?”

    “老鄉說采了最後一波薺菜,今晚做個汽鍋雞,來個東風薺,再炒點臘味和時蔬。”

    食物的至高要求就是一個鮮字,背靠資源豐富的深山,無需調料,便能做出上等美味。蕭可不想再做什麼複雜的菜式,決定簡單一點就好。

    只是,他所謂的簡單,在別人眼裏卻不簡單。尹覺意玩攝影時天南海北到處跑,自認也是見多識廣,但東風薺這道菜卻聞所未聞,不禁異想天開地問道:“難道這薺菜和諸葛亮借東風有關?”

    最近在為餐廳想菜單時,受韓熙林名人行銷效應說法的影響,蕭可對拉大旗作虎皮的命名方式也來了興趣,當即說道:“這個主意不錯,回頭我把這道菜加上餐牌,就說典故來源於赤壁東風。”

    尹覺意不管這些,繼續架著dv追隨蕭可的一舉一動,鏡頭一邊在他的臉和手之間切換,一邊琢磨哪個角度最出彩。想了又想,覺得不管怎麼拍都上鏡,又見蕭可已經開始做菜了,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晚飯上。

    只見蕭可先準備好一口大湯鍋,盛滿水燒起,又將老鄉送來的新鮮仔雞斬塊,和鹽、草果等配料一起放入中間有個空心圓柱的汽鍋,蓋好蓋子放進湯鍋裏。

    無需另外加湯,雞塊便會被透過空心汽嘴騰上來的蒸氣慢慢蒸熟,最大限度保證了仔雞的原汁原味。但這是個慢活兒,得燉上好一陣子才能熟透。趁這空檔,蕭可去料理薺菜。

    見他不但洗出一大籮薺菜,又準備了滿滿一盆淘米水,尹覺意好奇地把鏡頭搖了過去,“蕭可,這菜還要用淘米水洗嗎?”

    “不,那是留著另用的——你小心!”

    老鄉家的廚房鋪的地磚有些年頭了,不是很乾淨。尹覺意一不留神踩到一塊積年的油漬,腳下打滑,差點兒摔在旁邊的水缸裏。幸好蕭可眼明手快,穩穩扶住了他。

    “謝謝。”

    發現自己老是在蕭可面前現眼,尹覺意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剛要站穩,卻發現忙亂間dv上的金屬扣鉤扯到了他的頭髮,一時間居然還解不下來。

    見蕭可被自己拽得露出吃痛的表情,他趕緊放輕動作,“你先不要動,我馬上解開。”

    剛才冷不丁猛疼了一下,蕭可有種頭髮要被整把扯下來的錯覺,不用尹覺意講,也不敢再動,“你慢慢解,不用著急。”

    兩人姿勢彆扭地拉扯在一起,正和那扣鉤奮戰,這時,卻聽門外傳來一個隱蘊怒氣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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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山寨的途中,韓熙林本想小睡片刻,但不管怎麼努力,腦中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猜測蕭可知道真相後的可能反應。雖然有七成把握,卻還是不免忐忑不安。

    於是,平時不管談多少大單子都全程心如止水的韓熙林,就這麼糾糾結結在山路上顛簸了一路。

    他以為自己的到來會給蕭可一個意外,沒想到,最後卻是蕭可給了他一個意外。

    不在拍戲,也不像對戲,蕭可卻和一名陌生青年姿勢曖昧地拉拉扯扯,看到這一幕,韓熙林心中頓時怒從心頭起: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對他的人動手動腳?

    認出他的聲音,蕭可卻很高興,“韓董,快來幫忙!”

    “……嗯?”

    “我頭髮卡住了,快幫忙解一下。”

    原來如此,韓熙林心中的不悅平復了些許。示意兩個越扯越緊的人不要亂動,手上一發力,把那枚該死的扣鉤掰彎。又為蕭可理順頭髮,關切地問道:“好了,還疼嗎?”

    “還好。”蕭可揉著頭皮,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剛才那一扯實在太疼了,他還以為自己頭頂就此多了一塊禿斑。

    韓熙林最看不得蕭可這種表情,忍住把人直接按到懷裏拍背的衝動,他覆在蕭可手上,隔著交錯的手指輕柔地虛按了幾下,“沒事了。”

    前世蕭可總會在皇兄母后安慰自己時,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說不介意。當下條件反射,仰頭沖韓熙林露齒一笑,燦爛無比,“嗯,謝謝。”

    韓熙林頓時有種心臟融化的錯覺,“蕭可,我……”

    氣氛一片大好,卻有個煞風景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我的DV好像出問題了,怎麼辦?”

    韓熙林這才想起還有個不開眼的傢伙。表情一沉,扭頭看去,卻是來家裏蹭過飯的尹覺意,這會兒正拿著手裏的機子又拍又按。

    韓熙林回頭時,他正好按到播放鍵。早上才寫進磁片的錄影,就此播放。小小的廚房裏頓時充斥著片場的人聲雜語,但若仔細看的話,不管鏡頭怎麼變,中心對準的始終是蕭可。

    “你專門拍蕭可?”韓熙林看了片刻覺得不對,質問道。

    尹覺意還在忙著和機子較勁,隨口應了一聲。

    他這漫不經心的態度讓韓熙林愈發不快,“你不是劇組員工,怎麼能隨意拍他?”

    蕭可連忙解釋道:“韓董,他就是上次我和你提過的那位導演。他以前是拍記錄片的,所以習慣了隨身帶DV,跟著我記錄。”

    所以說,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天天隨身拍?

    稍微想像了一下那情形,韓熙林本來已經消得差不多的火立馬又竄高了,心中異常不滿。本想直接讓尹覺意把存儲卡交出來,但考慮到蕭可的顏面,話在嘴邊轉了一轉,最終變成了,“你先和我來。”

    屋外大雨傾盆,韓熙林把下車時何倫塞給自己的傘舉在蕭可頭上,問道:“你住哪間?”

    蕭可指了指前方一間民居。

    兩人跑進屋子,韓熙林也不管身上的西裝被打濕了一層,說道:“你怎麼能讓他跟拍?萬一拍到不該看的東西怎麼辦?馬上讓他都刪了。”

    工作以來,蕭可已經被鏡頭跟到麻木了,說道:“放心,尹導有分寸。”

    見他並不在意,韓熙林略感煩燥地松了松領帶。

    中意之人被另一個男人追著跑,還一幀幀記錄在案,這絕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他心說一定得說服蕭可,告訴他防人之心不可無。解決了這樁問題,再談另一件。

    任務雙線並進,韓熙林不知怎麼就搞串了詞,提前調用了下下個進程。等反應過來,那句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出的話已經蹦出了口,“蕭可,如果有男人喜歡你,你會怎麼回答?”

    話語出口,室內的空氣似乎凝固了。韓熙林試圖補救,一時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尷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只聽蕭可答道:“你想多了,尹導雖然說他以前有過男朋友,但他對我沒興趣。”

    他誤解了韓熙林的擔心,以為對方將尹覺意的舉動當成了追求。

    大德王朝男風頗盛,連蕭可這種不太出門,又被大夫嚴禁房中事的人都聽了不少坊間傳聞。譬如某某侍郎為某某公子終身不娶、本是政敵世仇的兩家兒子一起私奔了之類。耳濡目染,他對此並不排斥。

    而且,他也沒自戀到覺得但凡身邊喜歡同性的男人,都一定會對自己有興趣。他能感覺得出,尹覺意待自己的態度,純粹是出於對待定合作夥伴的欣賞。所以,完全誤會了剛才的問話。

    見韓熙林默然無語,蕭可還以為他被尹覺意有過男友的事嚇著了,反過來安慰他道:“韓董,我覺得不管尹導喜歡什麼樣的人,都不妨礙他是一位敬業的攝影師兼導演,你不要太介意了。”

    他的話委實出乎意料。韓熙林心情起起落落,像坐了一次過山車。忍不住又問道:“那……你希望將來有個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這話等於提前詢問蕭可的性向。

    沒能按順序完成任務,進程跳躍,還是以這麼直白的方式,韓熙林鬱悶之餘,心中卻不免緊張期待,下意識屏息靜氣,等待蕭可的回答。

    但這一次,蕭可卻不像之前那麼爽快。

    因為從前世到今生,他都沒考慮過婚姻大事。

    以前他身體太弱,幾乎每位為他診治過的太夫都強調必須戒色,否則傷身。為免出狀況,在母后的授意下,他身邊的丫鬟全部面目平平,性格更是像木頭人一樣,除了做事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連表情也欠奉。

    來到現代,他接觸的年輕女性驟然變多,性格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大多主動大方,熱情可愛。

    蕭可一開始頗不適應,雖然表面沒顯出什麼,實際心裏還是有些疙疙瘩瘩,在上個劇組時就被粥粥的媽媽取笑過容易害羞。到現在的劇組待了一兩個月,每次微博小妹找他拍官宣照時,他還是會變得惜字如金,每句話都要斟酌一下才出口,無法暢所欲言。

    當下聽到韓熙林的問題,他試著想像了一下自己和女朋友相處的情形,第一反應是相顧無言,第二反應是相敬如冰。

    ……那場面實在太尷尬了。

    蕭可猶猶豫豫地說:“我暫時不想要女朋友。男朋友的話,還沒想過。”

    答案雖然不是很明確,但足以教韓熙林眼前一亮。

    他想順勢一併坦白自己的身份。但轉念一想,剛問過人家喜不喜歡男人,轉頭又說這種話,目的實在太明顯,一目了然,缺乏必要的轉圜餘地,便決定緩緩再說。

    調整重置了最新計畫表,韓大董事心情一松,這才發現差不多快到傍晚了。本來就沒什麼東西的胃袋空空如也,餓得前胸貼後背。

    “蕭可,今天的晚飯是什麼?”

    他這麼一說,蕭可想起灶上還燉著雞,問道:“你不會又沒吃飯吧?是不是餓了?”

    韓熙林不好意思承認,輕輕咳了一聲,雙手抄進褲包,就那麼看著蕭可。

    幸好蕭可早摸清了他的脾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傘說道:“去廚房吧。”

    韓熙林自然而然地接過傘,在兩人頭頂撐出一片小天地。胃雖然暫時是空的,心中卻充實無比。

    走進廚房,蕭可先去看汽鍋雞。才將大湯鍋揭開一線,原本嚴嚴實實捂在裏面的鮮味頓時順著汽鍋中央的孔柱直沖而上,霎時間滿室甜香。

    已經餓了兩天的韓熙林哪里受得了這個味道,一反平時的斯文,主動拿起一個湯碗,又想去找勺子,“我要盛碗湯。”

    “這是清蒸雞,湯裏都是油。”蕭可接過碗,添了一碗白飯,又加了一勺雞肉給他,“你到底幾頓沒吃飯了?先墊墊底。”

    農家的碗都是老式的土陶青花,廚房的設備也都上了年頭,椅子都是塑膠的,桌子上還放著雜物。但韓熙林卻毫不在意,端著碗吃得心滿意足。

    蕭可蒸出的雞肉鮮美無比,土仔雞的香嫩帶著淡淡的鹽味,還有剛出鍋的蒸汽,咬上一口,濃汁原香。韓熙林只覺自己空虛了兩天的胃瞬間得到完美補償。

    一口氣吃下半碗飯,他剛想倒杯水,卻發現蕭可已經在做蔬菜了,但手法卻很奇特。

    只見他先將淘米水下鍋燒開,又丟進一大塊用刀背捶松的生薑,等水沸騰之後,把事先洗好的薺菜下鍋。眼看菜葉顏色由翠轉深,飄溢出的味道也由一開始的生澀變成煮熟後的清香,蕭可迅速熄火,將薺菜撈進大盤裏,又加進一大勺麻油。

    “這是拌菜嗎?”韓熙林不由問道。

    “嗯,等生油入了味,就可以吃了。”說著,蕭可又去料理罎子肉和熏臘肉,加上剛從地裏摘來的綠色蔬菜一起炒。

    新鮮蔬菜配上的年前製作的臘味,無需刻意加什麼調料,單是聞著那香味就足夠讓人下三碗飯。

    韓熙林將碗裏的米飯加滿,正等著蕭可給他打菜。注意到旁邊的盤子裏,薺菜的碧綠嫩葉襯著金黃的麻油,散發著淡淡的辛香,也頗為誘人,不禁挾了一根。

    他本只想試個野味,沒想到才將薺菜送入口中,手裏的筷子便頓在了半空。

    用姜水煮過的野蔬,不但保留了特有的微苦回甘,原本的清香也變得愈發濃熾。沒有加熱的麻油澆在剛出鍋的嫩葉上,植物油特有的生香立即滲入葉脈。合著若有若無的稻香,清爽腴口,讓人一旦吃過便再難忘懷。

    這盤薺菜看似最不起眼,散發的香味也最淡,毫不張揚。但吃在口中,味道卻是一等一的好,簡直是韓熙林吃過的所有蔬菜當中最美味的!

    發現絕頂美味,韓熙林頓時忘了剛才還心心念念的炒臘味,專注進攻薺菜。不一會兒的功夫,滿滿一大盤便被他吃得縮小了一圈。

    直到手裏的飯碗見了底,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對蕭可說道:“這道菜叫什麼名字?回頭一定要加進餐廳菜單。”

    “東風薺。我覺得可以做為時鮮特色,在春季時推出。”

    兩人說話間,徐導等人聞著臘香味走了過來,向韓熙林打了招呼,嘻嘻哈哈地擺桌子準備吃飯。

    見尹覺意也在其中,韓熙林不禁皺了皺眉。正琢磨著飯後親自同這人談談,忽然注意到,一起過來的陳尚行對他照顧有加。雖然只是撣灰、擦筷子等小動作,但因其細微,反而愈見用心。

    不動聲色地觀察了片刻,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韓熙林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劇組吃飯很熱鬧。雖然能嘗到蕭可手藝的只是少數,其他員工的飯菜都是由老鄉煮,但和導演關係不錯的工作人員,都會過來蹭個一兩筷子。人來人往,笑聲不斷,氣氛十分融洽。

    韓熙林還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但見蕭可一直笑眯眯的,那幾分不適感不覺便漸漸淡了。

    吃飯間,韓熙林除了關注蕭可,還時不時悄悄帶幾眼陳尚行和尹覺意。見一個頗為殷勤,一個卻是大不耐煩,心中更是篤定。好笑之餘,順手又把尹覺意從威脅名單上給劃掉了。

    吃完晚飯,雖然韓熙林有心留下過夜,但想到自己已經偷了半天懶,明天還有幾件重要事務待辦,再不情願,也只好與蕭可道了別,叫上剛在農家樂蹭完飯的何倫開車走人。

    仲春尚寒,又剛下過大雨,山上氣溫很低。晚上沒事,劇組眾人都各自縮在屋裏看電視打遊戲,自己找樂子。

    蕭可正靠在床頭,裹著每個劇組必備的軍大衣看上回被韓父安利的《西遊記》,房門忽然被敲響了,傳來尹覺意的聲音:“在嗎?”

    “在。”

    最近尹覺意晚上都在改劇本。聽見他過來,蕭可還以為是劇本定稿了,要拿給自己看。沒想到開了門,才發現他手裏沒拿稿子,倒舉著一個平板。

    尹覺意也不進屋,直接站在門口說道:“蕭可,最近我靈感太多,情節太多,反而不知該怎麼安排才好,估計還得琢磨一陣子。這是我和徐導借的平板,裏面下載了我歷年的攝影作品和紀錄片,你可以先看一看我的風格。”

    見蕭可接過,他不再說話,直接掉頭就走。看那步履匆匆忙忙,估計又想到了什麼好點子。

    蕭可已經習慣了他這說不上是冒失還是沉醉在自己世界裏的自我性格,見怪不怪地關好門,將平板帶到床上,點開檔夾一個個流覽起來。

    尹覺意外表清秀文弱,蕭可原以為他的作品會偏于陰柔。但出乎意料的是,無論照片還是紀錄片,風格都頗為硬朗,甚至有些冰冷。

    他的拍攝物件有人物也有風景,蕭可翻了翻,印象最深的是他從中學開始拍攝的一組人物對比。

    當時個子還沒長高的少年,捕捉下十位年輕人的神態。大概因為鏡頭仰視的緣故,這些人無論笑得多麼開心,青春煥然的臉上或多或少都顯得有些傲慢。

    十年之後,還是同一組模特,平鏡頭裏的他們依舊面帶微笑,但當年或傲慢或驕傲的眼神,卻變成了清一色的疲憊或者閃躲。每一根細紋,每一縷白髮,都被鏡頭無情放大。那份時間流逝的殘酷並不刻意,微妙得恰到好處。

    蕭可又去看他僅有的兩部紀錄片,挑了講候鳥的那部。看它的拍攝跨度,足有五年。

    取景在一處海島,一開始十分荒涼,後來因為每年都會來這裏越冬的候鳥出了名,小島變為旅遊景點,雖然不算太熱鬧,但每天都有百來名遊客前往觀光。

    紀錄片裏的主角是一隻上了紅色腳環的鷗鳥。起初海島還沒開發時,它自己覓食,躲避頑童追撲。遊人漸多之後,它憑藉惹人喜愛的漂亮白羽換取投喂。幾年後它再來越冬,羽毛變成了灰色,翅膀也不像從前那麼有力。它不再去有人的地方,終日安靜地窩在棲息的小林裏,間或捕幾條池塘裏的小魚。某天,一條沒拴好的大狗跑進樹林,其他鷗鳥紛紛驚飛而起,但這一隻卻依舊一動不動臥在蘆葦上,淡灰色的眼珠靜靜看著大狗。

    這片子構圖絕佳,色調雖暗,但優美如畫,某些場景卻又張力十足。沒有半句臺詞,原本應該很沉悶,卻因為鏡頭美麗,銜接巧妙,吸引著人不知不覺便看完了。

    鷗鳥由衰而盛,又由盛而衰的一生讓蕭可感觸頗深,不由自主聯想了許多東西。但印象最深的卻是片末,趴在蘆叢上的鷗鳥和步步逼近的大狗構成一個蓄勢待發的角度,可惜的是片子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不知結局如何。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覺得這時候去打擾人不禮貌,蕭可便強忍著好奇熄燈睡下。但翻來覆去快半個小時後,始終清醒的他終於忍不住,跑到另一戶農院敲開了尹覺意的窗戶,開門見山地問道:“那只鷗鳥後來怎麼樣了?”

    尹覺意手上沾著墨水,淩亂的稿紙鋪滿了桌面。他眼神迷蒙,顯然還沉浸在本子裏,呆呆站了兩分鐘才說道:“養在我家,現在胖了兩斤,都飛不起來了。”

    說完,他怦地一聲關上窗戶。

    蕭可也不介意,得到答案,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第二天吃早餐時,尹覺意想到昨晚的事,捧著湯碗來找蕭可。還沒開口,便聽他先問道:“你的本子什麼時候完工?”

    “還在改,怎麼?”隱隱意識到某種可能,尹覺意不覺捏緊了手裏的筷子。

    蕭可說:“我願意參與拍攝。”

    終於得到期待已久的答案,尹覺意手裏的筷子一松,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他平時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激動的紅暈,過了半晌,猶自難以置信地確認道:“真的?”

    “沒錯。”蕭可很喜歡他的作品風格,接這片子不圖票房不圖名氣,為的就是喜歡二字。

    說到片子,他不免想起已經訂下的合約,補充道:“但我得後年才能入組,之前接的三部戲都還沒拍。”

    尹覺意連連搖頭,“不不不,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和導演們商量一下,讓他們調整檔期。我會儘快趕完本子開工。”

    這話初見時就聽他說過,但蕭可還是半信半疑,“這麼幹的話,會得罪人吧?”

    不知何時過來,已在旁邊聽了許久的徐導插嘴道:“小蕭,你簽的那三個劇組,導演都是尹老先生的故人。修改檔期這個面子,他們還是肯賣給小尹的,而且絕不會對你有任何成見。”

    既然徐導都這麼說了,蕭可便也同意了。先拍哪部他都無所謂,尹覺意這麼心急火燎的話,那就優先他好了。

    見蕭可點頭同意,尹覺意隨手將湯碗塞到也過來湊熱鬧的陳尚行手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謝謝徐叔叔,我這就去繼續改劇本!”

    “叫我徐大哥!”徐導佯怒道。

    陳尚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尹覺意這股高興勁兒,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不禁問道:“小樓,你真想好了?將成名導演的片子延期,先拍尹覺意的?”

    雖然陳尚行對尹覺意有某方面的好感。但實事求是地說,不管尹覺意人脈多麼驚人,在電影界他就是個新丁,看勢頭拍的又是小眾片,還不知能有多少觀眾買賬。在上升期間,平白耽誤至少半年時間,拍一部八成不會有水花的片子,平心而論,換成是他未必做得到。

    “人總不能魚與熊掌兼得,為喜歡的人或事物花點時間理所應當。”蕭可說,“反正我現在名氣也不大,花點時間拍一部自己喜歡的電影,談不上耽誤事業。”

    陳尚行聽罷,不再說話,而是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徐導則說道:“用不著那麼悲觀,回頭你把那幾位元導演的聯繫方式給小尹,讓他先探探口風再說。”

    事實證明,徐導估計的沒錯。尹老先生當年在電影界的影響力不是蓋的,餘澤至今。這三位導演一聽尹覺意的要求,二話沒說便同意調檔期。

    只是,六月份開拍的那部武俠劇現在場地和演員都談妥了,實在無法調整。合計了一下,那邊的導演決定把蕭可的戲份壓縮在一個月以內,加班加點拍完,好給尹覺意挪空。為了配合時間,徐導這邊也會加速拍完蕭可的戲份。

    原本蕭可還有些擔心,給自己搭線的幾位前輩會因為這事生出芥蒂。沒想到,知道他是要為尹老先生的孫子助陣,這幾人反倒都覺得蕭可有情有義,肯為朋友放棄唾手可得的好處,在利益至上的娛樂圈是難得的真性情。

    前輩們以前只是欣賞蕭可的廚藝和才華,現在則更喜歡他的人品。紛紛主動打電話給他,承諾以後有什麼好資源還會繼續介紹給他,鼓勵他用心幫尹覺意拍好片子,不用顧慮太多。

    這個結果,蕭可倒是始料未及。不禁暗暗感慨,不管時代怎麼變化,國人仍然極為重視情義二字。

    既然調整了檔期,接下來蕭可的日子便不再像之前那麼悠閒。回到省城後,基本是每天頂著月亮出門,曬著星星回家,中間還得抽時間來指導丁海立下廚。

    看他這麼累,韓父與文老都不肯讓他做飯了。至於示範時燒出的菜,則都投喂了離不開蕭可的韓熙林。

    陀螺一般忙了兩個多月,他的劇情終於拍得差不多了。與此同時,B市的餐廳裝修完畢,丁海立也把特色菜學得齊活了,還自己教了幾個幫廚。萬事俱備,開業在即。

    這段時間裏,原先錄製好的美食綜藝開播,穿著整套廚師制服的蕭可在電視銀幕裏又火了一把。加上微博裏每日不斷的美食照片,現在儼然就是美味佳餚的代言人。他的迷妹們表面抱怨自從粉上他以後減肥大計便宣告破產,其實心裏比誰都得意。每天都要刷幾條評論,催正主快開張,好去捧場。

    許多媒體都想採訪蕭可,但他卻一直沒空。好不容易在餐廳剪綵前夕有了空檔,但不少媒體一聽開業二字,立即聯想到免費宣傳,生怕吃虧似的紛紛將採訪計畫延期。

    只有先前做過“空巢老人愛電影”、報導了韓父等人包場看《寶貝繚亂》的那位元女記者願意到場,並主動把時間定在了餐廳開業那天。

    這天,拍完最後一場戲,蕭可和劇組同仁道了別,趕回小別墅。

    寬敞明亮的餐廳裏,韓父正在品評丁海立新出爐的菜品,搖頭晃腦儼然一副專家模樣,實際說出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只聽他說道:“老丁啊,哪天你的菜要是能吸引我家小林主動來吃,就說明你成功了。現在嘛,勉強能達到小可的八成手藝。雖然小林不愛,但哄哄外面的人是足夠了。”

    話雖然有些糙,但很在理。丁海立知道,韓家父子的嘴早被蕭可養刁了,不會輕易接受自己。能得到八成功力的評價,他已經非常知足。當即說道:“韓老先生說得對,我會繼續努力,繼續進步。”

    “嗯,好好幹,別墜了小可的招牌。”

    兩人正交談間,見蕭可回來,韓父問道:“完事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時間快到了,我們馬上去機場吧,還要再確認一遍剪綵時的來賓名單,準備食材。”雖然開業時間是三天以後,一切瑣事都有人打理,但在最關鍵的菜品方面,蕭可不敢大意。

    他的行李韓父早讓人打包好了,當下見他著急,便也站了起來,“那就走吧。小可你別太緊張,一切有你韓叔叔在哪。”

    其實蕭可倒不是緊張,而是以他的性格,向來是想做什麼就一定好好去做。不論結果如何,起碼要有那個態度,否則還不如不做。

    蕭可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回到B市時覺得精神還不錯,便踏著初上的華燈浮影,前往餐廳查看。韓父精神不濟,韓熙林還在開會,便找了何倫陪他。

    餐廳位於韓氏早年建在CBD的一幢商業大樓,地段絕佳。附近的商業區充斥著各色奢侈品專賣店,入夜之後霓虹彩燈映著剔透的玻璃樓面,繁華到了極致。

    現在的蕭可已非初來乍到的無知青年,一路走來,固然欣賞這裏漂亮的夜景,卻也不免暗暗憂心。

    等走到位於黃金二層,佔據了整整一個牆面、單看外面目測足有近百米長的餐廳後,還未進去驗看裝修,蕭可便擔心地說道:“這裏房租不便宜吧?一來就搞這麼大,能回本麼?”

    何倫把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說辭講了出來,“蕭先生您放心,小鄧先生和這裏的負責人很熟,拿到了不錯的房租折扣。而且這些費用都由他來負責,您只管指導廚師就好。”

    蕭可想了想,說道:“那你知不知道小鄧是怎麼給餐品定價的?他是不是想通過提高定價的方式來補貼房租?”

    之前因為太忙,和鄧一博聯繫時話題又總跑偏,光顧著聽對方哀嚎最近沒吃好又瘦了多少斤云云,他竟然忽略了這個問題。

    殊不知,這話正問到何倫的心坎上。做為一個合格全能的董事長助理,他不但包攬了餐廳的裝修,還做了詳盡的行業調查,制定了菜品價格。為此,韓熙林事後還給了他一大筆獎金。

    帶著努力成功後的自豪感,何倫說道:“蕭先生,現在國內以皇室禦膳為賣點的店不少,但他們的味道大多只是過關,還達不到讓人念念不忘的水準,價格又高得離譜,平時接待的客戶以商務宴請居多。韓老先生認為,蕭先生您的手藝應該被更多人知道,所以在餐廳定位方面,除了商務之外,還涵蓋了家庭聚餐。”

    韓父平時對蕭可的事很上心,鄧一博對他也是敬畏有加,餐廳會聽取他的意見並不奇怪。蕭可點了點頭,問道:“那這定價是中檔的?”

    “算是中高檔。我們比較並參考了全球知名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定價,最後將人均消費定在一千五百元至二千元左右。根據食材用料,消費金額有所增減。”

    這個水準不是很低,但也沒有高得離譜。蕭可覺得還不錯,便說道:“那就先按這個方案來,如果將來生意不好,再調整價格。”

    聞言,何倫悄悄在心裏呲了呲牙:韓父說要做好推廣,但他家老大卻私下叮囑說,

    作者有話要說:  方案成不成功無所謂,寧可饑餓銷售甚至虧損,也不能讓蕭可累著。如果門可羅雀,某種意義上倒是正符合老大的心願。蕭先生這番良苦用心,怕是白費了。

    當然,這些計較他只敢悄悄藏在肚子裏。搶先一步打開旋轉門旁虛掩的側門,他說道:“蕭先生,您請。”

    蕭可道了聲謝,剛要進去,卻聽身後隱約傳來一個驚喜而怯弱的聲音,“小可,是小可嗎?”

    【真·作者有話說:為了防盜,氣氣盜文黨,以後末尾會放一部分在作者有話說裏,不影響正版妹紙們的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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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蕭可下意識地回身望去,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往來的人群裏也有在打量他的墨鏡圍鏡,但目光中只有好奇,沒有分毫熟人重逢的驚喜。

    是錯覺吧。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見還是沒人理會自己,便向一直撐著門的何倫說了聲抱歉,踏進餐廳。

    何倫雖未聽到聲音,也在隨著蕭可的視線打量。低頭關門的瞬間,他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人影,但再抬頭時,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何倫覺得多半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快走兩步搶到蕭可身邊,向他介紹道:“蕭先生,餐廳裏用的都是環保材料,裝修好後通了半個月的風,又反復請人來除過甲醛,現在已經沒什麼味道了。設計方案由韓老先生把關,他說您一定會喜歡。”

    這還真像是韓父說的話。蕭可會心一笑,看了一眼蒙著紅綢的門頭,轉過入口處設計成高案的前臺,繞過縷空屏風向裏面走去。

    雖然沒有其他人在,餐廳內卻是燈火通明。走進一看,才發現整個區域比外面預估的更大,目測至少有三百平米。

    但相比之下,餐桌卻並不多,蕭可數了數腳下的方形木地板,粗略一估,約摸有六十桌。每一桌之間均用古典菱花蝙蝠紋的縷空板隔開,配著成套的復古桌椅,頗為雅致。

    兩側的玻璃門窗上貼了與屏風相同花紋的深色薄木牌,中間嵌著由蕭可手書、同樣做成縷空木牌的漢隸招牌菜名,風格遙相呼應,完美而統一。

    蕭可摘下墨鏡隨手放在身邊的餐桌上,又順便敲了敲面板。雖然這不知名的木材沒有前世用過的好,但看上去觀感不錯,色澤紋理都很漂亮。

    何倫說:“這批傢俱都是請專人設計的,保留傳統元素的同時,削薄厚度,看上去不那麼古拙。畢竟這是在商業區,得做得時尚一點。”

    蕭可微微頷首,心說交給韓父和小鄧辦果然沒錯,換了自己是想不到這些細節的。

    看過營業區,蕭可又去看設在轉角後面的廚房。

    僅僅一步之遙,廚房與營業區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格。這裏明亮寬敞,井然有序地擺放著蕭可最喜歡的各種電子設備。長長的料理台兩邊,各設五個灶台,總計足有十個。這麼一來,哪怕滿座也不用擔心上菜速度。

    關於這些設施,從不下廚房的何倫可就插不上嘴了。正站在廚房門口等蕭可挨個測試,忽然接到了老大的電話。

    “韓董,您是不是找蕭先生?他就在我旁邊。”何倫想,今天下午老大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是陪好蕭可,應該不會為其他事找自己。

    韓熙林卻說道:“不,我問問你情況,站遠些別讓蕭可聽見。怎麼樣,他看得還滿意嗎?”

    何倫依言走到營業區,答道:“嗯,蕭先生雖然沒說什麼,但看神情應該很滿意。”

    “他有沒有說哪里要改動,或者還需要添加什麼東西?”

    韓熙林在公務上向來是抓大放小,任務丟給下屬,只要按期完成,不逾規亂矩,便從不過問細節。今天這樣事無巨細地過問,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而且,何倫總覺得老大提到蕭先生名字時,聲音比以前更加溫柔。非常熟悉老大語氣的他可以肯定,這絕非錯覺。

    不過,這些念頭何倫只敢在心裏嘀咕幾聲,打死也不敢說出來。收束思緒,他說道:“暫時沒有。”

    “廚房設備呢?他應該試用過,有沒有說不方便?”

    …………

    韓熙林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直到何倫嘴巴都快講幹了,才說道:“好,暫時就這些。”

    何倫悄悄松了一口氣,問道:“韓董,那稍後我開車送蕭先生回您的公寓嗎?”

    “不用。”

    這聲“不用”似乎帶了點回聲。何倫抬頭一看,只見老大正站在玻璃門外。

    他頓時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開門,“韓董,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韓熙林的西裝還掛在臂彎上晃蕩,明顯是剛剛走過來的。他沒有理會何倫的問題,只說道:“你可以下班了。”

    “哦……”

    老大這副模樣,加上之前殷切叮囑的態度,讓何倫莫名有種跟班小弟陪老闆娘逛街拎包,被趕來的老闆嫌礙事的錯覺。

    而且老闆還體貼入微到把走路的時間拿來問老闆娘這街逛得滿不滿意,免得見面時聊瑣事浪費相處時間……

    這想法實在大逆不道,何倫決定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裏,“那我先走了,韓董再見。”

    “再見。”

    有口無心地和助理道了別,韓熙林穿過外廳,走進廚房。這地方是他親自選的,裝修期間抽空來過幾趟,對格局十分熟悉,一下子便找到了正蹲在凹角處研究大型烤箱的蕭可。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蕭可沒有回頭,只是問道:“韓董,你怎麼來了?”

    “你開了店,我當然要來看看。”雖然剛才已經提前問過何倫,但韓熙林還是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這家餐廳你滿意嗎?”

    “當然滿意,就是覺得前期投入太高,不知以後能不能回本。”蕭可說,“看來以後得努力拍戲,好補貼餐廳。”

    “……”

    韓熙林提高人均消費的最大初衷便是不希望蕭可在拍戲之餘,再花費太多時間在餐廳上。現在聽到蕭可的話,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鬱悶感。

    好在韓大董事身經百戰,立即決定,明天一早就吩咐屬下,無論生意有多慘澹,都要把財務報表做得花團錦簇,哪怕多交點稅。

    默默在明日必辦重要事項裏添了一筆,韓熙林說道:“你在飛機上沒吃東西吧,今天我們在外面吃怎麼樣?”

    蕭可驚訝地問道:“你不是吃不慣外食嗎?”

    韓熙林一直不好意思把自己對別人飯菜沒胃口的事告訴蕭可。他便誤以為,韓熙林只是不喜歡在外面吃飯。

    “偶爾一頓沒什麼。你明天還要忙一整天,今晚儘量多休息一會兒。”

    開業當天雖然不對外營業,卻要招待十幾桌朋友,明天就得開始備料,工作量也不小。

    關上烤箱門,蕭可說道:“要不,回去隨便煮點什麼不費事的。”

    見蕭可如此關心自己,韓熙林欣然點頭,“那就拜託你了。”

    商量好晚餐,韓熙林找到讓蕭可先到門外,自己則找到電源總閥,拉斷之後用手機打著光出來。

    經過前臺,有什麼東西反光折射了一下,他注意到旁邊的餐桌上有副眼熟的墨鏡,便返身去取。

    蕭可站在門前,試圖推動沒接電的旋轉門,一臉淘氣,像個小孩似的。韓熙林好笑地把他拉過來,為他戴上墨鏡,“你怎麼老是忘記?”

    “戴不習慣。”但是不戴又不行,否則時不時會被人圍堵。

    玻璃門外燈火通明,門內卻是暗色幽幽。說話間,蕭可不禁想到某個下著大雨的傍晚,在同樣光線昏昧的屋子裏,韓熙林問過自己的話。

    考慮個人問題似乎是人類本能。蕭可原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但那天被韓熙林一提醒,這些天偶爾沒事時也會琢磨一番。但卻越想越悲觀,覺得自己大概還得花不少時間,才能改掉和女孩說話瞻前顧後的習慣。

    為什麼他對著女生就做不到同男人相處時那麼自然?還是說,是他沒遇到性格合適的女孩?

    一念至此,他不禁說道:“韓董,要是我將來的女朋友像你一樣就好了。”

    “……啊?”韓熙林扶在墨鏡上的手滑了一下,差點撞到他的鼻子。

    蕭可沒有注意他的微妙表情,思維跳躍,又想起了那天之前的事,問道:“對了,上次你說清明節後要告訴我一件事,但到現在也沒講。到底是什麼?”

    關於這件事,因為這段時間蕭可忙得團團轉,韓熙林總找不到恰當時機坦白,便拖了下來。今天氣氛似乎不錯,但是——

    想到剛才蕭可說想找個像自己一樣的女朋友,憂喜半參的韓熙林決定將計畫繼續順延。免得像那天一樣,一不小心把心裏話給講了出來。比如——“那你覺得有個像我的男朋友怎樣”之類的。

    “沒什麼大事。”想了想,韓熙林胡謅道,“就是樓敏的調查結果。”

    蕭可疑惑道:“嗯?這不是早說過了嗎。”

    收到聞思平短信的第二天,蕭可就拿給韓熙林看了。沒過幾天,韓熙林便有了調查結果,確認聞思平剛出道時確實是樓敏手下的藝人。但考慮到短信裏的水份,以及不便當面質問,蕭可決定暫時把這事晾一晾。

    但這只是蕭可的想法。韓熙林則是抱著追查到底的決心,讓人繼續深挖。只是,這種沒有白紙黑字、只存在於交談之中的往事,一時很難查明。韓熙林準備等有了確切結果再告訴蕭可,現在不過是借這事來打個幌子而已。

    他說道:“我是想提醒你,這人人品不好。將來如果和她有交集,千萬要小心再小心。”

    “這個我知道,小鄧提醒過我。”說著,蕭可看了看時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快回家吧。”

    他脫口而出的回家二字,讓韓熙林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回到公寓,用韓父送來的新蝦油做了兩份三蝦油拌面,又濾出雞蛋清,加料隔水燉了個暖胃的乳鮮湯。蕭可趁等麵條變涼的功夫,翻出備忘錄,開始寫給特邀賓客的請帖。

    請帖也是韓父找人製作的,做成古代大臣上朝時手持的玉笏模樣,按比例縮成普通書本那麼高,約有三指寬。封面封底用約有5毫米厚的白玉髓片製成,頂部雕花,中間刻有陰紋的餐廳名“禦食宮”三個大字。內裏則用上品黃色絲絹裱在厚紙上,並預先印好了邀請內容,下方蓋有餐廳的紅色小印。只等填上名字就好。

    這請帖不但做起來燒錢,份量也不輕。以前在Y省時,蕭可都是在拍戲回來抽空寫幾份,從不帶到外面。

    當下韓熙林看了,不由奇怪道:“該請的人不是已經提前半個月發了嗎?”

    “之前請的都是韓叔叔的朋友、鐘導、秦大哥家、粥粥家,還有徐導他們那一幫。”蕭可說,“我這趟過來之前,尹覺意拿了個名單給我,說他的朋友也想來,所以我趕緊補上。幸好當初韓叔叔覺得這種請帖可以做為將來的特色,多做了一點,不然現在還真頭痛。”

    看了看備忘錄上的名字,密密麻麻不下二三十人,韓熙林皺了皺眉,“有媒體的人嗎?”

    為了讓蕭可不累著,韓熙林一反裝修時的精益求精,秉承低調理念。先是嚴厲制止了韓父舞龍獅請禮隊熱熱鬧鬧上頭條的不靠譜念頭,又把想發新聞稿大肆宣揚的鄧一博給削了一頓。餐廳開業的日期,除了有限的一些朋友,就連天天刷蕭可微博求開張的迷妹們都還不知道。

    聽說尹覺意又找了一堆人來,韓熙林不免要問個明白。

    只是,尹覺意還是那副古怪脾氣,也沒介紹這些人的來頭,只給了份名單就完事。蕭可猜多半是他導演圈裏的朋友,便說道:“媒體只有一家,但不是報導開業,而是來採訪我的。”

    這還差不多,韓熙林神情一緩,繼續吃面。

    送給蕭可的東西,自然得是最好的。至於生意,卻不必太好,免得太累。低調再低調,免得有太多客人上門。

    可惜的是,許多事韓大董事並不知情。這番苦心,註定付諸流水。

    開業這幾天,蕭可特地安排出整段空檔。第二天,他在餐廳待了一整天,指點丁海立準備各種食材。這邊廂,韓父和鄧一博則負責指揮搬運另一部分特殊食材。

    早在半個月前,確定餐廳菜式之後,一些特殊的食材就在陸續準備當中。只不過因為餐廳裝修,都囤在了韓家大院裏。裝食材的瓶瓶罐罐特別多,幾名工人足足忙了三四個鐘頭,才把它們分門別類地碼進儲藏室裏。

    韓父又在點評丁海立的手藝,至於許久沒見到蕭可的鄧一博,則像看見親人一樣,圍著他嘰咕個不停。中心思想無非是,我勞苦功高,我盡心盡力,明天宴席上求親自下廚投喂。

    明天這十幾桌親朋宴,蕭可早就打算親自做幾道硬菜。當下哭笑不得地拍拍鄧一博的肩膀,說道:“放心吧,少誰都少不了你的。”

    鄧一博頓時心花怒放,同時又有些怨念:多好的男人啊,為啥大哥就是不肯收心呢?這樣他也好從中撮合穿線。不過經過他好說歹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終於同意明天過來捧場,到時兩人先見一面,說不準一見鍾情,都不用自己出馬就成了呢?

    想到這裏,鄧一博說道:“蕭可,明天介紹我哥給你認識。”

    “嗯。”蕭可說,“明天徐導、陳尚行和尹導他們也會從Y省飛來,既然認識,到時你們坐一桌?”

 42

    只要能吃上蕭可親手做的菜,鄧一博蹲灶邊也無所謂,當下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說道:“由你安排。”

    說話間,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連忙問道:“蕭可,開餐廳可少不了酒。你有沒有釀酒?”

    這個問題,蕭可之前早就想過了,說道:“酒的話,我們現在才剛剛起步,種類多了反倒雜而不精,不利於推廣。我就準備做兩種,一種專在春夏供應,一種則在秋冬供應。只是春夏的酒,所需的材料已經過了季,今年無法釀制。秋冬的酒,還得等再過些日子才有材料。目前韓叔叔訂了茅臺,先用它湊合著吧。”

    聽說過一陣子還會上蕭可親釀的新酒,鄧一博期待不已,趕緊聲明:“那我明天先喝茅臺,等回頭新酒釀好了,一定要找我來試酒啊。”

    這時,韓父試完菜過來,聽到最後一句,立即接道:“小可的手藝還用試?不用說,一定是最好的,你這小子想蹭吃蹭喝就明說。”

    把礙手礙腳的鄧一博轟到旁邊,韓父說道:“得花時間的材料都上鍋了,等明天早上,火候也就差不多了。老丁和我說明天估計五點就得趕到開火,你趁早回家多睡會兒,養好精神。”

    蕭可說:“我再坐會兒。想到馬上要靠廚藝賺錢了,真是比第一次出鏡還興奮,回去也睡不著。”

    韓父哈哈一笑,指著自己說道:“小可,你不該緊張,應該發愁:馬上就要有像我這樣的吃貨源源不絕給你送錢來了,得小心別累壞了身體。”

    *****

    與此同時,市電視臺。

    娛樂版的女記者小馬守著蕭可的微博從上班一直刷到下班,整整一天,卻始終沒有彈出餐廳開業的相關消息。

    見狀,她不禁有些發愁。

    最近她運氣不好,一直沒拿到什麼有價值的新聞,都是些雞毛蒜皮、一看就忘的消息。本說蕭可現在勢頭正勁,餐廳開業時必定會大肆宣傳一番,說不定還會請幾位大咖去捧場。

    屆時訪談配上美食,足夠博人眼球。不說能爭到本地新聞做為重頭戲的開場或壓軸,但起碼總能多個三五分鐘的播放時間,讓自己本月慘澹的成績好看一點。

    但蕭可的做法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人也真夠古怪的,不但前期沒什麼宣傳,只在自己主頁上隨便提了一句。目下開業在即,居然廣告推送什麼都沒買,似乎就打算這麼悄無聲息地給辦了。

    這還是明星嗎?這年頭,連家境不錯的普通人開店辦喜事都知道找名人來主持。蕭可倒好,在人人都爭上頭條的娛樂圈如此低調,放著現成的宣傳機會不用,真是太沒有商業頭腦了。

    小馬正鬱悶間,同個部門的同事兼競爭對手晃了過來,見她一臉鬱色,故意說道:“小馬,我記得明天你是要採訪蕭可吧?他原本勢頭不錯,但聽說最近兩個談好的本子都延了期,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按說娛樂圈來錢快又比較輕鬆,他寧願放著錢不掙,一定有緣故。說不定,延期只是個好聽的說法,過不了幾天劇組就會宣佈重新選角的消息。明星一旦過了氣,還有誰要看他的新聞?我看你啊,還是另外找個採訪對象吧。”

    小馬向來看不順眼這傢伙的輕狂,自打進台以來,兩人就一直在暗地裏較勁。

    原本她心中確實有幾分猶豫,在想要不要臨時取消採訪。被競爭對手這麼一擠兌,反而犯了倔,仰頭說道:“春節剛過完那個月,報導蕭可電影的那條新聞好評最高,我相信他的觀眾緣。再說,我要採訪誰,不勞你費心。”

    嗆完聲,她也懶得去看這傢伙的臉色,抓起背包就往家趕,打算連夜搜集些電影資料,準備幾個問題明天採訪時用。《寶貝繚亂》這部電影國民度很高,蕭可現在既然沒有足夠吸引人的新話題,那她就再炒一遍冷飯,挖點有趣的小花絮,應該會有觀眾買單。

    次日,熬到淩晨才睡的小馬打著哈欠,懨懨地同攝影師上了車,往餐廳趕去。

    她昨晚塗塗改改,翻來覆去地思考提問具不具備話題度。生怕蕭可不夠有號召力,又添了一些關於萌娃的提問。看來看去,覺得做出一條吸引力的新聞是足夠了。

    只是,想起當初在電影院讓自己少女心爆棚的小帥哥,小馬還是忍不住扼腕歎息:這年頭酒香也怕巷子深,既然要賺錢,為什麼不趁開張好好宣傳一下呢?不懂行銷也該找個人諮詢一下嘛。

    一路過來有點堵,車子到達商業區時,差不多是十一點,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小馬心裏有些著急,低頭一鼓作氣往樓上跑,擦碰到了人也顧不得抬頭,丟下一句對不起,依舊步履匆忙地向前沖。

    直到找到餐廳,小馬才扶著膝蓋停了下來,看著緊閉的玻璃門裏走來走去的服務生直喘氣。

    她調勻氣息的功夫,攝影師也到了。卻沒像平時那樣抱怨說你該體諒下扛著吃飯傢伙的大叔,而是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小馬,知不知道你剛才撞到誰了?”

    “沒注意,但我已經道過歉了,而且也就輕輕碰了一下。”

    這時,小馬發現蕭可來到前臺那裏,正低頭向服務員交待著什麼,立即打斷還想說話的攝影師,“快快快,得抓緊把遲到的時間補回來。一會兒時間到,採訪就泡湯了。”

    說著,她過去敲了敲玻璃,沖蕭可笑了一笑。

    蕭可聞聲一看,注意到她頸間的記者證,還有身後的攝影師,也回以一笑,親自上前為她拉開門:“你好,是馬記者吧?我正在問服務員有沒有接到你們的電話,正好你就來了。”

    採訪了那麼多明星,無論腕大腕小,表面多麼彬彬有禮,都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小馬還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有紳士風度的帥哥。原本因工作繁忙淡忘的粉絲心立即蹭蹭蹭串到滿格,但同時,也愈發為蕭可不知合理炒作深感惋惜。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我們遲到了。”她先老老實實道了歉,然後問道:“蕭先生,這裏有比較安靜的房間嗎?我們想問您幾個問題。”

    “那先到員工休息室去吧。”

    蕭可剛要引路,忽然,門外又有人向他招手。他愣了一下,立即快步向來人走去,“秦大哥,好久不見!”

    那穿著休閒外套的中年男子摘下墨鏡,用力握了握蕭可的手,又指了指身邊衣飾得體的女子,用頗為熟稔的口氣說道:“你嫂子聽說我要來看你,說什麼也要跟來。我想你也沒說過不讓帶家屬,就把她一起帶來了。”

    蕭可對著年輕小姑娘時言語拘謹,對上年長些的女性倒還好。加上當初在劇組見過探班的秦夫人幾面,算是熟人。當下笑著說道:“歡迎嫂子。上次你幫我傳了視頻,我還沒感謝過你。”

    秦夫人開玩笑道:“道謝的話就不必了,來點實在的。等下給我們這桌多上兩盤菜,怎麼樣?”

    他們三人談笑風生,攝影大叔幾次想打開鏡頭,又生生忍住了,悄悄對小馬說道:“當初參演過《寶貝繚亂》的幾個主演現在都正當紅。蕭可根基尚淺,缺乏作品,所以暫時比不上他們。但這位秦石泉本來就是話劇界的知名人物,偶爾也會參演電視。電影火了之後,他的新拍的生活劇立即跟著播出,如今在媽媽輩裏紅得發紫。偏偏他不喜歡採訪,基本沒人約得到他。如果今天咱們能拍上一條,那可真是獨家新聞。”

    不用他說,小馬也想到了這點,連連點頭,說道:“我試試看,能不能問他一兩個問題。”

    “姿態放低點,知道嗎,剛才你撞到的就是他。”

    “啊?這可怎麼辦?”小馬頓時傻了眼。

    攝影師瞪了她一眼,“還能怎麼辦,為了新聞,再道一次歉!”

    兩人正低聲商議間,又有其他賓客陸續到來。

    只見一個打扮得清爽可愛的小男孩一馬當先,進了屋就抱住蕭可的腰,整張臉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小蕭哥哥!”

    “粥粥。”蕭可笑容愈發燦爛,習慣性地想抱一抱他,卻提了兩次氣才成功。原本想捏捏他的臉,這下只能改成拉拉他的小腿,說道:“又長高了,哥哥都快抱不動了。”

    “今天有好吃的嗎?”

    “有,包你和爸爸媽媽都吃到撐——葉姐,好久不見。”

    葉萱如還是那麼豪爽,“小可啊,我兒子管你叫哥,你卻叫我姐,這輩份太有問題了。今天咱們可得好好喝上幾杯,順便再重新排排輩份。”

    “葉姐,你就饒了我吧,我酒量差得很,一杯就倒。”

    小馬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一邊打量其他幾位新賓客,末了興奮地對攝影師說道:“都是《我家小弟》的參演者,還有鐘導也來了!自從節目換人之後,他們還沒聚得這麼齊全過。天啊,這本身就是一條大新聞!你快拍攝,等下我就是拼著被他們罵死也要把這條帶子拿回台裏。”

    想到這條新聞播出後將會引起的反響,以及討厭同事的震驚表情,小馬一掃過來時的頹廢,同時把連夜準備的取巧稿件忘到了九霄雲外。摩拳擦掌,只等蕭可同他們聊完,做個簡單的採訪,便趕緊回去寫稿子。

    這幾家明星父母不但與蕭可許久未見,彼此間也是好久沒聚過了。久別重逢,都是笑容滿面。

    他們正相互寒喧時,對面有一名穿著正裝、約摸三十左右的男子下了電梯大步流星地走來,後面還跟著一群手抬花籃的工作人員。看那方向,正是沖著餐廳來的。

    經過上次鄧一博的烏龍事件後,蕭可對花籃便心存警惕。見狀微微皺眉,等男子在門前停下,親自迎了出去,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是誰讓你們送花過來的?”

    “您就是蕭可先生吧。”男子稍稍向他欠了欠身,說道:“我是傅誠老師的助理小戴,同時也受另外幾位老師的委託,送上鮮花,祝您開張大吉。他們都有拍攝任務,無法趕到,請您見諒。”

    傅誠。

    聽到這個名字,正在聊天的鐘導和幾家星爸星媽都瞬間安靜下來。

    鐘導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看向花籃,恭賀興隆大吉的紅條下麵,落款的的確確是傅誠二字。再看其他幾隻花籃署名,也都是名聲稍遜傅誠一籌、但仍舊當得起前輩二字的老戲骨。

    確認無誤,他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老天,蕭可是怎麼認識這些前輩的?

    傅誠是內地八十年代末期最紅的男演員,沒有之一。今年剛滿五十,仍然活躍在銀幕上。歷年參演的電視劇是中央台黃金檔的常客,演過的經典角色數不勝數,名字家喻戶曉。無論人品演技還是名氣,可以說,老中青三代裏無人能出其右。明星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成就。

    以鐘導的資歷,見了面也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傅老師。蕭可這樣的小輩,基本上都爭不到和傅前輩合作的機會。可傅誠卻特地送了花籃給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只鐘導和其他人懵了,蕭可自己都犯了糊塗。看了看花籃上的名字,都是來《謎城之戰》客串的幾位前輩。但裏並沒有傅誠啊,為什麼他會特地送禮給自己?

    蕭可疑惑地問道:“傅老師有沒有說,為什麼送我花?”

    小戴答道:“傅老師說,雖然沒有見過蕭先生,但神交已久,以後有機會,一定要會一會小友。他交待過,如果蕭先生奇怪的話,可以去問問文老先生。”

    文老?這事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見助理不願再說,蕭可點了點頭,暫時先記下,又請小戴到裏面喝茶用飯。但對方卻說還有事,客氣幾句便告辭離開。

    目送著小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馬悄悄問攝影師,“你說圈裏有哪位老演員是姓文的?對了,我收回之前的話,這不僅是條大新聞,單是傅誠給蕭可捧場這點,就足夠上當日頭條了!”

    對方尚未說話,只見三個還背著旅行包的人又來到餐廳。

    小馬認出為首的絡腮胡男子是徐導。身邊的兩名青年,一名是這兩年非常活躍、隱隱有崛起之勢的演員陳尚行,另一名年紀相仿的青年面容清秀蒼白,卻認不出是誰。

    小馬不認識這人,旁邊的攝影師卻不陌生,立即低聲驚呼道:“老天,居然是攝影圈裏有名的天才、獲獎無數的尹覺意!他怎麼會在這裏?”

    話音未落,尹覺意便回答了攝影師的疑問。

    只聽他說道:“蕭可,我朋友們剛到一樓。你這裏準備好了麼?可不可以入席了?”

    蕭可早習慣了尹覺意的說話風格,回頭看了看,見聽到對話的服務員向自己比了個OK的手勢,便點了點頭,“我這就去準備剩下的幾道菜,請大家先入席吧。”

    見狀,尹覺意走到圍欄邊,向下面招了招手。

    片刻之後,數量最多的賓客團趕到,大多是男人,有長有少,均是衣冠楚楚。蕭可不認識他們,也沒逐個握手。而這些人聽尹覺意說蕭可正要親自下廚,都紛紛改口說等會兒敬酒時再自我介紹。和他們統一打了個招呼,蕭可便進廚房忙活去了。

    殊不知,他這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落在小馬眼裏,卻是顯得高深莫測。

    視線挨個從這群人臉上掃過,每認出一個人,小馬都有尖叫的衝動。

    下意識緊緊抓住自己的衣領,過得半晌,她才從震驚中稍稍回神,驚歎道:“這些人平時給出場費都湊不齊,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坐滿堂。蕭可這次開業,把主流媒體的主編名筆、B市導演圈子的知名導演都一網打盡。看他們連寒喧都沒一句,肯定平時都特別熟悉。有這些人在,蕭可哪兒還用花錢打廣告啊?只要這些人在微博微信上發個圖提一句,那廣告效果,別人花大價錢都買不到!”

    “對對!”攝影師也激動得連連點頭,“小馬,這次咱們逮著獨家大新聞了!得多搜集點素材,到時讓主編給你加一期特輯。”

    “沒錯,主編一定會同意的!”

    說著,小馬想了想,提議道:“蕭可在做菜,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採訪不到。不如先出去吃點東西,等這邊散了再過來。”

    正準備離開,一名服務員卻攔下了他們,客氣地說道:“馬記者,還有這位元先生,蕭老闆說,剛才忙著接待客人,耽誤了採訪非常抱歉。請你們留下用個便飯,等下他再接受採訪。”

    到場的新聞界人士都小有名氣,和他們相比,小馬這個娛記最多只能算只小蝦米。沒想到蕭可竟還記得他們,特地做出安排。一瞬間,

    作者有話要說:  小馬感動之餘,決定這輩子都要做蕭可的腦殘粉。

    由服務員領著坐到一桌無人的空位,道過謝後,小馬見桌上有份精美的綢面菜譜,便對攝影師說道:“先拍拍這份菜單,到時說不定特輯裏能用得上。”

    趁攝影師調鏡頭時,她翻開菜譜擺好,順便看了幾眼。沒想到這一看,視線便再也移不開了。

    挨個數著上面聞所未聞的菜名,她不由喃喃自語道:“天梯鴨掌?展翠穿雲?翠蓋魚翅?這都是什麼菜啊?”

 43

    小馬和攝影師對著功能表琢磨,想找服務員來問問,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其實,不單只是他們好奇,其他上了桌的客人也在圍著功能表研究。紛紛猜測,這些別致的菜名下究竟都用了什麼料。

    某知名社交網路運營總監,兼著名段子手倪廣,看著菜單嘀咕道:“主菜紅燒鮑魚、豆腐餃、彩果、綠茄餅……甜點鴛鴦奶卷、燜爐果餅……好多名字都沒見過,也猜不出是什麼原料。真有小尹說的那麼好吃?”

    他正和同桌的人討論這個彩果是不是日本和果子換了個說法,豆腐餃會否真是用豆腐做餡兒包的餃子。

    一抬頭忽然看見剛剛洗完手回來的尹覺意和陳尚行,趕緊招手說道:“小尹,來來來,給你倪哥介紹介紹,這些菜都是怎麼做的。自從你說吃了這蕭可的菜找回了靈感,我可就天天盼著他開張。你知道,我手頭有本書已經停了一年多了,書號都準備好了,愣是寫不出來,也是沒靈感給鬧的。”

    為了配合徐導的時間,尹覺意坐的今天淩晨五點的航班,為免起不來,索性改著劇本熬了個通宵。現在雖然不太困,但腦子裏木木的。聽到倪廣的話,不耐煩地說道:“泥巴,你老實坐著,等菜上齊不就知道了。”

    倪廣在網上的ID叫玩泥巴,交情好的都叫他泥巴。被尹覺意這麼說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道:“看來昨晚你又作賊去了,難怪頂了兩大個黑眼圈。得,我不問你,找別人——陳大明星,你和蕭老闆同一個劇組,應該去他家吃過飯吧?快給我介紹介紹。”

    “去是去過,但這些菜都沒吃過,泥巴你就聽小尹的話,老實等著吧。蕭可的手藝,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看尹覺意眼神發飄,陳尚行急著送他回座,便沒多說,丟下這麼一句就走了。但沿途遇到其他相熟導演,少不得又寒喧了幾句。

    這幫人都是尹覺意帶來的,沒想到陳尚行居然認識一半。回到餐桌邊坐下,尹覺意不禁問道:“你怎麼認識他們?”

    陳尚行說:“我媽也是電視演員,當年可紅。托她的福,差不多的導演我都認識,以前還經常被我媽押著去他們家做客。”

    “那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這麼一說,我也納悶。”

    說到這裏,兩人不禁聊起了學生時代的事。隨即發現,他們之間不但彼此朋友圈有重疊,經常去的地方也差不多,甚至連畢業學校都在同一個街區,當年卻偏偏就是沒遇見過,真是太巧了。

    這些日子,基本都是陳尚行主動親近,卻總被尹覺意嫌棄得不要不要的。這樣輕鬆自然地聊天,還是頭一次。

    好兆頭,似乎可以期待一下進展。陳尚行正心頭暗喜,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既耳熟又有點乍呼的聲音,“總算趕到了,徐導、老陳,好久不見。這是我哥,鄧再榮。老哥,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兩位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再看到那張久違的面孔,起身準備打招呼的陳尚行笑容一下子僵住。

    鄧再榮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舊人,雖然神情未變,視線卻立即錯開,刻意不與對方交集。

    鄧一博絲毫沒有察覺到空氣中有暗流洶湧,逕自嚷嚷道:“哥,快坐啊,昨天我就和蕭可說好了,我們同劇組坐一桌,稍後他也會上桌,到時介紹你倆認識。對了,今天吃什麼?咦?這菜單上有好幾道我都沒見過,嘿嘿,有口福了!”

    前廳一片熱鬧,蕭可則在廚房埋頭做菜。

    雖然丁海立帶著幫廚們五點不到就趕來準備食材,但為了保證口感一流,有些菜只能等到上桌前才開始處理。好在今天有十幾個人打下手,蕭可反倒比平時還輕鬆一點。

    把紅燒料扣上稍稍翻炒過的鮑針,上蓋開燜。蕭可看了一眼菜單,問道:“天梯鴨掌在哪個鍋裏?”

    在旁邊專心看著他每一步動作的丁海立,馬上指了指角落的一口大蒸鍋。

    蕭可看了一眼定時,說道:“揭開看看火候。”

    丁海立依言打開蓋子。從早晨六點用文火蒸制到現在、濃縮了五個多小時精華的騰騰白汽,頓時附著清筍甜香與火腿鴨掌的熱香,彌漫了大大的廚房。

    在場的廚師們都是至少有五年高檔餐廳從業經驗的老手,平時也會到各大知名餐館去品嘗取經,卻從沒聞過這麼鮮又這麼香的味道。

    一時間,原本忙忙碌碌,切菜聲洗菜聲響成一片的餐廳,突然變得安靜無比。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踮起腳伸著脖子張望,想看看蒸鍋裏的鴨掌變成了什麼模樣,以致如此誘人。

    無聲的期待中,蕭可取過一隻牙籤,待熱氣散去後,刺進鴨掌中,試了試硬度。

    這道菜的所用的鴨掌是從韓家大宅搬過來的。當時用了精飼填鴨的生鴨掌,撕去表面硬皮再泡入黃酒。等幾天之後,墊窩中間那一塊吸足了酒味,變得飽脹肥滑,再剔去趾骨與小筋。末了將春筍切片,塗上一層略厚的陳蜂蜜,再加上紅、白火腿各一片,將鴨掌夾在中間,用細海帶捆起來,上鍋慢蒸。

    經過一早上的蒸制,陳蜂蜜已經完全滲透了青筍與鴨掌。而火腿的油脂也徹底融入了鴨掌,使得它泛出油潤的蜜醬色,看上去愈發肥厚,幾乎快撐破細細的海帶,誘使人迫不及待地想一嘗為快。

    在蕭可的指揮下親自做出這道菜的丁海立,也沒想到完工後的天梯鴨掌竟如此誘人。苦苦忍住咽口水的衝動,為了分散注意力,他問道:“小蕭老師,為什麼菜名要叫做天梯?”

    “你不覺得這青筍切成片之後,很像一把竹梯嗎?”

    丁海立這才恍然大悟。

    感覺到手裏的牙籤略有一絲阻礙,得稍稍用勁才能刺到底,蕭可便知道火候到了。

    此刻的鴨掌軟糯之余,尚帶著幾分嚼勁。若再蒸下去,裏面的主筋徹底化為膠質,那時非但菜不成造型,味道也遠不如現在。

    “關火開蓋,準備擺盤上桌。”

    交待完幫廚,蕭可又問道:“展翠穿雲準備好沒有?”

    丁海立立即端過一隻託盤,幾隻潔白的大瓷盤裏,整齊地碼放著足夠今天賓客所需的食材。

    穿雲指的是翅膀,這一道菜的主料便是雞翅,用秘法將所有骨頭剔除乾淨,並保持翅身完整,再填入幾片窄長的上封雲腿做為撐骨。這麼一來,既撐足了雞翅,又不會出現火腿太過大片,讓賓客撕咬不動的尷尬情形。

    它最費事的是剔骨這道工序,完成之後,只要下鍋炸至金黃便可。蕭可挑了兩盤,檢查過沒有問題,便吩咐道:“準備下鍋吧。”

    將託盤交給幫廚,丁海立看了眼菜單,主動說道:“豆腐餃也差不多了。幾個費時的好了,只要再來幾個炒菜就可以開席。小蕭老師,那先我把蝦仁炒了?”

    “嗯,記得一定按我交待方式的來炒。”蕭可看了一眼牆上的大鐘,說道:“你們先暫停一會兒,時間到了,我們把招牌上的紅綢給揭了。”

    因為之前參演的電影有國民基礎,沒有做太多宣傳。目前這部戲也還沒到宣傳期,所以蕭可對廣告效應的認識有限。覺得開業當天請幾位朋友來坐一坐,這餐廳就算是有人知道了。

    而被兒子禁止了舞獅表演計畫的韓父,實在沒辦法,只得退讓一步,結合方位生辰等等,精挑細選了一個所謂的黃道吉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蕭可在這個時候起蓋。說這樣才能讓生意紅紅火火,讓雙方合作長長久久。

    前世母妃為自己的病做了無數法事、散了無數米糧,卻都不見效果,從那時起蕭可便不信這些東西。但韓父執意如此,為了哄長輩開心,他也只得依從。

    服務員們早被提前告知了這件事。見時間差不多了,便主動提醒了正在品茶的來客。等蕭可走出廚房,賓客們已經配合地在門外站好等著了。

    小馬和搭檔見狀,趕緊抄起吃飯傢伙跑到走廊對面,來了個廣角大特寫。

    這麼多文化界名人濟濟一堂,還有老前輩送的花籃一字排開,小馬激動得手都在顫抖,心說每次採訪蕭可准有好事。這不,不但頭條,連特輯都到手了。

    記者的關注點都在熱點要素上,不知眾人來歷的蕭可卻對朋友更在意些。

    他對不知何時趕來、已經站在首列的韓家父子與文老等人微微頷首示意,又向幾位熟識的來賓打過招呼,做了簡單的致詞。末了,踩著員工搬來的樓梯,在一片掌聲裏,親手揭下了招牌上的紅綢。

    隨著鮮紅如火的紅綢飄落,“禦食宮”三個蒼勁有力,又不失灑脫飄逸的大字,頓時呈現在眾人面前。

    人群裏,倪廣鼓著掌,看看鄧家兄弟,又看看不知來歷、但神情舉止間似乎與富豪鄧家頗為熟悉的韓熙林,悄悄捅了捅身邊的尹覺意,“你這朋友到底是什麼來頭,竟能讓鄧家老大為他親自捧場。不過,他怎麼不趁機辦大一點?哪怕利用鄧氏的名頭宣傳宣傳,提高下知名度不也很好嗎?”

    這其實是在場所有媒體人的疑問,但倪廣問錯了人。

    只聽從不知俗物為何的尹覺意說道:“以蕭可的手藝,用不著玩那些虛的。”

    “這麼有自信?”倪廣半信半疑,但對於宴席的期待不免又更高了幾分,暗暗希望尹覺意千萬別誇大才好。

    待到紛紛回座,菜品依次呈上之後,他才發現,尹覺意非但沒誇大,反而是謙虛了。

    伴隨著撲鼻誘人的香味,川流不息的菜肴一一上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盛在統一的白底細金邊骨瓷盤裏,看上去各有特色,卻又都足夠誘人,無聲地催促賓客大快朵頤。

    舉目看去,每一道都是那麼美味。倪廣提起筷子,卻犯了選擇困難症,一時間不知該先從哪道開吃。

    想了想,他很俗氣地先選了面前的鮑魚。

    尋常餐廳裏,通常是把個頭較小的鮑魚拿來做盅湯;個頭稍大的,則常見於高檔餐廳的套餐,往往一盤裏只有一條,基本以燴食為主。

    但在禦食宮,卻直接用大只鮑魚來做菜,而且還是看似最家常的紅燒,一盤目測不下十幾隻。對於這種敗家行為,即使是最喜歡紅燒口味的倪廣,也不禁覺得有些心痛。

    挾到嘴邊試探著咬了一口,倪廣立即被這味道征服了。本屬淡味的鮑魚吸足了湯汁,口感卻並沒有因此變差,在依舊保留特有鮮味的同時,仍然是那麼的彈爽細嫩。一口下去,濃汁四濺,彈勁十足。

    而且,雖然同是紅燒,禦食宮的味道卻不比其他家的濃油赤醬,口味要清淡得多。恰到好處的調料,適口之餘卻又不會喧賓奪主,還將食材本身的天然原味烘托得愈發出眾,入口難忘。

    原本打算細細品嘗的倪廣,一口入肚之後,忍不住三兩口把剩下的全吃光了。

    正打算再來一條,他忽然發現有個盤子已經空了一小半,而且還是種沒見過的新鮮吃法。便臨時改了主意,暫時放過鮑魚,先向那個盤子進攻。

    這一次,挾過來後他沒有馬上放到嘴裏,而是先擱在碗裏細細打量。

    海帶絲捆紮的三樣菜裏,兩邊的火腿和青筍他都認得,但中間的卻有點猶疑:這到底是雞掌還是鴨掌?又該怎麼吃,是分開還是就這麼夾著入口?而且,看這禽掌肥油厚亮的樣子,再加上火腿,別會膩吧?

    因為第一口紅燒鮑魚的口感太過美好,倪廣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小咬了一口碗裏的“夾心禽掌”。

    食物入口的瞬間,他只想給幾秒鐘前那個猶豫不決的自己一拳頭: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啊啊啊,這麼美味的東西遲享受一秒都是罪過!

    鴨掌本身的厚筋滲足了陳蜜的純甜與火腿的油脂,表層糯軟,內裏卻依舊留有一層咬勁十足的主筋,滋味妙不可言。原以為會膩味的火腿,以及過甜的青筍,卻又因帶了一縷不知從何而來的淡淡酒香,顯得格外醇厚美味。

    總之,完全不會膩,再吃一盤也沒問題!

    把剩下的那一半吃完,倪廣發現,就這麼三四分鐘的功夫,“夾心鴨掌”的盤子已經快空了。不顧一位元老朋友視線已經膠著在盤子上,他趕緊先下手為強,把最後一塊搶到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裏。

    剛想無視老朋友的不滿繼續吃,倪廣忽然想到,萬一在自己品嘗的時候,其他盤子也空了怎麼辦?

    想到這點,他依依不捨地把視線從小碟裏挪開。看看桌上差不多都空了一半的盤子,不敢再犯選擇困難症,火速舀了一勺看上去潔如脂玉,點綴著紅丁青豆,靜靜臥在燴汁裏的豆腐。

    豆腐切成小塊,形狀扁扁的有些像餃子。倪廣想起功能表上說的豆腐餃,心說一定就是它了。不過,這玩意兒怎麼會叫餃呢?

    帶著幾分好奇,他用小勺劃開豆腐。隨即發現,薄得還沒有指甲蓋厚的豆腐裏,居然內有乾坤,餡料十足,外表卻絲毫看不出來。細細一看,除了雞絨蝦仁之外,還有一層細碎的魚糜。

    先不論味道,能在這麼薄的豆腐裏填進這麼滿的餡料、還不漏出來,單論這手藝就是一絕。

    倪廣忍不住浪費寶貴的美食時間,幹了件他平時最鄙夷的事——給食物拍照發朋友圈,然後才舀起豆腐送入口中。

    豆腐本身是一道借味菜,有了這鮮味十足的內餡,連薄薄的表皮都變得更加細嫩鮮滑。又因調味得當,豆腥味與魚腥味全然不見,含在嘴裏就像一包細嫩的魚味豆腐腦,在舌尖徘徊片刻,才捨得滑下喉嚨。

    嘗過豆腐之後,倪廣不再敢小看其他看似普通的菜肴。挾了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炸雞翅,感覺手感不對,試著用筷子戳了一下,才發現這雞翅居然是去了骨的,改用火腿填骨。

    炸雞就著火腿,這種搭配還是頭一次。咬下去滿口流油,配著表皮的芝麻,卻是噴香十足,香而不焦。

    這幾樣菜各有特點,卻都是絕頂美味。放在別家,有其中一兩道就可以號稱獨家招牌菜了。但在禦食宮,卻只是並排在功能表之中,沒有什麼特別推薦。

    倪廣對這種暴殄天珍的行為深感痛心疾首,心說回頭一定要介紹一位美食攝影家給蕭可,讓他再做一份誘人的菜單,這樣才對得起這麼美味可口的食物。

    恍神之間,他發現又上了一道菜,是清炒甜蝦。個頭雖然大,每一尾去了須足有半根筷子長,但份量卻不多,數下來剛好一人一隻。

    紅燒鮑魚那麼大方,怎麼這相對便宜的蝦子反倒小氣起來了?

    倪廣心裏嘀咕著,但手下卻半點不含糊,馬上逮了一尾送進嘴裏。

    這盤菜看似是最清淡的,除了點綴的青椒圈外便沒放什麼佐料。但吃到口中,味道卻還是那麼棒,蝦肉鮮美Q彈,彈牙留香。更難得的是,很難同時兼顧、控制好二者火候的蝦頭也是香甜無比,和蝦身一樣好吃。

    唯一遺憾的是,一個人居然只有一條。倪廣想,等下一定要提個建議,告訴餐廳,蝦的數量絕對不能少,否則怎麼夠吃呢。

    正轉著念頭,服務員卻又端了一盤甜蝦上來。

    見狀,之前被倪廣搶了食的那位總編不由問道:“美女,為什麼要分盤上?”

    看來,有疑問的不只是倪廣一個人。

    服務員微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們蕭老闆特別交待的。活蝦吃的就是一個鮮字,如果大盤一起炒上來,第一隻還好,後面的味道卻會變差。所以,這蝦都是按人頭分盤炒的,每桌共有三盤。如果不夠,您可以再加。”

    原來如此。主編不禁感歎道:“有這麼多獨一無二的特色菜肴,小細節上又這麼用心,將來餐廳不火都不行啊。”

    剛才眾人一直忙著悶頭苦吃,這會兒有人開了聲,也引得其他人跟著大發感慨。

    有人說道:“沒錯,細節特別用心。不說別的,就說這盤鴨油豆尖吧,哪個店都有炒豆尖,偏偏就蕭老闆的店裏用鴨油來少。吃之前我沒也沒想到,豆尖還能做出這麼細膩腴口的味道,也虧得蕭老闆能想出如此絕妙的搭配。”

    “你們說,這蕭老闆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這麼多好吃又別致的菜式?”

    “你沒看見玻璃上的字嗎,這是皇家禦膳,當然好吃。”

    “這年頭打著禦膳招牌的店可不少,我吃過幾家,但只有蕭老闆的手藝碾壓他們——不,是碾壓一切餐廳。難道他真是禦膳傳人?”

    “有可能哎。你看他們前臺貼的那個本店簡介,剛才等揭牌時我看了幾眼,說是蕭老闆手上有本從民國時紫禁城流出來的《玉食.精詮》。你們說,有幾分可信?”

    倪廣接話道:“我只信自己的舌頭。不管到底有沒有,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家店的常客了。”

    馬上有人附合道:“就是,不管噱頭也好,真的也罷。總之,禦食宮的味道對得起它的招牌,對得起這禦食二字。單憑這點,就值得我們經常光顧。之前小尹說靠美食找回靈感,我還半信半疑,這下子,我是徹底服了。食色性也,食在色前,吃就是人的本能,其他都是上層需求。本能滿足了,大腦能不高興,能不給力嗎?”

    倪廣對這話頗有共鳴,說道:“就是,小尹那性格太讓人著急了,說話不清不楚的。他說蕭可的手藝很好,豈止很好,簡直是易牙再世、伊尹重生!——等等,你們不等我說完就吃,太不夠朋友了!”

    其他幾桌賓客,差不多也是類似情形:先被香味誘得悶頭大吃,然後猛誇幾句,再接著狠吃。

    見他們這副模樣,原本打算向尹覺意帶來的朋友打個招呼、相互介紹認識的蕭可只得先緩緩,改為去找自己的熟人,結果收穫的只有一大堆含糊不清的話語。

    眾人都忙著大吃特吃,根本顧不得說話。唯一和他說了一句清爽話的竟是鄧一博,內容如下:

    作者有話要說:  “蕭可啊,能給我照原樣再來一份打包帶回家嗎?我晚上還想吃——嗝!”

    【真·作者有話說:不好意思,讓姑娘們久等了,今天這章寫得略糾結,耽誤得久了點,實在不好意思。】

 44

    自從回到B市後,鄧一博還是第一次重新吃上蕭可做的菜。美食當前,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很沒出息地嚷嚷著還想打包。

    蕭可早習慣了他這副模樣,好笑地低下頭,剛要說話,卻聽坐在旁邊的鄧再榮斥道:“閉嘴,瞧瞧你那副樣子,太不像話了!”

    他的語氣異常嚴厲,像正經訓斥多過兄弟間半開玩笑的嘲諷。一時間,不但鄧一博嚇得噤聲,桌上的其他人也紛紛停了筷子。

    見除了陳尚行之外,同桌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鄧再榮眼神閃了閃,準備起身,忍不住又先把碟裏的小半個彩果送進口中。這才拿過外套,說道:“我下午有事,先走一步。蕭老闆,今天多謝你款待,祝你生意興隆。”

    知道鄧再榮是韓熙林的朋友,蕭可也沒計較他引發的冷場,心說也許真是有急事,心情不好訓了弟弟一句。當下向他微微頷首,說道:“鄧先生客氣了,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你看,那些人都準備向你敬酒了,你走開多不好。”鄧再榮強忍住回頭的衝動,匆匆離去。

    注意到旁邊那幾桌果然在給杯里加酒,一副準備過來打招呼的模樣,蕭可不禁有些犯愁,“糟糕,我酒量真不行。”

    一旁,韓熙林聽到他的話,取過一隻酒杯,也站起身來。

    但還沒開口,距離最近的那桌人已經走了過來。

    為首那名戴眼鏡的男子微笑著自我介紹道:“蕭老闆,我是倪廣。承蒙招待,我們今天可是大飽口福啊,好久沒吃得這麼舒心了。初次見面,咱們走一個?我先幹為敬。”

    說著,他舉了舉手中盛滿白酒的小杯,一口氣喝得見底。

    “倪先生,我——”

    蕭可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對方都先幹了,如果自己再推辭,卻是不太禮貌。

    遲疑之際,韓熙林插了過來,半側著身體,不著痕跡地將他擋在身後,對倪廣說道:“蕭老闆不能喝酒,這一杯我替他敬你。”

    話音未落,韓熙林仰起頭來,修長的脖頸上喉結微微一動,一飲而盡。

    倪廣沒想到還有不會喝酒的大廚,聽了韓熙林的話不免有些尷尬。繼而見他主動解圍,趕緊順著臺階說道:“哈哈,這位先生好酒量。蕭老闆,我在做微信運營,手頭有個專欄,想寫篇和禦食宮有關的文章。如果方便的話,咱們約個時間聊聊?”

    蕭可今天送走了客人,還要和丁海立商量一下食材定量。明天下午去劇組報到之前,倒是有兩三個小時的空當,便說道:“明天早上九點行嗎?”

    “當然可以。”其實倪廣這兩年就沒在十點以前起過床。但他很樂意破例一次,誰讓蕭可牢牢抓住了他的胃呢?

    其他媒體人同樣想採訪蕭可。於公,味道這麼棒的店遲早要出名,搶先發掘,不就顯得自己的雜誌或報紙慧眼識人?於私,吃到了人間美味,豈能衣錦夜行,當然要向朋友炫耀炫耀,讓他們羡慕嫉妒恨。

    國人的交情,尤其是在飯局上建立起的友誼,往往離不開酒。把拔了頭籌的倪廣擠到一邊,之前被搶了菜的主編說道:“蕭老闆,你是小尹的朋友,那也是我們的朋友。來來來,幹了這杯再說。”

    蕭可再度攔之不住,於是,又由韓熙林代為擋酒。

    既然開了頭,剩下的也不能不給面子。最終,韓熙林和這幫人喝了個遍。雖然其他人不像倪廣那樣生猛地一口悶,但二十多號人加起來,哪怕一人一口,算下來韓熙林差不多也灌了六七杯下肚。

    以前在飯局上,從來沒人敢勸韓熙林的酒。雖然私下裏他偶爾會小斟幾杯,但也不是這麼個喝法。替蕭可應酬完這幫人,他頭腦雖然依舊清明,動作卻不由自主遲緩了些許。

    見兒子臉色不太好,韓父趕緊盛了碗鱸魚清湯給他,“來,快醒醒酒。”

    鄧一博則沒心沒肺地說道:“韓哥,你剛才的樣子好像婚宴時給新娘擋酒的新郎官。”

    韓熙林面無表情,裝作沒聽見。韓父則挾起剛剛搶到的最後一隻火腿雞翅,得瑟地說道:“那是,他要敢不護著小可,我就削他。”

    鄧一博轉了轉眼珠,想要說話,又生生忍住:當初要是爸媽他們有韓老爹這覺悟,老哥現在也不至於弄得作風大變,還時不時拿自己出氣。

    那碗魚湯並沒能拯救韓熙林。半個多小時後,賓客們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卻覺得腦袋越發昏沉,睡意也越來越濃。

    送走最後一撥朋友,蕭可轉過來,見韓熙林眼睛半睜半閉,睫毛的長影落在眼窩上,看上去像是黑眼圈,顯得格外無精打采。不禁自責道:“都怪我,要是一開始說清楚就好了,韓董也就不會喝醉。”

    韓父正同幾位老朋友商量著下午要去辦件事情,聞言趕緊說道:“小可,你別多想,他平時自己也會喝酒。隨便找個地方讓他睡一覺,等醒來精神自然就好了。”

    蕭可當然不可能真把韓熙林隨便一丟了事。想了想,趁他意識還有幾分清醒,便半扶半扛攙著他,向自己專用的休息室走去。

    平時都是韓熙林送蕭可去休息,但今天卻換了過來。彼此靠得那麼近,衣物相貼,帶起細碎的摩擦聲。感覺到蕭可的體溫,又嗅到他身上的淡淡皂香,比所有的設想加起來更加真實,也更加溫暖。

    這讓本就醉眼朦朧的韓熙林愈發神思恍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衝動。沉澱多日的話語迫不及待想掙脫種種顧忌,說給那個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聽。

    注意到身邊人陡然急促的呼吸,蕭可還以為他醉得愈發厲害,連忙又加快了步子。

    進了房間,反手帶上門,把韓熙林扶到沙發躺下,蓋好薄毯。蕭可剛要去倒水,卻被他捉住了手腕。

    “蕭可……”醉得厲害,韓熙林聲音不像平時那麼清朗,多了幾分低沉惑人的沙啞。

    聽他用這樣的聲線叫住自己,蕭可莫名心跳快了一拍,“嗯?”

    韓熙林的手燙得驚人,眼睛也不知何時睜開,定定看著他,“蕭可,我喜歡你。”

    大概是平時被韓父、徐導那幫老年中年誇多了,又兼在微博上看過迷妹們的無數告白,蕭可條件反射地把喜歡解讀成了欣賞親近的意思,便用哄粥粥的口氣說道:“知道了,我也喜歡你。”

    說罷,還順手為他掖了掖毯子。

    得到蕭可的回應,韓熙林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向來內斂,以往即使含笑,也是淡淡的。今天卻笑得格外開懷,眼睛都彎了起來,神情說不出的溫柔滿足。

    因他這一笑,蕭可突然驚覺,韓熙林所謂的喜歡,也許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意思。

    意識到這點,蕭可立即想起上次在山寨時,有一天韓熙林忽然過來,問他想要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雖然不排斥同性相愛,但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找一位男子當伴侶,更沒想到韓熙林竟對有意。

    ——也許是自己誤解了?畢竟以前他從沒表示過什麼,或許是醉後胡話也不一定。

    但韓熙林接下來的舉動,卻將蕭可的幾分僥倖擊得粉碎。

    他抬起蕭可的手腕送到唇邊,隨即有輕如落羽的親吻落在手心,沿著掌紋不斷遊移,“不只是喜歡,應該說,我愛你,蕭可。”

    沒有酒醉者會用如此深情、如此溫柔的語氣來胡言亂語。從眼神到言語,從動作到表情,韓熙林的心意,再明白不過。

    蕭可徹底懵了。

    他在劇組的最後一場戲是炸軍火,道具師技術很好,轟隆幾聲,偌大的倉庫模型便成了碎片,殘板破木飛了滿天。

    現在的他,腦子卻比那日漫天飛舞的碎片還要零亂。

    對於韓熙林的告白,他並沒有反感,但也說不上開心。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他剛剛還覺得韓熙林沒有那個意思,但徹底確定之後,仔細回想,卻不免疑惑:對方果然無意嗎?

    韓熙林對誰都言簡意賅,但卻只對自己格外溫柔耐心。被人潑髒水時,他比自己還著急,不但主動幫忙,事後更是加倍關懷。

    許多事情當時不覺得,但回頭細想,卻是大有深意。無論是關鍵時刻還是日常生活,韓熙林待他都不像是普通朋友,更像是在呵護伴侶、關心愛人。偏偏他先入為主,習以為常,居然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那麼,現在,他要接受嗎?該給韓熙林怎樣的答覆?

    想到答案二字,蕭可頓時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感覺到韓熙林的親吻依舊在手心流連不去,他下意識慌慌張張地一把抽開。

    但韓熙林卻攥得很緊,蕭可這番動作不但沒能如願抽回手,反倒將他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感覺到那力度,韓熙林帶著笑意,從善如流地撐起身體,卻在最後反手一拉。

    猝不及防,蕭可猛地一下便撲進了他懷裏。

    兩人比剛才攙扶之時更加接近。感覺到韓熙林溫熱的呼吸隨著隱約的心跳聲撲在自己臉上,蕭可的耳朵頓時因尷尬染上一抹淡色紅暈,想要推開他站起來,“你等一等。”

    平時非常尊重他意見的韓熙林,這一次卻沒有理會。

    就著近乎擁抱的姿勢,他慢慢側過臉龐,直到與蕭可平視。然後,微薄的嘴唇越貼越近,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欲待得到一個親吻。

    雙唇的距離不斷縮短,蕭可頭腦一片空白。

    但同時,有一個念頭模模糊糊在他心底升起:他的意識沒能做出是與否的決定,但他的反應卻已給出了答案。也許,他對韓熙林也——

    一念未已,韓熙林卻在彼此呼吸無限接近交融、只剩毫釐之差時,沒有預兆地停止了動作。

    過了片刻,他仍舊一動不動。

    蕭可下意識推他了一把,韓熙林頓時隨著動作順從地倒回沙發。腦袋在柔軟的扶沿上撲出一聲悶響,但他的眼睛還是閉得很緊,甚至還主動側了側頭,找了一個舒適的弧度。

    ……居然睡著了。

    蕭可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之前沒有想透的念頭,也因這小小的意外,暫時——或者說刻意拋到了一邊。

    跳下沙發,平復了片刻心情。雖然知道剛才並沒真正發生什麼,但他還是心虛地把衣服拉了又拉,磨蹭了許久,才離開休息室。

    不知不覺耽誤了好一會兒。這時,前廳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人也基本都走空了,只剩丁海立一個人。

    見蕭可出來,他問道:“小蕭老師,韓先生醉得厲害嗎?有沒有嘔吐,有的話我去打掃。”

    “沒、沒事,他睡著了。”蕭可難得窘迫了一次,連忙轉移話題,“韓叔叔和小鄧他們呢?”

    “韓老先生他們去辦事,把鄧先生也帶過去做司機了。”

    對答之際,蕭可漸漸恢復了平常心,點了點頭,又說道:“其他員工都下班了吧。老丁,我們趕快商量下食材的定量,你也快回去休息,這幾天辛苦了。”

    丁海立連忙說道:“小蕭老師,您這是哪里的話,都是我應該做的。這個食材,我覺得高檔乾貨可以稍微備一點。另外還有鮮禽,按您的規定,餐廳每天都要用幾隻活雞吊出高湯,每日一換,不能隔夜,加上做菜要用的,就得多訂幾隻。還有——”

    聊了大概半個小時,蕭可與丁海立一致認為,餐廳新開業,生意如何還是未知數。除了必不可少的基本食材之外,其餘的可以先少來一點,尤其是不能久存的名貴食材,免得放壞了還賣不出去。

    商量既罷,丁海立給幾家供應商打電話下了訂單,然後便告辭下班。

    關上餐廳大門,又將大燈全部拉滅,只留幾盞射燈,順便把前臺的雜物理了一遍。能做的瑣事都做完,蕭可卻還不願罷手,生怕一閑下來,便又要面對那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問題。

    為了找件事把腦子占滿,他索性去廚房把原本預留著、準備帶回公寓當晚餐的菜肴端了幾樣出來,一個人繼續吃。

    但蕭可平時習慣了只吃八分飽,加上懷著心事,沒吃幾口,便覺得再也吃不下了。

    這讓他心裏愈發煩悶。丟下筷子,有心想學人借酒澆愁,但轉念一想,若是喝醉了,兩個神智不清的醉漢單獨相處,指不定會發生什麼讓彼此尷尬終身的事,又只得打消了這念頭。

    偏偏店裏沒有裝電視,連打發時間都做不到。如果丟下韓熙林自己回去,他又有些不放心。

    為免繼續心煩意亂,蕭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找件事做做。想到附近的繁華,他決定去商場逛逛。

    找出墨鏡口罩之類的裝備,剛要出門,蕭可忽然看到有幾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站在大門外,均是一臉遺憾,有的還拿出手機拍照。

    是想進店的食客嗎?秉承著上門是客的想法,蕭可走到門前,說道:“我們明早十點開始營業,請到時再來。”

    卻沒料到,他的出現竟引來小姑娘們一陣尖叫:“蕭可!快看,真是蕭可!”

    見蕭可面露惑色,一名女孩連忙示意同伴收聲,然後滿臉通紅,強忍著激動解釋道:“蕭、蕭先生,我們都是您的粉絲,剛剛在微信上看到名人玩泥巴發了禦食宮菜肴的照片,留言說您今天開業。我們恰好在附近,所以、所以過來看看。請問您給我們簽個名嗎?”

    蕭可這才恍然大悟,說道:“謝謝你們。要簽名的話,請進來坐吧,我這就寫給你們。”

    沒想到偶像比微博互動時表現出來的更加平易近人,幾位粉絲抑制不住心中激動,連聲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踏進餐廳,把隨身拿來的簽名本和筆遞給他。

    等待之際,有人專注盯著蕭可的俊美面龐,有人則被旁邊的菜肴吸引了注意力。看著那一盤盤別致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悄悄咽了口口水。

    早在蕭可說要開餐廳時,本地的迷妹們就留言說要來捧場,照顧偶像的生意。現在既然來了,對著帥哥和美食猛吞口水之餘,少不得悄悄看了看菜單。這一看,頓時被定價嚇了一跳。

    對一些更在乎情調、更在意味道和就餐體驗的社會人士來講,這價格在承受範圍之內。但對於還花著父母的錢、只偶爾打工自己賺點零花的學生妹而言,在禦食宮隨便點上一道菜,就足夠她們半個月的伙食費。讓她們油然望而卻步。

    可那幾盤菜肴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吸引力堪比自家正主。明知吃不起,幾個女孩還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當蕭可寫完最後一個簽名時,之前首先說話的女孩終於按捺不住,又怕惹他生氣,便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句委婉的話,試探著問道:“蕭先生,餐廳新開業,有沒有什麼優惠活動呢?”

    “暫時沒有。”很少逛街的蕭可不知道現在商家喜歡拿打折來招徠客人,身邊又沒人向他建議,自然不知道還有新店開業優惠酬賓一說。

    “那,這裏的菜可不可以賣半份呢?我們也想嘗嘗,但是……但是……”女孩本來想托詞說吃不掉,但又覺得撒謊不好,頓了幾頓,還是沒能說完。

    好在,蕭可對年輕女孩子說話時斟酌再三的毛病還沒好轉。加上前世又出身於一句話要拐無數彎才能出口的皇室,當下略一思索,馬上猜到了她的未竟之語。

    沒想到開張第一天就被粉絲婉轉指出定價太高。雖然早就聽過何倫的分析,知道餐廳的目標群體並不是這種年輕而沒有經濟能力的小女孩,但蕭可還是不忍心讓她失望。畢竟,這是自己的粉絲嘛。

    略一思索,他說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也有胃口小的人會想每樣份量少一點、多嘗幾個菜。稍後我會和朋友商議一下,儘快推出小份量的例菜,爭取用兩道菜的錢,讓大家嘗到更多菜品。”

    女孩雖然單純,卻不是傻瓜,馬上意識到蕭可已經猜出了自己的意思,卻又不願給她難堪,甚至還巧妙地找了一個藉口。

    偶像實在太體貼、太溫柔了!更難得的是對她這種普通小粉絲也如此用心,簡直比電影裏的暖男還要暖男,完美得無以倫比!

    激動過頭,女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紅得快要燒起來似的,只顧著連連點頭。

    女孩的反應,蕭可在電影劇組時見得多了。只不過,那時候是別家的粉絲,現在自己也有了。想到這裏,小蕭王爺不禁有點小得意。

    找出幾個乾淨紙袋,蕭可一袋一個,把盤子裏的燜爐甜餅統統裝給她們,說道:“既然來了,就嘗一嘗吧。”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女孩們興奮地道了謝接過。原本準備告辭後再吃,但嗅到手中甜甜的暖香味,有人實在忍不住,悄悄咬了一口,立即驚呼出聲,“天啊,好好吃!”

    有人帶頭,其他女孩也有樣學樣,紛紛品嘗。

    這甜餅外表形似燒餅,表皮很酥,卻不像其他類似的點心那樣,稍微一碰就碎屑沾得滿手滿身。它那薄如蟬翼的酥皮脆而不裂,直到入口才會融開。

    內餡用了葡萄。也不知怎麼處理的,明明表皮已經被烘烤得香酥無比,裏面的無籽葡萄卻依舊水靈飽滿,而且不帶半分酸味。

    口感細膩的酥軟皮子,配上純甜葡萄,既不會太甜膩,又足夠美味。只吃了一口,女孩們便覺得幸福得無以復加。卻又捨不得吃完,只小口小口抿著,同時心裏暗暗決定,回去馬上找兼職,攢夠了錢就來吃偶像承諾的小份例菜!

    見粉絲們吃得開心,蕭可也很滿意。剛要讓她們坐下慢慢吃,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

    隨即,便是韓熙林略帶疑惑的聲音,“蕭可,她們是誰?”

    若在平時,這是最尋常不過的問話。但剛剛收到告白的蕭可,現在卻完全不想看見他,更沒做好和他說話的準備。

    但粉絲在場,若是不予理會未免讓人奇怪。沉默了幾秒鐘,蕭可才說道:“我的影迷。”

    韓熙林敏銳地察覺出蕭可的微妙抵觸情緒,不禁皺了皺眉頭,卻因有外人在場不便追問。視線掃過礙事的女孩們,他臉色微沉。

    他的氣場連商界大佬都扛不住,更遑論幾個沒出校門的小姑娘。被這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用懾人的眼神一瞪,

    作者有話要說:  她們不敢再留。猜測他或許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偶像商量,趕緊知趣地告辭。

    蕭可原本還想借著同粉絲聊天,回避一下韓熙林。她們這一走,計畫頓時泡了湯。

    正視線飄忽地尋思該用怎樣的理由回避韓熙林,卻聽他問道:“你怎麼了?剛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真·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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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坑貨休想我買V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壕妹紙們~今天時間總算早一點了,擦汗。明天爭取傍晚更。

 45

    見韓熙林神情一如平日,並無特別,蕭可不禁有些疑惑:這個人,表白這麼重要的事,居然都沒有情緒波動麼?

    突然間,他又意識到另外一種可能性:韓董他該不會是不記得酒醉後說過什麼吧?

    這念頭讓蕭可心裏一跳,試探著問道:“你還記得到休息室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記得。”原來蕭可那微妙的抗拒感源自于此,韓熙林追問道:“到底怎麼了?”

    不記得最好。蕭可趕緊連連搖頭,“沒什麼,就是撞倒了椅子,沒事,沒事。”

    縱使蕭可極力否認,熟悉他種種反應的韓熙林卻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言不由衷。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致讓蕭可避而不談。韓熙林拼命回想,但卻沒有分毫頭緒。只記得最困的時候,蕭可把自己扶進了休息室,之後就斷片了。剛才他醒來,也沒發現房間裏有什麼異樣。

    蕭可不願再提,偏偏當時也沒有其他人在場,否則還可以問一問——慢著,兩人獨處?

    某些詞在特定語境下,往往具有別樣含義。韓熙林不禁聯想到了某事,暗暗猜測,自己該不會是酒後吐真言,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韓熙林越想越有可能。現實又一次計畫脫軌,前所未有的緊張感頓時攫緊了心臟。

    冷靜,冷靜。常年處驚不變的韓大董事在心裏對自己強調了無數遍,克制住緊張之後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措,視線微微下移,假裝被蕭可身後的盆栽吸引了注意力,實際卻在悄悄打量他的神情。

    只見蕭可看似神色平靜,但耳廓卻像煮熟的蝦仁一樣,變成了深粉色。

    韓熙林知道,他的害羞先從耳朵開始。無緣無故,蕭可卻在發窘,還掩飾似地否認,那只說明一件事。

    自己果然是失言了。

    回避從來不是韓熙林的風格,雖然還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便意外告白,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深深凝視著蕭可,韓熙林決定,就是現在,他要再表白一次。

    他剛才在悄悄看蕭可,蕭可同樣也在偷偷打量他。見他從微微皺眉,變成一臉堅定,蕭可忽然意識到,韓熙林或許已經猜到了之前說過什麼。

    再注意到他的目光陡然變得熾烈無比,視線所及之處,蕭可頓時覺得不單是耳朵,連臉上也快要燒起來了。

    蕭可直覺韓熙林若是開口,必將有驚人之語,但他卻還沒有想好答案。

    與其讓彼此尷尬,不如——

    “今天說要採訪我的記者突然沒打招呼就走了我得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一口氣說完,蕭可不給韓熙林反應時間,立即拿出手機按下那女記者的電話。

    他不敢看韓熙林的臉色,索性背對對方走開幾步,裝出一副講電話講得非常投入的樣子。

    電話那端,小馬先向蕭可道了歉,說他扶朋友進休息室後,等了許久不見出來,以為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他也喝了酒,不知還要休息多久。而她這邊時間到了,急著回台剪輯今晚的報導,怕打擾了他休息,便沒當面道別,只發了條短信,又找了位元服務員說明情況,先行離開。請蕭可原諒她的不辭而別。

    蕭可聯繫她只為擺脫尷尬,哪里還會計較許多,馬上說了聲沒關係。小馬道謝之後,趁勢又在電話裏提了幾個簡單的問題。末了問他,今天在餐廳拍到的資料,可不可以放上電視。

    沒想到請朋友來吃個飯也能算新聞。蕭可不在意地說道:“可以,你發吧。”

    “謝謝,蕭先生,真是太感謝你了。這次我們台裏時間線到了,匆匆忙忙就趕回來了,沒能完成採訪,希望您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蕭可很想說不用下次,你現在就採訪我得了。但聽到話筒那頭傳來別人催促小馬快寫稿的聲音,只得改口說道:“沒關係,你確定了時間再找我。”

    韓熙林一直注視著蕭可的背影。他的種種神態,韓熙林都再熟悉不過。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從他繃緊的肩膀和刻意提高的聲調便可以知道,他十分緊張,緊張到甚至不願多看自己一眼。

    沒想到自己的告白會帶給他這麼大的壓力,韓熙林心緒複雜之餘,不可避免地另帶上幾分低落。

    這時,蕭可結束了通話,回頭不太自然地沖他笑了笑,說道:“韓董,我們回去吧。哦對了,得把菜也拿回去。”

    韓熙林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便默默跟他進了廚房,把之前沒動過的那幾盤菜和其他菜肴一起盛進飯盒。

    潛意識裏,他認為蕭可回避這個問題,也就意味著拒絕自己。但注意到蕭可裝進餐盒的菜肴份量十足,足夠兩三個人的份量不禁問道:“今晚我們還一起吃飯麼?”

    他的問題,立即讓蕭可動作頓了一頓:看來韓熙林果然是猜到了,只是沒有說破,否則也不會問出這種話。

    他既然不說,蕭可也樂得裝糊塗,說道:“當然一起吃。”

    聽到這個回答,韓熙林心頭鬱色忽然散開些許,繼續試探道:“那,我明天去A市的計畫也不變?”

    下一部武俠劇在A市開拍,明天蕭可就要去劇組報導。韓父秉承了小可走哪兒跟哪兒的一貫作風,上次還知道找個藉口說陪老朋友,這次直接說,捨不得蕭可的美食。

    早在餐廳開業前,他就在A市劇組拍攝地點附近佈置好了房子。而韓熙林這邊,也做好了把工作重心暫時移到A市的準備。

    這些事情,蕭可當然都知道。

    聽出韓熙林的言之外意是在試探自己是否會因此疏遠他,蕭可莫名想翻白眼,還想說愛去不去,但也只是想想。潛意識裏,他怕韓熙林會當真。

    最終,他只說道:“看你的工作計畫,你自己決定。”

    雖然受情緒影響,蕭可的口氣不像平常那麼溫和,但韓熙林聽罷依舊心花怒放。

    ——原來蕭可不是拒絕自己,而是還在考慮。同性戀情比較特殊,如果他沒有這方面的傾向,知道自己的心意後一定會有多遠躲多遠。但他並不排斥繼續和自己生活,足以說明,最起碼,他並不討厭自己。

    之前的種種焦慮,種種鬱積,頓時一掃而空。韓熙林只覺得心情從沒這麼好過。雖然極力克制笑意,但仍是藏也藏不住,喜悅從眼睛一直蔓延到嘴角,原本冷峻的面容也因此溫柔了許多。

    將他的神情轉變看在眼中,蕭可已經褪了溫的耳朵,忽然又慢慢轉紅。這讓他異常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的情況很微妙: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知道自己的意思,卻又都裝做不知道,也知道對方像自己一樣在假裝不知道。

    這讓他們尷尬之餘,又有種心照不宣似的微妙曖昧感。視線稍一交匯,隨即轉開。

    感情是件奇妙的事,一旦開口點破,似乎連空氣都會變得不同。原本再尋常不過的一舉一動,也突然變得富於深意,讓人忍不住想猜測再猜測,對方到底在暗示什麼。

    曖昧的安靜持續了片刻,蕭可扭頭說道:“走吧。”

    韓熙林這才從稍稍收斂了歡喜,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好。”

    回到公寓,蕭可最終還是沒和韓熙林一起吃晚飯,藉口明天還要早起,直接回房睡下。

    韓熙林猜他還在糾結,便沒有說什麼,只讓他好好休息。

    過了一會兒,韓父過來蹭飯,知道後擔心蕭可不舒服,非要進來看看。還在翻來覆去打滾的蕭可聽到動靜,連忙把頭埋進被窩,希望自己當真睡死過去。

    遺憾的是,睡眠品質向來好到令人髮指的他,今天是真的失眠了。心裏似有千頭萬緒,千言萬語,但要細究,卻是捉之不住。種種念頭就這麼亂七八糟地繞著他載歌載舞了大半夜,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打了個盹。

    晚睡早起的小蕭王爺沒關注新聞,也不玩微信,不知道在他糾結的這段時間裏,關於他的話題在網下網上都火了起來。

    市電視臺裏,主任只看了一眼小馬和搭檔帶回去的錄影,馬上拍板決定做特輯。這時蕭可恰好來電話,征得他的同意之後,小馬先剪了一條簡短的當日新聞,在結尾加上本周特輯預告的字樣。

    這一次,她將題目起得很平實:明星美食誘惑,本市主編名導齊聚一堂。

    名字普通,內容卻不普通。新聞剛剛播出,電視臺熱線便被觀眾打爆了,官博的艾特評論數量也高得空前絕高。

    所有觀眾都在詢問,蕭可的餐廳開在哪里?對外營業了嗎?那些色香俱全,一看便讓人食指大動的美食,究竟是真的還是後期用圖像軟體處理過的?

    “我們不靠修圖軟體,我們只是新聞的搬運工。”

    針對絕大多數觀眾的疑問,小馬又發了一條官博,心裏別提有多興奮了。沒想到這條只有三分鐘的新聞,居然有這麼高的熱度,也不枉當時她和攝影師強忍著口水把每一道菜都全方位拍了個遍。

    不只本地電視臺,微信上,知名段子手玩泥巴在公眾號上發的一條資訊也在被人瘋轉。

    這條資訊很簡單,只有一張食物照片,和一句話:“贊贊贊,美味美味美味!”

    鑒於他以往毒舌犀利、很少誇獎什麼人或事的風格,中午這條訊息剛發出來時,許多關注他的粉絲都先在下面調侃說泥哥是不是被盜號了,然後才點開照片細看。

    比起那些挑角度挑光線、用修圖軟體調來調去的圖片,玩泥巴的照片絕對談不上精美。而且食物也不是完整的,一截為二,一半在湯裏,一半在勺裏,依稀還有點點內餡碎屑。

    但就是這麼一張粗糙的照片,卻引來粉絲們又一陣評論熱潮。

    “不知為什麼,突然餓了。”

    “豆腐還能這麼做?你們城裏人真會玩.jpg。”

    “在哪兒吃的?泥哥老司機求帶!”

    “我只認得出裏面有蝦仁,其他的是啥?但不管是啥,看上去都很好吃。”

    倪廣先是悶頭吃飯,離開餐廳後又忙著和今天沒到場的朋友吹噓炫耀,暫時沒空和粉絲們互動。

    這條沒頭沒腦的微信被粉絲們從各種角度猜測了一個下午,到了傍晚,終於有剛剛看過B市本地新聞節目的的粉絲,附上了新聞截圖與原圖對比,說道:“終於找到了,原來是家明星開的餐廳。也虧得咱盯著泥哥的圖研究了半天,否則還真認不出這碗豆腐湯。”

    電視臺的專業攝影機,豈是倪廣的手機可以相比。看著截圖裏那一份份高清放大多角度特寫的佳餚,不只粉絲們恍然大悟、為什麼向來毒舌的玩泥巴居然也有唱讚歌的一天;路人們也紛紛被吸引過來,外地的拍大腿哀嚎沒有口福,本地的則得意洋洋宣稱明天就去嘗嘗。

    對比截圖出來不到十分鐘,很快便有玩泥巴的業內朋友也轉載了,評價曰:“老倪,看看你把蕭可的美食都糟蹋成什麼樣了[怒火]”。

    底下一水的加一強排,痛心疾首,都是和玩泥巴同個級別的文化界大腕。更不乏平時高冷無比,萬年微信才詐一次屍的傳說級人物。

    對於許多不關注國內影視的人來講,蕭可這個名字有些陌生,見這麼多大拿對他推崇備至,粉絲們趕緊去搜索。

    結果一出來,無數人跌破眼鏡:原以為是位大廚,居然是位明星。明星也就算了,還長了一張大寫的帥臉。帥也就算了,演技還備受好評。業務能力強也就罷了,居然還寫得一手好字,典故更是信手拈來。國內幾時出了這麼一位堪稱完美的男藝人?

    有人懷疑這都是行銷手段,但很快被反駁:除了官方會議之外,除非自願,還有誰能一次性請動這麼多文化名人?

    於是,那人便不服氣地盯著蕭可的微博一條一條扒,同時不斷搜索相關新聞,希望能找出過度炒作的證據,或者其他黑點。

    但僅僅過了半個小時,他便宣稱自己要路人黑轉腦殘粉:“做為一個吃貨,才翻完第一頁照片我就饞得把手邊的零食全吃完了。啥也不說了,明天我就去B市,嘗嘗蕭老闆的手藝。”

    這神轉折看得眾人目瞪口呆,紛紛組團去蕭可微博下觀光。一時間,蕭可不但搜索指數名列前茅,連帶著粉絲數量也又漲了一輪。

    與此同時,另一撥觀光者也在研究蕭可的微博。起因是今天中午被蕭可採納了建議的那個追星女孩,開心地在某個流量很高的八卦娛樂論壇上詳細描寫了她和偶像的第一次見面。並特別強調了燜爐甜餅的美味,以及兼職賺錢吃大餐、和一輩子支持正主的決心。

    她是該論壇的活躍用戶,因為平時發言禮貌可愛,許多人對她印象都很好。見她把蕭可誇成了一朵花,又有美食加成,都嘻嘻哈哈地去圍觀。

    恰好這天,《謎城之戰》的劇組為紀念蕭可戲份拍攝完成,剪輯了第一版片花,重點突出男主和蕭可。原本準備在明天發佈,一看蕭可忽然上了熱搜,和剛剛回來的徐導商量了一下,乾脆提前放出。

    努力睡覺的蕭可沒轉這條片花,但在搜索他相關新聞的人卻看到了。

    片花選取了最精彩的幾個鏡頭:暗夜刺殺的千鈞一髮、戰友相認的肝膽相照、攜手殺敵的熱血沸騰,還有萬萬少不了的孟小樓貴妃醉酒的風華絕代。

    雖然劇情不多,但仍能看出男主和男二演技爆棚,且張力十足。劇情不拖泥帶水,俐落乾脆,不落俗套。

    普通觀眾們感歎這部劇果然不負眾望,製作精良,臺詞簡凝有味,演員的演技也比期望中的更贊。

    還有京劇迷特地研究了孟小樓的那一段戲,評論說技巧肯定不像真正的梨園大家那麼純熟,但做為演員來講,卻已足夠優秀。而且還特地學習了影視劇裏很少用到、實際卻必不可少的踩蹺技巧,實在是 SSS級的敬業。

    不過,評論刷得最多的還要屬對基情喜聞樂見的迷妹們。

    男一男二對手戲默契無比,更難得的是兩名演員一個英武一個俊美,從片花來看性格也是互補得不得了。甫一播出,頓時招來一片狼嚎,圍觀八卦眾的腐之魂更是熊熊燃燒。

    此時,刷話題刷轉發都不足以宣洩她們的熱情。把片花迴圈了幾遍後,雞血上頭的幾位技術帝開始連夜製作MV

    除此之外,還有人把微信上的截圖PO到了微博。影迷們這才發現,原來蕭可還在B市開了家餐廳,菜肴看上去都好吃得不得了。

    剛剛被孟小樓驚豔了一臉的影迷們馬上表示,明天立即去給蕭老闆捧場。天天蹲守首頁等開張資訊的迷妹們更是對正主這種低調任性的行為痛心疾首,放話明天一定要把餐廳吃乾淨了再走。

    文化圈的名人效應,加上喜愛片花的影迷,以及原本的粉絲。不知不覺中,蕭可已經吸引了遠遠超過食材預定量的客人。雖然由於定價的緣故,他們未必都會用餐,但選擇留下的人數,依舊超出預估。

    次日,蕭可按時去了和倪廣約定的茶室,接受採訪。

    昨晚沒睡好,他的思維有些遲緩。雖然沒做出什麼不得體的舉動,但卻在不知不覺中,把前世和今生兩種迥異的語言方式攪在了一塊兒,于零星的現代辭彙之中,摻雜著大量古代白話。

    他這種說話方式,換了別人可能要懵。但倪廣文科出身,又做了多年的文字工作,文學造詣非常人可比。當下你來我往地拽了半天白話,最終卻是甘拜下風,輸得心服口服。

    沒想到蕭可除了是演員兼大廚之外,還是位深藏不露的傳統文化資深研究者。嗟歎之餘,他不免奇怪道:“蕭老闆,你昨天說話似乎不是這個風格啊?”

    蕭可這才驚覺,抹了把臉,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抱歉,昨晚沒睡夠,暈暈乎乎的說錯了。”

    沒睡好還能說這麼溜,要是養足了精神,那得有多牛?向來自詡才思敏捷的倪廣不禁深受打擊。

    蕭可和他不熟,見採訪結束後,對方忽然變得有些垂頭喪氣,也不便多問。寒喧幾句,便道別離開了。

    他的行李已由韓父統一提前運到A市,這次出行,輕裝上陣。

    在機場休息區同韓父會合時,已經是中午。登機之後,剛要按空姐提示關掉手機,忽然接到了丁海立的電話。

    老丁嗓門極大,口氣又是著急又是興奮,“小蕭老師,生意比我們預估的好得多。客人排著隊在等桌子,還有訂不到卻不願走的,纏著我們非要討個說法。現在連備用的食材都用完了,得馬上再訂。您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多訂一些?我給您說說今天的客人總數,您拿個主意。”

    昨天粉絲委婉指出價格略高之後,蕭可已經做好了今天門可羅雀的準備,沒想到結果竟與他預估的正好相反,生意居然火爆異常。

    剛要說話,聽到空姐再度提醒,他只得匆匆說道:“老丁,我這邊得關機了。你是熟手,你來掌握,先把下午和明天的份給定了,等到了A市我再聯繫你。”

    “哎?行行,那我先多下點兒。小蕭老師再見。”

    這邊廂,丁海立掛上電話,琢磨了一番,對慕名前來卻因排隊晚了沒有食材無法點菜、正在前臺抗議的一名客人說道:“對不起,這位先生,為了保證味道,我們每天的菜品都是限量供應,以後會逐步增加。今天上午已經達到了上限,如果勉強再做的話,時間不夠,無法入味,味道也達不到標準。您如果下午有空,可以先預約點菜,屆時再過來就餐。”

    這人正是昨天新加入腦殘粉大軍的那名前路人黑。他說到做到,今天一早果然請了假趕來B市。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沒訂到桌,不免有些生氣。

    不過,聽丁海立說得合情合理,如果勉強逼餐廳做出來,那相當於花大價錢吃了次品,這可不划算。想到這點,他怒氣漸消,點了點頭,“那好,我預約單人晚餐。豆腐餃、天梯鴨掌這兩樣菜一定要有。另外,再推薦下你們其他的招牌菜。”

    “好的,先生。”成功搞定客人,丁海立笑眯眯地叫過一位服務員,“小張你過來,給客人推薦一下。”

    這時,又有一位特地帶了一個月工資過來捧場的年輕迷妹問道:“師傅,為什麼菜單上沒有蕭老闆以前在家裏做的那些菜?我就是沖著他以前發的上湯炒飯來的,怎麼會不做呢?”

    丁海立一開始就建議蕭可把平時的菜譜全部拿到餐廳來。但他不同意,覺得

    作者有話要說:

    都是家常菜,擔不起禦膳之名,便只挑了少數幾樣。

    現在見有人與自己看法一致,丁海立頓時大樂,立即拿過個筆記本,親自記下客人說的話。同時口中說道:“您的意見很寶貴,我們一定會向老闆反應。”

    他語氣誠懇,心中卻想:等小蕭老師點頭,自己又能多學幾道菜。而且,餐廳菜品越多,回頭客也就越多,名氣愈響。當初嘲笑他老夫聊發少年狂、必定失敗的那些人,就等著被現實打臉吧!

    【真·作者有話說】

    GUOKE扔了一個地雷

    車幹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姑娘們的慷慨。

    今天還是很晚,捂臉爬走。明天再爭取爭取,抽掉懶筋,提前更新。

 46

    抵達A市之後,蕭可也顧不得休息,出了機場直接去劇組拍攝地點和導演碰頭。

    A市是有名的古代皇都,文物古跡不少。雖然也有影視城,但一些追求完美效果的導演還是喜歡到實際景點拍攝。這部叫做《彈劍歌》的武俠片,今天便在市區內出外景。

    這部片子的導演叫曾學君,是目前蕭可合作過的導演裏年紀最輕的,今年只有三十四歲。因為從小癡迷武俠,一入行就籌備著要拍一部武俠劇,哪怕遇上限播令也不屈不撓,一定要如期拍完。

    在上個劇組由一位孫姓前輩牽線之後,蕭可和曾導見過一面,當場便簽了合約。

    當下趕到拍攝地點附近,遠遠看到古城牆下一批拍攝所用的機械設備在運轉,幾名古裝男女正在演戲,蕭可就知道找對地方了。

    只見戴著遮陽帽的曾導坐在鏡頭旁,對一名同樣身穿古裝的男子說了幾句什麼,也不管對方因自己一席話而滿面訕然,轉回身繼續看得專注。

    擠過黃線外圍觀的人群,蕭可拿出曾導給的簽名名片,對保安說道:“你好,我找曾導。”

    曾導的名片在外面發得不少,但簽名的卻是少數。認出那的確是老闆的字跡,保安將黃線拉開一條縫隙,讓蕭可進來。

    走到附近,蕭可看了下場記牌,估計還得有一會兒這一條才能過完。正好走得累了,便先放下背包,準備喝水。

    導演助理注意到有陌生人過來,二十幾度的天氣還戴個墨鏡捂個口罩,身材也特別好,舉手投足間特別有範,不像是混進來的普通人。翻了翻演員行程表,她遲疑地過來打招呼,“你好,請問是蕭可先生嗎?”

    “對,是我。”

    “你來得真早,我們都以為你晚上才會到。”

    “嗯,曾導說我明天進組,不過我想先來打個招呼。”

    通常演員抵達之後都要休息個一天半天,像蕭可這樣風塵僕僕直接趕到的是少數。小演員也就罷了,但蕭可電影賣座,還剛剛拍完知名導演的本子,事業一路上升,卻依舊這麼謙和,助理頓時心生好感。

    她笑眯眯地主動介紹道:“我是曾導的助理小劉,那邊正在拍幾位配角的戲份,馬上就好了。不如你先到保姆車裏,和幾位主演一起休息休息,稍等一下?”

    話音未落,旁邊的房車裏便有一位古裝美女探出身來,立即引來遠處的圍觀群眾陣陣尖叫驚呼,相機哢哢響個不停。

    面對這陣勢,美女一點也不怯場,微笑著向蕭可說道,“帥哥你好,我是金蘭。”

    過來之前,蕭可便看過劇組演員名單,知道金蘭那身奇形怪狀的古裝雖然是幾個女演員裏最寒酸的,實際卻是女主角。見她如此平易近人,連忙也笑著問好:“你好,我是蕭可。”

    “我知道你是誰,昨晚我看了你的新片片花,實在太棒了。我的好多粉絲都在微博留言給我,說你演的項子玉是幾個男配裏最帥的。”說到最後一句,金蘭壓低聲音,沖他眨了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金蘭長相屬於豔麗型,配上眨眼的動作,更是嫵媚無比。換了別的男人,至少會流露出幾分欣賞讚美。但蕭可最不擅長和年輕女孩打交道,聽到誇獎,只是謙遜道:“過獎了。”

    同時,他心裏暗道:飯桌上徐導還說第一版片花今天才發,怎麼突然提前了?

    金蘭很欣賞蕭可的淡然,說道:“不會不會,她們都說你是最帥的大廚兼明星。”

    兩人低聲交談之際,旁邊卻有一個人覺得刺眼之極,暗生悶氣。

    這人正是剛才被曾導不輕不重訓斥過的男演員,名叫宋浩達。

    他對蕭可的不滿並非源自金蘭,而是因為之前他也做過生意,入股了一家美妝零售網站。本以為從此可以不必辛苦拍戲,每天自有源源不斷的進賬,但卻虧得血本無歸,只經營了半年便以倒閉告終。不但沒賺到一分錢,反而還欠了不少債務。

    若論名氣,宋浩達之前勉強能算三線,多多少少有些人氣。但娛樂圈競爭激烈,在經過半年的空窗期之後,他再進入圈子想打拼還債,卻是處於接不到像樣合約的尷尬境地。

    來錢快的代言他摸不著,好本子他輪不上,偏偏又不願軋戲趕場,拼著辛苦多拍幾個配角,只想趕緊拿個待遇好的男二甚至男主,一舉還完欠款。

    抱著急功近利的想法折騰了幾個月後,他處境反而比當初回歸時更艱難了。實在沒辦法,只得和圈內有雁過拔毛之稱的樓敏簽了兩年的合約。雖然少賺一點,但起碼不會走空。

    雖說路都是宋浩達自己選的,但他還是免不了怨氣橫生,時不時抱怨自己運氣不好。蕭可昨晚的熱搜他看了,見這個後進晚輩不但事業春風得意,還在寸土寸金的首都CBD開了家高檔餐廳,宋浩達實在羨恨無比。

    當下聽到蕭可與金蘭相談甚歡,還討論起了A市有哪些特色小吃,再加上還憋著被導演訓話的窩火,宋浩達忍無可忍,抄著手著過來說道:“金蘭,蕭可不是大廚麼,你想吃什麼就讓他做唄,我們也沾沾光。還可以讓煮飯的人休息一天,一舉兩得。”

    做為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他這話十分輕慢,不但蕭可收斂了笑意,金蘭也有些不快。但為了照顧彼此的面子,還是打了個圓場,“呵呵,我現在只想吃當地特色。”

    “他不是手藝好嗎,當地特色看一眼也就學會了——對不對,蕭可?”宋浩達是那種典型的自己不好也見不得別人好,尤其是和他選擇相似的蕭可。憑什麼他開店就賠,蕭可開店就人人嚷著要去捧場?

    蕭可不知他為何針對自己,原本還想順著金蘭的話含糊過去,但見他咄咄逼人,便也冷了臉。

    恰好這時,助理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蕭先生,曾導找你。”

    蕭可順勢說道:“金姐,我先過去一下。”

    金蘭比蕭可大五歲,平時搭戲的男演員基本比她大,乍然來了個小弟,十分新奇,便說道:“嗯,改天再聊,蕭小弟。”

    蕭可回以一笑,逕自走開。

    自己冷嘲熱諷,對方卻理也不理,甚至走前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宋浩達更加氣憤,說道:“金蘭,你看這新人,實在太狂妄了。”

    《彈劍歌》開機已經快一周了,劇組合作的這批演員為人如何,金蘭心裏大體也有數。她不願再搭理宋浩達這個浮躁又喜歡譏人無恨人有的傢伙,敷衍地“嗯”了一聲,繼續坐回車裏休息。

    見她態度也如此冷淡,宋浩達恨恨踢了一腳地面的石子,低聲說道:“裝出那副清高樣給誰看,誰不知道你現在急著找人接盤!”

    不只助理,曾導也很意外蕭可居然一下機就趕過來,對他的印象頓時更好了。用力拍了拍蕭可的肩膀,笑著說道:“小蕭,昨晚的片花我看了,楊貴妃扮得不錯。這次你演的項子玉用劍,有不少打戲,你要不也練練,再傳段佳話?”

    曾導不知道,比起京劇,劍術才是蕭可的強項。他立即說道:“沒問題。”

    “哈哈,我知道孫老師為什麼一直誇你了,不說天賦,不說長相,單憑這份勤勉,換了哪個合作者不喜歡?”

    談笑幾句,曾導又說道:“你演的男二明天開始拍,場次都調到了這個月,比較密集,不方便增改,否則劇情就亂了。”

    曾導說這話並非無的放矢。現在稍微有點名氣的演員差不多都會要求改劇本,增加露臉機會。就連剛才那個男四,也敢要求增加一條和女主角相戀的線,馬上被他當場瞪了回去。之所以特別對蕭可強調,用意在於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學人提加戲的要求。

    以前都是導演主動給蕭可加戲,他還從來沒有過自己要求過。聽到曾導的話,還當是對方在自己詢問對劇本的看法,立即認真回想了一番。

    劇本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主線支線伏筆都記得很清楚,非常流暢,挑不出什麼差錯。

    《彈劍歌》這個武俠故事發生在漢初,卻源起于秦朝。秦滅六國之後,六國皇室後裔暗中聯繫,合縱組織了一個叫做夜宗的秘社,意在消滅秦國,重新恢復戰國時代諸國並踞稱雄的格局。但在胡亥當政,大秦帝國漸顯頹勢之後,各國卻都想取而代之,成為天下共主,而非從前固守封地的王。

    勾心鬥角到最後,誰也沒得以好處,反而是一個出身市井的草根當上了皇帝。共同的失敗讓夜宗再次攜手合作,信誓旦旦再不相負,試圖東山再起。

    從開頭來看,這似乎是部朝堂劇,實際上,主角是一個江湖小人物。他恰巧救了夜宗負傷落難的堂主,因為機變靈巧受到賞識。為了每個月兩吊錢加三斤肉的份例,欣然同意加入組織,經過一連串巧合,青雲直上,短短時間內便升為組織高層。

    故事基本發生在江湖,朝廷大勢都借配角之口講出。蕭可飾演的項子玉乃是楚國後裔,自記事起便被當成夜宗的得力幹將培養,一心要光復楚國項氏。

    但在離開夜宗,行走江湖之後,卻因所見所聞與師傅自幼教導截然不同而深感困惑。最後徹底改變想法,站到夜宗的對立面,又因無法徹底割捨親人,為師傅擋下毒箭,抱憾而死。

    這個角色外表白衣翩翩,點塵不染,孤獨執拗,唯一的愛好是劍術。但後期卻又有明顯變化,從一個唯長輩之命是從的追隨者,變成了有自己主見的人。

    雖然前世接受的教育是俠以武犯禁,應當嚴加防範。但哪個男人沒有英雄情結?蕭可覺得這角色很有意思,轉變也不生硬,而是脈絡分明,塑造得十分用心,第一次看完劇本便同意接演。

    改劇本不是他的長項,而且他也沒有不滿之處。便對曾導說道:“曾導多慮了,我很喜歡劇本,沒有意見。”

    曾導滿意地說道:“那就好,我們得馬上收拾收拾回影視城,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見。”

    先同導演道了別,蕭可又向新認識的助理說了再見,這才離開。

    不遠處,一直在注意蕭可舉動的宋浩達見導演對他十分客氣,再對比剛才給自己的冷臉,對蕭可的不滿頓時又更深了一層。暗暗決定,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給他使個絆子。

    趁坐車回途的空檔,蕭可先聯繫了丁海立。得知餐廳依舊火爆,午飯時間還沒過,晚餐桌位元就全部預訂出去,頓時心情大好。兩人商議一下,決定把食材定量翻上三倍,觀察兩天再斟情增減。

    同時,他又交待了丁海立一些材料,讓他務必找齊。等一個月後自己結束拍攝回到B市,就要著手為餐廳釀制供食客在秋冬飲用的獨家蓮露酒。

    掛上電話,想到金蘭說的片花,他又打開微博,頓時發現彈出的各種新增資料又刷新了之前的記錄。

    照例回復了幾條比較熱情的粉絲留言,他點開上個劇組的官博,想看片花,卻發現拖不動,只好換到流覽器用引擎直接搜索。

    結果出現之後,他卻發現,除了正片之外,還帶有一連串名字形形色.色的視頻。除了片名之外,清一色標注了周孟的字樣。

    琢磨了一下,他覺得這大概是男主周顧言、男二孟小樓兩個名字的縮寫。好奇心起,便隨便選了一個隨手點進去。

    進度條剛剛跑完,視頻開頭的花瓣飛揚特效便讓他嚇了一跳。根據觀影經驗,這應該是女主角才有的待遇。但徐導說片花裏女主很少露面啊?而且視頻上標的都是男一男二的名字,莫非是粉絲們特別喜歡女主?

    帶著疑惑看了一半,蕭可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這視頻哪兒是喜歡女主,分明是把他當女主來剪輯了。

    又翻了幾個視頻,發現基本都是把所有孟小樓和周顧言有肢體接觸的片段挑出來,再將原本不相關的鏡頭嫁接在一起,剪出深情凝視的效果。兩人的曖昧感撲面而來,再遲鈍的人也能感受得到。

    雖然看過幾部經典同志電影,但蕭可沒想到這個世界對同性戀情的接受度竟這麼高。翻了翻視頻下面的評論,基本是清一色的“在一起”、“祝天長地久”、“周部長男友力杠杠的”,小蕭王爺頓時有種打開新大門的感覺。

    不過,他絕不可能與陳尚行在一起,另一個人倒有可能。就是不知道韓——

    意識到自己思緒跑偏,蕭可趕緊刹車。本想點官方片花來看,手滑之下,又點錯了另一個視頻。

    依舊是桃花紛飛,依舊是曖昧十足。螢幕裏周顧言的臉放大再放大,配著極盡纏綿的歌詞和孟小樓對視。但蕭可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不由自主在腦中將周顧言替換成了韓熙林,想像他會怎麼做。

    比如貴妃醉酒這段,周顧言為孟小樓驚豔喝彩,特地到後臺誇他歌喉清婉無雙,扮相無人能及。但若是韓熙林,一定會先泡一壺清茶,再關心他演出了那麼久累不累,頭上的點翠頭蓋重不重,說不定還會親手為他脫下沉重的銅蹺。

    又比如在書店抓捕日特時,男主為了保護臨時闖入的女主,選擇放棄行動,打著哈哈把她帶出店外。但若是韓熙林,即使要救另一個人,也絕不會忘了他,一定會選擇自己殿后,讓他和那人先行離開——

    打住打住,自己是男人,又不是等待呵護關愛的小女孩,怎麼會冒出這麼多不著邊際的想法?

    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因為類似茶樓八卦閑言猜測的幾個視頻,認真地拿韓熙林與一個虛擬人物比較起了留言裏所謂的男友力,雖然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蕭可依舊覺得尷尬無比。趕緊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地一直坐到下了計程車。

    糾結的小蕭王爺今天依舊不想面對韓熙林,仍然選擇早睡,於是又錯過了網路上的熱議。

    因為觀眾呼聲太高,小馬製作的蕭可餐廳特輯不得不提前出爐。又因對蕭可本人只進行過簡單的電話採訪,重心只得放在介紹菜肴身上,間或穿插幾幀蕭可的資料和一干名人的誇獎。

    三十分鐘的特輯,關於各種菜品的大特寫足足占去了二十分鐘,饒是如此,依舊有觀眾打電話來抗議,問說給了紅燒鮑魚360度旋轉大特寫,為什麼沒給彩果也來一個,是欺負人家除了顏色不同外表都長得一樣嗎?

    倪廣親筆操刀的專訪,也在這天晚上新鮮出爐。他的粉絲本以為又是對蕭可手藝的吹捧,沒想到點開才發現,主力吹捧物件居然換成了蕭可的國學造詣。

    看到向來頗有幾分恃才傲物的玩泥巴竟放下身段,實力誇獎一個年輕演員的學識如何如何淵博,各種掌故如何如何信手拈來,字裏行間時不時又加上幾句對美食的讚美,許多昨天只是隨便看看熱鬧的粉絲,頓時真正來了興趣。

    他們一邊調侃泥哥果然被盜號了,一邊搜索餐廳號碼,準備明天一早就打過去訂位——看不少評論裏說,去晚了就沒位子了。

    特輯加上文青效應,昨天的熱潮延續到了今晚,並且仍有持續發酵的趨勢。就目前的勢頭來看,相當一段時間內,餐廳的生意是不愁了。

    有萬人稱讚,自然也會有少數人嫉恨。

    沒事就喜歡搜索自己相關報導的宋浩達發現蕭可又上了熱搜,不由在個人帳號上酸了幾句,只差沒指名道姓地罵他是花錢自炒,順便再感歎下自己懷才不遇。

    酸氣沖天的牢騷發出去沒多久,他忽然接到了一位藝人事務所資深員工發來的資訊:“你這部戲和蕭可合作?”

    “是啊,你不知道?”

    “又不是我幫你接的戲,我當然不知道。我問你,這個人好相處嗎?”

    想起白天曾導對蕭可笑臉相迎的模樣,宋浩達撇了撇嘴,回復道:“人家正當紅,傲氣著呢。”

    “這就難怪了。”

    “?”

 

    “兩個多月前樓姐聯繫過他,想問問有沒有興趣合作,結果一連兩個電話過去,他都不接。你說這脾氣傲不傲?”

    沒有誰能記全娛樂圈所有人的號碼,而電話聯繫往往是合作意向開始的第一步,其中當然少不了陌生來電。

    聽說蕭可沒有助理,都是自己在談。他居然不接電話,這在圈中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不過,深受樓敏盤剝的宋浩達卻覺得,蕭可這決定其實很精明。樓敏的合約極其苛刻,和賣身契差不多。每次回想起合約條款,宋浩達便心痛得睡不著覺。

    剛要哈哈兩句帶過去,宋浩達忽然靈光一現:連員工都知道這事,說明樓敏把這當成了一顆釘子,心中必定有火。

    而她除了盤剝之外,也很懂得整人。聽說前陣子進去的聞思平,就是因為合約到期時自以為擺脫了她,把多年積怨統統罵了出來。樓敏表面不動聲色,實際卻暗中記恨了好幾年,直到最近逮著聞思平的小辮子,一出手就是殺招,快准狠地把他弄進了局子。

    如果能煽動這女人來對付蕭可,想想那結果,他真是做夢都能笑醒。

    讓你紅,讓你賺錢,一旦沾上樓敏,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想到這裏,宋浩達連忙把對話方塊裏的笑臉刪掉,多打了幾句話:“原來他還得罪過樓姐。我今天就看出來了,這傢伙輕狂得很,剛一進劇組就甩臉給女主角看,連曾導都拿他沒輒。”

    看到這暗示蕭可甩大牌的話,那員工懷疑道:“導演不喜歡還能用他?”

    宋浩達趕緊拿出道聼塗説的事打了個補丁:“聽說是參演的那位孫前輩推薦的,多年的情份,曾導不便推辭。”

    “原來他背後有人,難怪目中無人。”

    沒想到起了反效果,生怕這消息傳到樓敏耳中、讓她知難而退的宋浩達輕輕掐了自己一下,馬上又打了一個補丁:

    作者有話要說:  “但也只是傳聞罷了。那個老孫只在上個劇組見過他一面,憑什麼幫他牽線?我看多半是曾導覺得他戲份少,將就著用一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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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瞎話編得太多又留破綻,宋浩達沒敢再胡扯蕭可和曾導的具體事情,而是改為像往常那樣抱怨自己角色戲份少、連蕭可這種新人都敢對他耍大牌云云。轉而從側面怦擊蕭可人品。

    揣摩著對方差不多信了,他便結束了談話,準備過幾天再探探她的口風,打聽下樓敏是怎麼反應的。

    以樓敏的為人,聽了這些話必定會勾起舊恨。如果她肯出手,也不枉自己絞盡腦汁拋了這麼多餌過去。

    想像著蕭可走黴運、餐廳倒閉的情形,宋浩達冷笑幾聲,得意無比。

    *****

    蕭可昨晚沒休息好,傍晚回房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結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醒了。

    這幾天他忙著餐廳的事,也沒在家做早餐,今天既然起得早,梳洗一下,便去下廚。

    韓父佈置這邊的房子時,暗渡陳倉,把原本為餐廳準備的一些特殊食材也帶了過來。翻了翻冰箱,蕭可發現有處理好的薏仁,便拿出來煮粥。

    這薏仁事先舂過,將凹陷處的褐色糙皮去了,又用新鮮豆腐渣擦過,除去藥氣,只留淡香,讓口感更好。

    蕭可先將白糯米入鍋煮起。為免吵到還在睡覺的韓家父子,又把廚房門帶上,再將加了水的薏仁端到儲物間裏,隔著兩扇隔音門磨好,重新端回廚房。

    剛準備濾去渣滓,只留純漿,這時,廚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蕭可抬頭一看,是韓熙林。

    最近一看見他,蕭可就渾身不自在,找藉口的效率也特別高。一瞬間,便決定藉口要同丁海立商量推出小份例菜的事,避出廚房。

    但韓熙林卻不肯遂他的願。見蕭可視線遊移不定,就是不看自己,索性便站在出口,手臂往門框上一撐,將去路徹底堵死。

    他那副架勢活像是隔壁偶像劇組裏調戲小女生的不良少年男主,蕭可覺得簡直快沒眼看了,便悶悶地回身去拿濾網。

    韓熙林卻若無其事地招呼道:“早啊。”

    過了好幾秒,蕭可才回道:“……早。”

    韓熙林原本打算給蕭可一點緩衝時間。但見緩了兩天他還是躲著自己,覺得如果不推他一把,說不定這人就要像鴕鳥一樣繼續躲下去,便決定強勢一點,主動出擊。

    為此,韓熙林還準備了一個好理由。

    給蕭可遞過被他遺忘的濾杯,韓熙林說道:“我昨天看了電視劇的片花,你演得很有感覺,造型非常帥氣。”

    “哦。”蕭可想這人誇獎搭話的理由實在拙劣,但唇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另外,我還無意看了幾個網友剪輯的視頻,有點……特別。”

    實際上,根本就不是無意。秉承著這輩子都要對蕭可誇誇誇的想法,片花一出來,不但被韓氏收買的那幾十個腦殘粉迅速出動,輪番上陣用古今中外各種溢美之詞在蕭可微博下猛誇了一圈。韓熙林也註冊了一個小號,挑誇得最好的轉發了幾條,準備額外給獎金。

    他還順便又搜索了一下路人關於蕭可的評價,看看那幾個專門負責清理負評的有沒有認真幹活。

    但這一搜,卻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

    居然有人把蕭可和陳尚行湊一對,還不只一個人這麼幹。

    雖然知道他倆絕無可能,韓熙林還是有些窩火,想要馬上吩咐殺負評的人把這些視頻統統抹掉。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個借機詢問蕭可想法的好機會。

    於是,今早聽到蕭可屋裏的動靜,他便立即起床跟了進來。

    蕭可一時沒猜出韓熙林的想法,聽他用特別二字形容視頻,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是不是周顧言和孟小樓的雙人視頻?”

    韓熙林點了點頭,說道:“雖然也算是變相地宣傳了電視,但我覺得影響不好。要不要我找人把它們都撤了?”

    聽他語氣微妙,蕭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韓熙林是吃醋了。他平時都是效率至上,能走直線絕不拐彎,也虧得這次,竟如此耐心而曲折迂回地來試探自己。

    看穿了他的想法,蕭可心情莫名變得很好,之前幾分鬱悶一掃而空。一邊給手裏的薏仁漿濾汁,他一邊慢吞吞地說道:“刪了幹嘛,都是粉絲的心意。”

    聞言,韓熙林略帶不悅地問道:“你喜歡這些視頻?”

    蕭可反問道:“都是我演的,為什麼不喜歡?”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腰間一緊,繼而頸邊撲上溫熱的氣息,頓時大窘。再也裝不出剛才的無辜模樣,掙扎著說道:“住手!”

    這一次,卻輪到韓熙林揣著明白裝糊塗。

    從背後緊緊擁住蕭可,他說道:“這就是你最喜歡的電視裏的場景。我沒看懂這是什麼意思,又怕講不清楚,所以示範一遍,直接問你。”

    蕭可趕緊說道:“這是孟小樓手臂受了傷還強撐著開槍,周顧言為了減輕後座力扶了他一下。喂喂,你手怎麼還搭我腰上?電視裏只是扶一下子就放開了。”

    韓熙林沒有說話,手臂卻越發用力,似乎想將蕭可整個箍進他的身體。

    “放開!”其實蕭可有好幾種技巧能甩開韓熙林,卻又怕傷了他,只得忍著鬱悶一再強調。

    韓熙林依舊沒有鬆手,驟然低柔的話語帶著溫熱氣息,一起撲上蕭可已然泛紅的耳廊,執著而強硬地說道:“蕭可,我不會放手。”

    聽出他的一語雙關,蕭可也沉默了一會兒,同樣語帶機鋒地問道:“就那麼著急?”

    “對。”韓熙林言簡意賅,但語氣中透出的堅定,卻是不容置喙。

    看他大有馬上立刻現在就要答案的架勢,蕭可深感無奈。下意識地想轉移話題,忽然想起一件事,鬼使神差地說道:“那些視頻好幾個網站都有,想要刪除,價格可不便宜。你那麼有錢?”

    跟了兩個劇組,平日在眾人八卦閒談間,他大概也瞭解了水軍的行情。倒不覺得韓熙林拿不出這筆錢,只是想胡亂找個藉口把要回復的事給岔開罷了。

    卻沒想到,韓熙林聽到這話,身體陡然僵硬。

    和他只隔了兩件薄襯衣的蕭可肯定,絕非自己錯覺。

    這問題是哪里有古怪嗎?怎麼一提到韓熙林就緊張?

    剛想問個明白,韓熙林卻猛然鬆開了手,後退兩步,“差點忘了,我今天要提前去公司,你——你和我爸一起吃早餐吧。”

    看著他匆忙的背影,疑惑之際,蕭可差點兒把手裏的薏仁漿倒進了水池。幸好及時回神,趕緊加進已然沸騰的粥湯。乳白的漿液遇上糯米,廚房中立即彌漫起陣陣撲鼻粥香。

    攪拌著粥米,蕭可逕自沉思:難道錢是韓熙林的軟肋嗎?莫非他遇上了經濟危機,還是個人條件並沒有那麼好,平時都是打腫臉充胖子?

    小蕭王爺不禁琢磨了一路,從餐桌一直想到劇組,直到開機時才消停。

    按照劇本順序,項子玉這個角色最開始登場時,本該是在夜宗習武練劍、學習謀略。但為了趕進度,曾導打亂了順序,蕭可到劇組後第一場是初次出穀,從天而降,救了落難的男主和女主。

    照曾導原本的打算,他只要吊上威亞拍幾個特寫鏡頭,剩下的交給武替來演就好。

    但當蕭可換上白色箭袖長袍,束發戴冠做好造型,拿著道具長劍隨意舞了幾下,曾導視線頓時便移不開了:看小蕭這架勢,似乎身手比武替還好上幾分,莫非自己眼花了?

    藉口找感覺,曾導讓蕭可繼續練下去。

    蕭可本以為試個三五招就可以,卻沒想到,導演竟一直沒喊停。直到他練完一套完整劍法,曾導依舊一聲不吭。

    難道是自己哪招不到位,失手現眼了嗎?蕭可還劍入鞘,疑惑地向曾導看去。這才發現,不只曾導一臉呆滯,整個劇組上到演員下到雜工都圍了過來,都呆呆地看著他。

    這情形似曾相識,好像他扮貴妃醉酒那天,同劇組的人也是這麼圍觀他的。

    不是現眼就好。蕭可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曾導,找到感覺了嗎?”

    曾導這才如夢初醒,忘形地沖上來抱住他,險些喜極而泣,“有有有,太有感覺了!白衣勝雪,少年煥然,完全是我心目中的完美俠客!不用武替了,辛苦你親自上場,按剛才的劍路來就好,我讓武指改動作配合你。對了小蕭啊,你願意加戲不?”

    “……”蕭可轉了轉被勒住的脖子,心說貌似昨天正是曾導特地叮囑自己,說不能增改戲份的啊?

    對於曾導的出爾反爾,蕭可持保留意見,只說道:“小尹已經把劇本改得差不多了,讓我下個月務必過去。如果您能說服他,我沒意見。”

    曾導趕緊回屋打電話。不多時,裏面便傳出激烈的爭執聲。又過了一會兒,曾導氣呼呼地走了出來。摸著沒留鬍子的下巴沉吟片刻,忽然又問道:“不給加戲也行。那你介意重背臺詞嗎?”

    蕭可記性不錯,聞言點了點頭,“沒問題。”

    但誰也沒有想到,曾導不只當場改了蕭可的臺詞,還把其他人的臺詞也一起給潤色了。

    但凡與項子玉有關的情節,大部分都被加進“這位項公子少年俊材,武功絕頂,BLABLA”之類的讚美之詞。如果換了別人,估計演員們念詞時都會覺得羞恥。但是蕭可嘛,眾人一致認為完全擔得起這近乎肉麻的誇獎。

    而且,因為曾導老愛用帶“俊”的成語。半天拍攝下來,金蘭已經把對他的稱呼,由蕭小弟改成了蕭英俊,其他人也跟著喊。於是,蕭可的外號繼蕭老闆之後,又新添了一個。

    幾場戲下來,不只工作人員手機裏存滿了蕭可玉樹臨風的帥照,曾導也拿著自己的私人相機拍了一段。完了越看越滿意,覺得劇組來了這麼棒的演員,應該好好宣傳一下,便讓剪輯先剪兩組蕭可的舞劍動作出來,當做花絮,馬上放到網上。

    萌著蕭可的迷妹們沒想到這才一天的功夫,就又有了正主的乾貨,而且還是位冷峻劍客,與內斂斯文的孟小樓是兩種風情。花絮出來沒多久,便有不少人找了陳尚行的古裝劇配合剪輯,周孟前世今生的MV頓時遍地開花,

    忙著拍戲的蕭可還沒看到視頻,倒是韓熙林先一步刷到了。

    發現原本的糟糕物還沒下手刪,新生的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加上還未向蕭可坦白身份的煩惱,韓熙林簡直想讓人把那幾個網站直接全黑了。

    他現在十分懊惱,當初在山寨怎麼就不趁勢說個明白。那天意外告白之後,蕭可本來就還在猶豫。如果這時再爆出減分項,說不定蕭可會直接拒絕。

    想來想去,似乎只能繼續瞞下去。至少等蕭可接受了他,兩人感情平穩之後,再告訴蕭可真相。只是這麼一來,愧疚與不安,也得再跟隨他一陣子。

    這時,煩惱的韓大董事忽然接到韓父的來電:“兒子,我剛剛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你叔公和表叔恰好也在A市旅遊,今晚我們一起吃個飯。我看小可這幾天很累,就別叫他了,讓他收了工好好在家休息。我已經訂好了餐廳,你七點準時過來就好。”

    【真·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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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妹子~

    表叔上線,韓董的謊話終於要被揭穿了,想想真有點小激動呢

    PS:這兩天很累,姑娘們的留言明天再恢復,不好意思。

 48

    上次叔公生病住院,韓熙林一直在Y省,只在出院時去探望過一次。後來他們闔家去表嫂老家過年,其間都沒走動過。算下來,快有半年沒見面了。

    韓熙林還沒入學前,是叔公教他啟蒙認字。雖然這些年因為工作太忙來往得少了,但心中對這位長輩依舊尊重。

    原本他還打算今晚再堵蕭可一次,既然叔公來了,計畫只能暫時押後。向老爹問清餐廳位址,他又給蕭可發去一條資訊,說明情況。

    收到消息,蕭可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他就怕收工回去後,韓熙林又追著自己要准信。

    但他確實還沒考慮好。

    他對韓熙林有好感嗎?他們相處愉快嗎?他欣賞他嗎?答案都是肯定。但想成為伴侶,只有這些似乎還不足夠,仿佛缺了一點什麼似的。

    可到底哪里不足,他也說不上來。也許,他需要的不是用時間慢慢思考,而是一個能讓自己瞬間通透的契機?

    他正抱著手機發呆,忽然,頭頂的假髮被人輕輕拉了一下。

    隨即,金蘭坐到了他旁邊,問道:“蕭英俊,今天收了工有空嗎?我早看中了一家很有名的特色餐廳,可惜之前一直要拍夜戲。今天好不容易輪空,偏偏幾個飯搭子又要趕拍。整個劇組除了我之外,就你不用加班,陪我一起去行嗎?”

    陪年輕女孩子出門?那還不如讓他馬上回去直面韓熙林。蕭可立即條件反射地搖頭,順手拉了韓父來當擋箭牌,“不好意思,今天有位長輩到A市來陪我拍戲,我得回去等他。”

    聞言,金蘭小小失落了一下,旋即說道:“好吧。我看你回家都打車,反正我也要去市中心,你就坐我的車吧,我們一起走。”

    蕭可不便繼續拒絕,只好點了點頭,接受了金蘭的好意。

    片刻之後,兩人卸完妝換上便服上了車。車子駛出僻靜的景區,向繁華的中心地帶開去。

    原本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卻因為途中遇上有人追尾,三名車主爭執不休,清理的拖車又遲遲未到,生生給堵在了離終點只差一個街區的地方。

    等了十分鐘,金蘭便坐不住了,對助理說道:“我先走過去點菜吧,一會兒疏散了你過來找我。”

    蕭可伸頭看了看路,發現附近的街景自己都認識,走過去最多就一刻鐘,而再等下去不知還得多久。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趁勢告辭道:“我還要等人,也得先走了。”

    兩人一起下了車,穿過轎車長龍走到人行道上。注意到前面有個賣鍋貼的小店,一群人在排隊,金蘭腳下不由偏了幾度,向小店拐去,“蕭英俊,我想吃那個。”

    “哦。”上輩子全靠僕人伺候,這輩子還沒有過伴侶的小蕭王爺很自然地說道:“那你去買吧,我幫你拿傘。”

    “……”金蘭看了他一眼,翻出皮夾抽出一張錢,默默把挎包和遮陽傘一起遞給他,然後自己排隊去了。

    蕭可敏銳地察覺似乎有異,心說,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逕自疑惑間,他被順風飄過來的濃烈油香味嗆了一下,趕緊避到旁邊樹蔭下,忍不住把口罩墨鏡都取下來揉了揉鼻子。

    剛將墨鏡戴回去,他忽然注意到,有位從對面走過來的中年男子,一直在盯著他看。從五十米開外,一直看到五米之外。

    見他注意到自己,男子有些不確定地走到他面前,問道:“這位小同志,去年入冬時,你是不是在B市醫院住過院?”

    聽他這麼一說,蕭可似乎勾起了某些回憶,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仔細打量了幾眼,突然靈光一閃,問道:“你是在醫院煮餃子的那位——韓先生?”

    “對對,是我。你是姓蕭吧?”見蕭可還記得自己,男子不禁笑了起來,說道:“第二天我去拜訪你,但同房的大爺說你已經走了。”

    他鄉遇故人,哪怕只是點頭之交,也沒由來地讓人多了幾分歡喜。蕭可看了一眼還吊在隊伍後邊的金蘭,索性與男子攀談起來,“你過來旅遊嗎?”

    男子說道:“是啊,我父親一直想再來看看兵馬俑,所以趁旅遊旺季還沒來,我申請了年假過來陪他。你呢?”

    “我過來工作。”

    注意到他手中拿著的小花洋傘,男子笑道:“是出差嗎?現在陪女朋友出來逛街?”

    “不是——”

    蕭可還未說完,一個耳熟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表弟,你站在那兒幹嘛,飯店在這邊!”

    這聲音似乎是——韓父?

    蕭可疑惑地回頭看去,正好看到剛剛下了車的韓父沖這邊招手,大聲說道:“快過來,我和小林都到了。你說你啊,你爸都沒走錯,你反而迷路了,虧你們還是一起來的。”

    “稍等稍等,我同朋友說完就過去。”沖韓父說完,男子又對蕭可說道:“小蕭,我給你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回B市,有空可以一起喝喝茶。”

    他對樣貌俊美,廚藝好脾氣也好的蕭可很是欣賞,而且覺得離開B市還能在這麼遠的地方遇到也是緣份,忍不住起了結交的念頭。唯一可惜的是帥小夥兒似乎有女朋友了,不能把他介紹給自家小輩。

    但蕭可卻顧不上接他的話茬,回身看了看韓父,又看了看他,恍然記起,這人也姓韓。

    沒想到,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自己還在醫院裏時,就先遇到了韓家父子的親戚。

    正遇自感慨間,男子見蕭可半天沒說話,還以為剛才韓父叫他時,帥小夥兒看到了韓父身後的豪車,便略帶自豪地說道:“那是我表哥和表侄,我表侄是做生意的,繼承祖業,做得不錯。”

    做生意?蕭可有些奇怪:韓董不是在別人的公司做事嗎,怎麼一下子又變成老闆了?莫非他說的是另外一個表侄?

    他疑惑地問道:“你的表侄是叫韓董嗎?”

    “不,他叫韓熙林。”說著,男子往蕭可身後指了指,“這不,他親自來催我了。”

    韓董=小林=韓熙林?

    種種線索指向如此明顯,蕭可迅速在心中推導出結果,抱著萬一的希望現次回頭看去。然後,不太意外地對上了一張熟悉的冷峻面龐。

    四目相對,沉默瞬間在空氣中蔓延。

    韓熙林從停車場繞過來時,無意發現站在樹下和表叔說話的人背影看上去十分眼熟,竟然像極了蕭可。雖然知道蕭可不認識表叔,還是情不自禁地想過來看看。

    但他沒想到,這人竟真是蕭可!

    韓熙林一時還沒想到身份問題,以為表叔是在問路,剛想說話,卻聽表叔介紹道:“小蕭,這就是我侄子韓熙林。熙林,這位元是我以前認識的小蕭。”

    表叔聲音不高,但落在韓熙林耳中,卻比集團每次在新項目工地開工時點的鞭炮還要刺耳。

    蕭可看了一眼再度僵硬的韓熙林,總算明白,為什麼早上自己一提起有錢,他會那麼緊張。

    關鍵不在於“錢”,而在於“有錢”。韓董,哦不,韓熙林似乎是位有錢人啊。

    他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好,韓先生,請問你公司叫什麼?說不定我每天收工時都有路過。”

    表叔知道侄兒的脾氣,見韓熙林不搭腔,便接話道:“他主要做房地產,你看到樓身外有韓氏集團的字樣,就是他們公司建的。”

    蕭可不知道韓氏建過多少社區,但卻記得,當初于小嶽邀請自己一起去果園時,強調了無數次收購方韓氏集團如何如何財大氣粗。就連他的第一部電影,也是韓氏贊助的。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個遙遠的稱謂,放在投資出品那一欄,看似密切,實際不會和自己有任何交集。但今天,卻有人告訴他,韓熙林,正是這個財大氣粗的集團董事長。

    驟然得知真相,蕭可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看著面無表情的韓熙林,下意識倒退了一步。

    韓熙林也是心亂如麻,同樣沒想到真相會從別人口中說出。見蕭可第一反應是疏遠,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腕。

    這時,他才注意到,蕭可手中竟拿了女式包和洋傘。

    見侄兒反應不對勁,表叔疑惑地問道:“熙林,你怎麼了?難道你們以前認識?”

    話音未落,如願買到煎餃的金蘭轉了回來。見一晃眼的功夫,蕭可身邊就多了兩個人,不禁奇怪道:“蕭——蕭可,這兩位是你朋友嗎?”

    不知怎麼回事的表叔趕緊順著她的話打圓場,“你是小蕭的女朋友吧?我之前和小蕭有過一緣之面,沒想到今天——”

    沒等表叔說完,韓熙林便冷冷地打斷了他,“小姐,這是你的東西?”

    金蘭看著這位容貌不遜色于大牌紅星、眼神卻淩厲到極點的男子,不明白他想做什麼,遲疑著點了點頭。

    “請你收好。”

    說著,韓熙林一把從蕭可手中奪過傘和包,也不管金蘭方不方便接,直接一股腦強塞到她臂彎裏。

    然後,他對表叔說道:“小蕭的確是我朋友。他不舒服,我得送他回去休息,今天的晚飯暫時缺席。等回了B市,我再去拜訪叔公和您。”

    小蕭哪里不舒服了?剛才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表叔還想細問,但韓熙林不等他回答,已經強拖著蕭可走遠了。

    蕭可沒想到韓熙林的力氣會這麼大,連掙幾下都甩不開,反倒

    作者有話要說:  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他怕讓人看了笑話,只得忍氣罷手。直到被推進車裏,才向韓熙林怒目而視,“你想怎樣?”

    【真·作者有話說】

    胡思亂想的河豚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姑娘

    不好意思,這一陣子有點急事,更新只能改成三千保底。等我適應一下,調整出時間來,再儘量加更TOT

 49

    韓熙林錯開視線,刻意不看蕭可抗拒的模樣,逕自發動車子,“蕭可,我想和你談談。”

    見他毫無悔意,蕭可冷冷說道:“但我不想和你談,誰知道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自從來到現代,他還是第一次發火。韓熙林的欺騙不僅觸到了他的底線,還讓他有種被背叛的憤怒。

    見韓熙林一語不發,蕭可怒極反笑,去開車門,“很好,看來你也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心虛得話都說不出來。既然如此,何必再假惺惺地說什麼要談談。”

    但一連拉了幾把,車門卻沒有半點反應,蕭可反應過來,轉身撲過去,想搶韓熙林掛在另一邊的搖控器。

    但在這時,剛剛啟動的車子正好拐了個彎駛出酒店停車場。沒系安全帶的蕭可被慣心力甩向一旁,早有準備的韓熙林立即騰出手將他緊緊按在懷裏。

    “放開我!”

    蕭可掙了一下,感覺到車已經開到了馬路上,害怕出事,便沒敢太用力,只象徵性地掙了幾下。

    韓熙林趁機將車開得飛快,超水準搶道飄移,不到三分鐘,便駛進了暫住的社區。

    因為上一次受過教訓,這次還沒動身,韓父便全程盯著A市房子佈置進展,沒再出什麼岔子,各方面都盡善盡美。由於是在一樓,還有一個緊挨著陽光房的車位,下了車就是公寓後門。

    來不及下車,韓熙林直接撞開鐵欄,直到快沖上玻璃門,才猛地踩下刹車。

    蕭可還沒從天旋地轉的震力中反應過來,便覺得身體一輕,眼中的世界驟然全部顛倒,竟是被韓熙林直接扛出了車子。

    他頓時大窘,“姓韓的,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別鬧,會被人看見。”韓熙林一下便熟稔地戳中他的死穴。

    話音剛落,怕丟臉的蕭可果然立即噤聲。

    直到韓熙林進屋落鎖,他才再度掙扎起來,“韓董——不對,韓熙林,你不覺得自己太過份了嗎?”

    韓熙林本來是想放開他的,結果聽他話語中頗有幾分咬牙切齒,怕鬆手後反而把時間浪費於糾纏。索性一不幫二不休,直接將蕭可按在陽光房的沙發上,然後覆身而上,緊緊壓住他的雙腿,同時按住他的手腕,半騎半俯地跨坐在他身上。

    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蕭可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釘成標本的昆蟲,絲毫動彈不得,頓時怒氣愈盛,“韓熙林,騙了我還這麼強硬,你覺得自己有理了是吧!”

    “蕭可,你聽我說。”與強硬姿態截然不同,韓熙林的聲音帶著幾分隱約的慌亂,“我不是有意騙你。當初剛見面時,我先是誤以為你認識我。後來你叫錯了我的名字,一念之差,我沒當場把誤會講明白,才一直讓你誤解到現在。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認識你?簡直可笑,你是什麼大人物,人人都要認識你!”蕭可說完才想起,以韓熙林的身家來說,他的確算是一號人物。

    注視著身下怒氣絲毫未減的青年,韓熙林愈發心虛,“所以說是我誤會了。後來我想過要解釋,但總是時機不對。”

    蕭可壓根不信他的話,“又說謊!我們認識足有大半年,你居然拿不出哪怕一分鐘來解釋?”

    “是真的,還記得清明節回B市前,我說過回來後有話要對你講嗎?結果——”

    “結果你什麼也沒說。”蕭可依舊以為他在找藉口。

    “……結果我誤會了你和尹覺意,然後說錯了話,問你想不想要男朋友。”

    提到這事,蕭可不禁想起當初因為韓熙林這番話,從而意識到自己和女孩子相處不來,真心實意鬱悶了好幾天的情形,頓時覺得手癢癢的,簡直恨不得揍他幾拳,“所以,你是在怪我嗎?”

    見他炸毛,韓熙林愈發手忙腳亂,想要安撫他,但又怕手一松放跑了人。

    為難之際,看到蕭可因發怒瞪得大大的眼睛,襯著微微泛紅的白皙面龐,比起平時的陽光斯文又是另外一種好看。鬼使神差地,韓熙林不禁忘形地俯身親了親他的眼簾,同時喃喃說道:“不,我只是想說,當時我就對你……因為怕你不肯原諒,我才沒有說出口。”

    認為韓熙林推卸責任的蕭可原本還想再罵幾句,但突如其來的親吻,卻讓他徹底啞了聲音。

    眼簾上傳來的觸感鮮明溫暖,窘迫之余,蕭可心中突然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為了掩飾,他將頭扭到一邊,大聲說道:“都是藉口!”

    親都親了,見蕭可沒有生氣的跡象,韓熙林索性將整個上半身全部壓到蕭可身上,與他徹底貼合在一起。

    彼此面龐相距不到一寸,額頭幾乎相抵。直視著避無可避的蕭可,韓熙林沉聲說道:“或許真是藉口,但不是說給你,而是給我自己聽。我怕你生氣,更怕你不願接受這份感情,疏遠我離開我。所以,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將坦白時機一拖再拖。”

    韓熙林的眼窩有些深,平日裏顯得格外冷酷。但當他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一個人,眼中的深情卻足以融化一切,讓人渾身發軟。

    半強迫地與他對視的蕭可,只覺原本的怒氣在凝視之間慢慢淡去。他不甘心地閉上眼睛,像是想說服自己一般,再次強調道:“都是藉口。”

    只是,他的語氣卻比之前柔和了不少,與其說是在生氣,更像是在不露痕跡地撒嬌。

    注意到這小小變化,韓熙林眼中掠過一抹喜色。將額頭完全抵在蕭可額前,他說道:“不,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離開。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嗎?你招待我們做客,我不但吃光了自己那份燴餅,還搶了助理的晚飯。不是因為我饞,而是除了你親手做的食物之外,別人做的飯菜對我來說,味同嚼蠟。”

    之前陰差陽差,讓他苦惱了許久。這一次,他不想再對瞞蕭隱瞞可任何事情,便將自己最大的秘密開誠佈公地說了出來。

    蕭可原本打定主意,不管這傢伙再說什麼都當沒聽到。但韓熙林話音剛落,他便立即忘了新下的決心,疑惑地睜開眼睛問道:“味同嚼蠟是什麼意思?”

    “你以前不是奇怪,為什麼我一離開你就不好好吃飯麼。原因就在這裏:好幾年前,我便感覺不到吃飯的樂趣。再精美的食物,到我口中都與木渣沒有區別。對我來說,一日三餐只是完成任務,保證能量足夠餓不死就行。直到你出現,我才重新找回了吃飯的樂趣,享受到了食物的味道。”

    蕭可沒想到韓熙林還有這怪毛病。但仔細回想,他平時的種種反常舉止,包括不回家吃飯就靠狂喝咖啡來解決之類的惡習,都與這毛病對得上號。

    享受美食,是每一個人的本能,但韓熙林卻與之無緣,未免讓人遺憾。

    一個疑問驀然脫口而出,“如果我以後不再下廚,你會怎麼樣?”

    話語出口,蕭可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理由太過離奇,諒韓熙林編也編不出來。在知道真相的瞬間,他已經原諒了韓熙林那源於患得患失的欺瞞。但卻完全不知道,這近乎賭氣的念頭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想來想去,也許是餘怒未消,潛意識裏想讓韓熙林吃癟。

    不料,對於他的“威脅”,韓熙林想也不想便說道:“無所謂,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沒想到他竟是這種回答,蕭可呆了一呆,忽然反應過來,“喂,這不是二選一!我還什麼都沒答應你,也沒原諒你!”

    像是看穿了他的色厲內荏,韓熙林用鼻尖輕輕蹭著他的鼻峰,低沉但堅決地說道:“我愛你,蕭可。”

    前言不搭後語的告白,砸得小蕭王爺暈頭轉向。有種自己是被亂拳打死的老師傅的錯覺,垂死紮掙道:“我真沒原諒你……”

    抗拒之際,他先前的懵懂迷茫,卻在一瞬間徹底變得通透無比:他的猶豫、他的不滿、他的遲疑,不就是因為,沒有等到韓熙林一句清楚明白的承諾麼?雖然都說酒後吐真言,但醉鬼的話,又怎能與意識清醒時發自肺腑的真心實意相提並論?

    只是,想通歸想通,要讓他馬上對韓熙林點頭說yes,卻一時有些說不出口。

    僵持片刻,蕭可推了韓熙林一把,“你太重了,起來。”

    心有靈犀地感覺到了蕭可態度的軟化與無聲諒解,再確認他已無之前的抗拒之色,韓熙林立即忙不迭地坐起身來。

    動作之際,韓熙林的某處地方重重擦過蕭可身下,驚得蕭可差點兒臉都綠了。直到確定這廝只是無心之舉,才神情稍緩。

    甩了甩被握到發麻的手腕,蕭可還沒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韓熙林已主動伸手為他輕輕按摩。

    但按著按著,韓熙林卻又再度將他的雙手包裹在自己掌中,緊緊握住,儼然又是一副預備禁錮的架勢,“現在,你可以給我答復了麼?”

    【真·作者有話說】

    之前姑娘們指出的錯字和稱呼錯誤都改了~

 50

    對於韓熙林的一再追問,蕭可略感鬱悶,反問道:“有你這麼催人的嗎?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

    韓熙林毫不猶豫地說道:“天時地利人和,為什麼還要等?”

    “……”蕭可嘴角抽了抽,半帶賭氣地說道:“什麼人和,也許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也許我想要的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

    “你不會。”韓熙林低頭吻了吻蕭可的指尖。

    蕭可更不服氣,“你怎麼知道?”

    “如果你想要女朋友,就不會讓你的美女同事親自去買東西。相反,你會殷勤地為她跑腿。無關追求與否,這是本能。”說到這個,韓熙林眼中浮現一絲笑意,“所以你還是找個男朋友吧,比如我。”

    原來是這裏做得不對。蕭可沒什麼誠意地反省了一下,隨即便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猶豫一下,他緩緩移過視線,不再躲閃,定定與韓熙林對視。

    他的眼神熾烈如火,將他心中的最後一絲抗拒徹底消融。

    既然喜歡,那兩人總要有個開始。蕭可也不願在欲擒故縱中浪費時間,便頂著紅得像熟蝦的耳朵點了點頭,故作鎮定道:“既然你很有誠意地毛遂自薦,那我就答應先……先和你談個戀愛。”

    他本以為這答復足夠教韓熙林心滿意足,沒想到,對方竟不滿地糾正道:“不是戀愛,是在一起過一輩子。”

    得寸進尺得隴望蜀不知饜足貪得無厭……蕭可心中頓時刷啦一聲彈過一大串譴責語,只覺拳頭又在發癢,“不先戀愛,怎麼知道能不能過一輩子?”

    就連保守的大德王朝,青年男女也要先相看過,彼此中意,才會找媒人提親。否則那不是結親,是結怨。

    韓熙林不解道:“同住的這半年多,我們不是一直很合適麼?”

    蕭可覺得這傢伙真是沒救了,“室友和戀人完全不一樣好嗎!”

    見他一臉鄭重,韓熙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我明白了。”

    見狀,蕭可不禁懷疑道:“你到底談過戀愛沒有?”

    前世他雖然被嚴令禁止接近女色,但在和老禦廚學藝的時候,時常聽對方回憶家鄉往事。就著老頭子乏善可陳的形容詞,也曾對傳說中溫柔如水的江南女子生出憧憬嚮往。

    連他這個病人都禁不住春心,今年二十八歲的韓熙林,更不可能沒有感情史。但見他這副毫無經驗的模樣,蕭可原本的篤定不禁開始動搖。

    他這麼一問,頓時輪到韓熙林視線遊移。片刻後,才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問這幹什麼?”

    兩人在沙發上相對而坐,膝蓋相抵,身體前傾。這麼近的距離,足以讓蕭可看清他臉上那幾分無法完全掩飾的不自在。

    見多了韓熙林的遊刃有餘,從容不迫,蕭可還是第一次見他窘迫,頓時理解了韓父為什麼有時會故意招惹他。原來,韓熙林發窘的樣子和平時反差極大,看上去非常好玩。

    蕭可大感有趣,故意說道:“我是你男朋友,難道這也不能問嗎?”

    韓熙林沒注意到他眼中的打趣,還以為蕭可是認真想盤問自己過去的感情史,只好強捺住那份不自在,回憶道:“高中時我同桌天天幫我整理試卷,以我女朋友自居,但我們聯手都沒牽過。念大學時,我留意過一個女生,對她特別有好感,但又不想和她交往。直到回國前夕,我才發現……我之所以想接近她,是因為她某個角度看上去,和我過世的母親簡直一模一樣。”

    他說得並不流暢,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窘迫。蕭可卻聽得差點兒驚掉了下巴:看上去很有經驗的韓熙林,感情方面居然和自己一樣簡單?

    “那工作以後呢?”蕭可追問道。

    “爺爺還在世時,我依他的安排相過親,但大多在約會兩三次後,不了了之。”

    當年祖父為他安排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女,基本比他小一兩歲,正是女孩子一生中最驕傲的年紀。她們雖然對韓熙林很有好感,但架不住帥哥既不主動更不熱情。被別的男生追捧慣了的女孩們自然無法忍受,紛紛主動與他一拍兩散。

    蕭可這下是徹底無語了。放著這麼好的條件,不去享受人生,反而一心撲在工作上,實在是——太浪費了!

    曾經因為病體無數次把慕少艾之情掐死在搖籃中的小蕭王爺剛想強烈譴責一番,忽然記起這個不解風情的傢伙現在已經是自己的男朋友了,怎麼能鼓勵他去追求享受?趕緊生硬地改口,“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以後你不要去相親就好。”

    韓熙林立即保證道:“放心,絕對不會,我已經有你了。”

    ……這麼一說,搞得好像自己很沒安全感似的。蕭可不禁問道:“你怎麼不要求我?”

    鬆開緊握的手,揉了揉蕭可柔軟的頭髮,韓熙林說:“我會做到最好,比任何人都要好。這樣的話,你還要找其他人麼?”

    蕭可捂臉,試圖遮掩正由耳朵向臉頰蔓延的紅暈:這傢伙怎麼搞的,明明沒有經驗,情話卻張口就來,他都快不好意思再聽下去了。

    他趕緊轉移話題,“你今晚想吃什麼?”

    蕭可這麼一問,韓熙林才發現,盛夏的晚霞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黯淡,東方白月漸移。他說道:“你想吃什麼?我們點外賣吧,你休息一天。”

    “不用。家裏的食材阿姨都處理好了,只是下鍋炒一下,比等外賣快多了。”蕭可生怕他把自己之前脫口而出的氣話當真,趕緊強調,“一點也不麻煩。”

    韓熙林原本想來份燭光晚餐,給告白成功紀念日一個完美句號。見蕭可格外堅持,轉念一想,他們之間的緣份,不也正是因為蕭可親手做的一份晚餐開始?

    如此一想,他便改了主意,讓步道:“就來一份早上我沒喝到的薏仁粥吧,趁我爸不在,我再嘗嘗一直被他獨霸的茄鯗。”

    “晚餐吃這個太清淡了,夜裏胃會不舒服。”蕭可說,“你想喝粥的話,我煮山藥粥吧,做法差不多,但更加適口。”

 

    “你是專家,聽你的。”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廚房。韓熙林像往常那樣,先為蕭可系好圍裙,坐在旁邊看他一舉一動,時不時遞個東西。

    取出早已磨好的山藥粉,蕭可調出稠漿,與香糯米按四六比例依次下入高壓鍋,開火熬制。

    雖然韓熙林說用茄鯗佐餐就行,但蕭可仍覺不足。想了想,將烤箱預熱了五分鐘,末了取出一條金銀肝,上盤開烤。

    金銀肝是豬肝剔除白色管部,再切片之後,與去除筋膜的大板油一起下壇,加入白糖、醬油、黃酒等醃上幾天。等入味之後,將肝片和脂油依次隔片排好,再用細繩牢牢捆好,整串吊高晾起。想吃的時候,也必須整串一起烤,熟透了以後再剪開麻繩。

    不多會兒,粥米便飄出陣陣淡香。隨著溫度升高,烤箱內也是香氣四溢。高溫加熱之後,板油油脂融化開來,將肝片浸得油亮透滑。醃製品特有的香味被熱油催化,辛香撲鼻。這個時候,就算再沒胃口的人,也會忍不住想甩開腮幫子大吃一頓。

    不過,韓熙林雖然喜歡美食,但更喜歡蕭可本人。

    見他在料理臺上有條不紊地操作,忙碌之際,剛剛被自己親手系上的長蝴蝶結隨著動作一拍一拍地打在被牛仔褲繃出的臀部曲線上。看了片刻,韓熙林終於沒能忍住,做了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

    “喂,我手裏還端著東西。”

    感覺到韓熙林又像早上那樣,從背後一把擁住自己,蕭可趕緊放下盤子,“你又想做什麼?”

    “別動,我就想抱一抱你。”其實韓熙林還想再做點別的,但又怕進展太快讓蕭可印象不好,便強忍住其他衝動,只靜靜地環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發間。

    這擁抱似乎和早上的不太一樣。感覺到頸間傳來的熱氣,蕭可剛剛褪溫的耳朵再度泛紅。

    韓董,韓熙林。室友,男朋友。身份一旦轉變,看待對方的視角似乎也隨之截然不同。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孔,但蕭可卻能直接在心中勾勒出他眼神專注,薄唇微抿,側顏冷峭而英俊的模樣。

    做為室友,做為朋友,韓董的英俊只是英俊,再無他意。但做為男友,甚至是將來共度一生的伴侶,韓熙林的英俊,卻似乎陡然多了幾分異樣的吸引力。

    蕭可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前世初次聽到老禦廚講水鄉女子多情溫軟那樣,如湖水一般悄然波漾。胸口似乎有某種情感,開始發酵醞釀。

    但他卻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才能平復起伏的心緒。想了半天,只得將這歸結於單身了兩輩子終於找到伴侶的開心,不禁低頭悶笑起來。

    “嗯?”感受到他胸腔震動,似乎心情很好,韓熙林也微笑起來:“你笑什麼?說。”

    “不。”

    “說不說?”

    韓熙林再次沒忍住,輕輕擰了一把蕭可的腰,他立即怕癢地躲開去。

    像是打破了某種俗成慣例似的,兩人開始小範圍地嘻鬧,氣氛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  玄關處卻忽然傳來了開門聲。

    蕭可趕緊推開他,“韓叔叔回來了。”

    “……”韓熙林不滿地想,天熱了,也該讓老爹度暑假去了。

 51

    之前韓熙林突然離開,又聽表弟說蕭可病了,韓父便無心多留,甫一吃完晚飯,便匆匆趕了回來。

    誰知開門一看,發現蕭可不在臥室休息,而是還在廚房裏忙碌,韓父馬上急了,“小可,你都病了還不去醫院?”

    說著又猛瞪韓熙林,“你實在太不像話了,居然讓小可帶病為你做晚飯。兒子,做人別太自私,你少吃一頓又餓不死,”

    韓熙林默然無語,但心中把老爹請走的想法更堅決了。

    蕭可趕緊出來打圓場,“韓叔叔,我沒生病,我就是……穿著厚戲服又一直在太陽下站著,剛才一時有點兒頭暈,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我也不是專門幫他做飯,我自己也要吃的。你來得正好,山藥粥和金銀肝都熟了,要不要再吃一點?”

    最近天氣越來越熱,劇組偶爾會有人中暑,蕭可靈機一動,把別人的遭遇安到了自己身上。

    韓父信以為真,加上美食當前,便沒有再繼續數落兒子,只不太贊成地說道:“不舒服就該多休息,來來,小可,我們去客廳一起吃,別理這沒人情味的傢伙。”

    一邊說著不要理,韓父一邊又念叨,“小可啊,拍戲這麼辛苦,乾脆就別做了。餐廳收入足夠你開銷了,要是想買房子車子之類的大件,直接找小林要。他成天巴著你做飯,這是他該給的。”

    以往韓父沒少說類似的話,蕭可全是一笑置之。但剛剛和韓熙林確定了關係,再聽到這種話,心情不禁微妙起來。暗暗想道,如果韓叔叔知道他們的事,不知會做何表情?還會這麼熱情地對待自己嗎?

    這麼一想,他不由有些緊張,雖然還在微笑,眼中卻多出了幾分擔憂。

    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待吃過晚飯,韓熙林趁老爹不注意,悄悄溜進了他的房間。

    剛剛被韓父強制下令回房休息的蕭可正坐在床頭翻劇本,見韓熙林進來,猶豫一下,沒有說什麼。只是將原本伸直的腿屈起來,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韓熙林為他無意識的親近舉動心情大好。坐到他旁邊,問道:“剛才怎麼了?”

    “沒什麼。”蕭可舉起劇本,找了個藉口,“導演打亂了順序,情緒完全不連貫。我在想明早這場項子玉發現原以為鐵板一塊的夜宗實際勾心鬥角,甚至有勢力已經與朝廷達成私下交易時的震驚憤怒該怎麼演。”

    其實韓熙林已大概猜出他因何煩惱。見他不肯說,知道多半還得再交往磨合一段時間,才能讓蕭可對自己毫無顧忌地暢所欲言,便也沒有點破。

    握住蕭可垂在床沿的手,韓熙林裝做不經意地說道:“等我辦妥幾件事,就對爸爸說明我們的關係。你不反對吧?”

    蕭可不知韓熙林是看出了自己的擔心,還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但無論原因為何,他都很開心。搖了搖頭,胸中本已飽脹的情感,變得愈發濃郁。

    雖然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宗族觀念比較強的蕭可還是希望能得到長輩認同。不過,其中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真心尊敬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韓父,希望得到老人家的支持。

    至於尚未謀面的父母,蕭可暗自決定,等拍完尹覺意的片子,就設法去找他們,然後盡力說服。哪怕做不到和睦相處,也得讓他們知道,自己現在就中意韓熙林,誰也無法左右他的選擇。

    蕭可又暗自出神,這回韓熙林卻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了。便捏了捏他的耳垂,問道:“又發什麼呆?”

    蕭可說:“在想以後。”

    “過好現在,以後自然會更好。”

    天氣炎熱,雖然開足了空調,但貪涼快的蕭可還是穿得不多。說話間,韓熙林視線不受控制地向下滑移,盯住蕭可微微敞開的衣領間露出的精緻鎖骨,並不可避免地聯想到了一些點點點的事情。

    雖然這些聯想有點……但他畢竟是個精力旺盛的正常男人,而且最近需要自己解決的次數明顯比以前多得多。對戀人有所渴望,也是人之常情——

    在自己的想法變得更糟糕之前,韓熙林藉口還要處理檔,趕緊避了出去。

    細水長流,不急於一時。循序漸進,也是戀愛的樂趣之一。

    不過,老爹還是要儘快送走。

    路過客廳,看了一眼又在抱著手機刷微博的老爹,韓熙林同樣暗下決心。

    韓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兒子熱戀之路的絆腳石,逕自每日一發地在蕭可新發佈的晚餐照片下點贊留評,“獨門私房菜,餐廳裏還沒供應,哈哈哈哈!”

    *****

    第二天,拍完上午的戲,大家端著盒飯分頭找地方納涼時,曾導坐到蕭可旁邊的涼椅上,問道:“蕭英俊,你今天一直笑嘻嘻的,遇上什麼好事了?”

    今天自從起床,蕭可心情一直很好。就連到劇組穿好行頭化完妝,各就各位醞釀情緒準備開機時,他還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看得曾導心裏直抽抽,特地把他拉到一邊,問他等會兒拍發怒生氣的衝突戲還行不行了?

    當然,後來蕭可用實力證明,他的個人情緒和演技完全是不衝突的。

    見曾導又拿這事來打趣自己,蕭可趕緊正了正臉色,說道:“沒什麼。”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曾導對蕭可已經從欣賞演技發展到了喜歡他這個人,哪兒肯就這麼放過他,“我聽說有位知名媒體人士正策劃著想給你搞個重量級專訪,是不是正為這事開心啊?不過,看你這遮遮掩掩的樣子,別是有女朋友了吧?那可真是獨家新聞,要是傳出去,你的女粉絲們一定傷心死了。”

    這話聽得剛剛收穫了一位男朋友的蕭可莫名心虛,不敢接茬,也顧不得追問是什麼重量級專訪。趕緊裝做還想再打個菜的樣子,跑到煮飯的阿姨那兒轉悠。

    抬頭看到金蘭也在,蕭可想起昨天傍晚的事,怕不解釋的話,日後招來不好的流言,便趁旁邊沒有其他人,對她說道:“金小姐,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裏。我朋友周轉不靈,急著付筆貨款,風風火火地拉我去轉賬,來不及解釋清楚就走了。”

    娛樂圈誰沒有幾件秘密,面子上糊弄過去就完事。除非有仇,絕大部分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疑問也裝看不出。否則,好奇多嘴的名聲一旦傳出去,將來其他圈內人必定會多加防範,得不到好處又影響人脈。

    蕭可本以為金蘭會配合地打個哈哈,這事就算完了。沒想到,看著他一臉認真的模樣,金蘭突然笑了起來,“蕭英俊,你真是太可愛了。如果不是你年紀太小,我真是想追你做我男朋友。”

    早在來劇組之前,蕭可就搜了合作演員的相關資料,其中也夾雜了一些負.面新聞。老實說,金蘭在網上的風評不是太好,但無關生活作風,而是性格太過我行我素。粉絲們一直抱怨她顏值好,演技也夠用,卻為了報酬盡接一些雷劇。

    這次好不容易拍部比較像樣的武俠劇,粉絲們一開始還歡天喜地慶祝她終於有了事業規劃。沒想到開始官宣後,才發現這劇的女主角不是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天真小嬌花,而是頗有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蛇蠍美人,前期甚至把男一男二統統陷害了個遍。粉絲們生怕她因為這角色形象受損,一度天天在她主頁刷屏,求她推了這角色。金蘭只回了一條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接的片,便置之不理。

    別的女星說倒追可能是開玩笑,但以金蘭的性格,絕對是說到做到。聽到她的話,蕭可頓時嚇了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著他那呆窘的樣子,金蘭再度忍俊不禁。扯了扯他自頂戴玉冠垂至耳邊的綢帶,說道:“別當真別當真。這樣吧,你能對我談及私事,我就厚著臉皮默認咱倆是朋友了。那我也告訴你一件我的秘密好了:等拍完這部戲,我要宣佈退出娛樂圈。”

    “啊?”

    蕭可剛為那句別當真放下心來,乍然聽她將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自己,不禁又吃了一驚。心中半信半疑,也不知該怎麼接。恰好這時,丁海立每日例行報告銷量的電話打了過來。他悄悄松了一口氣,歉然地向金蘭笑了笑,借機走開。

    旁人不知蕭可心情,在他們看來,兩位俊男美女交談說笑,實在是賞心悅目。但也有人酸水直冒,那就是宋浩達。

    尤其是偷聽到蕭可那句“既然一直滿座,那推出新菜還有小份例菜的計畫暫時先緩一緩,等我回去仔細琢磨琢磨再說”,再聯想到自己的美妝站開張後流量動也不動的情形,宋浩達簡直連呼出的二氧化碳都帶上了濃濃的酸醋味,心裏除了嫉妒還是嫉妒。

    直到記起最近樓敏在朋友圈裏發的那幾條語焉不詳的動態,似乎是在暗示已經找到了對付蕭可的辦法,宋浩達心中的妒火才稍稍平熄。

    看著蕭可的背影,他暗自冷笑:一旦樓敏出手,蕭可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看他還怎麼得意!

    他正靠在道具箱上,幻想著蕭可身敗名裂、餐廳倒閉的情形,忽然背後一空,摔了個四仰八叉。

    看見摔了人,劇務趕緊來扶,連連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宋哥,這箱子把你整個人都擋住了,我一時沒看到。”

    身高是宋浩達僅次於經商失敗的痛,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在平時,肯定要嚷嚷一番。但今天想像蕭可倒楣的情形,讓他心情不錯,便大方地揮了揮手,“沒事,下次請我吃飯就行。”

    說著,他在劇務不掩鄙視的目光中,扶著腰走了。

    【真·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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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獅兒佳已經放棄治療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12-10 16:40:32

    感謝妹子們,不過你們是不是連擊啦?

 52

    宋浩達沒有猜錯,樓敏最近是準備給蕭可使絆子。不過,主要原因卻不是他以為的報復。為了兩個未接電話興師動眾,精打細算的樓敏還捨不得。

    她針對蕭可,是為了利益之爭。

    這幾年新人出道的方式比以前多得多,達人秀、網紅、社交網站男神女神等等,願意和樓敏簽經紀約的藝人越來越少,她不得不另辟財源。投資不起來錢最快的電影,便把主意打到了電視劇上。

    恰好最近,有個已經拍了四分之三,卻因資金鏈不足、面臨停拍窘境的劇組找上了她,開出的條件十分優厚。只要她願意注資,不但能掛上監製的名頭,將來發行賣劇以及各種衍生費用中,她可以得到兩個點的抽成。算下來,回報率差不多是投資金額的百分之十五。

    這麼豐厚的利潤,比高利貸還划算。樓敏考察了一番,發現題材還是最好賣的抗戰劇,便欣然簽約。

    投資之後,她開始關注同類型的在拍劇碼,分析它們會不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搶奪蛋糕。影視這行注重口碑,如果這一部戲收視率不錯,掛著監製頭銜的她將來在圈內就更有底氣了。

    起初,《謎城之戰》因為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傳,被樓敏給忽略輕視了。她覺得徐導之所以沒敢宣傳,是因為這劇只有宣傳劇照能看,其他都一塌糊塗,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對手。

    直到前幾天,首版片花出來,迷妹們主動做的MV刷滿了微博,樓敏這才驚覺,之前竟小看了對手。

    而且,算算檔期的話,自己這部雖然已經在做後期,一切順利的話估計能在下半年播出,看似和已經確認放在明年開年劇場的《謎城之戰》並不衝突。但因為目前電視臺還沒落實排片日期,所以,也有可能會拖到明年才播。

    姑且不管劇本,論導演、論演員陣容,樓敏手頭這部拍馬也趕不上《謎城之戰》。提前播的話還能喝口湯,如果同期對陣打擂臺,怎麼想都是個撲街的下場。

    這讓樓敏頓時生出強烈的危機感。她本來道德底線就低,意識到品質拼不過人家,便準備玩旁門左道。

    在娛樂圈這種是非多的地方,抹黑演員,連座劇組,順帶把整部劇名聲搞臭,讓觀眾自發自動抵制,無疑是最快捷便當的手段。

    沒怎麼考慮,樓敏就把目標鎖定在蕭可身上。她注意到,所有報導、以及網上的粉絲,都以為蕭可是剛剛出道的新人,在朋友家作客時被鐘導發掘,參加綜藝節目才入的行。

    而他近期參加的兩個訪談裏,也沒有提及自己過去的經歷。估計是覺得混了十幾年才翻身太丟臉,準備打造個完美無暇、一出道就參演票房過億電影的人氣偶像神話。

    樓敏認為,蕭可此時看似上升勢頭正好,其實,已經上映的作品也不過是一部電影而已,粉絲雖多,但還不夠鐵。一旦曝出刻意隱瞞歷史,欺騙觀眾的醜聞,勢必落個被群嘲圍攻、再度沉寂糊透的下場。男二名聲變low,劇也得跟著受影響。

    多好的把柄,簡直是對方主動遞到自己手裏的。熟悉蕭可過去的樓敏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讓手下員工寫了一篇扒皮文章,又讓他們加班加點去找老照片,還有視頻。

    只待影像資料到位,她就把圖文並茂的長文發到各個社交平臺。接下來,只要坐等蕭可完蛋,牽連劇組,她再順勢攪攪渾水,挑動一下觀眾厭惡情緒。類似小手段她可是駕輕就熟,絕對能刷爆全民抵制《謎城之戰》的話題。

    過去十幾年裏,在陰人下絆子領域從無敗績的樓敏信心十足地認為,這一次出手,也將以勝利告終。

    *****

    這天晚上,剛剛收工,蕭可忽然接到倪廣的電話,說他帶一個主持《百味人生》人物訪談節目的哥們兒去禦食宮吃過一次後,那人就天天找他搭線,想請蕭可做期電視訪談。受人之托,他便幫忙傳個話,問問蕭可最近有沒有空。

    沒開餐廳之前,蕭可推了無數綜藝與採訪。但在經歷了上個月的電視專題、以及文字訪談後,意識到採訪能拉動營業額,蕭可的態度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上次和倪廣聊下來,蕭可覺得這人雖然有點恃才傲物,但為人還挺靠譜。有他牽線,加上前天曾導也提過類似的話,雙重保證,節目品質應該還不錯。於是,蕭可又問了一些細節,便約好時間,找曾導請完假才離開。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預約計程車,而是走出一個街口,看看身後沒有劇組人員,迅速拉開車門,坐進一輛早已停在路邊的轎車。

    車內是等待多時的韓熙林。自從兩人開始戀愛,他便將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付諸行動:每天早晚接送蕭可。兩人往往還會提前起床,躲在車裏說上許久才分開。

    韓熙林這會兒還在和公司下屬視頻,分析行銷方案,見蕭可進來,只是微微頷首示意。

    看他正忙,蕭可便沒有打擾,安靜地坐到副駕取出耳機,開始聽有聲書。他想補的書單越來越多,但看書的時間卻基本趨近於無,便在劇組場務的推薦下,有空時就聽一會兒有聲書。

    發現擋風玻璃下摞了一堆旅遊攻略,蕭可不禁好奇地拿過來,隨手翻著看裏面的風景照。

    看了一會兒,發現不少頁面都有折痕,有些景點還用記號筆標了出來,蕭可暗暗猜測:是誰要去旅遊?難道是韓熙林安排了什麼節目?

    恰好這時,韓熙林結束了談話,把筆電放到後座。隨即迫不及待地抱住蕭可,順手拔下他的耳機,問道:“今天累嗎?”

    “還行。”韓熙林開的這款車車廂足夠寬敞,但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抱在一起,還是顯得有些局促。蕭可趕緊丟開攻略,順勢在韓熙林頸窩間廝磨片刻,才問道:“你計畫去旅遊?”

    蕭可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純棉T恤,韓熙林的襯衣只比他稍稍厚一點。彼此胸膛緊貼在一起,韓熙林甚至有種能夠感覺到他細密肌膚的錯覺。嗅著蕭可的發香,他不禁心中一動,手指悄然滑向蕭可的下巴,想要吻他。

    聽到蕭可的問話,他暫時住手,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說道:“不,是我爸。我讓人給他規劃了一條旅遊路線,從他最喜歡的任天堂新款發佈會看到攀岩比賽,明天就和我叔公一起動身,起碼要兩個月才會回來。”

    家裏少了電燈泡,從此可就自在多了。說不定,在蕭可結束這次工作前,他們就可以進展到最親密的那一步。

    正在這時,卻聽蕭可說道:“明天我也要回B市,這麼一來,公寓不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聞言,韓熙林手指一滑,在即將觸到蕭可的下巴前堪堪垂落。順勢按到他背上,略帶幾分切齒地問道:“怎麼回事?”

    “有新工作。”

    剛才曾導已經給蕭可掃了盲,說《百味人生》是一檔收視率與口碑同樣上佳的知名節目,一旦播出,效果比之前兩個採訪加起來還好。想到餐廳又將迎來新一波客人,蕭可便覺得心花怒放。

    他沒有聽出韓熙林的不滿,逕自歡喜地小小炫耀道:“有檔很不錯的節目主動找我參加訪談,我已經和曾導請好假了。”

    “……去幾天?”韓熙林心中鬱悶而無奈。

    “一天。為了不耽誤劇組進度,我和他們商量好,在晚上十點後進演播廳錄影,然後坐早上的航班趕回來。”

    一聽他這麼辛苦,韓熙林立即將那幾分無奈拋之腦後,算了算時間,說道:“是明天傍晚走吧?我陪你去。”

    “不用。”韓熙林坦白身份後,許多公務也不再瞞著他,直接帶回家處理。蕭可旁觀了這幾天,發現韓熙林實在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辛苦,便堅決反對,“沒事跑來跑去的,浪費時間。”

    “怎麼能說是沒事,我陪男朋友出差,多重要。”習慣了高強度工作的韓熙林覺得累點不算什麼。但見蕭可一臉不贊成,想了想,又找了個理由寬他的心,“我在總部也有事情要處理,陪你回去,一舉兩得。”

    蕭可瞪大眼睛看他,懷疑地追問:“真的?”

    “真的。”韓熙林實在是愛死了他這副警惕又乖覺的樣子,恨不得直接拉他上本壘沖到最後一關。

    察覺到自己的欲望又有抬頭的衝動,韓熙林趕緊放開他,試圖靠開車分散注意力,“先別說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到家之後,韓熙林立即找何倫訂了兩張明天下午回B市的機票,特地強調要挨在一起,末了讓他通知總部有關人員加班。

    做為一個敬業稱職的助理,何倫不禁擔心道:“韓董,您最近為了按時回家,在公司一連工作十幾個小時,中間幾乎都不休息。現在又要回總部通宵處理公務,您的身體受得了嗎?”

    韓熙林最近的確有些累,但熱戀之中,精神方面的滿足感完全足夠碾壓小小的疲憊。遂讓何倫不要再問,儘快去辦就好。

    次日晚上,蕭可和韓熙林抵達B市,趁前往電視臺的途中,蕭可先與主持人溝通。

    曾導早告訴過蕭可,這節目沒有訪談稿,全看臨場反應。兩人交流,只是先熟悉一下彼此談話方式,同時主持人就會提哪些問題,先給嘉賓打個預防針。

    誰知聯繫之後,蕭可才發現曾導說的攻略完全用不到。主持人兼監製先是猛誇了一通禦膳宮的菜肴,又問他準備何時推出微博上發佈過的三餐菜色。末了感歎哪怕是上班時間一到就打電話預訂,還是經常搶不到桌子,同時又拐彎抹腳地暗示,能不能給他來張白金卡,不必優惠不用打折,只要有隨時插隊的利處就行。以便他每次想新策劃時,能夠及時吃到激發靈感的美食。

    話題全離不開一個吃字,蕭可頗費了點功夫,才問出今晚的節目流程是什麼。

    只聽主持人老張意猶未盡地說:“既然蕭老師沒空拍外景,那麼我們今天全走內景戲好了。您當場示範,做一道快當點的菜品,比如甜點之類的,怎麼樣?”

    蕭可的甜點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篩面打蛋都很費功夫。平時在家有阿姨幫忙打下手還好,如果在電視臺做這個,蕭可估計得一直忙到天亮。

    暗暗否決了這個提議,蕭可又想到這個時代四季都有螃蟹,便問道:“請問能準備蒸鍋、烤箱和螃蟹嗎?”

    “可以可以。”老張最愛螃蟹,聞言精神一振,愈發期待地說道:“我這就讓人去買。另外,還需要什麼嗎?”

    蕭可又說了幾樣配料名字,但聽上去都十分普通。老張一一記下,心裏卻泛起了嘀咕:是不是因為不想公佈菜譜秘方,所以蕭可才用了那麼平凡的配料?會不會影響口感呢?算了,自己還是不要多想,相信蕭可的手藝吧。

    雖然有些小小疑惑,他也沒好意思直接問。記完清單火速交給員工去採買,然後又對蕭可說道:“蕭老師,回頭你能不能傳幾段你演出的影視視頻給我們?加到訪談裏的話,也好加深觀眾們對你的瞭解。”

    因為目前蕭可參演的片子只播出了一部,電視劇只有個點擊量早就突破十幾億的片花,觀眾們都看過了。老張私心想要點獨家花絮,便向蕭可詢問。

    蕭可不知老張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向徐導要幾段剪輯,對於這個要求卻是有些為難。正待拒絕,忽然想起上次於小岳來探班時,給自己弄了一份視頻合集,也許可以派得上用場。蕭可便說道:“行,我找朋友要一份,回頭給你發過去。”

    老張以為他指的朋友是徐導,立即樂開了花,笑容滿面地說道:“蕭老師,那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應該做的。”蕭可也誤會了他的意思。當下,雙方皆大歡喜。

    一個多小時後,接機的轎車把蕭可送到了電視臺。司機就在身旁,蕭可沒像平時那樣和韓熙林擁抱道別,只是說道:“你忙完公事先回家吧,我這邊錄完了節目,自己叫車回去。”

    考慮到蕭可是公眾人物,在外人在場時,韓熙林從不多話,也不表示出任何親昵舉動。聞言,只不置可否地說道:“再說吧。”

    外人聽著這話冷淡,蕭可卻知道韓熙林是不同意。但不便多說,也只好隨他。

    蕭可還是第一次來電視臺,好奇地打量片刻裝飾得十分現代化的大廳,又按保安的要求再次打通老張的電話。

    收到領導指示後,保安把他帶到員工電梯前,告訴他該去幾樓。

    剛才在大廳沒看到人,蕭可還以為大多數員工都已經下班了,只剩下老張和同事們在等他。沒想到剛出電梯,卻看到門口竟守著一堆員工,粗略一估,少說也有二十多號人。

    見蕭可一臉驚訝,同樣等在門口的老張有些尷尬,揮了揮說道:“都散了啊,該加班加班,沒活兒的就走,別聚在一起聊天磨牙。要簽名的已經在我這裏備了份,等錄完節目我就把本子給蕭老師。”

    其實,員工們都是聽說禦食宮的老闆要來當嘉賓,還要當場做美食,這才一窩蜂地主動留下加班。那兒的人均消費比較高,以他們這些基層小員工的收入,一個月去一次都算奢侈。難得今天蕭可過來,說不定還能免費蹭到口吃的呢?

    老張當然知道員工們的心思,但不好意思當場說破,便給了他們一個聊天的臺階,間接提醒他們不要在嘉賓面前丟臉。

    老大發話,員工們這才一哄而散,但沒有一個人離開,都是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小聲議論。

    不同的是,剛才大家都在專注期待美食,這一會兒,所有女員工們都在感歎穿私服的蕭可還是那麼俊美帥氣,看得人臉紅心跳。有幸到演播室參加錄影的同事頓時成了被所有人羡慕嫉恨的物件,被其他人合力圍攻。

    蕭可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還暗自感歎了一下在電視臺工作真不輕鬆,居然要加班到這麼晚。向特地過來陪錄、同樣剛剛趕到的倪廣打過招呼後,便進廳排演。

    蕭可鏡頭感很好,而且不會怯場,排了十幾分鐘,老張便滿意地示意導演開始。

    以往都是老張泰然自若,把一個又一個問題拋給嘉賓,觀察對方反應。遇上某些毫無常識、被簡單問題難得不知所措,滿臉寫著快點結束的明星,還會在心裏暗自搖頭。

    但是今天,期待趕快結束提問交流環節的人卻變成了老張自己。就在他的座位對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角落裏放著員工剛剛到超市買來的食材,以及向附近相熟餐廳借來的烤箱和蒸鍋。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只靠這些普通食材,蕭可究竟能做出什麼味道。對話間他一直頻頻走神,若不是多年主持功底,恐怕早出了洋相。

    終於盼到對話環節結束,不只老張,其他人也是精神大振,兩眼放光。

    按照以前的流程,每到這個時候,大家都會休息二十分鐘左右,然後再繼續。但今天——

    看看目光炯炯,沒有露出分毫疲態、反而愈發起勁的眾人,老張試探道:“蕭老師,我們這就拍做菜的環節?”

    蕭可也想早些完事,與韓熙林早點回去休息,便點了點頭,“好啊。”

    老張大喜,親自動手去佈置現場,末了又把早將蟹鉗和蟹腹刷洗得乾乾淨淨的大閘蟹呈盤上桌。

    蕭可正在翻看配料,無意中掃了一眼,發現他們居然買了整整一桶螃蟹,不禁奇怪道:“張先生,不是說只要一隻就好了嗎?”

    倪廣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們看這螃蟹新鮮,想買一點回去自己吃。”

    說罷,他心道,大家想學會菜式後馬上做來當宵夜的計畫,怎麼能讓你知道呢。

    蕭可信以為真,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挑了一隻個頭最大的螃蟹,上鍋蒸起。

    少頃,料理台都佈置好。燈光攝影到位,老張以最簡潔的話語做了開場白,然後邀請蕭可出場。

    在好幾個鏡頭的聚焦下,蕭可不慌不忙地地開始料理蔬菜。

    只見他先把娃娃菜洗淨,然後又用薑、醋等佐料調出一小盆水,將菜葉放進去浸泡。這時,蒸鍋定時結束,他把變紅熟透的螃蟹端出來。等變涼的空隙,又預熱了烤箱,再去擺弄芝士粉。先倒了一部分在碗裏,接著往裏面添加調料。

    看到這裏,老張自以為看出了門道,便問道:“蕭老師,你是打算做芝士烤蟹蓋嗎?”

    “對。”蕭可和劇組聚餐時吃過一次,覺得味道不錯,便在家改進了一下,準備入秋以後拿來當茶點來吃。

    見他確認,老張沒有繼續說話,但之前的疑問卻愈發深了:這道菜據說是當年袁大帥的二公子袁克文新創的,是彼時西餐中化的典範,如今不少西餐廳都有。蕭可放著那麼多獨門美食不做,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這一道呢?雖說似乎手法有所不同,但總體上說,還是烤蟹蓋啊?

    疑問之際,蕭可已經處理好了芝士粉,又將不再燙手的螃蟹拆解剔肉。他手法不太熟練,有時被堅硬的蟹殼刺到,還會鬱悶地去吹指頭。那無辜的模樣看得在場的女員工再度臉紅不已。

    待到蟹肉剔完,蕭可將它們用勺子舀進已經洗乾淨的蟹蓋,在上面灑上一層芝士粉。然後用瀝幹水份的菜葉托起,加上剔紙放進烤盤,開始定時。

    一兩分鐘後,預熱好的烤箱內便飄出了淡淡的奶香味,隨即又是一股蟹類特有的鮮味。

    負手站在一旁的老張原本已經不太期待,正心不在焉地念著“不知蕭老師會給我們帶來什麼驚喜”之類的惡俗套話。嗅到這陣香味,驀地精神一振。

    以前他在餐廳裏吃的蟹蓋,為了掩蓋腥味,基本全是芝士味,或者是很重的甜味,把蟹肉鮮甜蓋得一點兒都不剩。嗅到那一抹蟹香,他不禁忘了之前的嘀咕,在心中暗暗期待,希望蕭可真能帶來一道與眾不同的芝士烤蟹蓋。

    待到芝士香味漸漸變得濃郁時,蕭可關上旋鈕,戴上手套,打開玻璃門去端烤盤。

    甫一打開烤箱,整個直播間頓時香氣四溢。加班到深夜的工作人員立即全部忘記了疲憊,咽著口水悄悄惦腳去看。

    取出烤盤,把脫水的蔬菜和錫紙一起扔掉,只留蟹蓋裝盤。擺放妥當後,蕭可對老張比了個“請”的手勢。

    頂了一時忘形想要出鏡的老朋友倪廣一個胳膊肘,把他推到後邊,老張苦苦忍住咽口水的衝動,上前仔細端詳。

    剛剛融化的芝士還散發著溫熱的奶香味,雪白蟹肉在其下若隱若現,像是位美麗的姑娘隔了紗扇在俏皮地拋媚眼。

    平時辯才無礙的老張這會兒一個形容詞也想不出來,用大白話誇了一通香味和賣相,便急不可耐地拿起勺子品嘗。

    鮮美的蟹肉與香鬱的芝士剛剛入口,老張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衝動:簡直想馬上反鎖演播廳,等蕭可把那一桶螃蟹做完了才放他離開。

    原因無他,這份芝士烤蟹蓋實在是太完美了!蟹肉不帶半點腥味,也沒有刺鼻的醋薑味,唯有鮮甜。芝士也不喧賓奪主,恰到好處的奶香融合了淡淡蔬香,與蟹味相甫相成,絕妙無比。

    自己怎麼能懷疑蕭老師呢,人家可是擅長禦膳的大廚,改良這種簡單的小西點,分分鐘的事!

    忍不住一口氣吃了兩勺,直到蟹蓋見底,老張才放下勺子,嚴肅地看向鏡頭,“蕭老師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這是我這輩子吃到最好吃的芝士烤蟹蓋,它——”

    他還沒說完,便聽倪廣小聲提醒道:“老張,你忘了擦嘴。”

    “……卡!今天收工,明天我再補錄。”現在老張滿腦子都是螃蟹,只想趕緊把剩下的都吃了,根本無心工作。

    聽他這麼說,蕭可也問道:“張先生,那我可以收工了嗎?”

    “請稍等一下。”老張本來想把一干女員工拜託的簽名本交給蕭可,但看了看那瓶剛開封的芝士粉,馬上又改了主意,厚著臉皮說道:“蕭老師,您能幫我們把剩下的芝士粉也調好不?”

    泡菜葉的水還有,但芝士粉裏到底加了啥,他卻一點也不知道。

    “行。”蕭可答應著,又看了一眼那桶爬來爬去的螃蟹,再注意到門口有不少員工在探頭探腦,忽然覺得,它們也許活不到離開演播廳……

    不過,剩下的事都和任務完成的蕭可沒關係了。

    同明顯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了螃蟹桶裏的老張和倪廣道了別,蕭可看了看時針,已經是淩晨三點。他匆匆下樓,在門外張望一陣,果然在對面的一條小巷裏看到了之前接機的那輛車。

    讓韓熙林一直等到現在,蕭可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走到車前,他輕輕拉開車門,剛想說話,卻發現韓熙林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路燈下斑駁的樹影投在他的臉上,讓眼眶下的勞累痕跡越發明顯。

    他鼻息深沉,睡得很熟,蕭可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把,也沒有醒來的跡像。

    見狀,蕭可不忍心再叫他。想了想從劇組同仁那兒聽到的故事,搜了一個當地代駕公司的號碼,叫了一位司機。等到了公寓,又請認識的值班保安幫忙,把一路都沒醒的韓熙林給抬進了房間。

    韓熙林是真累壞了,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自然睡醒,思維依舊遲緩,半撐起身體茫然坐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有接到蕭可。

    糟糕,難道是會議結束後自己在辦公室睡著,被人扶到了里間的床上嗎?韓熙林剛要開燈,忽然發現床頭的電子鐘上,柔和的光芒顯示,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

    這是公寓裏的擺設,這麼說,他已經到家了?那蕭可呢?

    一念及此,房間忽然被人無聲推開,清亮的晨光隨即射入屋內。

    蕭可探頭一看,發現他醒了,立即進來,單膝跪在床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關切地問道:“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韓熙林覆上他的手,說道:“沒事,昨晚我怎麼回來的?”

    確認他沒有生病,蕭可悄悄松了一口氣,開玩笑道:“你睡在車裏,我把你扛回來了。”

    “原來你力氣這麼大?”韓熙林配合地做出驚訝的表情。

    說話間,他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已經換上了睡衣。而家裏只有一個人,也就是說,是蕭可替他脫去了原本的襯衣西褲。

    單是稍微想像一下那副情形,韓熙林便覺得口乾舌燥。但見蕭可若無其事,還是像平時那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便知道他還沒往這方面想。

    小小糾結片刻,韓大董事只得打消調笑的念頭,問道:“時間還來得及嗎?”

    “我和曾導打了招呼,又退了票改成12點的航班,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嗅到外間飄來的陣陣香味,韓熙林搖了搖頭,“我洗個澡,馬上出來吃早餐。”

    “嗯,那我先去炒菜。”說著,蕭可輕快地走了出去。

    這套公寓韓熙林已經有些日子沒住了,連上次從K市回來的行李箱都沒打開。打開衣櫃翻了翻,見沒有當季的衣服,他便拉開箱子尋找。誰知剛剛打開箱蓋,某件十分眼熟的東西便脫穎而出,彈性極佳地蹦到他的膝蓋上。

    “……”

    看著面前那只黑底豹紋,長毛柔軟的貂毛靠枕,韓熙林簡直想馬上打電話質問為自己收拾行李的老爹,為什麼要把這東西塞給自己。

    回想片刻,他恍惚記起,剛換了房子時文叔叔似乎曾遺憾地說過,這個社區裏沒有野貓。當時他聽了也沒往心裏去,卻沒想到,這只始終做不成貓窩的靠枕兜兜轉轉,出去旅遊了一圈,最終又回到了自己手裏。

    靠枕是他首次對蕭可生出綺思,卻不知所以時買來的替代品。雖然沒有用過,但看見了還是鬱悶。他實在想不通,自己當時是怎麼回事,居然把心動誤解為突然對柔軟多毛的物體生出興趣。

    為什麼這靠枕不能像新社區的野貓一樣消失,乖乖地404 not found

    韓熙林鬱悶地拎起靠枕,剛準備丟在地上,等會兒離開時一起帶走丟掉,卻因突然聯想到某事,猛然頓住了動作。

    ——替代品,蕭可。如果在……時把這個替代品放到蕭可腰下……

    上次無意之中,在燈光下看到的蕭可那段微沾薄汗的細窄腰身,立即浮現在他眼前。

    如果這抹弧線能隨著他的動作,在他掌中起落,

    作者有話要說:  白與黑形成鮮明對比……

    真是太要命了,也幸好把老爹給支開了。

    韓大董事改了主意,什麼細水長流都404去吧。他一定要在這段時間裏和蕭可來一次質的突破,否則,再忍下去遲早要憋出內傷。

    【真·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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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壕妹子們~心情突然變好了XD

 53

    行程延遲,回到A市後蕭可一直加班到淩晨,補完了早上欠的單人鏡頭。

    收了工哈欠連天地著回到家,草草沖了個涼,臨睡前蕭可摸出靜音了半天的手機,準備調鬧鐘,這才發現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于小嶽打來的。

    蕭可這才記起,自己上飛機前發了條資訊給于小嶽,說等下聯繫。結果落地之後,匆匆忙忙間,不知不覺就把這事給忘了。

    看到最後一通電話是十幾分鐘前打來的,蕭可趕緊抹了把臉壓下瞌睡,聯繫這位好友。

    電話才響了一聲便接通了,只聽于小嶽在那頭緊張地問道:“小可,你還好吧?”

    “沒事沒事,拍戲忘了開聲音,所以不知道你打電話給我。”蕭可就是怕于小嶽擔心,當下連忙解釋,心中頗為歉然。

    于小嶽這才釋然,“原來是忙工作,那就好。你中午發短信說有事,結果又一直沒來電話,所以我才不放心。”

    “都怪我忘性大。下次見面我作東,自罰三杯向你賠罪。”

    “停停停,你又不喝酒,自罰就飲料而已,太沒誠意了。”說笑幾句,于小嶽正色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只是要個視頻,卻讓好友擔心了這麼久,蕭可心中過意不去,不免有些吱唔,“是這樣的,上次你做的那個視頻……能不能傳我一份?我參加的一個訪談節目,想要份視頻資料,我覺得那個很合適。”

    蕭可一直沒買電腦,上次便沒有拷貝,現在他打算讓韓熙林代收。

    聽他口氣小心翼翼,于小嶽哭笑不得,“聽你這口氣,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不就是個視頻嗎,本來就是送給你的禮物,你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如果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就幫我要份簽名吧。”

    見好友並未生氣,蕭可放鬆地笑了起來,“沒問題,你想要誰的簽名?”

    他想,可千萬別是宋浩達。那廝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一腔怨氣,每次見他都沒好臉色。好在兩人沒有對手戲,這才沒把矛盾鬧到明面上來。如果于小嶽想要那廝的簽名,他寧願喝三杯白酒也要推掉這任務。

    說到這個,卻輪到于小嶽吱吱唔唔了,“就是……你們劇組最美的那個嘛。”

    曾導很有眼光,《彈劍歌》裏戲份稍重的角色都是男俊女靚,十分養眼,蕭可本人更是常常被迷妹在評論裏追著喊美男。回想了一下官博下粉絲們對同組演員們五花八門、卻總不脫美美美的各種昵稱,蕭可不確定地問道:“你是指男人還是女人?”

    “……當然是女人!”

    原本在趴窩的于小嶽,大半夜氣得從床上挺了起來,捶著床板控訴,“小可你變壞了,居然調侃我。好歹我也是個身心健康適婚適育風華正茂的男青年,就不能有個喜歡的女明星嗎?”

    蕭可連忙安撫,“不要激動,你還是直接說名字吧。”

    “你什麼審美眼光,居然連最漂亮的妹子都分不出來,當然是金蘭。”于小嶽一開始還有點扭捏,說出名字之後索性一五一十全交待了,“之前聯繫時你不是說要拍新片麼,我隨手搜了下相關資訊,一眼就記住她了。哎呀,總之趕緊把簽名給我弄到手就對了。”

    于小嶽這口氣和當初於母提起粥粥時簡直一模一樣。蕭可暗暗感慨著不愧是母子,順便打趣道:“照片要嗎?”

    “要!我保證不傳出去。”于小岳高興極了,“有你這個朋友,福利就是多,哈哈!”

    時間不早,兩人又草草聊了幾句便收了線。第二天一早,蕭可找韓熙林要了個郵箱地址發過去,又把老張的名片交給他,讓他收到再轉發。韓熙林捏了捏他的鼻尖,笑著說好。

    但到了劇組剛拍完一組鏡頭,正準備轉場時,蕭可忽然接到韓熙林的電話,“小可,那份視頻我看過了,你確定真要發給主持人?”

    “為什麼不能發?”蕭可奇怪地反問道。

    韓熙林語塞。視頻裏毫不避諱地選用了蕭可最落魄的那段時間裏的參演片段,他本以為那是他最不願提及的過去。卻沒想到,蕭可似乎並不在意。又或者,是沒考慮到視頻發佈的後果?

    意識到這點,他立即說道:“小可,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大家都以為你是新人,只記得你的成功,你的完美。如果往事被重新翻出來,我怕會引人非議。”

    蕭可這才明白韓熙林的顧慮,不禁暗暗感動于愛人的貼心。

    此前他並未多想,在韓熙林提醒之後,他也不打算改變決定。雖然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也要視具體情況而定。

    “韓董。”一時忘形,蕭可又用了之前的稱呼,“你那天說過好現在,將來才會更好。換個說法,以前不就是已經過去的現在?沒有以前的我,也不會有現在的我。我不想隱瞞什麼,如果有人會因此討厭我,那只能說,我很遺憾,沒有做到他想像中的完美。”

    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君子至誠。他認為,與韓熙林相戀是自己的私事,除了親友,無需向其他人交待。但過去的演藝經歷,已是事業上不可割捨的一部分。他既然繼承了蕭可這個名字,自然也要承擔起蕭可的過去。

    他一直活得堂堂正正,這是他的驕傲所在。即使換了時代,也不希望自己為了利益、為了名聲改變行事準則。否則,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而且,他深信建立在謊言之上的人氣名望無異於空中樓閣,一旦倒塌,必定先傷己,再傷人。

    他的話語低柔而堅決,即使隔了距離,韓熙林依然能想像得出他平和之中隱隱帶著驕傲的神情。

    看似溫文,實則堅韌。貌似隨和,實則驕傲。蕭可實在完美得超出他對伴侶最奢侈的預期。

    韓熙林深深覺得,能擁有這樣的伴侶,實在是自己的莫大幸運。

    如果蕭可就在眼前,他一定會不停吻他,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的坦誠磊落。

    為免自己一時衝動說出太過肉麻的話,韓熙林克制片刻,才說道:“小可,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你這一邊。”

    “那是必須。”蕭可微笑起來,理所當然地說道:“誰讓你是我男朋友。”

    韓熙林調笑道:“原來你還知道我是你男友,那剛才怎麼叫我韓董?喊聲林哥來聽聽,熙哥也行。”

    交往的第二天韓熙林就試圖讓蕭可改口。但這稱呼實在太恥,蕭可堅決不從,只願連名帶姓地喊他。當下見他又舊話重題,趕緊打住,“韓熙林,馬上要拍戲了,回頭再說。”

    又被指名道姓,韓熙林略帶不滿地說道:“改個稱呼就這麼害羞,將來再進一步,那還得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雖然沒有實踐經驗,蕭可也知道在伴侶之間,所謂再進一步是指什麼,耳尖頓時開始發紅,“嘀、嘀咕什麼呢,我先掛了。視頻記得馬上轉過去,不要誤事。”

    “遵命,小可大人。”

    只是,雖然掛了電話,思緒卻沒法一起乾脆俐落地切斷。

    蕭可心說,男人和女人行周公之禮好像是如此這般,那男人和男人呢?似乎沒有合適的部位可以如此這般,難道是脫光了互相解決一下麼?好像太過簡單——不對,仔細一想,即便只是這樣,整個過程也足夠羞恥了。韓熙林若當真提出這種要求,那他該怎麼應對?

    好奇的小蕭王爺想到這裏,紅暈已從耳朵彌漫到了臉頰。路過的曾導見怪不怪地遞給他一件道具,說道:“等會兒和男主的武替對打時,記得要讓著他。唔,如果還臉紅,記得找化妝上層粉。”

    “哦。”蕭可根本沒注意他說了什麼,接過長劍,心中繼續糾結:雖然這要求很恥很流氓,不過,現代的情侶好像都是這麼幹的。如果韓熙林也想耍流氓,他似乎也許必須應該配合……

    蕭可糾結之際,在電視臺裏剛剛看完郵件視頻的老張也很頭大。

    原來蕭可不是新人,相反,是個出道驚豔,卻在之後十幾年一度默默無聞,直到最近才開始重新走紅的前十八線藝人。這視頻可是獨家新聞,一旦播出,以蕭可現在的人氣,絕對要連占兩三天的頭條。

    以前拿到這樣的大獨家他早開心得找不著北了,肯定立馬召集人手把節目剪得漂漂亮亮的。但想想演播廳裏還沒清完的螃蟹殼,他在電腦前猶豫了一刻鐘,最終還是拿起電話,撥給了蕭可。

    老張認為,除了發錯資料之外,再無其他可能。為了一個月的獎金就將一位前途無量、人品不錯的年輕人推向風尖浪口,實在太下作。哪怕只是為了報答昨天那頓螃蟹,他也有義務提醒蕭可,並承諾刪除資料。

    電話很快接通,老張剛剛說明用意,隨即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什麼?就這樣……哦……原來如此……那我知道了,蕭老師。”

    原來不是誤發,太好了,這下既不違背良心,又可以拿個獨家!

    興奮之余,老張轉念想到,蕭可並沒有承諾只把視頻交給他一個人,說不定其他媒體也有收到。這麼一想,他頓時緊張起來,馬上讓人剪片,同時向領導申請,臨時調整節目檔期,把明天的節目撤換下來,將這一集提前播放。

    他在台裏是老資格了,以前判斷基本沒出過錯。沒怎麼考慮,領導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於是,次日晚上,平時不怎麼關注娛樂圈的觀眾們驚訝地發現,原本說好的某位花草達人訪談,變成了另外一位演員的專場。雖然有些奇怪為何臨時改了內容,但這小夥兒更帥氣,反正都是打發時間,那就先看看唄,不順眼再換台。

    沒想到這一看,觀眾們更好奇了:明明開頭介紹是演員,為何主持人不聊他的作品,反而只圍繞新開的餐廳發問?開餐廳的明星多了去了,但從沒聽說過哪家特別好吃。可從老張對禦膳宮菜品如數家珍的模樣來看,似乎平時沒少去吃,也許,這一家的味道真的很不錯?

    看到這裏,有些觀眾已經暗暗記住了餐廳名字,決定什麼時候有空就去嘗嘗。

    但更多的人卻在懷疑:向來有節操的老張這次是欠了人情還是收了巨額好處,竟公然打起廣告來了。這年輕人是很帥,當演員或許綽綽有餘。但要說手藝,怎麼比得上老師傅呢?

    他們的種種懷疑,在看到接下來的現場烤螃蟹單元時,不翼而飛。

    雖然隔著螢幕聞不到香氣,但單看菜肴色澤、單看老張的神情變化,就足以說明一切。

    尤其是螃蟹端出烤箱的那一刻,向來最喜歡掉書袋,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抖機靈機會的老張,這次居然只乾巴巴地誇了兩句,連成語都沒用,就直接開吃。瞧那猴急的模樣,分明是饞蟲被勾起來了。

    還有後來介紹味道的鏡頭,嘖,真以為觀眾是傻的嗎。前一個鏡頭裏覆在蟹蓋上的芝士蟹肉明明還剩下一小半,轉個身的功夫,居然就成了空盤。這是糊弄誰呢?肯定是當場吃完,抹完嘴回味夠了,才來介紹。

    看到這裏,先前還在持懷疑態度的觀眾,頓時全體倒戈,改變主意,準備去關照下這位帥小夥兒的生意。

    同時,他們對小夥兒的選擇也愈發好奇:手藝這麼好,怎麼不全心全意經營餐廳,反倒要去當演員呢?好吧,固然他有得天獨厚的外在條件,但當個全國最帥的大廚,不也挺好的麼?

    懷著疑惑,看完小帥哥身為演員的成長史,觀眾們算是從此徹底記住了蕭可這個人,也明白了他為何要堅持演戲。

    原來,外表看上去斯文俊美,笑起來陽光燦爛的小夥兒並非外表表現的那麼養尊處優,貴氣優雅。

    從一出道即受歡迎,到默默無名,又到再度上升,他的經歷本身就是一出曲折的大戲。

    或許以前他在那些道具粗劣、臺詞弱智的低成本劇裏表現得不夠好。但對比現在的片子,蕭可的演技已然提升了好幾個檔次,能看出明顯進步。除了因為夢想、因為喜愛,所以努力堅持到現在之外,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他的執著?

    在這些平時不愛關注八卦的觀眾們眼裏,單憑這份認真勁,就值得他們記住蕭可這個名字。

    與此同時,微博和各個論壇上也翻了天。

    驟然得知蕭可上節目的消息,迷妹們原本還看似為抱怨實則喜滋滋地念叨,正主為何總愛搞突然襲擊,從餐廳開業大牛如雲到上知名訪談節目,都是不聲不響,突然就蹦出個大新聞來。

    前半部分,她們都在花癡蕭可好帥好帥,被問起為什麼不推出新菜時一邊解釋一邊不好意思地笑。還有拆螃蟹被刺到手那裏,那委屈的小模樣也是棒棒噠。但看到後來,卻是集體沉默了。

    有人心疼正主的經歷。但不可避免地,也有少數人覺得幻滅失望,紛紛開帖發博吐糟。

    心疼的迷妹們還沒反應過來,卻已經有同樣看過節目的路人回復她們,說世上哪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比起一帆風順,毫不費力就得到一切的幸運兒,從無到有一路奮鬥上來的人難道不是更值得尊敬嗎?再說,那些看似無往不利的人生贏家,焉知他們私下有多努力?

    原本動搖的粉絲們頓時醍醐灌頂,心悅誠服地幹了這碗雞湯,迅速刪去了先前不滿的言論。圍觀者見狀紛紛感歎,從來只見粉絲給路人洗腦試圖擴粉,路人開導粉絲主動固粉,還是頭一次見。

    這期《百味人生》,讓路人和粉絲走到了一起,其樂融融地討論蕭可,研究從童星到大廚兼演員是怎樣煉成的。也許只有樓敏,被這檔節目氣得牙疼上火。

    她手下一幫人好不容易把黑料搜集完畢,只待明天一早就發遍網路,沒想到蕭可居然搶先一步,在電視節目上主動曝光了“黑歷史”!他是笨蛋嗎,不知道這麼做會讓觀眾不滿嗎?

    抱著萬一的希望,樓敏上微博搜索關鍵字,跳出的結果卻讓她再度大失所望。

    看著滿螢幕“蕭老闆真不容易,明天我再去一次餐廳吧”、“既然新劇還沒上,那我先支持他的餐飲事業”、“好心疼小可,愛你一輩子”、“處境那麼艱難,演技廚藝國學卻比大部分人都棒,真讓我這個學生党慚愧”等等表白,樓敏氣得連胃部都開始痙攣。

    預想中的粉轉黑一個也沒出現,反倒多了許多好感路人,想趁亂□□拳卻找不到破綻,她簡直想手撕了把時間耽誤在資料上,以至錯失良機的員工。

    見老闆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名想將功補過的員工連忙說道:“樓姐,不如我們把它發到朋友圈?那兒的流言傳得特別快。我們圈裏好幾個八卦行銷號在關注,他們一定會轉。”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誇大,不等樓敏同意,她便直接上傳了那篇扒皮黑文。

    但還不等她的八卦好友們點贊,樓敏便一把奪過手機將文章刪除,然後指著她的鼻子斥道:“你在這圈子裏多少年了,難道不知道,現在再放黑料反而會激起別人的同情心麼?這種適得其反的事,還需要我來教你?真是豬腦子!”

    討好不成反而挨駡,沒有員工敢再出聲,都低頭陪老闆一起愁眉苦臉。

    還在不死心地考慮該改用哪種手段的樓敏,並不知道剛才那篇文章雖然及時刪除,卻仍讓一直暗中盯著她的私家偵探注意到了。

    蕭可以前的影像資料不好找,網上根本沒有資源,樓敏手下的人跑了好久才找到影碟。所以,在黑文發出來之前,韓熙林雇傭的這幾個偵探都沒察覺他們在做什麼。

    關於蕭可的黑文一冒頭,他們馬上用郵件通知了雇主。同時悄悄黑進這些人的電腦,關注他們是否還有下一步動作。

    但是,工作習慣使然,平時有事沒事都愛刷刷郵箱的韓熙林,今天卻沒有理會。

    將近下班時分,他盯著辦公桌上的酒,一瓶瓶看過去。同時,詢問跑腿的何倫,“全是低度數的酒?”

    “是的,韓董。我跑了三家不同的連鎖超市,把A市市面上所有的低度酒都買來了。”說完,何倫心道,老大的酒量還可以啊,怎麼突然改喝低度了?

    其實,韓熙林挑酒不是為了自己,主要是遷就蕭可。

    他仔細研究了蕭可的拍攝計畫,發現越是往後,他的工作量就越大,臨期那幾天甚至忙到不能回公寓。想要儘快讓感情升溫,發酵到能裸裎相見的那一步,自然得抓緊時間,在不太忙的這幾天下功夫。

    雖然他對A市不熟,蕭可下了戲也累,沒有精力外出,不便安排節目。但,韓熙林認為,只要安排妥當,在家裏同樣也可以約會。

    酒為色媒人。今早將蕭可送到劇組,韓大董事便別有居心地告訴他,晚上想和他一起看場老電影,順便喝幾杯小酒。知道蕭可量淺,為了不讓他有推辭的理由,又特地讓何倫去買低度酒。

    屆時三杯兩盞,耳酣酒熱,還愁感情不到位?韓熙林自信,只要這麼來上幾回,差不多就該水到渠成了。

    但挑來挑去,被蕭可養得愈發挑嘴的韓熙林對這些酒都不滿意,索性讓何倫再跑一趟,問問分公司經理,這裏哪家酒吧調酒不錯,現調一份趕緊送過來,順便再捎幾隻香熏蠟燭。

    一直耽擱到暮色四合,韓熙林才帶著一堆浪漫道具回到公寓。

    對於韓熙林今早的暗示,蕭可同樣心領神會。他們沒有時間像普通情侶那樣逛街去景點,在家裏享受二人時光也不錯。

    回來以後,他只隨便做了個上湯炒飯,加兩個小菜,權充晚餐,剩下的時間全拿來弄下酒佐菜。剛剛做完,便聽到韓熙林開門的聲音。

    “我回來了。”

    老爹不在家,韓熙林動作便大膽了許多。放下公事包和酒,洗過手便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一把抱住迎面走來的蕭可,“今天拍攝順利嗎?”

    “嗯,我一條都沒NG過。”蕭可回抱了他一下,說道,“先吃飯吧。”

    一眼看到料理臺上玲瓏剔透、像是用冰製成的小碗,韓熙林說道:“不急,那是什麼?”

    “鮮冰碗,等下用來佐酒。”

    說話間,韓熙林就著擁抱的姿勢,帶著蕭可挪到桌邊,仔細端詳。

    這的確是一個冰碗,外面還凸顯著小朵小朵的雕花,碗底托了一片小小的荷葉。嫩綠的葉片上放著去了芯皮的蓮子、小指粗細的嫩藕、還有各色切片水果,間中點綴著一顆顆綠豆大小的白色果實。

    這碗鮮果看上去綠白相間,不但精緻可口,而且清爽無比。感受到蕭可的用心,韓熙林只覺未飲先醉。

    帶著幾分不舍放開環在他頸後的手,拈起一粒新鮮的白色果實,韓熙林問道:“這是什麼?”

    “新鮮雞頭米,很好吃的。”見他面露不解,蕭可又補充道:“曬乾以後就是芡實。”

    這味中藥韓熙林倒是知道,想到酒桌上聽到的某種功效,他將果實遞到蕭可唇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記得,它有益腎固精的效用?”

    蕭可做菜時並沒想到這點。被他一說,頓時尷尬無比,視線遊移地說道:“你、你倒是很清楚嘛,看來以前補過?”

    “以前沒需要,不過今後說不定是該補補,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說罷,韓熙林將果實送進自己口中,不緊不慢地嚼著。

    蕭可這下徹底窘迫起來,不滿地叫他,“韓熙林!”

    “生氣了?”韓熙林再度將他擁入懷中,眼中浮出一抹欲色,旋即又忍耐下去,“我們是情侶,遲早要……你也是男人,應該明白我忍得有多辛苦。”

    蕭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卻聽得出,他素來低沉的聲音帶了幾分暗啞。和著熱氣撲在耳畔,性感無比,卻也帶著不容忽視的渴望,簡直讓人腿軟。

    “我知道……”這兩天蕭可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但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可也不用那麼快吧?”

    見他並不排斥,韓熙林心中一喜,保證道:“當然不是現在,我們一步一步來。比如,先從接吻開始。”

    “接吻!”蕭可嚇了一跳,吃驚道:“你是說現在?”

    其實韓熙林原本打算留待稍後,在燭光和酒香中,氣氛最好的時候再吻他。但見蕭可瞪圓了眼睛,那副錯愕又糾結的模樣實在招人喜歡,突然不願再等。便無聲地點了點頭,直接親了下去。

    看著越靠越近的英俊面孔,蕭可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他完全忘了自己可以躲開,似乎心中某個角落,也在搖旗呐喊,鼓勵他勇往直前。

    既然是遲早的事,那……親就親吧。

    這麼想著,蕭可也迎了上去。

    但在彼此雙唇將觸未觸之際,客廳頂燈忽然啪地一聲被人打開,隨即傳來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小可,兒子,我回來了。快告訴我今晚吃什麼,這幾天我都沒好好吃飯,等下一定要吃到十成飽。”

    蕭可立即回魂,閃電般推開韓熙林,跳到旁邊心虛地理了理並不淩亂的衣服,這才走了出去,乾笑道:“韓叔叔,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韓父似乎把出發時帶的換洗衣服什麼的都扔了,現在輕裝歸來,只拎著一個紙袋。聽蕭可問起,他得意地舉了舉袋子,說道:“最新款的任天堂掌機,還附有新遊戲。我從發佈會上弄來的樣品,國內還沒有。一拿到手我就不想離開屋子,反正那些景點我已經去過好幾回了。表叔說我,與其在旅館裏玩,不如回家再玩。我想想有道理,就提前回來了。對了,小可啊,今天到底吃什麼?”

    “……炒飯。”

    “只有炒飯?”

    “……還有鮮冰碗,也就是果盤。”

    韓父大喜,“果盤好,我正口渴呢。”

    說著,他一陣風似地進了廚房,隨即端著冰碗出來,一路吃得有滋有味,時不時還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叫,“咦,底下還有溫樸?還有果乾?隔著荷葉冰鎮也別有一番風味嘛!”

    趁韓父完全被鮮冰碗吸引了注意力,蕭可趕緊按了按韓熙林額上暴起的青筋,小聲說道:“來日方長。”

    “有他在就長不了!”

    被壞了好事,韓熙林咬牙切齒,但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真把老爹丟出去吧?

    他鬱悶地扭頭,不去看那本該屬於浪漫之夜、現在卻進了老爹肚子的鮮冰碗。

    為了紆解煩燥,他拿出電腦開始看公事郵件。同時暗暗決定,下次一定要給老爹報北極旅遊團,提前給導遊塞夠紅包,不看夠十次極光不准老爹離隊。

    剛剛登錄,一個為了調查樓敏而新註冊的郵箱裏,忽然提示收到新郵件。

    點開仔細一看,韓熙林的一腔鬱火終於有了發瀉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立即不假思索地回復:“給我往死里弄她!”

 54

    對方很快有了回復,“抱歉先生,我們提供的服務只在法律允許範圍內。”

    這口氣透著十足的官腔,讓韓熙林越發煩燥。後悔當初怎麼沒直接找熟人去辦,而是為了避人耳目,挑了一家沒接觸過的事務所,弄得現在溝通不良。

    捺著性子,他回復道:“那麼先查一查,她為什麼突然要針對蕭可。”

    對方早料到雇主會有類似要求。在等答復的空當,已經順著wifi黑進了樓敏的手機,發了個病毒過去,把近期聯繫人、短信之類的資料全部打包下載。

    迅速翻了兩三遍,注意到她最近一直向朋友抱怨投資的新戲開播時也許會遇上實力強勁的對手。再結合所謂對手的參演表,發現男二正是蕭可,他們立即推斷這是出於競爭目的的報復。

    挑選排列出重點,再附上推測說明,偵探又發了一份資料給雇主。

    看完這些訊息,韓熙林容色冷厲無比。商業是他最擅長的領域,這些年來不知應對過多少次競爭對手惡意攻擊。相比之下,樓敏的手段實在幼稚到了極點,連危機公關都不必,只要略施手段,便能讓她自嘗苦果。

    不過,單是讓她灰頭土臉還不夠。

    這女人用一個惡毒的念頭,挑唆聞思平坑了蕭可十幾年。雖然沒有明確證據,但從她對蕭可的過往十分瞭解、能迅速找到連粉絲都不知道的影像資料這點,多少也能說明問題。

    以前他們從未有過交集,如果不是別有用心,樓敏絕不會格外關注蕭可。從她的為人來看,這份心思顯然不會是因為欣賞。多半是出於好奇,想看看當年被她挑唆手下藝人弄得喪失自信的少年,後來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落魄的。

    其心可恨,其行可誅。從收到資訊的那一刻,韓熙林就決定,不再給樓敏翻身的機會。

    他先通知事務所,調查到此為止,將尾款付清。然後聯繫了經常合作的團隊,耐心交待了一番。諸事安排妥當,這才去吃晚飯。

    這時,韓父早就麻溜地吃了個肚圓,回房研究遊戲去了。蕭可坐在餐桌旁看劇本,見韓熙林過來,放下文件,起身端出溫在鍋裏的飯菜,問道:“還在生韓叔叔的氣?”

    他以為韓熙林是不想和韓父同桌吃飯,才故意先做公事,錯開了時間。

    “沒有。他那性格,如果我認真計較起來,早被他氣死了。”

    見蕭可端出的飯菜都是雙份,明顯是在等自己一起吃,韓熙林說道:“以後不用等我,知道嗎?”

    蕭可笑而不答,“不是生氣,那是什麼?”

    韓熙林何嘗看不出他是想岔開話題。但想著剛才的事,沒有心情調笑。微微搖了搖頭,把蕭可接到自己身邊坐下,“小可,樓敏那邊有動靜了。”

    聞言,蕭可一愣。上次聞思平在監獄裏發來資訊,把樓敏給供了出來。但這種只存在於交談、沒有實證的舊事不好查證,再加上開餐廳、拍新劇等一系列事情,忙碌的蕭可早將樓敏此人拋置腦後。

    現在聽韓熙林的意思,似乎是她又在針對自己,蕭可不悅地問道:“她想幹什麼?”

    “她投資了一部新戲,和你的上部戲是同類型。大概是怕競爭不過,她翻出了你以前的事,準備給你扣個惡意隱瞞過去的帽子,先抹黑你再拖劇組下水。誰知你先她一步,主動在節目裏公佈了。”

    說到這點,韓熙林不禁感歎機緣巧合,“你準備怎麼辦?”

    蕭可知道,自己的男友從來行事周全,既然對自己提起這件事,那麼肯定方方面面都調查過了,便問道:“她現在是什麼反應?”

    “不甘心。”

    “那麼,估計她還會生事。”說著,蕭可厭惡地皺了皺眉。

    以前那個包養的傳聞,雖然最終被完美處理,但依舊給他留下了陰影。既然知道樓敏試圖用同樣的手段抹黑自己,哪怕是未遂,蕭可也不會放過她。新仇加上舊恨,他決定主動出擊,不給樓敏再出黑招的機會。

    “她既然能對付我,估計之前也用類似手段整過其他藝人。你有沒有查到這方面的資料?如果有料,可以公佈出來,讓大家一起聲討她。”

    韓熙林卻另有打算,“如果只是演藝圈的齷齪事,她最多就是丟了飯碗,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跳會出來耍陰招。她一直熱衷於賺錢,最近還到處打聽投資專案。我讓人去查查她的資金動向,看她有沒有參與什麼違規操作。金融問題,一旦牽涉進去就不容易脫身,我至少要讓她掉一層皮。”

    聽出他輕描淡寫之下暗藏的殺機,蕭可提醒道:“不要用違法手段。”

    “我自有分寸。再說,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麼。”韓熙林取過飯勺,遞到他手上,“先吃飯,等有了消息我們再商量。”

    他的能力,蕭可的確放心。而且現在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多說無益,便點了點頭,依言開動。

    受經濟影響,最近兩年許多低風險的投資管道都收益欠佳,不少手頭有閒錢的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民間借貸等灰色地帶。

    對不懂金融,覺得放本金吃利息很划算的人來說,借貸是最好的投資方式。當然,相應的風險漏洞也相當大。只是利益當頭,許多人看到了高息,便忘了風險。

    韓熙林原本希望在這方面捉住樓敏的痛腳,再好好收拾她。但等過了兩天,調查結果出來才發現,樓敏跳的竟是個比他預期還要大的坑。更不巧的是,他是這方面的大行家。

    “韓熙林,這是什麼意思?”和他一起看調查結果的蕭可,指著又一個陌生名詞,再次虛心請教。

    若要把這篇東西牽涉到的領域解釋清楚,估計得兩三個小時。韓熙林不懷疑蕭可的聰明,但卻怕他熬夜累著,便說道:“解釋起來時間有點長,今天來不及了。你先交給我處理,等有了結果,我再一起說明。好麼?”

    蕭可剛想點頭,忽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依賴韓熙林了。上次聞思平的事,差不多也是韓熙林一手包辦,他幾乎都沒出過什麼力。

    將他的遲疑看在眼中,韓熙林握住他的手,說道:“你不要想太多。這是我擅長的領域,而且我比你大幾歲,社會經驗相對豐富,幫一幫你理所應當。如果你自己來處理,肯定也會聽取參考身邊朋友長輩的意見,對不對?說到底,無非殊途同歸。”

    他的話立即讓蕭可打消了那幾分不自在。看著韓熙林溫柔含笑的雙眸,蕭可忽然心跳加速,油然生出某種尚不確定的衝動,一時竟忘了移開視線。

    見他又發呆,韓熙林以為他還在糾結,補充道:“再說,你是我的伴侶,有機會幫你做點小事,向你獻獻殷勤,我求之不得。”

    他說話時,蕭可定定看著他不斷張合的薄唇,終於明白了自己想做什麼。

    沒有太多猶豫,他離開轉椅,跨坐在韓熙林交疊的雙腿上,捧住他的臉,主動吻了下去。

    “小……”

    見蕭可居然主動,韓熙林頓時將原本想說的話全拋到了九霄雲外,緊緊環住蕭可的腰,準備加深這個親吻。

    但雙唇剛剛相觸,房門忽然被敲了幾下,隨即傳來韓父的提醒聲,“小可,都快12點了,不是說明天五點就要上工嗎,該睡覺了。”

    雖然進來之後韓熙林特地反鎖了房門,蕭可還是猛地直起了身,胡亂應了一聲,試圖離開。

    但愛人卻依舊扣著他的腰,不願就此放過。

    “韓叔叔就在外面。”蕭可小聲說道。

    “隨他去。”

    一觸即離,連淺嘗輒止都算不上,比完全不碰更讓人急燥。一點都沒有享受到的韓大董事異常不滿,無視蕭可的抗議,半帶強迫地把他拉回懷中,繼續動作。

    廝磨許久,不懂得換氣的蕭可才輕喘著靠在韓熙林胸前。滿面通紅地回味片刻,想到他剛才的強硬,不甘心地伸手去捏他的臉,擠出各種古怪形狀。

    還打算趁氣氛好時再來幾句情話的韓熙林為愛人孩子氣的舉動哭笑不得,含糊地說道:“差不多得了啊。”

    “想得美。”蕭可又用力捏了一把,聽聽外面沒動靜,確認韓父已經不在門口,這才起身回房。

    意外收穫進展的韓熙林正心情大好地對著電腦出神,忽然,端著宵夜的韓父走了進來,“兒子,最近你老拉著小可躲在房間裏,聊什麼呢?他工作忙,你應該主動勸他早點休息,怎麼能帶著他一起熬夜。”

    韓熙林看了一眼老爹,心說你最近不也抱著遊戲機熬得挺歡。想到某事,又說道:“爸,以前媽媽留下的那些不動產和基金,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她說過,那是給未來媳婦的禮物。怎麼,你終於交女朋友了?”

    以前兒子照他祖父的安排去相親時,可從來沒提過那些象徵著確定身份的東西。韓父頓時來了精神,追問道:“這次真有了?是誰?”

    韓熙林說這事的用意,就是想提前給老爹打個預防針。當下搖了搖頭,“該告訴你時,我自然會說。”

    “還保密呢,行行,那我先不問了。”

    知道做了許多年王老五的兒子終於等到了春天,韓父已然心滿意足,哼著小曲高高興興地回了房。

    分享了第一次親吻的某兩隻也很開心。這天夜裏,同一屋簷下的三人皆是含笑入睡。

    只有樓敏,依舊徹夜未眠。

    抹黑競爭對手的計畫失敗後,她這兩天開始改為催促電視臺儘快確定檔期,避開時間衝突。但手頭握有多部待播劇的電視臺仍在權衡,哪兒能那麼快給她答復。

    事情一天不落定,樓敏心裏就一天不踏實。這天一早,她又在琢磨是不是要拿男一陳尚行來開刀。據說這人前幾年淡出娛樂圈,主力參加自行車競賽時,似乎有過一位同居的女友,但卻從來沒人見過。也許,她可以調查一番,再三分真七分假地捏造一套始亂終棄的謊話?

    正考慮可行性間,她忽然接到了電視臺的電話。

    他們很少主動聯繫,樓敏還以為是檔期的事終於有著落了,連忙壓抑著興奮接起。誰知剛說了兩句,笑意便凝固在了唇邊,“你說什麼?開玩笑的吧?”

    “這種大事我怎麼會隨便拿來說笑!我還想問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拍劇會牽涉到集.資建房?苦主不知從哪兒聽說我們台買了這部劇還沒付款,現在都堵到電視臺大門來了,幾十號人拿著出資證明,要求把賣劇的錢先拿去還他們的本金。你馬上過來,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聽負責人口氣不對,樓敏當機立斷,馬上裝做信號不好,假意喂了幾聲便掐了電話。接著打給導演,質問出了什麼事。

    導演那邊也是叫苦連天。他同樣剛剛知道,最初的那位投資人並非真正的出資方,幕.後還有兩個前基金經理。似乎是和影視業內某家公子接觸後,發現若是操作得當,影視利潤比金融業還要暴利,便在這方面動起了腦筋。

    他們在某個省會找了塊很久沒動的空地皮,搞了套假文書,用P2P集資的手法融資,用遠遠低於市價的房子為誘餌,以集資建房為名騙了不少人的錢,然後將這筆錢的一半投資了這部劇。打算等劇賣掉之後,再以審批不過為由,把本金退還給出資者。相當於拿了一大筆免息貸款,再花大半年的時間來純賺利潤。

    反正,一來當時合同裏玩了花樣,沒約定利息和違約責任;二來本金退還,不構成詐騙。這些人買不到其實並不存在的便宜房子,但並沒有損失實際利益,抱怨幾句也就完了,不會鬧事。如果這票幹得好,他們還可以換個地方再來一次。

    雖然中間一度因為資金不足鬧出停拍風波,好在最終又以重利拉到了樓敏這個新的投資人,總算是勉強把劇給拍完了。眼看劇已經賣給了電視臺,只等後期做完就能連本帶俐落袋平安。兩名基金經理樂得屁顛屁顛的,誰想就在這時,他們的所作所為被當地媒體捅了出來。

    非法融資、民間集資建房,都是當地政府明令禁止之事。那些集資者們,要麼是不知情,要麼是貪便宜抱著僥倖心理。

    媒體剛剛曝光時,他們還不怎麼慌張。覺得反正地皮在那裏,開發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直到得知拿地手續都是偽造的,這才炸開了鍋。趕緊按照報紙上給出的線索,一路順著找到了某省電視臺,堵門要錢。

    聽導演說完來龍去脈,樓敏頓時眼前一黑。

    這事兒如果沒被放到明面上來,也許還能達成私下合解。依舊按著流程,等賣了劇再把錢還回去,一床錦被遮過,天下太平。

    但現在已經跨省鬧得人盡皆知,那可就不好收場了。現在只能期望,那兩個幕.後主使有足夠強硬的後臺,能頂著輿論把這件事給壓下來。

    事實證明,這不過是樓敏一廂情願的想法。現實與她預期背道而馳,毫不猶豫地往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先是官方聲明要徹查此事,做為近年興起的利用P2P平臺融資詐騙案典型嚴肅處理。繼而兩名逃跑的基金經理迅速被捕,相關涉案人員也被一一帶走調查。做為第二任投資者,樓敏也被列為重點盤問對象。雖然沒有被直接收監,但仍需要頻繁進出警局做證,而且出行也受到限制。

    更要命的是,電視臺弄清來龍去脈之後,根據合同裏“若乙方有重大過錯,甲方可拒絕履行合約”的條款,毫不猶豫地取消了購買合同。

    電視劇的主要利益來自於電視臺購買播放,只有熱播之後,才會有遊戲等一系列的後續開發收入。這部官司纏身的劇在電視臺那兒成了黑名單,也即意味著前後加起來共五百多萬的投資,即將血本無歸。既沒有播出的可能,更遑論將來的其他收益。

    如果是古裝劇,還可以重新剪輯,換個背景、換完配音重頭來過。但是抗戰劇這麼做的話,實在太不尊敬。就算劇組肯花功夫重寫劇本,一幀幀重制,也沒有電視臺敢買。

    反正,現在圈裏哪年不拍幾百部電視劇?犯得著去買一部有黑歷史的麼,而且又不是什麼有超級明星出演的優秀作品。

    沒人肯收,這部戲算是爛在了手裏。好在那兩名經理只花了一半的錢來投資,剩下的投在別的行業裏,雖未獲利,至少是保住了本金。

    這筆錢加上他們的私產,以及變賣劇組各項設備,勉強能還清一大半集資者的本金。至於剩下的,就著落在了參與同夥的身上。

    樓敏費盡心思,打點無數,才從這場官司裏脫身,總算沒有沾上同夥這個罪名,未留案底,也不必償還。但即使如此,她的家底也折騰得差不多了。

    投資失敗,加上打點官司的人情往來,以及無心料理導致事務所倒閉,已經完全拖跨了她。將近一年後,她拿著法院的判決通知書站在已經轉賣給別人的事務所門口,看著玻璃門裏,自己那驟然間老了二十歲的臉,只覺恍如隔世。

    她想重新來過,但在娛樂圈這種開機不忘擺豬頭拜關公、不少人都迷信大師能改運的地方,沾了詐騙名聲的樓敏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到晦氣。而且因為她以前得意時行事太囂張,現在別人見了她,基本都沒好臉色。

    除非她是真正的大佬,或許還有機會再次成功。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她有大佬的身家本事,現在又何必再回來看人臉色?

    不甘心地掙扎了幾個月,發現自己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後,樓敏才徹底死心,從此離開B市。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幾年之後,有人發現,某省一個剛被破獲、以免費寫真為由騙取涉世未深女孩錢財的詐騙團夥裏,有個大媽似乎很像她,但已無從查證。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在樓敏第一次被叫去做筆錄的那天,宋浩達也匆匆拍完自己的僅剩的兩場戲,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彈劍歌》劇組。

    為了儘快還清網站倒閉時欠下的債務,樓敏當時投資劇組時,他好說歹說,把僅有的十幾萬也湊了進去。

    原以為用不了多久就能賺一筆豐厚的利息,沒想到最後全折了本。雖然僥倖沒有受牽連,但想到那打了水漂的錢,他又覺得還不如去監獄裏待著,至少不會有債主成天上門追討。

    宋浩達在劇組並不招人喜歡,離開之後,大部分人都覺輕鬆了許多,包括蕭可。

    他不知道宋浩達與樓敏的關係,只是單純覺得,既除了樓敏這個憂患,又少了個看不順眼的人,每天在劇組更加愉快了。

    沒過幾天,陳尚行和他聯繫時,說樓敏那個案子影響太大。被波及到的那家省台為了消除負.面影響,四處走動申請,最終確定要與中央台一起播放《謎城之戰》,開播時間也提前到兩個月後。這陣子所有員工都在瘋狂加班,累得半死。不過,好處是因為這是花了大力氣才得到的機會,省台一定會往死裏推薦宣傳片子。

    蕭可沒想到自己收拾樓敏後,還有這些連鎖反應。想想若是讓徐導他們知道,害劇組加班的罪魁禍首是自己,那場面一定暴力得桃花朵朵開。他立即決定,一輩子把這件事悶在心裏,除了韓熙林誰也不告訴。

    一轉眼,他在《彈劍歌》的戲份也拍得差不多了。隨著項子玉這個角色下線,他也到了該離開劇組的時候。

    拍完最後一場戲這天,曾導特地騰出時間,聚餐給蕭可道別。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蕭可同劇裏的人已經處出了感情。當天晚上,在場的人都來向蕭可敬酒話別。雖說他都是以飲料替代,但也喝到了胃脹。

    敬過一輪酒,當初介紹蕭可進組的孫前輩又拉著他說話。

    這剛到五十的小老頭演的是張良的師傅隱士黃石公。按劇本初設,他與項子玉並不認識。但曾導試圖讓蕭可加戲不成後,便幫黃石公多添了一條支線,改成欣賞項子玉的伯樂,一直勸說項子玉脫離夜宗,跟他歸隱清修。項子玉死後,又時常懷念他,給蕭可多刷了存在感,算是變相加了戲。

    戲裏黃石公欣賞項子玉,戲外老孫也很喜愛蕭可。平時下了鏡頭,沒事就拉著他說戲,指導他如何從生活中磨煉演技。

    今天蕭可要走,最捨不得的還是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直到蕭可說等拍完手頭的幾部片約就休息一陣,專程去拜訪幾位前輩和朋友,老孫這才樂呵起來。又像平時那樣,指著面前的酒杯引申發揮,和蕭可講執酒的幾種手勢,可以傳達給觀眾哪些情緒。

    這時,過來敬酒的金蘭見老孫又在給蕭可開小灶,便打趣道:“孫老師,您可別霸佔太久,讓等蕭英俊的人著急。”

    聽到這話,蕭可心裏一跳,以為金蘭發現了韓熙林每天接送他的事。但看她的表情和平時差不多,似乎沒特別的暗示,不禁又疑惑起來。

    金蘭外表明豔張揚,但為人卻爽朗又知分寸,老孫也很喜歡她。

    當下不明所以,還以為金蘭是也想同蕭可說話,便笑著去挾菜,順勢開玩笑般抱怨了幾句,“平時我拉你說戲,你都是當面說好,事後堅決不改。如果你肯聽,我還用拉著小蕭說個沒完麼?行啦,我這就把他讓給你——話說回來,小蕭,這陣子太忙,都沒嘗到你的手藝。下次你來探班,可得給我開份小灶。”

    太忙只是原因之一。之二嘛,就是處於熱戀中的蕭可把所有的業餘時間給了韓熙林,怎還會有閒情逸致請朋友做客。聽老孫這麼一說,他趕緊心虛地點頭,“一定一定。”

    見他們說完話,金蘭沖他勾了勾手指,又向包間的陽臺一指,“來來來,我們這邊說。”

    對著金蘭,蕭可愈發心虛,但也只有硬著頭皮走過去。

    但金蘭並沒有問他韓熙林的事,而是說道:“你上次說的照片我沖洗好了。正好我要給粉絲們寄禮物,要不要幫忙一起寄給你的朋友?”

    這話讓蕭可十分意外。于小嶽要照片的事,他只在大半個月前和金蘭提了一次。本以為她已經忘了,還打算今晚再拍兩張,自己拿去沖印。

    沒想到金蘭竟一直記得,蕭可對她的好感頓時又多了幾分。

    想了想,覺得如果于小嶽收到喜歡的演員親自寄的照片,會更開心,他便點了點頭,順手把果園的地址編成短信發給金蘭,“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反正我要給小妹妹們送別禮,多寄一封,順手的事。”

    聽她又提起這話,蕭可猶豫一下,問道:“金蘭,你事業不是發展得不錯嗎?將來絕對有上升空間,為什麼突然要息影?”

    蕭可肯問這個問題,就是拿她當朋友了。

 

    金蘭眼中泛過一抹光彩,說道:“這圈子太浮華,我怕有一天受不了誘惑,所以趁還把持得住趕緊離開。反正,我當初進圈就是為了賺錢,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能在離開前演一個最像自己的角色,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蕭可不便多勸,只不贊成地說道:“這角色怎麼會像你呢。”

    女主的母親是公子扶蘇的婢女,與男子相好,未婚先孕。所有人都以為女主是扶蘇的私生女,有人欲除之而後快,也有人想利用她們。

    女主的繼父屬於後者,巧言令色騙得她母親的歡心,以為終身有托。但在秦朝覆滅之後,他認為這對母女已經沒有價值,準備將她們一起鳩殺。

    母親帶著女主九死一生逃了出來,隨即染病而死。經歷坎坷的女主,長大後自然變成了冷漠深沉,對所有人都不信任的蛇蠍美人。

    雖然金蘭肯定不是什麼小白花,但說她心機深沉,卻也太過了。

    金蘭搖了搖頭,卻沒有細說,只是說道:“孫老師一直建議我換個表演方式,把女主演得柔和一些,讓觀眾感受到她的苦衷,原諒她的所作所為,讓這個角色更討喜。但孫老師不知道,其實我是出於私心,故意強調了女主角的心機。”

    蕭可還是不明白金蘭為什麼要貶低自己。剛想說話,卻聽她說道:“今天你才是主角,也別光說我,說說你吧,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還真被金蘭看出來了,幸好她不知道真相。蕭可有點不好意思,“你怎麼知道?”

    “作為一個想談戀愛的女人,必備技能就是火速確認身邊誰還是單身,這樣才好評估要不要把他納入狩備範圍。”看著蕭可局促的樣子,金蘭笑道,“其實那天我騙了你,即使你是單身,我也不會追你。對我來說,你就像一個弟弟。”

    說罷,她用力握了下蕭可的手,“蕭英俊,祝你修成正果。”

    認真說來,金蘭是第一個知道自己戀情的人,還主動送上祝福。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的對象並非女友,而是男友。

    想到這點,蕭可笑得眉眼皆彎,說道:“也祝你早日找到好對象。”

    收到旁人祝福,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依舊讓蕭可心情愉快。

    聚餐結束後,來接人的韓熙林見他笑容滿面,調侃道:“笑這麼開心,撿到錢了?”

    蕭可心說,這是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

    覺得這想法有些肉麻,他便沒有說出口,岔開話題,說道:“我和小尹商量好,十天以後才去他那裏。不過,老丁總說,食客們一直強烈要求推出新菜,而且釀酒的材料也已經準備妥當,再不做就過季了。事情太多,我明天就得回去處理。你呢,這邊的工作怎麼樣?”

    “早安排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反正這些天老爹在家,還喜歡管頭管腳,不許他帶壞蕭可晚睡。有肉卻吃不到嘴的韓熙林索性賣力工作,以便在未來幾天有空陪蕭可。

    “韓叔叔昨天問我,這幾天要不要去他的四合院住,他教我打遊戲。”

    韓熙林馬上警覺起來,“不許去。”

    蕭可為難地撓了撓頭,“就算我拒絕,他也跟會到公寓來的。”

    說到這個,韓熙林不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放心,他沒空。”

    “你怎麼知道?”

    見韓熙林笑而不語,蕭可恍然大悟,“你又做了什麼手腳?”

    “別說那麼難聽,這是合理的應對策略。誰讓他總粘著我們?”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回了住處。兩人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在車廂內聊天,間或親呢擁吻。沒辦法,誰讓家裏有只千瓦大燈泡。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才下車回家。

    “韓叔叔,我今天沒在車裏玩手機,是聚餐太晚了。”

    上次兩人待得太久,韓父起疑追問,心虛的蕭可便養成了一進門就主動解釋的習慣。

    說話間,注意到韓父一臉沉痛,蕭可連忙問道:“怎麼了?”

    只聽他說道:“小可,不好意思啊,叔叔要食言了,你休假這幾天沒法請你去老宅子打遊戲了。”

    見他臉色不對,蕭可頓感良心不安,以為韓熙林做了什麼過火的事情。

    一看蕭可神情,韓熙林立即猜出他的想法。為免誤會,趕緊說道:“爸,你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保姆剛剛聯繫我說,例行檢查時發現十幾個房間的地暖都出問題了。當初是我設計的,現在修理我也得全程監工。她說檢修員工分析,說不定得撬開地板全面檢查。唉,十幾個房間啊,這得查到什麼時候去。”

    一想到不能和蕭可一起打遊戲,韓父就無比失落。和兒子一起玩遊戲是他十幾年以來的夢想,偏偏韓熙林從小就對這些沒興趣。好不容易有位像兒子一樣親的晚輩陪在身邊,卻還是不能實現夢想,韓父覺得自己簡直快窒息了。

    殊不知,聽到韓父的回答,蕭可也相當無語。下意識看了一眼表現得若無其事的破壞者,他心說:有這個必要嗎?

    讀懂了愛人無聲的疑問,

    作者有話要說:  韓熙林悄悄捏了一把他的手臂,同樣回以堅定的眼神:太有必要了。

    蕭可扭頭。早該知道的答案的,他真是多此一問。

    【真·作者有話說】

    小白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妹紙~

 55

    雖然不用上工,但為了儘快辦完該做的事,在再度忙碌之前多留一點時間與韓熙林相處,第二天蕭可還是起了個大早,和戀人一起回B市。

    至於韓父,依舊沉浸在窒息狀態中,情緒低落,不願回去面對地暖。說要留下來再玩兩天,把冰箱裏金銀肝之類的臘味清空了再走。

    韓熙林巴不得老爹再住上十天半個月,自然不會開導。又多請了一位負責做飯的保姆照顧他,便一身輕鬆地走了。

    抵達之後,蕭可先回公寓睡了個長長的回籠覺,吃過遲來的午飯,這才去禦膳宮。

    他已經一個月沒來過餐廳,原以為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應該不會有什麼客人。沒想到在電梯上仰頭一看,明亮的落地玻璃後面依舊是賓客滿座。

    這意外讓蕭可十分開心。然後才記起,天氣太熱,自己出門沒戴口罩。走在街上還好,進了餐廳,說不定會被人認出來。意識到這點,他趕緊豎起T恤領子遮好下巴,做賊似的悄悄摸進了廚房。

    這時,丁海立剛剛換了班,把未做完的菜單交給幫廚們,剛準備去休息會兒。忽然發現廚房裏多了個又是墨鏡又是衣領,把面孔擋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還以為是倪廣招惹來的那幫文藝青年又偷溜進來想拍照。

    剛想把他請走,丁海立忽然遲疑了一下,接著一拍腦袋,驚喜交加地說道:“小蕭老師,你終於回來啦!”

    原本忙著燒菜的幫廚們聽說老闆回來,能丟開活計的都湊上前去問好,忙著調控火候走不開的,也都紛紛回頭打招呼。

    他們基本只在開業那兩天見過蕭可,不像丁海立,好歹還跟著蕭可學過一段時間。但在廚師這個講究手藝的行當,達者為師,自從嘗過蕭可親手烹製的菜品後,他們對這位年紀不大的小老闆,都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尊敬。

    見員工們都很熱情,蕭可也笑著一一打了招呼。末了,丁海立把他拉到休息室,迫不及待地說道:“小蕭老師,我們開張一個月以來,客流量一直在穩定上升。現在已經有幾位熟客把所有的菜品都吃過兩三輪了,都要求再出新菜。有的甚至把您微博上發過的菜肴照片印刷成冊,每來一回就問一回,這些菜推出沒有。”

    蕭可原本覺得自己日常做的都是家常小菜,如果放進餐廳功能表的話,有負禦膳宮的招牌。

    但既然食客強烈要求,他也只得從中挑了幾道比較精緻的,打算放上來滿足一下客人的好奇心。等他們嘗試過後,覺得果然不如其他大菜貴氣,自然也就不會再點。屆時,他再順理成章地撤下便是。

    當下見丁海立又提這話,他取出昨晚準備好的菜譜,遞給對方,“老丁,現在餐廳忙,我沒法演示,你先看看琢磨一下細節。等明天上午沒人時,我再來教你。”

    丁海立早就盼著新菜譜了,立即雙手接過,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說好。

    但仔細看了三遍菜名,卻都沒有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翠蓋魚翅,他不禁有此著急。

    以前他自認剛剛過來,什麼事都沒做,不好意思幹張嘴先提要求的事。現在怎麼說也是當了一個月的主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提醒道:“小蕭老闆,您過年時在韓先生家做的那道翠蓋魚翅,既富貴又美味,正合咱們餐廳的主旨,怎麼不一起列到單子上?”

    他心想,會不會是韓老爺子護食,想留著自己吃,捨不得放出來?

    但蕭可的回答卻與他猜測的截然不同,“老丁,一開始我和你擬定乾貨單子時,海參鮑魚之類的都備了不少,但卻唯獨沒有訂魚翅,就是不想再上這道菜。”

    “為什麼?那麼好的菜,不上多可惜。”丁海立以前最拿手的就是蟹炒魚翅,但來到禦膳宮後卻沒有再碰過魚翅。雖然學會了不少蕭可傳授的獨門菜肴,但偶爾仍會覺得手癢。

    蕭可搖了搖頭,“我有一位姓尹的朋友,以前看過他拍攝的追蹤鷗鳥生活的記錄片後,我就喜歡上了這類片子,拍戲休息時特地搜了同類的來看。結果發現,現在捕獵鯊魚、割取魚翅的方法大多十分殘忍。很多漁民為了省事,捕到之後都是直接割下魚鰭,再把負傷的鯊魚扔回海裏等死。其間它會一直流血不止,如果沒有遇上天敵,直到一個多星期後才會死去。老丁,這麼取下來的魚翅,實在有違仁道。我們管不了別人,但起碼自己不要再碰。”

    做了半輩子的魚翅,丁海立卻從沒關注過取翅的辦法,聞言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這、這會不會是個案?每年供應魚翅的數量不算少,應該有人工養殖的,不會這麼殘忍吧?”

    “鯊魚肉太腥太糙,不易入口,基本賣不出去,沒有商業價值。養一頭鯊魚的成本,比魚翅的售價還高。而且因為品種的原因,皮類也無法利用。所以,沒有人會幹這種折本生意。”蕭可解釋道。

    看完鯊魚的記錄片後,他搜索了大量相關資訊,所以才知道得這麼清楚。當時他也十分震驚,不明白為什麼現代科技那麼發達,但捕獵手段反而比過去殘忍百倍。

    但仔細一想,古代生活不易,沒有機械的幫助,一年到頭的收成基本只能指望天氣。除了極少數王公貴族和富豪,普通百姓都是省之又省,捨不得浪費一粒糧食。

    漁民們若捕到鯊魚,一定不肯再放回去。取走了達官貴人們最喜愛的魚翅,剩下的肉塊都會設法烹吃。只要能填飽肚子,哪兒管味道如何。再說,比起災荒年月會吃死人的觀音土,這簡直可以稱一聲美味佳餚。

    除此之外,在那個時候物力並不發達,普通人的生活條件也遠遠不如現在,魚翅的需求量實際很小,捕殺鯊魚的次數不像現在那麼頻繁。所以,也從未出現過只取鰭片的情況。

    聽罷蕭可的話,丁海立沉默了。他雖然沒有多麼高的覺悟,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但也覺得這種取翅手段太過血腥,太不人道。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再碰。

    只是,想到再也用不上琢磨了大半輩子、引以為傲的手藝,丁海立不免又有些失落。

    看出他的想法,蕭可說道:“其實,以前之所以盛行魚翅,是因為運輸不便,內陸的人吃不到新鮮海味,所以想了這麼個辦法。魚翅本身無味,是一道借味菜。這樣的菜品其實不少,不做魚翅,我們可以改做其他的。”

    丁海立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今天蕭可過來,原本準備交了菜譜,把釀酒的食材器具帶回去就好。

    但見丁海立因為自己一席話,變得悵然若失,為了安慰他,想了想,蕭可又說道:“比如說豆腐,本身味道清淡鮮滑,既可突出原有的鮮味,也可以用來入味。今天我就做道厚味的文思豆腐羹給你嘗嘗。”

    聞言,丁海立精神一振。文思豆腐羹是一道素齋名菜,輔以各種山珍素食,突出豆腐鮮淡味道。丁海立倒想看看,蕭可要怎麼做,才能把這道菜做出厚味。

    不過,這道菜因為太考驗刀工,要求將豆腐切得越細越好,許多餐廳都是徒有其名,不具其形。回想著蕭可處理食材時不太熟練的樣子,丁海立不禁又開始擔憂:自己刀工一般,蕭可似乎也不行,到底該找誰來切豆腐?

    一喜複一憂,丁海立沒空再糾結魚翅,轉而一心一意地想看看,蕭可將會做出一道怎樣的文思豆腐羹。

    禦膳宮不少食材都是自己準備的,每天都有定量。得知老闆要親自下廚,負責食材的員工立即通知前臺,將豆腐餃的定量取消兩份。同時,趁送食材的機會,悄悄賴在了廚房,準備圍觀。

    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一時間,員工們差不多都擠到了廚房,讓原本寬敞的房間人滿為患。他們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蕭可的一舉一動,連有外人進來了都沒發現。

    蕭可早被人看慣了,絲毫不以為意。將廚房幾十把大小不同功能不一的刀逐一提起手柄,試了試分量。挑了一把最稱手的,先懸在砧板上,沖豆腐比劃了一下,但卻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又將刀浸到水裏,泡了片刻。

    見老闆拿刀的樣子還算看得過去,丁海立心中稍安。暗想不求老闆像頂級大廚那樣,能切出細面那麼寬的豆腐絲,只要切成土豆絲大小就算不錯了。

    不及多想,只見蕭可手腕微懸,刀光翻白,隨即砧板上便傳來一記記快如急雨的促響。幾秒鐘後,聲響驟停,但豆腐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方方正正地碼在那裏。

    眾人正疑惑間,蕭可已然將正方形的豆腐又翻了個面。刀光再起,緊接著又是一連串急響。但不同的是,這次收聲之後,隨著蕭可抽離刀刃,原本看似沒有改變的豆腐,忽然散成了一堆細若毫針的薄絲。

    之前還在擔心的丁海立頓時看直了眼:蕭可這手刀工真是絕了,切出的料比細面還細得多,和媳婦平時用來釘扣子的小號針差不多大。文思豆腐羹最講究的就是刀工,能將豆腐處理成這樣,這道菜就算成功了一半。

    這時,又聽蕭可說道:“打一碗上湯來。”

    禦膳宮的廚房裏永遠吊著兩鍋湯,一份純雞湯,另一份除了整雞之外,還加入大塊雲腿、全條海參、鮑魚等等食材,方便客人點用時立即上桌。

    聽老闆指明是上湯,員工立即從後一份裏舀出一碗,放在託盤裏端了過去。

    丁海立知道,豆腐切好之後,還要過水焯去豆腥味。但一般這個步驟都是用清水,蕭可既然選用精煮慢熬的上湯,一定是為了入味。不過,豆腐本身就嫩滑易碎,現在又切得這麼細,挪到湯裏之後,還能保持完整麼?

    一念未已,只見蕭可已將砧板上的豆腐統統撥到了湯碗之中。一團團腴白勝雪的細絲頓時如鮮花一般,在稠黃濃郁的湯中起伏盛放,根根完整,不見分毫破損。

    見狀,丁海立努力回想著剛才蕭可的手法。但想來想去,竟找不出特別之處。似乎他只是隨手一掃,便拿捏好了分寸,以輕到一羽不能加、精准到毫釐的力道,完美地完成了這必不可少的一步。

    無論刀工還是手法,都屬於對食材的掌控。小蕭老師小小年紀就如此嫺熟全能,不知下了多少苦工。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哪。

    以前以為做好魚翅就能吃一輩子,現在想想,這種想法實在太可笑了。時代在進步,一旦民眾像國外抵制皮草那樣抑制魚翅,他曾經自豪的手藝也將無用武之地。還是趁跟對了老闆,多學學其他手藝,不要把眼光局限在某一個菜類上,才是正途。

    想通這點,丁海立之前的幾分鬱悶頓時一掃而空。

    同時,他也意識到,蕭可是為了開導自己,才特地下廚。

    心中感激之余,丁海立暗暗決定,自己幫不了小蕭老師什麼,唯有用心幫他經營好餐廳,讓他可以放心地在外拍戲,不必分心勞神。唯有這樣,才不辜負他對自己的看重。

    丁海立思緒翻湧之際,蕭可動作不停。將豆腐絲放在一邊,他取過一隻小鍋架在灶上,又讓人打了半鍋純雞湯進去。然後將雲腿、冬菇、青筍等素齋用料切成稍長的細絲,待湯沸之後和調料一起加入。

    等配料顏色由淺轉深,估計有七八成熟後,他用網勺把吸足了味的豆腐絲撈起瀝幹,倒進湯鍋,用圓潤的勺底慢慢抹開。

    纖細的豆腐絲已然浸足了上湯濃香,此時再度被沸騰的雞湯激發出來。隨著他的動作,一股鮮潤鬱滑的香味立即鑽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鼻孔。

    待到湯沸漲片刻,蕭可關上了火。卻沒有立即出鍋,而是用小碗盛了一碗,遞給丁海立,“老丁,你嘗嘗味道。”

    丁海立連忙道謝接過。到手後也不忙著喝,先打量一番。只見小碗裏,湯汁乳白微黃,宛如上等絲絹般柔滑細膩。瑩潤白嫩的豆腐絲襯著紅黑青黃、顏色不一的其他食材,像是點綴在絹布上的印花,美不勝收。

    賣相這麼好的文思豆腐羹,丁海立以前只在名廚留下的影像資料裏隔著螢幕見過。但若認真推敲起來,那位大廚的刀工卻要比蕭可遜色不少。

    讚歎片刻,他才取過一把調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到口中。

    鮮濃的稠湯一入喉便迫不及待地滑下肚子,但那股厚鬱香濃的味道,卻隨食材一起,在齒間流連不去。

    鮑魚的鮮、雲腿的醇、土雞的香、鮮蔬的嫩……精挑細選的各種上等食材,此時將精華全都送到了他的舌尖。那滋味醇厚無比,與慢火煨燉、精心炮製入味的魚翅相比,也不遑多讓。

    品咂許久,丁海立心悅誠服地歎道:“小蕭老師,我又一次服你了。這道文思豆腐羹本來該用清水焯過,再用清湯煮成,味道全在清淡二字。但到了你手上,卻能變得如此香醇可口,而且渾然天成,一點也不牽強,就好像這道菜本來就該是這個味道一樣。”

    見他眉頭舒展,像是心結已解,達到目的的蕭可輕鬆地笑了一笑,說道:“味淡使其入,味厚使其出,中餐的特色就在這裏,千變萬化。哪怕是同一個菜色,不同的廚師掌勺,味道也會有所差異。更不要說增添幾種食材,就能讓味道截然不同,卻依舊可口。有些食材無可取代,有些卻早有替代品,就看你怎麼用了。”

    丁海立連連點頭,牢牢記住了蕭可這番話。他以前一直認為,照著菜譜一絲不苟,做好每一個步驟,自然能烹製出美味。卻沒有想過,烹飪原來也可以隨心所欲,靈活多變。蕭可的話,給了他莫大啟發。

    開解完老丁,注意到員工們都圍了過來,蕭可不禁好笑,說道:“外面還有客人,你們先去做事吧。”

    被老闆提醒,員工們這才驚覺自己居然開了小差,趕緊尷尬地回到各自崗位。

    人群一散,蕭可隨即發現,後面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兩位熟人。一個神遊天外,一個饞涎欲滴。蕭可想不通他們怎麼會湊到一起,便一起打了個招呼:“小鄧、倪先生,你們怎麼過來了?”

    其中一人是倪廣。自從迷上禦膳宮的菜品,他隔三岔五就要來吃一頓。寧願在其他愛好上儉省開支,也不願委屈自己的舌頭。今天照例過來,本想和已經混成熟人的老丁打個招呼,結果一進門,恰好看到蕭可在展示刀工。

    意識到這是難得的取材機會,他也顧不得失禮,馬上拿出手機開始拍攝。拍完之後,深深被蕭可刀工震撼的他忍不住立即重播了一遍,特地用了慢動作。結果目瞪口呆地發現,蕭可剛才用的技巧似乎是武術?

    再想到以前有個蕭可舞劍的視頻,倪廣趕緊去搜索。兩廂對比,頓時確信無疑:原來小蕭老闆的刀工真是脫胎於劍術!這這這、這也太牛了吧,簡直是現代版的洪七公啊!能拿到這麼一個素材,實在太幸運了!

    直到蕭可打招呼,他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蕭先生,剛才我冒昧拍下了您做菜時的鏡頭,請問我可以把它發佈到網上去麼?我保證不用作商業用途。”

    雖然用的是詢問的語氣,倪廣卻把早把手機揣進了兜裏,還欲蓋彌彰地捂住口袋。似乎只要蕭可說個不字,他就要落跑。

    最近跟著孫前輩學了不少肢體暗示語言的蕭可一看這副模樣,便知道他特別想要保留視頻。反正也不算什麼機密,蕭可點了點頭,說道:“可以。”

    “蕭先生,真是太謝謝你了!”倪廣心花怒放。做為蕭可的手藝粉兼學識粉,能得到這麼一段視頻,實在是最好的收藏品。

    他們交談的功夫,旁邊的鄧一博卻直接撲上去把那鍋豆腐搶到了手裏。

    頂著偽合夥人的名義,蕭可不在B市的這些日子,鄧一博天天來禦膳宮吃飯。

    他的味覺雖然不像韓熙林那麼敏銳,但好歹也是跟著蕭可混過劇組的。吃慣了精品,再來吃丁海立做出的菜肴,那幾分欠缺的的火候立即被無限放大。但其他地方的菜,比老丁做的又差得遠。所以,他只好一邊懷念和蕭可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一邊挑三撿四不情不願地將就。

    他和倪廣一前一後進了廚房。資深文青倪廣看見的是劍術,是技藝。鄧一博眼裏卻只有那鍋色香味俱全的文思豆腐。

    天知道,他等蕭可等得有多辛苦,連以前喜歡的小主播都不太理會了,天天伸長脖子盼著蕭可回來,恨不得追去劇組抱大腿。偏偏韓熙林離開前放了話,說他要敢跟去A市湊熱鬧,就馬上說服他母親,把他打包塞民政局登記去。

    本來還想先打個招呼的,但菜做完後蕭可先是點撥丁海立,然後又被倪廣拉著磨嘰。等了半天,鄧一博實在饞得不行,索性一聲不吭,直接把鍋給端了過來,一邊吹一邊大口大口地吃,也不嫌燙。

    蕭可這邊和倪廣客氣完,轉身看到鄧一博那副毫無形象的樣子,不禁扶額,“小鄧,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夠慢了。”百忙之中,鄧一博抬了下頭,為自己正名,“如果不是太燙,我早一口全灌下去了。”

    “……”蕭可想,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合夥人呢?算了,誰讓鄧家有錢。

    一旁,看見鄧一博這副窮兇極惡的模樣,剛才還在為自己失禮而暗自慚愧的倪廣油然生出一股優越感,慶倖自己在美食面前,依舊保持了應有的風度。

    不過,想想維持風度的代價是鄧一博可以甩開腮幫子狂吃,而他卻只能站在旁邊聞香……倪廣的笑容裏頓時帶上了幾分苦相。

    打消這些徒增傷感的念頭,趁蕭可還在,倪廣趕緊把自己醞釀已久的一個計畫說了出來,“蕭先生,我想在我的網路社區做一期禦膳宮的美食專題,請專業的美食攝影師拍攝菜品,再配以說明。請問你有沒有興趣?”

    他策劃做這個主題的初衷,原本是在《百味人生》吃了一夜螃蟹,回家後半開玩笑地提了一句,想饞一饞在國外工作、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一干吃貨老友。沒想到發出之後,卻意外得到自己粉絲們的熱烈回應支援。

    目前禦膳宮只在B市有店,其他地方的人雖然也想品嘗菜肴,卻沒法立即放下工作,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吃貨之旅。既然如此,靠照片先解解饞也不錯。

    被粉絲們一攛掇,倪廣立即將這件事提上日程。原本準備先把策劃方案搞好再聯繫蕭可,沒想到今天在這兒遇見,便提前打了個招呼。

    一心想把餐廳經營得蒸蒸日上的蕭可聽罷,頗為心動。

    但轉念一想,上次餐廳開業前,那幾家預定要採訪他的媒體在找理由說要改期時,曾有人直截了當地說想宣傳餐廳就得給紅包。

    蕭可當時沒有意識到宣傳的重要性,便一口回絕。至於事後小馬用獨家頭條引發了又一輪市民熱議,讓那幾家媒體悔青了腸子的事,他卻並不清楚。

    他只是覺得,倪廣所在的媒體,影響力似乎比那幾家單位都要大得多。找他做主題的話,會不會很貴?

    想到這裏,蕭可問道:“做一次專題收多少錢?”

 

    “不用不用。”按例本來是要給推廣費的,但倪廣怎麼好意思收偶像的錢。更何況,這要求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要是談錢,倒顯得像自己在拉業務了。

    他說道:“蕭先生,您同意的話,我回去想個策劃方案。決定細節之後,我們再約時間,過來拍照。”

    既然是免費宣傳,那更不應該錯過了。蕭可欣然點頭,“那麻煩你了。”

    這時,鄧一博已經就著鍋鏟把湯都喝完了,正專注地刮幾根沾在鍋壁上的豆腐絲。那副回味無窮、誓要掃蕩乾淨不留一草一木的蝗蟲過境模樣,看得倪廣又開始鬱悶。

    為免再給自己找不痛快,他決定馬上離開,“蕭先生,您不必客氣。就這麼說定了,您先忙,我過去吃飯。”

    說罷,蕭可才應了一聲,他立即拔腿就走。沒有聽到蕭可叮囑員工,等下給他免單的事。

    回到預定好的座位,催促服務員趕緊上菜,倪廣又把剛才那段視頻看了一遍。原本想回去請朋友調個色再傳的,但越看越忍不住想炫耀的念頭,於是,便直接PO到了自己的公眾號上,做為專題預告,名曰《我不但顏值高,武功更高》。

    倪廣的粉絲們上次跟風組團刷過蕭可的片花後,許多原本不看國產劇的人都開始期待《謎城之戰》。

    當下看完他新傳的視頻,粉絲們們又被蕭可的藝能震撼了一次。感情蕭可不但京劇花旦演得有模有樣,劍法也這麼棒。可惜的是抗戰劇裏沒用冷兵器,看不到他的劍術武戲。只能等下部武俠劇開播,才能一睹風采。

    原本就在賣力行銷的某省電視臺順著關鍵字搜到消息,靈機一動,立即表示要剪一個蕭可精彩打戲大全,今晚就發佈。這話一放,馬上有人留言叫好。也有人說想看蕭可的戲劇大全,正愁找不到更多行銷話題的省台都一一同意。

    倪廣沒想到自己發了一份福利,又收穫一連串福利,捧著手機看得直笑,不禁想讓蕭可也看看。但去再次來到廚房,卻發現他正神情嚴肅地和鄧一博交談,以為他們有要事,便沒有打擾。

    其實,蕭可是在聽鄧一博吐苦水。

    樓敏案的兩個主犯,正是以前試圖忽悠他的基金經理。事發之後,警方也來找過他。雖然只是例行調查,沒說什麼,但鄧小公子還是深感丟臉,絮絮叨叨地訴了半天苦。

    蕭可早明白鄧一博是什麼個性。只聽了一半,就去堆放食材的倉庫查看專門訂制的釀酒設備。嘴裏時不時應一聲,便算是安慰過他。

    抱怨完畢,鄧一博又打起了給蕭可和老哥牽線的主意。

    鄧再榮最近一反常態,沒交男友,也不出去應酬,天天下了班就回家窩著。不只鄧母深感欣慰,鄧一博也覺得這是好兆頭:老哥終於收心了,這下可以放心大膽地把蕭可介紹過去了。一旦成功,以後不必看韓熙林的臉色就能吃到美食啦!

    剛想開口,一眼看到面前那個古裏古怪,還帶著電動引泵的水缸,鄧一博立即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改口問道:“這是用來做什麼菜的?”

    “釀酒用的。”

    “終於有酒了?太好了!”一聽到酒字,貪杯的鄧一博徹底把牽線搭橋拋到了九霄雲外,急不可耐地問道:“小可,要多長時間才能釀好?”

    蕭可剛才已經檢查過酒瓶,確認丁海立都按照他的囑咐,把幾昧可入藥亦可入膳的藥材都泡到了指定的白酒裏,而且已經沉澱了一段日子。見鄧一博問,便說道:“今晚開始製作的話,大概三四天就可以了。”

    “這麼快啊,還要怎麼做?我來幫忙!”

    “用機器就好,不用人力。”蕭可心想,韓熙林剛剛大費周章地把老爹給絆住,哪兒能再主動招個麻煩上門。

    餐廳的事已經交待完畢,蕭可拒絕了鄧一博還想吃晚餐的要求,藉口還要回去釀酒,讓丁海立把另一份釀酒的新鮮材料也送來,準備離開。

    丁海立馬上讓經常送貨的相熟司機去拉材料,等貨車轉回來以後,和幾名員工一起,親自把材料都搬上去。

    鄧一博抱著個小酒瓶,依依不捨地跟在後面。剛想讓蕭可抓緊釀酒,忽然嗅到撲鼻而來的清香,伸頭往車廂裏一看,不由好奇地問道:“小可,你弄這麼多荷花幹什麼?”

    “釀酒啊。”

    “啊?”聽到這個回答,鄧一博頓時傻了眼。

    只見漆得雪白的車廂內放了十幾隻水桶,插滿了荷葉荷花。花色有紅有白,露水未幹的花朵襯著碧色圓葉,新嫩漂亮,但怎麼看都和食材不搭邊。

    荷花味的酒,喝起來會是什麼味道?還是荷香嗎?

    鄧一博還想細問,蕭可卻已經坐進駕駛室,沖眾人揮手說再見了。

    於是,他只得把疑問先壓在心底,準備等酒釀成,再見分曉。

    蕭可歸心似箭,韓熙林也同樣如此。沒了礙事而不自知的老爹,浪漫之夜正在前方向他賣力搖動小旗。

    恰好明天是週六,韓熙林在總部飛快處理了急務,把次要事情留待下周。同時三令五申,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許何倫打攪自己,打電話也不行。

    把該交待的交待完畢,韓熙林親自到常去的酒吧調了份低度酒,又買了蕭可常吃的果乾零食,滿載而歸。

    但當他興沖沖地回到公寓,卻發現平時這個時候,早已溫香撲鼻的廚房,今天卻是冷冷清清。

    再到臥室一看,蕭可眼睫緊閉,仰面躺在床上,滿面通紅,臉色很不正常。

    “小可?”韓熙林以為他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裏一緊,丟下手裏的東西便想抱他去醫院。

    提袋甫一落地,預調酒濺了一些出來。淡淡酒香浮在空中,讓蕭可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不滿地抽了抽鼻子,有氣無力地嘟囔,“怎麼又是酒?”

    【真·作者有話說】

    嘉嘉扔了一個地雷

    嘉嘉扔了一個地雷

    專注賴床二十年扔了一個地雷

    Sama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妹子們~

    明天上本壘,誒嘿嘿,恭喜兩隻

 56

    蕭可的聲音雖低,韓熙林仍舊聽到了。再細細一辨,果然嗅到他衣襟間留有淡淡的酒香。

    發現他是醉酒而非生病,韓熙林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蕭可在枕上磨得亂糟糟的頭髮,“量不好還一個人喝酒。喝了多少,難受嗎?要不要我抱你去洗手間?”

    “剛才用白酒吊花瓣時嘗了下味道……明明加了藥材,誰知道酒力還是這麼猛。”蕭可摸索著抓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發燙的臉頰邊,像小貓一樣貪涼地蹭來蹭去,“我沒醉,就是頭有點暈。”

    真喝醉了的人往往惡形惡狀,蕭可還能清楚地說話,只是動作有些遲緩,說明醉得不厲害,只是酒意上頭。

    韓熙林打消了讓藥店送醒酒藥過來的念頭,俯身用另一隻手戳了戳他的臉上若隱若現的酒窩,打趣道:“酒窩這麼深,酒量卻差得不行,真丟臉。”

    被嘲笑的蕭可不服氣地側過身來,瞪了他一眼,“反正有你幫我擋。”

    他回家後換了一套寬鬆的居家服。隨著動作,領前的扣子無聲地鬆開了兩粒,露出大片大片如白玉染暈的胸膛。麻質的衣料不服貼地擠成一團,隨著呼吸,深處的兩點殷紅若隱若現。

    心中早有某種期待的韓熙林,立即無法自抑地有了反應。

    偏偏蕭可一無所覺。同韓熙林說了兩句,覺得遲鈍的腦袋似乎清醒了些許,但身上卻又熱又脹,十分難受,便爬起身來,光著腳直接向浴室走去,“我先洗個澡。”

    他腳步很穩,沒有絲毫錯亂,但其他動作卻與平時大相庭徑。剛剛走進浴室,便直接脫去了短袖與長褲,絲毫沒意識到該先關門。

    這間客房的浴室採光不佳,設計師便在入口處裝了一面落地鏡。此時蕭可站在鏡前,微帶醺意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鏡中人,似乎想不明白為何自己從面孔到胸腹都泛出紅暈,襯著白皙的皮膚,比牆身的紅色腰線還要惹眼。

    手肘撐住鏡面,他下意識想看得再清楚些,鏡中卻赫然又多了一道人影。

    蕭可擦了擦鏡子上被自己呵出的水氣,奇怪地問道:“韓熙林,我要洗澡,你脫什麼衣服?”

    “我和你一起洗。”

    話音未落,韓熙林便向他壓了過去。灼熱急促的呼吸隨著急切而不失溫柔的動作,迅速將鏡面染花了一大片,再看不清楚。

    被緊緊抵住的蕭可只覺那段紅色的牆線開始變形,蔓延鋪陳,將他整個裹住。繼而化為洶湧的岩漿,帶著燃盡一切的熱情席捲而來。把他推入河床,反復沖刷,帶走他的所有緊張所有不安,只剩下最原始的快樂。

    待蕭可徹底清醒,已然入夜。

    睜開眼睛的瞬間,他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想不起睡前經歷了什麼。但稍一翻身,發現身體有些虛軟。疑惑地抬起手臂,就著淡淡的壁燈看清腕間吻痕的刹那,所有的記憶立即歸位。

    小蕭王爺霎時從耳朵紅到了脖頸,掙開環住自己的韓熙林,把頭縮進了被子。

    韓熙林沒想到他醒了會是這反應,只得先將早準備好的一肚子情話拋到一邊,隔著被子拍了拍他的背,“小可,快出來,別悶著。”

    蕭可裝死。

    有時候,記憶力太好也會讓人煩惱。現在他滿腦子全是剛才兩人從浴室到床上,幾番糾纏的情形,每一個動作都清晰鮮明。甚至連中途韓熙林打開花灑,清亮的水珠從他指間滑向自己嘴唇的小動作都記得一清二楚。

    原來男人也可以如此這般,而且比他想像的更激烈更流氓。更要命的是,半醉半醒的自己還很配合很享受。

    剛剛被韓熙林帶進新大門的蕭可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半因為震驚,小半因為害羞。

    見他半天沒有動靜,韓熙林也擠進了被子。床上隆起的小被包頓時動了起來,一個追,一個躲。直到一方險些滑下床去,被另一方拽回抱緊,這場小小的追逐戰才宣告結束。

    “小可。”韓熙林把他按在懷裏,試探道:“後悔了?”

    過了片刻,才傳來蕭可悶悶的回答,“沒有。”

    沒有就好。韓熙林放下心來,故意調侃道:“那是嫌我伺候得不好?還是……不夠?”

    蕭可果然被他氣得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直到看見韓熙林的笑顏,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決定扳回一局,便板起臉問道:“我只是奇怪,這是我的房間,你那些東西是什麼時候偷運進來的?”

    瞟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套子,和還沒蓋好的潤滑油,韓熙林忍笑說道:“都說了是偷運,當然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

    說話的功夫,蕭可那幾分不自在已然淡去。重新躺回韓熙林臂彎間,他輕哼了一聲,“看來你早有預謀。”

    “是我太喜歡你,所以把持不住。”韓熙林總算有機會說了句情話。

    但卻換來蕭可嫌棄的話語,“沒定力。”

    “要是我太有定力,你又該發愁了。”

    “那可以換我對你沒定力。”

    “來吧,現在也可以。”

    “……去你的。”

    有了實質性進展後,似乎彼此之間最後一層若隱若現的隔閡也隨之突破。韓熙林說話大膽了許多,蕭可的接受度也高了不少。說笑片刻,感覺到韓熙林又有了變化,蕭可趕緊推他,“喂,我難受。”

    “剛才我很小心啊,來,再給你檢查檢查。”

    彼此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何況蕭可也不是真的難受。雖然因為工作忙,他的劍術基本功練得斷斷續續,但腰力韌力還是勝出常人幾倍。而且之前韓熙林的確很溫柔,他的不適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見韓熙林堅持,他也半推半就地應了。兩人又廝磨了好一會兒,才大汗淋漓地去洗澡。

    洗漱一番,蕭可去做連當夜宵也嫌太遲的晚飯。韓熙林站在旁邊陪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釀的酒在哪里?”

    蕭可指了指雜物間,“那裏。你要是想進去,到時記得關門,別讓味道飄出來。”

    認真說來,蕭可釀的這酒算是自己的媒人,不可不看。這麼一想,韓熙林不禁走了過去。

    剛剛打開房門,撲面而來的卻是花香,而非酒香。再定睛一看,只見除了兩個酒香滿溢的大號水缸之外,還放著好幾桶蓮花。

    依言關好房門,嗅到空氣中有種花葉被揉碎之後的辛香感,韓熙林揭開水缸蓋子,仔細打量。

    靠門的那只水缸被分成了上下兩個部分,中間有一層濾網,網上擱著厚厚的蓮花碎瓣。通電的機泵不停地將流到下方的酒液抽升拉高,再通過軟管送到濾網處,浸透花瓣,流回底層,如此循環往復。

    透過透明的軟管,韓熙林發現,原本無色的酒液中,已帶上了淡淡的粉色。

    再看另外一隻水缸,也是同樣的機理。只不過,花瓣變成了荷葉。酒液顏色染上的不是淡粉,而是輕碧。

    將水缸照原樣蓋好,韓熙林回到廚房,問道:“為什麼不直接把花瓣和荷葉泡在酒裏?”

    “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吊出植物裏的汁露。浸泡的話,味道就差得遠了,還不如不做。”

    這蓮露酒是前世禦膳房改良過無數次的方子,試驗過多種辦法,最終發現,這樣吊出來的酒味道最為清冽芳正。只不過,以前都是用人力不停地反復抬酒澆灌。現在工業發達,上次他才向丁海立說了一下方法,老丁就馬上找人訂制出了機器。

    現在已是半夜兩點多,雖然沒有吃晚飯,但兩人都不太餓。為吃什麼苦惱了一下,見廚房角落養著已經吐完了沙的螃蟹,冰箱裏還有從餐廳取來的新鹵汁,蕭可便準備做道蟹粉元宵。

    他挑出幾隻螃蟹上鍋蒸起,讓韓熙林守著,等熟了剝肉,自己則去和麵。

    沒有去看蕭可的第一部電影,是韓熙林永遠的遺憾。自從喜歡上蕭可,他便開始一次不落地追所有有蕭可出鏡的新聞。上次的訪談也看了,自然知道蕭可不擅拆蟹。

    剛剛與愛人有了初次肌膚之親的韓大董事此時心情有些微妙,除了快要溢出的滿腔溫柔愛意之外,還莫明地總想逗逗蕭可,看他佯怒或窘迫。讓平時在外人眼裏穩重斯文的青年,只在自己面前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那種微妙的喜悅感,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

    少頃,蟹香飄出。韓熙林等發紅的螃蟹變涼,故意拿大螯鉗輕輕戳了戳蕭可的臉,“不會剝還非要做。”

    蕭可何嘗看不出他是有意逗弄自己,配合地扭過頭做高冷狀,“有本事你不要吃。”

    “我剝的,為什麼不吃?”

    聽他咬字特別重,語氣也怪怪的,蕭可疑惑地抬頭,才發現他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巡視,尤其是衣扣和腰帶。那露骨的曖昧眼神,讓空氣也瞬間變得灼熱起來。

    蕭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在一語雙關。

    “……先吃飯!”蕭可裝做沒有看懂,匆匆低頭繼續忙碌。好不容易起床,他可不想再躺回去。

    見狀,韓熙林微微一笑,依言低頭拆蟹,不再調戲蕭可。

    雪白的蟹肉和滑腴的蟹膏都被剔到小碟裏,經過處理,去掉腥味,再製成細茸,蕭可開始包元宵。

    韓熙林也上前幫忙。雖然他包出來的成品忽大忽小,似橢似方,屢受蕭可打擊,但依舊樂此不疲。

    待到元宵下鍋,蕭可又取出鹵汁,加上新鮮蔥末,點綴上幾粒油炸花生米,調成醮水。這時,原本瓷白色的元宵已然隨著沸水浮了起來,變成了潤白色。

    蕭可將元宵撈起裝出兩碗,剛想讓韓熙林端到餐桌上,忽然,眼前一暗,頂燈全滅,只剩料理臺上的電子指示燈還在閃爍。

    “韓熙林,你關燈幹什麼?”

    說話間,眼角飄來一抹暖意融融的微光,卻是韓熙林舉著燭臺向他走來。

    將蠟燭遞給蕭可,他端起餐盤,輕聲說道:“我們去看電影。”

    跳躍燭光映在韓熙林英俊的面孔上,融化了平日的深峻,格外溫柔,也格外英挺。

    蕭可看得心中一蕩,乖乖點了點頭,隨他來到客廳。

    趁他調製鹵水的功夫,韓熙林已將客廳佈置了一番。礙事的茶几推到一邊,地毯上堆起抱枕。沙發、邊幾都點滿了蠟燭,搖曳的暖光映出滿室溫馨。

    他不知從哪里取出了投影儀,牆面巨大的幕布上,正播放著蕭可只看過海報、還沒來得及補的《春光乍瀉》。

    他不禁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看過?”

    韓熙林笑而不答,先挾起一隻元宵,在小碟裏醮了醮,喂進他嘴裏,然後才說道:“別問那麼多,聽話。”

    他性格素來強勢,此時帶了溫柔說出命令的話語,實在讓人無從拒絕。蕭可再一次乖乖點頭,隨他坐到地毯上。

    蟹粉元宵本就鮮美無比,再配上特製的鹵水,更是腴滑美味。咬上一口,濃濃的鮮汁從舌尖一直透到胃裏,整個人都沉浸在那絕妙的口感中。韓熙林才嘗過一個,便讚不絕口。

    只是,種種美食,對蕭可來說都是前世的隨取之物,並不特別。所以,他平時雖然經常下廚,自己卻並不貪戀口腹之欲。

    但今晚坐在韓熙林身邊,就著電影和燭光,他忽然覺得口裏的元宵有了不一樣的味道,似乎格外香馥腴美。

    是今晚手藝發揮得特別好嗎?蕭可認為一定是這樣。

    他忍不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藝,便也像韓熙林剛才那樣,主動挾起元宵送到對方口中。

    韓熙林欣然回禮。兩人相互餵食,注意力全放在彼此身上。本該簡簡單單的一頓夜宵吃了許久,直到碗全部變空,依舊意猶未盡。

    見蕭可放下筷子。韓熙林取過紙巾為他擦了擦嘴角,問道:“要休息嗎?”

    “我不困。”大概是離開浴室後睡得有點久,蕭可現在只覺得精神奕奕,一點也不想休息,“先看完電影吧。”

    兩人都沒看過這部電影。這會兒略一留意,才發現似乎是個悲劇故事,並不適合這樣的夜晚。

    韓熙林略顯尷尬,注意到片子裏的音樂很不錯,便說道:“我們來跳舞?”

    蕭可說:“我不會。”

    “那我教你。”

    “樓下會聽到動靜嗎?”

    “我們又沒穿高跟鞋。”

    熱戀的兩個人在一起時,做什麼都會覺得很有意思。蕭可沒有遲疑太久,便主動站起身來,向韓熙林伸過手去。

    回握住他的手,韓熙林開始教他國標的基本動作。

    既然是教學,那就少不了全神貫注的凝視。一開始蕭可還有樣學樣,模仿著韓熙林的動作。但不知何時,電影裏的對白音樂全然模糊,他的關注目標也由舞步變成了愛人本身。一舉一動,儘是誘惑。

    同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韓熙林,自然不會錯過他的眼神變化。喉結難耐地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  韓熙林慢慢將他按在地上。

    皮革地毯很快被汗水濡濕,原本分散的燭光在晃動中連成一線。抬手擋住光線,蕭可模模糊糊地想,這麼下去,明天或許真會難受到起不了床。

    【好緊張,希望不會被河蟹夾走】

 57

    兩人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睡下。直到第二天中午,蕭可才被電話吵醒。

    半夢半醒間,聽丁海立問自己什麼時候過去教他做新菜,蕭可有氣無力,用依舊沙啞的聲音說道:“改天吧,我……這幾天忙。”

    待到清醒後,蕭可為這個決定後悔不已。

    韓大董事雖然不擅長料理食材,卻很擅長料理人。不過三五次的功夫,他便將蕭可的敏感帶摸得一清二楚。

    而且,喜歡逗弄蕭可的惡劣面也被他帶到了床上。經過起初溫柔的適應期,確認蕭可體力不錯,他的索求方式變得格外激烈,還常常在緊要關頭故意停下,逼蕭可說些很羞恥的話。

    彼時蕭可要害命門全被他掌握,只能有求必應,哪里還發得出火。等事畢之後,緩過神來想要算賬,韓熙林卻是加倍地溫柔體貼,全然不見剛才的惡劣,不管他說什麼都像拳頭打到棉花上。

    這麼反復折騰了幾次,蕭可也習慣了。反正只有兩個人,就隨他去吧,權當是接了個高恥度的劇本,在練臺詞了。

    這個週末,兩人回絕了所有邀請電話,一直窩在家裏。做飯,看書,聽歌,親吻纏綿,做一切情侶間最愛的事。

    韓熙林也曾規劃過出行計畫,但算了算花在路上的時間,最終還是作罷。

    一轉眼便是週末傍晚。想到明天又要開始工作,韓熙林頗有些依依不捨,蕭可走哪兒他跟到哪兒。把書房、廚房,以及權充釀酒室的雜物間轉了個遍,他忽然記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辦。

    “小可,來簽名。”韓熙林找出前天帶回家的厚厚一疊檔,和碳黑色的印泥一起遞給蕭可。

    “這是什麼?”

    韓熙林一本正經地說道:“賣.身契。”

    蕭可已經習慣了和他對嘴,“你終於決定投靠我了?”

    “沒錯,今後你是老大,一定要喂飽我。”韓熙林在他腰上輕輕擰了一把,然後順勢環住,一起坐到沙發上。

    說話間,蕭可已把文件匆匆翻過了大半,發現基本都是房屋轉讓、基金更名之類的資料,便又還給韓熙林,“我自己有錢。”

    韓熙林早料到他會拒絕,擋了一下,說道:“這個不同,是我送給你的。而且,這是我媽指定留給未來兒媳的禮物。除了你,我還能給誰?”

    蕭可前世坐擁的封地足足抵得上現代的一個省,再貴重的禮物,在他眼中也不過如此。剛才之所以拒絕,是覺得做為一個男人,自己不能依靠另外一個男人養活。

    直到聽韓熙林說禮物還有這重含義,才決定接受。但表面卻瞪了他一眼,“你指定了我,我可未必。”

    話雖如此,他還是拿起檔,在韓熙林的指點下一份份簽了起來。同時心裏琢磨著,等拍完小尹的電影再攢點錢,也要回一份大禮。

    國內還不允許同性登記結婚,在韓熙林眼裏,這些契書便算是自己給出的聘禮了。雖無其名,卻有實質,也算是事實婚姻。

    想到磨蹭了那麼久,終於把蕭可追到手,他心中便歡喜無限,情不自禁地輕吻著懷中人的鬢角。

    這時,卻聽蕭可問道:“韓熙林,這是什麼?”

    這節骨眼上被叫大名,韓熙林頓時生出不祥預感,神色一凜。

    再看清蕭可手中那份檔,韓熙林更是懊惱無比:怎麼把餐廳法人資料也夾帶進來了?

    見他無話可說,蕭可用那份寫著韓老爹大名的硬皮執照挑起了韓熙林的下巴,不滿地說道:“餐廳的實際合夥人是你吧?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注意到他的口氣並不嚴厲,韓熙林趕緊保證,“沒有了,這絕對是最後一件。”

    “為什麼那天不說?”

    “一時情急,忘了。”

    “……這也能忘。”雖然略有不滿,但仔細一想,合夥人是韓熙林,比那個不靠譜的鄧一博好多了,蕭可便收手放下執照,沒有再追究。

    只可惜,他忘了面前這傢伙近來很擅長得寸進尺。窺著蕭可神色平靜,韓熙林以退為進地問道:“小可,原諒我好嗎?我這就向你賠罪。”

    嘴裏說得老實,他手上卻很不老實。等簽完剩下的幾份檔,蕭可已經被他弄得氣息紊亂,眼中更是蒙上一層情動的欲色。

    “灶……灶上火還沒關……”蕭可斷斷續續,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韓熙林索性托住他的臀部,大步走到廚房,一下子切斷了所有開關。

    蕭可雙腿緊緊盤在他的腰間,來不及再說什麼,襯衣便被解開,背部也抵到了立柱上。夕陽斜斜照入,映在韓熙林眉間,讓本就熾烈的眼神愈發火熱。

    “你這兩天太過份了。”蕭可氣喘吁吁地說道。

    韓熙林吻去他額間滑落的薄汗,同樣粗喘著回答:“有嗎,我倒覺得還不夠。這個時候該叫我什麼?是你主動,還是我‘幫’你?”

    形勢比人強,為免再吃不必要的虧,蕭可很識時務地配合道:“哥、哥哥……”

    “乖。”

    被貪心不足的韓大董事還要還要地又索取了一夜,次日,蕭可聯繫了望眼欲穿的丁海立與倪廣,準備出門前才發現,別的地方倒也罷了,自己頸間乃至手臂上都有吻痕,完全不能見人。

    在心裏狠狠把韓熙林罵了幾遍,無奈之下,蕭可只好在三十幾度的天氣套上半高領線衫,又配了一副護腕,總算是把痕跡都蓋住了。

    好在他是明星,雖然這打扮不合時令,但員工看見後也只在心中暗歎時尚這東西真奇妙,完全不按氣候來,並未聯想到其他方面。

    心虛的蕭可見員工們都神色如常,漸漸的便也泰然自若起來。給丁海立示範了一遍新菜譜,又和他討論小份例菜的事。

    丁海立說:“自從上次那個做螃蟹的節目播出以後,每天都有客人打電話來問訂餐的事,很多人都問近期有沒有優惠活動。不如,我們也學其他餐廳,搞幾種套餐,每種來上五六份小份菜品?”

    基本上,中高檔餐廳都有套餐推出,菜品從十幾種到幾種不等。唯一相同的是,每種菜品的份量都是少而精,大概就普通人兩三口的量。

    想了想,蕭可說道:“為了保證味道,份量再少也得單獨做,價格還是下不來。”

    “和我們定位相似的餐廳,套餐價基本在五百到一千多不等。我們按如果定在六百到八百之間的話,相信食客也能接受。”

    雖然這已經是人均消費折半的價格,但想到開業那天來看自己的小粉絲,蕭可覺得,這價格對她們來說也夠嗆,想看看還有沒有進一步的壓縮空間。

    聽罷他的意思,丁海立為難道:“小蕭老師,我們餐廳的定位本就來是中高檔,而非普通消費者。而且我們用的都是真材食料,每天保鮮空運,也是一大筆支出。如果定價再低,那就是賠本賺吆喝了。如果生意不好,先拉拉人氣倒也無妨。但以我們現在的客流量,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賬務支出雖然是韓熙林派來的人在管,但在餐飲業做了二十來年的丁海立,對各項開支門清。一眼就看到了弊端,力勸蕭可打消這個念頭。

    蕭可卻是默然不語。微博上三五不時就有小姑娘留言說,為了嘗到他的獨門大菜,兼了幾份工,攢了多久的零花。他雖然勸過幾次,卻並不管用。

    再者,他也有想讓更多人分享美食的私心,並不希望價格成為阻礙他們的門檻。

    沉吟片刻,蕭可忽然想到古代的一種“套餐”,靈機一動,說道:“老丁,我們可以這樣:不必硬性規定是什麼套餐,隨機將某桌客人點的正餐分一點出來就好。這樣一來,既不必特地再做一次,免去費時費工的麻煩,又能保證菜品的豐富,相當於花小錢,嘗了一次小型宴席。”

    丁海立一時沒拐過彎來,疑惑地問道:“可這麼一來,其他客人點的菜不就少了麼,這是讓多花錢的客人吃虧啊?”

    “如果要加小份,那在炒菜時多下一點食材不就好了?這麼一來,雙方皆大歡喜。”

    被他提醒,丁海立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正了正頭上的白帽子,說道:“對對,是這麼個理。小蕭老師,還是你有招。餐飲最重要的是客流量,如果能靠這種小型宴席吸引到更多更穩定的客源,那我們就能開分店了。”

    蕭可還真沒想過分店的事,被老丁一提醒,不禁也憧憬了片刻,才說道:“我們先把這一家店做好,將來一定會有分店。”

    兩人商議片刻,決定按菜品多少來定價,價格從三百元到六百元不等。這麼一來,最便宜的相當於普通餐廳人均消費的兩三倍,最貴的也就是禦膳宮人均一半不到的價格,工薪階層完全負擔得起。

    恰好這時,倪廣帶著企劃書來了。聽說不但要出新菜,推出的小型宴席還是這麼個新鮮玩法,頓時大感興趣,馬上在企劃里加了一項。末了又問,這種新套餐要取個什麼名字?

    “叫飛宴吧。”蕭可說出了古代的那個名字。見眾人面有不解,又解釋道:“就是菜品從別桌來到自己面前,比叫端宴或者拼宴好聽吧?”

    “沒錯,好名字,又有趣又別致,保准食客聽一次就記住了。”倪廣連聲說好。

    由於粉絲催得緊,見蕭可對企劃書沒有異議,今天又難得親自掌勺做了新菜。倪廣索性趁熱打鐵,把早已聯繫好的美食攝影師給叫了過來,馬上開拍。

    拍美食是個細緻活兒,調光、打燈、道具,缺一不可。倪廣合作的這位攝影師小有名氣,以前拍過不少烘培課堂,經驗豐富。今天到了禦膳宮,連聲感歎這是他拍攝生涯中最省心的一次。

    無需費心擺盤調色,也不必刻意營造什麼溫馨愉快的就餐氛圍,只要如實將菜肴的色澤記錄到相機裏,就能給觀眾帶來最原始最直觀的美食衝擊,引人食指大動。

    在旁邊打下手倪廣忍不住挑了幾張照片,做為花絮先發到自己的號上。

    結果,拍攝工作才進行到一半,留言就刷出了幾萬條。除了少數本地人在得瑟,說馬上訂位過來品嘗之外,在外地的粉絲都強烈要求,請禦膳宮推出網店服務,把美食快遞到全國各地,造福他們。

    炒菜又不是速食麵,怎麼快遞?蕭可把疑惑一問,攝影師解釋道:“燉煮類的菜,可以等冷卻後真空包裝,再加上冰塊一起寄出。”

    “這麼做也太麻煩了。而且等運到目的地,味道早變了。”蕭可聽罷,連連搖頭。

    攝影師笑道:“蕭先生,主要是大家都被照片饞到了。知道有美食卻又吃不到嘴,許多人都會抓心撓肝地難受,所以才鼓動你做網售。”

    不少家常菜禦膳宮都沒上,丁海立卻在韓家見過。被那句變味提醒,他說道:“小蕭老師,我們餐廳要是開網店的話,就落入下乘了。但可以考慮賣點特色臘味,讓前來就餐的客人挑選。比如說,茄鯗、金銀肝之類的。”

    蕭可不瞭解網店這塊,但覺得,說到底也只是一個銷售途徑,並無高下之分。沉吟片刻,他說道:“在哪里賣都一樣。如果走快遞的話,鮮菜賣不了,這些倒是可以。不過,還是先等我瞭解一下吧。”

    見他沒有把話說死,倪廣便代為模棱兩可地回復了一句,立即又招來一片歡呼聲。隨著轉發人數越來越多,這天慕名到禦膳宮來想品嘗飛宴的食客也驟然激增。許多人聽說沒位子,甚至表示無所謂,可以站在走廊上吃。

    身為主廚的丁海立忙得腳不沾地,一雙腿幾乎全釘在了灶前,卻絲毫不覺得累,反而越忙越興奮。忙完一輪,他抽空對還在協助拍攝的蕭可說道:“照這勢頭,我們也許下半年就能開分店了。”

    看了今天的火爆場面,蕭可也覺得這一天不遠了,便說道:“老丁,你做廚師這行久,認識的人多。留意下有沒有人品可靠、資質好的人,我們可以開始培養分店主廚了。”

    丁海立連連點頭,心裏已經有了幾個人選,又問道:“小蕭老師,我認識幾個學生。他們天份還過得去,也喜歡這一行,但欠缺經驗,可以嗎?”

    “沒經驗的話,先進來當學徒,跟著你再學一學就好。反正新店一時半會兒開不起來,起碼得等我拍完下一部電影,最快也是年底的事了。”蕭可說道。

    “那就好。”丁海立心裏一松,無聲地笑了起來。那幾個學生是他回母校做特別講師時認識的,都是上進勤奮又有悟性的好苗子,就是欠了點火候。既然蕭老闆點了頭,同意先收進來培養,相信這一小小缺點很快就能抹平。

    他當然也認識有經驗、帶過來只要稍做培訓就能直接啟用的人。以前還在老東家做事時,他就帶過幾個後輩,但在離職後,那些人對他的態度便大不如以前。不但態度冷淡,說話也輕慢了許多。出來後老丁只同他們聯繫過一次,就再也不想理會。

    直到最近,發現禦膳宮生意越來越好,他們又轉了態度,主動帶著禮物上門拜訪。套問他在這邊薪酬如何,並直接表示想跳糟過來、希望他能代為向老闆引薦。

    對於這種人,老丁先是慢悠悠地說一聲慚愧,再報出比以前還高兩倍的薪水。等對方兩眼放光,再來一句“老闆說不缺人”,氣死人不償命。

    連老闆自己都指明要人品可靠的員工,這種頂紅踩白,而且還表現得理所當然的人,還是不要招進來禍害餐廳了。

    既然已有想嘗鮮的客人來點飛宴,在結束正餐拍攝工作後,倪廣索性和攝影師又繼續留下,準備連新菜一起,一次性全部拍完。

    算了算進度,估計得忙得九點以後,蕭可給韓熙林發了條資訊,讓他到點過來這邊吃飯。

    接到訊息時,韓熙林正在會議室皺眉看行銷企劃。一干下屬小心翼翼看著明明上午還心情很好,下午開會時卻板起了面孔的老大,每說一句話都斟酌再三,以免被抓住把柄,不幸淪為炮灰。

    終於得償所願,並度過了一個愉快週末的韓熙林,之所以心情欠佳,原因還是和蕭可有關。

    上午到公司處理了一批事情後,他本想讓何倫安排一下,把需要他在場的一些事情抓緊辦了。因為再過幾天,他又要陪蕭可到其他地方拍戲。

    但還沒開口,卻見何倫抱上了一大堆宣傳冊樣品,請他過目。這時他才記起,現在已經是七月初,地產業的銷售旺季金九銀十,即將來臨。

    僅剩的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無論為了今年的利潤,還是股東分紅和員工年終獎,他都必須坐鎮總部,針對旗下不同樓盤,制定討論出不同的銷售政策。而且,旺季到來之後他更不能離崗,需要及時根據銷售業績與競爭對手動向,分秒必爭地調整行銷策略。

    而據蕭可說,尹覺意是第一次拍片,雖然有許多師叔師兄可以請教,但進展仍會比其他導演慢些。整部片子拍完,估計最快也得半年,要是遇上意外,還得延時跨年。

    也就是說,他起碼得十一月才能過去找他,中間隔了將近四個月。這讓韓熙林如何不鬱悶?

    不過,鬱悶歸鬱悶,他並沒有讓蕭可推了戲來遷就自己的想法。他本身有點工作狂,事業心很強,自然也能理解蕭可想在工作上有所建樹的想法。扯伴侶後腿,在他眼裏是大忌。

    不能遷就,不能改期,那麼只有接受即將到來的分離。想到這點,韓大董事更煩燥了。

    以比平時更加嚴苛的態度挑剔了一番各部門呈上的報告,勒令他們限期整改不足之處。會議結束之後,韓熙林決定再度調整工作重心,把蕭可離開之前的時間儘量多空出來,相處的時間哪怕多一個小時也好。

    將蕭可的短信又看了一遍,韓熙林原本打算趁機留下來加班,提前處理完公務,明天下午再來公司。

    但剛過七點,財務部的人找他核看一筆較大的廣宣禮品支出費用。簽完字後,韓熙林忽然想到上次讓何倫連夜去買的那只靠枕,以及上一次回家,對著它暗下的決心。

    週末居然把它給忘了,真是失策!

    一想到計畫裏早早劃了重點的道具沒能派上用場,韓熙林頓時坐不住了,沒法再像剛才那樣心如止水地分析資料。

    他立即打電話給愛人,“小可,你那邊進展怎麼樣了?”

    蕭可那頭聲音有些雜,顯然很忙,“比預計要慢,估計還得多等一會兒,可能要到十一點左右吧。有事嗎?”

    “沒事,就是問一問。”

    還要那麼久,等回到家,豈不是要過十二點?掛上電話,韓熙林沒有多想,拿起外套先回了趟公寓。個把小時後,他提著一個紙袋,出現在食客開始散場的禦膳宮。

    問過服務員,得知蕭可還在忙拍照。又看了看表,發現還不到十點,估計還得再等一會兒,韓熙林決定不去打擾,自己去蕭可的專用休息室等著就好。

    剛準備往裏走,某個包廂的房門忽然打開,幾名扛著攝像器材的人走了出來。蕭可走在最前面,正與上次開業時見過的倪廣說著什麼。

    注意到這是送客的架勢,韓熙林往旁邊讓了一讓,準備等外人走後,再和蕭可說話。

    孰料,一眼看到他,蕭可略顯疲態的臉上頓時浮現一抹驚喜。撇開客人快走幾步,他來到韓熙林面前,說道:“剛才那通電話你說得含含糊糊,我還以為你又要加班。”

    蕭可的欣喜固然讓韓熙林同樣喜悅,但這是在公眾場合,諸多不便。他不動聲色地讓開了兩步,同時小聲提醒道:“這是在外面。”

    “我知道。”

    蕭可卻不以為意。待其他人走近,他主動介紹道:“這是我的好朋友韓熙林,倪先生,上次你們見過吧。”

    “對,見過。韓先生酒量驚人,我實在佩服啊。”開業那天,韓熙林全程陪在蕭可身邊,又和鄧家兄弟走得很近,倪廣自然印象深刻。

    提到酒字,他又忍不住問道:“蕭先生,剛才你說的蓮露酒,大概什麼時候可以上架銷售?”

    說到這個,蕭可心中卻是暗自赧然。

    按理說酒本該今天就能釀成,但這兩天被韓熙林纏住,他總是忘記替換花瓣蓮葉。以至入味不夠,只好延遲推出。

    “就在最近。”說著,蕭可趕緊轉移話題,介紹另一位元客人,“韓熙林,這位是知名美食攝影師董先生,這幾位是他的團隊成員。今天多虧有他們幫忙。”

    韓熙林不知蕭可正腹誹自己,還為他毫不避諱的介紹暗自感動,一掃心中鬱悶,微笑著向他們打招呼。

    他氣宇軒昂,舉手投足間風度十足,一看便知道有來歷。那兩人忍不住和他多談了幾句才走。

    寒喧之際,僅剩的幾桌食客也都散了。今天耽誤得太晚,蕭可讓加班的員工不必再打掃,等明早上班一起弄就行。

    等人都走完,蕭可鎖好前門,把韓熙林拉進廚房,取出冰箱裏的飯盒,加熱後端到他面前,“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韓熙林不好意思說是什麼原因驅使自己過來,含糊應了一聲,趕緊低頭吃飯。

    蕭可卻早已留意到了他手裏的紙袋,“你帶的什麼東西?”

    “沒什麼,幾件雜物。”韓熙林面不改色地說道。

    蕭可信以為真,不再理會,轉而說道:“過幾天我就要去G市拍攝了,你在那邊好像沒有設立分公司吧?這麼一來,我們就得分開三四個月。我剛剛幫你想了個辦法,你聽聽怎麼樣。”

    難道蕭可要為自己放棄事業?雖然並不希望他這麼做,但這個決定意味著愛人重視自己更勝事業,韓熙林不由心情大好,停下筷子,滿懷希冀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蕭可一臉認真地說道:“我今天手把手教了老丁幾道家常菜。不敢說他做出的味道和我一模一樣,但絕對是最接近的,到時讓人每天按時給你送去。有他掌勺,你吃飯應該不會再那麼勉強了吧。”

    “……”答案與自己料想的背道而馳,韓熙林不禁啞然。

    雖然愛人為他的吃飯大事做了最好的安排,但最近更在意某方面的韓熙林仍不免感到些許失落。

    匆匆將飯菜吃完,端起蕭可新遞來的湯一口喝到見底,他到洗手台掬了一把水漱過口。末了擦幹手,回身問道:“那別的方面呢?”

    “還能有什麼問題?”蕭可奇怪地問道。

    “只有一個問題。”韓熙林近前將他攬到懷中,下.身有意無意輕輕蹭著他,極富暗示性地說道:“這段日子我想你了怎麼辦?”

    雖然蕭可也很喜歡做某件事,但若被當面問起,卻是堅決不肯承認的,“……正好修身養性。”

    韓熙林附在他耳邊輕輕吹氣,“你捨得讓我做和尚?對了,你今天怎麼穿成這樣?不熱嗎?”

    “還不都是你害的。”說到這個蕭可就來氣,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這動作實在沒什麼氣勢,在韓熙林眼中與媚眼無疑。

    進度表早就催個不停的韓熙林當機立斷,不顧驚呼,直接把蕭可抱進了休息室,百忙中還不忘拿上紙袋。

    片刻之後,被放在桌上的蕭可總算明白,他所謂的雜物是指什麼。

    光裸的皮膚甫一觸到靠枕,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蕭可總覺得那細密的皮毛讓自己很不舒服,立即扭掙起來,“快拿開,好癢。”

    忙亂中他們沒有開燈。窗外的霓虹彩燈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中透了進來。顏色雖淺,卻足以照見彼此的容顏輪廓。

    看到蕭可腰身的弧線起落,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要命,韓熙林哪里肯聽。胡亂應了一聲,見他準備伸手抽開靠枕,索性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順便抹下彈性極佳的護腕,把蕭可的手推過頭頂再綁在一起,讓他無法動作。

    身下是白天還和別人一起辦公的桌子,雙手被禁錮動彈不得,羞恥加上強制,對蕭可來說雙重刺激得過了頭。等韓熙林終於停止動作,將他抱到沙發上,蕭可剛剛養好的嗓子再度變得沙啞不堪,臉上全是淚痕。

    韓熙林一時衝動,卻沒想到會把蕭可逼到這個份上,連忙心疼地低聲哄他。

    蕭可也是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哭了。雖然知道這和疼痛時流下的眼淚一樣,純屬生理反應,但依舊深覺丟臉。對身為罪魁禍首的韓熙林更免不了遷怒。

    緩過神後,他堅決拍開了韓熙林想為他穿衣服的手。回到公寓,更是直接反鎖房門,任憑韓熙林在外面百般哄勸,都一概不理。

    知道這次是自己玩過了頭,韓熙林也不敢多說什麼,見蕭可一直沒有回應,只好獨自回房休息。自知理虧的他輾轉難眠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發現蕭可依舊肯為他做早餐,才稍感安心。

    韓熙林訕訕地試圖和他說話,但卻依舊被當成空氣,不予理會。無可奈何,韓熙林只好先去上班。

    他不知道的是,蕭可也差不多一夜沒睡。

    但與韓熙林的心虛理虧不同,蕭可是覺得愛人變“壞”了,昨晚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流氓範疇,但若說犯罪似乎又過了一點。他不知該怎麼界定韓熙林的行為,便去求教萬能的網路。

    但搜完一圈,他發現,比起捆綁蒙眼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東西,韓熙林的做法居然是最正常的。許多資料裏表示,這只屬於普通情侶間的小情趣,無傷大雅。

    這結果讓蕭可很不服氣,一心要找出反駁的資料。不知不覺,他在網路上耗了大半夜,但符合期待的結果卻少得可憐,而且基本無用。

    他只得去研究那些不喜歡的資料。反復看了幾遍,試圖找出破綻。但最終非但沒能如願,反而差點被對方嚴謹縝密的舉例分析給說服了。

    如果韓熙林的舉動並不過份,那自己的反應,是不是太過小題大作了?

    只在天亮時眯了一會兒的蕭可回想到這裏,窘迫之餘,深感迷惑。但又不好意思和朋友討論這種事,便決定先做點別的分散下注意力。

    給酒缸濾網換過新揉碎的花葉,他剛想聯繫許久不見的文老,上門探望,順便再問問上次開業時,無故給自己捧場的傅誠前輩,究竟是怎麼回事。電話還沒撥出去,卻先收到了韓父的邀請。

    原來韓父昨天下午已經回到了B市。休息了一夜,想和幾個老哥們聚聚,便讓蕭可臨時加塞兒,給他晚上在餐廳留個空桌。

    明明餐廳法人寫的就是韓父的名字,他卻仍舊這麼尊重自己,凡事都要預先打招呼。蕭可感念之餘,主動說屆時他也會去餐廳,親自下廚招待幾位老人。韓父自然連聲說好。

    尹覺意那個關於二戰飛行員的劇本終稿,前幾天便已發了過來,蕭可剛讀到一半。趁難得無事,他把剩下的部分一口氣看完。凝神琢磨了許久角色,發現時間不早,連忙趕往餐廳。

    為了備菜,他特地早到了一會兒。反正韓父等人的口味他非常清楚,不必詢問,就知道該做什麼。

    丁海立殷勤地幫老闆打下手。等備好菜,剛準備趁還沒到最忙的飯點,說說那幾個學生的情況。忽然看到韓熙林也進來了,連忙改口打招呼,“韓先生好。”

    雖然在K市的那段時間,他已經和韓父處成了熟人,但一直卻對這位不苟言笑的韓先生莫明有點發怵。

    知道他一定是來找蕭可的,老丁便主動說道:“小蕭老師,你去忙吧,剩下的那個湯等下我來起鍋。”

    蕭可為員工不合時宜的體貼深感鬱悶,卻也不好說什麼。板著臉走過韓熙林身邊,出了廚房,想想偌大的餐廳只有休息室沒有閒雜人等,雖然短期內不想再看到“事發現場”,也只得不情不願地進去。

    昨晚的痕跡早被清理乾淨,但一看到那張桌子,蕭可依舊如芒在背。夜裏發生的一切,宛然又歷歷在目。

    沒讓沉默持續太久,知道他要過來後特地趕來賠罪的韓熙林便主動認錯,“小可,昨晚我是一時忘形,實在對不起。”

    他鄭重的道歉,卻讓蕭可很不自在。

    研究了一夜資料,發現這其實是現代人常玩的小情趣,他那幾分氣到現在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唯有對韓熙林不打招呼便直接上手的不滿。

    但是,要讓他直白地表示出自己的想法,卻又有點不好意思。

    糾結片刻,蕭可愈發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索性扭頭看窗外,繼續沉默。

    他這模樣落在韓熙林眼中,卻是不想原諒自己。

    韓熙林深感懊惱:

    作者有話要說:  早該想到床笫之事也跟感情一樣,需要循序漸進。明知蕭可容易害羞,怎麼還是沉不住氣,嚇到了他?

    見蕭可始終沒有回頭,韓熙林心裏一慌,忍不住從後面扶住他的肩膀,“小可,你說句話行嗎。”

    【首先感謝昨晚河蟹蟹沒有伸出夾子,今天也請你繼續安靜躺平啦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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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韓熙林的慌亂讓蕭可心下一軟。

    昨晚雖然激烈了點,但他並未受傷,只是事後發現自己竟舒服得哭了出來,一時抹不開面子。

    韓熙林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忍心再讓他低聲下氣,便無奈地說道:“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聽出他這是委婉地暗示原諒了自己,韓熙林反而不敢相信。蕭可明顯還在生氣,又怎會輕易接受道歉?難道,他竟因此對自己心灰意冷,甚至不願多說麼?

    這想法讓韓熙林緊張到了極點,一時間顧不得許多,扳過蕭可的肩膀剛要說話,卻在看清他的神情後,驀然愣住。

    蕭可眼中有窘迫彆扭、羞惱閃躲,但唯獨沒有厭惡。

    像是高高舉起的巨石驟然落地,韓熙林徹底松了一口氣,有種虛脫般的慶倖感。

    既然不是生氣,稍一琢磨,他便明白了蕭可在想什麼。

    為免下次再出現類似狀況,韓熙林微微低頭,直視著他的雙眼說道:“小可,這次是我的錯,我保證今後一定會先徵詢你的意見。但是,如果將來我有其他地方做得不對,你一定要馬上說,罵我也行,但不要放在心裏生悶氣。我們是情侶,都能上.床了,還有什麼話不好意思說?”

    聽罷這話,蕭可不禁又想瞪他。

    但仔細一想,話糙理不糙。做都做了,說一說又何妨?

    不過,想歸想,雖然觀念變了,但要他馬上改變說話方式還是有些困難。最終,蕭可只是點了點頭,“知道了,你真囉嗦。”

    改變習慣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知道蕭可聽進了自己的話,韓熙林已然心滿意足。遂在他唇間迅速吻了一下,說道:“我剛才聯繫爸爸時,他說快到樓下了,現在應該上來了。我們今天陪他一起吃飯吧。”

    相比平日的激情,這個吻清淡得多,只有安撫,不帶半分欲望。親昵的瞬間,感覺到韓熙林的如釋重負,蕭可不禁微微一笑。

    韓熙林也跟著他笑了起來。一場小小風波,就此揭過。

    “小可。”說是要去吃飯,韓熙林想到某事,卻又停下了腳步,“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里?”蕭可立即問道。

    雖然在現代的大半年時間,他去過的地方比前世二十幾年加起來都多都遠。但不管在哪個城市,他的主要活動範圍都只局限在影視城和市區。偶爾出個外景,也都忙著趕拍攝進度,沒空遊玩。

    這讓蕭可深以為憾。所以,他才會對老孫說,想在拍完手頭本子後放鬆一段時間,到處走走看看,順便拜訪朋友。

    當下見韓熙林似乎有安排,蕭可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時間不多,可以到哪兒玩?我想去有山有水又涼快的地方。”

    韓熙林本來還做好了他沒興趣的準備,見他興致勃勃,不禁莞爾。想了想,說道:“去遠處的話往返時間太多,白白耗費精力。附近有個皇家避暑山莊,景致不錯,也符合你的要求。不如我們就去那裏?”

    原來是行宮啊。蕭可想,雖然前世去過無數次,但能保存到現代的古代行宮,風格應該和大德的不一樣,去參觀一下也無妨。便用力點頭,“我這邊暫時沒事。你呢,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今晚如何?淩晨路上車子少些,到了那邊休息一下,睡個懶覺,再好好玩上兩三天。”

    “行。”雀躍期待之際,蕭可忽然想起一件事,為難道:“家裏沒人,在釀的酒怎麼辦?”

    “讓它等著。”韓熙林毫不猶豫地說道,“酒可以讓其他人再釀。我們要是現在不走,下次就得等到四個月以後了。”

    蕭可連連點頭。於是,早有許多人翹首以待的蓮露酒,又被無情地延遲了上架時間。

    兩人離開休息室,詢問過服務員,知道韓父等人已經到了,便向包廂走去。

    坐在首座,正向三位老友抱怨地暖問題的韓父,一眼看到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來。剛要打招呼,卻見韓熙林體貼地為蕭可推門關門,拉開座位後又主動添茶布筷,末了才向幾位長輩問好。

    兒子對蕭可關懷備至的模樣,都是他平時看慣了的。但剛剛進餐廳時,他看到前來就餐的幾對小情侶也是類似舉動。兩廂對比,忽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但具體哪里不妥,他想了半天也說不上來。最終,只得勉強歸結於自己最近心情不好,連帶著看什麼都有問題。這時,見人到齊,服務員們逐一端上蕭可精心烹調的菜品。嗅到那撲面而來的誘人香味,韓父立即把最後僅有的一點小疑問也拋諸腦後。

    在座的除了韓家父子與蕭可之外,便是老文、軍旅作家老雲,還有同樣做生意的老趙。彼此都是熟人,沒那麼多客套。隨意打過招呼,直接開吃。

    蕭可滿心想著出遊的事,無心吃飯。隨便取了塊蓑衣餅,舀了一勺糟味松花蛋填進酥皮內。吃了幾口,記起傅誠的事,趕緊把剩下的一口氣吃完。

    推開韓熙林遞來的茶水,他迫不及待地問道:“文叔叔,餐廳開業那天,傅誠前輩讓助理來為我捧場,還說不明白的話可以問問你。但我太忙,去A市後一時把這事給忘了。文叔叔,我不認識他,他為什麼會關照我?”

    文老正眯縫著眼睛細細品嘗一塊天梯鴨掌,聞言不以為然的揮了揮閑著的那只手,說道:“沒什麼,他是小我兩屆的師弟。以前成績不好,幾次考試全靠我輔導才過的關,我們是大半輩子的老交情了。開業前天,老韓抱怨說小林攔著不讓他請舞獅樂隊來慶祝,怕場面太冷清。我想傅師弟在學校裏不成器,但在你們圈裏還過得去,就讓他來給你撐撐場面。誰知他在外地拍戲,自己回不來,只派了個助理。事後我還說了他幾次。他實在太失禮了,你不要管他。”

    他把原因都推到了韓父身上,但實際並非如此。上次托蕭可的福,賺了筆外快,又跟去K市蹭了三四個月的飯,文老一直過意不去,有事沒事就琢磨著怎麼回報。

    別看他嘴裏把傅誠嫌棄得不要不要的,其實他們之間感情很好,他也知道身為老牌明星的師弟國民度有多高。

    尋思著蕭可開業那天,若是有師弟來捧場,效果應該跟學生髮論文時有名家指導差不多,便親自聯繫了師弟,說服他前來出席。

    遺憾的是,傅誠雖然答應了,但臨期時劇組出了點意外,拍攝計畫全部改變,實在抽不開身。只得聯繫了其他幾位同樣想給蕭可捧場的朋友,讓助理把大夥兒的花籃一起送來。

    雖然最終效果不錯,看到新聞的人都好奇蕭可怎麼會認識傅誠,著實熱議了幾天。但在文老眼裏,這卻是言而無信的表現,私下裏對師弟發了幾次脾氣。直到對方保證,一定會找機會再幫蕭可一把,彌補上次的失禮,文老這才作罷。

    不過,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文老不肯再多說什麼,只對蕭可又強調了一遍,“總之,你不必管他。”

    蕭可不明所以。見業內公認的前輩在文老口中只是個失禮的師弟,不禁有些困惑。但他又沒有傅誠的聯繫方式,只好說道:“不管怎樣,我還是想謝謝前輩,文叔叔,麻煩你幫我轉達一下。”

    見蕭可事業蒸蒸日上,卻沒有妄自尊大,還是那個懂事有禮的小青年,文老欣慰地點了點頭。

    趁他們說話的功夫,怕蕭可挑食的韓熙林抓緊時機,給他挾了滿滿一碗菜。

    蕭可低頭一看,不滿地說道:“你把煎的燉的都混在一起了,不好吃。”

    “誰讓你剛才不好好吃飯。”韓熙林直接把筷子塞到他手裏,“別挑三撿四,快吃。聽話的人明天才能去玩。”

    “這算什麼,我又不是小孩子。”蕭可嘀咕了一聲,但還是乖乖低頭吃了起來。

    坐在對面的韓父注意到這一幕,剛剛因為美食而淡忘的那份小小疑惑,頓時又有冒頭的趨勢。

    這時,只聽韓熙林說道:“爸,小可最近放假,我帶他出去玩幾天。你最近忙,就在家歇一歇吧。”

    對著只差沒直接說請勿打擾的兒子,韓父再度打消疑惑:兩人住一起都大半年了,感情好是正常,處得不好才叫人奇怪。年輕人的活動,他這老頭子還是不要攪和了。

    疑心盡去,韓父叮囑道:“注意安全,一定要讓小可玩得開心。如果小可不滿意,我唯你是問。”

    不等韓熙林說話,旁邊將他們父子對話聽在耳中的老雲打趣道:“老韓,自從有了小可,小林在你面前都要靠邊站了。”

    “那是,小可又有手藝又懂事,誰不喜歡?”

    “也是你運氣好,家裏兩個後輩都優秀。哪兒像我家那小子,三天兩頭扔一堆爛攤子給我收拾。”

    “因為我們韓家風水好,俊傑多,所以才會吸引小可這麼優秀的人。你羡慕不來的。”

    韓父越說越得意,蕭可聽在耳中卻不免往其他方面聯想,有些不自在。倒是韓熙林,難得覺得老爹的話順耳:各方面都很出色的蕭可願意接受自己,足以間接證明自己確實很優秀。

    帶著淡淡的自得,韓熙林又盛了一碗湯端到蕭可面前,“來,多吃點,晚上才有力氣。”

    韓熙林的意思是熬夜需要精力,但蕭可卻再度想歪。對著伴侶,他可沒有面對韓父時的好脾氣,直接照韓熙林腿肚子悄悄踢了一腳,讓他納悶不已。

    吃完晚飯,兩人先告辭回家,分頭處理了手頭事務,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驅車出城。

    避暑山莊離市區不算太遠,三四個小時後,他們便抵達了目的地。

    深夜的園林雖然設了不少彩燈,但依舊冷清。兩人沒有過多欣賞,直接去了訂好的房間。

    韓熙林挑的是一套小小的獨院,但只有一間屋子。不過,進門推開格窗就是湖面,水面碧葉青圓,荷香淡遠,十分清雅。

    屋內沒有太多現代痕跡,一應陳設古色古香。雖然制式不對,質地也只是尋常,但依舊讓蕭可有種重回古代的錯覺。

    他不禁大馬金刀地往架子床上一坐,拍拍身邊的床褥,“韓熙林,過來給本王侍寢。”

    “遵命。”

    把行李箱塞進衣櫃,韓熙林作勢要抱蕭可去浴室。被嚴厲拒絕後,遺憾地將自備毛巾遞了過去。

    睡了個長覺,第二天中午起床,到餐廳吃飯時,發現外面人頭攢動。兩人這才意識到,在暑假到風景區來,完全是個錯誤。

    但想到那晚看的旅遊攻略上,封面有句話叫“來都來了”。蕭可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武裝起來,拉上韓熙林擠進川流不息的旅遊團隊,欣賞基本被人頭遮得差不多的風景。

    韓熙林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原本有些皺眉。但走了幾步,發現人群擁擠也有好處:他們可以正大光明地並肩走在一起,哪怕牽著手,或者貼得近些,別人也只會以為他們是怕被人群沖散,不會覺得奇怪。

    意識到這點,韓熙林微微一笑,覺得這趟旅行沒白來。

    蕭可也是同樣的想法。正在心底偷樂,察覺韓熙林捏了捏自己的手,抬頭與他明瞭地相視一笑,彼此眼中皆是情意無限。雖然周圍是喧囂的人山人海,卻又安靜得好像是走進了彼此內心。

    跟隨熙熙攘攘的人群,參觀過亭臺樓閣,水榭曲廊。在某處建成殿宇樣式的房間,蕭可看著放在隔離線後的一隻仿製落地銅爐,不解地嘀咕道:“不就是只香爐嗎,有什麼好看的。”

    韓熙林原以為他是拍戲時見多了類似擺設,所以不覺得新鮮。但觸景生情,忽然想到自己公寓裏也有幾件古玩,蕭可品評它們的口吻,就像是對待水杯碗碟之類的普通器物,反倒對普通的電子產品讚賞有加。還有那天把 “聘禮”交給他時,看著價值數千萬的契書,他卻漫不經心得像面對一疊報紙,在點明這是韓家送給晚輩伴侶的禮物之前,他的神情還沒有做菜時專注。

    說起來,蕭可從來沒有提起過家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把他養出了這種富貴作派?以前只考慮怎麼跟老爹坦白,卻忘了同樣需要說服蕭可的父母。

    沉吟之際,蕭可忽然搖了搖他的手,“你看那邊。”

    他所指的地方是一片尚未清理的荒地,錦繡花樹掩映間,依稀可見殘垣斷壁。

    蕭可說:“我在小尹的電影裏演一個戰爭時期長大的少年,孫前輩說可以到抗戰遺跡走一走,試著體會想像一下當時的情景。剛才我聽導遊說,日軍侵華時將這山莊毀了大半,至今仍有沒沒修復的地方,這裏應該是其中之一。我想過去看看,你陪我好不好?”

    感覺到他的依戀親昵,韓熙林壓下心中隱約的焦慮,回以一笑,“當然好。”

    隨著日影西移,山莊遊人漸少。入夜之後,更是落針可聞。這也是風景區的特點之一了,卻倒成全了他們。摘下墨鏡,吹著夜風慢悠悠又散了一圈步,兩人這才去吃晚飯。

    雖然這幾天都吃不到蕭可的手藝,只能在外面湊合,韓熙林的心情卻依舊很好。剝了一個餐後桔子送到愛人手邊,他悄聲說道:“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出來度蜜月的新人?”

    “像。賢慧的新娘子,給本王再削個蘋果。”蕭可吩咐道。

    “新娘子”雖然乖乖削了蘋果,心中卻略感鬱悶。回房後,忍不住身體力行,證明自己其實是更加辛苦的新郎。

    昨晚兩人只是單純睡覺,沒有發現不妥。現在動作起來,才注意到房間的空調不太好,溫度始終降不下來,燥熱難當。

    但這節骨眼上,找前臺來處理顯然不是最好的選擇。韓熙林苦苦忍住一觸即發的衝動,徵詢道:“小可,我們去窗前行不行?關了燈,沒人會看見。”

    窗外湖水一望無際,離最近的堤路至少有六七百米,完全看不清人影。蕭可喘息著點了點頭,與韓熙林相擁著來到窗前。

    等推開窗戶,蕭可才發現關不關燈完全沒有區別。清亮如洗的月光反射著水面,蕩漾波光映進屋中,明亮得與燈光不相上下。

    他連忙把窗戶重新拉上,只留一條縫隙。手肘撐住窗沿,低喘著說道:“你,你快點。”

    韓熙林依言而行。蕭可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腦中卻莫名浮現出被人發現的情形。雖然明知不可能,那場景卻始終揮之不去。羞恥之余,又有種莫名的快意,讓他比平時更加敏感。

    一時事畢,蕭可倒回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極樂的眩暈顫抖中恢復過來。回想著剛才的情形,他大概明白那天晚上韓熙林為何衝動了。

    原來這就是情趣。似乎,偶爾來一次也不錯。想到韓熙林說過要坦誠,趁氣氛合適,蕭可枕到他背上,說道:“餐廳裏的那晚……嗯,以後如果你提前說,也是可以的。”

    本以為愛人會開心,沒想到韓熙林聽後卻頗為切齒,“你故意的嗎!”

    “……啊?”

    “我們馬上要分開了,你卻說這種話,存心要我上火是不是?”韓熙林一個翻身把他撈到懷裏,使勁揉頭,“小壞蛋。”

    蕭可一樂,

    作者有話要說:  “你可以來探班嘛。”

    “儘量抽空。”韓熙林說,“回去我找你那個尹導聯繫一下,看他需不需要資金。每次股東會議都有人催我繼續投資影視,以後我都贊助你吧。”

    蕭可更高興了,“小尹說準備拿私蓄和以前的獎金來拍,能有贊助當然更好。不過,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也對我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韓熙林吻了吻蕭可的額頭,“我喜歡的人,是最好的。”

    【蜜月期結束,接下來開始刷電影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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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拋開雜事,兩人在避暑山莊住了三天,才意猶未盡地回來。

    歸程途中,蕭可打開幾天沒看的手機,發現微博艾特裏儘是客人們到禦膳宮的用餐照片。既有開心歡呼說不用再攢錢的迷妹,也有看了倪廣為餐廳製作的特輯後,火速前來嘗鮮,滿意REPO的新粉絲。

    看著粉絲們在面對美食時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還有品嘗之後的由衷讚美,原本因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心情低落的蕭可,不覺開心了許多。

    韓熙林把他送回家後,先去公司加班。獨自待在公寓裏,蕭可也沒閑著。給新釀酒換了最後一次花葉,便去聯繫尹覺意,問他需不需要贊助。

    相關的額度和合作方式,在回城路上韓熙林已經對蕭可說過。只待尹覺意同意,就可以再商量下一步細節。

    蕭可原以為尹覺意會猶豫一下,沒想到才說出來意,他便如蒙大赦地說道:“太好了,蕭可,你簡直是我的及時雨。快讓你朋友擬好合同,後天我們一見面就簽。”

    在一起待了兩三個月,蕭可還從沒見過他這麼急迫的樣子,不禁擔心道:“是不是你的資金鏈出問題了?如果錢不夠,我這邊也有,可以先給你湊湊。”

    “不是錢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尹覺意早拿他當好友看,當下也不避諱,直接抱怨道:“起初我打算把爺爺留給我的一套房子抵押掉,等拍攝完畢,資金回籠後再還貸款。結果我新交的男朋友死活不同意,非要把他的錢硬塞給我。問題是,他那筆錢早規劃好了用處。我不想讓他為了我改變計畫,繼續拍其實不想接的戲。他卻認為我拒絕是生分,天天和我吵,影響我靈感。不瞞你說,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再這麼鬧下去,估計我遲早忍不住要和他分手。”

    這段話信息量略大,蕭可聽罷,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消化完畢。

    來不及好奇尹覺意的新男友是誰,他首先為自己和韓熙林的溝通良好暗自慶倖了一下,同時也愈發意識到伴侶之間交流的重要性。

    他勸道:“小尹,他也是一片好意關心你,只是這種方式你不能接受。我覺得你們應該好好談一談,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儘早把問題解決掉。”

    他比尹覺意還小上六歲。如果類似的話是從別人口中講出,尹覺意多半聽過就忘。

    但聽罷蕭可這番成熟的勸解,尹覺意意外之餘,不禁認真考慮了一下。末了,改變主意,“好吧,蕭可,我聽你的。雖然這個人大男子主義愛管頭管腳,連我熬夜都要干涉,但你說得沒錯,他出發點是好意。再說彼此都有感情,我們還是先談談,看他能不能改吧。”

    大男子主義,不太喜歡演戲卻還在拍。綜合這兩個特點,這人是誰,已然呼之欲出。蕭可不禁吃了一驚,問道:“小尹,你男朋友是陳尚行?”

    “對。怎麼了?”習慣了我行我素的尹覺意不解地反問道。

    蕭可為他的理所當然啞然了一下,“沒什麼,只是……只是沒想到你們居然會走到一起。”

    尹覺意雖然不屑於人情世故,卻並不代表不懂。注意到蕭可的吃驚,說道:“你是沒想到他和我一樣,也喜歡同□□?其實一開始我也沒看出來,直到我和你一起離開K市後,他每晚都聯繫我,沒話找話,怎麼轟都轟不走,我才反應過來。”

    蕭可不知該不該也向朋友分享一下自己的戀情,但還在猶豫,尹覺決那邊說有事,隨即掛了電話。蕭可無奈地聳了聳肩,繼續研究劇本,決定見面再說。

    B市到G市沒有直達航班,必須轉機,路上花的時間比較多。為了節省時間再鑽研下角色,蕭可第二天沒去餐廳,讓丁海立通知貨運司機來拉酒。沒想到一個電話過去,結果老丁自己也跟著來了。

    此時的蓮露酒已從最初的淡色,轉為深鬱。一壇豔粉,一壇碧綠,看上去像雞尾酒多過白酒。

    後者倒也罷了。但前一種,丁海立不免擔心前來用餐的男士也許會嫌顏色脂粉氣太重,不肯點,而女士在酒水方面的消費比男士要少許多。除非,它的味道醇正到足以讓人忽略顏色,才能打開銷路。

    老丁年輕時膽就不好,一沾酒就會犯病。嗅著那清冽甘芳的酒香,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怕生病耽誤餐廳生意,沒敢品嘗,只是略帶擔憂地說道:“小蕭老師,這新品種的酒能成嗎?”

    蕭可說:“它的味道我很喜歡,就是不知道客人反應如何。這種酒只有夏天能釀,我把方子留給你,如果反響好的話,可以多釀些,囤到冬天。如果客人不喜歡,我們再等開春,另外推出別的方子。”

    丁海立點了點頭,說道:“就照你說的辦。”

    想到被迫上架的幾個家常菜,蕭可又問道:“老丁,新添的那幾道菜銷量如何?沒人點的話就先撤了吧,只做給韓熙林一個人就好。”

    一聽這話,丁海立頓時得意起來,“小蕭老師,這次你可猜錯了,這幾道菜和飛宴一樣受歡迎,有不少小姑娘還指明就要你在微博上發過的那些菜呢。我覺得吧,等賣上一陣子,我們可以陸續把剩下的家常菜全上齊了。”

    幾個小菜也能賣這麼火爆,實在讓蕭可始料未及。不過,既然食客喜歡,他自然也就不會再提撤銷的事。教授新菜的話,他暫時沒空,準備等下次再說。

    他又叮囑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老丁都一一答應,末了說道:“你放心拍戲,不用操心。鄧先生派來的人都很能幹,餐廳開業以來和我們這些灶上幫廚的員工配合得很好,對外也打點得面面俱到。沒想到鄧先生自己是那種性格,培養出的員工卻精明敬業。”

    說到合夥人,蕭可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老丁,差點忘了和你說,我們的出資方現在是韓熙林,和小鄧沒關係了。”

    “換成韓先生了?”老丁一愣,頓時把想說的某件事一時忘了,喜形於色,連聲說道:“那感情好,韓先生認真負責,比鄧先生可靠多了。”

    愛人被別人認可推崇,蕭可心情甚好,也跟著笑了起來。

    見快到飯點了,丁海立準備回去掌勺。剛要告辭,忽然又記起那件事來,連忙說道:“小蕭老師,我上次說的那幾個學生已經招進來實習了。有個姓李的男生說,他發現最近來得勤的幾個客人,是他老家Z市那邊某個知名餐飲連鎖店的老闆和親屬。當初他攢錢去品菜時曾經見過他們,印象深刻。所以再看到他們,一眼就認了出來。”

    “哦?Z市的餐飲老闆是我店裏的常客?”蕭可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

    見老闆一下就抓住了重點,老丁暗暗點頭,繼續說道:“小李說,這家人姓馮,他們的菜雖然味道還算不錯,在當地頗有名氣,也算塊招牌,但業內提起他們來都搖頭,認為人品有問題。以前他們幹過為了搶廚師,把外地來開餐廳的老闆擠兌到倒閉的事。而且他們還喜歡模仿別家的特色菜肴,一旦哪家推出受好評的新菜,就設法偷師學個七八成像,然後加到自己功能表裏,做特價促銷,搞得原主反而賣不動。”

    聽到這裏,蕭可皺起了眉頭,“如果是真的,那這做法也太惡劣了。”

    “可不是。除了真懂吃的人,普通人出來聚餐都喜歡挑實惠地方。只看到了相同的菜屬他家最便宜,卻不知其實味道差得多,食材也不一樣。還反過來怪原本的店家黑心不厚道,亂賣高價。現在他們頻頻光顧我們,心裏在打什麼主意,簡直豆腐腦都能想明白。”

    一想到自家餐廳裏有這種惡客上門,蕭可心裏就不舒服,但又不能直接把人轟走,否則在不知情的人眼裏,就成了店大欺客。

    略一思索,他說道:“老丁,他們上門,該怎麼招待就怎麼招待。只一點,別讓他們進廚房,也別洩露了菜譜。如果是同行之間誠心上門討教,教上一兩招也無妨。但這種鬼祟行徑,實在讓人給不出好臉色。”

    丁海立保證道:“我已經交待過他們了。在這方面,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員工們基本拿你當偶像看,絕對不會幹對餐廳不利的事。咱們都是獨家菜譜,就算他們想照著菜品依樣畫葫蘆,也只能落個不倫不類的下場。只是想到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菜被這幾個敗類給吃了,我心裏就膩味。”

    “沒辦法,上門都是客。如果我們甩臉,反倒要落話柄。好在他不是本地人,遲早得回去照看生意,估計來不了幾次。你再忍耐一下。”

    聽蕭可這麼一說,老丁心裏才舒暢了些,“確實是這麼個理。小蕭老師,那我先走了,回頭你拍戲時注意身體,記得多休息。”

    “謝謝,我會的。”蕭可提起一桶酒,親自把他送到樓下。

    礙於輿論,他們不想針對這幾個馮家人,只希望對方快快離開,不要再光顧。但沒想到的是,對方臉皮比他們想像的還厚。

    傍晚時分,這幾人照例又來到禦膳宮,翻看菜譜,商量該點新菜還是已經嘗過的菜。

    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說:“還是點新菜吧,我們明天就回Z市,想再吃到就不方便了。”

    因為身份的緣故,他在後輩之中頗有威信。既然他發了話,其他還想發表意見的人都紛紛改口,連聲稱是。

    見別人都不敢二話,男子不禁微有得色。剛要叫服務員,一行人中年紀最大、約有六十左右的老者卻擺了擺手,說道:“貪多嚼不爛。我們前幾次來吃的那二十幾道菜,你研究透了沒有?能保證做到七成像嗎?”

    老者一開口,男子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鬱悶,“叔叔,你何必明知故問。他家的菜要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模仿的話,還敢賣這麼貴嗎?”

    “不是我明知故問,是你心裏太沒成算。”老者嚴厲地說道,“既然不會,那還不抓緊機會趕快琢磨。我們來了這家店四次,點過的菜總共有二十七道,但迄今為止一道都沒把握做好。你認為再點新菜的話,老天會突然顯靈,讓你一看就會?”

    當著熟人的面被老者如此訓斥,平時吆五喝六慣了的男子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但卻不敢反駁頂撞。忍耐再三,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叔叔說得對,我們就按昨天的功能表再來一桌,看看這次能不能品出究竟加了什麼佐料……你們先坐,我去趟洗手間。”

    藉口如廁,他實際上是到洗手台前抽煙壓火。對牆上的禁煙標誌視而不見,也不理會其他客人的白眼,逕自煩燥地吞雲吐霧。

    平時最愛奉承他的一個小跟班,很有眼色地跟了上來,悄聲說道:“鴻哥,叔叔他就是喜歡教訓人,你可別往心裏去。反正,咱們馮記鮮珍樓將來是你說了算,現在讓著叔叔一點又何妨。”

    這小跟班是馮家的一個遠房侄子,按血緣其實已經出了五服,論理不該和馮來鴻一樣管馮勳喊叔叔。但他奉承人很有一套,又會來事,頗招馮來鴻喜歡,便把他放在身邊跟進跟出,儼然一副親隨的架勢。

    他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馮來鴻的心坎上。用力吐了個煙圈,馮來鴻說道:“就是,叔叔雖然有本事,奈何沒兒子,我那堂妹是潑出去的水,什麼也不是。我是他唯一的侄兒,將來這份家業除了我,還能給誰?”

    想到這點,他心頭積鬱去了大半。但仍不免對馮勳有幾分埋怨:馮家是典型的家族企業,重要職務幾乎全是馮姓人在做。自己是晚輩,將來繼承肯定少不了要被老傢伙們刁難。叔叔不但不幫自己撐腰掙面子,反而時不時當著眾人的面上綱上線地訓斥一通,這不明擺著給老傢伙們遞把柄嗎?

    類似的話他私下裏不知抱怨過多少次,怪叔叔不留情面。但在外面,還是有所顧忌。怕被聽見不敢多說,索性拿害自己挨了訓的禦膳宮來出氣,罵罵咧咧地說道:“這鬼地方,生意好又怎樣,賺來的錢肯定全貼了房租,落不到老闆手裏。你看這裏頭寒酸的,連盞紅燈籠都沒有,全是木頭片子。叔叔還說什麼品菜學藝,照我說,直接花點錢把廚子挖走,等把菜譜套出來,再把他踹開就是。”

    說話間,注意到有人合力抱著類似酒缸的東西進來,他又從鼻孔裏不屑地嗤了一聲,“喲,還玩什麼自釀酒,能有多好?比得過茅臺嗎?恐怕是酸醋兌了水吧,哪個冤大頭會買!這店也就是地段還過得去,其他半點也比不上我們馮家。”

    他罵得得意,卻不知早被人聽在耳中。

    如果說前面的話讓人暗自發噱,後面這毫無由來的詆毀,卻是惹人生氣。

    ——期待許久的佳釀竟被人說成是酸醋,簡直士可忍孰不可忍!這種傢伙,不狠狠把他的臉抽腫,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別人生氣是理論甚至打架,但鄧二公子卻是別具一格。

    匆匆洗了把手,走出洗手間,鄧一博一把攔住正往裏搬酒的丁海立,大聲說道:“老丁,這是小可新釀的酒吧?我全要了!”

    “……鄧先生,這酒有一百多斤哪,你喝得完?”雖然鄧一博每次來吃飯都會喝幾杯,但丁海立不認為他海量到能幹完一百來斤。

    “喝不掉又怎麼著,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可以請客。這裏現在就坐了上百號人,等下再換幾輪,一人半兩都未必夠喝。”

    說著,鄧一博斜了眼已經聽呆的馮來鴻,順手從路過送餐的服務員託盤裏拿過兩隻調羹,舉在手裏敲得鏗然作響。

    等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邊,他高聲宣佈,“我今天高興,請大家喝酒——蕭老闆親自釀的蓮露酒!每人一杯,千萬別客氣。諸位喝完了麻煩說說口感,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和人交流酒經。”

    【今天搗鼓電腦,重裝了系統寫得少,於是小可要明天才去G市了~

    玉汝于成扔了一個手榴彈

    司泠扔了一個地雷

    感謝妹紙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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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費的東西向來招人喜歡。有陌生人請客,往通俗了說是佔便宜,往雅致裏說是趣談。聽罷鄧一博的話,眾人立即捧場地拍起了巴掌。

    說不上有多熱烈,但絕對不算稀落的掌聲裏,鄧二公子洋洋得意地又瞥了馮來鴻一眼,然後向幾位服務員招了招手,“來來來,上酒。記住,每位一杯。”

    被這一身名牌、公子哥兒似的人連瞪兩次,馮來鴻終於明白:敢情這廝是沖自己來的,估計是禦膳宮的鐵杆食客。

    不過,那又如何,釀酒不是件容易事,各家餐廳最多自製點普通果酒藥酒罷了。如果這家店的老闆真有什麼絕佳秘方,肯定早拿著它開酒廠去了,那可比餐廳賺得多。這公子哥既然想爭閒氣,他就等著看笑話好了。總不見得人人都誇這酒好吧?

    想到這裏,向來驕橫慣了的馮來鴻冷笑一聲,索性抱著手站到酒缸旁邊。準備等有人說酒味道普通時,趁勢奚落一番。

    至於丁海立,則是被鄧一博的天馬行空弄傻了眼,完全沒注意到馮家人。直到聽見司機問到底還搬不搬到廚房,才回過神來。

    回餐廳的路上他都在琢磨,該怎麼給酒做推廣。從再請倪廣過來拍照上特輯,想到傳統的消費滿額送酒水。把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推敲了一遍,卻覺得缺了點什麼,感覺成效不大。

    丁海立怎麼也沒想到,愁了半天的難題最終竟在鄧一博這裏迎刃而解。有他主動買單做推廣,不但可以馬上得到客人回饋,而且,若是客人喜歡這酒的口感,等於免費做了一次絕佳的宣傳。

    老丁不禁有些後悔,之前在蕭可那兒春秋筆法褒貶了鄧一博一句。早知有這事兒,他絕對不會說半句不是。

    不及多想,他剛剛讓司機把酒缸放下,服務員們已經按鄧一博的吩咐,把剛才拿進廚房的另外幾桶酒也全都拎了出來。又端來滿滿一籃酒杯,開始逐桌分派。

    甘冽清鬱的酒香頓時隨著傾倒的動作在餐廳彌漫開來。連老丁這種不能喝酒的人,都忍不住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更遑論其他喜歡杯中物的客人。

    聽說酒是蕭可親自釀的,客人們都十分期待。但等端上桌來,卻又都傻了眼:這不是叫蓮露酒嗎,只有一個名字,怎麼會有兩種顏色呢?

    有人眼珠一轉,以為粉色的是女士酒,綠色則是男士酒,便讓服務員按性別來倒。

    聽到這人的話,其他客人也信以為真,有樣學樣。之前沒反應過來的幾位男客,則是對著桌上的豔粉酒液苦笑不已,想喝又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雖說是免費的東西,但到底是在菜品美味且價格不菲的禦膳宮,即使是“女士酒”,也沒人捨得糟蹋。

    最先分到酒的那一桌,有一個小胖子搓了搓手,率先端起一杯,說道:“今天咱們這桌沒有女同胞,你們總嘲笑我胸圍至少有D,那我就權充一次,先來嘗嘗。”

    說著,他舉起酒杯,先陶醉地嗅了嗅那股甘醇的清香,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他本以為這會是偏甜的果酒,不過借了紅蓮的顏色而已。沒想到一口下肚,一股清冽馥鬱的味道頓時從舌尖直沖腦門,但卻沒有那種凜冽過頭的辛辣刺激感。清淡荷香縈繞鼻腔,帶著酒類特有的甘醇,讓人神清氣爽。

    在三伏天裏喝上這麼一口,簡直比灌下一瓶——不,是一打冰啤還舒坦!而且後味綿長,那種回甘中帶著一點點植物澀感的味道,實在讓人回味無窮。

    見小胖子喝完酒後兩眼發直,不言不語,等他試水的朋友們不由催問道:“到底怎麼樣?”

    他搖了搖頭。

    “啊?不好喝?”朋友們都納悶了,“蕭老闆親手釀的酒,怎麼會不好喝呢?”

    站得離這桌最近的馮來鴻,聞言冷笑了一聲,故意提高了嗓門,對跟班說道:“我沒說錯吧,他家東西就是不好,偏偏還好意思拿出來賣。這種無良店家,也只有沒腦子又喜歡擺譜的人才會上當。”

    別的客人也注意到了這邊。見有人搖頭,又有人諷刺,再看向酒杯時,不禁帶出幾分遲疑。

    但馮來鴻話音未落,卻見那搖頭的小胖子左右開弓,把朋友面前的幾隻酒杯都摟到了自己面前,一臉真誠地說道:“同志們,這酒真不好喝,我勉強一下,犧牲小我為你們分憂。”

    旁觀者不明所以,但同桌朋友們卻知道這人的性格,立即起身搶酒,同時笑駡道:“你這傢伙,差點兒又被你給騙了!”

    “嘖,你們最近變聰明了嘛,以前都是我吃飽喝足了才想通。”小胖子搖頭晃腦,不勝惋惜地說道。

    有性急的人已將搶回來的酒一飲而盡。回味片刻那清冽甘醇的口感,立即起身招手,“服務員,再給我來一瓶!”

    一直密切關注客人反應的丁海立,被剛才那一幕幕搞得心情起起落落。直到此刻,才徹底踏實了。

    他笑著上前解釋道:“不好意思,這位先生。這是第一批蓮露酒,數量有限,剛才已經被那位鄧先生全買下了。如果您想再次品嘗,請到下周釀成之後再來。”

    “什麼啊,連酒也像菜一樣,每天搞限量供應?就不能一次多釀點嗎?”那人不滿地嚷道。

    “抱歉,為了保證酒的口感和品質,實在沒法做太多。”丁海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同時又有了新的煩惱:既已確定客人認可接受了蓮露酒,今後是該敞開了供應,還是也玩限量?唉,生意太好也愁啊。

    那人不明所以,聽他說得有理,便不再說話。只坐回去惋惜地盯著已經空了的酒杯,對同伴說道:“只能喝一杯真不過癮。”

    其他食客看到這裏,終於明白,自己是被那愛開玩笑的小胖子無意中給涮了。連忙拋去顧慮,舉杯品嘗。

    分到了兩種酒的人,都找服務員又另要了空杯,準備每種各嘗一半。

    對比之下才發現,這酒根本沒有什麼男女之分。粉色的那種喝起來有荷香回甘,綠色的則更加清爽純冽。二者各有特色,只看更喜歡哪種口味。

    平時禦膳宮的客人們基本輕聲細語,專心品嘗菜肴。今天有美酒在手,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含蓄的人向鄧一博遙遙舉杯道謝,同為愛酒客的則和他攀談品評,齊齊感歎喝了這麼多年的酒,如此驚豔又口感特別的新酒,還是第一次遇到。

    其中有位女士說得最妙,“以前有人說好喝的酒是圓形,不知不覺就下肚,不好喝的酒是三角形,難以入喉。照這個比喻,禦膳宮的酒就是量身訂做,完全沒有其他白酒的辛辣感,喝下去回味無窮。連我這個平時不喝酒的人,都想多來幾杯。”

    這話立即引來一片附合聲。鄧一博連連點頭,暗暗記在心裏,準備稍後轉述給蕭可聽。

    有人在朋友圈裏分享了今晚這邊有土豪免費請酒的消息。雖然只有一杯,但這可是禦膳宮獨一無二的酒,而且還是限量供應,這批過後又得等下一批。看到消息的人,誰不想來嘗一嘗?不到半個小時,許多沒有預訂的食客都聞訊趕來,詢問如果點一份飛宴帶走的話,能不能也送酒?

    做為餐廳的偽合夥人兼常客,鄧一博對平時的客流量有一定瞭解。見今晚的客人已達到平時的兩倍,而且還在不斷增加,趕緊叮囑服務員,“每種酒先給我各留一瓶——不,兩瓶。幫我藏好,剩下的分完以後,誰再來要都說沒有!”

    交待完畢,鄧一博這才慢悠悠走向某桌,盯著不知何時溜回座位,滿面尷尬的馮來鴻,輕慢而不屑地笑了一笑,陰陽怪氣地明知故問,“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這是無良店家,還說什麼除了地段好之外一無是處。是誰說的?”

    做為買單者,鄧一博無疑是今晚的焦點。注意到他的舉動,不少還在等菜的食客都疑惑地向這邊看來。

    如果是在老家,馮至鴻肯定一拳頭就過去了。但身在外地,面前這公子哥兒看著似乎有些來頭,他便識趣地忍氣扭頭,裝做沒聽見。

    見他敢說不敢認,鄧一博笑得愈發諷刺,指著桌上的蓮露酒,又說道:“既然覺得是無良店家,你怎麼還來?來就來了,還蹭我的酒。剛才你不是說這是酸醋兌的嗎,喝下去不怕酸倒牙?”

    其他人原本不明所以,但聽了鄧一博的話,發現這幾人竟然針對他們最喜歡的佳餚美酒大放厥詞,頓時心中不爽。

    那喜歡開玩笑的小胖子立即幫腔道:“嘴上說著不要,下手卻很快嘛,盤子都吃空一半了。雖說顧客就是上帝,有任性的權利,但也不能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對不對?”

    仔細一看,果然如此,眾人不悅之餘,不免又多了幾分嘲笑。

    打從鄧一博過來,在座的馮家人就知道,准是馮來鴻那張臭嘴又得罪了人。馮勳對這不成器的侄兒恨鐵不成鋼,一開始還不打算理會,準備讓侄兒自己去擺平。

    但見目下似乎有犯眾怒的趨勢,馮勳坐不住了。低聲對鄧一博說道:“小夥子,你知不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

    鄧一博雙手插在後袋裏,故意鼻孔朝天地說道:“我是餐廳老闆的好朋友,又是他的合夥人。如果我和你好相見了,他可就要不待見我了。你這麼明白人情世故,應該知道疏不間親的道理吧?”

    一聽侄兒得罪的居然是餐廳股東,馮勳就知道這事難以善了。好在這不是Z市,就算鬧起來,理虧地離開,圈子裏也不會有人知道,對馮家的聲譽沒有影響。

    馮勳正準備叫人買單,提前離開,卻聽鄧一博又說道:“原本我敬你是同行,想給你留幾分面子。可你跑到我投資的店裏來毫無根據地瞎嚷嚷,那我只能說,下次請你不要再上門。吃完最後的晚餐,趕緊走吧。”

    聽到這話,眾人看向馮家人的眼神徹底變了。

    如果是普通食客,對菜品的挑剔尚能解釋為不合口味。但既然是同行,那可就耐人尋味了。說聲同行相輕都是輕的,往嚴重裏想,還涉嫌故意找碴想砸場子。這種行徑,著實下作。

    注意到周圍投來的一道道鄙夷目光,裝了半天聾子的馮來鴻頓時沉不住氣了,“你憑什麼說我們也是做餐飲的?”

    這時,卻聽有人說道:“你家馮記鮮珍樓在Z市名頭不小,到哪兒都是橫著走。怎麼離開了家鄉,卻不敢承認自己身份了?”

    “你——”馮來鴻循聲看去,卻發現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不少食客,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誰說的。沒想到竟會在B市被人認出來,他頓時又啞了聲,為免被人掀出更多老底,不敢再胡說抵賴。

    事已至此,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馮勳沉著臉起身就走。剩下的馮家人見狀,慌慌張張會了賬,也趕緊跟著離開。

    一聲不吭就走,在其他人眼裏,這就是做賊心虛的表現。一些原本還半信半疑的客人,這下也徹底站到了禦膳宮這邊,和同伴議論說名人做生意就是容易招人嫉妒,連Z市的同行都不遠千里地跑來跳腳亂罵,真不知該說他們是恨得深還是愛得沉。

    見鄧一博不但幫忙推廣了新酒,還出頭趕跑了惡客,丁海立別提有多開心了。倒是鄧一博事後回過神來,怕自己這麼幹給蕭可惹麻煩,趕緊打電話解釋。

    蕭可正在收拾行李,聽到他的話,不禁也像老丁一樣笑了起來,把原委都告訴了他。

    一聽自己不但無過反而有功,鄧一博頓時抖了起來,“小可,我這合夥人做得稱職吧?你也該獎勵我一下。這次你在哪兒拍戲?回頭我去探班,順便蹭幾頓飯。”

    說到這個,蕭可同他攤牌,“小鄧,其實韓熙林已經全都告訴我了,多謝你替他當了這麼久的擋箭牌。”

    “……哈?”鄧一博覺得蕭可這口氣有點怪,不像諷刺更不像生氣,倒是和老媽對別人提起老爸時的口吻差不多,看似嗔怪,實則回護。

    這念頭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隨即便被更重要的事壓了下去。他焦急地說道:“小可,我也可以投資,從假股東變成真股東。你就收了我吧,不然以後我還怎麼找你蹭飯。”

    聽他一副著急上火的口吻,蕭可不禁好笑。剛想說你沒投資時不也來蹭得心安理得,注意到玄關有動靜,知道韓熙林回來了,立即改口,“這事再說吧,我要睡覺了,再見。”

    “喂——喂?”見蕭可電話說掛就掛,鄧一博疑惑不已:才八點多啊,怎麼就要睡了?也許是不想提投資的事?說起來蕭可是技術入股,自己想參股,估計還得找注資的韓熙林。就這麼定了,明天他就準備好支票本去韓氏總部。

    這邊廂,蕭可把手機丟回沙發,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睡覺大有深意,不禁耳朵發熱。旋即腰間一緊,被韓熙林用力抱住,便忘了這點小事。

    分離在即,兩人纏膩許久,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蕭可夢遊一般上了飛機,一路睡睡醒醒,對換乘經過毫無印象,直到抵達G市和尹覺意碰了面,才清醒了些。

    這部電影叫《飛虎》,以抗戰時期民國政府重金雇傭、對抗日本敵機轟炸的中國空軍美國志願大隊命名。

    這支叫做飛虎隊的雇傭空軍當年的基地一開始設立在K市,所以年初時尹覺意才會和鄧一博去那兒散心,順便尋找靈感。但電影故事的發生地點不在K市,而是在同樣被日軍轟炸過的相鄰省會G市,以飛虎隊支援事件為基點,衍生開去。

    蕭可扮演當地一位叫連明的藥店小夥計,沒念過什麼書,性情單純執拗。他雙親早亡,由哥哥撫養長大,彼此感情深厚。如今大哥到了娶妻的年紀,已預定了日子迎娶新人過門。

    但在成親的一個月前,連明的發小在日軍轟炸時不幸身亡,大哥也在現場救人時受了輕傷。這讓連明對日機又恨又懼,從此噩夢不斷,生怕哪一次防空警報再拉響時,唯一的親人也會像好友那樣與自己陰陽兩隔。那種朝不保夕的恐懼擔憂將他折磨得日益消瘦。

    這時,飛虎隊第一次到G市支援。僅一天時間,便成功擊落8架日機,己方則只有1架受傷。消息傳出,G市市民莫不歡欣鼓舞,自發籌錢慰問空軍。

    連明也拿出自己所有的私蓄放進了募捐箱,還天天去臨時基地給飛行員送藥茶,和負傷戰機的飛行員尼爾成了朋友。本已有了安全感的他,卻因為掌櫃的一句話,再度開始擔憂——掌櫃說,飛虎隊基地不在G市,遲早要離開。他們一走,鬼子再來時,大夥兒該怎麼辦?

    連明為此憂心忡忡,慢慢想出一個計畫,但卻猶豫著沒有動手。到了飛虎隊當真返航的這天,他再也坐不住了。

    此時,臨時基地只剩下兩架戰機,一架尚在維修中,另一架則準備等隊友修護完畢再一道啟程。仗著和飛行員的交情,連明混進基地,悄悄跑進維修中的戰機,胡亂取走了一件看上去最精密的零件。

    沒念過書也不懂戰略大局的他想法很簡單:戰機一天不修好,空軍就一天不能離開,可以繼續保護G市,保護他的大哥。

    因為以前曾跟掌櫃進山收過藥材,連明對城郊的幾座山十分熟悉,打算把零件藏進山洞裏。

    但剛剛得手還沒離開基地,尼爾就發現了他背包裏的發動機組件。趁尼爾吃驚之際,連明掙脫他拔足狂奔,按事先規劃好的路線一口氣逃進山裏,開始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受到牽連的尼爾也被大發雷霆的上司派出去,和當地人一起尋找連明。

    由於電影幾乎有一半以上場景都是在山中拍攝,在蕭可到來之前,尹覺意早在G市郊區附近尋找合適的地點。最終選定一座遊人稀少的荒山,準備把這裏做為劇組大本營。現在已經改造佈置好了拍攝要用的民居,劇組人員的住處也安排妥當。

    在劇組接機人員的帶領下,蕭可來到大本營和尹覺意碰頭。見面第一件事,首先是把韓熙林擬定的合同轉交給他。尹覺意大概翻了一下,發現合約很厚道,便爽快地簽了字,接受了這一千萬的贊助以及分成方式。

    收好合同,問清楚工作計畫,蕭可準備在明早回市區取景時,將合同寄給韓熙林。

    兩人寒喧了幾句,蕭可剛想問問身為男二的尼爾演員到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好去打個招呼。還未開口,尹覺意忽然用手裏的筆桿點了點他手腕上的痕跡,略帶吃驚地問道:“你交女朋友啦?看樣子還挺野的,想不到你喜歡這種類型。”

    【感謝妹紙~

    貝瑟芬妮扔了一個地雷

 61

    蕭可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避暑山莊那幾天,在他的三令五申下,韓熙林總算記住了不在顯眼的地方留記號。回家後,之前的痕跡也褪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幾道淺淺的印子,這次出門他便放心地換回短袖。沒想到才一個照面,就被尹覺意認了出來。

    好在尹覺意不是那種嘴巴不饒人的性格,見他一臉窘迫,只是說道:“提起女朋友都這樣,和別的女演員演激情戲時你恐怕要僵成木頭。還好電影裏你的感情戲不多,否則我真是要愁死了。”

    蕭可吱吱唔唔,一時說不出話來。原本還準備告訴他自己也有男朋友了,現在卻暫時打消了這念頭。

    藉口要休息,拿了一份拍攝計畫,蕭可便逃也似地跑回了房間。倒在鋪了涼席的床上,發短信指責韓熙林了一通,才出了一口悶氣。

    次日,主要演員全部就位,劇組在做為重要場景的戰機臨時基地舉行了開機儀式。

    尹覺意拍這片子純粹出於自己喜歡,不打算在宣發上投太多精力,便沒有邀請媒體,也沒有發通稿。儀式結束後,只在自己的主頁上放了張照片就算完事。蕭可也忘了發消息,還是粉絲們順著關鍵字搜到資訊,才知道正主的動向。

    知道他又在拍電影,迷妹們都挺高興。畢竟在娛樂圈裏,電影咖聽上去比電視咖要好聽,而且尹覺意在攝影圈也是一號人物。蕭可能接到他的片子,再好不過。

    但搜來搜去,卻發現關於《飛虎》的資料少得可憐,只在尹覺意主頁有些語焉不詳的資訊,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只知道,主要情節是一個亂世少年在經歷一系列變故後,成為空軍飛行員,再具體的內容就不清楚了。

    再研究開機照,裏面有不少面生外國演員,大多不認識。至於國內的幾位,除了蕭可之外,幾乎全是文藝片或先鋒話劇的主力演員。以往的代表作品,基本是叫好不叫座。

    正主這是要演文藝片的節奏嗎?順著倪廣推薦過來關注的文青新粉絲們覺得挺好,表示蕭可既然願意嘗試,等電影上映後他們一定會去支持。

    但更關心蕭可演藝事業的迷妹們卻大傷腦筋,紛紛給他留言,委婉地問他若是推了這電影,該賠多少違約金?如果不夠,她們可以集資湊一部分。

    晚上收了工刷到這些留言,蕭可哭笑不得。趕緊告訴迷妹們,自己是喜歡尹覺意的攝影風格才接了這部電影。至於商業價值,他一開始就沒考慮過。

    妹子們表示理解,同時又問,都開拍了,怎麼還不放定妝照呢?

    已經拍過一部電影加兩部電視劇的蕭可,此時早將影視宣發流程記得清清楚楚。

    知道尹覺意不想宣傳,卻沒想到他竟不上心到這個地步,連最起碼的宣發都沒有。蕭可只好馬上去找每日在現場拍照記錄場景佈置、兼演員服裝道具的場務,挑了張自己的現場照,征得尹覺意許可後,發到微博上。

    本以為粉絲們總該滿意了,沒料到照片發出後,仿佛玉米粒丟進了爆米花機似的,評論區裏一片譁然,哭聲震天。

    想看英姿颯爽飛行員帥哥的妹子們無法接受照片裏那個眼神警惕,穿著補丁短衫,灰頭土臉心事重重的角色就是自己正主,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帥氣一點的造型。

    回憶了一下今早看的概念圖,自己出城進山后越來越破爛的裝扮,蕭可昧著良心回復:總會有的。

    聽出他話裏的玄機,迷妹們沒有再追問,而是默默轉起了《謎城之戰》的幾個片花和蕭可單人大全剪輯。表示等電視上映一定會准點收看,靠可俊美可驚豔的孟小樓來回復被電影劇照暴擊掉的血條。

    當天晚上,蕭可的名字赫然盤踞熱搜第一,但帶的話題卻是#蕭老闆求帥回來#

    韓熙林養活的那個工作室看到熱搜後,拿不准這是屬於應該堅決剿滅的黑料,還是予以保留的讚揚。便發了封郵件,把皮球踢給了雇主,讓他自己決定。

    此時的韓熙林卻沒空理會,正忙著某件要緊事。

    在最後一份檔上簽名收筆,對面合作多年的律師收起檔,說道:“韓董,我稍後就把文件帶去銀行貴賓室,讓他們更名。大概兩個小時左右,這些資產就會轉到蕭可先生的名下。”

    “有勞。”韓熙林同他握了握手,微微一笑,示意何倫代為送客。

    與他的好心情相反,平時總是笑臉迎人的何倫今晚卻一直表情緊繃。生怕自己稍有鬆懈,就露出不該有的驚嚇糾結,惹得老大不爽。

    只是,臉上雖然繃住了,他心裏卻一直扭來扭去做呐喊狀:原來以前把蕭可當成老闆娘的想法不是錯覺也不是大逆不道!老大他真的和蕭可是一對啊啊啊!

    這位律師平時只處理公司事宜,不清楚韓家內務,不知道這些資產註定屬於韓家兒媳,但他卻是一清二楚。自從韓熙林把母親留下的不動產交給他去辦更名事宜那天起,他就一直處於震驚石化的狀態。

    起初他還拼命說服自己,大概老大是不想有那麼多地產,所以轉了一部分給蕭先生。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蕭先生肯定已經付清了房款。

    但等韓熙林把基金轉讓合同也拿出來後,何倫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私下裏何倫一直以為,生活裏只有工作的老大多半是無性主義者,沒想到他居然會喜歡上男人,而且看架勢還是來真的。再結合以前悄悄買水軍、擺平麻煩、跟隨陪伴等等貼心舉動,豈止是不冷淡,簡直是可以釘進框裏高高掛起的模範老公表率!

    衝擊太大,何倫至今沒緩過神來。尤其今天,看著走在前面的律師拿著檔,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再對比自己的難以置信,憋了一肚子疑惑沒處問的何倫簡直想撓牆。

    不是他太封建古板,而是老大人設變得太快啦!

    百般糾結中,何倫反應遲鈍,連有人闖進辦公室都沒發現。直到那人快走進韓熙林的房間,他才反應過來。剛想攔下,注意到是鄧家二少爺,又連忙收聲。

    鄧一博不請自來之際,韓熙林正親自整理已經更名過戶的房產資料。隨手翻開一本,看著上面的戶主名已然從自己變成了蕭可,他笑意愈深。

    這時,卻聽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傳了過來,“韓哥,你果然還在加班。我找你商量件事,有空嗎?”

    說話間,鄧一博大大咧咧走了進來。剛準備掏支票本填餐廳入股金額,視線無意落到韓熙林面前那堆鮮紅的本子上,不禁一愣,“韓哥,你這是在核對新樓盤的房產證?這種小事怎麼還要你親自動手?——咦?”

    注意到攤開的那一本上,寫的地址就在自己家某套老別墅的隔壁,再看產權人那欄寫的是蕭可的名字。想到某事,鄧一博頓時張大了嘴巴,“我聽我媽說,和我家同個社區的那套別墅,是伯母留給未來兒媳的。韓哥你——你和小可——”

    雖然一開始並沒有告訴這傢伙的打算,但既然被發現,韓熙林也不想隱瞞,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公眾人物,你記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因為平時積威,鄧一博先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然後才繼續震驚,“你你你、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不知道的時候。”韓熙林泰然自若地說道。

    鄧一博愣了半天,莫名其妙憋出一句,“你們這樣,那我哥怎麼辦?”

    韓熙林微微皺眉,“你說什麼?”

    如果不是對鄧再榮知之甚深,韓熙林說不定會誤解。

    一直以來的美好夢想破碎,打擊太大,鄧一博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我想讓小可做我嫂子,這樣我就能吃一輩子好菜了。你怎麼能趁我還沒幫他們撮合就先下手呢?太不仗義了!”

    沒想到鄧一博居然有這種想法,韓熙林目光頓時淩厲起來,“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並不高,卻是壓迫感十足。鄧一博一個激靈,頓時記起面前這位韓哥韓大董事,向來護食又霸道。

    蕭可已經“羊入虎口”,他卻沒有虎口奪食的勇氣。糾結片刻,立即沒骨氣地乾笑道:“我剛才都是在胡說八道,韓哥你別放在心上。祝你和小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不對,是天長地久。”

    他的識趣讓韓熙林稍覺滿意,“這想法你還對誰說過?”

    “沒有沒有,都是我平時瞎琢磨的。”生怕韓熙林不消氣,鄧一博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奉承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倒,“現在想想,小可還是跟韓哥你最合適,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定要白頭到老!”

    話音未落,門口忽然響起一個疑惑之極的聲音,“一博,你說什麼,小可和小林是一對?什麼意思?”

    兩人聞聲回頭,居然是韓老爹!

    鄧一博忙著給自己開脫,韓熙林則專注評估他“狼子野心”的指數,兩人都沒注意到有人進來。而本該守在門外的何倫,以為老大不會和鄧一博那二貨交流情感心得,一時大意,在韓父進來時沒有出聲提醒。

    現在看勢頭不對,似乎韓父已經聽到了什麼,何倫趕緊將功補過。不敢看韓熙林的臉色,上前直接推著鄧一博往外走,嘴裏還胡亂扯了個他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鄧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教你,請務必幫忙,呵呵。”

    平時腦子沒那麼快的鄧一博,此刻福至心靈,秒懂何倫的意思,趕緊附合,“一定一定,我們是老相識嘛,這點小忙當然要幫,呵呵呵。”

    這兩人不這麼造作還好,一看他們這反常模樣,原本只是略有懷疑的韓父,立即又信了七八分。只是還抱著僅有的兩三分希望,再次確認道:“小林,到底怎麼回事?”

    “……爸,你怎麼過來了?”韓熙林本想挑個日子,和老爹一起喝幾杯,先把人哄開心了再坦白。沒想到老爹突然殺來,頓時打亂了他的計畫。

    他平時在家裏說一不二,韓父不禁也像鄧一博那樣,有問必答,“哦,我那邊地暖修完了,出來溜彎順便找你要小可的具體位址,好過去看他。”

    答完之後,韓父這才意識到不對,趕緊正了正臉色,板起面孔說道:“別打岔,先回答我的問題。”

    事已至此,一昧隱瞞是下策,只會在將來招來更大的反彈。想了想,韓熙林拿起桌上的房產證,逐一翻到產權資訊那一頁,摞在一起遞給韓父。

    一本本翻過去,全是蕭可名字。再看位址,都是妻子當年的產業。再結合那天聚餐時看到的點點滴滴,以及在A市時兒子那句意味深長的“該說自然會說”,韓父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雖說現在媒體提起同性戀的態度變得十分尋常,不再認為這是一種精神疾病,連他自己都開過兒子的玩笑。但真正確認之際,韓父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偏偏兒子中意的物件還是自己最喜歡的晚輩,又熟知性格。還不等像新聞或電視劇裏那樣破口大駡狐狸精什麼的,單是想一想,自己就先捨不得,唯有歎氣。

    斟酌半晌,韓父問道:“是你一廂情願,還是……?”

    見老爹還算鎮定,韓熙林稍感安心,“我們是兩情相悅。”

    “……到哪一步了?”韓父想,如果只是剛剛開始,或許還能說服他們回歸“正途”。

    “該做的都做了。”說罷,韓熙林又補充了一句,“我要對小可負責一輩子。”

    “……”聽到他直白的宣告,韓父終於勃然大怒,“小可跟你住一起,是幫你做飯,不是給你——給你當老婆用的!”

    韓熙林平靜地說道:“如果只有一個選擇,那我要他當伴侶。”

    “小可答應了嗎?”

    “當然。”說到這個,韓熙林唇角不禁微微揚起。旋即意識到場合不對,連忙克制。

    但韓父已經捕捉到了兒子的神情變化。見狀愈發惱怒,“他幾歲,你幾歲!小可今年還不到二十一,他懂什麼叫一輩子!那不只有風花雪月,還有柴米油鹽!他肯定是被你的花言巧語一時迷惑!”

    聞言,韓熙林肅容道:“爸,你這話是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小可。平心而論,你和他相處了這麼久,真覺得他是那種天真無知,輕信沒主見的人?”

    韓父一時語塞。

    的確,蕭可的懂事有禮並非源自不知世事的天真單純,而是洞悉明瞭的通透。對於世界、對於將來,他心中自有規劃,絕不會因三言兩語而被蠱惑,胡亂給出承諾。他的每一個重要決定,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

    吵架靠的是氣勢。多年習慣使然,韓父不慣在兒子面前大聲,韓熙林一板臉就條件反射地心虛自找理虧之處。而且隨著無言以對的啞然,情緒也不再像剛才那麼激動。

    既然醞釀不出氣勢,他便決定改走苦口婆心路線,“就算你們真心……但這真心能撐得了多久?兩個人在一起,只有感情是不夠的。這個社會結婚生子才是主流,連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都受不了各種壓力鬧分手。你能說當初他們愛得不深嗎?像你們這樣,又能承受多久的壓力?”

    “主流現在還鼓勵女性回歸家庭,你也認同?媽媽當年有自己的事業,我記得你很支持她。那年代女主外男主內還很少見,你受了別人的閒氣還反過來安慰媽媽,說他們講的都是酸話廢話,不必理會。”

    提起舊事,韓父有些窩火,“你——這能一樣嗎!”

    見老爹暫停了發火,改為講道理,韓熙林趁勢繼續逐條和他分析,“壓力有內有外,外因不外乎經濟和輿論。前一點,我不存在什麼上司同事非難辭退,沒有問題。至於後一點,因為小可的職業比較特殊,我只將我們的事告訴親人朋友,不會向外公佈,所以這方面的壓力也不存在。”

    走到再度沉默的老爹面前,韓熙林不閃不避,與老爹平視,“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爸,你是我最親的親人,也是小可尊敬的長輩。我希望你能夠接受,你兒子我,現在有了一位好伴侶,並且想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你只要點點頭,就能成全我們。”

    韓父試探著問道:“那如果我搖頭——”

    “那我就繼續想辦法,直到你點頭為止。”

    “……你這是把我當客戶來對待!總之不管我怎麼想,一定會被你磨到同意是吧!”韓父氣道。

    見老爹又要發火,韓熙林連忙轉移討論重點,順手偷換概念,“爸,我不明白,事關我的終身幸福,而你又是唯一的壓力來源。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支持我?”

    韓父果然上當,再度放棄爭吵,搜腸刮肚找出一堆理由。不管是不是自己也嗤之以鼻的陳腔爛調,都統統拿出來,試圖說服兒子。

    只聽他說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說,沒有外部壓力,那將來呢?愛情遲早要變成親情,多少夫妻結婚後失去激情,最後只靠孩子來維持婚姻。你們沒有孩子,又沒有法律保障,將來怎麼辦?一旦感情破裂分手,相當於白白浪費時間走了彎路,害人害己。”

    聽罷之後,韓熙林立即鄙視道:“你又看了什麼心靈雞湯?聽聽這些話,你自己信麼?”

    韓父嘴硬道:“當然信,都是前輩留傳下的真理!”

    “那就是你所謂的前輩自己有問題。”韓熙林反駁道,“誰規定在一起感情會變淡?誰規定伴侶一定會分手?不說別人,就說文叔叔他們,變心了嗎?離婚了嗎?”

    韓父尷尬地說道,“我們不管這些,只講一點:沒有孩子,你們將來怎麼辦?享受不到兒孫環繞膝下的天倫之樂,事業由誰來繼承?這都是問題。”

    見偷換概念成功,韓父的注意力果然集中在了孩子這一點上,韓熙林忍住笑意,表面卻越發嚴肅,“誰說我們不會有孩子?”

    韓父先是一愣,繼而想起了什麼,警覺地問道:“你打算騙婚?還是想家裏娶一個,再把小可養在外面左擁右抱?你若真起了這種齷蹉心思,我韓善之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韓熙林知道老爹平時沒個正形,但關鍵時刻卻很講原則,絕對說得出做得到,連忙保證道:“我當然不會做那種事,那對我來說簡直是侮辱。我是想說,可以讓小可到國外找人代孕生個孩子。至於我,可以從表叔家過繼一個。”

    至此,韓父的關注點已經徹底被帶偏了,“為什麼你不一起去代孕?”

    早在還沒告白前,韓熙林就有了這個打算。至於為什麼,他尚未深究過原因。當下被韓父一問,頓了一頓才答道:“表叔也是韓家人,有區別嗎?”

    “一個是你親生孩子,一個不是,你說有區別嗎?”不知不覺間,韓父已然踏入兒子的言語陷阱,把反對兩人戀情的關鍵點,膠著在了沒有後嗣這個問題上。下意識覺得,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順著兒子的心意來也無所謂。

    形勢一片大好,韓熙林卻有一瞬間的默然。他向來思維敏捷,雖然以前從未深思過為何不想要孩子,但現在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已然捕捉到了端倪。意識到根源所在,不禁在心中暗暗苦笑。

    隨即他又意識到,那只是無關緊要的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趁老爹被自己帶進溝裏沒回過神來,趕緊一錘定音。

    “爸,孩子的事不急於一時,回頭再慢慢商量,但我能保證這個問題可以解決。這麼一來,你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吧?”

    “對。”韓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驚覺不對。看著氣定神閑的兒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頓時恨得牙關發癢,“你這不孝子!”

    一般老爹這麼叫他的時候,基本是無可奈何願意讓步了。知道老爹要面子,不會出爾反爾,承認剛才腦筋沒轉過彎來被他套了話。韓熙林也樂得裝糊塗,“爸,謝謝你。”

    正琢磨著要不要抹臉反悔的韓父,聽到這聲謝字,再度啞然。

    剛才只顧著震驚反對,卻沒考慮過兒子的感受。現在仔細一想,從兒子表現出的態度,足以證明他對蕭可用情有多深。如果自己執意反對的話,即便兒子迫于孝字真肯讓步,但以他那執拗性子,說不定會鬱鬱寡歡一輩子。

    兒子最近好不容易笑容變多,也愈發神采飛揚,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知埋首工作,全然不知享受生活的樂趣。自己真要阻撓制止,讓他再變回從前的模樣嗎?

    韓父掙扎許久,終於還是不太甘心地又找了個理由,“這些安排,你同小可談過嗎?”

    韓熙林略一遲疑,原想說個謊遮掩過去。但轉念一想,不如給老爹一點緩衝時間,其間再繼續做做他的思想工作,最終便說了實話,“還沒有。”

    “他未必想得那麼遠,你們先談談吧,達成共識再說。”

    “好。不過這種事電話裏不方便,還是等他拍完戲回來再說。”韓熙林心說,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自己給老爹洗腦了。

    韓父不知兒子的打算,還將希望寄託在蕭可身上,盼著他在考慮到世情艱辛之後,主動拒絕兒子。

    至於私下聯繫蕭可,用金錢或用親情打動他這種手段,韓父壓根就沒想到。只是暗自悵然,心說等蕭可拒絕了兒子,以後就不好意思再找他做菜了。

    這麼一想,比起還不知在哪里的孫女孫子,還是口腹之欲更——等等!堅定立場,絕對不能動搖!

    韓父怕再待下去自己會為了美食,說出什麼現眼的話,趕緊走人。

    剛剛踏出房門,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連忙回身問道:“你不會用停卡來要脅我吧?”

    “……就算我真那麼幹了,你不是還在收藏孫悟空虎皮裙的那個盒子裏藏了不少現金麼?”

    韓父訕訕道:“鄧家老大當年不知為什麼離家出走時,老鄧夫妻就這麼幹過。我就是隨便問一問……話說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你怎麼知道我把私房藏哪里?”

    “我當然知道。”韓熙林高深莫測地說道。

    同時,又在心底默默加了一句:我還知道你最後一定會答應。

    【感謝妹紙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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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一轉眼的功夫,蕭可已在劇組待了兩個月。

    《謎城之戰》如期播放。電視臺為了消除樓敏那部官司纏身的劇帶來的負面.影響,鋪天蓋地地宣傳造勢。再加上憋了一口氣的迷妹們支持,首播當晚,收視率便破了2

    等放到第七集,孟小樓忽悠往南避難的高官太太團成功,打入權貴圈子,初次亮相登臺唱了半支貴妃醉酒。收視率一下子跳到第一,並從此常踞榜首,一直保持到電視劇播完。

    一時間,微博上到處都是孟小樓的組圖,各種轉發各種花癡。

    見狀,電視臺趁勢又推出了蕭可的拍攝花絮。看完正劇還不過癮的觀眾,在看了花絮之後訝然發現,小帥哥不但盤靚條順演技好,平時還特別努力。本來可以找替身的京劇戲份,也堅持自己練習。

    又有天賦又肯努力,還有廚藝加成,這樣完美的演員誰不愛?於是,蕭可粉絲再度激增,一夜之間翻了一番,突破百萬大關,向二百萬挺進,收視率也繼續一路看漲,各種MV層出不窮。

    觀眾關注的焦點大多圍繞在蕭可身上,這讓他開心之餘,又感到不安,怕劇組其他演員有想法。在迷妹又一次剪了劇情MV艾特他的時候,他便在轉發裏委婉地暗示了一句,讓大家不要忽略了其他演員。

    結果,迷妹們還沒回應,以陳尚行為首的合作演員們倒先紛紛回復調侃。說粉絲們只愛帥哥讓他們好難過,萬人迷的蕭老闆一定要用美食來安慰他們受傷的小心肝云云。

    除了趙君來之外,劇組全體出動。最後連徐導都下場了,親自擬出菜單,放話讓蕭可看著辦。

    見大家還是像當初在一起拍戲時那麼融洽,蕭可徹底放下心來。發了個作揖的表情,保證今後朋友們來找自己絕對管飽管夠,換來一片嘉許聲後,才去拍今天的戲份。

    電影進展順利,目前為止已經拍完了三分之一,現在開始拍攝男主連明逃進山后的戲份。

    為了躲避追捕,連明繞開山村,淨往深山老林鑽,第三天便迷了路。陰差陽錯又繞回了山隘入口,險些和進山搜尋的部隊撞個正著。忙亂間他爬到樹上躲避,卻不慎被樹枝勾掉了父母留給他的一塊長命鎖片。事後回來尋找鎖片時,被尼爾發現,兩人再一次開始追逐與奔逃。

    尹覺意喜歡用長鏡頭,這對演員和各方面配合要求很高。蕭可雖然沒因為演技問題NG,卻因鎖片掉落不連貫,先是被樹葉托住,然後又被短褂擋住,反復拍了兩回,還是沒過關。

    到第三次時,尹覺意想了想,說道:“小可,回到前一個場景,你再補一個躲避時衣服被灌木撕破的鏡頭,上樹以後、還有到被尼爾追到為止,都不用穿上衣了。這樣也更能體現逃跑的慌亂緊張。”

    現場工作人員有好幾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寬衣,蕭可不免有些局促。但在其他事情上無所謂的尹覺意,對拍攝要求相當堅持。拒絕無果後,蕭可只得乖乖照辦。

    待他脫下短褂之後,眾人頓覺眼前一亮。

    蕭可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勻稱裏偏瘦的那一型。但此刻袒露上身,人們這才發現,他居然還挺有料。手臂線條流暢,小腹肌肉微隆,曲線漂亮但並不誇張,和他的面孔十分相襯。

    一些暫時沒活兒的演員和劇組工作人員,原本都躲在旁邊的敞篷下納涼。注意到蕭可脫衣,幾個女孩頓時坐不住了,紛紛跑過去探頭探腦。如果不是尹覺意管得嚴,早拿出手機一通狂拍了。

    蕭可原本就不自在,被女孩們這麼一圍觀,更加尷尬。結束自己的戲份之後,他沒像往常那樣繼續留下來看後續拍攝。火速套上自己的襯衣,藉口先去休息,匆匆回到宿舍。

    當初在佈置場景時,尹覺意租了附近一所倒閉的農家樂當居住宿舍。雖然被閒置了大半年,但沐浴廚房等基本設施都能用,條件還算可以,離拍攝地也不遠,步行一會兒就到了。

    想到不僅只是今天要上空,明天後天還得繼續,一直到尼爾拿下連明為止,蕭可就渾身不自在。腳下步履匆匆,愣是把十分鐘的路程壓縮成了五分鐘。

    進了宿舍院子,他想回房洗個澡鎮定一下,保安兼採購大叔卻叫住了他,“蕭先生,有你的包裹。”

    自從進劇組以來,韓熙林幾乎每天都會給他寄東西。從常用藥到各種方便小電器,應有盡有。蕭可以為還是平時那些小東西,也沒在意,隨手接過,上樓進了房間便放到桌上。

    正在翻換洗衣服,樓下忽然有人操著半生不熟的中文喊他,“小克、小克!”

    放下行李箱,蕭可從窗中探頭一看,只見一名金髮碧眼,身材魁梧的青年正揮著手沖他笑得燦爛,八顆大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是尼爾的飾演者鄧尼斯·薩利,是百老匯的一名演員。尹覺意以前出國采風時認識了他,起念拍電影后覺得他很適合男二這個角色。在確定男一之前,首先邀請了他,是電影裏首位確認合作的演員。

    爽朗熱情的鄧尼斯有位中國姐夫,湊巧的是,也是位大廚,目前在S市一家高級餐廳擔任主廚。鄧尼斯說他這位元姐夫原本是化學專業的高材生,畢業後卻把本專業拋到一邊,不顧家人反對,又去進修了兩年廚師,最終轉職成功。

    受姐夫影響,鄧尼斯非常喜歡中餐。剛到劇組的第一天,聽說蕭可有一手好廚藝時,還激動得想當場抱起他轉個圈。被蕭可嚴厲制止後也不尷尬,繼續自來熟地圍著他問東問西。

    受不了鄧尼斯的熱情攻勢,再加上他為人還不錯,平時誰有事找他都不推辭;有一次在山裏拍攝時下暴雨,他把自己和助理的傘、雨衣統統讓給了女孩子,抖抖索索地吹了半天山風。蕭可有時候被磨不過,也願意做點東西給他嘗嘗。

    當下見他在樓下不停招手,蕭可這才記起,前天曾答應鄧尼斯做份野鴨飯。今早開工時聽他說已經讓採買大叔買到了食材,又讓煮飯的大姐按自己說過的方法燉起。現在應該是火候到了,來催自己去做最後一步。

    如果不過去,鄧尼斯肯定要念個不停。蕭可最怵他那口彆扭的中文,對戲時倒也罷了,平時還要聽他念叨,未免難受。只好打消了洗澡的念頭,依言下樓。

    野鴨飯名字裏只提到鴨,實際用到的食材主料還包括了五花肉、肫肝、母雞。需要將它們先燉至酥爛,才能繼續料理。

    見蕭可下來,鄧尼斯連忙迎上去,指著廚房說道:“小克,燙好了。”

    “嗯,飯很快也能做好。”

    聽到做好二字,鄧尼斯笑容愈發燦爛。

    走進廚房,見煮飯大姐已經將說好的冬筍、雪裏紅等蔬菜切好,蕭可便將酥軟得一觸即破的幾種肉類撈起放涼,然後去淘米,又把雞湯倒進另一口淺鍋。

    等溫度差不多了,蕭可把雞鴨剔骨,和豬肉肫肝一起切丁。末了將淘好的米倒進湯鍋內,加進各色肉丁和冬筍,用猛火一邊煮,一邊不停地攪拌。

    雞湯源源不絕地蒸發為鮮香,飄散開去。不一會兒,湯汁就縮了一半。蕭可把剩下的蔬菜全部鋪到半生不熟的米飯上,用鍋蓋捂嚴,繼續大火燜煮。等定時到了以後,又改為小火。

    鮮厚的肉香配上清爽的蔬香,在慢火細煨間縷縷不絕,惹得鄧尼斯心癢難耐,坐立不安。幾次想開鍋看看,又怕冒冒失失地影響了味道。只好一動不動地盯著表,恨不得分針馬上轉到蕭可說定的時間。

    看他那副樣子,蕭可不免好笑,不禁問道:“你姐夫能做上高檔餐廳的主廚,肯定廚藝了得。你平時應該沒少吃他做的中餐吧,怎麼還是這麼——急呢?”

    其實蕭可原本想說饞,怕惹人生氣,趕緊臨時改口。

    “不亦樣。”鄧尼斯認真說道,“塔的菜沒有尼的好吃。克惜尼有女盆友了,不然把沃妹妹介紹給尼。”

    提到“女朋友”,蕭可不禁默了。

    報導那天一時窘迫沒說明白。後來韓熙林來電長聊時,又被人撞見了好幾次。也不知是誰先傳出去的,現在劇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蕭可有位熱戀期的女友,每天再忙都要聯繫,恩愛無比。甚至還有人找他要照片,想看看是位怎樣的大美女,竟能讓優質帥哥如此上心。

    流言傳到這個份上,蕭可愈發不知該怎麼解釋,索性任由他們誤會。被問起時便笑而不語。

    鄧尼斯已經習慣了蕭可在提及感情問題時的沉默,只當他是不想談及隱私。感慨了一下好大廚早被別的美女定下,輪不到自己妹妹,便繼續聊吃的。言語間對禦膳宮神往不已,再一次表示等拍攝完就去B市一嘗為快。

    說話間,野鴨飯終於到了火候。為免水汽倒流,影響口感,蕭可立即開鍋。把上面已經蔫掉的菜葉統統撇去,取過洗乾淨的油菜鋪在碗底,再舀入飯菜。

    水靈靈的綠葉襯著油潤鮮香的飯菜端到面前,丹尼爾歡呼一聲,立即取過筷子熟練地吃了起來。

    野鴨酥而不柴,厚潤鮮滑。五花肉腴而不油,口感細嫩。只嘗了一口鄧尼斯就停不下來,甚至等不到稍涼,一邊吹一邊吃,時不時被燙得輕嘶一聲,卻仍舊不願放下碗筷。

    見他轉眼之間便消滅了大半碗,目測還要再來第二第三碗,蕭可叮囑道:“小尹和其他人也說要吃,你記得給他們留點。”

    說著,他給自己盛了一碗,準備端上樓先晾著,等洗完澡正好下肚。

    等從浴室出來,看到飯碗旁邊的包裹,蕭可略一遲疑,還是選擇了先拆封。

    打開之後,裏面卻是一部新手機,已經裝好卡充滿了電,還附有一張手寫紙條。認出那是韓熙林的筆跡,蕭可依言選擇視頻通話,撥出了他的號碼。

    幾乎沒有間隔時間,韓熙林馬上接通,英俊的面龐立即出現在超大螢幕上,向他微笑,“小可,今天順利嗎?”

    蕭可一直覺得自己原本的手機視頻已經夠清晰了,但對比現在這個磚形物體,才發現這是黑白照和彩色照的區別。

    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新款手機,順口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韓熙林。

    一聽他有脫衣戲份,雖然不是激情戲,韓熙林還是有些嫉妒,說道:“我都兩個多月沒看你了,怎麼能讓其他人先看?”

    分別以來,相思難耐,韓熙林的話已從一開始的彬彬有禮,發展到現在的直截了當。

    剛開葷就分開,對兩人來說都是折磨。只是,除了在床上之外,含蓄慣了的蕭可還是不好意思說太過激的話。飛快親了一下螢幕,隔空吻了吻韓熙林,他轉移話題,“韓叔叔最近在忙什麼?我還以為他會過來看我。”

    上次在A市時,韓父就表示過今後蕭可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所以這次進組之後,他還特地和尹覺意打過招呼,說可能有位長輩會過來陪住。沒想到開機至今,韓父除了偶爾發條短信問問他近況之外,一直沒有露面。

    韓熙林自然知道原因何在。那晚挑明之後,他增加了回家探望老爹的次數。對著丁海立送來的家常菜,有意無意感歎下蕭可的手藝比這好多了。時不時再順便強調下蕭可對他的重要性,無論是從食欲還是情感方面,他都離不開蕭可,非君不可。

    在他堅持不懈的洗腦下,韓父已經明顯軟化了。想想除了孩子需要代孕、不能正大光明辦場婚禮昭告天下之外,兒子找蕭可似乎和找異性沒什麼區別。

    但軟化歸軟化,老人家心裏還是有點彆扭。但這事又不好向朋友訴苦,讓人幫忙開導。想來想去,韓父便決定先出去轉轉,散散心再說。

    知道老爹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等回來後肯定會點頭,韓熙林便不準備告訴蕭可,以免他多心亂想。

    聽蕭可問起,只說道:“他到沿海旅遊去了,最近應該不會去你那裏。這樣也好,省得你收了工還要忙。”

    聽到這個解釋,蕭可還是覺得奇怪。

    以韓父的性子,就算不過來探班,肯定也會時不時打個電話和他聊聊。像現在這樣許久不曾聯繫,實在反常。

    蕭可不禁猜測道:“你是不是把我們的事告訴叔叔了?不是說好,由我和你一起說嗎?”

    “……你別多心。”韓熙林沒想到他這麼敏銳,又不願說謊,連忙打岔道:“你那個露上身的戲還要拍多久?”

    這件事才是蕭可眼前最大的煩惱。被韓熙林一問,他暫時將之前的懷疑放到一邊,略感鬱悶地說道:“還得兩三天吧。一直到男二捉到我那個角色,勸說我回去為止。”

    這時間長度讓韓熙林深感不滿,立即說道:“既然是導演的要求,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是不是該安慰我一下?起碼讓我也看一看。”

    看?蕭可這才意識到,韓熙林突然給自己換手機是安的什麼心,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罵,“你還是那麼深謀遠慮。”

    “喜歡的人不在身邊,自然該多動點腦筋。”說到這裏,韓熙林語氣一變,驀然低沉無比,還帶著些許氣音,“別害羞,去檢查下門窗關好沒有。”

    蕭可本來不想陪他胡鬧,但禁不住被他的聲音勾起了某些特殊時刻的回憶,漸漸的也覺得渾身發熱。

    明知韓熙林有意撩撥,蕭可還是不由自主,依言反鎖了門,又拉好窗簾。然後照他的指示坐到床上,把攝像頭擺在枕邊。

    韓熙林也沒想到蕭可會答應他的要求,頓時口乾舌燥。迅速在辦公室外掛上勿擾的牌子,將空調調低了五度,靠低溫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蠢蠢欲動。準備好之後,他說道:“來,讓我看看你最近曬黑沒有。”

    剛剛披上的襯衣被蕭可拋到一邊,新浴的皮膚泛著光潤的色澤,嫣紅挺立。

    看到這一幕,韓熙林所有的克制立時土崩瓦解。飛快地把手機聯到電腦螢幕上,將視頻放大,他的聲音已是沙啞不堪,“繼續。”

    有些事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蕭可心跳得很快,窗外劇組人員陸續回來的聲音被自動過濾,化為無關緊要的雜音。他的世界只剩下的韓熙林的命令,誘惑而又強勢地牽引著他,忍下羞恥,做出種種難以想像的舉動。

    “記得我以前怎麼幫你的嗎?解開……握住……乖。”

    說到這裏,韓熙林徹底失語。視線貪婪地流連在螢幕上,恨不得馬上跨過橫亙彼此的遙遠距離,將愛人緊緊抱在懷中。

    片刻之後,蕭可倒在枕邊,紅潮未褪的臉上帶著掩不住的思念,低喘著說道:“哥……韓熙林,我想你。”

    “我也是。”韓熙林抬起身,吻上螢幕那方蕭可迷蒙的雙眼,啞聲保證道:“我一定會抽空去看你。”

    雖然知道他最後依舊會忙得不可開交,抽不出空來,蕭可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等著。”

    對兩個大忙人來說,相聚似乎是件奢侈的事。又是一個月過去,兩人還是只能靠視頻聊解相思,彼此鼓勵說只剩下最後一個月就能再見。

    但在這時,卻出了一樁意外,讓身為主角的蕭可突然拿到了假期。

    意外是韓父帶來的,或者說,是他發現的。

    一路玩到Z市的他,某天在當地看到了禦膳宮特色菜肴的山寨版。他疑惑地詢問服務員,卻反而被呵斥,甚至還受到人身威脅。

    從來不主動惹事,但也絕不怕事的韓父哪里肯吃啞巴虧。從餐館脫身後,他立即找朋友幫忙向媒體曝光這種惡劣行徑,又在微博上傳了山寨菜肴的照片,嚴厲指責這家餐館。

    恰逢《謎城之戰》播到尾聲,正是蕭可人氣最旺的時刻。發現有人不但模仿蕭老闆特色菜肴、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威脅想要問個明白的客人,粉絲們頓時群情激憤。

    加上韓父平時和迷妹們玩得挺好,雖然新聞出來後,眾人吃驚地發現他並非想像中的阿姨,而是爺爺輩的人,小姑娘們還是一心一意想為他討公道。

    微博發出的當晚,有當地餐飲業的人士發現那是馮記鮮珍樓,便在評論裏提到了他們以前的劣跡。

    討論越來越熱烈,最後甚至還引出了一個被馮家坑過的老闆。當年在Z市被擠兌得餐廳連月虧損,欠債倒閉之後,他換了一座城市,徹底死心轉行。雖然現在過得不錯,但提起馮家依舊是恨意不減。他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表示如果禦膳宮想告馮家侵權,他願意做佐證。不管在哪里開庭,保證隨叫隨到,自費出席。

    如果只是兩家普通餐廳,估計網上打打嘴仗也就算了。但有一方是最近熱播劇的男二演員,人氣還挺高,這新聞可就有價值了。一波.波記者想方設法弄到蕭可的號碼,試圖採訪。偏偏他隨劇組到深山拍戲,手機連信號都沒有。於是,只好自己挖料。

    一開始還有人懷疑蕭可是趁有熱播劇,自編自演安排炒作。但隨著專業記者或八卦路人不停挖出馮家的黑歷史,這些陰謀論徹底沒了市場——陪上自己經營二三十年的名聲,去配合一個毫無關係的演員炒作話題,馮家還沒這麼無私。

    兩天之後,等蕭可從深山老林出來,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

    得知事情始末後,考慮到蕭可十分看重用心經營的餐廳,尹覺意怕這事影響到他的心情,便主動提出給他放假,先去把事情解決了。在此期間,劇組先拍其他戲份。

    牽涉到韓父,讓長輩受了委屈,蕭可覺得是應該回去看看。做完必要的交接,當晚便趕回了B市。

    新聞裏只說店家威脅食客,卻沒說到底動手沒有。雖然韓熙林在電話裏再三保證沒事,但他仍不免擔心愛人只是在寬自己的心,韓父也許或多或少吃了虧。

    一路趕緊慢趕,從轉乘的飛機離艙跑出通道,來到前廳。他一眼看到等在金屬欄前面的韓父,顧不和理會韓熙林,率先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韓叔叔,你怎麼樣?”

    看著滿頭大汗的蕭可,韓父心中微微一歎,終於拋開了最後一分世俗成見,握住蕭可的手,不答反問,“你怎麼還叫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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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擔心了一路的蕭可怎麼也沒想到,見面第一句話竟是這樣。一愣之下,耳朵頓時紅了。不敢直視韓父,他便轉過頭不滿地去瞪說話不算數的韓熙林。

    見他發窘,韓熙林趕緊解圍,“爸,這裏人多,有什麼話我們到車上說。”

    “哦,好好。”被兒子一提醒,韓父這才記起蕭可是演員,如果那些話被人聽見,多半會招來軒然大波,連忙點頭。

    上車之後,韓父反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要談兩個晚輩的終身大事,似乎在這種場合不夠莊重。繼續讓蕭可改口,好像也不太合適,畢竟前一個必要步驟還沒做。思來想去,還是談餐廳的事比較好。

    他說道:“小可,老丁說那家餐廳的馮老闆,以前就在我們禦膳宮鬧過事,回去以後更是不要臉地模仿了你的菜。嘿!可笑他們水準有限,山寨出來的菜品色香味一個字都不占,還賣得老貴。這種傢伙,我沒看見也就罷了,既然發現,一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同樣找不到話題的蕭可,見韓父遞過話頭,連忙問道:“那天他們動手了嗎?”

    “當然沒有,他們也就敢嘴上嚷嚷而已。”韓父不屑道,“老丁說,這馮家的作派,就和他們那個少東家一模一樣。嘴上說得厲害,有人一較真就軟了。而且,他們這麼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種惡劣行徑絕對不能姑息。小可,我們一定要告他們侵權,告到他們關門大吉為止!”

    蕭可的注意力卻沒辦法集中在事件上。確認韓父無事,他不禁想到先前那句改口,再加上現在這句我們,他立即意識到,韓父是同意了他和韓熙林的事。

    得到長輩認同,他心中固然歡喜,卻也有些緊張。

    正如韓熙林從室友變為男友之後,他看待他的視角變得截然不同。既然和韓父不再是忘年交,即將成為一家人,蕭可認為,自己也許不只應該改口,或許某些方面也要注意下。但到底該怎麼做,沒有經驗的他心中卻是找不到頭緒,只一昧暗暗緊張。

    一直悄悄由後視鏡留意他神色的韓熙林見狀,立即會意,便說道:“爸,小可今天下了戲就趕來,倒了兩班機中途都沒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先讓他睡會兒。”

    韓父這才從氣憤狀態回神,連忙說道:“這裏離四合院近,今晚小可就到那兒去休息吧。”

    “他的東西都在我公寓,那裏更方便。”

    見兒子如此不體貼,韓父剛要說話,忽然想到兩個小年輕足有三個月沒見了,急著獨處也是正常,自己還是不要不識趣地夾在中間添亂。於是便略帶尷尬地改口:“也、也好,由你安排。”

    這話蕭可怎麼接都不恰當,索性裝睡,只當沒聽到韓家父子的對話。車身顛簸中,他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

    等再度醒來,車子已經停住了。

    外面沒有路燈,借著淡淡的星光,朦朧間他發現那是韓家大宅前面的巷子,不禁嘟囔道:“不是說要回公寓嗎?”

    “爸爸剛下車。”

    韓熙林原本準備發動車子,見他醒了,那迷迷糊糊的樣子在淡淡的車燈裏尤其招人。便情不自禁繞到後座,抱住他索吻。

    半睡半醒的蕭可回應著他的動作。一吻未畢,剩下的瞌睡蟲在韓熙林越來越熱切的揉捏中不翼而飛。

    察覺到他的意圖,蕭可連忙阻止,“還在外面!”

    小別重逢,興致正起,韓熙林哪里肯就此罷手。迅速關緊車窗,他不由分說將想掙脫的蕭可抱到膝上,“沒事,現在夜深,沒人會出來。而且附近都是深宅大院,聽不見的。”

    見蕭可還在抗拒,他駕輕就熟手口並用地愛撫過幾個要害部位,蕭可立即像被抽空了力氣似的,軟倒在他懷中,任由施為。

    沒帶道具,兩人頗費了些功夫才成功。廝磨許久,韓熙林才衣衫不整地坐回駕座。蕭可全程臉紅,等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趕緊進浴室洗澡。

    等他裏裏外外沖洗乾淨,換上浴袍出來,韓熙林也換好了衣服。遞過一杯溫好的牛奶,說道:“喝完你先睡吧。公司高層還在加班,我找好檔就過去,爭取中午回來陪你。”

    蕭可本打算質問他為何要瞞著自己、把兩人的事情單獨告訴韓父。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壁鐘,發現已是淩晨三點多。沒想到韓熙林忙到這份上,他不禁有些心疼,便暫時改了主意,準備明天再問。

    接過牛奶喝下一半,再喂到韓熙林嘴邊,他說道:“那我陪你找。”

    就著他的手把剩下的喝完,韓熙林笑著輕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公事繁重帶來的巨大壓力,頓時在愛人小小舉動間,隨著淡淡的甜香消散大半,“好。”

    打開書房的電腦,搜索往年檔的時候,韓熙林順便提起了馮家的事,“爸爸說要起訴他們侵權。但我問過律師,這種行為很難界定,打官司的話贏面不大。”

    侯機時蕭可搜索過網上的相關新聞,知道輿論大部分都站在自己這邊。聞言,他皺了皺眉,說道:“既然不能走官路,那就只好我自己想辦法了。出事後他們始終沒有回應,也沒向韓叔叔道歉。估計是希望我們都不追究,等風聲過去,繼續厚著臉皮經營。我絕不會讓他們如願。”

    沉吟片刻,韓熙林說道:“如果以爸爸的名義,先起訴他們恐嚇消費者——”

    “不必把韓叔叔牽扯進來。”蕭可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來解決。有那麼多粉絲聲援我,絕對能處理好,你不用擔心,先忙工作吧。”

    經過去年的經營,今年集團旗下的食品工廠已經步入正軌,擴建了兩倍,訂單總量在業內名列前茅。再加上正值地產旺季,兩邊每日都有無數事務要處理。韓熙林確實無暇他顧。

    聽蕭可這麼說,再加上現在風向確實偏向己方,處理起來比較輕鬆。韓熙林便依言點了點頭,“那回頭我讓何倫找人幫你。”

    “嗯。”蕭可趴在他肩膀上,從側面蹭了蹭他的臉。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韓父,但他其實很高興,能趁機回來和韓熙林重聚,哪怕只有短短幾日。

    *****

    與蕭可以為的不同,其實馮家還是有所動作的。那就是關注了他的微博,偷窺動向,看他有何反應。

    但從出事至今,圈內朋友聲援的微博不少,但蕭可本人卻一條消息也沒發過。

    這天晚上,再一次刷新無果後,馮來鴻不禁煩燥地說道:“每天就這麼吊著,實在讓人心煩。他怎麼就不發消息呢?哪怕真要告我們,看到動靜我心裏也踏實。”

    他口無遮攔的話語,立即換來馮勳的訓斥,“你聽聽自己說的這些話,成何體統!出了問題不想辦法解決,還成天上網玩,你這個樣子,以後能經營好我們這五家分店嗎!”

    上了年紀的馮勳非常排斥新鮮事物,尤其是和互聯網有關的各種產品。在他看來,這些東西都是用來玩的,只會讓人玩物喪志。

    馮來鴻不敢頂撞他,只在心裏暗罵:當初去B市考察市場,見禦膳宮生意好,特色菜式多,提出要去模仿的人是你。現在鬧出事來,發現惹上的不是小人物,而是明星,踢到鐵板招來非議,怎麼又拿我來出氣?

    雖然腹誹不休,但為了將來能順利繼承叔叔上千萬的身家,馮來鴻絕不會把真心話說出口。

    忍住憋屈,他陪笑說道:“叔叔,您說得對。我又想了想,覺得其實不用擔心。雖然我們的確模仿了那個蕭可的菜品,但並沒有完全照搬名字,做法也不太一樣。他有什麼理由說我們侵權?他到現在都沒動靜,說不定也是覺得這事不好追究,想就這麼算了。”

    馮勳這才怒氣稍平,說道:“沒錯,最多說是相似而已,真要打官司我們一定不會輸。這件事之所以見了報,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那姓蕭的是個戲子,知名度高些,記者才跟打了雞血一樣拼命報導。”

    馮勳討厭也不會上網,並且每次侄兒想說網上風向時都不耐煩地打斷,所以還不知道,網友已經把他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挖得差不多了。

    負面.消息見報,經過最初的恐惶之後,見蕭可一直沒有出聲,那名韓姓老者也沒有後續動作,馮勳漸漸放下心來,認為事件受到關注,全因蕭可是名人,才會被記者盯住不放。而蕭可到現在都沒有聯繫他們,足見他也清楚,所謂的侵權官司不好打,只會白白投入時間精力。

    既然蕭可不想維權,那他們剩下的麻煩,就只有擺平收到投訴的工商局。然後再多搞幾個優惠活動,把因為報導損失的客流量給補回來。

    知道輿論動向的馮來鴻明白叔叔不肯聽自己的話,也懶得多費唇舌解釋。因為說到底,他跟馮勳的想法差不多。

    畢竟仿照菜品這事馮家幹了好幾年,從沒出過問題。這次被鬧出來,不是名人效應又是什麼。網上都是年輕人在鬧騰,社會人士誰有這閑功夫理會。事情曝光之後,馮家在Z市幾家餐廳的生意雖然下滑,但銷售額並沒有掛零,依舊有足以維持日常費用的進賬。網友們所謂的全民抵制,完全是空談。

    再者,出事當天,他們就把那名喝斥客戶的惹事員工調到後廚,對外只說是員工個人行為,已經做出開除處理。工商那邊如果還要追究,最終也就是罰點款而已。只要蕭可繼續沉默,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網上那麼多新聞,等風頭過去,誰還記得這件事?

    想到這裏,叔侄兩人都是一陣輕鬆。馮來鴻也一反剛才的急躁,轉念認為,蕭可始終沒發微博,反倒是件好事。

    兩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所謂的放心,完全是建立在蕭可不予計較這個前提上。

    第二天,隨著蕭可首度針對山寨事件做出發言,要求公開道歉、做出賠償,並立即停止侵權行為,否則將追究到底。馮家再度被推到輿論的風尖浪口。

    踏踏實實睡了小半夜的馮勳沒想到,一覺醒來,事態又變了。

    這一次他不再嫌棄網路,拿著侄兒的手機,將蕭可的微博看了好幾遍,面沉如水。

    雖然自認他們的所作所為並不違法,打官司不會輸。但一想到要和明星對簿公堂,馮來鴻不禁像那天被鄧一博當面質問那樣,又開始心慌膽怯。

    窺著叔叔的臉色,他試探道:“反正道歉只是嘴皮一碰的事,而且他要的錢也不多,只有一塊。要不,我們就認了吧?”

    聽罷這個建議,馮勳勃然大怒,斥責道:“你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麼!這不是錢的問題,哪怕他就要一分錢,只要我們給了,就等於自認理虧!將來我們在Z市還怎麼做生意、怎麼見人?到時候要是別人也有樣學樣,獅子大開口地來找我們索賠,那我們給還是不給?!”

    馮來鴻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連忙認錯,“叔叔,是我說錯話了。那,那不道歉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到底是做了三十幾年生意的老江湖,在短暫的措手不及之後,馮勳很快恢復鎮定,“你先回復說,他不能這麼霸道。中餐的菜譜就那麼些,總不見得他占了先,就不許別人賣了。照他這做法,各地的餐館都不要開了。再說,我們的菜雖然主材相同,但做法並不一樣,侵權之說,簡直可笑。”

    主材是根據成品來模仿的,自然一樣。做法出於揣測猜度,所以有所區別。但馮勳認為,這一點區別,已經足夠為自己開脫了。

    馮來鴻連連點頭,又問道:“如果他還是不肯甘休呢?”

    “那就告訴這個蕭可,按行裏的老規矩來,咱們每方出一個廚子,在廚藝上見真章。”馮勳自信滿滿地分析,“現在的戲子都賺錢,拍一集電視劇起碼十幾萬起步。他告又告不贏,總不可能為了爭一口閒氣,放著電視不拍錢不賺,真跑來同我們比試吧?我們這要求並不苛刻,屆時放了話,他卻不應,到時就成了他的不是了。”

    “那——要是他真願意來比試呢?”雖然叔叔說得很有道理,但馮來鴻還是擔心,“最近我在網上搜這人的消息,發現他廚藝是公認的好,連禦膳宮那個主廚都是他親自教出來的。咱們家的廚子放在Z市還不錯,但要和他比,恐怕還是不行。”

    “哼,你還是太年輕了。”馮勳略帶得意地說道,“如果他想不開真要比,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可以請外援啊!我認識S市的幾位元大廚,都有十幾二十年的經驗,豈是姓蕭的一個毛頭小子能比。真來比試,丟臉的只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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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來鴻聽叔叔那麼一分析,再度轉憂為喜,連忙給蕭可留言。生怕他不應戰,又自作主張用了挑釁的口氣。

    見侄兒說已經下好戰書,馮勳開始給S市的幾位朋友打電話。也沒說具體經過,只說有個年輕人和他們馮記鮮珍樓扛上了,正待叫板,想請老友們幫個忙,問問誰有空。

    只可惜,他們設想雖然不錯,看到留言的蕭可卻覺得這行為匪夷所思之極。他想不通,馮家人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不但不肯道歉,反而妄圖與他比試。

    與此同時,蕭可也有些好奇,所謂的行規是什麼。問了下何倫帶來的律師,見對方搖頭表示不知道,他便聯繫丁海立,準備問問行家。

    一直在關注事態發展的丁海立,剛剛也看到了馮來鴻在微博上的挑釁。

    擔心蕭可年少衝動,當真接受了比試,正想聯繫他,沒想到蕭可先打了過來。接通後也顧不得打招呼,首先說道:“小蕭老師,那傢伙說什麼比試你絕對不能答應,太跌份了。”

    “我當然不會答應。”除了韓熙林,誰還能讓他有求必應?蕭可說,“我只是不知道,他所謂的規矩是指什麼?”

    得到他的保證,丁海立心裏一松,語氣也輕快起來,“不用理他,都是陳規舊俗而已。聽說這馮勳的師傅是解放前的行會遺老,他廚藝學得不怎麼樣,臭毛病倒是學了不少。他所謂的比試是行會時代留下來的規矩,現在誰還用?如今只有正規比賽,或者同行私下交流才比試,沒人拿它來當解決爭端的辦法。”

    聽罷解釋,蕭可微微頷首,“原來如此。”

    那邊廂,丁海立拿著新徒弟小李的平板,看到馮來鴻的微博被粉絲和路人圍觀嘲笑,諷刺他臉大跑馬、異想天開,心裏越發輕鬆,問道:“那下一步咱們怎麼辦?按聲明那樣,直接上法庭嗎?”

    蕭可翻了翻律師帶來的資料,說道:“追究法律責任只是表明態度。因為他沒直接抄我們的招牌和宣傳專輯,菜品也是似是而非,律師說維權比較困難,而且會拖很久。我想儘快解決這件事,不想在這種小人身上多浪費哪怕一分鐘。”

    “有沒有方案了?”丁海立猜,蕭可估計是想用輿論讓馮家低頭,便說道:“Z市那麼大,肯定有你的粉絲。要不呼籲他們幫幫忙,提醒周圍的人馮家有多惡劣,宣傳抵制他們。屆時一傳十十傳百,夠馮家頭疼的。等他們生意慘澹,我再拜訪拜訪以前的供應商熟人,斷了他們的貨源。屆時內外交困,看他們還怎麼囂張。”

    這方案聽起來不錯,蕭可卻不贊成,“老丁,粉絲們喜歡明星,無非想要開心輕鬆。平時能在網上聲援我一下就足夠了,怎麼能麻煩他們為我的私事奔走?至於切斷貨源,雖然傷了馮家的元氣,但也斷了供應商的財路,不太好。”

    見蕭可在這件事上還在為粉絲著想,丁海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只聽他又說道:“剛才馮家人說什麼歡迎我去起訴,網上的輿論不會影響現實生活。他們不信邪,我倒要試試。上次你說,有位姓李的實習生老家在Z市,比較瞭解他們。你安排一下,把他今天上午的活兒先交給別人,我馬上到餐廳,請他幫我看看,網上的爆料哪些是真的。等搜集齊全,我整理成文,到Z市媒體買版面連續刊登,看看到底會不會影響他的生活。”

    聽到這裏,老丁頓時來了精神,“這辦法好!道理全在我們這一邊。雖然法律沒規定那麼細緻,但公道自在人心,誰看了都會鄙視他們。”

    掛上電話,也不等蕭可過來,丁海立立即讓正在練習刀工的小李過來,去羅列馮家以前都幹過什麼好事。如果能有苦主的大致去向,也一起寫出來,花點功夫也要把人找來作證。

    交待的時候,丁海立忍不住感歎了一下蕭可對粉絲的維護。聽到這段,早被自家老闆手藝加演技雙重征服的小李忍不住在朋友圈發了條資訊,先大概說了下始末,又說遇上這樣的好老闆,真想跟他幹一輩子。

    少頃,蕭可和律師一起趕到。等小李剔除爆料裏種種誇張虛假的部分,只留下確鑿無疑的那些。回想了一下前世把皇兄氣得七竅生煙、堪稱掐架典範的言官彈劾奏本,打好腹稿,用早準備好的筆墨奮筆疾書。

    不多時,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新鮮出爐。行文流暢,邏輯縝密,論據充分,再佐以適當典故,是絕對完美的檄文。韓熙林高薪聘來的資深律師看後立即讚不絕口。相比之下,馮家的留言頓時成了跳樑小丑的笑話。

    寫好文章,蕭可就去搜索Z市媒體的相關資訊,準備挑家影響力最大的紙媒投過去。但剛剛開始比較幾家當地報紙的發行量,忽然接到倪廣的電話,表示可以幫忙。

    一問才知道,原來有人截了小李朋友圈裏的那條資訊,發到了微博上。估計是他的朋友們知道他最近在明星餐廳工作,對他格外關注。一看到明星相關的八卦,便當獨家新聞轉了出來。

    路人看個熱鬧,蕭可的粉絲們卻感動不已。這年頭挑唆粉絲下場掐架、攻擊競爭對手的明星數不勝數。像蕭可這樣公私分明,不願為私事利用粉絲的人幾乎絕跡。

    打了TAG的截圖被搜到後,迷妹們頓時一通瘋轉。感念偶像人品之餘,紛紛留言說會自發自願支持偶像。身處Z市的表示馬上在朋友圈擴散馮家的極品事蹟,外地的則忙著聯繫當地的同學親友,免費科普。

    身為蕭可的粉絲,倪廣自然也看到了那條截圖。他在媒體方面人脈極廣,察覺蕭可想打輿論戰,便主動聯繫,要求幫忙。

    有人襄助,蕭可也不矯情,便把文章拍照發了過去。倪廣看完,再問清這是他一氣呵成寫就的,氣憤之餘,不免再度生出高山仰止之感,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

    將照片打成文本,聯繫上Z市公認最可信、銷量最好的一家晚報熟人主編。把資料傳過去後,倪廣不禁打開文檔,寫起了檄文賞析評論,全方位多角度深入讚美蕭可的文學造詣。

    次日早晨,蕭可的文章做為當地社會新聞頭條,隨著晨報傳遍了大街小巷。

    因為韓父的人脈不在Z市,之前拜託朋友輾轉找到的只是家小報社。報導出來後,雖然在網上反響極大,但在當地反而沒什麼水花。有倪廣這位資深媒體人士幫忙,上了重磅頭條的馮家,種種“光輝”事蹟立即流傳開來。

    平時不關注網路的人們這才發現,原來身為本市餐飲業翹楚的馮家內裏居然如此齷齪。之所以欺行霸市那麼多年,全因以前欺負的都是實力不如他們的小餐館。直到這次挑錯對象,踢到鐵板,這才被曝光。

    老家丟臉丟到了B市,讓許多Z市人自覺顏面無光,抵制起馮家來也格外賣力,紛紛和家人朋友約定,以後再不去珍鮮樓。常年和馮家有合作的單位,也都決定另換餐廳。

    馮家叔侄只顧守著微博,等蕭可的回答,反而忽略了身邊。直到十點左右,做完準備工作的員工打開餐廳大門,發現牆上被貼了報紙,還是和餐廳相關的報導,趕緊聯繫老闆。兩人這才知道,蕭可雖然沒在微博上發言,實際卻已採取行動了。

    Z市市民來說,蕭可的文章是實力揭皮,看得他們義憤填膺之餘,不免自覺羞慚。對倪廣和他的文青朋友來說,是重點賞析對象,看得搖頭晃腦,如癡如醉。但對馮家人而言,卻像是突然被人揪起衣領劈頭蓋臉甩了幾十個大嘴巴,打了個措手不及。

    走馬觀花地看完報導,馮來鴻一把扯碎報紙,嚷嚷著要去把報社給砸了。直到跟班提醒他,掌握了話語權的文人絕不能得罪,否則分分鐘殺人不見血地把你罵到抬不起頭來,他才清醒了些,趕緊去找馮勳,問他該怎麼辦。

    早在侄兒過來之前,收到員工通報的馮勳就一直在聯繫報社,試圖花錢撤回今天的報紙。但以前和他合作過廣告、相談甚歡的編輯今天卻是溫吞吞地打起了太極。一會兒說自己不負責社新版面,一會兒又說沒法轉告同事,因為他們都出去跑新聞了。

    馮勳追問半天,就是沒得到准話。只得提出想直接去報社,甚至明確地說價錢好商量,對方卻乾脆地說自己也要採訪去了,說罷也不等馮勳回話,便直接掛了電話。

    到了這一步,馮勳哪里看不出來報社壓根不想理他,便讓人去買報紙,有多少買多少。但現在已近中午時分,有看報習慣的人都早看過了,沒看過的也在朋友圈裏刷到了粉絲的呼籲,正議論得熱火朝天。哪怕他買回來的報紙堆成小山,也堵不住別人的嘴。

    等馮來鴻趕到時,馮勳所有能用的招數都用過了,卻是毫無成效。

    坐在一堆堆散發著油墨味的報紙間,他恨聲說道:“這戲子實在欺人太甚!但我馮家也不是他輕易能對付的!他會找報社,難道我不會麼!咱們另找一家,說同行惡意攻擊,給咱們潑髒水!”

    還是叔叔有辦法。馮來鴻頓時像找到主心骨一樣,屁顛屁顛地依言聯繫其他小報社去了。

    但平時他連打廣告都看不上眼的小報們,今天卻有志一同地反過來拒絕了他。原因無他,風尖浪口上,誰也不肯為了點小錢昧著良心幫馮家說話,壞了自己的名聲。不管馮來鴻說多少軟話,都說版面不夠。無可奈何,他只得灰溜溜地滾回家,讓馮勳再想辦法。

    但事到如今,馮勳也沒輒了。看著營業額全部掛零的五家餐廳,只能寄望於風波自動平息。畢竟,報紙不可能每天都刊登同樣的新聞。玩不出花樣,過些日子大家或許便會遺忘此事。

    苦思冥想許久,他又出了一個損招,讓馮來鴻繼續向蕭可挑戰。並聲稱蕭可是因為自知技不如人,心虛得不敢答應高級廚師的比試要求,所以才對他們大加誹謗污蔑。末了反咬一口,說馮家也將拿起法律的武器,為自己正名。

    看到這些消息,雖然知道是馮家黔驢技窮的跳腳,蕭可還是被他們的厚臉皮噁心到了。

    正待反擊,忽然發現,有一位粉絲幾十萬的主廚回復了馮來鴻。說馮家想說什麼都請隨意,但不要帶上自己。之前他答應馮勳幫忙時壓根不知道實情,現在既然知道,就絕不會代表他們去參加什麼比試。還說蕭可是位很優秀的人,自己首次到禦膳宮品嘗過後,便一直想和他交個朋友。

    這位S市的高級餐廳主廚正是馮家倚仗的外援。昨天就說好了的,沒想到今天卻當眾反悔。無人可倒用在其次,關鍵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拒絕,實在是丟臉丟大發了。

    看著評論裏一堆堆的“還是您明白事理”、“點贊好評”之類的回復。馮勳氣得眼前陣陣發黑。但再聯繫對方,撥出號碼後永遠是正在通話,顯然已被拉黑。

    蕭可倒是有些奇怪,這人怎麼會向著自己說話。直到收到對方的私信,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居然是鄧尼斯的姐夫周孚。

    自從聽過小舅子的吹噓後,周孚就記住了蕭可。在私信裏,他表示,雖然不願代表已經斷交的馮家,但做為個人,其實還挺想和蕭可切磋一下。不過,他現在更想邀請蕭可,後年年初和自己一起參加某個兩年一度的世界廚師大賽。

    和他聊天的同時,蕭可不斷在搜索資料。發現他所說的博古斯大賽迄今已有近三十年的歷史,有烹飪界的奧林匹克、美食界的奧斯卡之稱。每一屆都會在里昂彙聚來自全球的頂級廚師,比拼廚藝,不禁大感有趣。

    同時,他也不免奇怪,為什麼周孚會選擇自己?

    周孚解釋道,比賽的規則是先從數百名選手中挑出六名候選人。復賽之後,優勝者組隊進行終賽,再次勝出後,則可代表國家出戰。

    終賽時要求做一道傳統肉菜、一道魚菜,以及一道本國特色配菜。他對前二者有信心,但說到特色菜的話,卻還得靠搭檔幫忙。去過禦膳宮後,他便認為蕭可是不二人選。

    這個比賽對選手沒什麼資歷要求,如果能勝出,哪怕隨便拿個名次,對禦膳宮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宣傳機會。

    蕭可平時聽鄧尼斯說過周孚的經歷,知道這位剛過四十的前輩浸淫廚道近二十年,資歷極深,水準也高。和他組隊,基本不用顧慮什麼。於是,蕭可決定等明年看演藝安排,其間順便再和周孚見面聊聊,如果不那麼忙,對方也確實靠譜的話,就去參賽。

    這邊廂,蕭可和同行愉快交流。Z市那邊,無計可施,只能苦等風波過去的馮家卻是度日如年。

    馮勳寄望於媒體避口不談,讓大眾漸漸淡忘。但事與願違,第二天報紙上,依舊有相關報導佔據了醒目的頭條位置。

    還是蕭可的那篇文章,但卻是手書照片。並附有知名人士傾情點評,從典故詳解到春秋筆法再到書法。為廣大群眾提升文學素養的同時,又帶著他們深入回味了一遍八卦始末。有解說加成,大眾對馮家的下作手段印象更深了,估計十年八年後還能記得。

    同時,他們也對點評者讚不絕口的禦膳宮獨家菜肴、以及蕭可從低谷走向成功的勵志人生頗感興趣,紛紛要求報社繼續出專題介紹。

    響應群眾號召,接下來的幾天,報社換著花樣把蕭可和他的演藝事業、餐飲事業統統介紹了一遍。雖然版面從社新移到了娛樂,但依舊是天天頭條。從九月下旬一直介紹到國慶日。

    美食帥哥佳劇齊上陣,看得讀者們心花怒放,報社也為節節攀升的發行量陶醉不已。還托倪廣轉告蕭可, Z市人民都盼著孟小樓的禦膳宮來這邊開分店。

    當然,讀者對蕭可好感越高,對馮家的厭感也愈深。

    市民們提起馮家都是極端鄙視,認為他丟光了Z市人的臉。不少與之有交情的人都自動疏遠,剩下的親戚好友一見他們就歎氣。但這些都不算什麼,最讓馮家頭痛的是,餐廳的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連續十幾天毫無進賬,眼看中秋節就快到來,馮勳讓員工試著聯繫以前的老客戶,說今年訂餐有特別優惠。但人家只聽見他們報上餐廳名字,全都拒絕。客氣點的說沒空,不客氣的還要奚落幾句,才掛電話。

    生意一落千丈,再這麼下去遲早要關門大吉。馮來鴻是指望不上的,這節骨眼上,馮勳也顧不得許多,病急亂投醫,把因為繼承權而鬧翻臉的女兒又找了回來。希望如今混得不錯的女兒能幫幫忙,把餐廳重新做起來。

    被重男輕女的家族坑了二十幾年的馮勳女兒趁機提出要求,擺明要先讓馮來鴻走人,把繼承權交還給自己。馮勳自然不願意,但又捨不得女兒的能力。再加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馮來鴻上竄下跳,兩邊不斷扯皮,內耗得厲害。外憂內困之下,餐廳越發萎靡不振。

    握著幹股實權的三親六戚們見勢不對,怕這麼耗下去,把老底都耗光了,紛紛攛掇馮勳把生意兌出去,折現後另起灶爐。馮勳原本不願意,但架不住親戚的輪番轟炸,只好答應。

    但今日不同往時,珍鮮樓已成了Z市人人喊打的黑心餐廳,根本沒人願意接手。出讓價一降再降,最後只象徵性地收回一點設備錢,本該最有價值的品牌,根本無人問津,已然一文不值。

    大虧一筆的馮勳急於翻盤,覺得在Z市混不開,便帶著剩下的錢去了鄰市,打算從頭來過。

    可惜馮家的“美名”,這邊也有所耳聞。而且如今馮家聲勢不如從前,又換了主場。開業之後明裏暗裏受到諸多刁難,也沒什麼人願意光顧。以前他們讓別人吃過的苦,現在自己統統嘗了一遍。

    精神和經濟雙重打擊,馮勳沒多久便患了重病,不得不歇業回家養病。連番損虧後剩下的錢沒撐多久便用得差不多了,以往圍著他奉承的馮來鴻等人,見沒有油水可刮,都紛紛消失。馮勳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終日長噓短歎,怎麼也想不通,不到半年的功夫,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但後續的事情,都和蕭可沒有關係了。連續報導結束、世人都記住馮家是個厚臉皮的小偷之後,他便回到了G市的劇組。

    臨行前,韓父特地叫來許久沒有關照生意的酒店大廚,在家裏整治了一桌飯菜,做為改口宴。從此以後,韓家和蕭可就是一家人了。

    到了這把年紀,又多了位兒子,性情還與自己十分相投。早已拋開成見的韓父心裏著實高興,不由多喝了幾杯,生生用原本清冽爽口的蓮露酒把自己給灌醉了。

 

    他拉著蕭可念叨了一夜舊事,把韓熙林從小到大的糗事都說了個底掉。全然不知被打擾了臨別之夜的兒子臉色越來越黑,正打算塞他一嘴彩果,堵住他的喋喋不休。

    到劇組後沒過多久,便是中秋。房產旺季還沒過去,韓熙林依然忙得焦頭爛額,沒法來探班。之前一直在為《謎城之戰》跑宣傳的陳尚行倒是過來了,打著看望蕭可的名義,實際來找尹覺意。

    蕭可從來沒羡慕過什麼人,但此刻看著他倆人後蜜裏調油的模樣,卻真心實意覺得眼紅。

    也許是老天聽見了他的心聲,沒過兩天,又有人來探他的班,但卻是一個出乎意料、基本沒有交集的人。

    “我到G市出差,正好代熙林來看看你。我和他從小到大的交情,你們的事我全知道。”說著,鄧再榮遞過禮物給他,都是當地買不到的特產水果。

    蕭可剛想道謝,卻見他指著不遠處陳尚行,說道:“我有事找那人聊聊,失陪。”

    鄧大公子還認識陳尚行?蕭可不免好奇,琢磨著問一問會不會失禮。但等他下了戲後,陳尚行卻告訴他,鄧再榮已經走了。

    對於在同個劇組待了兩三個月的前同事,蕭可說話沒有太多顧忌,直接問道:“你們怎麼會認識?”

    “很久以前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我們是朋友。”

    見陳尚行笑容中頗有幾分釋然,蕭可似乎隱約猜到了什麼。

    不及深思,只聽他又說道:“小意說按照現在的進度,年底前就可以收工。到時你正好回B市,參加今年的國劇盛典。我們的劇在競選十佳,我聽說,你還是最佳男配的熱門人選,到時千萬不能缺席。”

    【感謝妹紙】

    貝瑟芬妮扔了一個地雷

 65

    這類典禮雖然會提前公佈入圍名單,但一般都要等到年底。現在才十月中旬,相關報導還沒出來。蕭可以為陳尚行是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說出來讓自己開心,便不置可否地說道:“等主辦方邀請我再說。”

    見他不以為意,陳尚行豎起食指晃了晃,“這是我媽從老朋友那兒聽到的,一手資料,絕對可靠。總之,年底你不要接抽不開身的活兒就對了。”

    聽他這麼一說,蕭可才記起,他的母親在圈內是老資格,和她合作過的同期導演、製片人等如今基本身兼要職,消息之靈通可靠,自然非別人可比。

    這時,又聽陳尚行說道:“投資的事小尹都告訴我了,我們已經好好聊過,把問題解決了。謝謝你。”

    “客氣什麼。”朋友的戀情能夠順利,蕭可也為他們開心。

    都是朋友,再客套就顯得生分了。道過謝後,陳尚行哈哈一笑,不再多談,改口問道:“聽說你也有情況了,還挺上心的。什麼時候帶弟妹出來給我們看看?”

    這個問題,蕭可早在考慮了。畢竟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算了算時間,他說道:“等年底吧。收了工我們都回B市,到時我作東,請大家聚聚。”

    除了陳尚行和尹覺意,蕭可還打算借旅遊之名,把冬季果園裏沒活兒的于小嶽也請到B市。

    一個個解釋起來太麻煩,而且他也不想反復看朋友驚訝的表情。到時索性把韓熙林帶到他們面前,直接公佈戀情。只希望他們不要被嚇到。

    陳尚行怎麼也想不到蕭可找的不是弟妹而是弟婿,逕自打算要提前準備一份大禮。一來做為見面禮,二來答謝蕭可勸解小意這事。

    把蕭可說的時間記在心裏,他說道:“正好我明年才出國做騎行集訓,年底就等著看弟妹了。”

    蕭可心虛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中秋一過,轉眼便是十一月。以史上最快速度做完每年例行的銷售總結報告,甚至等不及財務部門核算出旺季利潤,韓熙林便直奔G市,來找蕭可。

    他事先沒有打招呼,蕭可一直以為他還得過幾天才到。這天,拍好當日戲份,吃完場務從宿舍捎來的遲來的晚餐。蕭可剛想把飯盒放回餐籃裏,身後突然伸過一隻手,順勢接過他手中的東西。

    蕭可以為又是場務,便習慣性地說了聲謝謝。卻聽對方含笑說道:“這麼客氣。”

    認出那人的聲音,蕭可動作一頓,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正好對上韓熙林微笑的面龐。略帶疲憊,但依舊英俊,千真萬確是他久違的愛人。

    蕭可沒有馬上起身,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克制住擁抱的衝動,才問道:“你怎麼來了?”

    站在來來往往、正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員間,韓熙林同樣答得克制,“工作忙完了,過來探班。”

    “韓叔叔……爸爸最近怎麼樣?”提到這個稱呼,蕭可壓低了聲音。

    “挺好的,每天在餐廳挑剔丁師傅的手藝。閑了就到處逛,經常問我你什麼時候回家。”

    說到這個,蕭可把今天收到的消息告訴他,“小尹說,元旦前我的戲份就能拍完。”

    “那最多只剩兩個月了。”韓熙林將手中的行李箱立在一旁,說道。

    已是深夜,今天的拍攝工作告一段落。說話間,場務已經把攝影器材都搬回了車上。剛剛進屋找道具的尹覺意,提著一袋東西出來,正準備招呼蕭可一起上車回宿舍,注意到他身邊多了位有些面熟的男子,記起曾在禦膳宮開業那天見過,於是打了個招呼,“韓先生,你好。過來探班嗎?”

    韓熙林微微頷首,與他寒喧了幾句。

    蕭可則在旁邊計較:如果隨眾人回去,人來人往幾十雙眼睛盯著,不太方便。反正場景基地這邊也有簡單的休息室,可以過夜。不如,他們今晚就留在這裏。

    迅速做出決定,蕭可說道:“小尹,這邊清靜,我們想留下來聊聊天,你不用管我了。”

    “嗯,那你們記得點蚊香,當心蚊子。”溫度還沒降,山間蚊子依舊猖獗。吃過大虧的尹覺意叮囑了一句,便提著那一袋還需要改進的道具,上車和眾人一起離開了。

    紅色的車燈甫一消失在夜霧之中,兩人便緊緊擁抱在一起。

    沒有親吻,沒有情話,只有力道大得恨不得將對方嵌入自己血肉、融為一體的用力相擁。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稍解思念之情。

    靜靜擁抱許久,韓熙林才稍稍鬆手,問道:“這裏有洗澡的地方嗎?”

    聽懂了他的暗示,蕭可說:“有間簡易沖涼房,我去給你燒水。”

 

    韓熙林親了親他若隱若現的酒窩,“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在浴室待了老半天才出來。韓熙林還好,蕭可的衣服卻從裏到外都濕透了。他索性換上韓熙林的襯衣和內褲,又取過平時用的薄毯蓋住腿。

    並肩坐在休息室的窄床上,兩人輕聲聊著別後種種情況。說完自己,蕭可又講劇組發生的趣事。比如鄧尼斯聽說當地的米粉好吃,讓助理專程到市區買一份。結果中文同樣半吊子水準的助理帶回一大捆幹米粉,將餓著肚子等了半天的鄧尼斯氣得半死。好在煮飯大姐力挽狂瀾,貢獻出自家的米粉調料,請劇組全體上下吃了一頓正宗的G市酸辣米粉。

    韓熙林的日常則是加班再加班,基本乏善可陳,不過偶爾也有趣事。一位擔任閒職的股□□發奇想,給銷售部主要負責人開會,鼓勵他們再創佳績。但發言時口誤,直接把本季度毛利目標多說了一個零,數千萬變成了數億。一位剛剛升任小頭目的男員工還以為上司又調整了業績目標,壓力大得當場哭出聲來。事後該員工得知韓熙林不會因他的失態做出降級處罰的決定,還特地寫了封感謝信發在公司論壇上。

    暫時無法長相聚的兩人,只能在彼此訴說中,瞭解愛人平時的生活。夜色愈深,屋外草叢間的蟲鳴在逐漸消失,兩人卻越聊越精神,沒有絲毫睡意。

    為蕭可擦幹頭髮,想到老爹時不時向自己提起的某件事,韓熙林將毛巾扔到桌上,用手指為他梳理著頭髮,問道:“小可,你有沒有想過孩子的事?”

    蕭可懵了,下意識接了一句,“你能生孩子了?”

    “……想什麼呢。”韓熙林以為他在開玩笑,哭笑不得地說道:“我是說代孕。我們既然打算過一輩子,孩子的事也該早早商量好。你現在還年輕,可以先忙事業。等過幾年,我陪你去代孕合法的國家,做試管嬰兒。”

    生活圈子使然,蕭可對他口中的這些名詞聞所未聞。問清楚後,不禁感慨當今科技發達。

    前世因為身體的緣故,身邊從來沒人對他提子嗣的事。偶爾他自己問起,也會被安慰說那不重要。潛移默化,蕭可在重視子嗣的古代成為一個異類,並不覺得無後是什麼大事。決定和韓熙林在一起時,他已經默認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孩子。

    現在聽說還可以用代孕這種法子,得到一個擁有自己血脈的孩子。想像一下教養撫育兩個孩子的情形,蕭可不禁開始心動。

    靠在韓熙林肩頭,他說道:“你比我大,我們不如先養你的孩子,過幾年再養我的。”

    他以為孩子是一人一個。孰料,韓熙林卻搖了搖頭,“我不想要孩子,到時找親戚過繼一個就好。”

    聞言,蕭可奇怪之餘,抓住了他話中自相矛盾之處,斟酌著問道:“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嗎?”

    沒想到蕭可這麼敏銳。默然片刻,韓熙林承認,“對。”

    “為什麼?”蕭可追問。

    見韓熙林再度沉默,他提醒道:“你說過,我們要彼此坦誠。”

    聽到他的話,韓熙林一時語塞。這算作法自斃麼?

    他有無數藉口可以搪塞過去,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向蕭可坦白。哪怕,這是他最不願提起的過去。

    韓熙林緩緩說道:“從B市回來那晚,爸爸和你講了很多我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蕭可點了點頭。難得聽到韓熙林以前的事,他拿出背臺詞的認真勁兒,把韓父說的每一個細節都牢牢記了下來。

    也是那晚他才知道,韓熙林小時候表面是個用功認真的好孩子,實際蔫壞蔫壞的,經常搞些惡作劇。韓家祖父一直擔心孫子會長歪,好在隨著年紀漸長,韓熙林愈發沉穩,最後變成徹頭徹尾的穩重派,成為祖父最理想的完美接班人。

    也許唯有蕭可知道,其實他還留有當年的些許影子。只是如今,他的惡劣從不向別人展示,單對蕭可表現。

    見蕭可點頭,韓熙林無聲一笑,眼神因回憶而有些飄忽,“但我爸至今都不明白,我當時根本不想搞什麼惡作劇。之所以模仿別的孩子,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來管教我。”

    “管教?你不是說過,你的功課、還有各種教育,都是祖父在操心嗎?”蕭可不解地問道。

    “對,正因為祖父抓過了我的教育大權,所以爸爸從來不對我提任何意見。他堅信祖父一定能將我培養成材,若他來指手劃腳,反而添亂,所以待我就像朋友。你知道的,我們的相處模式和普通父子大不一樣。現在我覺得這樣很合適,但當年……當我母親去世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異常羡慕別人家的父子,覺得對孩子嚴加管教才是父愛的表達方式。像我爸那個樣子,一定是因為不愛我。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說到這裏,察覺到蕭可想要抬頭,韓熙林索性埋首在他發間,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再長大一些,我才明白,這些不著邊際的念頭都是因為我媽過世,我傷心之餘,自己在胡思亂想罷了。但是,爸爸始終不懂我的意思,卻讓我很失望。那兩年不管我怎麼搗亂,

    作者有話要說:  他都從不生氣,有時還主動幫我在爺爺面前打掩護。我知道他的確關心我,但還是……一想到將來,我也可能會不理解孩子的想法、讓小孩傷心失望,就覺得還不如不生,直接過繼一個年紀稍大、已經懂事的孩子更好。”

    【姑娘們平安夜快樂,吃大餐吃蛋糕嗷嗷嗷!】

 66

    沒想到韓熙林竟存在這種顧慮,蕭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但將心比心,他能夠理解韓熙林的擔憂。為人父母,都希望孩子能避開自己曾經踩過的坑。等他準備要小孩的那一天,重點關注的肯定是下一代的健康。

    韓熙林會有顧慮,實在再正常不過。他有這種想法並非一朝一夕,蕭可也不指望只用幾個小時便能說服他。想讓他改變觀念,還得下細功才是。

    斟酌片刻,蕭可說道:“能生孩子不代表能教育好。韓熙林,我覺得我們還是把這個打算緩一緩,先研究研究培養方法。什麼時候出師了,什麼時候再提上日程。”

    韓熙林原以為蕭可會大加勸解,沒想到他竟避而不談,反倒關心起了教育問題,腦筋頓覺拐不過彎來,“你不是很想要孩子嗎?”

    “所以我得對他負責。養小孩不是養寵物,管好吃穿,開心時逗幾把就行。我不期待他會成為什麼偉大人物,但至少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首先得學會怎麼瞭解孩子的內心,知道他想要什麼,討厭什麼。”

    說到這裏,蕭可抬頭看向不知何時已離開自己頸間、正若有所思的韓熙林,“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好,你能幫我嗎?”

    對上那雙溫柔含笑的眼眸,韓熙林刹那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喉頭一哽,幾乎說不出話來。

    兜兜轉轉,說那麼多話,蕭可無非是想幫他打開心結,撫平過去的遺憾。

    他曾悵然于老爹不理解自己。那麼,為什麼不做一個主動去理解孩子的父親?他不是向來喜歡掌握主動權嗎?

    有如醍醐灌頂,韓熙林豁然開朗。

    “小可……”他情不自禁捧起他的面龐,自眼至唇,流連親吻不斷,同時保證道:“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議,蕭可無聲一笑,故意說道:“你是不是變笨了?明明是你幫我,應該由我道謝啊。”

    韓熙林被他逗得一樂,心間僅剩的幾分惆悵就此淡去。

    握住蕭可的手,移進自己敞開的衣襟,他一本正經地說道:“蕭大夫,我確實不太舒服,麻煩你幫我做個全身檢查。”

    “我沒有醫師資格,開錯藥怎麼辦?”

    “沒關係。”韓熙林俯首在他頸間,輕咬著他的喉結,“死在你身上,我心甘情願。”

    說歸說,考慮到蕭可明天還要上工,韓熙林沒有過度索取,而是異常溫柔。

    休息室的床太窄,纏綿過後,兩人胡亂睡了一覺,還不到點便因不適提前醒了。

    了無睡意,蕭可索性起來洗漱兼收拾房間。末了把新換的床單又拿了下來,準備帶回宿舍清洗。

    把能做的都做了一遍,發現時間沒怎麼動,才五點多。蕭可想了想,說道:“走,我做早餐給你吃。”

    “嗯。”韓熙林拉過行李箱,說道:“順便再向你們尹導打個招呼,說我要多留幾天。”

    “你是投資人,他肯定會同意。”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宿舍。蕭可先回房換下不合身的衣服,幫韓熙林歸置了行李,這才來到廚房。

    正是水果成熟的季節,蕭可早讓煮飯大姐備足了材料。當下取出一個熟透的柿子打成漿,放進雞蛋調開,又加上栗子粉和白麵,揉成麵團,預備稍後擀餅皮。

    然後,他拿出核桃仁和去皮杏仁,準備調餡兒。

    見他作勢要放冰糖,韓熙林趕緊阻攔,“等等,柿子已經夠甜了,糖就免了吧。”

    聞言,蕭可不禁停下動作,扭頭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你不喜歡甜食?”

    以他們現在的感情,現在應該可以說實話了吧?韓熙林清了清嗓子,說道:“以前的確不喜歡,但如果是你做的,甜度適中都可以接受。比如去年那個鴛鴦奶卷。”

    “你怎麼不早說。”蕭可把冰糖放回櫃子,順便往麵團裏多加了幾勺栗子粉,以便壓下柿子的甜度。

    韓熙林從旁邊吻了吻他的發心,“因為是你做的。”

    “怪我咯?”蕭可斜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韓熙林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手藝太好了,讓我這不吃甜食的人都改了口味。”

    言猶未已,他忽然想到,蕭可不只改變了他的飲食習慣,還改變了他的某些想法。

    以前念書時,他曾看過一道閱讀題,說一段美好的感情,能讓彼此變得更好。當時不以為意,現在親身體會,方知此言不虛。他因愛人而變,那麼蕭可呢?有沒有也受到他的影響?

    剛想問問蕭可,卻聽門外傳來一個彆扭的聲音:“小克尼早!債做什麼好吃的?”

    “鄧尼斯。”蕭可沒有注意到韓熙林的欲言又止,逕自同來人打招呼,“來幫忙搗餡兒。”

    “好好好。”鄧尼斯平時就很好說話,聽到與美食有關,愈發主動熱情。接過蕭可遞來的小缽,他一邊將核桃杏仁搗成碎粒,一邊向韓熙林問好,“尼好,尼是小克的盆友嗎?”

    “……對,我叫韓熙林,你好。”見微知著的韓大董事立即意識到,劇組探班並非他憧憬的那麼自在。不但要顧忌到蕭可的身體,還得隨時隨地應付突發打擾,完全沒法享受小別勝新婚的樂趣。

    有些心累的韓熙林默默拿過平底鍋,也開始幫忙。

    幾個人一起動手,效率提高了許多。不到二十分鐘,一碟甜香四溢的柿漿薄餅便新鮮出爐。

    輕油慢火,將擀得薄薄的面皮煎得油潤透亮。咬一口下去,栗子的細膩和柿子的清甜結合得柔滑香醇。再嘗一口內餡,顆粒分明的碎核桃杏仁經過煎烤,透出淡淡的焦香,口感香脆。趁熱連皮帶餡吃進肚中,讓人幸福感滿滿。

    不但鄧尼斯連聲誇好,就連對甜食不太有興趣的韓熙林,也忍不住一口氣吃了好幾個。等其他劇組人員聞著香味下床找過來時,盤子已經快見底了。

    見狀,整個院子頓時一片哀鴻遍野。昨晚熬夜打磨道具的尹覺意被吵醒後,踩著拖鞋過來問明情況,也和其他人一起同仇敵愾地聲討蕭可。並命令他上午的戲份必須一條全過,好把下午的時間騰出來,指導大姐為大夥兒做柿漿薄餅。

    意外得到半天假,正中蕭可下懷,馬上答應。提前下了戲,他火速教會大姐做法,便躲進房間和韓熙林一起二人世界去了。

    如願享受到小別重逢意趣的韓熙林,事後把蕭可攬在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他光裸的背脊,心滿意足地說道:“還是我的小可有辦法。”

    蕭可則不滿道:“說了多少次讓你不要咬,又不聽!”

    “別生氣,咬痕在這裏,除了我還有誰會看見?”韓熙林將手滑到他的大腿根處按了一把,忍不住又壓了上去,“趁還有空,我們再來一次。”

    “喂喂,剛才你嫌老丁做飯不好吃,懷念我的手藝。到底還讓不讓我去做菜了?”

    “如果只能二選一的話,還是挑你吧,你比菜好吃多了。”

    韓熙林在劇組待了四天,權充二十四小時貼身助理,方方面面把蕭可照顧得無微不至,自己也是愜意無比。但好景不長,禁不住總部再三催促,這天晚上,他只得依依不捨地返程回去繼續工作。

    將他一直送到機場,蕭可說:“告訴爸爸,我很快就回去。”

    “一定。”人多眼雜,韓熙林忍住想再度與他吻別的衝動,只揉了揉他的頭髮。

    這時,不遠處有鎂光燈對準這邊閃了一下,但兩人都沒有察覺。

    次日,“當紅小生機場送別神秘人士,形跡親密”的報導,經由當地報紙擴散到了微博。

    不得不說,這標題很抓眼球。讓許多習慣了新聞只看標題的人浮想聯翩,揣測不已。但點進照片一看,所謂的神秘人居然是位男士,兩人舉止也沒什麼過份的地方,不免大失所望。

    而迷妹們看過雖然模糊、卻依舊能分辨得出男子十分英俊的照片,感歎一番帥哥的朋友也是帥哥,便一笑了之。

    這件事並沒引起什麼風波,轉發量還比不上蕭可前兩天上傳的柿漿薄餅照片。但被粉絲艾特了這條新聞的蕭可,卻由此首度感受到記者的無所不在。

    他不禁想到,等將來回B市,稍不留意,與韓熙林的照片只會更多。如果有心人想拿這個做文章,卻是麻煩,得想個辦法解釋一下才好。但該怎麼做呢?直接宣佈韓熙林是他的好友兼合夥人?那被人問起他一個小明星怎麼認識富豪級別的企業家,又該怎麼回答?

    蕭可想到的後果,韓熙林自然也不會疏忽。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他便找來宣傳部門的負責人,如此這般交待了一番。

    安排妥當之後,他又聯繫蕭可,“小可,願不願意接份代言?”

    “代言?”正為新聞心煩的蕭可一愣,“就是隨便拍兩天就能拿一大筆錢那種?”

    自從電視劇熱播以來,找他拍封面的雜誌不少,代言也有一些。但見識過粉絲熱情支援自己餐飲事業的蕭可,

    作者有話要說:  怕接了品質不好的代言,讓迷妹們白白浪費錢,還在謹慎挑選之中,暫時沒有答應。

    如果是韓熙林推薦的,那應該沒問題吧。他問道:“代言什麼?”

    “韓家在B市的一個新樓盤。同時可以順便告訴大家,我們是好朋友。”

    【感謝妹紙們~今天聖誕夜,繼續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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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木木被世界的惡意擊扔了一個手榴彈

    禾木木被世界的惡意擊扔了一個地雷

 67

    蕭可這才意識到,原來韓熙林已經看到了那條新聞,並為自己想出了解決辦法。如果以商務合作為理由的話,別人的確再挑不出刺來。

    他也不和韓熙林客氣,故意裝出一副獅子大開口的樣子,說道:“我接,但報酬一定要高,低於八位數免談。”

    “不單給錢,還把我這個人一起搭給你。”韓熙林忍笑說道,“又能賺錢又能伺候你,包你滿意。”

    “誰要你,我只要錢。”玩笑了幾句,蕭可正色道:“什麼時候拍照拍視頻,提前告訴我,好和小尹請假。”

    以前集團還沒請過代言,只在有活動時請幾位明星來月臺。韓熙林點開屬下發來的資料,看罷說道:“那個樓盤明年元旦才開盤,你先忙電影。只要把合作的風聲放出去,那些流言蜚語自然也就消失了。”

    見他安排得井井有條,蕭可不再說什麼。閒聊了幾句,便各自忙工作去了。

    兩天后,數家知名媒體同時發佈了韓氏集團首次為旗下新樓盤尋找代言人,並由董事長韓熙林親自選定蕭可的新聞。

    消息一出,除了引來商界業內同行疑惑,紛紛猜測韓熙林怎麼改變了行銷策略,娛樂圈也是反響激烈。蕭可的粉絲們為正主資源給力叫好開心,自不必說,不少明星卻是暗自嫉妒蕭可的好運。

    以韓氏的財力,宣傳肯定做得鋪天蓋地。蕭可接了這條代言,等於既賺了錢又得到無數曝光機會。多少資深紅星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卻讓一個新紅拿到了手,不免讓許多人心裏酸溜溜的。

    如果只是一個代言,倒也罷了。但沒過幾天,國劇盛典籌辦方又公佈了嘉賓名單與十佳電視劇候選名單。蕭可與他參演的《謎城之戰》都赫然在列。不免讓人猜測,他或許會成為本期最佳男配的當選熱門。

    兩個消息加在一起,著實讓人羨嫉。有個叫方敬陽的當紅小生立馬沉不住氣,聯繫陳尚行,拐彎抹角地打聽沒有經濟人、單槍匹馬的蕭可是怎麼找到好資源的。話裏話外,還隱隱透出陳尚行身為主角,人氣資源卻比不過男二的弦外之音,頗有些挑撥意味。

    陳尚行入行多年,圈內朋友不少。但現在聯繫的這位方敬陽,最多就算個熟人。聽了這通酸話,他連敷衍都懶得,嗯嗯啊啊應付了幾句,便藉口有事掐了電話。之後和男友聯繫時偶然想起,便當成笑話講給他聽。

    等這番話再由尹覺意輾轉傳到蕭可耳中,已經變成了“大賺了一筆又要拿獎,名利雙收,還不快親自下廚請客”的例行調侃。蕭可也就無從得知,自己掐斷了流言的根源,卻又招來了嫉妒。

    拍攝進展依舊順利,其間韓熙林又來探過一次班。雖然蕭可希望他一直常駐,但為免私會頻繁,又再度引來不好的傳聞,只得反過來讓他不要再來。

    加班加點拼了近兩個月,蕭可提前五天結束了自己的戲份。最後一個分鏡OK的當晚,他和尹覺意通宵把主要場景過了一遍,確認沒什麼需要補拍的鏡頭,便迫不及待地返程回家。

    原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但剛剛落地,還沒找到來接機的韓熙林,蕭可便先接到了國劇盛典的邀請電話,說頒獎典禮的錄製時間已經定下,就在本週六晚上,請他務必前來。末了又詢問了他現在的地址,說稍後就會寄出邀請函。

    還在G市時,國劇的工作人員就和他聯繫過,當時說頒獎典禮是在元旦播出。蕭可以為是現場直播,沒想到卻要提前錄製。道謝之後,他算算時間,本週六其實就是後天。這時間安排得有點緊,不過苦中作樂地想想,他至少還能休息一天半。

    行程緊湊,鬱悶的不只蕭可,還有韓熙林。被禁止探班後,他在這邊安排了許多節目,只等愛人回來,但現在卻不得不統統延後。

    看得見卻吃不著,比異地戀時還要讓人惱火,然則也無可奈何。把哈欠不斷、剛上車就睡死過去的蕭可送回公寓,抱到床上安頓好,韓熙林煩悶地站了片刻,索性處理公務去了。

    足足睡了一天,蕭可才恢復了精神。因為一直沒空參加彩排,他還得抓緊時間練習典禮中要表演的京劇。

    雖然已經看過電視,韓熙林還是被他的現場表演狠狠驚豔了一把。

    即使沒有上妝,但憑著當時苦練的成果,蕭可的眼風手勢無一不到位。眼波流轉間,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嬌媚風情。看得韓熙林心火熾盛,卻又怕激情關頭失了分寸,做過頭影響他發揮,只得繼續苦苦忍耐。

    錄製節目的當晚,走完紅毯,蕭可向一干老朋友打過招呼後,在嘉賓裏發現了久違的金蘭。身為年初某部熱播都市劇的人氣女主角,她也是熱門嘉賓之一。

    等例行的記者採訪結束,兩人聊起近況,金蘭說《彈劍歌》殺青之後,她出去旅行了一個月。一方面散心,另一方面,則順便考察下項目,決定息影后做點什麼生意,免得坐吃山空。

    說到這裏,金蘭沖他眨了眨眼,“到Y省旅行時,我還去了你去年拍電影的那片果園,遇到了你那個要簽名的朋友,他蠻有意思的。”

    蕭可沒察覺她語氣裏的曖昧,只納悶地說道:“小嶽人挺好的。能親眼見到喜歡的明星,他大概開心死了吧。不過,他怎麼都沒和我提過這事?”

    “我也不知道啊。”金蘭神秘地一笑,又問道:“你和女朋友怎麼樣了?現在許多明星都已不再忌諱公開戀情,你怎麼還沒動靜?”

    “他是圈外人,所以……”蕭可有些糾結,要不要把韓熙林的事直接告訴她。

    但聽到圈外人三字,金蘭卻是有些恍神,忍不住說道:“什麼圈內圈外的,其實說穿了不過一份工作而已。你們男人真是的,感情來了還瞻前顧後,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多顧忌。”

    她似是意有所指,但略感心虛的蕭可卻沒察覺。只在心中暗道,自己和韓熙林不打算逢人就說的原因並不在於職業,而是在於性別。

    打量蕭可因自己的話陷入沉默,金蘭以為自己說得太重了,連忙改口道:“不過呢,蕭英俊你事業剛剛起步,年紀又小,不想公佈也正常。這個時期,還是以事業為重吧。”

    蕭可點了點頭,順勢又聊起了她的旅途見聞。

    外人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只覺得這對曾經合作過的演員私交不錯。導演看見後,立即讓調度給了他們幾個特寫,準備放在先期花絮裏博話題。

    攝影器械調動,自然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同在嘉賓之列的方敬陽見鏡頭對準蕭可定格了好一會兒,前幾天勉強按捺下去的妒火頓時又蹭蹭蹭冒了出來。

    蕭可形勢一片大好,別的小生最多是嫉妒一下,完了該幹嘛幹嘛。但方敬陽除了妒恨,還有強烈的危機感。

    以他為主角、年後馬上就要開拍的一部軍旅劇裏,蕭可出演的男二士官戲份頗重。在諜戰劇裏,陳尚行這個主角好歹還靠著演技和外型,在蕭可的光芒下刷出了存在感,博得不少觀眾的喜愛。人氣雖然比蕭可低,但具體資料拿出去也不算丟人。

    方敬陽自知除了資歷之外,論臉論演技都比不過這兩人。類似的處境,卻樣樣不如人,屆時他這個主角除了淪為陪襯甚至笑柄,還能得到什麼?

    再者,照諜戰劇的紅火勢頭,再加上當紅女星主演的待播武俠劇,蕭可的人氣多半會持續走高。等到軍旅劇開播時,恐怕他連人氣都要不如蕭可了。

    前景不妙,越是深想,方敬陽越是焦急。

    只剩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想要演技突飛猛進蓋過蕭可,還是不要指望了。至於外型,哪怕他痛定決心整容,也來不及康復。若說推了這部劇——這是知名導演拍的片,也是他在一干毫無亮點的偶像劇裏沉浮兩年以來,接過的最像樣的一部劇。就算明知播出後會被人嘲笑,也絕對捨不得拒演。

    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但年初聞思平的事對娛樂圈觸動極大,利用通稿拉踩抹黑競爭對手的行徑遭到所有明星的抵制,現在各家發通稿都小心了許多,生怕踩到雷區犯眾怒。雖然知道拉踩之風遲早要刮回來,但膽子不大背景也不深的方敬陽,絕不敢去做第一隻出頭鳥。

    能想到的所有方案都不可行,似乎只能眼睜睜看著蕭可壓過他一頭了。想到這點,方敬陽不免心頭煩燥。趁還沒輪到自己上臺獻歌,藉口去洗手間,躲到無人的房間發呆。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有許多粉絲守在門外,只等偶像出來時再見一面。看到由螢光棒組成的幾個方字,方敬陽反而越發低落:粉絲是最熱情也最無情的人,等到明年,她們手裏的應援牌說不定就會換成蕭可的名字了吧?

    視線落到蕭可的粉絲群裏,注意到最後排孤零零站了一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方敬陽不禁又開始泛酸:這蕭可的受眾也忒廣了,從小姑娘到大媽都有,他的人氣到底是怎麼來的?

    胡思亂想片刻,他才回到現場的嘉賓席坐下,對埋怨他離席太久的助理毫不理睬。

    這時,節目已經進行了一半,很快便輪到蕭可上臺表演京劇。

    他沒有畫全套戲妝,只勾了下眉峰,也沒有換花旦行頭,而是穿了一套白色唐裝。若論打扮,還比不上同台配音的京劇演員醒目,在燈光變幻的舞臺上顯得極為素淡。

    但甫一上臺,只簡簡單單的一個起手亮相,那與樸素裝扮形成鮮明反差的嫵媚氣質頓時鎮住了所有人。還不等工作人員舉提示牌,觀眾們便自發自動地熱烈鼓掌。

    待蕭可表演完畢,場內的掌聲叫好聲已經大到可以掀翻屋頂。在一片高呼孟小樓的整齊口號裏,主持人趁勢開始重頭戲的頒獎典禮。毫無懸念,蕭可獲得了今年觀眾喜愛男配角獎項。

    雖然早就從工作人員那裏知道了結果,但從頒獎嘉賓葉萱如手裏接過獎盃的那一刻,蕭可仍舊十分激動。

    和同為頒獎嘉賓的秦石泉擁抱了一下,他開始發表獲獎感言。例行感謝過導演、搭檔以及觀眾後,沒怎麼猶豫,他又加了一句,“同時,我想對一位好朋友說:相識以來,多虧有你支持幫助。感謝的話說來太生分,我就不和你客氣了,只說一句:能認識你,我很幸運。”

    觀眾們一邊鼓掌,一邊猜測蕭可的好友是哪位圈中人士。而知道部分內情的陳尚行與金蘭,則以為蕭可是指女友,不禁暗暗感歎他們感情深厚。

    下臺之後,蕭可就在不斷走神,暗暗想像著節目播出那天,韓熙林聽到這話會是何等表情。這是他獲得的第一個獎項,雖然韓熙林不便前往現場,但他還是想設法與愛人分享。

    熱鬧的頒獎典禮又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衣香鬢影,賓客滿座,彩燈閃耀,星光璀璨,各種快門鎂光燈閃個不停。五光十色的浮華裏,或許只有蕭可歸心似箭,希望可以馬上看見等在外面的韓熙林。最快樂的時刻,最愛的人卻不在身邊,未免遺憾。

    好不容易熬到頒獎結束。藉口有事,推辭了幾個採訪要求,又拒絕了老朋友們一起吃夜宵的邀請,蕭可匆匆離場。

    走向汽車時,聽到有粉絲在叫自己的名字,轉頭一看,蕭可才發現還有不少粉絲在等他。

    覺得女孩子們吹著冷風熬到深夜很不容易,他歉然地看了一眼車窗後的韓熙林,向女孩們走去。一一為之簽名,又叮囑她們早些回家。

    等粉絲們如願拿到簽名,蕭可注意到後面還有位大姐,手裏雖然沒拿簽名本,

    作者有話要說:  卻一臉熱切地看著他。

    以為這也是自己的粉絲,蕭可剛要說話,卻見對方急急走到他面前,隔著柵欄小聲說道:“小可,媽可算找到你了。”

 68

    ……媽?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蕭可頭腦一片空白。

    他曾計畫拍完電影就按身份證上的地址到拆遷辦打聽雙親下落,只因工作越來越多,才暫時沒有付諸行動。

    因為于小嶽說他是為了演藝事業和家裏鬧翻,離家出走。所以潛意識裏,他認為父母對自己不滿。從未想過,他們會主動尋找自己。

    現在看來,畢竟血濃於水,大概父母是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近況,所以才來找他吧。

    只是,他對雙親從容貌到性格名字都毫無記憶,該怎樣才能確認身份?確認之後,又該如何面對?

    蕭可毫無頭緒,唯有繼續沉默。

    女子見蕭可半晌無言,卻不免誤解,有些緊張地說道:“小可,媽不是來催你回去結婚的……自從三年前拆遷以後,家裏有了點錢,把你爸花光的彩禮錢給還清了,那門婚事也就此作罷,你不必再入贅……這四年來你在外面過得好嗎?月底就是你21歲生日了,媽這趟特地從H市趕來,就是……想來看看你。”

    拆遷,離家出走,身份證上的H市老家,細節都對得上。猶豫一下,蕭可低聲說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好好。”雖然他沒有喊媽,女子還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這卻讓蕭可心亂如麻。結合剛才女子所說的話,他隱約意識到,當年原主離家出走的原因,未必是因為在未來事業規劃上與家長起了分歧,很有可能是其他更嚴重的原因,才會讓家長愧疚至今。

    “車在那邊。”蕭可往韓熙林的方向指了指。

    注意到那輛車價值不菲,女子面上多了幾分喜色,說道:“我……朋友送我來的,你往前開,我們跟在後面。”

    “也好。”蕭可其實也還沒做好和她同坐的準備。聞言心中稍松,獨自走了過去。

    早在留意他舉動的韓熙林關上檔,把電腦放到後座,順口問道:“那人找你談片約嗎?”

    “不……”即將面對未知的忐忑,讓蕭可原本的好心情全都不翼而飛。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和韓熙林說,默然片刻,說道:“你幫我找個清靜地方,我得和她好好談談。”

    見他神色凝重,韓熙林唇邊的笑意不知不覺也消失了。他想要問一問,卻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好。”

    車子駛出之後,一輛銀灰色的轎車緊隨其後。蕭可忍住回頭張望的衝動,不斷從後視鏡中看著那輛車子,想要為稍後的談話組織措辭,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將他的反常看在眼裏,韓熙林心中猜測不斷,卻始終沒有發問。

    韓熙林選擇了一家常去的茶室,在等紅燈的間隙,提前找大堂經理預定了包房。

    下車之後,蕭可到底沒有忍住,往後面同樣刹住的車內看了一眼。隨即發現開車的是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正和女子說著什麼。兩人神態親密,他的手還扶在女子的膝蓋上。

    這是她的哪種朋友?蕭家爸爸呢?

    猜測無數,蕭可腦子裏更亂了。索性什麼也不想,走進茶室,上樓入座,整個過程一語不發。

    韓熙林體貼地沒有跟進來,那名開車的男子也只將女子送到門口,偌大的包房裏只有他們二人。

    見兒子再度沉默,女子面上現出幾分尷尬,訕訕地取過新上的茶水淺啜起來。

    蕭可趁勢打量她。剛才在暗處沒看清,現在他注意到,女子衣飾簡約得體,看面料剪裁,應該是中檔價位。她燙了頭髮,精心化了淡妝,端麗的面龐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捧著茶杯的手皮膚細膩,顯然生活優渥,不用做家務。

    他覺得她經濟狀況應該不錯,那麼,入贅又是怎麼回事?

    頂不住他不加掩飾的審視目光,女子訕訕說道:“小可,當年你走後沒多久,上頭就公佈了拆遷的消息。我沒要房子,直接讓你爸要錢,把他買彩票花光的那二十幾萬彩禮統統還清了。我……來B市找過你幾次,也一直關注電視,但始終沒有你的消息。我聯繫了徐導演好幾回,他都說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和你爸實在過不下去,你胡叔叔也不願再等。所以在你失蹤兩年後,我們辦了離婚手續。”

    她說得含糊其辭,許多細節都模糊不清。蕭可也不便細問,只問道:“你現在又結婚了?”

    “嗯,離婚當月就結了。”見蕭可神色淡漠,不置可否,並未如她料想中那樣激動,女子不由趁勢多說了幾句,為自己辯白,“你知道的,你爸和我幾年前就沒感情了。如果不是為了你,我們早就離婚了。胡松等了我那麼多年,我不想辜負他。小可,當年你不理解,現在應該可以體諒我了吧?”

    從她的辯解中,蕭可已漸漸將往事拼湊出一個大概輪廓,但卻因此愈發不知該作何回答,便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半年前我來這邊買東西,在商場一家新裝修的餐廳門口看到你。當時還以為認錯人了,後來回去一查,發現你事業又有了起色。我想來找你,但你一直不在B市。直到今天,知道你要回來錄節目,所以我趕緊過來了。”女子的口氣裏,隱約帶著幾分邀功討好的意味。

    但聽罷她的話,蕭可卻脫口而出:“我在去年年底就有點名氣了,你不知道嗎?”

    “我……”女子尷尬地一笑,搓著衣角說道,“那個時候……你弟弟病了,兩歲的小孩病起來不能輕視,我忙著帶他調養看醫生,所以後來才注意到。”

    離婚兩年,便有了兩歲的孩子?蕭可不禁問道:“他姓胡?”

    “……不管他姓什麼,終歸也是你弟弟啊,你們都是我生的。”女子沒有察覺到他的疑惑,只有些勉強地笑著,“當然,如果你怕影響了你的事業,不想認他,也那隨你。”

    蕭可覺得這不是血緣的問題,但不想與她爭辯。話題一轉,問道:“爸爸呢?”

    提起前夫,女子帶了幾分怨氣,“離婚後我們幾乎不來往了。但聽共同的朋友說,他還是老樣子,著了魔似的天天算彩票號碼,每天都念叨自己一定會中大獎。不過,現在沒有我出生活費,加上那次他亂收彩禮錢鬧了大笑話,倒是不敢再借錢了,都是省著自己的工資去買彩票。”

    聽到這裏,明知道都是前塵往事,與自己沒多大關係,但蕭可仍然覺得胸口發悶,說不出的煩燥。

    見他神情依舊冷淡,女子先前的幾分緊張漸漸消失,低頭擺弄了一下已然涼透的茶杯,說道:“你放心,我這次真的只想來看看你,不會和你要錢。我現在有新的家庭,胡松沒什麼大錢,但養我們母子綽綽有餘。你……有錢買豪車,又出了名,應該賺得不少吧?今後就一個人好好過吧。如果準備成家,一定記得聯繫我。”

    說罷,她飛快地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再見。”

    男子早在門外等她。見房門打開,趕緊迎上去問道:“戴芸,怎麼哭了?”

    “沒事,眼睛難受揉了下。”

    “你等會兒。”

    說罷,男子轉身對蕭可大聲說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胡叔叔。你媽媽沒結婚前就喜歡我,全因為陰錯陽差我們才沒在一起。她為了維繫家庭、為了你那不靠譜的爸付出不知多少。你身為人子,不該阻攔她追求幸福!”

    “胡松!”戴芸慌了,連忙進來拉他,“小可什麼都沒說,別瞎嚷嚷,我們快走吧!”

    男子半信半疑道:“真沒說什麼?那你怎麼哭了?”

    “都告訴你了是難受揉的。你以為小可還是那個跑到你單位大吵大鬧的孩子嗎?他——他什麼都沒說,肯定是理解我的苦衷了。”

    男子這才釋然,為自己打了個圓場,“那就好。蕭可,不好意思,叔叔誤會你了。什麼時候有空,歡迎到叔叔家來玩。”

    自始至終,蕭可有如置身事外,一語未發。

    坐在對面另一間包房,一直關注著這邊的韓熙林等這對夫婦離開後,剛想過去。卻見蕭可取出手機,又反手關上房門,只得重新坐下。

    蕭可播出徐導的號碼,片刻之後,那頭便傳來熟悉的聲音:“小蕭,決定來找我們一起吃夜宵了?”

    做為十佳電視的獲獎者,徐導今夜也參加了國劇盛典,現在正同一干老朋友們邊吃邊聊。

    “不……徐導,我是想問問你,四年前我離開家時,我——媽是不是聯繫過你?”

    “……你等會兒,我到外面跟你說。”換了處較為安靜的地方,徐導問道:“你父母找到你了?”

    蕭可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當年那事是他們不對。為了還錢,居然不經過你的同意就想讓你入贅,還先收了別人的彩禮錢。這同賣兒子有什麼區別?而且你爸擅自為你定下的那個未婚妻,天生殘疾不說,還比你大好幾歲。全仗著家裏有錢,想找個不在乎她短處、還百依百順的贅婿,趁你事業低谷找上門來。你爸拎不清,居然為了一點小錢想把高中剛畢業的你送到她家。這是為人父母該幹的事嗎?”

    雖然事隔多年,徐導還是提起就來氣,“你媽說她有勸你爸。但我看完全沒誠意,就是隨便應付一下的感覺。我故意建議她報警,她居然說怕真相傳出去丟臉,全家難做人。還說反正你那麼大個人,以前拍戲時也經常獨自在外地,可以照顧好自己,暫時不和家裏聯繫她也放心。你看她說的什麼話!心思完全放在她那老相好身上了。當年你讓我瞞著他們,本來我是不同意的,但和你媽聯繫之後,我又改了主意。那時候如果讓他們找到你,你恐怕真得去做上門女婿了。”

    徐導並不知道蕭家後來的種種變故。說到這裏,又叮囑道:“小蕭,如果他們來找你和好的話,你一定得把話先說清楚。絕不能讓他們再幹類似的糊塗事,拖你後腿給你添堵。”

    種種細節,和蕭可猜測的出入不大。雖然早有預感,但當真經由徐導親口確認,

    作者有話要說:  他心中還是覺得煩悶。

    為免徐導擔心,他故作輕鬆地說道:“我知道。其實他們也沒說什麼,就是讓我好好過。”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戴芸讓他結婚時記得聯繫,卻並沒有留下任何通訊方式。

 69

    蕭可不記得後來又和徐導說了什麼,甚至對離開茶室以後的事也是恍恍惚惚。心中似乎千頭萬緒,又似乎什麼都沒想。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公寓門口,韓熙林正在開指紋鎖。

    “今天好快。”他沒話找話地說道。

    “……剛才路上堵了半個多小時。”推開門,韓熙林將公事包放到玄關櫃,看了他一眼。

    蕭可茫然道:“啊,是嗎,我都沒注意到。”

    見他還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韓熙林終是打消了等他自己開口的念頭,主動問道:“小可,想和我談談嗎?”

    “我……”蕭可自己都沒理清頭緒,更不知該如何與韓熙林說,便搖了搖頭,避開他的視線,向廚房走去,“我肚子餓了,先去做夜宵。”

    “去吧。”

    韓熙林不太放心,決定把公務暫且押後。脫下外套後坐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當背景音,實際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廚房。準備等蕭可出來,再找他聊聊。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大半天。廚房裏先是悄無聲息,繼而忽然響起剁肉餡兒的聲音,一刀一刀斬在砧板上,沉悶無比。

    眼看電視劇連廣告都出來兩次了,刀聲卻仍在持續,韓熙林漸漸快坐不住了。

    進去一看,只見肉沫鬆鬆散散地攤在案板上,還有不少濺到了臺面。蕭可卻視若無睹,依舊快一刀慢一刀,不停地剁著。

    韓熙林不得不問道:“小可,你準備做什麼?”

    “獅子頭。”

    這道家常菜蕭可以前做過幾次。當時韓熙林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思,卻尚未告白,便天天別有用心地跑到廚房沒話找話。耳濡目染,也記住了這菜的要點。

    當下見他用刀跟砍柴似的,韓熙林不禁提醒道:“你不是說獅子頭應該細切粗斬,口感才會好。最忌剁成肉泥嗎?”

    蕭可動作一頓,旋即說道:“我今天就想吃剁細的。”

    說罷,他收刀去拿調料。

    看他拎起醬油瓶子不斷往裏倒,韓熙林猶豫一下,又說道:“你不是向來喜歡加鹽白燒,不喜歡放醬油紅燒嗎?”

    “……你今晚話真多。”

    韓熙林識趣地住嘴。

    等這份每個步驟都拙劣如新手的獅子頭放進陶缽上火悶起,蕭可終於從亂如麻絮的思緒中抽離出來。不顧雙手還*的,毫不客氣地一把抱住韓熙林,將下巴支在他肩膀上。

    他這副自知有錯卻不肯低頭、純靠賣乖蒙混過關的模樣,看得韓熙林又好笑又心疼。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低聲問道:“遇上什麼不愉快的事了?”

    沉默片刻,蕭可才說道:“我父母……和我期待的很不一樣。”

    雖然他對這個時代的父母毫無記憶,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彼此終歸有著斬不斷的血緣關係。

    即便已經有了新生活新家庭的戴芸從此不再與他聯繫,但父親那邊卻遲早需要面對。隨著對方漸漸老邁,贍養照顧也要提上日程。可是,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原諒過去發生的一切?抑或追究到底?他無法決斷。

    血緣往往意味著一筆糊塗賬。是一方的免死金牌,是另一方的不甘無奈。

    或許,當個陌生人對待也不錯。每月按時支付各種費用,每逢年節上門探望。不必深談,不需交心,公式化地客氣寒喧就好。反正他很擅長演戲,不愁應付不了。

    最初的震驚煩悶過去後,蕭可漸漸恢復平靜,認為找到了最佳解決方案。

    見他神色變幻不定,韓熙林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對於外人,他可以肆意品評。但對於伴侶的父母,卻不便多說。

    擁抱片刻,蕭可刻意忽略掉心中殘存的兩三分鬱結猶豫,隨手關上灶火——反正東西即使蒸熟也只能丟掉。然後摘下襯衫上的小領結,說道:“今天好累,我先去睡了。”

    在他即將踏進房間的時候,韓熙林忽然問道:“明天有空嗎?”

    蕭可回頭看他,“怎麼?”

    “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可以為是他之前在電話裏說的景點,便拒絕道:“我在山上待了半年,不想再爬山了。”

    “不是去玩。”韓熙林說,“就是陪我去看看。”

    略一遲疑,蕭可點了點頭,“行,出門時你叫我。”

    他以為韓熙林是想帶他欣賞什麼風景。但次日駛到郊區,停下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一處類似空城的廢墟。

    一座高塔矗立在田地中央,背後是冉冉升起的紅日。冬日晨光灑落在灰色牆體上,頹敗而燦爛。

    “這是攝影基地?”蕭可不確定地問道。

    “不,是一座廢棄的遊樂園,我們進去看看。”

    與罷,韓熙林熟門熟路地停好車。從那架勢來看,顯然不是第一次過來。

    蕭可不知道他帶自己到這裏來幹什麼,但也沒有多問,依言跟在他身後。

    穿過圓形大門,他才發現裏面比想像中大得多。歐式風格的建築群連綿不絕,一望無際。一排排藍瓦尖頂高聳入雲,襯著淡灰色的天幕,漂亮得像電影裏的童話城堡。

    但與漂亮建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各處大堆大堆的黃沙,還有開裂的地面。野草在磚礫垃圾間見縫插針地冒頭,鏽跡斑斑的鐵窗門框上,掛著乾枯的藤蔓。

    這座廢墟裏除了他們之外,不遠處還有一組組背著攝影器材的人,不停地比劃著器材,挑選角度。蕭可疑惑道:“你又不拍照,到這裏來幹什麼?”

    韓熙林輕車熟路地帶著他登上一座城堡的平臺,指著不遠處的田地說道:“原本那一片也會被推平改建,這裏將成為整個亞洲最大的遊樂園。但因為不可控的意外,項目被迫停工,從十幾年前荒廢至今。”

    蕭可隱隱覺得到韓熙林是想借機對自己說點什麼,便不再開口,站到他身邊,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爺爺還在世,給我詳細講解這個投資案例的失敗原因。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裏,但自從來過一次之後,基本每年都要抽空過來走走。每一年,我都能在這裏悟出點新道理。”

    寒風凜冽,韓熙林轉過身來,雙肘向後撐在圍牆上,身體微向後仰,黑色長大衣在風中不斷飄搖。

    “以前的就不管了。單說今年:清明回來掃墓路過這裏時,我突然覺得世上也許真有所謂的天意:這裏本來該成為全國知名觀光景點、地標建築,結果卻陰錯陽差成了廢墟。我本來該沒滋沒味地過一輩子,結果卻遇上了你。”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蕭可也恰好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的小默契裏,韓熙林凝視著他的面龐,說道:“雖然我平時喜歡規劃一切,但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有些人真是沒辦法講道理的。這種時候,歸結為天意,至少可以先把心情理順,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仍不清楚蕭可和父母發生了怎樣的爭執。看蕭可的反應,多半不是反對他們的戀情,而是其他矛盾。既然蕭可不願細說,他也就體貼地不多問。只是根據昨晚那名男子激動大叫時的隻言片語,猜測可能和家庭不睦有關,便勸蕭可不要再鑽牛角尖。既是無可奈何之事,且退一步來看待。

    曠野之風呼嘯而來,將韓熙林的話沖得斷斷續續。為了聽清他在說什麼,不知不覺間蕭可越靠越近,幾乎快貼到了他胸膛上。

    某些方面比蕭可還在意的韓熙林,立即提醒道:“下麵有人。”

    話音未落,蕭可忽然猛地把他按坐到地上,旋即半跪在他雙膝之間,深深親吻。

    頭頂是北風獵獵,攝影者的笑鬧聲從下方傳來,在空曠的廢墟傳得極遠。韓熙林還沒有在室外吻過蕭可,加上他難得如此熱情,雖然明知場合不對,依舊忍不住激烈地回應。

    過得許久,蕭可微微喘息著離開他的懷抱,“你說得沒錯,既然天意讓我有這樣的父親,我也只能接受。你今天有空嗎?沒事的話,陪我去見見他。”

    拋開心裏的猶豫,蕭可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反正遲早要面對,與其等對方找上門來,不如自己占主動權,把話說清楚。

    見他決心已定,眉宇間更是沒了之前淡淡的煩悶,韓熙林微微一笑,“當然有空。”

    b市距h市大概有四五個小時的車程。上車之前,蕭可向韓熙林要了上次監控樓敏動向的私家偵探聯繫方式,交待了一通。

    有曾經的地址,又有前妻名字,不到兩個小時,蕭父現在的住址以及近況便發到了蕭可手機上。

    蕭父名叫蕭輝光,是某家化學製劑廠的工人。年輕時在車間做過幾年,曾近距離接觸過有毒物質。根據特殊工種特別照顧的規定,今年年中時申請了提前退休。現在住在父母留下來的老公房裏,每日除了買菜倒垃圾,基本足不出戶,成天琢磨推算彩票公式。

    事務所還從社保局那兒弄來了一張近照。將三寸照片裏那張嚴肅端正的面孔暗暗記在心中,蕭可靠著車背,閉目沉思,稍後見面該說什麼。

    下午三點多時,兩人抵達h市。與b市相比,這裏小得多也安靜得多。打開地圖,只十幾分鐘,他們便找到了蕭父現在的住處。

    那是幾幢老舊的水泥紅磚房,就在前方低矮的圍牆後面。

    “要我陪你上去嗎?”

    “不用,我自己去。”

    取出墨鏡戴好,蕭可下車走進社區。曬太陽兼串辣椒吊玉米棒的幾位大叔大媽看見有陌生面孔進來,不禁都盯著他看。滿臉好奇,只差沒直接上前盤問了。

    被他們像嫌犯似的盯著,蕭可略感不自在。正好沒在社區牆體上找到幢號牌,便問道:“請問2幢是哪幢?”

    “這裏。”一位坐在小平房外灌香腸的大媽指了指最近的那幢樓,又試探著問道:“小夥子,你是不是來找蕭輝光租房子的?”

    “……你怎麼知道?”蕭可想,難道他最近要搬家?

    “都是同個社區裏的,我當然知道。”見自己猜對,大媽得意極了,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早上就有人來找過他了,也是個年輕人。他常來往的朋友裏可沒這號人物,除了來看房子,還能幹什麼?那年輕人走後,他還整理了房間,清出一堆舊書來,說在我家雜物室暫時放一陣子。這不明白著要騰房子嘛。”

    聞言,蕭可注意到,她身後敞開的大門裏,入口處放著一堆零亂的雜誌,中間似乎還夾了幾本筆記本。他心中一動,不由說道:“我喜歡看老雜誌,能讓我翻一翻嗎?”

    這要求有些奇怪,大媽不禁猶豫了一下。但想想不過是幾本破書,這舉止斯文的小年輕沒啥可圖的,便點了點頭,“行啊,看完放回原處就好。”

    進屋背對著眾人愈發好奇的視線,蕭可抽出一本筆記本翻了翻,發現裏面居然都是自己的近照。有報紙,有雜誌,還有訪談,都被整整齊齊地剪下,又精心貼好。

    再看剩下的幾本,也是如此。從親子節目到電影,從訪談到電視劇,同期報導基本全有。大概只有最熱情的粉絲,才會收集得這麼齊全。

    這是……蕭父收集的?他還關心自己?那為什麼又把東西都搬了出來?

    心情再度變得複雜的蕭可,走上三樓,敲開了走廊盡頭的房門。

    屋中很快有人應門。高大瘦削,嚴肅端正的面龐與照片如出一輒。

    看到蕭可瞬間,老者沉默了足有十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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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可設想過見面時他們會相對無言,甚至激烈爭吵。卻從未想到,蕭輝光第一句話竟然是記者。

    他疑惑地問道:“什麼記者?”

    “……你不知道?”蕭輝光原本在取杯子,準備倒茶,聞言動作又是一頓,回身看去。

    見蕭可搖頭,他語氣生硬地問道:“那你回來幹什麼?”

    “來看看。”蕭可想,這人似乎脾氣不太好。

    “沒什麼好看的,我很好。”蕭輝光繼續往杯裏添水,手臂卻在微微顫抖,暖瓶裏有幾滴水珠濺在了桌面上。

    如此生硬,蕭可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便四下打量。

    這套公房明顯有些年頭了,牆面滿是淡痕,腳下的瓷磚也有磨損開裂的痕跡,屋內的陳設蕭可只在鄉下農家見過。顯然,蕭輝光的境遇不如戴芸。

    將玻璃杯遞給蕭可,蕭輝光趁勢不著痕跡地打量他。注意到兒子變得沉穩許多,眼中掠過幾絲懷念欣慰,旋即又克制下去,“你工作很忙吧?”

    “嗯,基本都在拍戲,難得休息。”

    “酬勞怎麼樣,有沒有攢下錢?”

    來路上蕭可搜了下彩票的相關資訊,發現這其實就是換了個花樣的賭博方式。

    怕蕭輝光知道自己賺得多,以後管不住手敞開了砸錢,他便把路上想好的說辭搬了出來,“片酬聽著高,但都是為了抬身價弄的虛假宣傳。除掉扣稅和各種開支,今年我大概存了百來萬。”

    其實,單是韓熙林年初塞給他的票房紅包就有三百萬了。加上兩部電視兩部電影的報酬,不算餐廳盈利,他手頭就有大幾百萬。

    蕭輝光卻沒提要錢的事,依舊板著面孔說道:“你這圈子反覆不定,錢得省著點花。如果哪天又沒戲接,就把它投進餐廳,專心經營。過幾年你還得結婚,現在房價那麼高,不多存點錢買房子,將來連老婆都娶不到。”

    頓了一頓,不等蕭可接話,他又強塞過來一張薄紙,說道:“今早來的那個記者鬼精鬼精的,巴著我問個沒完,老打聽我有沒有被你遺棄,還死活不肯說自己是哪家單位。現在明星三天兩頭的鬧醜聞,你是不是也幹了不好的事,才招來了這種人?我趁他不注意,從他包裏拿了張帶名字的收據。你喝完茶就走吧,趕緊回去調查清楚,把爛攤子收拾乾淨,以後也少來。我好得很,不勞你惦記。”

    進門還沒落座被便下了逐客令,蕭可被他忽熱忽冷的態度搞懵了,同時也有些窩火。將茶杯往桌上一擱,略帶賭氣地說了聲再見,便往外走。

    下樓之後,回想剛才發生的種種,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腳下不覺慢了幾分。

    之前搭話的大媽還以為他是在看社區環境,便熱情地說道:“小夥子,你還是學生吧,附近哪所學校的?我們社區雖然老了點,但有我們天天義務看門,治安挺好的,正適合你們學生住。你找的這個老蕭吧,瞧著死倔死倔的不好說話,實際上為人很不錯,就是命苦。”

    聽到這話,蕭可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他……確實脾氣不太好,是因為以前經歷過什麼嗎?”

    見他感興趣,大媽索性放下腸衣,比比劃劃地說了起來,“我哥和老蕭是小學同學,所以對他的事知道得特別清楚。老蕭從小成績好,一心想當化學家。可惜後來這運動那運動,搞得他停了學。十年之後恢復高考,他復習了幾年,本來考取了首都大學,但因為相親的姑娘放話說,如果他去念書,這朋友就不談了。他為難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沒去。”

    是戴芸嗎?蕭可問:“他現在好像沒老伴啊?”

    “後來離婚了。他老婆心裏一直有人,但男方出身不好,在那個年代是大事。女方家裏死活不同意他們來往,趁男方到外地工作,趕緊給女兒找了老蕭。他見姑娘漂亮就喜歡上了,還為她放棄了念書。當時我們這些老夥計也不知道內情,看他兩口子挺般配的,還當佳話來傳。誰想到結婚沒多久,那姑娘就屢次找藉口和老蕭吵架,還說要離婚。老蕭哄了她幾年,直到有兒子以後才好些。”

    說到這裏,旁邊有位大叔插嘴道:“結婚後老蕭就搬離了這裏,我忘了他兒子叫什麼,就記得長得特招人疼。小時候去b市走親戚時還被導演看中,拍了好幾部電視。那陣子我們都說老蕭運氣好,媳婦漂亮,兒子又出息。”

    “可惜花無百日紅啊。”大媽感歎道,“他兒子邊念書邊拍戲,過了幾年說接不到劇本了,專心回來念書。眼看再半年就要高考了,當年和他媳婦好過的那男人又回來了,兩個老相好一碰頭,很快舊情複燃,還被老蕭在招待所堵了個正著。我們這才知道,原來當初她剛和老蕭相親時,她父母就聯繫那男人放了狠話,說自家女兒看不上他,已經準備和別人結婚了。兩人彼此誤會吵了一架,就此分手,但心裏一直還有感情。被老蕭撞破後,那男人還罵老蕭橫刀奪愛,說他這些年都為初戀守身如玉,拼命賺錢,他們才是真愛。”

    之前插話的大叔歎息道:“其實老蕭當時就該同意離婚。他嘴拙不會說話,好話也能讓人聽得生氣。要是他能軟和些,處了十幾年的老婆,也不至於被舊情人三言兩語就騙走了。再說,那女人一直就沒把他們父子當家人。如果他那個時候能想通,對那女人冷了心腸,一直站在他這邊的兒子也不會被氣走。”

    “他那時真是昏了頭了。”大媽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彩票剛興起時他就在買,但每次最多兩三注,說是他理科好,想搞個什麼方程式琢磨裏面的規律。但被那男人一罵,說他沒本事,全靠未成年的兒子賺錢養活,老蕭就急紅了眼,想爭口氣,把積蓄全投了進去。結果中的獎遠遠比不上本金,最後還欠了一大筆外債。好像兒子就是因為這件事跟他起了分歧,才離開了家。”

    “老蕭是被那男人說中心病了。以他那孤拐死倔的性格,就適合悶頭搞研究,可惜因為沒學歷,又不會其他技術,一輩子只能當個工人。不過,即使是被老婆坑了,他也不能肆意糟蹋兒子辛苦賺來的錢。他家這些破事鬧下來,最吃虧的還是兒子,原本苦讀了一年,成績還可以。結果家裏一出事,直接連高考考場都沒進,沒領畢業證就走了,好幾年沒回來,也不知現在在哪里。”

    幾個人歎息一陣,大媽又說:“好在他運氣不錯,兒子走後沒多久趕上拆遷,還清了外債。但妻離子散之後,他還是抱著彩票不撒手,大概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想把虧掉的錢賺回來吧。”

    “說起來,最近有個姓蕭的明星很紅,他演的電視劇我們全家都愛看。你們說,那會不會是老蕭的兒子?”

    “別逗了,老蕭和兒子以前感情特好。如果兒子發達了,他現在還會住在這裏?”

    “他不是要租房子嘛?沒准就是要搬到兒子那裏呢。”

    “瞎說。明明是他弟弟怕他沒人照顧,說要接他過去一起住。”

    爭執了一會兒,大媽這才想起冷落了那年輕人。正想勸他馬上租了蕭家的房子,一抬頭,卻發現剛剛還站在面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是覺得這些閒話無聊,所以走了嗎?大媽搖了搖頭,繼續和鄰里爭辯。

    實際上,蕭可並未離開,而是再度回到蕭父門前。

    剛才聽到的話,讓他對蕭輝光有了進一步的認識。相比戴芸,他比較能接受蕭輝光。

    他很重視家庭。雖然和蕭輝光並無實質感情,但畢竟是血緣上的父親,又沒有作過大惡。若就此形同陌路,總不太妥當。

    旁人並不清楚蕭輝光所謂的外債是怎麼回事,但蕭可卻能猜到,這應該是他最大的心結。

    以蕭輝光的性格,蕭可不指望他能主動和好,只得由自己跨出議和的第一步。

    敲了敲門,他聽到有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但房門卻遲遲未曾打開。

    等待片刻仍不見動靜,蕭可只得說道:“我最近放假,你要不要跟我去b市玩幾天?以前的事……既然彩禮還清了,那就算了。”

    “……不去。”門後傳來聲音似乎帶了點鼻音,“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

    “……”

    蕭可哥以對韓熙林賣乖示好,但那是因為他們之前已經同居過大半年,彼此熟悉。對於蕭輝光,他卻一時說不出什麼親近的話語,只得悶悶說道:“那我先走了。你……我留個電話給你,以後常聯繫。”

    “你說。”

    報出一串數字,蕭可說:“我走了。”

    蕭輝光卻在這時叫住了他,“等等。”

    以為他有話對自己說,但等了半晌,房門卻依舊緊閉。

    就在蕭可快失去耐心時,終於聽他說道:“小可,我對不起你。我以前就吃了沒念書的苦,卻害你又走了我的老路,還因為賠紅了眼,鬼迷心竅差點兒把你給賣了……我實在沒臉見你。”

    前世該學的典籍一本沒落下,今生亦是事業有成的蕭可並不在乎那一紙文憑,說道:“沒事,我現在挺好的。”

    這一次,蕭輝光徹底沉默了。聽到裏面隱約傳出哽咽的聲音,蕭可知道他不會再說什麼,只得默然離開。

    遠遠看到他出來,站在車外等待的韓熙林迎上去關切地問道:“怎麼樣?”

    “比我預期的好很多。”蕭可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幢小樓,心想,再來幾次的話,蕭輝光的態度應該會有所改變吧?

    回身之際,被後視鏡折射的夕陽刺了下眼睛,蕭可這才注意到,又是一個黃昏。

    記起韓熙林為了陪自己,只在加油站隨便吃了碗面權充午飯,他不由有些歉然,“我餓了,你將就著陪我吃點,晚上到家我再給你做菜。”

    見他神態間終於恢復了平日的輕鬆,韓熙林心裏一松,哪里還會計較什麼晚餐,“算了,就在這兒休息一夜,明早再回去。”

    “我倒是暫時沒事,你的工作呢?”

    “今年的計畫只剩下元旦新樓開盤,唯一沒搞定的就是你的宣傳照片。”韓熙林繞到另一邊為他拉開車門,才坐回駕座,“我現在的工作就是跟著你,直到拍好廣告。”

    蕭可被他逗得一樂,久違地笑了起來,“那我就要好好壓榨你了,韓助理。”

    “任你差遣。”韓熙林飛快在他酒窩上親了一下,發動車子。

    這會兒正是飯點,臨近新年,各處飯局不少。兩人轉了幾條路,找到的飯店都是人滿為患,必須等空位。韓熙林索性選擇打包,帶去酒店房間吃。

    在前臺做入住登記時,韓熙林忽然想起上次辦過戶拿了蕭可的身份證,發現他的生日就在本月月底。去年不知道,今年絕不能再錯過了。

    他問道:“生日那天你沒工作吧?”

    蕭可正低頭翻未讀資訊,恰好看到于小嶽的留言,說道:“小尹他們明天回來,小嶽也答應我後天出發過來玩。我打算生日那天請他們吃飯,把你正式介紹給大家。”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麼,趕緊叮囑韓熙林,“不許準備禮物。”

    韓熙林平時就各種小東西不斷,幾乎快把他房間堆滿了。如果是生日禮物,肯定是大手筆。無論身家還是賺錢的速度,他都遠遠比不上韓熙林。上次那堆不動產基金的禮還沒回,照這麼繼續疊加下去,一輩子都回不夠。

    早在記住他生日的時候,韓熙林已有腹案。聽蕭可這麼說,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說道:“我知道了。”

    “應該是‘我保證’。”進了電梯,蕭可剛要讓他承諾,收起手機時忽然碰到一團皺紙。記起這是蕭輝光說的記者名字,連忙拿出來展開細看,暫時把禮物的事放到一邊。

    這是張電費收據,上面印的名字十分陌生。蕭可不認識這人,便在朋友圈裏發了個消息,附上記者名字,詢問有誰認識他。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蕭可就接到了陳尚行的電話,“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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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著韓熙林的手嘗了一口,蕭可評價道:“做得好膩。”

    話雖如此,他還是把那盒獅子頭承包了一半多。

    吃完晚餐,兩人分別洗過澡,換上浴袍各忙各的。

    蕭可看了會兒年後開拍的軍旅電視劇劇本,覺得有必要瞭解一下軍事常識,便打開電視尋找相關頻道。還沒找到台,手裏的遙控器便被韓熙林抽走了。

    “幹嘛?”

    話音未落,蕭可便覺眼前一黑。卻是韓熙林取過自己的領帶,遮住了他的眼睛。

    將柔軟的布條圍到他的腦後,韓熙林並不急著打結,而是湊在他耳邊輕輕吹著氣,“可以嗎?”

    蕭可有些好奇他會怎麼做,便點了點頭。

    目不能視的黑暗中,蕭可聽到韓熙林的輕笑聲。隨即背部傳來柔軟的觸感,被推倒躺在床上。

    感覺到韓熙林自唇及頸,一路向下親吻,蕭可一開始還怕癢地笑著。但沒過多久,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雙手用力扯住床單,身體完全緊繃。直到韓熙林離開,他才虛脫一般驟然鬆弛。

    去浴室漱過口,韓熙林解開領帶,親吻他猶自迷離的雙眼,然後開始真正的正餐。

    積蓄了多日的熱情一夜釋放的結果,就是兩人第二天都睡過了頭,直到下午才回到b市。

    鑒於要趕樓盤開業宣傳,返程後蕭可也顧不得休息,先去韓氏聯繫好的攝影公司拍照。

    攝影師出人意料的年輕,一見蕭可就熱情地上來握手寒喧,問他最近工作順不順利,會在b市待多久。

    以為自己的影迷裏除了妹子終於有小夥兒了,蕭可還暗暗開心了一下。結果一聊才知道,原來他是尹覺意的師弟。從師兄那兒聽說蕭可的菜能激發靈感後,就成了禦膳宮的常客。如今已經把各色菜式全吃遍了,就盼著蕭可回來後再弄幾道新菜。

    好吧,餐廳的粉絲也算粉絲。蕭可小小糾結了一下,便接受了現實。和集團宣發部經理、攝影、化妝等溝通片刻,確定好造型後,他開始換衣服。

    這個新樓盤的最大銷售亮點在於學區房。在宣發經理的設想中,蕭可應該扮出精英范兒,和裝成孕婦的美女模特一起,營造出不能讓下一代輸在起跑線上的氛圍。

    但忙碌半晌,半成品照片列印出來之後,眾人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照片中一雙俊男靚女固然配合得天衣無縫,笑得十分甜蜜,看上去是幸福家庭的模範。但正是因為完美得過了頭,反而流於平淡,沒有足夠火花,缺乏某種抓人眼球的吸引力。攝影師換了構圖重拍了幾張,仍是如此。

    拍不出想要的效果,不僅宣發經理和攝影師愁眉不展,其他人也高興不起來。

    恰在這時,蕭可接到尹覺意的電話,說他已經回來了。趁大家都在b市,抽個空把電影海報給拍了。

    蕭可正和他商量時間,那抓耳撓腮的攝影師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過來,張口就是“師兄救命啊”!

    蕭可只好把電話先讓給他,看著他請外援。

    身為資深攝影師,又和蕭可合作了半年,尹覺意一聽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對師弟說道:“拍人物重點要突出特質。小可那麼年輕,強行扮成熟只會消磨了他的特點,讓照片泯然眾人。想要突出幸福感,未必非要拍成一家三口。你再好好想想。”

    有時靈感和瓶頸只有一線之隔。被師兄一提點,攝影師馬上有了點子,趕緊把蕭可按到椅子上,親自化妝。這次再拍出來,果然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平庸,而是讓人眼前一亮,效果超乎預期。

    “就是這張了!”宣發經理將小樣看了又看,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不管韓董同不同意,我都一定要用!”

    她擔心老成持重的上司會接受不了這個創意。但事實證明,她多慮了。韓熙林看過兩副樣品後毫不猶豫地選中了後者,只在蕭可收工回家後私下對他說道:“你是我的人,能和其他人拍出火花才有問題。”

    蕭可為他不講理的獨佔欲感到好笑,故意抬杠道:“你是在質疑我的演技?”

    韓熙林說:“感情裏最特別的那部分,再精湛的演技也演不出。”

    “強辭奪理。”雖然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但蕭可是堅決不肯承認的。翻了翻宣發經理拿來的樓盤宣傳冊樣品,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請教道:“你說哪里的房子適合老人居住?”

    “想把伯父接過來嗎?”

    “嗯。”蕭可覺得,蕭輝光在老家經歷過太多,繼續留在那裏未免影響心情。如果換個環境,說不定能過得愉快些。

    至於蕭輝光現在不同意,那也沒關係。花上一兩年的時間慢慢磨,還怕不能成功?

    岳父上門,韓熙林不敢輕慢。認真想了想,問道:“伯父如果喜歡釣魚爬山,可以住到近郊。如果喜歡熱鬧的話,市中心綠化好的地方也不錯。我在幾處不錯的樓盤裏都留了房子,你可以去看看,隨便挑。”

    “不行,這是我送給他的禮物,必須我來買。”

    “好吧,那我找人幫你篩選篩選。”韓熙林從善如流,心中卻暗暗決定,不管蕭可花了多少,屆時加進代言費裏一起給他就好。

    提到蕭輝光,蕭可不禁想到了那名記者,便發了條訊息給陳尚行,問他打聽得如何。

    看到消息後,陳尚行馬上打來電話,但口氣卻有些古怪,無奈裏透著鬱悶,“蕭可,那件事你不用再理會,已經擺平了。”

    “擺平了?什麼意思?”蕭可一愣。陳尚行只說幫他問問,沒說要採取行動啊。

    陳尚行不答反問,“你記得方敬陽嗎?”

    “嗯,開年我要拍的軍族劇裏,他演男主角。”

    “你剛拿下代言的時候,他找我問過你的事,口氣很酸。至於你問的那個記者,盛典那晚採訪過我後,下樓和方敬陽在停車場嘀咕了半天。我本來沒當回事,但後來看見你發的消息,兩件事串一起就明白了。我詐了下那記者,他承認說,是方敬陽讓他跟蹤你媽媽,說可以挖條大新聞。不過伯母不願接受採訪,只說他們離婚了,想知道內情的話去問你爸。我估計,大概是你跟伯母在說話時被方敬陽偷聽到,又加油添醋轉告了記者。”

    這人怎麼這樣。蕭可皺眉道:“你認識這個方敬陽?他是什麼性格,為什麼沒見面就針對我。”

    陳尚行說:“還能為什麼,防爆而已。有孟小樓這個前車之鑒,他當然會有危機感。但他這做法也太卑劣了,居然想拖你父母下水。你家裏人都關照過了吧?可別讓他們接受採訪。這記者一開始就是帶著偏見去的,肯定寫不出好話。”

    這點倒是沒問題。蕭輝光連對兒子都不假辭色,怎麼可能接受記者採訪。蕭可說:“記者這塊不用擔心。你給我下方敬陽的聯繫方式,我找他聊聊。”

 

    他不想還沒開始合作就和同組演員鬧矛盾,打算溝通一下。

    但陳尚行卻說道:“不必了。正好你這部戲的監製和原作者來我家吃飯,想請我媽複出演個角色。我順口提了下這件事,作者一聽方敬陽坑的是你,馬上和監製說要換主演。”

    寫軍旅題材又是作家的,蕭可只能想到一個人,韓父的朋友老雲。他問道:“作者是不是姓雲?”

    “對,就是他。軍裏的文職幹部,軍銜還不低。想拍好這部劇監製還得仰仗他,現在雖然還在磨,但我估計監製遲早會同意。”

    說到這裏,不等蕭可接話,陳尚行又埋怨道:“你既然認識他,直接和他聯繫不就完了。為了你這件事,現在我在家都快待不下去了。”

    這抱怨來得奇怪,蕭可趕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你和這部戲有什麼關係?而且,你不是說暫時不拍戲了,想去參加騎行集訓嗎?”

    “問題就出在不拍戲上。”陳尚行鬱悶道,“我去g市前和我媽打了招呼,說去看男友,等元旦時他回來,大家一起見面吃飯。結果我媽以為我男友就是你。她跟我說,找演藝圈的人可以,但我必須繼續拍戲。還把簽證什麼的都藏了起來,不讓我出國。”

    “……你和她解釋過嗎?”

    說到這個陳尚行就抓狂,“她現在正激動著,不管我說什麼都當是藉口。還說什麼婚姻事業總得有一樣讓家裏滿意,非逼著我二選一。”

    蕭可記得年初合作時,搜到的資料裏說,陳尚行的媽媽在無奈息影后,把拍戲的追求都寄託在了兒子身上。偏偏陳尚行雖有天賦,卻不喜歡這行,也難怪她激動。想了半天,蕭可只能找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要不,把小尹叫到你家,當面跟她說清楚?”

    “我正打算這麼做,但就怕她堅持認為我說謊,隨便拉個人來騙她。”陳尚行說,“實在不行,你帶弟妹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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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之後陳尚行沒有再聯繫蕭可,目測應該已經搞定了老媽。

    做為新鮮出爐的最佳男配,接下來幾天,蕭可採訪不斷,忙得都沒空去探望韓父,更遑論去餐廳檢視近況。

    一開始蕭可還挺配合,基本有求必應。但對二十幾家不同媒體重複回答了基本一模一樣的問題之後,他覺得這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便在微博上發了條置頂公告。說自己要趁休假指點主廚,推出新菜品,順便再看看餐廳有無可以改進的不足之處。實在是分.身乏術,沒空再接受採訪,請各位媒體朋友見諒云云。

    如果是別的明星拒絕採訪,就算不被看成耍大牌,也會被似褒實貶地評價一句“真有個性”。但蕭可這麼做,業內業外卻都是一片歡呼叫好聲,紛紛點贊。倪廣的評論“誰打擾蕭老闆一陣子,我記恨ta一輩子”,更是隨著聲明一起被轉發無數。

    不過,推得了陌生人的訪談,卻推不了熟人的邀請。在拍完電影海報之後,蕭可接到老雲的電話,說一開始還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會由他來演。既然現在知道了,趁監製同意撤了方敬陽,重換主演的機會,想把他由男二提到男主,問他願不願意。

    蕭可這才知道,劇組已經和方敬陽解約了。姑且不說願不願意接主角的問題,他覺得這懲罰似乎重了點。

    聽出他的疑惑,老雲立即說道:“我作品描寫的是軍人。軍人是什麼樣的人?正直、忠誠、奉獻!我不要求演員擁有這些品質,但起碼人品不能有問題。連以前的青幫紅幫都知道禍不及爹娘,方敬陽只是出於嫉妒心,就隨意猜度污蔑你父母。我寧可不拍這本書,也不要這種人來演我的主角!”

    以前小聚時,老雲給蕭可的印象是話不多,但脾氣好。沒想到老頭子倔起來,和老文差不多。

    察覺方敬陽觸到了老雲的底限,蕭可便不再提這人。安撫了老頭幾句,他為難地說道:“雲叔叔,男二和主角差得太遠了。”

    這部與原著小說同名,叫做《傳承》的軍旅劇,主角是一個來自普通軍人家庭的高中生。小時候他的父親常駐部隊,很少回來,家中裏裏外外都是母親在操持。一些眼紅他成績好的孩子常常為此欺負他,嘲笑他是沒爸的孩子。

    爭強好勝的主角雖然靠著老爸回家時教他的軍體拳,把這些熊孩子全給揍老實了,但卻沒法抹去心中的陰影。常年目睹母親辛勞,他潛意識裏認為,軍人的家庭意味著孤單無奈,不會幸福。

    待到主角升讀高中,同齡人開始攀比名牌之際,父親退伍歸來,用補助開了家小店。家裏生活雖然因此寬裕了一些,但仍然談不上富裕。主角沒有埋怨什麼,只暗自發誓,等大學畢業後,他要從事最賺錢的工作,讓老爸老媽都過上好日子。

    但在高考之後,父親卻在沒有和他商量的情況下,擅自作主替他報名參軍。他不想再重複父親的人生,多年積怨一朝爆發,和父親大吵一架。但最後卻禁不住母親的懇求,無奈地答應先去參加初檢初審。

    主角本想故意表現差勁,讓人家主動淘汰他,沒想到卻在辦事處碰上了父親的老戰友。

    家裏孩子還在上幼稚園的戰友,以前總聽他爸炫耀兒子學習體能樣樣好,心裏不免泛酸。這次意外遇見他,忍不住想額外考校考校。主角不願被人看輕,靠實力讓戰友徹底服氣。體能優秀,又有軍人家庭加成,他被保薦錄取。半個月後,開始了新兵生涯。

    《傳承》主角的性格比較多面,聰明又擰巴,傲氣又迷茫,懂事又孤僻。他不情不願進了部隊,想故意犯渾,好儘快離開軍營。但又屢屢因為好勝心,咽不下那口氣,緊要關頭往往超常發揮,讓班長和上級對他又愛又恨。演員必須拿捏好那種少年熱血,以及固執倔強的分寸,免得用力過頭變成傻氣,頗為考驗功底。

    當然,對蕭可來說演技沒問題,讓他為難的是裏面槍支操作這塊。主角從小受父親薰陶,經常接觸□□,操作方面成績優異。當初監製之所以挑中方敬陽,是因為他以前演過不少員警角色。在幾個候選人中,拍槍戲還算有模有樣。

    相比之下,蕭可原本預定的男二文職士官角色,就是個知識份子,全劇下來沒碰過槍,純講理論知識,很適合他。

    聽出蕭可似乎有拒絕的意思,老雲問道:“小可,你覺得你沒把握演好?”

    “不,我就是——”

    “有把握就行。”不等他說完,一心想促成這樁事的老雲便打斷了他的話,“你先聽我說:主角剛進軍營那會兒比較順利,不用吃苦,靠以前的積累輕輕鬆松就能勝過同齡人。但後來被相中調往精銳團隊,進行特別培訓時,他的局限性就顯出來了。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講,他被真正的實力人物碾壓得碴都不剩。也就是在這時,他因壓力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勝心,發誓一定要做到最強。”

    說到這裏,老雲頓了一頓,“你一定奇怪,我怎麼說起這些來了。不瞞你說,小可,自從上次看過《百味人生》的訪談,我就覺得你的經歷和我筆下的主角有相似之處。雖然職業不同,但都是憑那一口氣,硬生生從低谷又攀回高處。你這股勁頭,我很喜歡。如果當時不是已經定了主角,我一定指名要你來演。現在好不容易又有了機會,我說什麼也不會再錯過了。小可,就答應雲叔叔吧。”

    話說到這份上,蕭可覺得自己若不答應,簡直就是個罪人。但是,長輩看好,不代表他的短板會就此消失,“雲叔叔,多謝你信任我,但我不會用槍啊。”

    老雲本來以為蕭可遲疑,是因為覺得主角打戲太多太辛苦,不願意接。畢竟,他現在演藝餐飲都是事業小成。哪怕不上工,每天躺著也有豐厚進賬,沒必要再去演風吹日曬的軍旅戲。

    一聽他是在顧忌這個,老雲連忙說道:“還記得導演讓你提前一周進組嗎?就是讓你到部隊體驗生活去的。只不過,你以前的角色是文職,不用深入體驗,每天到部隊看看,感受一下氛圍就行。但主角得提前一個月進組,和戰士們同吃同住,一起出操訓練,晚上還有專人給你上槍械課。如果你願意接的話,這點絕對不用擔心。”

    雖然恨不得連騙帶哄地讓蕭可把主演合同給簽了,但權衡再三,老雲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提前說明辛苦的地方。想拍出好劇得付出時間精力,如果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到時蕭可嫌累,有了抵觸情緒,劇的品質也要跟著受影響。

    老雲怕蕭可不願吃苦,但他本人其實覺得無所謂。要說苦,前世發病走兩步就喘的日子才叫難挨。現在身強體壯,累極了大不了睡個長覺,就能再度精力充沛。

    更何況,他喜歡高科技的東西。槍械導彈在他眼裏是逆天的黑科技,平時沒有機會碰。這次拍戲說不定能摸摸真傢伙,他更是一百個樂意。

    拋除顧慮,他說道:“既然會特別培訓,那我這邊沒問題。”

    老雲頓時樂得找不著北,“就等你這句話!我馬上聯繫監製,一有准信兒就告訴你。”

    相比老雲的興高采烈,監製卻頗為猶豫。身為作者,考慮的是如何讓自己的作品變得盡善盡美,最大程度貼合自己的創作初衷。但身為製作方兼投資者之一,監製卻不得不考慮到收視率和回本等等現實問題。

    蕭可剛拿了最佳男配,人氣頗高,但迄今為止還沒演過主角的他,真能撐得起收視嗎?而且,最主要的是,近年來他演的角色,一個都市暖男,一個梨園子弟,雖然演技都很好,但某方面來說也有局限性。那就是不夠陽剛,和軍旅劇的主角要求相去甚遠。

    考慮到種種因素,權衡再三,監製依舊猶豫不決。搜出蕭可的相關視頻看了看,正在琢磨該怎麼說才能勸得老雲改變主意,無意間又刷新了一下,突然彈出幾張新照片,卻是尹覺意放出了一組《飛虎》的宣傳新照。

    他這部還沒開始剪輯的電影,雖然在外界尚無水花,但在導演圈卻有不少人在關注。一方面是好奇,電影界國寶級別尹雲漢前輩的孫子跨業拍片,會出一部怎樣的成品。更多的導演,則是因為欣賞尹覺意的攝影風格,期待他能將獨有的特質延續到電影裏。

    看到照片,監製這才記起主演是蕭可。想到這部電影是戰爭片,好奇蕭可在片中的表現,便點了進去。

    放大圖片之後,他卻愣住了:不是說主演是蕭可嗎?照片中心這個頂著鳥窩頭,臉上黑一道灰一道,赤膊短褲,神情焦慮的山裏娃是誰?

    直到將幾張照片都看完,他終於確認,這的確是蕭可,只是造型與以前相比有天壤之別。

    原本已經找好託辭的監製,這時不禁動搖起來。蕭可這造型,真是把出道以來的形象都毀了個徹底。漫說他是上升期間的小生,就連已經固定地位的人氣視帝,也未必肯這麼犧牲。

    照片下的評論裏,粉絲們都在痛心疾首,說這宣傳照的意境固然大氣悲愴,但怎麼正主的造型竟然比定妝照還醜?雖然有上空福利彌補了一部分遺憾,但還是讓人心塞塞,至少把臉給整乾淨不行嗎?

    粉絲們在乎造型光鮮與否,但對身為業內人士的監製來說,蕭可這麼做卻代表了敬業扎實。

    如果身為主演的蕭可能把拍電影的敬業精神帶到電視劇來,這部劇就算成了。

    再翻了翻以前與蕭可合作過的導演演員,評價都是認真踏實,監製終是打消了那幾分顧慮,主動聯繫蕭可,約定日子一起出來聊聊,順便把主演合同給簽了。

    接到電話的蕭可並不知道監製曾經的糾結猶豫,只是發愁:還以為可以多陪韓熙林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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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氏是b市的地產大戶,樓盤品質好,物業也不錯。這處新盤剛剛開始宣傳時,就有不少人在留意觀望。

    不過,對大部分家庭而言,買房是傷筋動骨的大事。趁許多地產商都趕在元旦做活動,有意向的人都準備逐一考察一番,比較過哪家的政策最優惠,然後再下手。

    這天,路過韓氏的售樓部,人們驚訝地發現,原本光禿禿的廣告位上多了一組照片。照片裏的小夥兒帥氣陽光,躺在懶人沙發上舒適地伸展長腿,單手摸著下巴,笑得憧憬而甜蜜。

    在他的幻想裏,有五彩氣球與繽紛鮮花環繞的盛大婚禮,有美麗妻子驗證孕情的驚喜,有初為奶爸的手忙腳亂,有因孩子學業優異的得意。末了畫面一跳,變成家庭事業雙圓滿的意氣風發,頗有幾分走上人生巔峰的感覺。

    成家,生子,立業,是人生必經階段,時下的年輕人至少要占一樣。海報中,青年的幻想濃縮了人們對未來最美好憧憬,用明快亮麗的畫面,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在眾人眼前。尤其是青年那幸福的笑容,格外具有感染力。淺淺的酒窩裏仿佛盛滿陽光,燦爛得讓人們情不自禁也跟著微笑起來。

    誰年輕時沒幻想過將來?不知不覺間,路人們會心微笑之餘,紛紛回憶起了自己青蔥年少時,對未來的種種期許。

    而一些打算備孕或者正準備結婚、想要挑選學區房的小夫妻小情侶們,更是不由自主代入了帥哥營造的幸福氛圍,直接走進了售樓部。直到售樓小姐笑容滿面地上前打招呼,才意識到自己到了哪里。

    雖然他們的打算是明天挨個把中意的樓盤看過來,比較優惠政策。但既然提前來了韓氏,那就先看看沙盤唄。

    這麼一看,他們頓時挪不動腳了:社區不但規劃好,附近的學校從幼稚園到高中一應俱全,而且優惠力度還相當大。

    做足了功課的買房者都瞭解行情,知道換了其他地產公司,能開出的優惠政策最多也就和韓氏不相上下,但社區規劃、周圍環境卻未必有這裏好。

    詢問完優惠之後,好幾對情侶都決定馬上交意向金,以便明天開盤時能第一時間搶到心儀的房子。身上錢不夠的,立即聯繫家人送來。不一會兒,售樓部大門外的停車位便泊滿了車子。

    人氣這個東西,向來具有雪球效應。發現還沒到正式開盤的日子,售樓部就人頭攢動,生怕錯過優惠的其他購房者們趕緊也跟進來詢問。至於真路人們,先是被廣告吸引,繼而發現場面異常火爆,想到親戚朋友裏似乎有誰也在問買房的事,連忙通知他們來搶便宜。

    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售樓部所在的這條街便因熱情的購房者接踵而至,由平日的暢通無阻變為水泄不通。聞訊趕來的人們見縫插針地尋找車位,一出一進,使得後面的司機大排長龍。

    待到下午時,某個在高峰期專門報告路況的廣播節目得知這條街從上午一直堵到現在,不免納悶。特地派了位元電臺記者過來採訪,看看是不是市政府在臨時修路拆遷。

    到現場一看,記者才發現他們全猜錯了,同時也愈發納悶:在房地產疲軟、各種救市政策層出不窮也無力回天的今天,為何這家地產銷售竟如此火爆?難道我國真的到處都是有錢人,市場蕭條也阻擋不了他們花錢的熱情嗎?

    懷著疑問,記者隨機採訪了幾位元剛從大廳出來的購房者。大家的回答基本一致:看到孟小樓的廣告順便進來瞅瞅,覺得各方面都合適,就抓緊時間買了唄。

    至於唯一做出不同回答的那位,則是位剛剛放學的高中生。她的原話是:“蕭老闆以前都不接受雜誌採訪,沒有照片。這次接了兩期,還要等月底才印。所以我今天特地過來找他的海報。”

    “那你找到了嗎?”記者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追星歲月。

    小姑娘得意地晃了晃手裏厚厚一摞宣傳冊,“當然,不過我更想要他的人形展示板。阿姨,你能幫我要一個嗎?”

    順著她指的方向,記者頓時被迎賓人形板帥了一臉。情不自禁盯著小帥哥的笑臉看了片刻,才遺憾地搖頭,“抱歉,阿姨做不到。”

    同時,她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我也想要啊!

    電臺主持人在收到記者發回的前線採訪之後,如實轉述了堵車原因,並提醒司機們在樓盤售罄之前,最好都選擇繞行。

    明天就是小長假,出行高峰比平時提前了幾個小時。這條消息隨著電波傳到全市車主耳中,無意間又幫韓氏與蕭可做了一次免費推廣。

    聽到新聞的圈內人士都在感歎蕭可的吸金能力,前幾天剛和蕭可簽完主演合同的監製樂得哼起了走調的秦腔。至於受邀前往蕭可家小聚的幾人,則不約而同地決定,等下一定要狠敲竹槓,好好吃一頓大戶。

    此時,蕭可正借生日宴席的機會,在公寓向丁海立,還有他重點培養的兩名主廚預備役學徒教授新菜譜。

    考慮到今晚來的都是年輕人,相比以肉類為主的硬菜,大家更喜歡吃個有趣,他便選擇了平時不常做的菜式。其中一道,是菊花火鍋。

    之前他在山裏拍戲,由野菊花聯想到這道菜,便讓丁海立訂了一批特製的紫銅小鍋。

    雖然當時蕭可把菜譜和鍋子圖一起傳了過來,但丁海立怕味道不正砸了餐廳的招牌,寧肯暫不上新,也要等蕭可回來親自示範過再做。於是便從金菊盛開的秋天,一直拖到了冬至。

    好在現在四時鮮花不斷,隨時可以採購到需要的花卉。否則,這批特製銅鍋還得等明年才能用上。

    鍋體雙層均用紫銅打造而成,外層雕刻著精緻的菊紋。和尋常火鍋用具類似盆或者鍋的造型不同,它從上方看去就像一隻底盤稍深的大號盤子。中央有一處倒酒精的空心圓柱,內部做了特殊處理,放緩了酒精的燃燒速度。

    點燃酒精,導熱性極好的銅鍋不到片刻便燒到發燙。蕭可抓起一撮切得極細的冬菇蔥白薑絲,下鍋燒出嗤響,再兌入雞湯。然後用去掉花蒂、撕成一瓣一瓣的新鮮白菊加進湯中,加蓋繼續熬煮。

    等雞湯入味的功夫,蕭可又去料理其他菜。

    讓一名學徒打蛋白,另一名處理綠豆沙。等材料備齊,蕭可先迅速將磨得十分細膩的豆沙搓成長條,再裹上一層打到起泡的蛋白。然後在拌過佐料的麵粉中轉了一圈,沾足了生粉放進預先燒熱的油鍋中炸透,

    嗅著甜香,丁海立試著上手擺弄了一下豆沙,發現雖然刻意減少了水份,自己還是沒法捏出形狀。不知第幾次暗暗感慨著蕭可的手藝,他問道:“小蕭老師,這道菜叫什麼?”

    “假羊尾。”這道菜上圓下尖,細細長長,就像一條羊尾巴。

    心中默記之余,丁海立沒忘了處理手上的雞茸。等以豬肉、蕉芋粉、目魚絲等為主料的雞茸煮好,顏色變為半透明,蕭可提醒道:“添火腿。”

    剔去了肥肉、純用淨瘦部分的雲腿細末加入鍋中,雞茸頓時從瑩潤透黃變成了粉紅,膩香中帶上了幾分鹹鮮。

    取過一隻較深的碗,蕭可將與銅鍋一起訂制的一塊波浪形銅板浸進油裏迅速過了一下,然後豎進碗中,說道:“把火腿雞茸添到這邊。”

    隨即,他又讓學徒炒了一份鴨油豆尖,盛到另一邊。

    看著這碗紅綠分明,猶如異色太極的菜,丁海立琢磨了一下剛才的步驟,猜測道:“等下上了桌以後,是不是要把銅板抽掉?”

    “沒錯。兩樣菜中間有了油,不會混在一起。”

    頓了一頓,蕭可又問道:“老丁,今早讓你準備的炸豬皮呢?”

    “帶來了。”丁海立立即取出一隻食盒,端到蕭可面前。

    這是餐廳剛開業時就準備好的。當時採購去了合作供貨的養豬廠,親自指揮著割下現宰大豬脊背上三寸寬的一條肉皮,一共收了幾十條回來。處理乾淨後炸到表面起泡,再濾去油汁,曬透收到小壇裏密封。

    丁海立一直不知道這是做來幹嘛的。今天早上,蕭可忽然讓他取出一整條肉皮,洗去膩味後用高湯泡軟帶來。他頓時上了心,不但全程親自動手,這會兒更是目不轉睛盯著蕭可的動作,準備看看,他要怎麼化腐朽為神奇,將普通的炸豬皮變成美味佳餚。

    將泡好的長條豬皮切成細絲,蕭可開了大火,下了辣椒白胡椒等佐料,一起旺火猛炒。等被高湯泡得綿軟的豬皮吱溜溜冒著白氣,蒸幹了水份,他又敲進兩個雞蛋,炒出蛋花後收火裝盤。

    嗅到那股麻中透香的味道,不但老丁移不開視線,在做其他菜色的兩名學徒也開始心不在焉。察覺到他們的神情,蕭可撥出一小碟,放上牙籤一起遞過去:“你們先嘗嘗。”

    此舉正中下懷,三人也顧不得客氣,連忙動手。不過,比起徒弟們的性急,老丁到底講究些。小碟端到面前後先不急著開吃,而是先打量外表。

    用高湯發軟再切細,又被煸去水份的豬皮現在微微泛白,同銀絲牛肉差不多粗細。如果不是看到了過程,他也猜不出這是什麼食材做的。挑了幾根送到口中,他頓時眼前一亮:和尋常幹香油膩的炸豬皮不同,口中的肉皮鬆軟彈滑,略帶嚼勁,但並不肥膩。用來佐餐下酒,再好不過。

    “小蕭老師,這道菜得有個好名字吧?”丁海立心說,假羊尾就罷了,這一道若直接叫炸豬皮,恐怕沒幾個人願意點。

    蕭可說:“桂花皮炸,因為它突起的小泡像桂花。”

    “這名字不錯。”丁海立稱讚道。他可以預見,待這道菜推出後,食客們又該追著服務員問食材了。

    這時,銅鍋裏的酒精燒完,已經咕嚕嚕漲了好一會兒的湯動靜開始變小。蕭可揭開蓋子,待熱氣散盡之後,看到裏面的菊瓣隨著鮮湯漲沸不斷翻滾,已然從瓷白變為透白,徹底入味。土雞鮮甜融合了菊花特有的幽香,馥鬱綿長。

    往隔層裏又添了些酒精,蕭可讓學徒們片好魚肉、裏脊,又備上幾盤鮮蝦仁和蔬菜,準備等人到齊後再點火涮菜。

    剛把自己做的幾樣菜端上餐桌,客廳那邊便傳來了敲門聲。

    開門一看,赫然是昨天剛到b市的于小嶽,站在他身邊的卻是金蘭。

    這組合委實出人意表。蕭可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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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金蘭一打岔,蕭可只得暫且按下困惑。看了看壁鐘,說道:“應該快了吧。”

    話音未落,鄧一博便從還沒來得及關的大門進來了。

    他最近剛同小主播分了手,向蕭可打過招呼,發現屋裏有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大美女,雖然知道這是蕭可的朋友,不能吃窩邊草,還是習慣性捋頭髮整衣領,主動問好。

    鄧一博同金蘭搭話的功夫,其他人也陸續都到了。大家基本都認識,並不拘束,輕鬆隨意地互相打招呼。

    見客人到齊,丁海立幫忙把菜都上好,然後說還要回餐廳做菜,祝賀過蕭可生日快樂,便帶著兩個徒弟離開了。

    今天來的客人雖然不多,卻都是好友。待眾人上座之後,蕭可和韓熙林站在桌前,剛要向大家公佈戀情,注意到只剩兩個空位的陳尚行,卻不由先問道:“弟妹呢?你怎麼不給她留位子?”

    聽到這話,蕭可原本到了嘴邊的“男朋友”,不由縮了回去,扶住韓熙林的肩膀,改口說道:“就在這裏。”

    “……”

    一時間,除了鄧一博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表情精彩紛呈。

    于小岳和蕭可交情最好,也最為震驚,不禁脫口而出,“是在拍電視嗎?”

    “……不是。”

    “也不是開玩笑?”于小嶽再次確認。

    這次沒等蕭可回答,金蘭趕緊先給了他一胳膊肘,“就算要拍片,也不會請你來演啊。蕭英俊對心上人可在意,獲獎時還不忘特地感謝,怎麼會是開玩笑呢。”

    說著,金蘭斟了兩杯蓮露酒,遞給韓熙林一杯,“這位——”

    “叫我韓熙林就好。”

    “哦哦,韓熙林。”金蘭以前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默默記住這個名字後,說道:“我們蕭英俊人特好,文能下廚武能演戲,十全十美。你跟他在一起,保准既幸福又有口福。祝你們恩恩愛愛。”

    “謝謝,我也會讓他幸福。”說罷,韓熙林微微一笑,和金蘭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雖然表現得很鎮定,實際上金蘭內心的震驚並不亞于于小嶽。只是怕表現出來讓蕭可在男友面前下不了臺,才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直到聽見韓熙林的話,她發現同性戀和異性戀似乎沒什麼區別,都是因為愛情才走到一起。何況蕭可的這位男友不但一表人材,態度也很誠懇,這才釋然。

    有她開了頭,陳尚行和尹覺意這兩位同道中人也趁勢同韓熙林碰杯喝酒。

    以前他們在k市時都到韓家蹭過飯,當時就認識韓熙林,只是不熟。

    沒想到蕭可選擇的居然是這個冷淡少言的男人,做為全程見識過每日長途電話煲和貼心快遞的尹覺意覺得反差略大,不禁說道:“小可,你該早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為了挑禮物,這幾天我請教了不少人。早知道的話,我就不買首飾了。”

    因為來前蕭可特地強調了不讓他們帶禮物,除了粗枝大葉的鄧一博,兩對情侶不約而同選擇了給弟妹準備見面禮。陳尚行這對挑的是鉑金首飾,金蘭則準備了一套新年特供版的大牌彩妝。但計畫趕不上變化,他們的禮物註定是送不出手了。

    因為尹覺意的話,蕭可忍不住先想像了一下韓熙林耳環項鏈齊上頭的模樣,才說道:“因為你們當時都誤會了,我不知該怎麼解釋。所以……”

    陳尚行說:“不許找藉口,今天我們一定要吃窮你。來,壽星快介紹下,這碗紅綠太極是什麼做的?”

    “火腿雞茸加上——”

    話音未落,早就想開動的金蘭忍不住先舀了一勺,“雞茸還能做成透明的?”

    見粉色的肉糜沒有熱氣,金蘭便直接送進了口中。誰知入口後才發現原來溫度不低,慌亂間她直接拿起于小嶽的茶杯猛灌,還被嗆得咳了兩聲,“好燙!”

    仍舊處於呆滯狀態的于小嶽終於回過神來,連忙給金蘭倒水,又為她拍背順氣,“你沒事吧?”

    這兩人之間的曖昧,連傻子都看得出來。雖然好奇金蘭怎麼找了個普通人,但有了蕭可和韓熙林這碗老酒打底,小小驚訝一下也就過去了。倒是剛才眾人皆驚唯他偷樂的鄧一博,看著兩人的親密情形,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露出一絲茫然。

    沒有人察覺到他的異樣。把灼熱感沖下去後,金蘭看上去反而更饞了,“不用介紹,先吃完再說。我還以為這碗菜只是樣子好看罷了,沒想到口感滑韌鮮爽,實在太好吃了!”

    于小嶽說:“小可的手藝和演技一樣好,但你也別吃撐了。要是還想吃,明天我帶你去禦膳宮。”

    “囉嗦。”這時金蘭的注意力又轉向了菊花火鍋。嘗了一口湯底,頓時被那柔膩甘美的口感征服了。剛要下筷,忽然又想起什麼,趕緊推了一把于小嶽,同時使了個眼色,“去給我拿辣椒來。”

    收到她的暗示,于小嶽不禁看了蕭可一眼。

    蕭可立即會意,起身說道:“我找給你。”

    說話間,兩人一起來到廚房。沒有其他人在,少了顧忌的于小嶽小聲說道:“小可,你真想好了?我有個同學也喜歡男人。每次見他,我都覺得他過得很辛苦。”

    知道好友是關心自己,蕭可也不以為忤,“從功利的角度說,會不會覺得辛苦主要還是看回報吧。就像演員拍戲常常熬夜,一兩分鐘的鏡頭重複拍十幾個小時,都很辛苦。但相應的,報酬也比普通工作高得多,所以大家都願意吃苦。這段感情讓我們彼此都很快樂,相比之下,遇到的一些小問題根本不算什麼。”

    雖然蕭可沒有提到愛或喜歡之類的字眼,但從他說話時不自覺露出的微笑來看,于小嶽便知道,他有多重視那個人。

    自己的擔心也許是多餘的。各人際遇不同,無法類比。

    意識到這點,于小嶽也跟著微笑起來,“那祝你們永遠幸福快樂——可惜了,過來之前,我媽一直念叨說想看你穿結婚禮服的樣子。”

    “等國家允許同性註冊那天吧。”蕭可說,“不是還有你麼,你怎麼和金蘭在一起的?老實交待。”

    于小嶽又開始臉紅,“上次不是寄照片嘛,她把送給其他影迷的貴重禮物和我的搞混了。我按快遞上的電話打過去,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偶爾聊上兩句。後來她過來旅遊,我開玩笑說了一句要招待,她居然真到我家附近的景點來了。然後……咳咳,總之她臨走前和我說,我從性格到長相,都和她小時候憧憬的男友類型一模一樣。”

    想起那天金蘭在國劇盛典時說的話,蕭可不禁問道:“人家都這麼說了,你當時就沒點反應?”

    “就我這條件,放普通人裏還湊合,但要和明星大美女戀愛,還是太寒磣了。她條件那麼好,我怎麼敢追。直到這次過來,和她聊了一天,才知道她的想法。她入行是因為以前家庭條件不好,機會來了想拼一把。入圈後她一直擔心會受不住誘惑,防備心始終很重,直到息影才松了口氣,覺得沒有辜負自己。她說,如果能同符合她理想的人在一起,就再沒有遺憾了。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表示,我還算個男人嗎?”

    說到這裏,于小嶽才醒悟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叮囑蕭可,“這些話你誰也不許告訴,包括你男朋友。金蘭特別要強,如果不是我一直退縮,她也不會把心裏話全都告訴我。你千萬要保密。”

    “放心,我不愛傳閒話。”蕭可這才知道,上次在《彈劍歌》的劇組,臨別前金蘭說女主很像她是什麼意思,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彼此通完氣,兩人離開廚房,坐回餐桌。于小嶽早忘了當作藉口的辣椒,金蘭也沒問,只把天梯鴨掌挾到他碗裏,“這個特別好吃,快嘗嘗。幸虧我退圈了,要是以前,為了保持身材,看著一堆好吃的卻不能動,氣都要被氣死。”

    聽她提起身材,尹覺意也提醒陳尚行,“你每次買山地車,為了車架輕幾十克寧願多出幾千塊。照你那演算法,今天這頓飯吃完,你得為身上多出來的肉再出好幾萬。”

    “我吃得多,但運動量也大,不會長胖。”陳尚行涮了一勺蝦仁,放到他碗裏,“這個湯配上鮮蝦,簡直絕了,你一定要吃。”

    唯一單身的鄧一博,則是口不停吞地埋首大吃大嚼,看那架勢,像是要一次性吃個夠本似的。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明天則是新年元旦。佳節裏愛人朋友都陪在自己身邊,蕭可心中深感滿足。基本不碰酒的他忍不住倒了小半杯,剛想喝,卻被韓熙林按住。

    詢問地看了他一眼,卻聽對方悄聲說道:“場合不對,等他們走了你再喝。”

    對上他別有深意的眼神,蕭可會心一笑,依言放下酒杯。

    待到吃飽喝足,眾人告辭之後,韓熙林卻沒能如願以償,和蕭可來場半醉的激情旖旎。因為開心的蕭可一不留神喝多了,對一個怎麼搖都沒反應的人,韓熙林實在無法出手。

    最終,他索性把自己也灌到半醉。在淩晨時分的絢爛煙花中,抱著蕭可一起沉入夢鄉。

    這與預想中的浪漫跨年實在相去甚遠,韓熙林不免稍覺遺憾。直到新年晚上,兩人回家陪韓父吃完飯,一起看電視時,在錄播典禮中聽到蕭可的獲獎致詞,那幾分淡淡的鬱悶才一掃而空。

    g市的那天早晨,他的疑問沒來得及說出口。如今,蕭可卻自動給了他答案。相識相戀以來,潛移默化間,感情悄然推動著彼此,他因蕭可而改變,蕭可又何嘗不是。

    隨著螢幕裏的蕭可結束致詞,熱烈掌聲響起。注視著舞臺上愛人意氣風發的模樣,韓熙林松了松突然發緊的領帶,忍不住找了個藉口,將他帶回自己的房間。不等走到床邊,就急切地將他壓在牆上深吻。

    長吻結束,蕭可趕緊提醒他,“這是在爸爸家。”

    “也是我家。”韓熙林不由分說,繼續動作。

    這是兩人本夜最後的對話。直到過了零點,

 75

    蕭可的話讓韓熙林深感失落,但還是體貼地說道:“你去年就沒回家,今年是該去了。”

    他想問問蕭可有沒有向家人提起自己,但轉念想到錄製典禮那夜的爭執,旋即打消了這個主意。蕭可家的情況似乎有些複雜,他還是不要給愛人添加壓力了。

    只是,說到蕭可的家庭,韓熙林不免記起在避暑山莊生出的疑問。進而想到,他家裏的條件貌似不太好,那是如何養出除必要儲蓄之外、對多餘金錢滿不在乎的態度?難道這是有藝術追求的人特有的通病?弄得自己送份禮物都要拐彎抹角。

    “想什麼呢?”見韓熙林半天沒動靜,套上t恤後蕭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替他理了理淩亂的頭髮。

    拋開那些不著邊際的念頭,韓熙林順勢抓過他的手親了下掌心,穿上睡衣下床去翻西裝,“有件東西昨天沒來得及給你。”

    蕭可無奈道:“我說了不要生日禮物。”

    “這不是禮物。”韓熙林將一份圖冊遞到他面前。

    就著落地燈翻了翻,蕭可才發現這竟是餐廳分店的設計圖紙,從選址到內部裝修一應俱全。由裏面附的照片看,差不多快完工了。

    韓熙林解釋道:“你不是說想在年底左右開設分店麼。剛好這處物業房租到期,我讓人收了回來,留著自己用。我是負責投資的股東,絕對不會放過賺錢機會。所以,這不是禮物,是投資行為。”

    他偷換概念的手法玩得越來越熟練了,蕭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翻回第一頁,他注意到,大概是第一家店非常成功的緣故,這次分店沒有選在商業中心,而是一個十字路口交匯處的臨街鋪面。每次從機場回來他都要路過那裏,記得人流量很大,附近的商場餐廳,生意都十分紅火。

    以禦膳宮的名氣,開業後每天的客流量想必是加倍火爆。如果按以前的協議來,最賺的還是他。因為韓熙林要承擔裝修稅費、員工工資等等日常開銷,而他只要出菜譜,教導下廚師就能拿到高比例分紅。

    雖然知道以韓熙林的身家不在乎這點錢,但蕭可還是覺得有點彆扭。

    正琢磨著該怎麼說服韓熙林改合同,注意到照片下方附的紙巾包裝圖樣似乎有些異樣,他不禁多看了兩眼。

    包裝依舊延用了老店的黑底金字,主體基本沒變,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端詳片刻,蕭可終於發現了端倪:交叉的金林路和可忠路,地圖上標注地名時用了隸書,其中林字與可字單獨用了古隸,與其他字的筆劃相似中略有不同。乍眼一看,往往會先注意到林可這兩個字。

    略一思索,他頓時明白了個中玄機。對韓熙林的這份“良苦用心”,覺得有趣的同時也有幾分好笑。

    往韓熙林懷中一靠,他說道:“還說不是禮物,也虧你想得出來。”

    說什麼物業房租到期,搞不好是韓熙林特地買的。

    見他看穿,韓熙林緊緊擁住他,說道:“看在我找遍地圖的份上,你就別多說了,直接收下就好。嗯?”

    這種時候如果再提改協議的事,未免太煞風景。但不說的話,蕭可又不太甘心。思索片刻,他突然靈光一動,“韓熙林,我們開個聯名帳戶吧。以後餐廳的收入我都存進去,將來留給孩子們用。怎麼樣?”

    經過那夜的開導,在孩子的問題上韓熙林已經改變了主意。聽到蕭可的話,他先點了點頭,又調笑道:“連孩子都考慮好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說什麼未必認定我。”

    蕭可這才發現,原來這傢伙還挺記仇的,自己開過的玩笑都被他記在了心裏。

    剛想說話,韓熙林已將他按倒在柔軟的被褥間,從背後掀開的t恤,吻上他的蝴蝶骨,“先給你留個印,免得再說些有的沒的。”

    *****

    蕭可原以為,暫時不用拍戲的話,春節來臨之前他可以清閒一些。除了打理餐廳,準備新菜和分店的事之外,再看看新劇劇本,背背臺詞就好。

    但一個意外,卻打破了他原本的悠閒計畫。

    通過曾導的努力爭取,後期做得差不多的《彈劍歌》被安排到針對學生的假期劇場,春節期間開始播出,寒假結束之前播完。

    時間一變,所有的宣傳檔期也跟著變。由於男主在趕另一部戲,相對清閒的蕭可和金蘭便成為宣傳主力,三天兩頭跟著導演參加各種綜藝節目,賣力宣傳了大半個月。

    金蘭早預備在電視劇播完後宣佈息影,上節目時便有意謙讓,將大部分風頭讓給了蕭可。

    從沒參加過綜藝的蕭可不瞭解規則,對她的安排言聽計從。等節目播出之後發現不對勁,卻已經晚了,該錄的基本都錄完了。

    他不好意思地向金蘭道歉,卻換來對方的佯怒:“小岳拿你當弟弟看,我就是你嫂子。敢跟嫂子見外,罰你今晚為我做六道——不,八道菜。”

    蕭可只得說好。

    前一部戲餘熱未消,綜藝當道,又有獎盃加成,蕭可人氣持續上升。以他為封面的兩本雜誌上市不到半天,兩萬餘冊便銷售一空。之後雜誌社緊急加印了兩批,還是被瞬間搶光。雜誌官博特地艾特了他道喜,但無意在韓父以及韓熙林處發現目測足有幾十本相同雜誌的蕭可,總覺得這銷量或許水份很大。

    等電視宣傳跑得差不多,分店的開業時間也定了,就在春節初八,蕭可去劇組報導的前一天。為了吸引食客,新菜將先在分店推出,第二天再同步到老店。

    其間,電影裏合作過的鄧尼斯帶著姐夫周孚,到b市的禦膳宮來品菜,蕭可算是正式和將來一起參加博古斯比賽的搭檔碰了頭。

    周孚今年四十出頭,但無論是外表還是談吐,都顯得十分年輕,言語舉止間自信滿滿,說起現代廚藝理論來頭頭是道。蕭可把古代的觀點與他兩相印證,兩人越聊越投機。作陪的丁海立一開始還能插幾句嘴,到後來只有旁聽的份了。

    交流半天下來,兩人頗有些傾蓋如故的感覺。蕭可主動問道:“比賽的具體流程是什麼?”

    知道他這麼問,是代表同意和自己組隊了。周孚精神一振,說道:“比賽會提前一年,每隔半年進行一次選拔賽。報名截止到本月底,下個月月中,開始國內初選,從報名者中挑出六名選手。過了初選之後,六月份再進行亞太地區複選,從六個國家的選手中挑出五組,在來年一月到法國里昂參加總決賽。”

    蕭可又問道:“今年我們國家有多少人報名?”

    周孚說:“兩三千吧,不過在初選之前要先刷一遍,算是預選。報名的時候我會為你做保,這樣我們都不必參加預選。根據以往的經驗,淘汰後剩下的選手大概在三百人左右。”

    在三百人中拔頭籌,蕭可自認有這個信心,“到時會指定菜色嗎?”

    “會給每位選手們發下相同的食材,用同樣的設備,任選手們自由發揮。雖然我的目標是最終和你一起組隊,但在初選中,我們會是競爭對手。”

    說到這裏,周孚開了句玩笑,“你千萬別被淘汰了。”

    恰好這時,即將成為分店主廚的學徒端著晚餐進了包廂。蕭可笑著指了指託盤,說道:“你先嘗過再說。”

    為了招待他們,蕭可早上親自動手準備了一番。當下十幾道擺盤精緻的菜肴一一上桌,色香俱全,帶來視覺與嗅覺的雙倍衝擊。不但因聽不懂他們聊天內容而昏昏欲睡的鄧尼斯徹底清醒過來,周孚也不禁露出讚歎之色。

    周孚還沒說話,旁邊灌了一下午茶水、早等得不耐煩的鄧尼斯便搶先動了筷子。才嘗了一口銀絲牛肉,他便兩眼放光,咕噥了一大串母語。蕭可雖然聽不懂,但從他眉飛色表情來看,多半是讚美。

    外行嘗鮮,內行的角度卻與別不同。周孚舀了一勺牛肉舉到面前,打量了片刻油潤微澤的褐紅肉絲,說道:“沒放小蘇打,也沒捶打,是直接切的吧?”

    他說的前兩種方法,都是讓牛肉口感鮮嫩的手法,但這麼一來卻會損失原味。所以禦膳宮從不用這種取巧的法子,純靠刀功火候。

    見他一眼就看了出來,蕭可深感佩服,“對。周師傅,你眼力真好。”

    “眼力好不代表能做到。我在你這個年紀,刀功遠遠不如你。讓我來炒這銀絲牛肉,肯定要又捶又打,才能保證夠嫩。”

    周孚感慨了一句,將勺子送進口中,讓那鮮香滑嫩的口感在舌尖停留片刻,才去看下一道菜。

    在琳琅滿目的特色菜中,他卻又挑了一道家常的獅子頭。

    獅子頭用陶制小缽燜成,底部墊了一塊新鮮肉皮,上面鋪陳著冬菇、乾貝、風雞、青筍等配料。將浸足了蔬香,光潤飽滿的肉圓盛到骨瓷碗中,只看了一眼,周孚便說道:“沒用機器細磨,純靠細切粗斬,又在炫耀你的刀功了。”

    蕭可說:“這麼簡單,怎麼能算炫耀,無非需要一點耐心罷了。”

    嘗了一口,周孚品咂片刻,強忍著繼續吃完的衝動,說道:“讓我猜猜,沒用前後腿,用的是最嫩的肋肉吧?”

    “對。餐廳平時不供應這個菜。今天現殺的活豬運過來後,我讓分肉的員工專門取下了肋肉,留著做獅子頭。”

    “香潤腴滑,肥而不膩。我上次一吃到這麼正宗的獅子頭,還是在一位歇業的老廚師那兒。但他用了醬油來紅燒,下面托底的蔬菜未免沾了幾分酸味,不如你白燒的好吃。”周孚評價道,“也幸虧你沒推出這道菜,否則客人全跑你這兒,淮系餐廳該跳腳了。”

    說完,周孚才注意到,就在他們品菜交流的時候,鄧尼斯已然把半數以上的盤子都清掃得只剩一半了。

    見狀,周孚趕緊三兩口把獅子頭吃完,抄起筷子也加入了清掃行列,全無剛才的淡定風範,“得,再說下去我連湯都快喝不上了。小蕭,

 76

    年底是餐飲旺季,周孚這次過來只請了一天假。吃過晚飯,他和蕭可又聊了一會兒,便準備前往機場,明天繼續工作。

    還沒吃夠的鄧尼斯卻是不肯挪窩,說要再多留幾天,把特色菜都吃個遍。還當場聯繫助理,讓他取消機票,以示自己不接受任何人勸阻的決心。

    小舅子的饞相弄得周孚有些不好意思。但轉念一想,如果自己有空,一定也會在b市多留幾天,這才釋然。道別的時候,他留了張名片,說道:“小蕭,我來你這兒考察過了,有空也到我那兒去坐坐吧。雖然不是我的店,但卻是我的手藝。”

    為了將來的組隊,除了已經探討過的理論問題之外,自然也要見識下搭檔的實踐水準。算了算時間,蕭可說道:“最近我又接到兩件工作,加上分店開業的雜事,一直要忙到年後才有空。不如等過了除夕,我再到s市找你。”

    “差點兒忘了,你的本職工作是演員,副職才是大廚。”開了句玩笑,周孚說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們餐廳春節期間都不歇業,屆時你過來,正好請你吃開年宴。”

    蕭可笑道:“一定要上拿手菜。”

    “那是必須。”

    說罷,兩人握了握手,蕭可將周孚送出門外,然後去聯繫倪廣,商量分店廣告的事。

    上次的馮家事件裏,他搜索報紙銷量排名時,無意看到各大網站的主題廣告價格比較。發現倪廣供職的那家網站收費不低,這才意識到,上次只給對方付了車馬費的自己占了大便宜。

 

    這一次,無論倪廣再怎麼推辭,他都堅決要付錢。倪廣說不過他,索性直接把這筆錢轉成了公司尾牙聚餐的訂金,一口氣預定了四桌。蕭可無可奈何,只得退讓一步,準備到時給他們多加幾個菜,再免掉尾金。

    處理完餐廳的事務,次日蕭可又趕到攝影棚,繼續演藝圈的工作。

    他最近剛和某個巧克力品牌簽了形象代言,準備錄製廣告,還要為某大牌時尚雜誌的春節封面拍攝。二者都是看了最近的韓氏廣告才找上門來,不同的是,前者看中的是他的人氣號召力,後者卻是相中了他在鏡頭面前的硬照表現力。

    相比其他活動,拍雜誌沒多少酬勞,就是一個八千塊的紅包。而那條花兩天時間拍完的巧克力廣告,則讓蕭可一下子便進賬兩百多萬。

    收工這天,正好韓熙林告訴他,為蕭輝光準備的房子已經佈置好了。問明白市價,蕭可把新到手的酬勞,加上以前的積蓄一起打給他。渾然不知,韓熙林表面笑眯眯地接過,轉頭又湊了個整數,加在代言費裏一起返到他賬上。

    蕭可那天提起代言費純屬玩笑,沒想到韓熙林還真打了過來。看著提示入賬數字裏高得離譜的金額,無語之餘,他決定和去年的餐廳分紅一起存進聯名帳戶,留給下一代用。

    沒過幾天,禦膳宮分店即將開張的消息,隨著常客們的口口相傳,以及網站的推送,推廣開來。相比總店開業時的“默默無聞”,此次分店無論關注度還是期待度都提高了許多。雖然照例沒有折扣,但聽說當天會有新菜,許多饕客都表示一定會過去捧場。

    資訊無界限。身在h市的蕭輝光也聽說了這件事,並在除夕前兩天,頭一次主動聯繫了蕭可。說為了不耽誤他的工作,今年春節他就不必回老家了,自己會到b市來找他,讓他提前到招待所訂個房間。

    感覺到蕭輝光的軟化,蕭可十分開心。但他沒料到的是,對這事反應最大的居然是韓父。

 

    韓父早從兒子那兒聽說蕭可今年要回去陪伴父親。他活到這個歲數,人情世故都看得通透。一聽兒子說春節要留守,就知道小倆口的事還沒在蕭父那兒過明路。見蕭輝光要到b市,他主動詢問兒子,“要不要我先跟親家公聊聊,幫你博個好印象?”

    “你別異想天開。”韓熙林馬上說道。

    韓父不樂意了,“我是為你好,你小子別不領情。雖然我不跳廣場舞,但搓麻沒問題。以我的口才,一起玩幾天下來,到時保准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小可再張口,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抵觸情緒多多少少會低些。”

    他說得煞有介事,韓大董事不禁心動了片刻。但想到老爹以往的種種光輝事蹟,隨即反應過來,依舊堅決制止,“找你的老朋友搓去,別打擾小可他們父子團聚。”

    “好吧好吧。看你急的,真是兒大不中留。”毫無邏輯地抱怨了一句,韓父掛了電話。心中卻逕自琢磨,等親家公到後,怎麼說也要設法見一面,看看是個什麼性格,以後好不好相處。

    剛剛抵達b市的蕭輝光並不知道,自己還沒習慣這個城市的空氣,便有人先惦記上了他。

    和來接人的蕭可碰了頭,父子兩人一時也沒什麼話好講。看時間還早,蕭可先帶他去了準備好的房子。

    這是一套全新的樓梯房,收拾得清爽乾淨,除了傢俱電器,各種日用品亦是一應俱全。到陽臺轉了一圈,看過梯架上長得欣欣向榮的花草盆栽,蕭輝光回到客廳,問道:“租的還是買的?”

    “買的。”想到上次編的謊,蕭可又補充了一句,“最近拍了個樓盤廣告,地產商以成本價賣了我一套。”

    蕭輝光說:“成本價也得花錢。你現在要開第二家餐廳,每天現金周轉得過來嗎?”

    他口氣生硬,像盤問多過關心。好在蕭可已經習慣了他的性格,也沒生氣,只說道:“沒問題。”

    蕭輝光不知道兒子壓根不用操心這些問題,還以為他是不願細說,眼神一黯,隨即借著低頭開拉鏈的動作掩飾過去。

    他將從動車一路緊緊抱到現在的舊包打開,露出裏面有新有舊的幾疊鈔票,放到蕭可面前的桌子上,說道:“開店沒備用金不行。異地取錢得花手續費,這次動身前我取成現金帶了過來,一共有十三萬七千,你先收好,明天去存起來。”

    這筆錢有零有整,估計是他一輩子的積蓄。蕭可懵了,下意識地說道:“我自己有錢。”

    “快收起來,別弄丟了。”沉默片刻,蕭輝光又輕聲說道:“我就你一個兒子,不要推辭。”

    這大概是相見以來,蕭輝光口氣最溫柔的一次。

    說不上什麼原因,蕭可突然有些心酸。略一思索,他覺得如果再爭執下去,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的關係又要鬧僵。不如暫且收下,幫他存起來,等離開那天再把卡悄悄放進他包裏。

    想到這裏,蕭可伸手帶上拉鏈,當著蕭輝光的面放進臥室壁櫃最裏面,“謝謝。”

    見狀,蕭輝光扯了扯嘴角,不易察覺地一笑,“以後要好好過日子。”

    “嗯。”

    在家喝了杯茶,休息片刻,蕭輝光說想去看看他的餐廳。眼看差不多該到飯點,蕭可先聯繫了丁海立,讓他多準備幾份菜,然後才帶著蕭輝光下樓找計程車。

    這邊廂,知道老闆的父親要過來,老丁不敢怠慢,立即遣開兩個學徒,親自上灶動手。

    踩著飯點過來覓食的韓父恰巧走進廚房,見即將成為主廚的兩名學徒都在旁邊打下手,不由稀奇道:“來了什麼貴客,值得你親自下廚?”

    “小蕭老師的爸爸過來吃飯,我得準備準備。老韓你先坐,等這盤起了鍋,我加塞兒給你炒菜。”

    一聽說親家公要來,韓父眼珠一轉,立即有了主意,“今天我不太餓,倒是想找個包廂先歇一歇,我的菜不急,你有空了再慢慢做。對了,等會兒小可他們過來了,你別說我也在這裏。”

    這要求有些奇怪,丁海立剛想問個明白,扭過頭卻發現,韓父早走得沒影了。怕耽誤了火候的他只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先專心炒菜。

    公寓離餐廳不遠,蕭家父子沒多久就到了。遠遠看到他們出現在電梯口,做完菜便帶著員工候在門外的丁海立,趕緊示意大夥兒上前齊聲問好。

    蕭輝光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蕭可也是哭笑不得,趕緊揮手讓員工們散了,該幹嘛幹嘛去。末了,他小聲問道:“老丁,你這搞的什麼名堂?”

    老丁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也是當爹的人,知道父輩就喜歡看兒女出息。”

    “……你女兒上次來找我合影時,明明說她才念高中啊?”

    “她那個年紀,交出好成績就是出息。怎麼能和小蕭老師你比?”

    打量老丁說得信誓旦旦,蕭可遲疑著回頭看了看,發現蕭輝光雖然依舊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但眼中卻陡然多了幾分光采。

    見狀,蕭可不再說什麼,開始帶著他參觀餐廳。

    蕭輝光沒有看過本地節目,只在報導裏知道兒子開了家餐廳,卻沒想到竟然這麼高檔。而且還不到正式晚餐時間,餐廳裏便坐滿了人,看起來生意不錯。驚訝之餘,心中不禁愈發自豪。

    不過,以他的性格,即使喜歡也說不出什麼誇獎的話語。倒是想提醒下兒子,告訴他還有進步空間,千萬不能滿足于現有成就。

    將整個餐廳轉了一圈,他乾巴巴說了句“不錯”,又搜腸刮肚想了一番,把最近在廣播裏學的新鮮名詞搬了出來,“你這裏開展那個什麼,網上訂餐的服務沒有?”

    蕭可搖了搖頭,“沒有,我們的菜需要擺盤。如果外送的話,賣相就大打折扣了。而且這個價位的菜,大家都更願意到餐廳來享受氛圍。”

    蕭輝光倒沒想到這點,一時語塞。

    見氣氛似乎有些尷尬,丁海立趕緊打圓場,“說到網路,小蕭老師,你還記得半年前有人建議你做網店的事情嗎?不用我們費心,已經有人□□了。”

    “哦?”上次倪廣轉述粉絲留言後,蕭可回去查了下,發現開網店有不少流程要辦,不想又麻煩韓熙林,便暫時擱置下來。後來事情一多,更是拋到了腦後。現在聽丁海立一提,這才記起,“什麼意思?”

    “就是代購。有個女學生自己弄了個店,幫別人帶我們的金銀肝、蓮露酒什麼的。每樣加個兩三塊的辛苦費,把這錢攢上一兩個月,再到店裏來吃一頓。她現在已經把所有價位的飛宴都吃遍了,說下一個目標是吃正餐,還希望讓我們再多弄點能快遞的乾貨,讓她早日達成目標。”

    說到這裏,丁海立笑了起來,“現在的年輕人頭腦就是靈活啊,什麼都想到了。”

    蕭輝光隱約聽出他話裏的深意,卻沒有生氣,只是欣慰地想,有這樣精明周到的人幫忙,兒子會省心許多。

    不到年紀,還無法體會爸爸心態的蕭可對此一無所覺,想了想,說道:“網店原本就是為了方便外地的客人。既然已經有人做了,那我們就不必再管,專心經營好兩家店就行。”

    “沒錯,其實這樣也好,省得我們再招專人打理。”偷眼打量著蕭輝光面色重新恢復自然,丁海立說道:

 77

    </script>    聞言,蕭可也有些奇怪。仔細打量蕭輝光片刻,疑惑道:“衣服沒問題啊?”

    蕭輝光覺得那老頭神情裏透著幾分熟稔,不像是在看陌生人,但也不像認錯了人。正在尋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然嗅到撲面而來的陣陣異香,頓覺饑腸轆轆,不由把疑問拋到腦後,說道:“那大概是他比較熱情,喜歡逢人就笑。”

    落座之後,他數了數,見桌上有六盤菜,還用酒精爐吊了一小鍋湯。習慣地想說太浪費,兩個人哪里吃得了這麼多。但被愈發濃郁的香氣一熏,立時再度忘了自己的初衷,顧不得說話,先嘗了一口碗裏的濃湯。

    一口熱湯下肚,他頓覺融融暖意自胃間流遍全身,剛才在室外沾上的幾分寒意被徹底驅散。同時,一股鮮醇濃潤的味道凝聚在舌尖,久久不散。

    用勺子撥了撥碗,見裏面還有一隻雞翅,蜜色的表皮被瓷勺一碰便悄然破開,露出酥滑至極的嫩肉。蕭輝光不由奇怪道:“雞翅湯也能煮得這麼好喝?”

    蕭可解釋道:“不是純雞翅,還有鴨掌,一起炸到表皮金脆後加進高湯,倒進陶罐慢慢熬煮。如果喜歡就先多喝點,稍後湯熬得差不多,翅掌上的膠質會徹底化開,到時要把豆腐放進濃湯繼續燉,就不好直接入口了。”

    剛才參觀廚房時,蕭輝光就見識過那鍋高湯。比他腰部還高幾分的圓筒大鐵鍋裏,湯已經用了大半鍋,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量。火腿方、鮑魚、整雞等等之類沉在鍋底的好料都露了出來,在琥珀色的湯汁中若隱若現。當時他還問為什麼不加水,負責打湯的幫廚認真地說,這湯每天都要換食材新熬一鍋,中間不得摻水,否則就要變味了。

    彼時蕭輝光還覺得兒子講究得過了頭,但現在嘗過,發現高湯能將原本普普通通的雞翅鴨掌調理如此美味,又覺得兒子這麼做挺有道理,難怪生意紅火。

    喝了兩碗湯,蕭輝光又去看菜。一盤透亮油潤,碼得根根分明又紋絲不亂,配著點綴的碧綠香菜、鮮紅碎椒,漂亮得像藝術品的燴面頓時吸引了他的視線,“你這店裏還賣麵條?”

    “嗯。面是老丁現和的,高筋面不加水,只摻蛋白,成型後先用小火炸到半酥,再添入雞湯半炒半煨,做成後入口即化。上了年紀的客人都喜歡點一份當主餐。”

    這面單看外表,就像起鍋沒多久的清水面,口感居然是酥軟的?

    聽蕭可這麼一介紹,蕭輝光愈發來了興趣。挑了一筷子送進口中。一嘗之下,他頓時覺得兒子說得太謙虛了:這麵條說是用油炸過,但入口之後,除了即刻消融的腴滑鮮潤之外,卻沒有分毫膩味。確實適合他這種年過半百,牙齒不好又耐不住油膩的人。

    一口吃完,他忍不又來了一筷。剛要再試試另一種菜,突然間卻意識到一個問題,伸出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舌尖上的美味也悄然化為苦澀。

    “怎麼了?”

    蕭可還以為麵條起鍋時配料沒剔乾淨,嗆到了蕭輝光。剛要起身倒水,卻聽他問道:“你的手藝是哪里學來的?”

    猜到他多半會問,蕭可早做好了準備,“前兩年學的。”

    “練得這麼好,沒少吃苦吧?”

    “還好。”

    其實,當年雖有禦廚傾囊相授,他不必像普通弟子那樣天天小心翼翼地侍候,什麼時候師傅舒心了,才會從指縫裏漏一兩個竅門出來。等學成之後,還要再做幾年白工,才能正式出師。但饒是如此,現在回想起當年那些枯燥單調的練習,他也會奇怪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只是,蕭可不願示弱,認為這些事說來無益,不如不提。

    看他還是那副不願多說的模樣,蕭輝光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是我失職,讓你受委屈了。”

    沒想到他神情不對是因為這個,蕭可一時不知該怎麼接。同時,也不想大過年的盡提些傷感事,便岔開話題,說道:“你現在退休了,要不要搬到b市來住?這邊很大,玩一年都玩不過來。”

    猜兒子不想再提過去的事,蕭輝光也克制了自己的情緒,“我就在老家。”

    想了想,蕭可換了個理由,“我新店人手不夠,你有空的話,能不能來幫忙?”

    蕭輝光有些意動。但旋即想到,自己做了一輩子工人,不懂管理,也不懂做菜,到餐廳來也不過是吃閒飯,幫不了兒子什麼。便搖了搖頭,“我做不來。”

    蕭可早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被拒絕也不奇怪。他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而是繼續介紹菜肴,專心吃飯。

    而已經被他們父子都拋諸腦後的愛笑老頭韓父,則在丁海立又一次追問為什麼不能告訴蕭可時,打包了菜迅速離場。

    一邊往家趕,他還一邊發愁:看親家公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估計接受不了小林當他的兒婿,只怕將來小倆口有得愁。要是老天能降個契機,讓他意識到小林的可靠就好了。

    憂心忡忡的韓父並未想到,他的願望居然在年後當真實現了。

    *****

    由於新店初八就要開業,到時或許會需要老店這邊支援,蕭可便給員工們發了三倍的新年工資,和他們說定,過年期間不要回家,初八那天提前回來上班。

    工資翻倍,還依舊有假放,員工們自然樂意。私下約好假期一起行動,把平時沒空去的景點都玩一遍。

    至於蕭可的假期安排,因為和周孚已有約定,他便費了番唇舌,以訪友的名義,說服蕭輝光除夕後和他一起去s市,實則行旅遊之實。

    除夕前一夜,送走最後一波食客,大家一起吃了團年飯,餐廳便正式歇業。給大家發完年終獎,再次檢查過餐廳的各種總閥,離場之後,蕭可帶著蕭輝光一起去買年貨。

    兩個人過年,用不了太多東西。需要的食材都提前從餐廳帶回家裏,其他必需品韓熙林也讓人送了過來。父子倆去超市,只隨意買了點日用品。

    在收銀的時候,卻發生了一點小插曲:跟在後面排隊的大媽認出了蕭可,大聲一叫,頓時把整層超市的人都吸引了過來。匆匆簽了幾個名,見勢不妙,蕭可趕緊拉上蕭輝光拔腿就跑,連電梯也來不及乘,直接奔出商場。

    雖然以前就從報紙上知道,兒子現在很有名氣,但直到這會兒,蕭輝光才算切切實實感受了一把。雖然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心情大好。回到家後,還主動去洗水果沏茶。

    不太搞得懂他心理變化的蕭可正納悶地掛外套,忽然接到韓熙林的電話,“蕭大明星,早知道我就去那家超市候著你了。算起來我們足有四天沒見面了,你也不主動聯繫我。”

    考慮到和蕭輝光正在緩和期,如果這時候把韓熙林帶回家來,以他那孤拐脾氣還不知要怎麼發作。蕭可便決定先緩一緩,等相處一段時間,再和蕭輝光坦白。

    而且,為免日後給他留下有意欺瞞的不良印象,蕭可還否決了韓熙林先偽裝成朋友的建議。提前說定在過年期間,兩人暫且不要見面。

    對他的決定,韓熙林沒有不滿。只是習慣了每天早晚互相問安親吻,現在卻要獨自入眠,未免失落。

    接到他的來電,蕭可趕緊走到自己的房間,先把門鎖上,才去小陽臺說話,“昨晚才發過資訊啊。而且我不是說過嗎,你當我又出差不就行了。”

    韓熙林說:“以前出差都會通電話,還有視頻,現在我只能在粉絲的微博上看到你的近照。”

    “白天工作,晚上要陪我父親,實在沒空。”蕭可雖然有些歉然,但卻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便提議道:“有次我聽何倫說,你以前寫的美食點評很受歡迎。趁最近有空,再寫幾篇?”

    “他真是多嘴。”韓熙林抱怨了一聲,隨即解釋道:“不算點評,只是記載我吃過的各家知名餐廳。你知道,我以前胃口不好時,有一陣子到處嘗試。為免時間長了混淆重複,我註冊了一個帳號,每試過一家就記下口感。不知怎麼就突然有許多人關注,說我是資深美食家,還惹來一些麻煩。我懶得理會就停筆了,後來遇到你,更是徹底忘了還有這回事。”

    蕭可覺得,如果能在工作之餘給他找點瑣事做做,在蕭輝光離開之前,他應該不會再無聊得數著日子過,便繼續勸說:“不如,從我做的菜裏挑幾樣你喜歡的,隨便寫幾篇,怎樣?”

    愛人難得主動讓自己做件事,韓熙林立即答應,“好吧,不過我要獎勵,現在就要。”

    “……怎麼個要法?”

    “不為難你,親一下就行。”

    蕭可下意識先看了一眼緊鎖的房門,又聽了聽外面沒動靜。剛要說話,就在這時,和臥室陽臺相鄰的大陽臺上,蕭輝光忽然舉著噴壺出現了,作勢準備澆花。

    瞥到那抹身影,蕭可嚇得差點兒摔了手機。

    蕭輝光也注意到了他。見兒子在打電話,怕發出聲音干擾到他,連忙避了出去。

    半天沒等到動靜的韓熙林追問道:“人呢?”

    “不管什麼獎勵,等我們見了面再說。”雖然沒被捉現行,蕭可卻也沒心情繼續*。隨意說了幾句,便切斷了電話。

    韓熙林不知他怎麼突然害羞了。遺憾片刻,想想來年規劃已經審核完畢,趁晚間飯局之前,還有兩個小時的空閒時間,便搜索出之前當備忘錄的app,準備應邀給蕭可寫評。

    他反復試了好幾次密碼,才正確登錄。無視右上角那高達999的私信提示,他直接打開記事本,開始琢磨先寫哪一道菜比較好。

    回憶許久,韓熙林發現,只要是蕭可做的,不管什麼自己都愛,包括甜食。說起甜食,他不免又想到探班那天,因自己一時口快引得蕭可小小不滿的情形。遂決定就寫柿漿薄餅和鴛鴦奶卷,等蕭可看到,應該不會對他再有意見。

    既然是評價愛人做的美食,而且將來還要給愛人過目,韓熙林自然十分用心。寫完之後,還交給自己悄悄為蕭可養的那支水軍工作室潤色了一番,然後才發了上去。

    完成任務之後,韓熙林便去參加應酬。渾然不知,他的新稿在美食社區引起軒然大波。

    以前韓熙林對食物沒興趣時,評論都偏于客觀,行文言簡意賅。雖然偶爾也會誇獎食物的口感,但從未給過好吃、不錯之類的評價。

    他的筆鋒雖然冷淡,而且事先聲明純屬一家之言。但因為他吃過的知名餐廳著實不少,全球各地都有,比較過許多名廚的手藝,也說得出各種特色食材的特點,言之有物,反而意外地備受社區食客追捧。

    不過,曾有一些被他翻過牌子的餐廳,無視他那條表示所有評論都是出於個人主觀的聲明,或私信或留評,開出各種條件要他再添幾句誇獎的話語。這次情況多了,加上那陣子他始終找不到合意的餐廳,心灰意冷之下,索性不再積極尋找品嘗,也不再更新。

    消失兩三年的名人突然回歸,而且風格大變,一反之前的冷淡,各種讚美排比層出不窮。社區的饕客們不禁猜測,這位曾經特立獨行、叫做雙木林的美食點評家,是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樣,決定把業餘愛好發展成兼職賺錢的手段,開始收錢寫軟文了?

    但是,饕客們翻來覆去把文章看了幾遍,也沒有找到軟廣必備的名稱位址聯繫方式。反倒是他們自己,被文裏的甜食吸引得口水氾濫。

    不是軟文,難道是他自己要開餐廳?評論區各種猜測刷出上百條後,終於有人揭秘:“鴛鴦奶卷是禦膳宮的甜品。柿漿薄餅不知道,也許是正準備推出的新菜。”

    一提禦膳宮,大家頓時都服氣了。社區有剛進入社會的新鮮人,也有工作多年功成名就的精英人士,平時常去消費的餐廳差異極大。但禦膳宮既有價格親民的飛宴,又有相對高檔的正餐,涵蓋面頗廣。喜歡美食的b市人基本都去嘗過,外地的食客們也大多找代購買過他家的東西。一致認為味道沒得說。

    接下來的猜測,便倒向了另一個方向。有羡慕po主能提前吃到禦膳宮新品菜肴的,有猜測他和蕭老闆是否朋友的。不一而足。

    但是,看著一片樂呵的評論區,螢幕前卻有其他商家開始不滿。

    點開私信,再度確認自己發給雙木林的資訊與評論並未收到任何回復,青年表情沉鬱地關面,切換到另一個主頁。

    這是博古斯世界烹飪大賽的官網,將全程跟進報導明年的比賽。在地圖上點開屬於自己國家的位置,確認過比賽時間。青年剛要下線,視線落在中國的地圖上,略一遲疑,點了進去。

    中國的預選已經結束,剛剛公佈了初選名單。視線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異國文字上迅速掠過,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做的青年心中越來越不煩惱。正想退出,視線驀然一凝——名單最下方,

 78

    </script>    除夕來臨之前,蕭家那邊的親戚照例聯繫了蕭輝光,邀請他一起過年。

    蕭輝光怕熱心過頭的親戚們知道始末後,跑到b市來恭賀他們父子團聚。屆時忙於招待,反而耽誤了兒子的正事。便謊稱正在外面旅行,要過完年才回去,謝絕了他們的邀請。

    蕭可則提前抽時間,依次給韓父及幾位家住b市的圈中朋友拜了早年。除夕這天,他做了豐盛的三餐,又陪蕭輝光守歲看春晚,父子二人平淡而不失溫馨地送走了舊年。

    初一上午,兩人便按預定行程前往s市。

    相對平日,各個城市在春假期間難得空曠,街頭行人要少許多。但相應的,計程車也不好等。九點半抵達s市的蕭家父子,足足耽誤到十二點多,才趕到周孚就職的餐廳。

    下車之後,望了一眼對面的餐廳,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的蕭輝光說道:“踩著飯點過去不好,我們還是找地方先吃點東西,下午再去看你朋友吧。”

    “這個時間剛好合適。我這次應邀專程過來,就是為了嘗嘗他的手藝。”蕭可示意父親繼續往前走,“再說,我出發前就聯繫了他,現在他應該已經把拿手菜都準備好了。”

    聽兒子這麼一說,蕭輝光不再堅持。

    但兩人穿過門路,來到餐廳前,還來不及向領班詢問周孚在哪里,卻先看到許多食客往外走。

    蕭輝光連忙護著兒子退到一邊,避開人群,又猜測道:“莫非是有人辦喜事?但散場也太早了。”

    領班解釋道:“不是喜事,是十幾分鐘前這一帶突然停電了。電力局說還在搶修,但不能確定時間。廚房沒法做菜,所以只能請新來的客人們到別處就餐。”

    聽罷,父子兩人這才注意到,餐廳裏沒有開燈。服務員正托著燭臺,依次分到正在就餐的客人桌上。

    這時,只聽領班又說道:“二位想要用餐的話,這條街左轉有一家酒店,可以為住宿的房客優惠提供午餐和晚餐。”

    她見這兩位客人還拖著行李箱,猜測是趁春節過來旅遊的遊客,便介紹了一處吃飯住宿都方便的地方。

    見微知著,從服務員的素質,就可看出餐廳的檔次。蕭可本來還想趁機取取經,隨即卻反應過來:既然停電,估計說好的品嘗手藝也得延期。

    他剛想問問領班,周孚工作的地點在幾樓。尚未張口,一位穿著白色制服、頂戴白色圓形高帽的男子匆匆走下中庭樓梯,正是他要找的人。

    一看見他,周孚頓時面露尷尬之色,“小蕭,不好意思。我本來把菜都備齊了,結果一停電,有位剛到的熟客說特地約了女朋友過來,等會兒還要求婚,非讓我把菜端給他,說這關乎他的終身大事。我實在說不過他,只好點頭。小蕭,真是對不起。”

    都是做餐飲業的,蕭可自然能體諒他的難處,連忙說道:“沒關係,顧客第一優先。再說,我們也不是今天就走,還要在這兒玩兩天。總有機會吃到你的菜。”

    周孚這才心下稍安,說道:“剛才我讓徒弟又問了下,聽說這次電路故障比較麻煩,估計要四五個小時才能修復。我乾脆請半天假,帶你去一個朋友那裏嘗嘗鮮。你們先進來喝杯茶,稍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著,周孚親自將兩人引到一處雅座,端上沏好的香茶,然後才離開。等蕭家父子續到第二杯茶時,換上一身休閒服的周孚正好出來,開了二十多分鐘的車,將他們載到某條偏巷,停下說到了。

    蕭輝光以為這是周孚朋友開的小吃店,但蕭可一看格局,就知道這裏肯定是餐廳後門,估計地方還不小。

    果不其然,推開小門進去,穿過一條窄道,便是一間大大的廚房,所有的器具都擦得鋥亮,在雪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整潔。但蕭可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妥,仔細一看,終於找到了端倪:除了普通廚房該有的器具之外,房間裏還有許多他只在校園電影裏看過的類似化學設備的裝置,林林總總,基本都叫不出名字。

    蕭輝光卻與兒子正好相反。他少年時期就喜歡化學,還在化學試劑廠工作了大半輩子,多年以來都在和各種儀器打交道。進屋之後,他先注意到周圍酷似化學試驗室的陳設,繼而才根據抽油煙機等物,判斷出這裏是間廚房,不禁疑惑道:“做飯還用得上這些東西?”

    周孚解釋道:“我朋友這家店是做分子料理的,提出這個概念的兩位前輩,一個是物理學家,一個是化學家。做起菜來,操作步驟和我們普通廚師很不一樣,所以才需要這些設備。”

    “哦?那具體怎麼操作?”蕭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不禁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個嘛,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你等等,我把他叫出來,讓他給你解釋。”

    說著,周孚走向廚房另一頭虛掩的房門,提高嗓門喊道:“老範,你又不鎖門!小心哪次真進賊了,把你這堆寶貝全偷光!”

    片刻之後,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偷了他們也搬不走。沒看到那條通道嗎?稍微胖點兒的人都擠不進來。真要有賊上門,也只得認命空著手回去。”

    周孚說:“小心他把你的鍋給順了。一套大幾千,折下來一隻也得上千。”

    “好吧,你有理,過完年我在後門安個報警器好了。話說回來,你不也在闖空門嗎?你說我要不要先讓員警把你給逮了?”

    這人說話慢條斯理,似乎很是斯文,但卻是有一句頂一句,把周孚噎得翻了個白眼。注意到這點,蕭可不禁好笑。

    周孚十分無奈,“少囉嗦,我帶了朋友過來,趕緊來見客。”

    那人驚訝地說了聲稍等,隨即門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個剃著光頭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他個子不高,比三人中最矮的周孚還要低半個頭。一見蕭可,立即大步上前,也不等周孚介紹,便直接熱情握手,“蕭老闆,你好你好。去年你的禦膳宮剛開張我就去過,當時那幾道菜的味道,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一直想再去嘗嘗,可惜總是沒空。沒想到今天你居然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

    說罷,他又埋怨周孚,“你真不地道,闖空門也就罷了,還不告訴我來的是誰。早知道你請來了蕭老闆,我就不搗鼓那堆音響了。”

    周孚也是對這朋友沒轍。先瞪了他一眼,然後才說道:“蕭伯父,小蕭,他叫範春鳴,是這家店的老闆兼主廚,做的菜還算有幾分意思。”

    “范老闆,你好。”蕭輝光打了個招呼,視線忍不住又落回儀器上,默默琢磨著功用。

    蕭可晃了晃還被範春鳴握著的手,說道:“你好,這位是我父親。今天冒昧過來,好像打擾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範春鳴連忙說道:“蕭老闆,你千萬別客氣,例行檢查而已,沒什麼的——對了,老周,昨晚聯繫時你不是說今天要當值嗎?怎麼這個點過來了?”

    “我那邊停電了,想起你每年這個時候都在店裏,索性帶小蕭他們過來嘗個新鮮。”周孚說,“過來露兩手,趕緊的。”

    店裏還有範春鳴為春節家庭聚餐特地留的食物,東西基本都是現成的,稍微再處理一下就好。他立即打包票說道:“沒問題,老周,你先帶蕭老闆和蕭伯父到包廂聽聽音樂,我這邊馬上就好。”

    說話間,蕭可注意到蕭輝光的視線仍舊在機器上流連不去。難得見他有興趣的事物,把墨鏡掛到領口上,蕭可略一沉吟,說道:“范老闆,我很好奇分子料理的做法。能不能讓我旁觀下,順便介紹介紹它的原理?”

    “當然可以。”

    所謂人以類聚,範春鳴和周孚一樣,都不是那種喜歡藏著掖著端架子的人。

    再者,他十分欣賞蕭可的手藝,見他也對自己的菜種感興趣,頓時精神一振。一邊取食材,一邊介紹道:“這名字聽著唬人,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就是發掘各種食材的化學特性,再用科學手段來重新組合,讓它們換個模樣,予人新鮮好玩的感覺。譬如這個——”

    他擰開一隻圓形金屬小罐,露出滿滿一盒色澤透潤,近似圓狀的綠色小顆粒食物放在桌上。又取過勺筒,等三人依次取了勺子,才問道:“蕭老闆,你說這像什麼?”

    “這……魚子醬?”雖然自己的餐廳裏用不上這道食材,但蕭可曾在其他飯店嘗過,一眼就認出了形狀。只是不免奇怪,為何對方端出來的竟是嫩綠色,而且還看不出浸染痕跡。

    聞言,範春鳴神秘一笑,“你先嘗嘗。”

    見他賣關子,蕭可遂依言舀了一勺,試探著嘗了一口。

    顆粒在口中迸破的瞬間,爆發出的卻並非魚子醬特有的香滑之中微帶腥味,而是迥然不同的清甜多汁。蕭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竟是哈密瓜的味道!

    魚子醬味濃多油,就算用調料掩去了原有的腥味,那種特有的油厚感卻是無法徹底抹消的。範春鳴到底用了什麼特殊手法,才能做到這一步?又或者,

 79

    原來這道菜還真是用哈密瓜做的。但確認之後,蕭可反而愈發疑惑。拿起小罐湊近仔細打量,那透滑光潤的顆粒除了顏色之外,怎麼看都和魚子醬一模一樣。就算有專門的切制模具,果肉緊實的哈密瓜也不可能被切成透明。

    他好奇地追問道:“范老闆,這到底是怎麼做的?”

    範春鳴解釋道:“這是利用物理方法,重新組構了食物的分子結構。按步驟精確處理過的食材,再加一定比例的材料,比如乳酸鈣、大豆卵磷脂等等,就可以把巧克力製成泡沫型,把葡萄酒做珍珠。拿這份魚子醬來說,是果肉調入海藻酸凝膠做成的。”

    這些材料名詞蕭可聞所未聞,但這種徹底轉化食材外表與口感的過程,似乎在中餐裏也有類似方法。思索片刻,他問道:“照這麼說來,用豆漿加了凝固劑做成的豆腐、用澱粉與白糖做成的棉花糖,也可以算是分子料理吧?”

    “沒錯,蕭老闆反應真快。”範春鳴笑道,“當初我給老周科普時,他挺糾結的,直到看我從頭操作了一遍才明白原理。”

    聽他提起舊事,周孚立即沒好氣地說道:“那是你故弄玄虛,說得雲裏霧裏。說穿了,你當時就是想炫耀,巴不得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不懂。如果不是還想問我這個化學專業生食品化學的問題,恐怕也不會示範操作。”

    這下輪到範春鳴尷尬了。當年他接觸分子料理之後,辛苦學習了兩年多,又拜訪了各國有名的分子料理店,品嘗菜肴,與主廚交流討教。學成之後異常得意,回來籌備餐廳時,忍不住在老朋友面前得瑟了一把。彼時不覺如何,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當初那副嘴臉實在太欠揍,簡直沒法看。

    見他訕訕地啞了聲,周孚心中一樂,只覺剛才被他頂得無言以對的場子總算找回來了。遂宜將剩勇追窮寇地說道:“小蕭,以後你和這傢伙打交道可得小心。他把哈密瓜做出了魚子醬的外型,卻賣得比魚子醬還貴,忒心黑了。”

    一聽這話,範春鳴頓時急了,“別聽他瞎說。蕭老闆,我店裏的價格可比國外便宜得多。退一步說,就算均價高了點,但那是因為我設備人工方面投的錢比其他餐廳多。就說兩點:我對菜品的溫度要求精確到個位數,各個環節都有專人操控。菜上桌後,平均每兩位客人就要一名服務員陪同,告訴客人品嘗步驟,還要根據不同的菜肴,切換不同風格的曲子。這些折算下來,難道不是成本嗎?”

    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還想再氣氣他的周孚索性胡攪蠻纏,“你一道巧克力麵條的標價,比小蕭的天梯鴨掌還貴。但要論實惠,還是小蕭的更勝一籌。”

    蕭可早看出這兩人有鬥嘴的習慣,當下也不勸阻,把小罐遞到蕭輝光面前,說道:“它有魚子醬醇滑的口感,但味道卻不一樣,配在一起很獨特,你也嘗嘗。”

    嘗罷之後,蕭輝光卻並未品評味道,而是露出幾分猶豫。躊躇片刻,才下定決心一般,壓低聲音問道:“小可,餐廳有沒有不許洩露菜譜的說法?如果我向他請教這分子料理的處理步驟,你說他會教我嗎?”

    “你想學做菜?”蕭可奇道。

    “嗯。我很喜歡化學,但用化學原理來做菜還是頭一次聽說。看著挺有趣的,所以想試試。”

    蕭輝光之所以有這個想法,卻並非全因為好奇。更主要的原因,則是聽周孚說這種分子料理價格昂貴之後,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能把這門技術學到手,將來不就可以幫上兒子的忙?

    中餐講究刀工火候,不但要下功夫苦練,能不能做到味道出眾還得看天賦。他做了二三十年的飯,手藝只是尋常,就算肯吃苦,多半也做不出什麼成就。但據範春鳴剛才的介紹,這種分子料理似乎對其他方面要求並不高,只要懂得原理,嚴格按照步驟來做,也能做出上品特色菜肴,正適合他這種半路出家、又擅長化學的人。

    蕭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覺得如果父親能有個寄託,或許能過得開心些。等他學得差不多,自己說服他留在b市的理由也就更充分了。

    他立即說道:“我幫你問問。”

    這時,周孚已經和範春鳴拌完了嘴,又開始催促他快點做菜。

    範春鳴氣哼哼地取出一塊低溫慢煮了整整24個小時的牛排,正準備處理,聽蕭可問起學習的事,說道:“分子料理的概念在西方興起還沒幾年,國內目前還沒有靠譜的教學機構。如果要專業學習的話,得先出國。不過,蕭伯父應該只是感興趣、想學來玩玩吧?如果不嫌麻煩,可以等春節過後,我這兒開張時多過來轉轉,待上一兩個月,基本的差不多也就都會了。”

    剛才一聽國外才有學校,蕭輝光頓時皺起了眉頭。他英語辭彙量有限,積蓄給了兒子以後,手頭就只剩三千來塊,實在沒條件出國。

    他以為計畫要落空,孰料峰迴路轉,範春鳴竟答應讓他來觀摩,頓時大喜過望。但在一瞬間的喜悅之後,他卻又生出幾分猶豫:人家這麼大方,無非是在賣小可面子。但人情有往有來,範春鳴肯把手藝教給他,這份情面不可謂不大。將來小可要拿什麼去還?

    猶豫再三,蕭輝光慢慢褪增興奮,反而有幾分想打退堂鼓。

    見蕭輝光開始遲疑,範春鳴大概猜出他是不好意思麻煩自己,便找了個理由,好打消他的顧慮,“不過呢,蕭老闆,我是黑心生意人,不會幹白工。你不是要參加博古斯廚藝比賽嗎,你答應我,初賽復賽乃至決賽時都讓我跟著你,好掌握比賽第一手資料,近距離感受各路大廚風采。怎麼樣?”

    蕭可知道,博古斯比賽並沒有參賽選手不許帶朋友到場的限制。在六月進行亞太區復賽時,還會出售門票,讓觀眾到場觀看比賽。範春鳴提的這個條件根本不算什麼,說到底還是讓他占了便宜,反而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見蕭可沒有馬上答應,範春鳴暗暗感歎了下他的面嫩知禮,又主動多加了一條,“還有啊,蕭老闆,下次我再到b市,是不是該輪到你做東了?聽說你的分店開業會上新菜,等我過去時,不要忘了一起加進席面裏,哈哈。”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辭的話反而是不給人家面子。反正人情可以慢慢還,蕭可說道:“范老闆,那就拜託你了。”

    “嘿嘿,應該的。能把大明星家的長輩請到店裏,若是消息傳出去,我的生意一定會更好。”範春鳴玩笑道。

    事情便這麼說定了。稍後菜品上桌,四人在餐廳裏就著俏皮的音樂品嘗口感柔如海綿的低溫牛排、顏色與味道同樣豐富的蟹肉色拉等菜肴。間隙范春鳴又和蕭輝光聊了會兒,對他的化學知識儲備深感滿意,末了提醒道:“伯父回去可以先找本《食品化學》看看,這樣將來操作起來,會更得心應手。”

    蕭輝光記住書名。等午餐結束,向準備回家的範春鳴、以及回去上班的周孚相繼告別,到酒店辦了入住放好行李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服務員附近哪里有書店。直到把書買到手,這才覺得心裏踏實。

    接下來的兩天,蕭輝光白天跟蕭可去景點遊賞,晚上回來也顧不得休息,捧著書在臺燈下看得廢寢忘食,連以前最著迷的彩票都拋到了一邊。

    到了回程這天,中午蕭輝光和蕭可一起下樓等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把行李箱交給蕭可,然後走進酒店旁邊的商店,買了張彩票才回來。

    蕭可不禁問道:“這邊買的票不能到b市兌獎吧?”

    “最後買一注,無所謂中不中,只是留個紀念。”有了努力目標,蕭輝光最近不但笑容變多,偶爾也會說幾句心裏話,“以前我沒門路,又沒特長,不知該做什麼,就把希望都寄託在彩票上。現在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心裏踏實,今後就不必再買了。”

    說罷,蕭輝光小心翼翼地將彩票夾進已經翻得有點卷邊的,收進手提袋裏。

    見狀,蕭可微笑道:“爸,我等著吃你做的菜。”

    “我儘快。”蕭輝光沖兒子笑了笑,臉上帶著久違的自信。

    回到b市,蕭可本想藉口打理分店,溜出去同韓熙林小聚一下。但蕭輝光擔心兒子忙不過來,每次他出門都執意要跟去。無奈之下,蕭可只好把時間繼續押後。

    沒過幾天,就到了開業的日子。

    到分店幫忙時,蕭輝光已經從蕭可口中知道了韓熙林就是餐廳的投資人。但因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生怕生意不好,賺不回高昂的裝修費,以及員工開銷等等支出,讓投資人有意見,格外緊張。這天,天還沒亮他就起床,又催促蕭可提前一個小時趕到分店,檢查有沒有疏漏。

    結果當然是一切順利。有韓熙林聘請的專業人士幫忙,又有了老店的經驗,這次蕭可沒有邀請嘉賓,初八這天直接開放營業。還不到午餐時間,面積足有老店近三倍的分店上座率便達到百分之百,來遲一步的食客有的留下來排隊,有的則選擇預定。不到半個小時,晚餐的桌子也被搶定一空。

    開張大吉,不只蕭輝光放下心來,蕭可也深感喜悅。

    照例做完幾道主菜,他原本還準備出去向幾位常客敬酒,但聽服務員說,今天來了不少影迷,時不時攔著他們打聽蕭可在不在餐廳。怕自己出去後引起混亂,給普通食客帶來不便,蕭可只得暫且打消這個念頭。

    被他拉來擋酒的鄧一博,也樂得端起截留下來的美味,提前開吃。

    一口氣幹完半盤當季的東風薺,鄧一博這才稍稍放慢了速度,問道:“小可,過年時你跑哪里去了?想請你去我家做客,結果卻找不到人。”

    過年期間,鄧一博想起自己老蹭蕭可的飯,卻從來沒回請過,趕緊讓廚子準備了一桌席面。生怕韓熙林不許,還載著老媽一起去公寓接人,結果卻撲了個空。應門的韓熙林冷冰冰地告訴他,蕭可到外地辦事去了。鄧一博半信半疑地下了樓,試著打蕭可的電話,卻總是占線。

    聽他問起,蕭可解釋道:“那兩天我和爸爸到s市探望朋友兼旅遊去了。你找我的時候,估計我剛好在聯繫仲介找房子,所以占線。”

    “你想在s市置業?怎麼不找韓哥打聽?”鄧一博訝然道。

 

    “不是買。我爸有事要在那邊待一兩個月,得給他租套房子。但是遇上過年,聯繫了幾家仲介都說在休息,只好等明天,我再陪他過去一起找。”

    聽到這裏,鄧一博停下筷子,說道:“你馬上就要去部隊體驗生活了,跑來跑去的多累,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正好要到s市學習,家裏給我安排了公寓,到時讓伯父和我一起住就好。”

    自從認識以來,蕭可對鄧小公子的印象就是吃吃吃玩玩玩,突然聽他說什麼要學習,不禁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要學什麼?”

    鄧一博老臉一紅,吱唔片刻,說道:“家裏人聽我說過決定後,反應也和你一樣……咳,你不比他們,實話跟你說吧:自從那天見過你那位姓于的朋友,我回家忍不住找我哥談了談,和他假設說,如果撇去身家背景,單論個人性格能力,會不會有那麼出色的女人喜歡我?想來想去,我估計有點困難。所以,要好好提升一下。”

    何止是有點困難,鄧再榮的原話比這狠得多。也虧得鄧一博皮厚,才未被打擊得一蹶不振。從年前反省到年後,他覺得自己應該換個活法。不說從此告別花天酒地的生活,徹底改頭換面,起碼學點東西,能打理好自己那份產業。

    不知自己能夠堅持多久,為了避免家人再度失望,他沒有說具體原因。只裝出心血來潮的樣子,說要去s市旁聽一個創業評估專案,拓展下人脈。實則準備從成功大佬們的角度,看一看他們願意給怎樣的創業者掏錢,然後數數自己除了資本之外,與這些創業者相比又差了什麼,好彌補短板。

    鄧一博身邊的朋友基本都是各種二代,非富即貴,只有蕭可是憑藉努力和技藝,從普通人慢慢積累起來的。雖然據他估算,即使新店比老店更加紅火,蕭可的盈利也遠遠比不上他的分紅,但他仍舊佩服蕭可能走到這一步,便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見他一臉認真,蕭可也收起驚訝,由衷說道:“祝你一切順利。”

    “借你吉言。”

    說著,鄧一博又大大扒了一口陶缽野鴨飯,突然想到還沒把s市的住處地址給蕭可,便去翻自己的口袋。

    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有,他回想片刻,終於記起東西放在哪兒了,“我媽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上來前我怕吵,把手機放車裏了。小可,你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去拿。”

    “你先吃完飯再說。”

    鄧一博說:“我還是先去拿來,好讓你爸看位置。如果位置太偏,他辦事不方便,那讓我媽趕緊再另外佈置一套。”

    話音未落,鄧一博擦了擦嘴,丟下吃到一半的飯菜從後門走了出去。蕭可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飯菜收進託盤,從廚房的小休息臺端到休息室。

    外間剛忙起來的時候,蕭輝光本想幫忙打打下手。但新招的服務員們在上崗前都經過嚴格培訓,從點單上灶到擺盤傳菜,整個流程一氣呵成,他夾在中間反而添亂。生怕給兒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見插不上手,他便避到了休息室裏。

    當下見蕭可過來,他剛要說話,忽然,蕭可放在背包裏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鄧一博打來的,一副怒氣衝衝的口吻,“小可,下面有情況,你快帶幾個能打的服務員下來!”

    幾分鐘前他還挺高興的,現在這是怎麼了?蕭可立即問道:“出什麼事了?”

    “有人來搗亂,還把地下車場的保安都支開了。有好幾個人,我打不過他們,總之你快帶人來!——我去這幫孫子追得還挺緊的,我先進電梯躲躲!”隨著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和關門聲,鄧一博那邊突然沒人人聲,只剩下咣啷咣啷的砸門聲,隱約還傳來陌生人的咒駡聲。

    聽不到鄧一博說話,蕭可生怕他出事,立即沖回廚房,攔下幾個正準備上菜的年輕男員工,讓他們馬上跟自己到負一樓。疑惑又擔心的蕭輝光也跟在後面。

    一群人步履匆匆奔向安全出口,十分打眼,不免驚動了有心人。蕭可剛要下樓,忽然被人抓住胳膊,“怎麼了?”

    這聲音十分熟悉,蕭可愕然回頭,“韓熙林,你怎麼來了?”

    剛剛發現異樣找過來的韓熙林說道:“等下再解釋,你先說發生了什麼。”

    “小鄧在下面捲進是非,被人追得到處躲,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

    “那我跟你去看看。”

    事態緊急,蕭可顧不得父親也在當場,一邊下樓,一邊安排道:“那你留在後面,情況不對就馬上報警——剛才小鄧要是再說清楚些就好了,我們可以直接找員警。”

    “出警也需要時間。你殿后,我往前,把那小子帶回來。”

    “就你一個?”蕭可剛想提醒他,那夥意圖不明的傢伙有好幾個,尚未說話,韓熙林已經下完樓梯,搶先幾步跑出了通道門。

    今天來禦膳宮的客人不少,停車場基本都滿了。往門外一看,只見不少車子上都被亂七八糟地噴上了檸檬黃油漆,地上還丟了幾個噴漆罐。

    再往旁邊一看,幾個穿著禦膳宮制服的人正圍在電梯入口前,對著被鐵鏈鎖住的玻璃門罵罵咧咧,鄧一博站在門後打電話,估計是在找幫手。

    餐廳的員工怎麼會在這裏?

    一眼看到那群人,不只蕭可,其他員工也生出相同困惑,腳下不由自主慢了幾分。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圍住鄧一博的那幾人大喊一聲,立即分頭跑散開去。員工們還沒反應過來,韓熙林已經挑好目標,猛然發力,向一個離得最近的人追去。

    那人才跑了幾步就被韓熙林扣住肩膀,索性趁勢轉身,掄起手上的噴漆瓶沖他頭上砸去!

    看到這一幕的蕭可頓時心臟緊縮,一半提醒一半驚慌地喊道:“韓熙林!”

    話音未落,卻見韓熙林一手擒住那人高舉的手臂,順勢矮身,猛地給了對方一記頭錘,那人立即流出了鼻血。韓熙林趁他還在頭暈,迅速將其反剪雙手,同時說道:“快來按住他!”

    看傻了眼的員工們這才如夢初醒,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這傢伙按得跪坐在地上。再打量四周,發現他的同黨已經跑得沒影了。

    顧不上盤問那搗亂的傢伙,蕭可一把拉住韓熙林,緊張地問道:“你有沒有傷到?”

    “別擔心,他沒打到我。”見蕭可一臉擔心,韓熙林連忙說道。

    上下打量一番,確認不但沒有外傷,韓熙林甚至連衣服都沒弄髒,蕭可懸著的心才終於踏實了,“你居然身手不錯,哪里學的?”

 

    “讀書時和朋友一起練過防身術,這幾年沒怎麼練,早變生疏了。要是放在以前,這些人一個也逃不了。”

    “別炫耀了。小鄧在那邊拍門,不知在搞什麼,我去看看。”

    兩人一時不察,說話時習慣性靠得很近。雖然沒什麼親昵的舉動,但卻仍讓旁邊的蕭輝光暗自留意:兒子和這個一表人材又有大膽敏捷的朋友似乎非常要好啊,神態甚至說話的口氣,都和對待其他朋友不同。難道,這就是他在頒獎典禮時特別感謝的那位好朋友?

    想起蕭可在致詞裏說,這位朋友幫過他許多忙,蕭輝光決定過去打個招呼,讓兒子介紹一下,同時也表示下謝意。

    誰想剛往前走了兩步,蕭可就走開了。這時再停下似乎過於刻意,有點奇怪,蕭輝光便繼續走到韓熙林面前,作勢準備同他握手,“小同志你好,我是蕭可的父親。你是他的朋友吧?”

    在包廂裏一直悄悄留意外面動靜的韓熙林,早知道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是蕭可的爸爸。從年前到今天,他快有小半個月沒和蕭可見面,實在按捺不住,便趁開業這天悄悄過來訂了個房間,打算等蕭可忙完,再尋隙和他說說話。

    卻未想到,因為一樁變故,他提前和蕭父照了面。

    雖然剛才出頭時就想到了結果,但當蕭輝光真正走到面前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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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嗯?你剛才叫我什麼?”蕭輝光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與韓熙林握完手才回過味來,滿面疑惑。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韓熙林的冷汗刷拉一下就流了出來,連忙找補,“真對不起,剛才太急,沒緩過神,一時口誤。”

    韓熙林本想藉口自己還沒從剛才的追趕中緩過神來,所以一時恍神用錯了稱呼。但緊張過度,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的老毛病又犯了,藉口說得坑坑巴巴。不但沒打消蕭輝光的疑心,反而讓他愈發奇怪:剛才這年輕人無論是拿人還是同兒子說話,看著都挺利索的,怎麼這會兒卻跟變了個人似的?

    疑惑歸疑惑,蕭輝光一時也沒聯想到某些方面。但他凡事愛較真,性子又直,心裏一旦有想不通的疑問,立即就擺在了臉上,神情因此愈發嚴厲。

    見沒糊弄住岳父,韓熙林忐忑不已。想要再說點什麼,但對上蕭輝光異常嚴肅、仿佛已經看穿了他謊言的臉,一時卻又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兩人正尷尬地面面相窺,蕭可走了過來,說道:“小鄧剛才鎖了門,現在沒鑰匙打不開,老電梯在維護進不去。我得找物業來幫忙——你們這是怎麼了?”

    話說到一半,蕭可才發現這兩人之間氣氛微妙。再注意到蕭輝光一臉肅然,韓熙林大不自在,第一反應是韓熙林說話露出馬腳,被父親察覺,東窗事發,心臟頓時因緊張而開始狂跳。

    不過,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再掩飾否認也沒意義。畢竟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就算這次哄住了父親,遲早還是要把事情攤開來講,到時反而會惹得父親情緒反彈。

    權衡考慮過種種後果,蕭可略一遲疑,決定趁勢坦白。

    只是,這裏並不是個方便談論私事的地方。蕭可不敢再看蕭輝光的神情,垂著頭低聲說道:“爸,稍後我再跟你解釋,現在要先處理搗亂的事情。”

    解釋?解釋什麼?

    聽到他的話,蕭輝光與韓熙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前者疑惑,後者著急。

    疑惑的蕭輝光看到兒子遊移閃爍的視線,先是皺眉。繼而注意到韓熙林拼命給低著頭的兒子使眼色,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兒子的這位朋友,到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見面就喊自己爸,這裏面到底有什麼玄機?

    老蕭雖然耿直,卻不缺心眼兒。猜測之餘,他按捺疑慮,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好,那你先忙正事。”

    聽父親語氣平靜,蕭可稍稍松了口氣。這節骨眼上,他不敢再多理會韓熙林,怕父親看在眼裏更受刺激,繃不住發作起來。視線便刻意掠過了韓熙林,直接向被員工按住的搗亂分子走去。

    見狀,暗自著急的韓熙林剛想追上去解釋清楚,卻被蕭輝光狀似無意地攔下,“小可剛才說要找物管把小鄧放出來。物管辦公室在哪里?你和我一起去找吧。”

    韓熙林心裏暗暗叫苦,知道若真跟去了,沒人解釋,蕭可絕對會誤會到底。但他又不便拒絕蕭輝光的要求,只得鬱悶地答應,準備等回來再設法提醒蕭可,不要主動招供。

    這邊廂,蕭可雖然暫時穩住了父親,心緒卻因意外依舊紊亂。定了定神,他才去盤問被逮到的那人,“你是誰?為什麼穿著禦膳宮的制服?”

    那人一雙小眼睛不停眨著,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謊話張口就來,“我就是那裏的員工。我們老闆可是大明星,認識不少大人物。你識相點兒,馬上放了我。不然我們老闆發起火來,保准讓你在b市混不下去!”

    單從這群人故意穿著餐廳制服來搗亂,蕭可就知道他們一定是沖自己來的,矢口抵賴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在平時,他多半會先禮後兵,等良言勸不了找死的鬼,再放狠話。但今天意外出櫃,一想到剛緩和的父子關係說不定會重新變得緊張,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再度破冰,他就心煩意亂。一聽這人胡說八道,馬上沒有耐心地沉下面孔,“不想說?那你別後悔!”

    他來現代一年多,雖然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骨子裏的一些特質卻是還在。縱使平日脾氣溫和,但他畢竟做過二十幾年的王爺,一旦動了真怒,那種從小被眾星拱月養出的威嚴壓迫遠勝常人。見他氣勢迫人,不但那搗亂的流氓心驚膽戰,幾名幫忙的員工明知老闆不是針對自己,也莫名有點膽寒。

    小流氓不認識蕭可。但剛才和同夥追打鄧一博時,在對罵中隱約意識到,他們似乎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和雇主聲稱的只是小小教訓下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明星完全不一樣。

    他今天過來搗亂的報酬不過幾百塊,剛才亂噴油漆時連高檔車都不敢碰,專挑低檔車下手。怕的就是萬一被逮到,賠不起修理費。

    這人本就有點膽怯,剛才不過是見蕭可年輕,編了通謊話想唬住對方再趁機脫身。卻沒想到蕭可的態度比先前那個口口聲聲要他們好看的公子哥兒還要強硬,頓時越發心虛,強撐出來的幾分氣焰馬上萎了。

    出來單混的流氓基本能屈能伸。見蕭可示意其他人把他架起來,還以為他們要找個隱蔽角落下狠手往死裏揍自己,到時那點報酬還不夠急診費的。急得趕緊大叫:“別拖別拖,我說!我都說!我,我也是受人指使,拿了人家的錢來辦事的。如果你們肯放過我,我就告訴你那人是誰。”

    蕭可原本想把他帶回餐廳的雜物間慢慢盤問,見他突然想通了,便示意員工住手,“你先說說,噴漆的目的是什麼?”

    小流氓注意到穿著和自己相同制服的員工對蕭可言聽計從,再看他長得帥氣,便猜他就算不是明星老闆本人,也一定是親人好友,說話肯定管用,便乖乖答道:“那個人說,今天你們餐廳開張客人多,如果員工鬧事,肯定是樁大醜聞,絕對會影響生意。所以就讓我們到洗衣店偷了你們的制服,換好來添亂……不過大哥您放心,我剛才噴的都是低檔車,修起來要不了幾個錢。不像其他人,太不是東西了,專挑貴的動手。”

    蕭可沒理會他的討好,重點只放在第一句上,“那個人是誰?”

    “大哥,我要是說了,你可得說話算數,放了我啊。”小流氓陪笑提醒道。

    被他一催,蕭可剛要說話,身後卻傳來鄧一博怒氣衝衝的聲音:“小可,甭理他!把這傢伙交給我,我來處理。他大爺的,我爸也就打過我手心而已,這幫孫子居然敢追著我打,聽這口氣還有人指使,我一定要把他們都找出來,挨個收拾了!”

    見鄧一博一副呲牙咧嘴,若不同意就不肯甘休的模樣,蕭可遲疑一下,問道:“你想怎麼辦?”

    鄧一博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放心,我就是想把這幾個人找出來親手揍一頓出出氣,然後再交給員警。至於那個收買他們的傢伙,到時我留給你來處理。”

    “那好。你問出來後馬上告訴我,我還要找那人賠償損失。”放眼看去,停車場裏起碼有一半的車都遭了殃。蕭可決定先由餐廳來承擔維修費,然後再向那個找自己麻煩的人索賠。

    商量完畢,蕭可看了看周圍,發現蕭輝光和韓熙林都沒有跟來,不禁奇道:“我爸爸他們呢?”

    “伯父聽說我已經叫了人過來,就和韓哥一起先回餐廳去了,說是送他去休息。”話雖如此,鄧一博卻覺得蕭父的神情有些古怪,看上去像押送多過送客。

    但剛要告訴蕭可,他叫來增援的哥們兒便打電話來問路。鄧一博忙著指路,一時忘了剛才想說的話。

    因為誤會父親已經起疑,蕭可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當是生氣的蕭輝光私下有話想先問韓熙林。

    留下兩名員工陪著鄧一博,他和其他人一起回到餐廳。先親自向客人們道過歉,承諾今天用餐的客人全體八折。又讓財務打聽過塗漆行情,按市價四捨五入取了現金來,跟車主們到停車場核對完駕照車牌等資訊,再簽收據領修理款,並承諾不夠還可以根據□□再補齊。

    今天來捧場的有不少常客,聽說出事後,直言信得過蕭老闆,先不用拿錢,等維修單子出來再說;有人則說自己有保險,不用餐廳賠償;有幾位客人甚至還主動問蕭可要不要幫忙,他們有這方面的人脈,可以協助尋找逃走的混混們。

    在熟客們的感染下,一些原本在生氣的客人不由也冷靜下來。意識到餐廳同樣也是受害者,這個處理方案已經足夠迅速厚道,便不再說什麼,吃完飯預領了修理費,直奔修理廠。

    事情處理得還算順利,但懷著心事的蕭可卻輕鬆不起來,笑容裏始終帶著幾分勉強。

    前來支持偶像的迷妹們見狀,還以為他在為餐廳的事煩心,都心疼不已。趕緊拍了幾張服務員的制服,po到各自的粉絲群和微博,詳細說明了事件經過,請大家幫忙提供目擊線索。

    消息轉出去才幾分鐘,幫助蕭可,尋找混混的tag便刷上了熱搜。他的業內朋友們紛紛轉發,還有不少人打電話來安慰。

    有朋友們關心,蕭可放鬆了些許,但電話接二連三響個不停也是麻煩。發了條感謝微博,他索性暫時關機,爾後先看了看許久沒有說話的韓熙林,又對蕭輝光說道:“爸,這裏不方便,我們回家再說。”

    什麼事得回家說?蕭輝光不祥預感越來越強。頗花了點功夫才維持住表面的平靜,強做鎮定地點了點頭。

    至於每次一試圖說話,就被蕭輝光故意打斷的韓熙林,已然放棄了解釋的想法。轉為思索,等下該如何表現,好讓岳父儘快認可接納自己。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了一路,回到蕭可新買的房子。

    剛剛進家關上大門,蕭輝光再也忍不住,攔下準備去泡茶的蕭可,說道:“現在能說了吧?”

    蕭可動作微微一動,把蕭輝光拉到沙發旁,示意他坐下。

    蕭輝光卻不肯坐,“你先說。”

    “爸,”蕭可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韓熙林,“我和他確實在一起了。”

    蕭輝光琢磨了大半天,卻怎麼也想不到會得到這個回答,下意識地追問道:“什麼在一起?”

    蕭可也沒料到父親會這麼問,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索性握住韓熙林的手,十指緊扣,親密地站到他身邊,“就是談戀愛。”

    “不,是過一輩子。”韓熙林終於等到了接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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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ript>    蕭可小心翼翼地說道:“爸,不結婚也能過日子。”

    “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這是許多老輩人的婚戀觀,仍舊處於震驚狀態的蕭輝光下意識接了一句,說完才覺出不妥。

    他揉了把臉,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問幾個有建設性的問題,“你們……怎麼會想到要談戀愛?——不,還是你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被蕭輝光一指,韓熙林趕緊回答,“我叫韓熙林,今年二十九歲,工作是——”

    “你就是投資餐廳的股東?”記起兒子和自己提過的人名,蕭輝光打斷了他的話。

    “對。”

    蕭輝光突然想到什麼,臉色大變。剛要發問,看到旁邊略顯局促的兒子,頓了一頓,勉強改口道:“韓同志,我要和小可談談,你先回去,我們就不送了。”

    見岳父臉色不好,韓熙林怕自己走後他責駡甚至動手打蕭可,猶豫一下,沒有接話,也沒有動作。

    看他毫無反應,蕭輝光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見狀,蕭可趕緊打圓場,“爸,我陪他下樓走一趟,不然保安要收他雙倍停車費了。”

    說著,他連推帶搡地把韓熙林帶到了門外。

    防盜門一關,韓熙林迅速拉著他走下過道,擔憂地問道:“你爸脾氣不好,你能說服他嗎?”

    “說不好也得上,誰讓你說漏嘴了。”

    韓熙林本想解釋,但見蕭可神情鬱鬱,怕他知道真相後自責,便默默閉嘴,自覺背下了這口黑鍋,“他生氣時會動手嗎?”

    “應該不會吧。”蕭可也不是很確定,“你別管了,如果真說僵要動手,我不能還手,還不知道跑嗎。”

    韓熙林這才打消顧慮,“那我在車裏等你。”

    “還不知要吵到什麼時候,白白浪費你時間。你不如先——”

    一語未畢,韓熙林便吻上他的嘴唇,截斷了剩下的話語。

    兩人已經有一陣子沒碰面了,怕在這不恰當的時候擦槍走火,彼此都十分克制,淺嘗輒止。末了,韓熙林的吻遊移到他的鬢角,輕聲說道:“辛苦你了。”

    “遲早要過這一關。”蕭可緊緊擁抱了他一下,“等我的好消息。”

    再進屋時,蕭可注意到空氣中多了一股清冽的酒香。蕭輝光依舊坐在原位,但桌上卻多了一瓶半空的蓮露酒,顯然是剛剛打開的。

    沒有外人在,蕭輝光不再避諱什麼,單刀直入地問道:“小可,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他給你投資,你才跟他好?”

    “當然不是,我自己賺的也不少。”

    打量兒子回答得毫不猶豫,蕭輝光這才放下心來,面色稍霽,“你在外這麼多年,從沒行差踏錯,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自己打拼得來。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不會看錯人。那個小韓,雖然我沒和他深入接觸過,但為人肯定不錯。”

    他這番話實在出乎蕭可意料,原本還做好了準備要長篇大論理論一番,現在卻是啞然。

    但話鋒一轉,蕭輝光還有話在後面等著,“但是,談戀愛不只是交朋友,單是人好、單是喜歡還不夠,還得考慮到其他因素。我和戴芸——和你媽結婚時,就是因為沒考慮周全,才有後來那一堆事。等我明白過來,已經過了二十年。這麼長的時間,不管用來做什麼,多少都該出點成績了。可是最終,我一無所有。小可,你如果堅持和他在一起,會遇到的問題比我多得多。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也像我一樣兩手空空。你能理解嗎?”

    蕭輝光生性內斂,離婚之後從沒向誰訴過苦。剛才那番話或許不夠煽情,但卻已是他的極限。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蕭可早摸透了他的脾氣,知道他能說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他話裏的憂慮,蕭可也能夠理解。

    沉默片刻,蕭可說道:“爸,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安安定定,和另一半白頭到老,怕我選一條少數人走的路,將來不夠美滿。但我和韓熙林,與你和媽不一樣。雖然不能結婚,但我們心裏都只有彼此。”

    說到這裏,他悄悄打量了下蕭輝光的表情,看對方並沒有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而是專注傾聽,才繼續說道:“我們認識的時候,我正在低谷期,他幫過我不少忙。最重要的他讓我意識到,我有足夠的能力在這個社會找到一席之地,安身立命。和他在一起,我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他本想對蕭輝光動之以情,但說到這裏,自己不禁先感慨起來。

    當時沒有細想,現在回頭看去,如果沒有韓熙林的支持,他也許不會想到要開餐廳,也就無從認識後來的那些朋友。雖然專心演戲也不錯,但人生一定會少很多樂趣。

    見兒子提起韓熙林,連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蕭輝光猶豫許久,最終還是默默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

    倒不是他怕說得太多,反而讓蕭可起了逆反心,而是因為以前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認為自己沒資格對兒子指手劃腳。

    只是,蕭可找的物件實在太不一般。蕭輝光斟酌再三,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終是忍不住又勸了幾句,“你見過的世面比我多,應該知道這社會有多複雜,想當個與眾不同的人註定要吃苦頭。但你其實沒必要過得那麼辛苦,完全可以輕鬆一些。你……再好好想想吧。”

    蕭可覺得,如果自己馬上回答沒問題,父親一定會認為他不夠深思熟慮。便點了點頭,說道:“我會好好考慮的。”

    蕭輝光也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話題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蕭輝光沒有明說讓蕭可考慮多久,只暗自決定,等自己從s市學成回來,再找兒子談一次。

    他沒法想像兩個男人卿卿我我的場景,本想繼續留下,表面陪住實則監督,禁止蕭可再與韓熙林接觸,一直到他進劇組報導為止。但想到兒子剛才那個柔和得仿佛可以融化一切的眼神,他忽然又覺得於心不忍。

    兒子命苦,小小年紀就孤身在外打拼,起起落落,嘗遍辛酸。難得有個人能讓他開心,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物件,但起碼在相處時,兒子看上去很快樂。

    雖然明知道繼續放任兩個人在一起,將來再勸分勢必更加不易,但蕭輝光還是遲遲狠不下心開這個口。他本來就不善交際,又自覺虧欠了兒子,遲疑糾結,更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苦思冥想許久,蕭輝光終於想到個好藉口,“你看,我本來打算明天去s市的,但你餐廳出了這種事,我還是先留下來賠你幾天,等處理完了再走。”

    蕭可一時沒聽出父親這是拐彎抹角地要盯緊自己,不讓他再與韓熙林來往。怕父親擔心,他連忙打開手機,準備找鄧一博問問清況。

    孰料剛一開機,各種提示音頓時響個不停。順手點進微信一看,只見鄧一博發了個欠扁的表情過來,“小可,我找到使壞的傢伙了,剛才聯繫不上你,我就把具體情況告訴了韓哥。他說會轉告你,我就專心揍人去了。”

    看了一眼就坐在對面的蕭輝光,蕭可沒敢直接聯繫韓熙林。發了條詢問的資訊過去,還未等到回復,另一條消息先跳了出來,卻是韓父發過來的:“小可,事情我都知道了,是被撤了主角的那傢伙搞的鬼,我已經吩咐了小林要狠狠削他。你不用操心,安心陪你爸爸就好。”

    主角?是方敬陽不滿被換,所以來報復自己?

    這時,韓熙林的消息也到了,比韓父的要詳細得多。說餐廳的粉絲們把事情經過連制服照片發到網上後,有不少熱心人提供了線索。鄧一博和他的朋友們兵分幾路,很快就找到了這群流氓裏的小頭目。那人交待了一個名字,根據這條線索,輾轉調查出實際主使者是方敬陽。

    鄧一博家的主要產業之一是院線經營,在圈內人脈極廣。找人稍一打聽,就知道方敬陽自從唆使記者去挖蕭家*未遂,被開出劇組後,雖然另接了一部戲,但提起這事仍是罵罵咧咧,認為蕭可全仗著認識編劇才截掉了這個角色,話裏話外透出極度不甘心的意思。

    事情和蕭可估計的差不多。看完之後,他回復道:“小鄧那邊拿到證據沒有?”

    “有份錄音。”

    “那你先保存好,這事我來處理。”

    考慮到雲老對《傳承》這部劇十分重視,自己的《彈劍歌》正在熱播,電影也將在年中上映,蕭可不希望事情鬧得太大,讓自己捲入是非旋渦,教觀眾產生反感,到時有理也變沒理。叮囑了韓熙林一句,便開始編輯新微博。

    他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是誰搗亂,但念在同圈同行的份上,暫不公佈姓名和證據。希望這人能自覺一點,主動賠償損失。否則,他不會再留情面。

    蕭可的本意是息事寧人,同時把證據當成把柄。相信有這條把柄在,只要方敬陽還有點理智,以後就絕不敢再招惹他。

    但沒想到的是,方敬陽的膽子比他料想中的還要小。微博發出去沒幾分鐘,蕭可就接到了對方的道歉電話,姿態放得極低,低聲下氣地求他不要公佈證據,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交待。

    對於方敬陽的道歉,蕭可不置可否,只說一切要看他的實際行動。

    掛斷電話後,蕭可忍不住搜了下方敬陽的微博,結果看到他在五秒前發佈了一條最新動向,說新接了某位導演的本子,接下來的一年都要常駐g省。

    這位導演蕭可也曾聽說過,拍苦情劇的一把好手,出品的片子常年穩坐年度收視前二十。但因為目標群體都是大媽,所以除視率之外沒什麼水花,參演的演員們基本默默無聞。方敬陽接了這種戲,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年裏曝光率將大大降低,對於人氣還算可以的小生來說,與慢性自殺無異。

    這條微博一出,他的粉絲們嚎叫不休,紛紛質問為何要接這種不靠譜的本子。並群情激憤地表示,要找他的經紀人算賬。

    蕭可也在納悶。連翻幾條微博,終於找到了原因:去年方敬陽投資了一部愛情電影,將在今年情人節上映,就在鄧家經營的院線排片,已經簽了合同。他在三四條微博裏反復提到鄧總承諾排片比將如何如何,指的應該是鄧再榮。

    看到這些,蕭可總算明白了。

    以鄧一博的性格,打聽方敬陽此人時一定是大張旗鼓。想來他多半是聽到風聲,一來怕因得罪了鄧家小公子,排片時被刁難,電影血本無歸;二來怕證據發佈後在圈內混不下去。索性先下手為強,主動在圈內消失一年,以期換得蕭可的原諒。

    鑒於方敬陽知情識趣,蕭可也就點到即止。準備等他把賠償款結清,這事就算完了。

    一旁的蕭輝光見兒子接完電話又抱著手機擺弄了半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剛要詢問,便聽他說道:“爸,你別擔心,事情已經解決了。明天你還是按照計畫,去范老闆那裏吧。”

    蕭可以為蕭輝光一定會點頭說好,卻沒想到,聽完這話,他半天沒有吭聲。

    以為他不相信,蕭可又解釋道:“今天也是湊巧,有影迷幫忙,很快找到了線索。剛才向我道歉的就是那個買通流氓來搗亂的人,我估計最遲明天,這事就能徹底解決。”

    蕭輝光本來是想以此為藉口留下,看這情形,自己還是得挪位。他有心改口,但剛才話說得太滿,如果再找理由改主意,兒子若是察覺,說不定會覺得關懷變了味,為此寒心。

    左思右想,著實無奈。他只得鬱悶地說道:

 82

    蕭可向韓熙林說過父親的態度,讓他先安心回去。然後又找鄧一博要了s市公寓的地址,聯繫範春鳴。問清公寓離餐廳只有不到十站的路程,便去徵詢蕭輝光的意見,問他願不願意和鄧一博同住。

    蕭輝光在客廳喝了半天悶酒,好不容易又想出個藉口:以找房子為名,先把蕭可拉到s市住幾天,總之盡可能把兩人隔離開來。反正餐廳還沒開業時就考慮到了蕭可需要經常出差,每個環節都有員工負責,不必親自留下照看。

    誰承想,還沒說出打算,蕭可就告訴他已經找到了住處。一連兩次都是這樣,蕭輝光不禁懷疑,兒子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先下手為強?但看蕭可一臉坦然,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考慮到手頭存款不多,如果能有住處的話可以節省一筆不菲的開銷;而蕭可接下來還要連著拍好幾個月的戲,也需要休息,不便出門。蕭輝光只得暫且放棄強行隔離的想法,收拾行李去了。

    次日,父子兩人一起來到機場。登機之前,蕭可把鄧一博讓人送來的公寓鑰匙,和一個信封交給蕭輝光,讓他稍後再看。

    蕭輝光還以為兒子把一些不便當面講的話寫了下來,落座後匆匆拆開一看,卻是張銀行.卡,裏面還附了張寫著密碼的紙條。他頓時反應過來,這是自己先前交給兒子的那筆積蓄。

    想到蕭可拒絕了自己的錢,卻接受了韓熙林的投資,他心中五味雜陳,有些不是滋味。

    把卡收進內袋,他無意摸到昨天在餐廳悄悄拿了一份當紀念的紙巾,一時感觸,不由拿出來端詳。翻來覆去看了片刻,注意到地址上與眾不同的那兩個字,默念了兩遍,突然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他頓時有種撞見小輩在講情話的尷尬感。明知沒人知道,還是連忙將紙巾胡亂收起,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但是,那兩個細小又顯眼的字,卻仍舊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蕭輝光不期然想起,自己還年輕的時候,也曾悄悄做過類似的事情,只是沒那麼張揚罷了。

    看來,不管是喜歡異性還是喜歡同性,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無非感情二字。也許,他該先試著瞭解一下這個群體,哪怕只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說服兒子。

    蕭輝光想法悄然轉變之際,返程中的蕭可想了想日程,見沒什麼事,便讓司機開到韓氏總部。

    總部離公寓只有幾百米的距離,蕭可剛回b市拍戲那陣,每天收工回來都要路過,但卻是第一次進來。

    這幢大樓是三年前新建的,幾何造型的樓身配上全玻璃外層,在近午的陽光下格外耀眼,十分漂亮。穿過裝修奢華的大廳,蕭可聽到前臺小姐在婉拒另一位沒有預約就想見董事長的客人,便打消了直接找韓熙林的念頭,轉為先聯繫何倫。

    接到蕭可電話時,何倫正在交待屬下趕幾份材料。以為蕭可突然找來是有急事與老大商量,不知要說到什麼時候。掛上電話,前一秒還在強調速度一定要快、必須馬上做好呈報給老大的他改口說道:“慢一點也可以,傍晚下班前交上來就行。”

    說罷,何倫甩下一頭霧水的員工,匆匆下樓接人去了。

    有何倫帶路,蕭可輕輕鬆松便進了韓熙林的辦公室。順手反扣上門鎖,他繞到辦公桌後,看著轉椅上的韓熙林,問道:“有急事嗎?”

    韓熙林沒料到他會突然過來,有些意外地放下剛剛看完的檔,“暫時沒有,怎麼了?”

    “那陪我一會兒。”

    不等韓熙林反應過來,蕭可便按住他的肩膀,低頭親了上去。

    意識到他所謂的陪是什麼,韓熙林不喜反憂。一吻結束,他緊緊攬住蕭可的腰,把他帶得跨坐在自己雙膝上,仰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的面孔,“是不是伯父想讓我們分手?昨天你不是說伯父雖然不贊成,但也沒強烈反對嗎?”

    蕭可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自己少有的主動讓韓熙林誤會了,不覺好笑,“別胡思亂想,我爸還是那個態度,沒有改變。”

    聽他否認,韓熙林松了一口氣,但依舊不解,“那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熱情?搞得我有不祥預感。”

    說起這個,蕭可有點害羞。但他昨晚便已決定,要把心意分享給愛侶知道。彆扭了一下,伸手描摹著韓熙林深邃的眉眼,他說道:“昨天我和爸爸談心時,順便回想了一下我們相識以來的事情。韓熙林,有你身身邊,我很高興。”

    蕭可向來含蓄,還時常在韓熙林面前口是心非,很少這麼直白地坦露心意。聽到話語的瞬間,韓熙林幾乎以為是錯覺。

    定定看了他片刻,韓熙林忽然重新吻上他,熱烈而強悍,急切而渴望。兩人擁吻著跌跌撞撞走進後面的休息室,衣物零落一地,百忙中韓熙林胡亂拿了支護手霜權充潤滑劑,淡香隨著不斷攀升的體溫揮發開來。最激烈的時刻,韓熙林緊緊抱住顫抖發軟的蕭可,啞聲說道:“小可,我愛你。”

    辦公室的門從中午一直關到入夜才被重新打開。一臉饜足的韓熙林系好領帶,到旁邊的會客室取過禦膳宮每日例行送來的晚飯,放在託盤裏端到床前,“小可,來嘗嘗老丁的手藝。”

    剛剛從浴室出來的蕭可懶洋洋地又躺了回去,聞言索性把頭埋進被子裏,“別吵,再讓我睡會兒。”

    太久沒做,他最近又和蕭輝光住在一起,沒空練功。偏偏剛才韓熙林還像從前那樣喜歡換著花樣來,搞得他現在不說有多難受,卻是慵懶得一個指頭也不想動。

    “午飯就沒吃,這頓不能再餓。”說著,韓熙林強行把他拉了起來,靠在床頭,端起碗一勺一勺喂他。

    蕭可以前被人伺候慣了,雖然此調不彈久矣,但韓熙林喂過來時,還是本能地張開了嘴巴。直到吃了幾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不理會一臉遺憾的韓熙林,強行接過碗自己開動。

    一個人的份量兩人來分,只能勉強墊個底。吃完菜喝湯時,韓熙林問蕭可想去哪里吃夜宵。被他的話提醒,蕭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禦膳宮的評論寫好了嗎?”

    “早就好了。你先想吃什麼,等會兒上了車我拿給你看。”

    “我想不出來。不如回你那裏吧,有些日子沒給你做菜了,你想吃什麼,我來做。”

    韓熙林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還有力氣做飯?”

    “……你什麼意思?”被他一說,原本還想再多躺一會兒的蕭可馬上下床穿衣。

    見他不滿,很有眼色的韓熙林趕緊打開軟體,登錄好帳戶,再把手機遞給他,“不說這個,來,看看我寫給你的點評。”

    蕭可披上外套,跟在韓熙林身後走出辦公室,從電梯一路看到車裏,末了評價道:“文筆果然不如倪廣。”

    話雖如此,他卻悄悄把內容截了屏,打開藍牙一張張傳到自己的手機上,準備好好保存起來。

    把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裏,韓熙林不禁失笑。也不戳穿,故意用詫異的口吻說道:“怎麼會呢,以前有不少人找我邀稿。如果文筆不好,他們能找我?”

    “那是因為他們請不起更好的。”蕭可看了一眼提示紅字,說道:“好像真有很多人給你發消息。”

    “不用管,都是想打廣告的。”

    蕭可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又去翻看點評下的壇友留言。見前面一大串人在感歎從不誇獎哪家餐廳的高冷雙木林居然開始唱讚歌還寫了這麼長一篇云云,不禁問道:“你以前真沒給過其他餐廳好評?”

    韓熙林回想片刻,說道:“肯定寫過,只是沒這麼詳細,基本類似口感不錯、食材新鮮這種——說到這個,我想起件事來:大概在兩三年前,我出差時去吃日料,那家店主趁上茶時悄悄拜託我和朋友,說如果覺得味道還不錯,請我們稍後鼓勵一下現做壽司的師傅。我朋友心不在焉,什麼也沒說。我見那個員工年紀雖小,手法卻很老道,就順口誇了他幾句。算起來,那應該是除了你之外,我誇過最多的一個人,雖然我根本嘗不出他做的壽司是什麼味道,也不是以文字的形式。”

    蕭可把手機放回他衣袋裏,打趣道:“真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挺體貼的。”

    事隔數年,韓熙林已經想不起更多細節了。只依稀記得,當時是朋友隨口答應了老闆的要求,但之後又神遊天外,徹底忘了這回事。他不想失信於人,便應付了一下。

    懶得再提這些瑣事,他改口問道:“你是下周進劇組吧?要不要找個助理照顧你?”

    拍前幾部戲時,蕭可都沒住劇組,而是和韓家父子同住,反正住處有保姆,就沒請助理。上一部電影他既是主角又是導演的好友,工作人員對他格外照顧,也不需要另找助理。至於現在,蕭可怕倉促間招到不可靠的人,把自己的私事捅給媒體,便拒絕道:“不用,導演說會多找幾個公共助理,雜事還會另外安排人來做,足夠了。”

    見他說不用,韓熙林也不再堅持。一邊開車,一邊在心裏調整工作計畫,準備在他離開之前,儘量把時間空出來。

    沒有蕭輝光在旁邊盯著,接下來的幾天裏,兩人享受了一把小別勝新婚的樂趣。但好景不長,一轉眼的功夫,便到了蕭可去部隊體驗生活的日子。

    由於監製和編劇老雲的精益求精,身為男主的蕭可必須在鄰省的新兵連待上半個月,再到特種兵訓練營另待半月。

    除了可以獨居之外,他的作息訓練都跟著連隊走:早上六點準時出操,半個小時後收操,打掃衛生整理內務。七點半吃早點,八點訓練,一直到午飯前十分鐘結束。休息到一點一刻,繼續訓練到六點,之後吃晚飯,九點半準時睡覺。

    雖然他不用做完全套訓練,只要練出個架勢就好,但單是這一點,也足夠辛苦。生怕蕭可堅持不住,老雲還專門跟著住進了連隊,方便就近給他打氣。

    但老雲卻是多慮了。有劍術的眼力和底子在,蕭可對步伐儀錶、射擊體能等練習上手都很快。沒幾天功夫就學得有模有樣,往人前一站,儼然一副精銳老兵的風範。不但讓雲老徹底放心,還把大部分正經的新兵給比了下去,看得連長唉聲歎氣:這麼好的苗子,怎麼就不是他的兵呢?

    眾人都對他稱讚有加,雲老還親自操刀,讓監製發了篇新聞稿,稱讚蕭可為了角色如何努力如何拼搏。稿子一出,外界對敬業的蕭可更是好評有加。只是,他本人卻對文章裏塑造的那個隱忍形象有點汗顏。

    雖然必要的時候願意努力,但因為前世長期靜養的緣故,

 83

    這時,《彈劍歌》恰好播完一輪。整部劇看下來,除了心機深沉但讓人恨不起來的女主,在一干男性角色裏,觀眾們對蕭可飾演的白衣劍客項子玉印象最深,連男主都要靠後。

    這位風采卓絕的楚國後裔,在意識到夜宗的所謂光復六國實際是攪亂天下。但百姓們只要日子過得好,並不在乎誰當皇帝、也沒人緬懷昔日的六國君主後,恍若大夢初醒,決心擺脫這一切。

    他本來有機會可以遠離是非,仗劍天涯。卻因為放不下師徒情誼,在朝廷禁武圍剿中為師父擋箭而死。平時鮮有笑容的項子玉,在臨死前那個如釋重負的微笑,令觀眾既心疼又唏噓。

    照曾導預期,這個角色應該會比較討女孩子喜歡。但出乎意料的是,片子播出之後,在官博和各個論壇留言討論項子玉的男性觀眾居然占了一半左右。曾導和助理探討了幾次,最後得出結論:這種武功高強身世坎坷冷面心熱又不幸英年早逝的角色,其實屬於男女通殺款。當然,能把角色演活讓觀眾如癡如醉,首功當屬蕭可。

    早期的討論大多以輕鬆為主,比如“數一數角色們總共誇了項子玉多少次”這種統計小遊戲。在角色死後,觀眾們哀嚎之余,各種解構分析小論文層出不窮,每天都在刷新,條理分明鞭辟入理。讓曾導一度懷疑,這部劇到底是不是自己導的,否則裏面怎麼會隱含了這麼多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寓意。

    《彈劍歌》的收視率開盤不高,連1都不到。但隨著口碑傳開,後面幾天急速上升,從此高居榜首。首播完畢統計時,平均視率破3,是春節檔裏當之無愧的視率之王。

    有意思的是,許多因為諜戰劇記住蕭可的大叔大媽們,一開始不想看武俠片。後來聽說蕭可的角色死了,紛紛納悶:好人怎麼會死?不是應該活到最後嗎?奇怪之餘,趕緊到網上補前情。於是,這部劇形成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別的劇都是年輕人在網上追,年長的人守在電視機前看,但《彈劍歌》卻是剛好相反。

    這部劇的成功,也讓許多業內人士意識到,只要劇本精彩,演員合適,哪怕沒有過多三俗情愛糾葛橋段、人物偏離傳統喜好,也能獲得觀眾認可。

    借助電視效應,蕭可回s市參加比賽的消息甫一傳出,不少觀眾千方百計打聽到比賽地點,紛紛趕來圍觀。往年基本默默無聞、只有廚師界才會關注的初賽一下子變得聲名大噪。見狀,作為協辦方的烹飪協會不禁萌生了請蕭可出任賽區形象大使的念頭,決定等比賽結束後找他商量。

    因為場地有限,參賽人數過多的緣故,比賽分上午、下午兩場舉行。評委們逐一給選手的菜品打分,到最後再根據分數排列評選出六名候選人,在六月時參加亞太地區的選拔賽。

    這一期的指定食材是魚,按照規定,選手們要在三個小時內完成一道菜肴。

    根據抽籤排位元,蕭可被安排到上午。把所有水箱轉了一圈,在主辦方提供的各種鮮魚裏,他選擇了一條已經吐淨泥沙的黃河鯉,準備做一道糖醋魚片。

    有別于普通糖醋魚整條燒制的做法,蕭可先將魚抽筋剔骨,片成小片,放碗加料醃制。等入味的功夫,他將新鮮蕃茄去皮,切塊放進攪拌機打成漿,倒入高壓鍋熬煮到果肉與水份徹底融合,再改為細火慢煮。

    等醬汁變得足夠濃稠,顏色由粉轉豔,紅豔得像掛了糖漿的山楂果,蕭可又慢慢加進紅糖板粟粉勾成的芡水和鮮榨檸檬汁,調至均勻後,定時熬煮。

    接著,他上鍋倒油,將魚片裹上一層面漿,在六成熱的油鍋裏快速過了兩次。待表面變得酥脆,瀝油起鍋。

    這時,蕃茄醬也好了。蕭可沒有等晾涼,也沒用傳統澆蓋的方法,而是趁熱把魚片一片片挾進醬碗,耐心地依次掛汁,再裝入長盤,擺成波浪起伏的造型。

    魚片放好後,他用燙髮的木耳拼出一條小魚,加上擠成圓形的蕃茄醬、刻出細縷的筍片,一綴在邊緣。乍眼一看,就像一條魚遊弋在被朝陽染紅的海面,賞心悅目。

    經過工作人員的傳遞,待這道糖醋魚片端到評委面前時,溫度恰到好處。既不會燙口,醬汁也未因低溫而產生凝滯感,依舊鮮潤通透。甜酸味配合著濃馥的魚香,在眾多同樣香氣撲鼻的菜肴裏越眾而出,一下子便抓住了評委的眼球。

    評委們早聽說過禦膳宮的大名,有幾個人還專程去品嘗過,再加上有心請蕭可出任形象大使,早在注意他的進度,暗中期待他來個特色菜。見端上來的只是一盤普通的糖醋魚,不免有些失望。但嗅到魚香味後,頓時又把那幾分小失落拋到腦後,爭相舉箸,一嘗為快。

    黃河鯉魚肉厚嫩,口感上佳。但因為燒得不好會有泥腥味,一些手藝不過關的廚子往往喜歡加重醬汁味道,掩住那幾絲異味,以免露怯。

    但蕭可調出的蕃茄醬,看似濃厚,實則鮮淡。滑膩的粟粉中和了食材的厚味,強調了新鮮醬汁本身的綿柔口感。酸甜適中的醬液入口消融,與脆香鮮嫩的炸魚片結合在一起,教人胃口大開。直到下肚,口中仍留有一絲檸檬特有的醒脾清香,讓評委們忍不住挾了一塊又一塊,直到盤子見底才意猶未盡地罷手。

    別的菜肴,評委們都是嘗上一兩口就做罷,唯有蕭可這盤被瓜分乾淨,甚至連配菜也被醮著醬汁統統吃完。整個比賽自始至終,只有蕭可的菜有這個待遇。某種角度來看,也足夠說明評委的態度了。

    待到晚上七點比賽結果出來,蕭可不負眾望獲得冠軍。消息傳到場外,堅守了一整天的粉絲們頓時齊聲歡呼。

    唯一的遺憾是,從第二名的周孚到第六名的選手,都有獲獎菜品展示。唯獨第一名的蕭可,卻只能用一位工作人員提供的偷拍照片來當新聞稿配圖。

    當畫風與後幾名完全不一樣的照片發佈之後,沒法去現場助陣的迷妹們立即強烈抗議,指責主辦方搞區別對待。等數日後蕭可成為博古斯比賽中國賽區形象大使的新聞出來,粉絲們更覺奇怪:難道形象大使的菜肴照片註定是角度捉急兼手抖花屏類型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還不如不當這個大使。

    在現場從頭跟到尾的範春鳴搜到這些評論,簡直哭笑不得。馬上給他們科普,這個比賽相當於飲食界的奧斯卡,創辦者是一位元傳奇人物,客戶以首相政要、富豪名人為主。粉絲們聽罷,這才恍然大悟,趕緊刪掉有得了便宜還賣乖嫌疑的評論。

    因為和主辦方商議形象大使細節的緣故,蕭可原本打算用一天時間來陪伴父親的計畫不得不縮減成幾個小時。比賽結束的第二天,談完公事後他才去了父親和鄧一博暫住的公寓,就著範春鳴送來的料理品茗閒聊。

    不過,時間雖短,蕭可獲得的資訊還真不少。除了蕭輝光學習順利、鄧一博在旁聽期間撬牆角挖了個人材回公司等等日常之外,最讓他驚訝的莫過於蕭輝光態度的轉變。

    當蕭輝光第三次表情自然、仿佛閒話家常一般說起“除了那兩對小夥兒和姑娘之外,有一對女孩也會定期來餐廳。聽說她們相處已經十幾年了”,蕭可的疑惑頓時達到了頂點:這才半個月而已,父親怎麼就從最初的諱莫如深,變成了現在的坦然接受?雖然言語間還是透出不贊同自己和韓熙林的意思,但就接受度來講,這變化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見他一臉難以置信,陪聊的鄧一博藉口轉交東西,把蕭可拉到自己的房間,得意地邀功,“小可,你是不是奇怪蕭叔叔怎麼變得開明了?嘿嘿嘿,都是我的功勞啊!”

    “你做了什麼?”蕭可想,該不會是像韓熙林對韓父那樣,每天找著藉口變著花樣給他洗腦吧?

    鄧一博不知道蕭可把他猜成了安.利高手,逕自炫耀道:“韓叔叔聽說我也在s市,還和蕭叔叔同住以後,讓我多找幾對同性戀人去餐廳坐坐。說見得多了,蕭叔叔漸漸也就習慣了。我一聽關係到你和韓哥的終身幸福,哪里敢推辭。為了你們,我特地聯繫了我哥以前包過——哦不,是處過的小男生,讓他帶著新男友過來。還打點了店裏的服務員,讓他們有事沒事就對蕭叔叔吹吹風,說如今社會多元化,不管選擇什麼樣的伴侶,只要自己過得舒坦就好。小可,主意雖然是韓叔叔出的,但具體執行都是我在跑腿。回頭你爸肯把韓哥當自家人時,一定要請我吃謝媒宴啊,今天那個糖醋魚片記得來個大份,以後的比賽菜品我也要。”

    蕭可這才釋然:原來父親是受環境影響,耳濡目染,知道在當下社會,取向不同已經不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事。

    雖然從思想轉變,到認同晚輩選擇這條道路還有一段距離,但能有現在的進展,蕭可已十分滿意。他保證道:“小鄧,到那個時候,不管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鄧一博喜笑顏開,“那我再加把勁兒,爭取在你下回來s市參加比賽前搞定蕭叔叔。”

    雖然這趟沒見到韓熙林,但有意外收穫的蕭可依舊心情大好。和監製聯繫過後,他直接趕往另一個省份的特種兵訓練營。隨身帶上周孚特地搜集的往年比賽視頻,準備拍戲間隙補齊。

    抵達營隊時,例行陪同的老雲,以及另外幾名同樣過來體驗生活的配角也到了。頂替蕭可原本角色的演員叫做熊剛,名字雖然陽剛,性格卻是斯文靦腆,與男二的性格頗有相似之處。

    男二和另外幾名文職軍官的扮演者不必全程跟隨體能練習,重點在於瞭解部隊的文職日常工作。在老雲的斡旋下,部隊給他們外調了一位文職八級的士官,進行講解陪同。

    蕭可過來的第二天,這位士官也到了。正好是午休時間,老雲說先請他過來和大夥認識認識,結果走出宿舍後卻半天沒有回來。

    住在三樓的蕭可透過窗戶,注意到遠處的老雲和一名陌生青年交談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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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和韓父的家事有關,蕭可不便繼續追問老雲。【 更新快&nbp;&nbp;請搜索】準備等再見韓熙林時,直接問他就好。

    老雲還不知道兩個小輩的事,見他不提,也樂得轉移話題,暫且充任解說員,帶著幾名演員旁觀訓練去了。

    蕭可原本還擔心會學不好槍枝榴炮操作,這時卻發現,那些根本不算事,最難的當數體能訓練。

    特種兵的訓練強度和新兵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其艱苦超乎想像。早上一起床就是負重20公斤5千米跑,完了各種體能訓練,晚飯後半個小時,再來一組早上的負重跑才能休息。夜裏緊急集合的次數也比新兵營頻繁得多,要求也更高。

    除了繁重的日常訓練之外,每隔幾天另有加訓。比如五天一次的鐵人三項,七天一次的25公里30公斤負重越野。如果像新兵營的時候一樣,把全部專案都跟下來,蕭可估計自己撐不過半天。

    在先前的連營是尖子,到了這兒卻連基本訓練也跟不上,這倒與劇中男主施正傑的處境頗為相似。

    傍晚老雲和導演孫星通電話時聊到這個情況,又發了幾張蕭可首次嘗試穿越鐵絲網、笨拙爬完全程的照片過去。

    孫導一看,發現效果比自己設想中的還好,當即一拍大腿,說這種情況下拍出的鏡頭一定更加真實、更有感覺。把手頭的事情交給助理,連夜帶了幾架基本器材,匆匆趕了過來。

    老雲原本還建議蕭可把訓練強度減到四分之一,孫導來後卻是堅決反對,要求蕭可馬上代入施正傑這個角色,做足全部訓練。

    一邊真正進行超負荷的體能訓練,一邊還要表演,這對蕭可來說也是個挑戰。

    好在他悟性高,而且這也不算正式拍攝,沒有ng,壓力不大。每次都是導演先把幾台攝像機架好,一錄到底,以後再從片裏挑能用的片段。

    經過一天的適應,第二天他已經完全融入了角色。每一次失手,每一次成功,都把那種掩飾於傲氣之下的不安要強演得入木三分。以至於最近才認識他的熊剛等人,還以為他就是這麼個爭強好勝的性格,紛紛私下開解,說做不好訓練項目不要緊,反正他又不是真正的軍人,只要練出個架子就可以了。聽得蕭可哭笑不得。

    孫導倒是對蕭可的表現滿意得不行,三五不時就在朋友圈炫耀一番,說自己這次的主角演技好悟性高,拍起來如何如何輕鬆。把一群正為投資方硬塞進來的關係戶、或空有其表演技全無的演員頭疼犯愁的同行朋友們羡慕得不行。

    前期作品熱播效應,和以前在文化圈打下的口碑,再加上合作導演的大力推薦,找蕭可談新片約的人變得越來越多,片酬也是水漲船高,連翻幾倍。

    但因為他早決定拍完這部片就休息一段時間,便只留下尚在籌備階段的劇本,準備先看一遍再挑選中意的;對於時間要求比較緊迫的,則一律婉拒。讓許多希望與他合作的導演都扼腕不已。

    有些人被拒絕後甚至還特地打電話過來,質問他為什麼有錢不賺。蕭可只好把經營餐廳這記絕招放出來當藉口,果然百試百靈。無論之前多不甘心的人聽到這話都會多雲轉晴,笑眯眯地叮囑他一定要多推新菜,多開分店。如果能讓他們無論去哪里拍戲,都能就近吃上禦膳宮的美食,那最好不過。

    藉口說得多了,蕭可不免有點心虛。在特種兵營結束訓練,正式前往劇組的途中,暫時從角色裏脫離出來的他不禁開始思考,要不要弄假成真,再來一家分店?

    只是,雖然韓熙林能招到專業管理人才,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對餐廳熟悉的老員工來照應。現在丁海立一個人照顧兩家分店就夠忙了,再來一家,絕對顧不過來。

    思考片刻,蕭可還是決定先讓老丁繼續培養主廚。至於照看的問題,以後再想辦法。

    這時,他的軍姿儀態、槍械操作已經練得有模有樣。兼之孫導一路誇獎,本以為拍攝會比較順利。沒想到剛進劇組的第一天,就遇上了新難題:化妝師覺得他太白,問他願不願意再曬黑一些。

    由於題材的緣故,為免予人油頭米分面的感覺,除非有特殊需要,演員們基本都是修個眉型,收拾下頭髮就出鏡了,反光板之類的道具也常常用不上。而且,因為有不少訓練戲份,如果照常化妝的話,運動時一出汗,至少幾秒鐘就得補一次妝。後期又不能像偶像劇那樣調柔光,難免留下痕跡。

    第一次被人嫌棄外表的蕭可表示很無奈。他在軍營體驗生活時已經曬黑了一些,後來卻保持在那個色號不再變化,和其他人對比依舊顯得很白,不像個胡打海摔長大的兵二代。

    孫導沒想到會在這一點上出問題,和化妝師商量了半天也沒結果。最後還是身為編劇的老雲支了個招:給施正傑的媽媽多添了一句臺詞,說自家兒子怎麼曬也曬不黑。

    這段小插曲和蕭可的定妝照一起,被孫導傳到了自己的微博,當成先行預告。

    白白淨淨的小兵哥一出來,很快便有米分絲拿電影《飛虎》的宣傳照拼了圖,放在評論裏,表示這才是蕭兵哥的正確打開方式。

    蕭可看得有趣,特地點了個贊。快淩晨的時候,忽然收到尹覺意的資訊:“還有心情看照片,你挺悠閒的嘛。不像我,剪片子剪得都快掛了。”

    蕭可回了個無辜的表情過去,下一刻,尹覺意便發送了通話請求。

    接起後還沒來得及打招呼,便聽尹覺意說道:“幾位叔叔讓我把電影報到六月中旬的市電影節參映,順便參加評選。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宣傳機會,已經答應了。他們還讓我再錄個訪談,我聯繫了鄧尼斯和其他幾位演員,他們估計能在四月初過來,到時你有空嗎?”

    現在是三月中旬,提前半個月請假的話,應該沒問題。蕭可說:“嗯,我明天就請假。”

    “好,到時樣片差不多也該剪好了,你順便看看,有什麼意見就提。”

    蕭可忍不住開了個玩笑,“你能不能多留幾個好看的鏡頭?米分絲們總嫌我在電影裏的造型太醜。”

    他知道尹覺意向來我行我素,在作品方面更是固執己見,容不得別人指手劃腳。提起這事,只是隨口當個玩笑說說罷了,並不指望真能說服他改變主意。

    但沒想到的是,尹覺意聽罷居然一口答應,“行啊,我儘量。老實說,看了你的新劇劇照後,我有點後悔把你的造型做糙了。等什麼時候有新本子,再給你拍一部畫面精緻的。”

    隨口一說,居然還真有效果。蕭可不禁笑了起來,“那我就等著你的新劇。”

    第二天,蕭可拍完當天的入伍戲份,穿著特地留出折痕的新軍裝,端著還沒來得及打開的飯盒,找孫導報備請假。

    一聽蕭可想在四月初回去,還未等他說出理由,孫導先問道:“那會兒不正是清明節嗎,你是不是要回去掃墓?”

    被孫導一提醒,蕭可突然想到件事:去年這個時候,遠在外地的韓家父子特地趕回去給伯母掃墓,足見十分重視她。他現在也算韓家的半個兒子了,屆時是不是應該陪著韓熙林,去給韓家伯母上柱香?

    這想法不便對外人提起,他只說道:“不,是回去拍訪談,好給電影做宣傳,估計得兩天時間吧。”

    “唔,小蕭,說起來《飛虎》這部電影和軍事題材沾邊,還是尹老先生的孫子拍的,品質一定不錯。到時票房大爆,我們《傳承》正好借東風,哈哈。”開了句玩笑,孫導讓助理記下日期,提前調整那兩天的拍攝安排。

    時間一晃便到了四月,因為其他幾位演員檔期不好湊,尹覺意最終將訪談錄製時間定在了六號,恰巧是清明節的第二天。蕭可便在五號這天早上出發,中午抵達b市後,和前來接機的韓家父子一起,直接去墓園。

    知道小倆口久別重逢,肯定有話要講。韓父和蕭可說了幾句家常話,便自覺地坐進另一輛車裏,好把空間留給他們。

    排隊駛離機場時,剛好遇上堵車,韓熙林趁機探身抱了抱蕭可,“謝謝你趕來陪我。”

    他從小喜歡把事情藏在心底,縱然對過世的母親感情極深,平時也很少對人提起。前幾天蕭可讓他清明節過來接機,放下電話後他看著落地窗外發了好一會兒呆,帶著被猜中心事的溫情脈脈。

    就連平時司空見慣的車水馬龍也突然變得可愛起來。那一條條交錯縱橫的長街,仿佛一直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像一條無形的線,隔著山水迢迢,把他和愛人連在一起。

    那一刻的感動,韓熙林一生也不會忘記。

    蕭可卻對他的見外頗有微詞,“幾天沒見,你居然變這麼客氣。”

    說著,他碰到身上鼓鼓囊囊的皮包,連忙把裏面的飯盒拿出來,放進車載冰箱,免得變質。

    韓熙林問道:“那是什麼?”

    “果點。我們拍戲的營房附近有家老鄉種了點枇杷櫻桃,我想掃墓要帶供品,在外面不方便做太複雜的,就做了點水果糕片。”

    說話間,前方車輛已在陸續移動,韓熙林的車子卻還是穩穩停在原地,任憑身後的司機怎麼按喇叭,都沒有動作。

    見狀,蕭可催道:“爸爸的車都開走了,你發什麼呆,快跟上。”

    韓熙林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發動車子,匯入車流之中。

    窗外滿目繁華,他心中想的卻是舊事。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尚未表明心跡,特地把蕭可做的餐點帶去墓園向母親獻寶。今年此時,蕭可就坐在他身邊,精心準備了供品,一起前往墓園。

    韓熙林的心情,豈只欣喜二字可以形容。

    心情激蕩之下,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過得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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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多小時後,兩輛車子一前一後駛入墓園。想到最近兩年收到的花束,韓父特地走在前面,準備把那鬧心玩意兒拿走扔掉。結果到了妻子的墓碑前,發現空空如也。

    他以為那家人示好不成,終於肯識趣罷手,心中哂笑一聲,隨即把這件事拋到腦後。用帶來的小笤帚清理過兩座墓碑前的枯枝落葉,又接過兒子打來的水,親手擦去浮灰。末了把供果鮮花奉上,開始祭拜。

    韓家沒有磕頭的規矩。蕭可隨韓熙林一起,分別給他的祖父母和母親鞠過躬。又聽韓父用自豪的語氣介紹說,家裏多了個兒子,模樣長得俊不說,還知事懂禮又能幹,簡直十全十美。小林能找到這樣的物件,他這當爹的做夢都能笑醒。

    這些話聽一遍猶可,見韓父對祖父母說完了,轉頭又準備對韓家伯母再來一次,蕭可不免有些尷尬。

    察覺到他的不自在,韓熙林立即說道:“爸,你先去休息,我單獨跟媽媽說幾句話。”

    聞言,韓父不由看了一眼旁邊的蕭可,心說這也能算單獨?想要打趣幾句,記起場合不對,趕緊收聲,依言走前面的花壇坐下。

    相比喜歡得瑟的韓父,韓熙林的話要簡單得多。把蕭可做的果點放到碑前,他說道:“媽,我把小可帶來了。我很喜歡他,希望你也喜歡他。”

    剛才蕭可被韓父天花亂墜一通褒獎,只是尷尬。現在聽了韓熙林簡短卻鄭重的話語,卻突然變得臉紅,情不自禁拉過他的手用力握緊。兩人都不再說話,但這一刻彼此間流轉的默契,卻勝過千言萬語。

    靜靜佇立片刻,想起老爹還要例行同母親聊天,韓熙林拉起蕭可準備先避開。

    剛下了幾步臺階,他們忽然發現韓父面前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有老有少。被這些人團團圍住的韓父一反平日的和藹可親,滿臉不屑。遠遠看去,雙方氣氛十分僵硬。

    兩人立即快走幾步,衝開那幾人,護到韓父身邊。

    視線在這群人身上巡視一圈,見他們衣冠楚楚,不像故意來找碴的。但若說是路過問路,表情又不對:有的不以為然,有的目光閃躲,有的則滿面笑容。

    蕭可注意到,站在週邊的一名年輕人依稀有些眼熟,但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韓熙林一時摸不准他們是什麼路數,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卻見那名年紀最大、至少得有八十開外的老者說道:“這是熙林吧?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又這麼一表人材。小曇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高興。”

    被一個陌生人如此親熱地叫自己名字,韓熙林頓覺一陣不適。再聽對方說出媽媽的小名,又仔細打量一番。對著那似曾相識的五官,他突然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眉頭頓時皺得更深。

    那老者本想等他主動開口,見他遲遲沒有動靜,只得清了清嗓子,說道:“熙林,我是你外公。不記得了?”

    韓熙林勉強應了一聲,“嗯。”

    他的口氣敷衍意味十足,連蕭可都聽得尷尬。但老者卻似是一無所覺,甚至還慈愛地笑了起來,“怎麼不叫外公?”

    在他身後,一名看上去約摸四五十歲的中年女子立即幫腔,“熙林,這些年你都不來探望外公,害得他老人家成天長籲短歎。今天既然碰巧遇見,你一定得多陪陪外公,順便再到小姨家來坐坐。”

    話音剛落,老者就配合地歎了口氣,作依依不捨狀看著韓熙林。

    這拙劣的一唱一和,看得韓父冷笑不已,“韋縣長,看你說話條理分明,應該還沒老糊塗吧?當年小曇的媽媽屍骨未寒,你把她趕出家門,還貼大字報聲稱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要和她斷絕父女關係。這些事情難道你都忘了?”

    提起舊事,老者不禁老臉通紅,沉默片刻,尷尬地揮了揮手,“那是特殊年代,我也是身不由己……說多了徒增傷感,還是不要再提了。”

    像唱雙簧一樣,那中年女子繼續幫忙解圍,“就是,多少年前的舊事,姐姐人都沒了,你們就別老當個事掛在嘴邊了——熙林,快來幫小姨扶住你外公,咱們一起回家。”

    說罷,她伸手作勢想拉韓熙林的胳膊。

    多年不見,沒想到韋家人臉皮比以前更厚了。韓熙林閃身避開她,絲毫不掩嫌惡,“我媽沒有姐妹,請你自重。”

    她頓時滿面通紅,“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和姐姐都是你外公的孩子,怎麼就不是姐妹了?”

 

    她這番話無恥到極點,韓父都被氣笑了,質問道:“當年小曇被親戚收留,幾年後回老家想收拾些母親的遺物。你和你媽圍著她又打又踢,罵得整條街的人都來圍觀。那時候怎麼不說這話?你們韋家要真有點骨氣,就端住了架子別來討好,那我韓善之還敬你韋縣長是條漢子。”

    見其他來掃墓的人開始往這邊指指點點,韓熙林怕有人認出蕭可,惹來麻煩。趁老者和那女子一臉訕然,說不出話來,直接示意老爹和蕭可走人。

    那女子想攔又不敢攔,直到他們上了車絕塵而去,才回頭埋怨自己拉來助陣的那幫人,“過來之前我就交待過,務必要把他們父子留住。你們倒好,杵在那兒一聲不吭,像什麼話!”

    這群人大多是韋家的遠親,聽到她的話立即叫冤,“韋鈴,這跟你講的不一樣嘛。你不是說已經同韓家父子緩和了關係,今天想一起吃個飯,怕他們推辭,才叫上大家一起過來。誰知剛才一照面,老韓先損了你一頓,我們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被揭了底,韋鈴馬上不吭聲了。這兩年來她想方設法,試圖接近財大氣粗的韓家父子撈點好處,卻總是屢試屢敗。妝拜訪過韓父,被攆出來後她想了每年清明送鮮花這招,還在花束上特地留了位址電話,卻從沒得到過回復。她在B市沒有門路,打聽不到韓家人的行蹤,只得到公司或者住處蹲點,結果卻都是被保安當可疑份子直接轟走,連面都見不到。

    某次她打定主意要在韓家公司大鬧一通,逼韓熙林不得不露面,誰想保安根本不理會她說了什麼,立即報警。她不得不去派出所做了半天筆錄,還被責令立即賠償砸碎的幾件擺設。

    經過這一次,韋鈴不敢再鬧騰了。便瞄準了清明這天,拉上被她說服的父親,又招呼上三親四戚,試圖打親情牌。沒想到韓家父子軟硬不吃,當眾又給了她一次難堪。

    她正咬牙切齒,卻聽弟弟說道:“姐,我們在老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何必硬湊到韓家人跟前自討沒趣?照我說,難得過來一趟,他們既然是這個態度,那我們就別再理會。到附近找個地方玩玩,明天再一起回家。”

    他和姐姐不同,覺得自己也算一號人物,沒必要為了不知能不能到手的仨瓜倆棗去陪笑討好別人。這次被姐姐強行拉過來,卻被人奚落了一頓,他已十分不滿,只是看在親人情份上才沒抱怨。

    這話一出口,立即換來一片附合聲。

    今天在場的人既是親戚,對韋家那點破事自然了若指掌。他們原本就在奇怪,怎麼韋曇自己和娘家老死不相往來,多年之後她的丈夫和兒子卻原諒了韋家人。雖有疑惑,但因為聽說韓家如今身家比以前更豐厚,抱著大家一起來沾光的念頭,才答應過來。到場後卻發現所謂和解云云只是韋鈴的一面之辭,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拉來助陣的。

    如果是別的事,他們或許還會幫忙勸一勸。但韋曇的父親韋東成當年為了同被扣上走.資派罪名的岳父及妻子劃清界限,甚至在妻子不堪批.鬥自殺後造謠她出軌偷情,和野男人生下韋曇,還把女兒趕出家門,這就太過份了。連外人都看不下去,動亂結束後,他被調了個閒職,在冷板凳上一直坐到退休。

    捫心自問,換作他們自己也不肯認韋東成這個父親。更遑論韋曇早已去世,她的丈夫兒子更沒有資格代表她原諒。見占不了便宜,眾人都默不作聲,任由韋家人自己去掰扯。

    當下聽到韋家兒子的建議,眾人紛紛說好,三三兩兩地往墓園外走去。

    見狀,韋鈴氣得直跺腳。恨鐵不成鋼地想教訓弟弟幾句,卻聽外甥韋亞說道:“姑媽,剛才和韓家一起過來的那人好像是個明星。你記得嗎,上次我被抽調到別的連營負責接待一個來拍戲的劇組,到了地方又無緣無故地讓我回去,枉我動身前還特地瞭解過劇組的情況。我記得,這演員叫蕭可,就在那部劇裏演主角。”

    “我聽你說過。但以韓家的地位,認識幾個明星不算什麼。”韋鈴不以為然地說道。

    韋亞說:“不一樣,除非是葬禮,否則再好的朋友也不會陪別人來墓園吧?”

    聽外甥這麼一分析,韋鈴頓時也覺得可疑起來,“對啊,以韓善之的性格,絕不會帶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給那女人掃墓。那小明星到底是什麼身份?”

    她在韓家父子面前一口一個姐姐,私下裏口吻卻是輕蔑之極,都是以前的習慣使然。

    韋亞提起這事只是純粹好奇,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接近韓家父子的韋鈴,卻是兩眼放光,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

    知道在對待韓家的態度上,韋亞和他爸是一條心。韋鈴便先支開了他,提醒他探親假沒幾天了,趕快去陪父親多聊聊天。韋亞不知道她的想法,反倒覺得姑媽很體貼,答應一聲,立即追了過去。

    趁其他人都不在,韋鈴說道:“爸,韓家生意能做得那麼大,那女人肯定出過力,以你的身份,找他們要個幾千萬不算過份。”

    韋東成為難道:“你提起這事後我也上了心,這次還特地從外省過來。但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們根本沒把我們當回事,長口就沒好話。這讓我怎麼要錢?”

    韋鈴低聲說道:“我覺得韓善之肯把那小明星帶過來,一定是有原因的,搞不好是他在外面養的私生子。我再調查調查,這回可不能再省錢了,最好請私家偵探,否則什麼也打聽不出來。爸,我手頭錢不夠,你再給我點。”

    韋東成遲疑道:“那個偵探很貴吧?我從閒職上退下來,退休工資本來就不高,每個月除去給你的補貼和日常開銷——”

    韋鈴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能不能把目光放長遠一點?花幾千塊拿住韓善之的把柄,說不定將來就能換回幾千萬。你不是總犯愁,說小亞只是文職八級,高不成低不就,將來不管留部隊或者退伍都不方便嗎。有了這筆錢,還怕小亞沒個好前程?”

    兒孫永遠是老年人的軟肋。韋鈴知道父親偏疼韋亞,便故意提起這茬。

    果不其然,一聽能給孫子鋪路,韋東成立即點頭,“好,等回去我就取錢給你。”

    得到保證,韋鈴滿意地笑了起來,仿佛韓父已經恭恭敬敬將大把鈔票奉到了她的面前似的。

    *****

    怕沒人開解老爹生悶氣,韓熙林把自己車子的鑰匙交給司機,然後與蕭可一起上了老爹的車。

    駛出一段路程,打量韓父面色稍緩,蕭可問道:“他們都是什麼人?”

    “自稱是親戚,其實都是群小人,想來打秋風。嘿,也不看看我韓家的門檻有多高,不怕絆跟頭。”

    韓父難得說了句刻薄話,然後解釋道,“那老頭叫韋東成,以前幹過不少下作事,小林的媽媽早和他斷絕關係。那叫韋鈴的女人是韋東成第二個老婆生的女兒,以前可著勁糟蹋你伯母,在老家造謠生事,這兩年又想方設法要見我和小林,還送花示好。呸,誰稀罕她的花,多看一眼我都嫌髒。”

    剛才蕭可已經從他們的爭執中,大概瞭解了這段恩怨。怕追問下去韓父想起舊事傷心,便安慰道:“爸,他們既然來向你示好,那說明過得不如你如意,該生氣的是他們。”

    這話有道理,韓父立即眉開眼笑,“還是小可會說話,不像小林,跟塊木頭似的。你說得對,讓他們自己不痛快去吧,我才不上當。對了,小可,你爸在S市學料理學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

    蕭可會意,知道韓父想借換話題來轉變心情,配合地挑了不少趣事來講。說到鄧一博第一次去餐廳,誤喝了一大杯做成紅酒模樣的楊梅醬酸倒了牙,整整兩天只能喝稀飯時,連韓熙林都笑了起來。韓父更是大感興趣,準備明天就找家分子料理店,品嘗一番。剛才那場風波引來的不快,被就此淡忘。

    回到久違的公寓,蕭可準備換套衣服去做飯。打開行李箱,卻發現昨晚收東西時太過忙亂,自己居然把戲裏的軍裝也帶回來了。

    看到這身軍裝,蕭可突然聯想起某一幕。頓時記起,今天在墓園看到的那個年輕人,之所以會覺得眼熟,是因為他就是那個被老雲拒絕士官,他當時穿的軍裝和這套一模一樣。

    他雖然認出了對方,但那人並沒見過自己,應該認不出來吧?

    但想到網路上滿天飛的照片,還有平日小戰士們找他聊天時,說大家都在關注電視劇的拍攝進展,蕭可又不太確定了。

    恰好這時,韓熙林走了進來。見蕭可拿著套軍裝在發呆,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還在想剛才的事?不用擔心,他們最多也就亂嚷幾句,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其實爸爸不知道,以前那個韋鈴曾經來公司鬧過一場,我讓保安報了警。剛才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下次再見到她立馬趕走。”

    蕭可猶豫片刻,說道:“今天遇上的那群人裏有個年輕人,我在部隊裏見過他,當時差點做了我們的嚮導。因為爸爸討厭韋家人,雲叔叔才讓他回去,另換了一位士官。不知他有沒有認出我。”

    “部隊?”關於蕭可的報導韓熙林都看過,自然知道他目下這部戲在軍中關注度頗高。想了想,他說道:“雲叔叔說為了保證劇的品質,他會全程跟隨拍攝。我和打個招呼,請他注意一下。”

    見韓熙林不掩擔憂之色,蕭可安慰道:“放心吧,他不在我取景的這個營連,應該不會有什麼。剛才我只是提醒你一聲,以防萬一。爸爸有沒有說想吃什麼?我現在去做。”

    韓熙林這才打消憂慮,說道:“我來幫你打下手。隨便做點,趕緊吃完打發了他,我們好辦正事。”

    有些日子沒見面,兩人辦了一夜正事。幸好第二天是在攝影棚錄的創作訪談,全程坐著,蕭可才沒顯出疲態。

    考慮到演員們天南海北,國內國外,湊齊一次不容易,尹覺意索性讓負責主持的師兄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列了出來,多錄了三個小時。

    事實證明,這是個非常機智的舉動。在看完完整樣片之後,推薦尹覺意參加電影展的前輩讚不絕口,說這片子絕對能引起關注,前期可以加大宣傳力度。尹覺意當即拷了幾個宣傳剪輯給師兄,讓他和訪談一起混剪,按不同的主題分成幾期,有需要的時候就拿一份給節目組。

    結束了訪談錄製,蕭可回到劇組繼續奮鬥。老雲打聽了一圈,得知韋亞所在的部隊為了迎接考核在做封閉訓練,三個月內所有人都不能請假離營,便立即告訴了韓家父子,讓他們放心。至於蕭可自己,正在被越野體力戲折磨,每天累得沾枕即睡,知道那人就算有心也沒空添亂,就暫時把這件事拋置腦後了。

    他在劇組拍戲期間,外界針對電影的宣傳也在啟動。因為他這個主演沒空,宣傳重擔便落在了尹覺意頭上。

    一邊監督後期一邊跑節目的尹覺意忙得團團轉,不免十分鬱悶,時不時在朋友圈裏把逃過一劫的蕭可拖出來搓揉一頓。被訓練武戲折磨,文戲遙遙無期的蕭可便在底下反駁,兩人互相訴苦,讓雙方家屬心疼不已。但陳尚行在國外集訓沒法回來,蕭可則因為在軍營拍戲,韓熙林也不便探班,只能隔空安慰。

    好不容易進展到連隊放假,男主失意回家、父子倆交心暢談的情節,劇組轉移到附近的小鎮拍攝,終於可以自由探班。各個演員的家屬好友紛紛趕來,一時間,整個小鎮的旅館都被擠爆了。

    考慮到人多眼雜,蕭可強忍惋惜,讓韓熙林不用過來。安撫他說反正劇組進展順利,再拍一個多月就可以殺青,屆時可以趁去S市參加電影節的機會團聚。

    韓熙林未能成行,另一個人卻直接來到小鎮。那就是蕭輝光。看到兒子發的消息後他早就想來探望,奈何不方便。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加上正好學完手藝,便趁機趕了過來。

    父子倆一見面,蕭輝光就大皺其眉,不滿地說道:“怎麼又瘦了?”

    “其實我還胖了兩斤,是變結實了。”蕭可卷起袖子,展示了一下新練出來、線條緊實流暢但並不誇張的肌肉。

    蕭輝光仍覺不滿,“拍完這部戲先休息,別累著。”

    “嗯,我打算休息半年,等明年初比賽完再上工。這段時間為比賽做做準備,再拜訪下朋友,到各地走走。”蕭可提議道,“爸,到時你和我一起去吧。”

    蕭輝光有些意動,但想到什麼,又搖了搖頭,“我只學會了最基本的操作方法,范老闆說回家後還得再好好摸索鑽研,我又買了些資料來看,暫時沒空玩。”

    蕭可問道:“你打算在家練習?”

    說到這個,蕭輝光不免失落,“老家那邊沒有這種店,老範還幫我在B市打聽過。但人家店裏不但廚師,連學徒都是從海外正規學校畢業的,哪怕我不要工資也不肯收。只好先在家練練,以後再找機會。”

    略一沉吟,蕭可問道:“爸,你願意到我店裏工作嗎?”

    “那怎麼行。”蕭輝光自知所學的東西不過新奇而已,更何況他是個新入行的菜鳥,做出來的東西根本沒法和禦膳宮的菜品相提並論。而且,一個是新興料理,一個是傳統美食,這二者根本不搭邊。去了餐廳不過是吃閒飯而已。

    蕭可也是突然想到的點子。整理了下思路,他說道:“你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上次我在范老闆店裏吃了不少甜食,不過都是西式的。如果改良一下做成中式,應該也可行吧?比如西瓜做的鹽漬櫻桃、草莓做的冰糖葫蘆之類,不收顧客的錢,就當成贈送的飯後點心,把它做成禦膳宮的一個特色。你覺得怎麼樣?”

    蕭輝光聽罷,頓覺眼前一亮。

    他所擔心的無非是手藝不過關,以及兩種菜系不搭邊。但若照蕭可的設想來做,這兩點將不再是問題。

    頂級分子料理的食材價格不菲,他也未必能將味道精髓完全發揮出來。但若是贈送的話,用上好的新鮮水果就可以,對手藝的要求不會那麼嚴苛,只要根據食材結構把它們做成中式點心的模樣就好,完全沒有壓力。

    掃清顧慮,他立即說道:“這個辦法好,等下我就找老範幫忙訂幾台機器。我多想幾個菜式,等試驗成功就去店裏幫忙。”

    見父親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完全不復初見時的沉鬱,蕭可也跟著心情大好,笑得眉眼皆彎。

    但解決了事業問題,蕭輝光不免又想到兒子的個人問題。

    S市的這兩個多月,他雖然被現代社會的開放風氣刷新了認知,有些動搖,平時還總聽同住的鄧一博有意無意說起韓熙林的種種優點,知道那的確是個不錯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但仍舊抱著“別人可以那麼做但我兒子不行”的想法。畢竟,連有法律保障的婚姻都沒法保證一個家庭能安穩一世,更遑論兒子這種毫無保障的選擇。

    斟酌片刻,他試探著問道:“小可,你在外拍戲的這段日子,小林過來看你沒有?”

    【第83章裏韋亞在韋家的身份設定,當時寫錯了,今天改過來了,和本章對應】

    【感謝妹子~

    槲寄生扔了一個地雷

 86

    蕭可早猜道,蕭輝光這次過來一定會問自己考慮得如何。

    經過這兩個多月的緩衝,加上平日裏鄧一博有意的潛移默化,蕭可覺得是時候給出明確答復了。

    當下見蕭輝光委婉提起,蕭可說道:“爸,他這次不會來探班。但我們已經約好,下個月電影節時在S市碰頭。”

    蕭輝光明白,兒子同樣是在婉轉暗示自己,不會和韓熙林分手。

    這個結果雖然讓他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剛想再勸,卻聽蕭可又說道:“你上次讓我好好考慮,我確實也認真想過。爸,我和韓熙林除了不能領證之外,其他方面和普通家庭完全一樣。我們相互支持,彼此關心,將來還要共同養育孩子。除了他,我想像不出還能和誰一起生活。”

    聽出兒子平和語氣之下暗藏的堅決,蕭輝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蕭可見他沒有激烈反對,索性一次把話說開,“爸,你說過信任我看人的眼光,只是不想我做一個註定艱難的少數派。但我覺得,為了一個合適的人,放棄一些世俗的東西是值得的。你和他只見過一面,並不瞭解他的為人,有所顧慮也是正常。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去瞭解他?”

    過年相處的那段時間,蕭可摸清了蕭輝光的脾氣,蕭父亦是如此。他知道兒子在社會打拼的這幾年裏養成了外柔內剛的性子,把話說到這份上,等於直接表示不會改變主意。如果自己再固執己見,一定會鬧得很不愉快。

    做為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他實在沒有勇氣要求兒子太多。加之在範春鳴餐廳學習時的所見所聞,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同,只要有感情又肯用心經營,不管是異性還是同性伴侶都能把日子過得開開心心。剛才兒子還提到了撫養後代,雖然不知道是準備收養還是怎麼做,但足見他們已經將未來考慮妥帖,是安心過日子的做法。

    但不可避免地,他對韓熙林仍然有種老丈人看女婿的心態,莫名地有點嫌棄又有點挑剔,怎麼想都不得勁。

    或許,就像兒子說的那樣,等多接觸幾次,瞭解過韓熙林的性情為人就會改觀吧。

    糾結許久,蕭輝光悶悶說道:“好,我聽你的。等你回B市了,挑個時間,我們一起喝幾杯。”

    雖然他口氣不太好,但蕭可知道,他肯這麼說,就代表願意試著去瞭解並接納韓熙林。心中一松,不禁笑得格外燦爛,“謝謝你,爸。”

    “……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看著因由衷喜悅而顯得神采飛揚的兒子,蕭輝光無奈之餘,隱約有幾分傷感。

    父子二人交過心後,蕭輝光在小鎮住了下來,陪了蕭可幾天。

    趁最近拍的都是不耗體力的文戲,不會再累得倒頭就睡,每天下戲後蕭可就和父親聊聊對餐廳的規劃設想,蕭輝光也將自己想到的甜點方子拿出來和他探討。

    有了共同話題,兩人每天都要聊到半夜才睡。短短四天說的話,比春節十幾天加起來還多。等劇組轉場回軍營那天,蕭輝光猶自依依不捨,可惜礙於規定沒法繼續跟過去。只得盼著蕭可早日拍完戲,再回家團聚。

    回營隊沒幾天,蕭可這邊卻出了點意外:附近有處村子因連日暴雨山體滑坡,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村民們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損毀,不能再住。這支駐紮得最近的營隊便被抽調過去幫忙,協助當地老鄉排險,並在他們暫住帳篷的期間維持秩序。

    這次支援估計至少要半個月以上。如此一來,某些大場景就暫時拍不了,劇組只得開會重新調整了拍攝計畫。

    考慮到蕭可有片子要參加電影節,許多活動不便缺席,而部隊回營的時間又暫不確定,孫導索性把他的某幾個鏡頭調整到電影節以後再補。於是,在拍完其他戲份後,蕭可比預計提前兩天回到B市。

    兩天時間不長不短,蕭可本想趁空把蕭輝光安排到總店幫忙。但考慮到進入餐廳後,還得先帶他熟悉一遍流程,僅有兩天是不夠的。如果介紹到一半他扔下父親去了電影市,讓丁海立接手,那未免不夠尊敬。算了算時間,蕭可決定把一應安排都押後,趁機偷懶躲兩天閑。

    但到家的第二天,尹覺意的跟催電話就來了,讓他趕緊到S市幫忙。剛剛和韓熙林見了面的蕭可只好改簽機票,提前動身。

    上次國劇盛典是錄播,排場雖然講究,但還是比不上國際電影節的盛大。蕭可有心把父親和韓父都叫來參觀,結束之後再一起吃個飯,讓家長們正式認識。

    愛湊熱鬧的韓父肯定沒問題,就怕蕭輝光不同意。他便先徵詢了父親的意見,得到默許之後,才聯繫韓父。

    這算是正式拜見岳父了。知道蕭可的打算後,韓熙林比第一次見面時還緊張,為此也改簽了機票,特地挪出半天時間,專程去挑了幾套新行頭,換來換去反復比劃。一會兒覺得該打扮得年輕些,才和蕭可相配。一會兒又覺得應當成熟穩重,岳父才會放心把蕭可交給自己。

    直到上飛機前,他還在為難到底該選哪個造型。最後還是專門過來催促的韓父一語道破天機,“別折騰了,小可他爸一看就重視內涵。你要能把他哄高興,穿麻袋他也會誇你樸素。要是不高興,你就算穿上龍袍他都能說你沐猴而冠。”

    似乎很有道理。韓熙林便默默把兩套西服都收進了行李箱,準備到時見機行事,身上還是穿平時那套。

    按照慣例,電影節會在開展當天下午六點二十舉行開幕式走紅毯,上午則是來賓註冊和各種媒體見面會。為了接人,蕭可兩點多時溜出會場,在預訂的酒店房間等他們。

    怕蕭輝光在飛機上碰見韓家父子,愛理不答地顯得尷尬,蕭可訂機票時特地錯開了時間。按理說蕭父會比韓家父子提前一個小時到達,但到點之後,不管蕭可重撥幾次,蕭輝光的電話永遠是無法接通。

    他以為是父親忘了開機又堵車,直到接到韓熙林的電話,說已經到樓下了,才覺得不對勁。

    韓熙林聽他說過始末,也開始疑惑。匆匆走進房間,安慰了蕭可幾句,他剛要聯繫航空公司的一位朋友幫忙調查,卻聽韓父神色凝重地說道:“小林,我剛剛打開手機,發現有同一個號碼接連打來好幾個未接電話,看號碼歸屬地是你媽媽的老家。住在那邊又認識我的只有韋家人,但他們以前從沒聯繫過我。你說親家公聯繫不上,會不會和他們有關?總不能反常的事都趕在一塊兒吧。”

    韓熙林略一沉吟,依舊聯繫了朋友,讓他幫忙查一查蕭輝光的落地記錄。又將蕭輝光與疑似韋家的號碼一起報給何倫,讓他去查信號源。

    片刻之後,信號結果先出來:打到韓父手機上的那個號碼,機主現在的確在S市某處。蕭輝光則因處於關機狀態,無法定位。

    稍後,韓熙林的朋友也證實,蕭輝光已在兩個小時前抵達,還取走了行李。

    在韓父心裏,韋家全家上下都是不擇手段的齷齪人物,惡念一起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這些資訊拼湊在一起,他立即得出結論:因為自己清明節時給了韋家難堪,他們想報復自己,卻因為找不到機會下手,便退而求其次,改為綁走親家公來要脅他。

    韓父把猜測一說,內疚不已,“小可,是我連累了你爸。不過這事關係到你的隱私,不宜聲張,咱們不能報警。小林,我記得咱家在今年在S市又有新項目了,你趕緊讓分公司的經理帶幾車工人去那個地址,把小可他爸給救出來!”

    相比老爹的慌張,韓熙林要鎮定得多,“爸,你先冷靜一下。韋家找上我們,無非是圖錢圖利。如果他們知道我和小可的關係,一定會直接勒索要封口費,不會大費周章把伯父帶走。你先回個電話,探探他們的口風,然後再見機行事。”

    說到這裏,韓熙林走到蕭可身邊,扶住的肩膀,問道:“你覺得呢?”

    沒想到居然把父親搞丟了。憂心忡忡的蕭可不禁後悔,怎麼前天沒一起改簽父親的機票。但木已成舟,再懊惱也無濟於事。定了定神,蕭可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先問一問,如果和他們沒關係,再另想辦法找人。”

    見兩個兒子都贊成,韓父便回播了那個號碼,一併按下免提。

    響了兩聲,電話就被迫不及待地接起,韋鈴的聲音隨即響徹房間,“韓善之,你終於肯接電話了。你那位姓蕭的老朋友在我這兒喝茶,你要不要一起過來坐坐?”

    蕭輝光居然真在韋家人手上!蕭可一驚,緊張地向前傾起身體,聽得更加專注。

    韓父則焦急地說道:“韋鈴,你這是非法綁.架!馬上把人放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對於他的話,韋鈴嗤之以鼻,“你嚇唬誰呢。我又沒動粗,只對這位蕭先生說有關於他兒子和韓家的重要事情告訴他,他就跟我一起過來了。人到之後,我也是客客氣氣招待他。你倒說說,我哪里非法了?”

    聽她這口氣不像知道了兩個小輩的事,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讓她找上蕭輝光?韓父拼命猜測,一時忘了接話。

    見他沉默,韋鈴只當他心虛,十分得意,“韓善之,他好像還不知道替你白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如果你再不過來,我就要告訴他真相了。”

    “……你說什麼?”韓父撐了下額頭,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一旁的蕭可與韓熙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彼此對視一眼,滿面錯愕。

    韋鈴卻以為他想否認,繼續說道:“你裝傻也沒用,我都調查過了。這個蕭輝光的老婆嫁人時就不情不願,對他根本沒有感情。多年以後還婚內出軌,懷了姦夫的孩子。她一把年紀都這麼豁得出去,年輕時肯定更厲害。我讓私家偵探設法查過她的檔案,在她第一次懷孕時,曾被單位安排到B市學習過幾個月。你就老實承認吧,蕭輝光那個叫蕭可的明星兒子,其實是你的種吧?”

    自己的家事被人滿懷惡意地提起,而且還妄自揣測加油添醋。雖然根本沒把戴芸當母親看,蕭可還是氣憤地捏緊了拳頭。感覺到他的憤怒,同樣動了真火的韓熙林環住他的肩膀,安撫地拍著他的背脊。

    韓父又驚又怒,氣得滿面通紅,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要胡說!”

    “我胡說?如果他不是你的孩子,那你帶他去掃墓幹什麼?不就是想讓他認祖歸宗。而且那個叫戴芸的女人去B市時,

    作者有話要說:  韋曇剛好死了半年,時間都對得上,你否認也沒用。”

    頓了一頓,韋鈴又威脅道,“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你來見我,萬事好商量;要麼我把真相告訴蕭輝光,再爆料給記者。我看新聞說,你那私生子今天要走紅毯,如果在這時候曝出醜聞,你說他的電影還能拿獎嗎?”

 87

    聽到掃墓二字,蕭可終於猜出韋鈴那匪夷所思的念頭是怎麼來的了:多半是那天有人認出了自己,疑惑他為何與韓家父子行跡親密,便胡亂猜測。

    不過,一般人的想像力是不會這麼跳躍的。韋鈴能聯想到這一層,只能說她和她父親韋東成一脈相承。

    韓父也反應過來了。雖然仍在氣憤,還是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古人說是父是子,誠不我欺,你不愧是韋東成的好女兒。”

    韋鈴聽不懂他掉的書袋,但從語氣能猜到是在諷刺自己,立即威脅道:“韓善之,你是不是想讓我現在就找記者?”

    韓熙林看了一眼腕表,發現已經四點多了。再過兩個小時,蕭可就要參加開幕式。如果不儘快解決事端,留下隱患,韋鈴說不定真會狗急跳牆找記者胡說八道。借著電影節的熱度,明天關於蕭可的負面.新聞一定會鋪天蓋地。

    而且,蕭可還是韓氏集團的樓盤代言人,一旦記者們發現老爹和集團的關係,絕對會惡意揣測蕭可是憑藉特殊關係拿下代言。牽涉到利益相關,事情越發複雜,屆時想再澄清謠言勢必難上加難。

    瞬間將利害關係想得分明,韓熙林切下擴音鍵,遮住揚聲器,向還想同韋鈴爭辯的韓父說道:“爸,現在和她對著幹,只會給小可添麻煩。你先配合她,假裝詢問她在哪里、想做什麼。問明白了我去一趟,把伯父帶回來。”

    被兒子一提醒,韓父慢慢冷靜下來,“還是我去吧,誰知道她還準備了什麼花樣,你過去我不放心。”

    “這事你得聽我的。”韓熙林不由分說地把手機塞回老爹手裏。

    韓父還想說服兒子,卻聽韋鈴在電話那頭不耐煩地說道:“我剛才說的話你聽清沒有?喂?”

    怕這女人真招來媒體,韓父強忍下訓斥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你剛才囉嗦了一大堆,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句?”

    “……”

    韋鈴被他噎得呼吸急促,剛想破口大駡,卻注意到原本坐在房間裏的蕭輝光,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走廊,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沒能成功把他攔住的韋東成則拄著拐杖,焦急地在門口張望,不斷給她使眼色。

    她費盡唇舌才將蕭輝光騙到這裏,當做要脅韓家的主力籌碼之一。如果不能穩住他,損失的可是大把大把的鈔票。想到這點,韋鈴不敢把浪費時間在沒意義的爭吵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謾駡的衝動,生硬地命令道:“你現在馬上過來,我要和你當面談談。談得讓我滿意了,有些事我可以當做不知道。如果你不來,想必該知道後果。”

    說罷,她報上一個位址,不給韓父反對的機會,馬上掛了電話。

    韓父強壓火氣,匆匆把位址寫了下來。韓熙林拿出何倫發來的消息一對,點頭確認道:“沒錯,就是這裏。”

    記下地址,蕭可立即往門口走去,“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得去走紅毯。”韓熙林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同時攔到他面前,快速解釋道:“你放心吧,韋家現在猜錯了方向,還指望靠這條資訊來敲詐我,肯定不敢對伯父做什麼。我會帶幾個人帶過去。就算不能和平解決,也不會讓伯父受到傷害。”

    他說的這些蕭可都想到了,但理智和情感哪兒那麼容易分開。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對蕭輝光已經有了感情。明知父親在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手裏,他怎麼還能安心去參加活動?

    掙開韓熙林的手,他重複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去。”

    與蕭可對視片刻,看到他眼中不容更改的堅定。韓熙林怕繼續爭執反而耽誤時間,倒不如答應下來再速戰速決,還能趕上活動,便應允道:“那你別插手,一切由我來安排。”

    見他異常鎮定,似乎已經有了腹案。蕭可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信任地說道:“好。”

    唯恐浪費時間,話音未落,兩人便匆匆走出大門。韓父見狀,連忙追出去問道:“那我呢?”

    “你留守。”說話間,韓熙林開始聯繫本地員工。蕭可按下電梯按鈕,金屬門緩緩合閉。

    雖然有心跟去,但轉念想到,如果事態不妙全家都被困住,那反而越發被動。意識到這點,韓父先轉身回房聯繫朋友安排了一番。然後才下樓另外找車跟上,準備見機行事,若是事情不妙立即沖進去救場。

    這邊廂,韋鈴剛剛收起電話,便聽蕭輝光說道:“韋女士,我有事要趕時間,手機又沒電了。不如改天再聯繫吧,到時我讓小可親自跟你談。”

    兩三個小時前,他剛剛抵達S市,就聽到機場廣播裏有人找他,聲稱有急事。

    走到指定地點,蕭輝光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女子。一見面她就遞過一張名片,說自己叫韋鈴,是某家影視公司的負責人,手頭有部正在籌備的影片,想請蕭可來演男主。但聽說他最近推了很多戲,怕貿然開口被拒。打聽到蕭可的家長今天也來參加電影節,便想先找他聊聊,介紹一下劇本,請他代為轉告蕭可,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能美言幾句。

    蕭可想休息一陣子,不急於接活的事情,蕭輝光是知道的。兒子小時候拍的戲基本由國營單位籌備,操作流程和如今大不相同。蕭輝光不懂現在的規矩,怕說錯話給兒子惹麻煩,準備婉拒。但還未開口,卻聽韋鈴說,他們公司是誠心想請蕭可接片,願意開出五百萬的報酬。

    初見時蕭可怕蕭輝光依舊沉溺彩票,就把自己的片酬往低裏說,後來也忘了打補丁。所以,蕭輝光依舊以為他拍一年的戲只能攢一百多萬。

    況且蕭可剛剛新買了房,肯定把老本都花光了。雖說他找的物件貌似身家豐厚,但蕭輝光認為拿人手短,還是希望兒子能自己多賺一點,不要依賴別人,這樣才有底氣。

    當下聽韋鈴開出的片酬足足抵得上蕭可四五年的收入,蕭輝光捨不得錯過機會,遲疑片刻,見時間還早,便答應先和她聊聊。他本打算告訴蕭可一聲,卻發現手機沒電了。只得先隨韋鈴一起離開機場,來到市區的一家茶莊,準備稍坐片刻,大體瞭解情況後就告辭去酒店。

    雅間裏有一位老者,蕭輝光還以為他也是影視公司的工作人員,要向自己介紹情況。落座之後,韋鈴卻介紹說這是自己的父親,還要等另外一位負責人到場,才能告訴他具體事宜。解釋完畢,她撇開公事和他拉起了家常,不斷詢問蕭可小時候的情形。

    縱使對她開出的報酬頗為心動,蕭輝光依舊謹慎,回答問題時都很簡短,還模棱兩可。

    按說以他這態度,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冷場。但韋鈴卻一直熱情地大聲說笑,毫不在意他的冷淡。這不免讓蕭輝光有種被重視的錯覺,以為她的確是誠心想請兒子出演主角。

    但時間一點點過去,所謂的另一個負責人卻遲遲未曾露面,韋鈴說是打電話催一催,對方卻始終沒接電話。加上她後來基本是在沒話找話,自問自答,熱情得反常,蕭輝光這才隱約覺出不妥。

    他找了個藉口,準備告辭,這時,韋鈴的電話突然響了。一看號碼,她立即眉飛色舞地說道:“蕭先生,我那位元同事回電話了。你稍等片刻,他馬上就過來。”

    聽她這麼一說,剛剛起身的蕭輝光只得又坐了回去,看著她避到外面接聽。

    這一等又是二十幾分鐘。枯坐間,沒了韋鈴的聲音分散注意力,蕭輝光琢磨了一遍她剛才的表現,還有始終一語未發的老者,不禁懷疑:這會不會是家野雞公司,自知小可不會答應接這種草台班子的戲,所以才打上了自己的主意,想通過欺瞞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他越想越有可能,自然不願再等下去。直接走到外間,對剛通完電話的韋鈴說要離開。

    韋鈴哪里肯放他走,趕緊陪笑臉說好話。連先前一直沒開口的老者也來勸他留下,點著拐杖不斷靠近,蕭輝光為了避讓,不知不覺又退回了包廂。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蕭輝光雖然一心要走,卻拉不下臉斷然拒絕。三人站在雅室裏僵持了好一會兒,外面忽然傳來蕭可緊張的聲音,“爸!”

    蕭輝光抬頭一看,發現除了兒子,韓熙林也來了,不禁訝然道:“小可,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他以為兒子出現,韋鈴會像剛才那樣熱情地迎上去。但轉頭一看,卻發現她臉上只有驚訝,並無驚喜。而且她壓根沒注意到蕭可,視線完全落在韓熙林身上,“怎麼是你?”

    聽她語氣頗有幾分切齒,蕭輝光懷疑愈深,剛想提醒兒子不要進來,卻聽韓熙林說道:“韓家是我管事。”

    其他人站在裏面看不清楚,但韋鈴卻注意到,走廊盡頭多了好幾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穿著清一色的保安制服,估計都是韓熙林從自家公司帶來幫忙的員工。不過,她有籌碼在手,不怕韓熙林動粗。

    故意先看了一眼蕭輝光,她才說道:“既然你爸不敢露面,那找你也一樣。不過,你確定要在這裏談?那件事被別人聽到也無所謂?”

    她意有所指,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警告。說罷還略顯得意地盯著韓熙林,試圖看到他因要脅而挫敗不甘。

    可惜她失望了。只聽韓熙林面不改色地說道:“沒關係,我恰好也知道一些你不宜讓別人知道的事,算是扯平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韋鈴立即警覺地問道。

    韓熙林泰然自若道:“沒什麼,禮尚往來罷了。”

    韋鈴這輩子做過不少虧心事,聽到韓熙林的話不免心虛,苦苦猜測究竟是哪件事泄了底。思索片刻,她忽然記起,自己只是個普通人,韓善之的私生子卻是明星,彼此的醜.聞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上。真要對擂,絕對是韓家吃虧。

    想到這點,她剛剛軟了幾分的腰杆頓時又挺直了,語氣不善地說道:“別以為這樣就能要脅我。我早就安排好了人,一旦談不攏,只要我一個電話,你爸幹的醜事分分鐘有人報給媒體知道。”

    她自以為這樣就能鎮住韓熙林。殊不知,他剛才不過是故意危言聳聽罷了。

    韋家之前雖然時不時會蹦躂一下,讓人心煩,卻沒構成威脅,韓熙林也就懶得去查他家的底細。今天事起倉促,

    作者有話要說:  就算他想查,這麼短的時間也找不出有用的東西。於是,他就拿話詐了韋鈴一下。

    見韋鈴果然上當,急不可耐地把底牌亮了出來,韓熙林眼中頓時露出幾分不屑,但表面卻是從善如流,“好吧,那你說說,怎樣才算談攏?”

    【好困,姑娘們的留言攢著明天一起回,麼麼噠】

 88

    韓熙林本在提防韋鈴還有其他安排,剛才略一試探,聽她一昧拿所謂的私生子和記者說事,便猜到這是她手頭僅有的籌碼。

    至於尚被困在內室的蕭輝光,剛才趁說話時他已經確認過,屋裏只有韋家父女,諒他們沒那個能耐動粗。

    顧慮一消,為了讓蕭可儘快回去,韓熙林不願再浪費時間廢話。

    雖然用的是詢問句,但他並不打算給韋鈴開口的機會,拋出問題後便又再次質問道:“你費盡心思搞這些名堂,無非是想要錢罷了。但以你的身份,有什麼資格向我提條件?”

    一聽這話,韋鈴頓時急了,下意識順著話頭反駁道:“我的身份怎麼了!我是你小姨,那邊站著的是你外公,血緣至親,怎麼就沒資格了!”

    見她果然被自己繞了進來,專注在身份二字上,韓熙林心中微哂,說道:“只有血緣沒有感情,算什麼至親。再說,我媽早就和你們斷絕了關係,只當沒有韋家這種厚顏無恥的親戚!當時你們也默認了,否則,這些年怎麼都沒來探望過她?是不是怕我爸找你們清算以前的舊賬?”

    韋曇很少提過去的事情。但韓熙林記得,小時候某年外婆祭日,他放學回家後發同母親正躲在房裏哭,老爹怎麼哄都止不住眼淚。他擔心地站在外面聽了許久,才知道母親年輕時過得有多苦。說到後來老爹也跟著落淚,默默決定找韋家人算賬。

    當時老爹暗中籌備了好幾天,還預先給韋家寄了刀片。母親發現後,生怕出事影響到韓家正蒸蒸日上的生意,聯合祖父大力阻攔,才讓老爹打消了主意。

    他說起這些舊事,又刻意強調了舊賬二字,本是為了一步步給韋家父女施加心理壓力,提醒他們韓家不是可以隨意擺弄的軟柿子,最好知難而退。但說到後來,記起母親無聲流淚的模樣,又想起韋鈴之前的污蔑,不禁再度動了真怒。

    見韓熙林忽然沉下面孔,氣勢迫人,韋鈴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

    她奔波鑽營幾年,卻一無所獲,那天還被當眾羞辱了一次。常年累下的怒火與新近的怨氣沖昏了她的頭腦,加上先入為主,認為韓父只會帶親生骨肉去掃墓,即便私家偵探調查的資料並無直接證據可以證實她的猜測,她也執意認為是時過境遷,所以查不出什麼,自己的推測絕不會有錯。

    自以為有把柄在手,韓家父子從此只有求她的份,必定不敢二話。將韋東成讓她不要衝動的規勸拋到一邊,趁蕭可沒有拍戲,難得蕭韓兩家人都在S市碰頭,她心急火燎地佈置了一切,準備要脅韓父,把覬覦已久的橫財拿到手。

    太過得意忘形,韋鈴居然忘了,韓家不像以前被她坑過的普通人,架不住她撒潑威脅,沒精力糾纏,縱使心裏窩火也只能乖乖認栽。那句清算舊賬讓她突然意識到,以前他們對韋曇做過的那些刻薄事,韓家沒有追究,並不代表忘記或者原諒。要是真惹毛了韓家,屆時新仇舊恨一起算,哪怕手裏握了再多的把柄也無濟於事。

    說起舊賬,她忽然想起當年收到B市寄來的刀片後,韋母連夜帶著她回外婆家躲了一個月的事。直到後來沒動靜,才漸漸把這茬給忘了,但當時的不安害怕卻依舊留下了陰影。記起這事,她的囂張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唯有緊張惶恐。

    她的反應早在韓熙林預料之中。雖然她倚仗的僅僅是一個不實的猜測,但若任由流言放出,卻會給蕭可帶來無窮麻煩。

    如果順著她的思路談條件,反而會讓她自以為奇貨可居,愈發堅定用謠言來威脅的決心。若是直接放話讓她掂輕自己的份量,說不定會激起她的逆反心理,造成反效果。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她自己先心虛害怕,以為韓家根本不在乎什麼把柄,並意識到一意孤行的後果,主動放棄這個愚蠢的念頭。剛才韓熙林之所以避口不談所謂私密,只說身份,為的就是給韋鈴施加暗示,誘導她自行往報復的方面聯想。

    這種基於心理學的談判把戲,韓熙林用來駕輕就熟。但眼見韋鈴畏縮怯懼,他卻沒有分毫成就感,心中唯有憤怒。

    先是母親,後是伴侶,韋家總是想傷害他最在意的人。他恨不得馬上料理了韋鈴,卻因為得顧全大局,不得不暫時忍耐。

    目光陰鷙地盯著神色躲閃慌張的韋鈴,韓熙林一字一句說道:“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你。如果再有下次,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這與韋鈴之前威脅韓父儘快過來的話如出一轍,但和她不同的是,話語由他口中說來格外懾人,帶著一種勿謂言之不預的壓迫感。韋鈴嚇得連連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女兒竟被一個晚輩壓制住,韋東成不由表情訕訕。

    他自恃年長,覺得韓熙林不敢對他動手,便踱過來試圖打圓場,“熙林,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我們一直都關心小曇,也很關心你,只是你們不給我機會探望罷了。比如說,我知道你以前在國外念書時追過個姓高的女生,現在她也回來了,就在S市工作。你既然還是單身,不如和她發展發展。”

    所謂高姓女生云云,是韋鈴雇的偵探查到的。這次她下了血本,不但調查了蕭可,還把韓家父子也查了一通。

    做這行的業內人士都有分寸,知道哪些人哪些事可以查,哪些卻碰不得。見韋鈴一副急不可耐又什麼規矩都不懂的樣子,樂得多收一筆,便從國外社交網站上搜了些韓熙林遊學時無關緊要的小事,拿來充數交差。

    韋東成不明所以,見調查資料裏說韓熙林留意過一個女生,還以為他對人家有意思,便當成關愛外孫的例子講了出來。

    他原以為這番話多少能讓韓熙林臉色好看些。孰料,聽罷他的話,韓熙林絲毫未見動容,只冷冷問道:“你能查到她,想必也看過她的照片了?”

    偵探社給的資料有一部分是從臉書上直接截下來,糊弄韋鈴的,上面的確有這女孩的照片。韋東成咳嗽一聲,說道:“的確看過。是個漂亮姑娘,配得上你。”

    聞言,韓熙林猛地別過頭去。怕繼續對著那張老臉,自己會忍不住動手。

    一旁,剛剛見韋鈴慌張、趁機把父親拉出來的蕭可注意到韓熙林氣得額頭青筋直暴,隱約猜到原因,立即握住他的手,又安撫地輕輕拍著他的背脊。

    得到愛人無聲的安慰,韓熙林怒氣稍平。再度直視韋東成,他沉聲問道:“難道你沒發現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韋東成茫然道:“像誰?你的朋友嗎?你一直不肯聯繫我,難怪我不認識你的朋友。”

    見他這時還不忘推卸責任,韓熙林嘲諷地笑了起來,“她像我媽。你口口聲聲說關心她,卻連她的模樣都不記得。韋東成,你少他媽再膈應我,滾!”

    韓熙林向來很有涵養,哪怕發火也絕不爆粗。這次被韋家人噁心得連粗口都出來了,不但嚇得韋家父女不敢繼續廢話,趕緊驚慌失措地離開,連蕭可都嚇了一跳。

    顧不得還站在門口,蕭可連忙抱住他,輕聲安慰道:“別為小人生氣,不值得。”

    韓熙林緊緊回擁蕭可。柔軟發絲間傳來的皂香像是鎮定劑一樣,慢慢讓他平息了怒火。

    回復理智,韓熙林立即鬆手,說道:“時間不多,你該去劇院大堂了。”

    打量他神情已然平靜,蕭可點了點頭。

    聽到這話,主動站到門前為他們遮擋的蕭輝光回過頭來,訕然說道:“小可,還來得及嗎?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剛才只顧著生氣的韓熙林這才反應過來岳父還在旁邊,連忙收回還搭在蕭可肩上的手,說道:“伯父說哪里話,他們是想找我的碴,結果卻連累了您,應該是我給您道歉才對。”

    這時,蕭可也意識到,這是愛人和父親的第二次見面,沒想到還是這麼個雞飛狗跳的場面,不禁大為頭痛。

    他有心想調節下氣氛,又怕遲到,索性先當沒發現,說道:“既然沒事了,那我們快走吧,我在觀眾席給你們留了位子。”

    一時不知該和韓熙林說什麼的蕭輝光立即贊同,“趕緊走,不能遲到。”

    韓熙林留在後面匆匆交待了員工幾句,讓他們自己回公司。等走出茶莊時,看到蕭家父子已經坐進了計程車,而韓父正站在車門外向他招手,“兒子快點,就等你了。”

    上了後座,挨著蕭可坐下,韓熙林本想找個話題和蕭輝光聊聊,緩和下氣氛。但見他一臉嚴肅地看著前方,似乎在思考什麼要緊事,只得暫且打消了主意。

    他不知道,蕭輝光正在尋思:怎麼韓熙林的父親如此面善,像是在哪里見過?

    在韓父的不斷催促和重金利誘下,司機超水準發揮,總算在開場前十分鐘趕到了S市大劇院。

    一直聯繫不上蕭可的尹覺意正在大門附近急得團團轉。注意到入口處又有人進來,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在等的人。立即上去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拳,沒好氣地說道:“你小子總算來了。還好這次時間不夠沒給你找品牌贊助,否則有了這一出,以後誰還肯借你高訂禮服。”

    聽他說衣服,蕭可迅速整了整衣領,又順了順頭髮,問道:“我這樣還算過得去吧?”

    為了開幕式,他特地準備了一套新禮服,但現在是沒法換了,只能依舊穿著早上那套普通西裝上場。

    “有你那張臉就夠了。”尹覺意調侃了一句,示意工作人員帶韓熙林等人入坐。然後和蕭可一起走到紅毯週邊,坐進準備好的廣告跑車,小聲聊著天,等待儀式開始。

    到觀禮席坐好後,韓熙林悄悄打量蕭輝光的神色,覺得自己應該起個話頭,挽回一點印象分,但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話題。想到剛才的爭執,他頗為忐忑:岳父該不會以韓家情況複雜為理由,制止小可和他交往吧?

    想到這點,剛才能遊刃有餘應付突發狀況的韓熙林不由暗暗緊張起來。話最多的韓父見兒子正襟危坐,蕭輝光亦是一臉嚴肅,索性也不吭聲了。

    這時,隨著主持人甜美圓潤的介紹聲,開幕式正式開始。隨著各色射燈亮起,將傍晚點亮為白晝,粉絲的歡呼和記者的快門聲,頓時掩過了原本的喧嘩。

    蕭可和尹覺意都屬於電影新人,按說還不夠資格開場壓軸,但因為前輩的關照,被安排在了第五位出場。

    一些娛記原本對官方排位有所質疑,直到兩人從跑車內下來,甫一露面就引來全場最熱鬧的歡呼尖叫,才意識到他們低估了蕭可的人氣。再顧不得疑惑,趕緊抓緊時間拍照。

    注視著蕭可微笑著向觀眾席揮手致意,又從容不迫地離開,盡顯風範,絲毫沒有怯場,蕭輝光深感欣慰。

    待兒子的身影消失在紅毯前方,他收回視線,冷不丁詢問看向同一個地方的韓熙林,“小韓,你家只有你一個兒子?”

    韓熙林沒料到岳父私下的第一個問題竟是這個,連忙答道:“是的。”

    蕭輝光微微頷首,說道:“我也只有一個兒子。”

    韓熙林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斟酌再三,

    作者有話要說:  仍不敢貿然接話。

    看了看旁邊表面若無其事、實則一直豎著耳朵留意這邊對話的韓父,蕭輝光暫時不去琢磨究竟在哪兒見過這人,誠懇地對韓熙林說道:“小可既然選了你,看來今後我又得多一個兒子。坦白說我有點不習慣,但會努力適應。我也希望你不要辜負小可的一番心意。”

    【我努力看看,能不能還在91章完結。感謝妹紙】

    花自飄零扔了一個地雷

 89

    幸福來得太突然。韓熙林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韓父悄悄推了他一把才回過神來,驚喜交加地說道:“爸爸,您放心,我這輩子一定會照顧好小可。”

    蕭輝光平時聽到小年輕講情話都會尷尬,但此刻得到韓熙林的允諾,卻深感欣慰。

    越是緊急情況,越能瞭解一個人的品行能力。兩次接觸下來,他看得出韓熙林行事果斷,能力極強,而且對兒子很上心。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性格能力最好互補,生性溫和的兒子能有位強勢的伴侶,他很放心。

    向韓熙林微微頷首,蕭輝光又看向韓父,“韓先生,我家小可還年輕,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今後麻煩你多擔待。”

    正為兒子竊喜的韓父連忙說道:“親家公以後叫我老韓就好。你太謙虛了,小可聰明能幹又招人疼,比小林強多了。我一把年紀,還能有個這麼優秀的兒子,實在是福氣啊。”

    雖然同行的這段路程已對韓父的性格有所瞭解,但內斂的蕭輝光還是不太適應他的熱情。禮貌地笑了一笑,剛要說話,只聽韓父又接道:“我動身之前找人打聽了一下,開幕式後還有個晚會,但小可不會登臺。我們在觀眾席幹坐著也是無聊,不如一起吃晚飯去?親家公一看就知道酒量好,到時我們走幾杯。”

    說到吃飯喝酒,蕭輝光終於想起來了:他不就是自己初到禦膳宮那天、沖自己笑得格外燦爛的那老頭嗎!難怪會覺得眼熟。

    韓熙林投資了小可的餐廳,身為父親的韓善之不可能不知情。看來那天並非偶遇,肯定是有意為之。

    雖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蕭輝光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不過,轉念一想,以韓父這種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性格,不會有什麼彎彎繞繞,兒子和他相處應該比較輕鬆。至於他自己,雖然不太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但為了兩家的和睦,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思來想去,蕭輝光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點頭答應了韓父的邀請。

    韓父不知他的糾結,逕自興致勃勃地盤算,該怎麼和親家公搞好關係。

    雙方都有意示好,結果一頓飯下來,兩個人都喝高了。雖然還不至於暈得走不動道,卻也夠煩人的。韓熙林頗費了番功夫才把他們弄回酒店,等把人安頓好,再洗去一身酒氣,參加完晚會的蕭可也回來了。

    蕭可先去了蕭輝光的房間,想問問白天的詳情,結果卻見父親正蒙頭大睡,換下來的衣服上還彌漫著濃濃的酒精味。

    蕭輝光肯定不會一個人喝悶酒,難道是和韓家父子一起喝的?這麼說,他們相處得不錯?

    懷著疑問,蕭可敲開了韓熙林的房間。剛要詢問,卻被韓熙林一把拉進屋中,反踢上大門,然後猛地將他抱起,在房間內連轉了兩圈。

    見他一掃先前的陰鬱,英俊的面龐笑得意氣風發,蕭可就知道自己不用問了。

    本以為還要再磨一陣子,沒想到蕭輝光這麼快就鬆口,蕭可同樣開心。見韓熙林沒有放自己下來的打算,他索性環住他的脖頸,主動親吻。

    仍舊處於欣喜狀態的韓熙林格外熱切地回應他。慶祝的吻逐漸帶上濃濃的欲望,兩人雙雙倒在床上。心情激蕩,韓熙林動作起來忘了節制,撩撥蕭可的敏感點時失了分寸。蕭可被他衝撞得深深陷進軟被裏,結束後依然沉浸在極致的快意之中,失神顫抖。直到韓熙林將他抱進浴室,才在溫水的浸潤中慢慢回過神來,拭去眼角的淚珠。

    韓熙林原本還興致勃勃,但見蕭可被做得狠了,只得暫時打消綺念。從浴室出來後兩人面對面靠在枕上聊天,天馬行空,散漫而親密地交換了對未來的打算。

    聊了一會兒,想起白天的事,蕭可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理韋家?還是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會。今晚我問了爸爸,他說讓我不要管,留著讓他去玩。”

    其實韓父的原話比這狠得多,大概是以前只將刀片裝在信封裏寄過去,實在便宜了韋家。現在要換個更狠的辦法,才對得起他們不遺餘力的蹦噠。

    既然老爹主動接手了這事,韓熙林便暫且不去理會。氣氛大好,他不想再談這些煞風景的煩心事,話題一轉,繼續和蕭可聊家常。

    過得片刻,蕭可大概是困了,說話漸漸含糊起來。韓熙林得屏住呼吸,才能分辨出他到底在說什麼。

    只聽他打著哈欠說道:“既然爸爸同意讓你改口,那我還是搬回你那裏。”

    “為什麼?”韓熙林有些奇怪。他以為,蕭可會更喜歡和父親一起住。

    睡意越來越濃的蕭可強撐起惺忪的眼皮,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有我爸在,不方便啊。”

    語出無心,韓熙林卻因他的理所當然再度渾身發熱。忍不住攬過蕭可,剛想上下其手,卻發現懷中人已然閉上眼睛,安逸地睡著了。

    瞪視片刻,韓大董事最終悻悻把人放回枕上,自己默默去了洗手間,決定明天再要個夠本。

    可惜他的期待再度落空。趁國際電影節彙聚了中外知名導演,尹覺意帶蕭可拜訪了不少名家前輩,暢談表現手法、對電影的認知等等。基本每天都會聊到淩晨以後才回來,有時甚至通宵。

    知道對蕭可來說,這是難得的交流機會,以及拓展人脈的好時機,韓熙林雖有遺憾,但並不抱怨什麼。每天就帶著兩位老爹,參加一下允許觀眾入場的活動,或者到市內知名景點遊覽一番。

    而忙碌的蕭可本人,經過前兩天的交流,深刻意識到自己未來的路還很長。這一年多來他取得的成績雖然還算不俗,但和圈子的各位大能一比卻是完全不夠看。不過,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高山仰止之餘,也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得更遠。

    就連向來對自己的作品頗有信心的尹覺意,在接觸過前輩之後也難得輾轉不安。在見面會的前一夜,他甚至私下對蕭可說,他做好了被批評的準備,但就怕人家連批評都不屑。

    但所有的不安,在放映開始之後,被證明是杞人憂天。

    電影節第三天上午,由尹覺意導演、蕭可主演,參加金爵獎選拔的《飛虎》正式舉辦劇組見面會,並放映全片。

    昨夜通宵未眠的尹覺意,在放映開始後反而淡定了。這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好作品,如果不能讓觀眾滿意,也沒辦法。

    抱著同樣想法的蕭可也拋開雜念,靜心觀賞。

 

    與初版相比,電影前面三分之一改動不大,依舊是男主連明恐懼死亡,偷走飛虎隊戰鬥機的發動機,試圖讓這群臨時保護者永遠留在G市。

    進展到逃跑進山的劇情,尹覺意做了大刀闊斧的調整。男二尼爾、搜捕的士兵、山中村民的戲份被刪剪了許多。鏡頭主要集中在連明身上,記錄他如何在密林中生活,躲避野獸、與豺狼博鬥、最終找到自己的出路。

    這段長達十五分鐘的劇情,全是連明一個人的獨角戲,五天六夜的奔走中沒有一句臺詞。但在尹覺意極有質感的鏡頭裏,角色內心變化相當清晰。

    起初連明十分恐懼,但在逃跑中逐漸意識到勝者為王的叢林法則,最後重傷豺狼、又因它拼死反擊失手放它逃走。至此,他在日常生活中消磨沉寂的血勇被徹底喚醒,選擇主動走出密林,交還零件認錯受罰,並請求加入戰鬥。

    在蕭可看來,這個故事的核心在於看似怯弱的主角在脫離被規則和日常認知束縛的環境後,因荒野艱難的生存環境而回歸了最原始的“獸性”。但這不代表毫無理智的殺戮,而是像護巢的獸類一樣,擁有為捍衛家園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

    連明在城裏時,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小夥計。日機轟炸連國民政府都有心無力,民眾除了避難之外無計可施,他一個連士兵都不是的普通人,又能做什麼?

    連明一直對此深信不疑。直到他做了平生最大膽出格的一件事,躲到深山之中,發現連重傷瀕死的孤狼都有不惜孤注一擲的求生勇氣,才驀然清醒,意識到自己並不渺小孱弱。

    這種拋開社會格律條框、強調動物天性悍勇的內容十分微妙,用言語都不好形容。拍得不對味的話,稍不留神就要淪為三流勵志雞湯片。之前看樣片時,蕭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今天看到成品,發現尹覺意調整之後,無聲而精准地把這一點呈現出來。情緒到位,甚至連他的演技也顯得愈發具有感染力。

    看到這裏,蕭可覺得,哪怕這片子最終沒法得獎,自己不會感到遺憾。因為他已經把劇本想表達的內涵全都傳達出來了,是目前為止最滿意的一個角色。

    再度沉浸在角色裏的蕭可沒有注意到,偌大的放映廳鴉雀無聲,除了音響之外沒有任何動靜,所有人都在專心觀影。

    劇情繼續。從山中回到城市後,身為飛行員的尼爾幫連明說情,免去懲罰。半個月後,連明的大哥順利成親。次年一月,因戰略方針調整,飛虎隊基地從K市遷往G市,連明辭去藥店工作,到基地幫忙。

    當氣質眼神已然變得格外堅毅的連明換上筆挺的工裝,仰望天空中即將降落的戰鬥機群,畫面就此定格,打出劇終字幕時,放映廳內忽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坐在前排的蕭可和尹覺意嚇了一跳,一齊回頭看去。只見大半部分觀影人都起身鼓掌,其中不乏國內外知名大咖。

    自發起立致敬的掌聲持續了足足三分鐘才停止,中途沒有任何人離席。這個記錄一直保持到電影節結束都未被打破。

    勇氣不分國界,是人類最具感染力的品質。雖然《飛虎》的故事談不上多有新意,也不夠複雜。但憑著精妙的鏡頭語言、對動亂時代普通人物的刻畫,以及演員出色的表現,仍舊獲得了評委的認同。在閉幕式暨頒獎典禮當晚,蕭可和尹覺意分別獲得最佳男演員獎和最佳導演獎,成為這次電影節的最大黑馬。蕭可也因此成為金爵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影帝。

    獲此殊榮,不但蕭可的粉絲們歡呼雀躍,採訪合作的邀約也像雪片一樣接二連三地飛來。但蕭可仍舊堅持下半年不再接戲,只留下部分劇本慢慢挑選。

    各家導演扼腕之餘,不免對蕭可目前唯一在拍攝的《傳承》又羨又恨。監製和孫導樂得找不著北,等蕭可再回來補鏡頭時,態度也分外熱情。蕭可倒還是平常心,該幹嘛幹嘛。補拍完後便到S市找周孚,抓緊最後幾天時間研究比賽菜式。

    比賽在即,最上心的卻不是兩位參賽者,反倒要屬準備全程圍觀的範春鳴。

    蕭可抵達S市的當天,範春鳴就抱著筆電來到周家。麻溜地把本子接到電視大螢幕上,

    作者有話要說:  調出特地準備的PPT說道:“算上中國在內,亞太地區的比賽一共有十個國家參賽。越南時不時臨陣逃脫,可以劃掉,其他幾個常年當陪客的國家也可以排除。我給你們整理了剩下的勁敵資料,首先來說說這個最有名的日本隊。”

    【大概還有兩三萬字的內容,我就不做日更一萬的美夢了,靠譜一點,爭取在一周之內完結,嗷】

 90

    隨著範春鳴的介紹,螢幕上立即跳出來一張餐廳照片,裝修簡潔而復古,帶著濃濃的和風味道。

    注意到牆體有浮雕的禦村二字,蕭可問道:“禦村是他們的餐廳名字嗎?”

    “對,也是他們的姓氏。”範春鳴介紹道,“這個家族從曾祖輩開始做壽司,上一代的長子三十五歲時參加博古斯比賽,獲得總決賽季軍,還在同年成為最年輕的三星米其林主廚。他開設的這家日料店生意十分火爆,需要提前三個月才能預約到位子。今年參賽的是他的兩個兒子,長子禦村空二十七歲,次子禦村凜二十五歲,都是日料高手。”

    之前看參賽名單時,周孚也查找過禦村家的相關資料,立即接道:“他們家對徒弟培養非常嚴格,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學徒因為受不了苛刻的要求而離開。就連被寄以厚望、據說天賦最高的小兒子,幾年前也曾因為壓力太大,手藝一直在退步。不得不放下訓練,到其他國家的日料店遊歷兼散心,過了足足一年多才調整過來。”

    說話間,周孚將範春鳴做好的PPT快速拉了一遍,末了停在精美的菜品照片上,總結道:“日料注重精緻,擺盤和配菜本身就有西料的影子。禦村家還一直不斷改進,將兩者結合得更加完美。再加上壽司多用魚生,本身是一道特色的魚類招牌料理,正好符合比賽要求,的確不容小窺。”

    按照博古斯比賽要求,在復賽和終賽上,選手們必須分別以魚和肉為主料做出兩道菜品。在呈現美味的同時,也要強調國家特色。

    而且,比賽既然由西方人發起,那配色造型之類的外在形式,自然不可避免地需要迎合對方的審美。這兩點上,日料的確占了很大優勢,無怪乎範春鳴把他們列到第一個來介紹。

    這些要點蕭可早聽周孚強調過,這次提前過來也是為了商量擺盤的問題。見周孚一臉凝重,他說道:“漂亮的賣相固然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依然是味道。況且,日本文化受中國影響很深,做為起源者,我們應該對自己有信心。退一步說,只要盡力而為,哪怕最終結果不盡如人意,也不會有遺憾。”

    範春鳴立即附合道:“對,蕭老闆說得沒錯。”

    他知道周孚以高級餐廳總廚的身份來參加比賽,背負了一定壓力,怕發揮不好惹人訕笑,甚至影響到工作,所以緊張得失了平常心。便意有所指地說道:“老周,蕭老闆本職是明星,而且剛拿了獎項,又是比賽的區域形象大使。全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關注他的動向,他都還能這麼灑脫,你就別再患得患失了。反正不管是轉播還是現場,人家最關注的肯定是蕭老闆,誰肯多看你這張老臉。”

    老友在開導自己,周孚前面還聽得連連點頭,誰想最後一句卻變了味。他立即反擊道:“範光頭,你要點兒臉行嗎?我們年紀一樣,但我可比你顯年輕。在外人眼裏,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輩份的。”

    “你也說了是顯年輕。”範春鳴嗤之以鼻。

    “那又怎麼著,羡慕嫉妒恨也沒用,你就顯不來。”

    看著他們鬥了幾句嘴,見周孚不再那麼緊張,蕭可微微一笑,說道:“我們繼續看下一支隊伍吧。”

    兩人這才停止半真半假的爭執,繼續研究友隊情況。逐一瞭解完上一屆排行前五的隊伍,蕭可與周孚開始專心討論參賽菜色。

    兩人都按照規則要求擬好了功能表,當下立即分別做出,準備比較之後挑選最出色的兩道來參賽。

    周孚原本自恃練習時間比較多,應該穩拿頭籌。但在嘗過蕭可的新菜之後,他不得不感慨,世上果然有天賦這種東西。當即表示自己願意做副廚,讓蕭可來當小隊的主廚。

    此時離比賽只剩不到一周的時間,本著精益求精的態度,兩人把菜品反復練習了十幾遍,將每一個步驟拆分開來仔細研究,試圖做到最大優化。

    其間,原本只打算在少數幾個一二線城市小範圍上映的《飛虎》,借著獎項帶來的關注,改為在全國公映。

    這算是披著戰爭外衣的小眾片,起初就沒打算迎合市場口味,所以深有自知之明的尹覺意一開始都沒怎麼搞宣發,直到被前輩看好鼓勵才加大宣傳力度。但即便如此,劇組上下仍舊認為,哪怕得了獎也沒法讓片子一夜之間變成商業大片,能回本就謝天謝地了。

    片子首映當日的確票房偏低,哪怕有蕭可的粉絲團集體組織觀看,總計也才不到一千萬。

    但誰都沒想到的是,才過了兩三天時間,隨著口碑發酵,票房迅速便飆升。幾天之後,累計票房便達到三億多。雖然沒法和同期的引進大片、國產熱門相提並論,但做為冷門題材來講,已經是史無前例的佳績了。

    票房節節攀升的同時,紙媒和網路的相關好評也是鋪天蓋地。

    以倪廣為代表的一干文青們忙著做解構分析,甚至具體到每個分鏡包含的隱喻。而以老雲為首的軍事派則根據影片裏的線索,佐以史實,津津有味地分析隱藏在主線劇情之後的諸方勢力爭鬥伏筆。

    各種堪比小論文的影評層出不窮,不但把越來越多的路人吸引進了電影院,而且其點評之犀利視角之新穎,更是讓韓熙林私下養的水軍工作室甘拜下風,全無用武之地,默默拿起小抄向各路大拿學習。

    身為男主的蕭可瞬間成為炙手可熱的紅人。網路上各種搜索指數名列前茅,電視裏關於他的訪談收視率居高不下。

    就連現實裏不會特地關注明星八卦的大叔大媽們,都記住了這位新晉影帝。知道小帥哥不但戲演得好,還有一手好廚藝,將在月底參加一個有廚師界奧斯卡之稱的比賽。最後這點讓他們尤其感興趣,紛紛準備去看熱鬧。

    不少和飲食搭邊的商家都敏銳地嗅到了個中商機,主動找到博古斯比賽舉辦方,直接詢問需要花多少錢才能參與進來。以往只有廚師界關注的賽事頓時成了大熱門。

    見有意投錢的商家越來越多,主辦方當機立斷,馬上換了一處更大的比賽場地,並趁勢推出食品展覽,參展商家從有機生蔬到特色小吃應有盡有。前來觀看比賽的觀眾屆時不但能近距離欣賞影帝風采,還能大飽口福。

    這消息一傳出,把平時空閒時間大把、最愛湊熱鬧的老頭老太們也招來了。卻惹得粉絲們一片哀嚎:由於蕭可平時十分低調,從不出席活動,迷妹們若想親眼見他,便只剩下探班這個選項。偏偏他最近一部電視是在軍營取景,沒法探班,而且即將休息半年,更是想看都沒地方看。好不容易等到個公開活動,卻還得和戰鬥力強大的中老年同志們搶位子,也是醉了。

    因為這個緣故,會場剛剛開放預售票,便被害怕屆時沒法入場的迷妹們掃蕩了大半。往期比賽都要靠精打細算才能做到收支平衡的主辦方,難得這屆居然還有盈餘,不禁心花怒放,乾脆把剩下的錢統統印成蕭可封面的宣傳專刊,全市發放。

    在電影和比賽的雙重造勢下,蕭可的名氣更上一層樓,聲勢直逼一線明星。

    一轉眼便到了625號,正是比賽的前一天。

    這天中午,從日本直飛的航班抵達S市,幾位中年男子簇擁著兩名青年,率先從頭等艙進入舷梯,走向機場大廳。

    遠遠看到出口處有人高舉著“歡迎禦村空和禦村凜先生”的日文牌子,走在後面,個子極高的青年微微眯了下細長的眼睛。剛要說話,卻見前方的弟弟停了下來。

    “凜,怎麼了?”他用日語問道。

    頭□□成栗色、容貌較哥哥更加清秀的禦村凜沒有回答,腳下轉了個彎走向休息區的咖啡店,拿起門前雜誌架上的一本冊子開始翻看。

    隨著弟弟的動作,看清雜誌封面人物模樣的禦村空視線一凝,也跟了過去。

    站到禦村凜身邊,他說道:“中國區域肯這麼賣力地宣傳,還讓他當了本國形象代言人,說明對他很有信心。真奇怪,為什麼他們會讓一個演員來參加比賽?”

    正如蕭可一方會主動瞭解競爭對手的資訊,在出發前,他們也特地研究了其他幾支隊伍的訊息。出於某些原因,他們對蕭可的印象最為深刻。

    禦村凜表情頗為微妙,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似乎又有些不服氣,“我對他的餐廳很好奇,可惜為了訓練沒空去B市參觀,真是可惜呢。哥哥你也真是的,我讓你提前過來瞭解情況,你卻總是拒絕。”

    “雖然我是副廚,不必參加父親安排的特別集訓,但也不能懈怠。”

    交談之際,禦村凜已經看完了關於蕭可的報導。把雜誌放回原處,他不屑地說道:“訪談後面全是在講這位蕭君關於演員的成就。他只是個業餘廚師,憑什麼像我一樣做主廚?他知道練習廚藝有多辛苦嗎?他又付出了多少努力?憑什麼能夠得到——可惡!”

    說到這裏,他猛然收口,悻悻說道:“總之,我非常懷疑這次中國賽區的水準。”

    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禦村空問道:“凜,你是不是還在意那位——”

    “怎麼可能,絕對沒有!”禦村凜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認,但生氣的表情卻出賣了他的心情。

    禦村空深知弟弟除了手藝過人,其他方面都十分幼稚。表面說不在意,實際心裏必定相當糾結。

    剛準備開解,卻聽同行的人提醒道:“兩位,接機的人已經注意到這邊了。”

    再耽誤下去未免失禮。禦村兄弟不約而同打住話題,往外走去。

    接機的員工特地帶了一名翻譯隨行,但打過招呼之後,卻發現他們的漢語都十分流利。雖然禦村空的話語有些生硬,但並不妨礙交流。

    注意到兩人言語間流露出對中國文化的熟悉,負責接待的男子不禁說道:“看來兩位先生都是中國通啊。”

    “沒那麼厲害啦,只是小時候感興趣學過一陣子中文,後來又到這邊待過一段時間,所以知道一點皮毛。”禦村凜說完,又問道,“請問比賽日程是怎麼安排的?”

    賽事共有兩天。為了吸引眼球,負責人特地把業內最看好的日本隊,以及民間人氣最高的中國隊安排在第二天出場,做為壓軸隊伍。

    內部工作人員對安排的原因心知肚明,但卻不會直白地告訴來賓,而是另有一套說辭,“兩位來得比較晚,考慮到適應和休整的問題,我們把日本隊安排在27號出場。”

    “中國的參賽隊伍呢?”

    “和貴國在同一天。”

    同台競技,一分高下,徹底壓制對手,讓那人意識到他的誇獎錯得離譜。想到這裏,禦村凜眼中立即露出喜色,“那真是期待呢。”

    一旁的禦村空沒有說話,面上卻隱隱多了幾分不屑。

    這次參加的十個亞太地區國家,各國派出的廚師都是專業出身,擁有一長串光鮮的履歷表,不少人在國際餐飲界也小有名氣。唯獨蕭可,在餐飲一行唯二的成就是開了兩家餐廳,以及獲得此次比賽的復賽資格。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成績。也無怪乎禦村兄弟不把他放在眼裏。

    無獨有偶,這種心態其他國家的參賽者也有。

    比賽開始當天,清一色身著白衣,頭戴圓筒高帽的廚師們在不斷閃爍的鎂光燈,以及觀眾掌聲中分別入場。

    落座之後,見最後出場的中國隊獲得了最熱烈的掌聲和尖叫,他們的表情不禁變得十分微妙。同時也不免好奇:這位橫空出世的蕭先生,廚藝是否真與他的容貌一樣出色?

    暗中猜測間,由里昂趕來的總部代表兼主持人達爾西,以及來自各國的評委已致詞完畢,比賽正式開始。參賽的五支隊伍必須在規定的5小時35分鐘內,在臺上現場做好菜肴。評委們將就外觀、口感、氣味、創意等幾個方面分別給出評價與分數,在最後一天整理歸納,給出排名。

    對於專注操作的廚師來說,五個多小時並不算長。但對觀眾而言,卻是索然無味。最初的專注過去後,觀眾席那邊的說話聲音越來越大,空位也越來越多。不少人都跑去前面的展廳買東西,或者乾脆出去閒逛,準備等下午再回來看這些異國大廚們燒出了什麼美味佳餚。

    甚至連韓父也坐不住,藉口喝茶強拉著蕭輝光悄悄跑了。只有像範春鳴這樣的業內人士、以及純粹的追星族,依舊拿著DV一絲不苟地記錄烹飪過程,或者貴賓席上的蕭可。

    觀眾的浮躁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不必參賽的廚師。他們開始低聲交談,甚至起身相互問好。同樣通曉中文的新加坡隊、馬來西亞隊都好奇地來找蕭可與周孚寒暄握手,彼此做了介紹。

    儘管他們將疑惑探究掩飾得很好,但兩人還是看了出來。等這些人一走,不等坐下,周孚便小聲說道:“看見沒有,他們在懷疑你的實力。蕭影帝,明天好好表現,震住他們。”

    聽到他的調侃,蕭可尚未接話,眼角餘光先瞥到一抹人影。回頭一看,卻是日本隊的兩名選手。

    蕭可伸過手去,同他們分別握手問好,不出意外地在對方眼中看出了與剛才如出一轍的審視。

    雖然沒料到自己會先從競爭對手那裏收穫懷疑,但蕭可仍舊心平氣和,並未把對方的疑惑甚至輕視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自己最終會用實力讓他們心服口服。

    看他一臉氣定神閑,禦村凜心中愈感不悅,不禁又想到某件在意了小半年的事。不懂掩飾的他立即說道:“蕭先生,聽說你很擅長中國宮廷菜,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連一些挑剔的美食點評家都對你讚賞有加。不知你願不願展示下廚藝,好讓我們也見識見識你做的菜究竟有多美味。”

    剛才其他隊伍過來交流時,疑惑歸疑惑,起碼表面彬彬有禮,從未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話。

    聽出他話裏隱約的挑釁意味,蕭可微微皺眉,冷淡地拒絕道:“現在是比賽時間,不太方便。”

    如果是同行之間禮貌的交流倒也罷了,但禦村凜既然用這種口氣說話,蕭可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受到拒絕,禦村凜猛地提高了聲音,質問道:“蕭先生,為什麼你不肯答應?莫非是有所顧慮,不敢在同行面前展現廚藝?”

    話音未落,立即招來席間眾人側目。幾位聽不懂的選手詢問過翻譯之後,不再掩飾好奇之色,探究地看了過來。

    感覺到他明顯的敵意,蕭可生氣之餘,愈覺莫名其妙。剛要反駁,禦村空先一步把弟弟撥到身後,稍稍欠身,用生硬彆扭的中文說道:“對不起,我弟弟性格莽撞,請蕭先生不要計較。”

    蕭可知道,如果就此讓步,別人一定會以為他是心虛,而不是大度。

    雖然不怎麼在乎他們的看法,但別人胡亂猜測,和自己授人予柄是兩回事。於是,蕭可微微一笑,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令弟千里迢迢趕到這裏,為的無非是競爭決賽資格,急於出場可以理解。但比賽總得按順序來,如果不管安排一擁而上,那豈不是要亂套了?”

    禦村凜的急躁和他的天賦一樣有名,選手們或多或少也聽過一些他傳聞。他們不知道禦村凜的心事,聽蕭可把他剛才的舉動歸結於求勝心切,頓時恍然大悟,褪去惑色,失笑搖頭,覺得這禦村凜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見眾人誤會,禦村凜頓時急了,“不是這樣,我——”

    “夠了!”禦村空低聲喝止魯莽的弟弟,用日語說道:“你準備說出真想、讓他們覺得你幼稚可笑,還是有其他合理的解釋?難道要讓他們進一步誤會,以為你想故意給他難堪嗎?這裏是國際比賽,別做出丟臉的舉動,讓禦村家蒙羞。”

    知道哥哥說的有道理,雖然心中不忿,禦村凜還是強忍不快,鬱悶地坐回原處。

    禦村空雖然勸住了弟弟,心中卻也有氣,但仍舊不得不再度向蕭可致歉,然後才面無表情地退了回去。其他選手見他們停止爭執,也都不再關注。

    這場風波來得蹊蹺,剛才將禦村兄弟反應統統看在眼裏的周孚低聲提醒道:“他刻意針對你,恐怕不是質疑你的實力那麼簡單,我總覺得另有原因。”

    “我也覺得奇怪。按說初次見面,他們沒理由找碴。”再想到禦村空寧可被他曲解也不願解釋,蕭可越發疑惑。

    即使詢問,這對兄弟多半也不會說實話。意識到這點,蕭可暫時不再糾結,繼續和周孚研究臺上選手處理食材的手法。間或給仍在B市忙著工作的韓熙林發幾條資訊,算是現場直播。

    待到下午,澳大利亞等五個國家隊的菜品紛紛出爐。先由工作人員拍照留存,再讓與會評委逐一品嘗,記錄下口感與評分。今天的比賽便就此告一段落,明天繼續。

    散場之後,周孚想起範春鳴以前在國外學手藝時把幾個大洲都跑遍了,人脈比較廣。便和蕭可商量著,把剛才發生的爭執告訴了他,讓他設法幫忙,看看能不能打聽出原委。畢竟是競爭對手,說不定半年後還會在里昂再度同台競技,如果不把原因弄明白,心裏未免不踏實。

    有範春鳴幫忙,蕭可便沒向家人提這事,只對兩位父親說一切順利。

    第二天,剩下的五支隊伍上場之後,場內幾乎沒有觀眾離席,準備隨時為中國隊加油打氣。

    儘管昨晚被哥哥開導許久,但禦村凜心中仍有芥蒂。注意到台下許多年輕女孩手持寫有蕭可名字的應援牌,他這才稍感釋懷:這傢伙就是個來玩票的明星,純靠臉蛋獲得支持。以自己的實力,碾壓他完全沒問題!

    不屑地笑了一笑,他把這事拋到腦後,開始和哥哥一起專心處理食材。

    雖然他的性格不夠成熟,但就手藝而言卻相當不錯,否則也不會被家族指定為主廚。不到四個小時,他便領先其他隊做完了兩道菜。將菜品端到評委面前,禦村凜深深鞠了一躬。

    他今天準備的菜式是改良的鵝肝壽喜燒,以及壽司拼盤。

    早在兩個月前,他的家族便與主辦方溝通過,指定了特別食材。壽喜燒用日本特有的橄欖牛肉做成,是今早特地空運過來的,非常新鮮。這種專吃壓榨橄欖渣長大的牛類口感絕佳,脂肪細密勻淨、色如雪花的部位更是入口即化,香膩無比。

    潔白的淺口瓷盤中,雪花牛肉片碼成扇形,襯著嫩綠細蔥尖與淡黃鮮薑絲,旁邊放了一粒新敲碎的鵪鶉蛋,以及煎得外脆裏嫩的鵝肝。

    禦村凜將託盤裏特製的醬色壽燒喜汁澆在牛肉上,一股甜甜的暖香頓時彌漫開來。原本被黃油鎖住的熱氣頓時翻湧出大片大片的泡沫,吞沒了盤中的食物。牛肉被燙得由紅轉白,細嫩肌理上的黑紋迅速顯露出來。原本將流未流的鵪鶉蛋也變成鮮潤的玉白色,嫩黃的蛋心與同色姜絲相映成趣。

    隨著他的動作,一旁負責拍照的工作人員快門不斷,記錄下了每一個步驟。

    五名評委不但本身有一手好廚藝,品嘗過的料理更是不計其數,堪稱饕餮級的美食家。見這份壽喜燒與傳統先煎後燉的做法完全不一樣,頓時來了興趣,熟練地拿起筷子,依次品嘗。

    厚度均勻的牛肉片被醬汁燙到五成熟,外表滲透了甜中帶鹹的濃郁汁液,內裏卻仍保留著牛肉的原味,入口消融,口感十分細膩。

    精選的鵝肝事先煎過,外表薄脆,帶著著幾分淡淡的焦香。內裏卻酥軟無比,宛若濃湯,十分潤口。

    像昨天一樣,達爾西一邊向選手提問,詢問菜肴的特點,一邊向觀眾介紹它的獨到之處。聽完他形象的解說,許多之前在展館買了小吃的觀眾,忽然覺得自己手裏的食物糙得難以下嚥。

    嘗過這份鵝肝壽喜燒,評委們都連連點頭,其中兩位還馬上提筆寫起了評價。

    偷眼瞥見燙金卡紙上的褒獎,禦村凜心中大定,等待評委繼續品評壽司拼盤。

    這份拼盤用了一隻大盤子,裏面有三隻小盤,分別裝盛著不同口味的壽司,佐以不同的配料。

    製作壽司的魚類同樣由距S市八百公里的日本空運而來。魷魚壽司雪白的圓弧上加了一小撮頂級beluga魚子醬,入口彈韌,而且異常鮮甜。用清酒醃過的三文魚中腹壽司配上黑松露,鮮膩油潤,又因為那一絲絲回酸而不顯得膩人。最後一碟,則是灑了柚子鹽的比目魚壽司,柚類特有的微苦清香,不但讓口感愈顯淡香回甘,也中和了之前兩種壽司殘餘的鮮明味道,無需再用醃薑片重置味覺。

    嘗完這份壽司,評委們紛紛豎起了大拇指,態度明顯比昨天品評其他隊伍時要熱情得多。

    見狀,坐回嘉賓席的禦村兄弟倆偷偷擊了下掌,等待其他隊伍完成菜肴之後的最終排行結果。

    坐等之際,禦村凜不免頻頻留意蕭可那一隊的動靜。發現他選用了鰣魚,卻把鱗片剮得一乾二淨,差點兒沒笑出聲來:這種魚只在中國才有,但熟知魚類特性及製作方法的他知道,鰣魚最精華的部分就是鱗片下的脂肪,烹調時需要連鱗帶魚一起下鍋。少了鱗片,鰣魚肉便索然無味。蕭可像料理普通魚類那樣除去鱗片,果然是個草包,足以證明他廚藝平平。

    想到這裏,禦村凜懶得再看蕭可,改為關注其他隊伍。不停地分析比較,哪支隊伍有可能成為自己問鼎前三名的對手。

    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剩下的四支隊伍裏,又有兩支做好了菜品,由評委們逐一介紹,打好分數。

    眼看時間只剩下十幾分鐘,蕭可卻還在忙碌,禦村凜愈發得意。如果不是怕有損家族聲名,他真想上前嘲諷幾句。

    他轉頭用母語對禦村空說道:“哥哥,你說中國隊會不會因為延時而出局?”

    以前曾經有過這種先例,當時的那支隊伍也像今天的中國隊和印度隊一樣,花費時間過長,最後因為超出時間,被取消評分資格。

    聞言,禦村空也嘲諷地笑了起來。但笑意尚未舒展,便忽然凝固了:這是什麼味道?居然從二十幾米遠的臺上飄到了這裏,而且依舊濃香厚鬱,像一根無形的線住了胃,讓人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再打量臺上兩隻隊伍的神情,見蕭可和周孚一臉悠然,正忙著擺盤。旁邊的印度隊卻是滿面不安,不斷去看他們桌上的菜品,禦村兄弟立即猜到,這香氣撲鼻的菜品出自中國隊之手。

    他們剛才做的兩道料理雖然也有香味,卻都偏于清淡,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意識到自己一直暗自詆毀、以為沒有真材實學的人,做出的菜肴至少已在香味方面超越了自己,禦村凜之前的自信慢慢消失,開始坐立難安。

    評委們也被這前所未有的香味吸引了。不顧規定,直接走到了料理台旁。

    這時,蕭可剛剛擺好盤。總部來的那位金髮碧眼的代表達爾西甚至忘形地想用手去抓一片來嘗嘗,直到聽見其他評委重重的咳嗽聲才回過神來,尷尬而生硬地將手臂轉了個方向,對同樣不由自主被吸引過來的工作人員說道:“快來拍照。”

    那人強忍著口水,舉著相機找了幾個角度。

    透過鏡頭,他清楚地看到那是一盤初看之下似乎平平無奇的切片牛肉,用的是緊實泛紅的純瘦肉,賣相不如剛才日本隊的壽喜燒華麗。點綴的也並非昂貴的鵝肝,只是普通的擦絲黃瓜、彩椒圈等配菜,看上去清爽精緻,卻是香得出奇,是他在單位工作以來見到的最香的菜肴。就是不知,吃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想到味道二字,這名員工再也忍不住,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像具有傳染性似的,其他人的喉結也跟著上下移動,口水聲此起彼伏。

    那員工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些聲音全是自己發出的,頓時脹紅了臉,趕緊把相機轉向另外一盤菜,準備拍完馬上躲回幕後。

    另外一盤是切得極細的魚肉絲,拌了幾片蒜茸。一勺橙色的清油從頂端淋下,將魚肉澆染透亮,襯著周圍一圈筍絲,十分誘人。乍一嗅,它的香味沒有牛肉那麼濃郁,湊近之後,卻能品出那味道十分特別,鮮中帶著鹹香,同樣不容忽視。

    二者相較,各有千秋,卻又都同樣吸引人。

    等拍完這組照片,員工口水都快滴下來了,趕緊避到一邊,免得出醜。

    不僅是他,評委們同樣饞涎欲滴,恨不得馬上開始品嘗這異香撲鼻的美味。

    達爾西急切地問道:“準備好了?”

    蕭可點了點頭,說道:“請諸位品嘗。”

    話音未落,早準備好筷子的評委們立即出手,一眨眼的功夫,牛肉盤子便被一掃而空,只剩下配菜。

    達爾西急不可耐地將牛肉填進嘴裏。舌尖碰觸到肉片的刹那,他立時屏住呼吸,生怕稍不留神,被多餘的動作破壞了這美妙絕倫口感。

    甘腴芳潤,嫩滑如膏,像一團清滑柔膩的脂肪在唇舌間散開,與新鮮肉類本身的鮮嫩口感融為一體。如果不是肉片還殘有牛肉特有的筋到口感,他一定會懷疑這是一種新品肉類。

    剛才他還覺得禦村兄弟做的雪花牛肉口感一流,現在才發現,蕭可的手藝才是人間極品。

    聽到他的評價,剛才只是覺得小吃味道平平的觀眾,這下是徹底吃不下去了。一個個直勾勾看著桌上的菜盤,恨不得沖上去推開幾個評委,以身相代。

    品嘗片刻,依依不捨地將肉片吞下肚,達爾西不禁忘形地按住蕭可的肩膀,追問道:“蕭先生,你是怎麼做出這個味道的?太神奇了!”

    蕭可解釋道:“先將牛肉切片,稍稍醃過,再把鰣魚鱗片吊在鍋蓋上一起清蒸。等鱗片上的脂肪完全化開滴落融入肉裏,就可以起鍋了。”

    刮下的魚鱗片還能吊起來?達爾西懷疑自己聽錯了,繼續問道:“麻煩你解釋一下,林片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脂肪?”

    “您沒聽錯,就是鰣魚鱗片。”周孚接了一句,翻起鍋蓋,遞到他面前:“鱗片刮下後用細線串起,就可以吊在鍋蓋上。因為這道工序比較煩瑣,所以我們多花了一點時間。”

    隨著他的動作,所有評委都看清了鍋蓋裏鋪展懸掛的鱗片,紛紛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上百片鱗片,用細如毫髮的絲線串起,林列如初,分毫不亂,這份手藝真是絕了!如果交給他們來做,別說五個半小時,就算給一整天的時間也辦不到!

    有位剛才走神的外國評委不禁問道:“不能把鱗片直接蓋在肉片上嗎?”

    蕭可說道:“那樣做的話,兩種味道無法完全融合,會影響口感。”

    “鱗片是你串的?”

    一時忘形,他的聲音大了些,由耳麥傳到音響,讓觀眾們嚇了一跳。以為他在質疑,頓時生出不滿。

    不等蕭可回答,觀眾席上的範春鳴立即站起身來,舉著手裏的DV大聲說道:“魚鱗確實是蕭老闆串的,我都把過程拍下來了!你們有疑問儘管來看!”

    隨著他的話語,不斷有更多的人站起來,有樣學樣地沖評委隔空喊話。待到後來,沒有拍攝的觀眾也站了起來,雜亂不一的話語逐漸變成整齊統一的口喊,有節奏地喊起蕭可的名字,聲音大得快把場館的天花板都掀翻了。

    見引來誤會,達爾西連忙替那為評委打圓場,“抱歉抱歉,其實他剛才想表達的意思不是質問,而是難以置信。如果他能在說話時配合下肢體動作,比如拉起蕭先生的手看看有沒有被針刺到,效果會好很多。可惜蕭先生一直被我獨佔,他不敢和我搶人,所以引發了誤會。歸根結底,我也有責任。為了表達歉意,就讓我來告訴你們,蕭先生做的另一份菜是什麼味道。”

    他風趣的話語立即緩解了緊張的氣氛,逗得觀眾們轟堂大笑,重新坐了回去。

 

    一派和樂融融之中,唯有禦村凜面色蒼白。

    幾分鐘前,他還躊躇滿志,認為榮譽唾手可得。但是現在,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似乎仍在耳畔回蕩,像一把無形的大錘接二連三不斷落下,很快便將他膨脹的自信砸得粉碎。

    明明用的都是相似的食材,而且他指定的橄欖牛絕對比蕭可的更加高級,

    作者有話要說:  但為什麼味道卻比不上對方?

    近似麻木的絕望中,達爾西的聲音似乎飄得很遠,“蕭先生,這份蝦油拌魚絲只見魚肉,沒有魚刺,也沒有為了剔刺把肉搗爛的痕跡,請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好意思,這幾天被寒流擊倒了。正文只剩個尾巴啦,爭取在週三之前更完,不再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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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這碟蝦油魚絲沒有留刺倒在其次,最讓人驚歎的地方還在於外觀。

    剛才負責拍照的人只顧著揣測味道,沒有注意細節。但達爾西卻一眼就看出,白碟中晶瑩透潤、與細豆芽差不多粗細的魚絲肌理十分自然,看不出刀印,也沒有剔剜魚刺的痕跡,倒像是耐心地一條一條撕下來似的。

    但是,碟中的菜肴雖然只有五六口的份量,肉絲加起來至少也有三四百根。考慮到中國隊之前還耗費了大量時間來串魚鱗,純靠手工的話時間絕對不夠。可除了這個辦法,還有什麼法子能將魚絲處理得如此自然?

    見多識廣的達爾西一時也猜不出是怎麼辦到的,分神揣測之餘,不免出現了口誤,提出的問題根本不在點子上。

    之前那位因為語氣問題引來誤會的外國評委本就有心挽回之前的失誤,見主持人跑偏了問題,連忙補充道:“蕭先生,我非常好奇你是怎麼處理魚絲的?如果用尋常的手法,先冷凍魚片再切絲,那麼它應該是扁平形狀,絕不會是現在這樣讓人驚歎的效果。”

    他的漢語和禦村空一樣生硬,而且有些辭不達意。但看不清菜肴的觀眾們還是從他的表情裏連猜帶蒙,弄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屏息靜氣,等待蕭可解釋他究竟用了什麼手法。

    接過周孚遞來的木制蒸蓋,蕭可展示了一下,微笑著說道:“還是利用蒸鍋。鮰魚本身沒有細刺,只要把大骨固定在木蓋上,蒸到一定火候魚肉便自動脫落。屆時再剔去長刺,將肉塊順著肌理走向處理一下就好。”

    為了禦膳宮將來的生意著想,如今已經很有版權意識的蕭可有意省略了一個重要處理步驟:在將整魚固定之前,要先用堿水和橄欖汁分別塗抹一遍鍋蓋。否則,脫落的魚肉將是散碎不成形狀。

    不過,即使他隱瞞了這一步,其餘步驟也足夠教人驚歎。聽罷他的解釋,幾位評委以及台下的觀眾頓時露出嘆服之色。

    這手法聞所未聞。雖然說穿了看似簡單,但能想到這一點,不知要費多少腦細胞,反復實驗多少次,個中辛苦不言自明。看來,蕭可年輕輕輕就有這麼好的廚藝,除了天賦,更多的還是勤奮。像他的演藝事業一樣,一步一個腳印累積打拼而來。

    意識到這一點,觀眾們不約而同開始鼓掌,比起之前那三支隊伍展示菜品時要熱烈得多。這不免讓他們有些沮喪,但依舊很有風度地跟著鼓掌。

    前前後後都響起了掌聲,唯獨禦村凜一動不動。即使被哥哥悄悄推了一把,也仍是恍若未聞。

    但這個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國隊上,根本沒人注意到他的失意。

    達爾西讚歎了幾句,和其他評委一道拿起勺子,開始試吃。

    鮰魚同樣是中國特產,在場的評委以前基本都品嘗過,對那鮮美口感記憶猶新。當下都迫不及待想試試,看蕭可把它做出了什麼樣的味道。同時也都暗暗決定:有鰣脂牛肉珠玉在前,這盤魚絲可以適當放寬品評要求,不必那麼苛刻。

    但當魚絲入口之後,他們頓時開始後悔:早該想到,以蕭可的手藝完全不需要刻意放水。想東想西的那些時間根本是白費,早早品嘗才是正經。

    較之尋常的鮰魚,蕭可做的這份口感格外醇美,厚腴如膏,細嫩如綢,被舌尖一卷,立即融成滿腔甘鮮。仔細一品,除了食材本身的香潤之外,另又包含了幾分海味特有的鹹鮮。若有似無,但並不顯得腥氣,反而讓原本的腴滑甘芳愈發明顯,堪稱點睛之筆。兩者結合,不禁讓人感歎,海鮮海鮮,就是要這個味道才夠鮮。

    品咂許久,一位中國評委好奇地問道:“蕭先生,這鮰魚我也做過,但清蒸之後沒這麼鮮。請問你是不是專門用了高湯?還是說,像其他組隊一樣,今天你用到的食材也是特別指定、專門從產地空運來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原本面無表情的禦村凜聽到這話,立即憤憤不平地在桌下握緊了拳頭,認為評委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實際卻是在諷刺自己。因為,此次參賽的十支隊伍裏,只有他們對食材有特殊要求,其他選手都只說了名稱就作罷。

    禦村空想要解釋這並沒有違反大賽規定,但又怕顯得小題大作,猶豫再三,還是選擇放棄。但他看向蕭可的眼神也像弟弟一樣,于警覺之外,還帶上了幾分不自知的怨色。

    “我沒有用高湯。”蕭可沒有察覺禦村兄弟的微妙變化,逕自對評委說道:“鮰魚本身足夠肥美,如果再用葷湯,不免失之肥膩,所以我只在湯里加了幾種菌菇來提鮮。”

    原來如此。評委們聽得不住點頭,觀眾們也暗暗記下了這個秘方,準備以後做清蒸鮰魚時如法炮製。就算達不到蕭老闆的水準,多少也能讓家常菜變得更加可口。

    品嘗完畢,幾位評委開始寫評價書及打分。主辦方準備的是一張正面印有比賽燙金logo、對折起來的A3卡紙,每支隊伍用一份。按說版面盡夠,之前給日本隊寫評時,寫得最多的那位評委也不過用掉了一頁而已。

    但在評價蕭可的菜品時,五位評委不約而同都奮筆大書特書,一頁那是打底起步價,基本都在一頁半以上。有位來自法國的評委更誇張,在形容鰣脂牛肉的濃香時,居然引用了本國文豪雨果的詩句,陶醉地寫了足足三大頁,才意猶未盡地罷手。

    中國隊已經評完,現在只剩下印度隊。達爾西正想催促,卻聽他們的翻譯說,因為延時問題,選擇放棄。

    見這支隊伍成員的表情格外痛心疾首,達爾西不禁問了下原因。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但因為剛才貪看蕭可的牛肉,特製的饢坑烤肉一不留神過了火候,被烤焦了。

    看到密封烤箱裏焦炭狀的食物,達爾西遺憾而同情地聳了聳肩,安慰了他們幾句,然後將所有評價書交給工作人員,開始統計分數。

    參賽隊伍由十支變成九支,看似勝出率提高了,但其他隊伍卻高興不起來。所有人都意識到,以往大部分時間以陪客姿態出現的中國隊,將會成為本屆比賽的最大黑馬。好在有五個名額,只要爭取到第二至第五名就好。

    相比其他人,禦村凜的心情卻要複雜得多。原本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是前三,即使蕭可實力不俗,他也有自信不會被刷下去。但,他最無法忍受的恰恰是被蕭可壓過一頭。那不但讓他之前的輕視不屑統統變成了笑話,甚至連暗藏的敵意都是不自量力!

    如果——他嘴唇微動,無聲地用母語說了一句話。

    恰好這時,評分結果出來。不出意料,中國隊以絕對優勢拿下第一名,亞軍則是日本隊。半年之後,他們將和其他三支隊伍一起出征里昂,再度比賽。

    達爾西公佈結果之後,全場沸騰。

    當工作人員佈置好頒獎台,蕭可與周孚帶著燦爛的笑容站到最高點,戴上獎牌,接過8000歐元獎金的支票牌時,台下更是掌聲雷動,鎂光燈與歡呼聲響徹全場。蕭輝光站在韓父旁邊,興奮得滿面紅光,手拍腫了也不覺得難受。

    其他晉級成功的隊伍也笑得分外欣喜,樂觀地認為自己在決賽時還有機會,笑容滿面地相互擁抱祝賀。

    與之相比,面無表情的亞軍組未免顯得分外格格不入。但因為禦村兄弟今天基本都是表情嚴肅,觀眾們還以為他們就是這種性格,倒也沒覺得奇怪。

    在接過獎牌與支票牌子,同達爾西握手之後,禦村凜克制著將綢帶扯斷、用力扔遠的衝動,情不自禁說出了剛才沒有發聲的話語:“如果沒有蕭可這個人就好了。”

    但現場太過嘈雜,除了憂心忡忡的禦村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聽到。

    由於禦村凜以前曾因壓力過大,做出的食物味道極差,花了很長時間才調節過來。禦村空不敢大意,比賽結束後,他謝絕了記者採訪,立即帶著弟弟回到酒店,打算好好開導一番。

    孰料,回房之後,一直默不作聲的禦村凜率先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確實忘不了那個人,所以……更加無法釋懷。”

    聞言,禦村空一時反而不知該如何接話。

    醞釀片刻,他點燃香煙,又將打火機丟給弟弟,才說道:“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為什麼你還如此在意?如你所說,那人習慣點評品嘗過的餐廳,遇上對胃口的廚師就誇獎幾句,沒什麼大不了的。”

    禦村凜接過打火機,卻反而將香煙扔回菜幾,只一下一下地按著機扣,注視著跳躍的火焰。

    “你不明白,哥哥,你沒有體會過被整個家族期許,卻始終毫無進步的痛苦……即使當時你們都在開導我,但我不免會想,大家都是出於好意才安慰我吧?真正的我其實一無是處吧?到中國散心的那段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林君是第一個誇獎我的人,正是他的鼓勵重新給了我勇氣。你根本不能理解,兩年後我在父親的店裏看到他有多麼高興。儘管,就我搜索到的評價來看,他已經不喜歡我做的壽司了。”

 92

    禦村空知道,弟弟口中的林君,是那位網名叫做雙木林的中國男子。弟弟失意那陣子,承蒙這位先生誇獎而重新振作,數年前更是巧合地在父親的店裏重逢。聽到對方與朋友的交談,無意知道這個ID後,弟弟就開始悄悄關注他,並在網頁上數次邀請他再度到禦村家品嘗壽司。

    可惜的是,對方始終沒有回復。甚至事後點評禦村凜親手做的壽司時,也只說了下食材新鮮,除此之外沒有半句誇獎,不免讓心高氣傲的禦村凜深感挫折。好在雙木林點評其他餐廳時同樣冷淡,這才讓他稍覺欣慰。

    偏偏在小半年前,雙木林忽然對一家叫做禦膳宮的餐廳大加讚賞,巧合的是,餐廳老闆還是此次比賽中國的參賽選手。禦村凜因此對蕭可抱有敵意,甚至想要放下特訓,到中國來一探究竟,但在查出對方詳細資料後,卻放棄了這個打算。

    原因無他,禦村凜認為,本職工作並非廚師的蕭可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對手。他會以壓倒性的優勢打個漂亮戰,用獎牌讓雙木林認清,誰才是真正的廚道高手。

    然則最終結果,卻與料想的截然相反。

    看著滿面不甘的弟弟,禦村空心中忽然冒出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中國古詩:我本將心向明月。

    他比禦村凜年長兩歲,性格也更加穩重,或者說更為功利。他認為弟弟糾結的這些東西毫無意義,而且這場比賽禦村家已經拿到了亞軍,目下應該把心思放在為決賽做準備上,不必在意這些無宜之事。

    不過,以禦村凜的性格,聽到這些話估計會非常生氣。禦村空不便明說,思索片刻,才迂回地說道:“凜,你還有機會。”

    “機會?”

    “半年後的最終決賽。勝者為王,只要你最終勝過蕭可,就能讓林君刮目相看,根本不必在意過程。”

    這話讓禦村凜精神一振,但想到什麼,旋即又萎靡了,“我低估了他。他的食材明明不如我的昂貴,但得到的評價和分數卻遠遠高於我。我……真能戰勝他嗎?”

    禦村空最怕的就是弟弟因為打擊,壓力驟增,再度消沉地陷入自我懷疑。他立即問道:“凜,你想勝過蕭可,得到林君的認同,是吧?”

    禦村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最低谷的那段日子,林君讓他重拾信心。但在他調整好狀態後,林君卻已不再喜歡他的料理。這幾年來,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可的想法,已然成為他不為人知的執念。

    但,這想法說來輕巧,實際卻不容易。蕭可實力不俗,不但勝過了他,還有其他幾個國家的選手,他真能夠反敗為勝麼?

    禦村凜臉上不禁現出濃濃的迷惘之色。

    只聽禦村空又說道:“那麼你唯一該做的就是努力練習,想出更特別更美味的菜式,徹底勝過他。除此之外,你不該考慮其他事。”

    “但是——”

    “我會繼續陪你練習。”斟酌片刻,為免給弟弟太大壓力,禦村空沒有說出不要辜負父親希望之類的話語,只說道:“我也會幫你打聽,蕭可準備用什麼菜式參加決賽。”

    在正式上場之前,參賽者準備的菜式都是保密的。或許可以從指定食材中推測一二,但考慮到烹飪手法的多樣性,這種猜測也並不準確。聽到哥哥的話,禦村凜立即會意,知道大哥所謂的打聽,絕不僅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蕭可雖然本職是當紅明星,但只是後起之秀。以禦村家經營數代的財力人脈,想要打聽點什麼,即使在中國也不難辦到。

    以他的實力,如果能提前知道蕭可準備的菜式,一定可以完美應對。

    但這種行徑無異於竊取考卷。禦村凜不禁猶豫道:“但是……這樣不好吧?”

    禦村空反問道:“難道你不想贏嗎?不想得到林君的認可嗎?”

    林君二字正是他的軟肋,禦村凜頓時語塞。

    “這些瑣事交給我就好,你只要專心練習,不要辜負了你的天賦。好嗎?”

    默然片刻,禦村凜最終打消了那幾分猶豫,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比賽結束之後,採訪的記者回到台裏,第一時間剪輯出成片,放在傍晚的本地新聞裏。這條新聞雖然只有五分鐘,卻讓當天的收視率翻了三倍之多。

    這條報導不但吸引了本地觀眾,在網上轉發率也高得驚人,不到一個小時就破千萬。

    以前就非常嚮往禦膳宮、只是沒機會去品嘗的外地吃貨們,覺得是時候到B市走一趟了。否則再過幾個月,蕭老闆到國外又拿塊獎牌回來,菜品價格說不定會跟著水漲船高。而剛剛被視頻拉下水的新粉,在瞭解到這個比賽的含金量後,也紛紛把禦膳宮之行提上日程。

    至於經常光顧的熟客,除了麻溜兒地把接下來一個多月的席位搶完、準備帶身邊的親戚朋友過來開眼之外,還強烈要求蕭老闆立即推出比賽菜肴,讓他們一飽口福。

    才兩三天的功夫,禦膳宮的營業額又翻了幾番,總部和分店的席位預定都排到了三個月以後,而且每天仍有客人不斷加入排隊行列。

    生意如此火爆,丁海立成天笑得合不攏嘴,對幾位未來主廚的要求愈發嚴格,準備近快找老闆談談分店規劃,認為可以趁比賽的熱潮繼續拓展事業。

    正是鮮花著錦的勢頭,向來敬業的蕭可卻玩起了人間蒸發,從S市回來後就再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面,甚至連自家餐廳也沒去過。不但讓一干饕客們忘穿秋水,急於採訪他的媒體更是心急火燎。

    就連一天一個電話的丁海立都不清楚老闆在哪里,只知道小蕭老師最近似乎很忙,每次講電話時間都很短,總說有事先掛。

    或許只有何倫根據韓熙林的行程猜到了幾分,但很有職業操守的他是絕對不會隨意透露老大個人隱私的。甚至在面對認為小可被兒子拐走、親自到總部打聽情況的韓父時,他也含糊其辭。表示只知道老大要休一周的年假,至於和誰在一起又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

    早在比賽現場就開始犯饞的韓父怎肯甘休。他放著上次因韋家事件在S市欠下的人情不還,顛顛地跟蕭家父子一起回來,為的就是及早嘗到蕭可的新菜。

    結果剛剛落地,韓熙林就從機場把蕭可給帶走了。接下來幾天音訊全無,連蕭輝光都說不清他們去了哪里。饞得不行的韓父決定掘地三尺也要把兩個兒子找出來,不顧蕭輝光欲言又止的阻撓,直接到可能地點挨處詢問,滿世界地打聽。

    當下看出何倫有所隱瞞,韓父立即知道有門。威逼利誘一通,最後還是靠“我是韓董他爹”這句話得到了一個位址,立即興沖沖地殺了過去。臨走前還不忘先到生鮮超市買了魚肉帶上。

    就在韓父指揮著超市員工把裝在桶裏的大魚抬上車時,郊區某間小別墅裏,韓熙林正心滿意足地把滿身吻痕的蕭可抱進浴缸。

    他從電影節一直憋到比賽結束,為免再有人打擾,還專門請了假,帶著蕭可躲到這處閒置的物業,總算如願以償,過了好幾天足不出戶的日子。

    只是,雖然目前暫時饜足,但想到接下來的安排,韓熙林卻又有些不滿。給蕭可沖完發間的泡沫,他順勢低頭在青年修長的後頸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小壞蛋,難得沒戲,又要丟下我不管。”

    那裏是蕭可的敏感點之一。被韓熙林一碰,他趕緊縮到浴缸裏,連聲喊停,“別鬧別鬧。旅遊的事我早定下來了,要是不高興,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韓熙林起初確實打算和蕭可一起出門。但獲獎之後,蕭可人氣片酬統統看漲,要求採訪的媒體每日電話不斷。這節骨眼上如果傳出流言蜚語,對他的事業將是沉重打擊。

    偏偏蕭可又不願跟他去國外旅行,說是想把國內玩遍,順便探望圈子裏的朋友。既然不能說服他,猶豫再三,韓熙林只得放棄。

    把幾乎快躲進水下的蕭可撈起來,韓熙林俯身親了親他猶帶情潮的眼睛,“那就先放你兩個月的假。等九月份我加班時,一定要回來陪我。”

    等兩人從浴室出來,穿好居家服,門鈴恰好響了。透過貓眼,見來人居然是老爹,韓熙林第一反應是當沒聽見。

    但韓父似乎吃准了他們就在裏面,沒人回應也不肯走,繼續不依不饒地按門鈴。韓熙林無可奈何,只得沉著臉放他進來。

    獨居了二三十年的韓父完全沒注意到兒子今天的眼神分外嫌棄,也壓根沒想過小倆口避開眾人玩獨處意味著什麼,還以為蕭可純粹是來度假的。

    大門一開,他先嚷嚷了一通不孝子真不孝的車軲轆話,又揚聲招呼,“小可,你怎麼跑這裏來玩?小林就是不會挑地方,這邊什麼都沒有,外面除了馬路還是馬路,有什麼好玩的。明天和爸回老宅子住去,我教你打遊戲。對了,你那兩道菜我饞了好幾天了,今天至少給我做一道吧?”

    如果不是非常瞭解老爹的性子,韓熙林一定會認為他是故意來搗亂的。見蕭可一臉不自在,韓熙林無奈地打岔,“爸,這邊沒食材。”

    “你沒有我有,鰣魚和牛肉我都帶來了。”說著,韓父轉身就去倒車卸魚。卻因為動作太急,抬桶時食指被邊緣掛了一下,流血不止。

    攤上這麼個爹,韓熙林唯有歎氣。接過蕭可遞來的紙巾,先為老爹裹了下傷口,然後帶他去社區外的藥店包紮。

    韓熙林最近常常光顧這家藥店,住過來才五天,他已經來了三趟。老闆娘認出他後,立即吩咐收銀員,“記得稍後給這位帥哥打貴賓折扣。”

    聞言,正舉著手讓人消毒的韓父不禁疑惑道:“你是他家的熟客?怎麼老往藥店跑,是不是最近身體不好?”

    韓熙林沒理他。

    消完毒正在拿創可貼的店員是個才出社會的新人,聞言愣愣地解釋道:“這位先生沒有生病,是來買計生用品的。”

    “……”

    在藥店買潤滑油什麼的買成VIP並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偏偏好些年沒聽到這個名詞的韓父一下子沒轉過彎來,猶自追問:“那是什麼?”

    韓熙林再也站不住,直接走了出去。

    韓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兒子的背影,又見老闆娘狠狠瞪了店員一眼,總算恍然大悟。

    管不得老蕭不讓他過來,卻又不肯解釋原因,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轉眼就該是爺爺輩的人了,怎麼就不能直接告訴他,非要藏著掖著,害他出了大醜。

    既然知道原因,韓父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暗暗腹誹了蕭輝光幾句,離開藥店後,他找了個藉口,對等在車裏的韓熙林訕訕說道:“兒子,我突然想起來,之前讓人去弄韋家,說好了今天結尾款。人家兩個地方來回跑,賺點辛苦費也不容易,我就先回去了,呵呵。”

    韓熙林也有些尷尬,但為了儘快揭過這事,只得面無表情跟著瞎扯粉飾太平,“哦,你怎麼辦的?”

    “韋鈴本身爛賬不少,連自家人都坑。我讓人一樁樁查清楚以後,直接把前因後果發給了她的親戚。那些人一怒之下聯手整她,現在她不但眾叛親離,丟了工作,還鬧起了離婚。如今她正準備辦完手續去朋友家避風頭,我讓人繼續跟著,她走到哪里,就把那些齷齪事宣傳到哪里。至於韋東成,他以前在職時搞出的岔子也被我捅了出現,單位氣得找藉口停了他的退休金。家裏人又在埋怨他偏心韋鈴,以前常常私下補貼她錢,推諉著不肯贍養,他起碼有一段日子不會好過。”

    小地方的雞零狗碎最磨人。韓父的辦法放在大城市也許不管用,但用來對付人際關係全在小縣城的韋家卻再合適不過。黑歷史被宣傳得人盡皆知,韋鈴將來勢必得夾著尾巴做人。沒錢傍身的韋東成面對兒女的詰難,也只能忍氣吞聲。

    知道韋家人過得不如意,韓熙林就滿意了。他不想追問細節,點了點頭,岔開話題,“你還能開車嗎?”

    “小傷而已,沒問題。”眼看到嘴的菜又飛了,韓父沮喪不已,卻實在不好意思留下。把兒子送回社區門口,他一踩油門,逃也似地離開了這裏。

    韓熙林對老爹的亡羊補牢深感滿意,和蕭可在別墅繼續膩了兩天才走。

    回家之後,蕭可帶著蕭輝光熟悉了餐廳流程,擬定了甜品種類和贈送方式。陪父親在店裏待了幾天,順便把新菜教給丁海立。末了看甜品反響不錯,這才放心地離開,開始旅行兼訪友。

    沒去過的地方太多太多,但蕭可並不急於一一走遍。未來的路還很長,無需爭分奪秒。留些美景,待將來與愛人一起攜手同遊,也是一樁樂事。

    抱著這種悠閒心態,他的行程安排得相當隨意。譬如今天還在北方探訪拍戲的秦石泉,第二天就飛到南方,給在開演唱會的粥粥父母捧場。每到一處,除了和朋友小聚之外,便是去欣賞風景。遇上合意的景致就多住幾天,覺得沒有意思便馬上離開。是真正的信馬由韁,隨心所欲。

    由於比賽餘熱未消,加上朋友見面免不了聚餐,也不知是媒體還是網友傳出來的,說蕭可每到一處都會親自下廚,款待朋友。這消息被紙媒當做趣事轉載後,蕭可朋友的粉絲們紛紛要求禦膳宮推出明星同款套餐,說想和偶像吃一樣的菜。

    消息傳回蕭可這邊,讓他哭笑不得。那些被求同款的朋友倒覺得有趣,嘻嘻哈哈地攛掇他趕緊推出套餐,還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喜好和忌口發了過來,讓蕭可看著配菜。

    蕭可無奈,只好應他們要求把這流言弄假成真。同款套餐推出之後,禦膳宮生意更加火爆。秦石泉等人也覺得很有成就感,偶爾小聚,還會找蕭可詢問套餐點單數量,被翻牌次數最多的那人負責掏腰包請客。

    這事不但在業內傳為佳話,朋友們和蕭可也更加親近。覺得和他交往總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讓人開心。交朋友嘛,圖的不就是意氣相投,可以談笑風生麼。

    走走停停,等把在各個劇組結識的朋友們挨個拜訪了一遍,已經是八月中旬了。

    韓熙林照例會從九月一直忙到十月。蕭可準備最後去Y省看看于小嶽一家,然後就按照約定,回家陪伴忙碌的韓熙林。

    但來到於家之後,他卻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給留了下來:于小岳和金蘭居然要結婚了!

    金蘭早在夏天時宣佈了息影的消息,之後來到於家,戀愛之餘,準備在這裏投資個專案。看來看去,她相中了本省的某個熱門旅遊小城,盤了幾家客棧下來,準備先自己經營,如果實在打理不好,再重新租出去。

    有了新的事業,她覺得自己也是時候該組建家庭了。和于小嶽一合計,準備在客棧開業之前把終身大事先辦了。兩人都不喜歡時興的婚禮流程,便打算按自己的意思來辦。也不想請太多人,除了至親之外,再邀幾位好友到場即可。

    蕭可到于家時,正是他們商量好婚禮細節的第二天。雖然吃驚於他們的進展,蕭可還是衷心獻上祝福,並答應留下當伴郎。

    婚禮訂在月底,雖然不打算按隆重的路線走,卻也有許多事要忙。蕭可之前沒有參加過婚禮,更遑論全程參與籌辦。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但到後來,隨著各個環節不斷確定,眼見一場別出心裁的典禮即將由設想變為現實,心中卻不禁有些羡慕。因為他知道,自己和韓熙林暫時還沒法正大光明地舉行儀式。

    金蘭把一家臨海的客棧佈置成禮堂。到了婚禮這天,一身當地民族服飾的新娘從海心島嶼載著滿船鮮花,在伴娘們的簇擁下泛舟而來。新郎和伴郎一起乘著裝點一新的烏木船前去迎接,在靠岸後把新娘從船上一直背進禮堂。

    眼看新人下了船,同樣穿著民族服飾的蕭可微笑著跟在後面,忽然發現旁邊觀禮的人群裏多了一抹西裝革履、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

    認出那竟是許久不見的韓熙林,蕭可笑得愈發燦爛。

    眼看新人即將步入禮堂。這時,趴在於小嶽背上的金蘭無意回頭,順著蕭可的視線,認出了原本不在賓客名單中的韓熙林。

    猜出他是為蕭可而來,感念這兩人感情深厚之餘,她心念一動,突然想做件事。

    “小嶽,停一下。”

    低聲說完,金蘭揚起手中的山茶花束,作勢欲扔。

    婚禮安排中並沒有這個環節,伴娘們都以為她是一時興起,想效仿西式婚禮。都笑著圍了上去,準備爭搶這束意寓好事將近的捧花。

 

    但金蘭卻沒將捧花丟向女賓的方向,而是向男嘉賓那邊扔去。

    韓熙林正含笑凝視著蕭可,餘光瞟見有什麼東西向自己飛了過來,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擋。直到握了滿手柔軟芳馨,再加上周圍人的驚歎,才意識到自己接住了什麼。

    大功告成,金蘭悄悄捏了于小嶽一把,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新娘捧花居然被位高大英俊的男士接到,

    作者有話要說:  眾人原本竊笑不已。見新人已經進入禮堂,連忙跟了進去。

    蕭可落後幾步,走到韓熙林面前。剛要說話,見他握著天外飛來的捧花,難得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好笑之餘,腦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沒有太多猶豫,他立即問道:“韓熙林,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感謝姑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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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熙林還是沒轉過彎來,下意識接了一句,“我們這算是事實婚姻吧?”

    蕭可為他的不解風情直歎氣,“哪兒有,我們之前只是戀愛。”

    對上他略帶不滿的眼神,韓熙林終於反應過來。雖然明知他在開玩笑,心中仍是一片溫軟,配合地連連點頭,“沒錯,戀愛這麼久,也該修成正果了。小可,我願意。”

    見他終於開竅,蕭可笑了起來,酒窩顯得格外深。剛要說話,忽然注意到有位伴娘走回禮堂門口,正向這邊看來。

    他這才記起,新郎致詞環節裏他得配合拿道具,便對韓熙林說道:“先進去觀禮吧,等會兒儀式結束會放河燈,我們一起賞燈。”

    “好。”韓熙林對他的酒窩完全沒有抵抗力。如果不是還有其他人在,早近前上下其手了。

    走進禮堂,將禮金放在曾見過一面的於母手中,韓熙林找了處空位坐下。

    他先隨手將花擱在桌子上,轉念想到這是蕭可求婚的見證,又重新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膝上。

    稍後儀式完畢,天色也逐漸黯淡下來。新人上樓換好衣服,一群人說說笑笑地拿著孔明燈和蓮花燈往海邊階梯走去。

    一片忙亂中,蕭可趁機走到韓熙林面前,修長的手指從他手中依舊嬌嫩的花束上輕輕撫過,調笑道:“新娘子,你剛才坐得好端莊。”

    記起避暑山莊的玩笑,韓熙林說道:“為了不讓蕭王爺嫌棄,自然要好好表現。”

    “做得好,本王甚是滿意。”

    夜色漸濃,陸續有人放飛了孔明燈。漫天暖色與初升圓月清華交相輝映,照得海面波光粼粼。紅色蓮燈順流而下,有如錦緞的華光溢彩一直鋪陳到大海的另一端。

    注視著蕭可被燈火暈染得近乎透明的面孔,韓熙林克制住親吻擁抱的衝動,悄聲問道:“你想要婚禮?”

    蕭可遠遠看著被人群簇擁、一臉幸福甜蜜的新人,片刻後才說道:“沒有的事。”

    但韓熙林單看表情就知道,他在口是心非。

    喜歡的人有所嚮往,韓熙林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做到。一瞬間的功夫,他已想出了好幾個方案。

    為了給蕭可一個驚喜,他沒有透露口風,只說道:“蕭王爺,我今後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說過的話必須算數。”

    “知道了,明天我就帶你回去,現在專心賞燈。”說著,蕭可舉起專程帶來的相機拍了幾張夜景,末了又悄悄對準韓熙林,來了幾張特寫。

    婚禮第二天,兩人向新婚夫婦道別,帶著那束特地請人製成幹花的山茶花,一起回到B市。

    往年旺季,韓熙林都會累得瘦幾斤。今年有蕭可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飯,卻是過得格外滋潤。以至於拼完業績例行召開董事會時,股東們見他非但沒瘦,反而容光煥發,不禁懷疑他今年偷懶,開始擔心利潤。直到財務報表出來,增長率還是那麼喜人,這才安心。

    做完收尾工作,韓熙林陪蕭可到S市住下,和周孚一起研究參賽菜品。

    這一次蕭可打算做烤魚,為了保證最好的口感,周孚除了在自家餐廳試驗之外,還聯繫了好幾家開店的朋友,找了不同類型的烤箱來反復比較。

    決賽在127日。年底蕭可慶祝完二十二歲生日,又過了元旦,春節前夕準備動身之際,于家夫婦和鄧一博突然聯繫蕭可,說也想一起跟去看熱鬧。

    韓熙林和兩位爸爸,以及早就預定要去的範春鳴,再加上這幾位好友,人似乎有點多,不過見周孚把小舅子和岳父一家都帶上了,蕭可也就釋然應允。但收拾行李時,他卻有些奇怪:明明這次比賽都有統一制服,韓熙林卻打包了一套按他尺寸新訂做的燕尾禮服,非要帶上。

    對於他的疑問,韓熙林是這麼解釋的,“國際比賽嘛,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

    聽他說得有道理,蕭可便不再計較。完全沒注意到,他低頭將禮服收進箱子時,韓熙林眼中掠過一抹得逞的狡黠。

    蕭可和親友們飛抵里昂的同一天,禦村兄弟也趕到了。

    辦完入關手續,禦村凜買了杯咖啡,和哥哥一起到休息區坐下,緩解長途飛行帶來的不適感。

    正疲憊地捏著眉峰,忽然聽隨行人員說道:“那邊來的人似乎是中國隊的蕭可先生。”

    蕭可。聽到這個名字,兄弟二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迎面走來的一群中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蕭可,正側身和同伴說話。

    經過大半年的苦訓,禦村凜拿到復賽結果時的沮喪已然消失,重新樹立起一較高下的信心。但看到蕭可的瞬間,他卻不可避免地想到禦村空交給他的那份錄影,隨即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剛拿到錄影時,哥哥再三向他強調這是正常行為,用中國人的話來講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心想勝出的禦村凜也認同了這個說法,刻意忽略了那幾分心虛。

    沒見到蕭可前,他可以自欺欺人。但此時看到對此一無所知的蕭可,之前的不安突然在心中發酵膨脹,讓自知理虧的禦村凜心煩意亂。

    見他突然臉色蒼白,禦村空關切地問道:“還是不舒服嗎?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後天就要比賽了,你不能生病。”

    “不……”禦村凜喃喃說道,“哥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錯?”禦村空一愣,旋即猜出他的真正想法,口氣驀然變得十分嚴厲,“凜,為什麼你會有這種可笑的念頭?我早就和你說過,這種做法很正常,只是打聽下對手的消息罷了。就連知名企業也會關注競爭對手,設法刺探對方的新產品。而且,當時你不也已經同意了嗎?”

    禦村凜不禁啞然。的確,看錄影的是他;知曉蕭可參賽菜式後,精心揣摩,苦思冥想考慮壓制辦法的也是他。現在再說後悔,未免太過裝腔作勢。

    將他的動搖看在眼中,禦村空故意又提起他最在意的事,“你不是一直希望林君能接受你的邀請麼。一旦你拿到名次,像父親那樣成為飲食界的傳奇,屆時你再開口,他一定不會拒絕。”

    備戰的這段日子,禦村凜仍舊不時給雙木林留言,但一如繼往地沒得到任何回復。對蕭可的不滿加上想要獲得肯定的渴望,最終壓倒了那幾分不定。把一口未動的咖啡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他說道:“我明白了,哥哥,我們走吧。”

    禦村空也怕繼續留下去,弟弟又要開始糾結。點了點頭,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立即起身往外走。

    這裏雖然是國際機場,來來往往的乘客膚色迥異,語言不同,但十幾名黃種人站在一起仍舊顯眼。剛才禦村兄弟注意到了蕭可,蕭可這邊也同樣注意到了他們。

    鄧一博正不死心地試圖從蕭可口中套出參賽菜名,認出那群日本人後,立即轉移了注意力,奇怪地說道:“那兩個人我在新聞裏見過,好像是和你一起比賽的,還拿了名次。怎麼不過來打招呼,反而抬腳就走?瞧不起人啊?”

    因為復賽那天曾被故意針對,蕭可對禦村家的人印象極差。而且範春鳴旁敲側擊問遍了朋友,也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他至今仍不知道禦村凜的敵意從何而來。心中也越發提防,不想理會他們。

    當下見鄧一博滿臉不快,蕭可岔開話題,說道:“別管這種人——韓熙林說去買東西,怎麼一直沒回來?你幫我拿下行李箱,我去看看。”

    鄧一博伸出手去,接到的卻不是蕭可的行李,而是剛剛回來的韓熙林新買來的一袋飲料,示意他拿去分給其他人。

    自然而然地接過蕭可手裏的拉杆,韓熙林把擰開的礦泉水遞給他,關切地問道:“現在有胃口了嗎?”

    這次飛行時間有點久,中途還轉了一次機,蕭可坐得頭疼,全無食欲,已經有兩頓沒吃東西了。

    “酒店應該可以點餐。我先去房間睡一覺,等餓了再吃。”說著,蕭可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分完飲料在和韓父竊竊私語的鄧一博,若有所思地說道:“韓熙林,你不覺得他們這一路上都很奇怪嗎?似乎在背著我們偷偷商量什麼。”

    韓熙林輕輕咳嗽了一聲,“有嗎?我倒沒注意。與其說這個,不如儘快回酒店。早點休息,把狀態調整好。”

    說罷,不等蕭可回答,他便拖著行李箱率先往前走去。蕭可只好放下疑惑,跟在他後面。

    一行人在酒店休整了一天,待到比賽當日,浩浩蕩蕩地去了賽場。

    這裏是比賽創辦者的大本營,又是決賽,規模與區域比賽都不可同日而語。

    比賽在當地最大的展覽館舉行,足有十一萬平方米的展區被劃分成若干區域。其中射燈最多、燈光最耀眼的那一列格間,自然是留給來自24個不同國家的大廚們一展身手的料理台。

    在格間前方,則是評委席與觀眾席。比賽還沒開始,偌大的觀眾席已然座無虛席。就連協助比賽的工作人員上場就位,熱情的法國觀眾就會毫不吝嗇地報以掌聲。

    前面的掌聲傳到後面的臨時休息室,還在換衣服的蕭可以為提前開始入場了,不禁緊張地說道:“老周,不是還有半個小時才嗎,怎麼其他隊先入席了?”

    周孚是第一次入圍決賽。雖然曾看過以前幾屆的比賽錄影,但這種細節是不會出現在鏡頭裏的。他懷疑是不是主辦方臨時改了時間,正了正頭上的圓帽,同樣緊張地說道:“韓先生,你法語比我好,請和我一起去問問負責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關比賽,韓熙林不敢怠慢,立即隨周孚走了出去。

    開門的瞬間,旁邊的日本隊恰好也走了出來。禦村凜正和哥哥核對細節,無意抬頭,一眼看到韓熙林的身影,突然之間便忘記了言語。

    見弟弟忽然失聲,整個人變得呆愣愣的,禦村空不禁疑惑地問道:“凜?你怎麼了?”

    太過意外,禦村凜完全沒有聽到哥哥的聲音。只暗自震驚,林君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難道就像論壇的網友當真猜中了,他把點評美食從興趣變成了工作,這次是過來取材的?

    眼見對方即將消失在轉角處,他生怕就此錯過,立即下意識追了過去,攔在男子面前,“林君,不——請問是雙木林先生嗎?”

    韓熙林本想繞開這個不認識的人繼續走,但聽對方竟叫出自己少有人知的筆名,腳下不禁一頓,“你是……?”

    說話間,他覺得面前這栗發青年似乎有些眼熟,略一回想,立即記起曾在復賽報導裏見過對方,是日本隊的兄弟選手之一。只是,印象裏這對兄弟都是面無表情,異常嚴肅。怎麼現在這人卻是一臉興奮,與電視裏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想到這裏,韓熙林眼中不禁露出幾分疑惑。

    禦村凜誤解了韓熙林的眼神,解釋道:“我、我經常看你的點評,無意中知道你的網名。我是——”

    得到解釋,著急離開的韓熙林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是誰。”

    禦村凜一愣,隨即高興地笑了起來,“原來你還記得我。”

    “當然,你是這次日本隊的廚師。”韓熙林說道,“我現在有急事,如果你是為評論的事找我,稍後再聊,好嗎?”

    一語未畢,他便和周孚一起匆匆離開了。

    禦村凜沒有再追上去。站在原地,心中一片混亂。

    原來林君壓根不認識自己。

    雖然初次見面時,他因為情緒異常低落,顯得格外灰頭土臉。甚至連朋友店裏的員工都記不住他叫什麼名字。但他以為,既然挑剔的林君特別稱讚了自己的手藝,加之後來還在東京禦村家的店裏重逢,那麼對方縱使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多少也該對自己有點印象。

    結果只是他一廂情願,林君其實並不記得他。

    禦村凜愣愣站在原地,心中有種希望坍塌的無力感。

    即使在別人眼中,他前途無量,天賦驚人,雙木林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充其量不過是個美食愛好者。但對曾經因對方話語而走出低谷的禦村凜而言,再多的安慰也無法抵消被忽視的失落。

    呆呆站了好一會兒,他才注意到哥哥一直不停叫自己的名字。失魂落魄地抬起頭來,他夢囈一般說道:“不,也許是我想錯了。對,一定是猜錯了,我要找他問清楚!”

    “凜!”見他頭也不回地向中國隊的房間跑去,攔之不住,禦村空只得也跟了上去。

    房間內,剛剛回來的周孚與韓熙林正同蕭可解釋時間沒有提前,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抬頭一看,卻是隔壁的日本隊。

    不等他們說話,禦村凜便向韓熙林走去,急切地追問:“你真不記得我了嗎?林君,我們曾經見過兩次,一次在中國,一次在東京!幾年前你還稱讚了我的手藝!”

    一個陌生人神情激動地沖自己大叫大嚷,仿佛自己犯了什麼大錯似的。韓熙林立即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這位先生,我確實不記得你,也許你認錯人了。至於誇獎,那更不可能。”

    這回答委實讓人難堪。禦村凜下意識追問道:“為什麼不可能?”

    見他不依不饒,一副不追問明白不肯甘休的模樣,韓熙林怕他再待下去影響到蕭可的心情,進而干擾比賽發揮,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因為我只喜歡蕭先生的手藝,其他人做的菜對我來說只是果腹品。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數年前曾因出於禮貌,在某家日料店誇了壽司師傅幾句,對韓熙林來說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次全因蕭可追問,他才回憶起了一些片段。現在對話的是個陌生人,他自然是想不起來的。

    見這個莽撞的日本廚師因自己的話徹底沉默,韓熙林催促道:“我們的選手還需要休息,沒有問題的話,請你儘快離開。”

    他生性冷淡,只對親人愛侶展現溫柔的一面。對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不由自主便拿出了平時在工作上發號施令的架勢,口吻十分強硬。

    禦村凜被他毫不留情的態度深深刺傷,刹那間,臉色變得慘澹無比。

    自幼背負整個家族期許,巨大的壓力讓禦村凜心理異常脆弱。否則幾年前也不會一度陷入低谷,卻因為某全陌生人的一席話而重新振作。甚至捨本逐末,把得到陌生人的認可當成追求目標。

    他的心理狀態其實已經很不健康,但種種反常舉動卻被身邊人解讀為壓力過大導致的任性,從而忽略。

    聽到韓熙林強硬的話語,禦村凜後退幾步,突然用母語飛快嚷出一大串話,表情也漸漸變得切齒猙獰。說到後來,他突然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按個不停。

    屋內的三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韓熙林警覺地將蕭可護在身後,周孚則立即去找保安。還沒把人帶過來,便見後面跟來的另一名青年驚慌失措地撲上去,試圖搶奪禦村凜的手機。

    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禦村凜死死將手機護在身下,艱難地發送完最後一條指令,隨即大笑著將手機遠遠甩到一邊。另外一個人連忙地撿了起來,看清螢幕上的內容後,表情大變,用力甩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大聲罵道:“baka!”

    蕭可皺眉看著這對疑似起了內訌的兄弟,一時也顧不得理會兜裏傳出新郵件提醒的手機。

    這時,卻見周孚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你看到郵件了吧?怎麼辦?我們的菜譜洩露了!”

    郵件?想起剛才的提示,蕭可連忙拿出手機,點開一看,發現發送者竟是日本隊。難道說,這年輕人剛才按手機就是為了發出這封郵件?

    主辦方之前用郵件通知了評委、參賽者及幾家媒體決賽時間。禦村凜剛才抄送了這封郵件裏的所有人,內容卻無關時間,而是一份截圖詳解檔。裏面把蕭可在國內練習兩道菜品的視頻一幀幀截在文檔裏,下面還附有日文解說!

    認出背景是在周孚工作的餐廳,蕭可驚疑不定,“老周,當時你還錄了像?”

    “沒有!看這角度,那攝影機的位置是個櫃子,我們借用烤箱的事店裏員工都知道,肯定是哪個小赤佬悄悄放了攝像頭偷拍,轉身把視頻賣給了鬼子,側拉娘則!”周孚一急,連方言都罵了出來。

    蕭可不明白,為什麼日本隊在私下取得了錄影後又主動把截圖發出來。想要質問,但禦村兄弟二人一個大笑一個發怒,誰都不肯回答。

    他與周孚皺眉之際,韓熙林亦是深感自責。對方是追著自己跑進來的,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他認為自己也有責任。

    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盤問原因,而是弄清後果並考慮對策,忍住痛揍禦村凜的衝動,他詢問唉聲歎氣的周孚,“周老闆,與會者甚至媒體都收到了菜譜,這對你們比賽有沒有影響?”

    “這種事沒有先例。”不過短短幾分鐘,周孚已然一臉疲態,讓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面孔顯得蒼老不少,“但比賽前誰也不會說出自己的菜式,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創意菜式帶來的驚喜,也是評分的重要一環。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影響到評委的裁定……唉!這次肯定沒戲了!”

    雖然菜式是蕭可想出來的,但周孚也花了不少心思來推敲完善,務求完美。一想到期待了大半年、傾注了無數心血的菜肴即將因為意外,而非實力,註定被迫退出獎盃角逐,他難受得連心臟都揪起來了。

    聽到後果竟如此嚴重,韓熙林也是眉關緊鎖,又問道:“偷拍視頻、惡意擴散,全是日本隊做的。評委們難道不考慮這點嗎?”

    周孚木然道:“就算處罰了日本隊,也不能改變我們被捲入風波的事實。這是廚師界最負盛名的比賽,主辦方也格外愛惜羽毛。不管是怎樣美味的菜式,一旦和負面.新聞聯繫在一起,都會影響比賽形象。換做是我,也不會給這樣一支隊伍打高分。”

    說到這裏,他一把摘下帽子狠狠摜到地上,上前揪起禦村凜的衣領用力揍了上去。此時保安恰好趕來,見狀連忙把他們拉開。

    一片混亂中,韓熙林擔心地看向蕭可,卻聽他說道:“老周,如果我們改換別的菜式呢?”

    “別的菜?”周孚一呆。

    參賽的這兩道菜,是他們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試驗過各種配方,最終精心優化而成。步驟繁瑣,但味道絕頂。

    拿千層酥魚來說,得先將加了佐料的麵團揉成方片,再放上大塊酥油,按壓塗抹均勻後對折,再手工壓平。末了再添酥油,再次抹勻壓平。如此重複二十次,最後將酥皮抻成食指粗細的薄條,才算完工。

    做為主料的魚也有講究,先斬塊剔刺,加料醃好。然後在清理乾淨的骨架上抹一層特製醬汁,再把魚塊依次碼回原位,將用來固定的酥皮裹出交錯的紋路,並在表面雕出鱗片形狀,上火烤制。

    這麼烤出來的魚不但造型別致,而且外酥裏嫩,入味均勻,香滑無比。在試做時,他們一連吃了兩個多月都不覺得膩味。另一道肉菜也是同樣的水準。現在距離入場只剩十分鐘不到,急切之間,要再拿出兩道可以與之媲美的新菜,這難度簡直比說服評委、讓他們權當剛才那件事沒發生過還要困難!

    周孚抿緊嘴角,法令紋顯得格外深刻。他沒有接話,但這本身已經表明了態度。

    蕭可卻說道:“如果依舊照原本的菜譜做,那無異於棄權,你甘心嗎?反正沒有別的辦法,死馬當做活馬醫,姑且試試吧。”

    甘心二字讓周孚心中越發難受。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準備了這麼久,不遠萬里來到這裏,如果就這麼偃旗息鼓地回去,讓人如何甘心!蕭可說得沒錯,與其坐等失敗,不如再拼一把!

    一念及此,他立即說道:“小蕭,我聽你聽。你說吧,我們該怎麼做?”

    【明天完結】

 94

    蕭可說道:“之前我看我爸做甜品時得到靈感,想出了一種魚面的做法,原本準備過完年當做新菜推出,現在先拿來比賽吧。就是沒人試吃過,不知反響如何。至於肉類,等看過食材清單再決定好了。”

    周孚原以為蕭可還有備用的菜譜沒拿出來,聽說一個是無人評價的新品,另一個尚未決定,不免有些失望。他想要自己來主勺,但急切間卻想不出什麼好菜譜。為了博那最後一線希望,只得點了點頭,說道:“好,就照你說的辦。”

    話音剛落,接到郵件兼保安通知的幾位賽事負責人匆匆走了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達爾西一臉凝重,給了蕭可一個安慰的擁抱,帶著歉意說道:“蕭先生,我很遺憾,但不得不告訴你:這件事雖然錯不在你,但中國隊仍會受到影響。剛才已經有幾家媒體把郵件截圖發到了推特上,並附上各種揣測。一道菜肴還沒有完成就公之於眾,並捲入是非,對我們而言前所未有。我的叔父比較保守,恐怕……總之,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蕭可知道,他的叔父就是比賽的創始人博古斯先生。老人家雖然已經年近七旬,但每屆比賽時依舊堅持親自到場,參與品評。他的意見極有份量,影響舉足輕重,足以左右比賽結果。達爾西所謂的心理準備,其實就是落選的委婉說法。

    蕭可本身就在和周孚商量應對之策,聞言並不吃驚,微微點頭,問道:“如果我們換成其他菜式,能否讓評委團改觀?”

    “其他菜式?”達爾西在亞太區比賽時,就對面前這位非科班出身、只是兼職卻遠遠勝過專業人員的俊美青年留下了深刻印象,暗暗期待他能在決賽中有更出色的表現。剛才收到郵件後,更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惋惜。

    現在聽到蕭可的話,他頓時眼前一亮,連忙確認道:“你的意思是,你們還準備了備用的菜式?”

    蕭可卻否認道:“不是備用,只是想到了以前的菜式。”

    聞言,達爾西也像周孚一樣,露出失望之色,“這……更換菜式的話當然可以擺脫負.面報導帶來的影響,如果取得佳績,也越能證明你們的實力。”

    說到佳績二字,他語氣有些勉強,顯然並不看好。畢竟,參加比賽的選手們練習時間沒有少於兩個月的。蕭可要用臨時找出的菜式與精心準備的對手抗衡,多半註定徒勞無功。

    不過,他能理解蕭可不願放棄的想法。再度擁抱了一下青年,鼓勵地拍了拍對方的背部,他說道:“祝你好運。”

    說罷,達爾西又看向被保安圍住的禦村兄弟,神情瞬間變得厭惡而冷淡,“兩位先生,鑒於你們的惡劣行徑,剛才經過大賽組委會緊急決策,一致同意取消你們的參賽資格。最終懲處結果將會在比賽結束之後公佈。”

    說到這裏,達爾西看向旁邊對這兩人怒目而視的周孚,一語雙關地說道:“被你們侵害利益的中國隊若想追究責任,我們也會無條件幫忙取證。”

    聽到這話,禦村空慘然一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弟弟衝動地將一切公之於眾,不只讓他們被取消資格,連帶著整個禦村家族也將受到輿論譴責,被推上風尖浪口。相比即將接踵而至的種種後患,比賽組委會給予的處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越想越氣憤,不禁用力搡開面前的保安,沖到禦村凜面前厲聲質問:“你這混賬!為什麼要這麼做?!”

    禦村凜早已停止了大笑,表情卻格外神經質。被他皮笑肉不笑地一看,禦村空心中發寒,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與此同時,腦中卻突然掠過一個脫罪的辦法。

    禦村凜不再理會哥哥,逕自走到蕭可面前,興奮地說道:“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底牌,你無法再贏過其他人,你完蛋了!輸定了!堅持參加比賽又怎樣?你註定被淘汰出局,拿不到任何名次!林君最終會知道,我才是最棒的!而你只是個失敗者!”

    他的話顛三倒四,沒頭沒腦,但蕭可仍從他切齒而瘋狂的表情猜到些許端倪:這個人似乎極度仇視自己,甚至不惜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把菜譜公佈出來,讓自己淪為墊底,失去競爭名次的機會。

    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做法實在不像正常人所為。蕭可不解地看向韓熙林,不明白他從哪里招來這麼個禍害。

    注意到他的疑惑,韓熙林回以苦笑,輕聲說道:“你安心去比賽,這裏交給我,我一定會調查清楚。”

    的確,事到如今,追究原因反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比賽本身。抓緊最後兩分鐘時間,蕭可平復了一下心緒,和周孚一起穿過長長的甬道,往前方的比賽場地走去。

    周孚原本仍在愁眉苦臉,但見蕭可一臉鎮定,受到感染,不由也放正了心態。心說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失敗,實在不行,兩年以後仍然可以再次參賽。這麼一想,他也徹底淡定了。

    依照國家首字母排序,他們被安排在第四組出場。觀眾們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看到這支來自神秘東方的隊伍,依舊熱情地鼓掌歡迎。

    倒是已經知道來龍去脈的評委團,注意到兩人超乎尋常的鎮定,不禁有些好奇。就連年邁的博古斯先生都抬起頭,探究地注視了他們片刻,暗自猜測:這份平靜之下,代表的是對實力的強烈自信,還是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以中國隊的艱難處境,想來應該是後者吧。

    司儀一一介紹著入場的隊伍,等所有隊伍就位之後,幾位嘉賓和評委做了簡單的開場致詞,比賽正式開始。

    隨著司儀的話語,各個格間的燈光驟然變亮,選手們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中。

    周孚也算身經百戰,參加過不少比賽,但這種陣仗還是頭一次經歷。不免像其他國家的選手一樣開始拘束,拿刀具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習慣了面對鏡頭的蕭可依舊淡然。之前在武俠劇組拍打戲時為了效果,導演讓他上過幾次子彈時間。相比那時獨自面對幾十台攝像機的包圍,現在的聚光燈微不足道。

    見周孚一臉拘謹,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的觀眾身上,動作笨拙,蕭可低聲說道:“老周,別理他們,專心做菜,我們一定要好好表現。”

    被他一提醒,周孚立即醒悟:現在不是走神緊張的時候,想要挽回劣勢,用新菜獲得評委的認可,必須全神貫注。哪怕最終結果不盡人意,也能問心無愧。

    一念及此,周孚立即冷靜下來,問道:“小蕭,我現在該做什麼?”

    蕭可將小盆裏的還在遊動的鱸魚遞給他,“你來剔刺取肉,打成魚茸。我這邊處理配料。”

    “好。”周孚點了點頭,開始動手。像其他隊伍一樣,兩人分工合作。

    觀眾們挨個把二十幾支隊伍看了一遍,暫時看不出門道,有些人便開始興致勃勃地比較選手們的外型。在這方面佔有先天優勢的蕭可受到的關注最多,不少女子都用望遠鏡或攝像機鏡頭對準他的臉,一邊欣賞,一邊猜測這位來自神秘東方古國的選手會做出什麼樣的特色菜肴。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和親友團坐在一起的範春鳴只遠遠看了幾眼周孚處理魚肉的手法,就覺出不對。連忙將鏡頭固定在兩人手上,不斷放大再放大,捕捉細節。

    看了片刻,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焦急而緊張地說道:“這不是千層酥魚!為什麼他們臨時改變了菜譜?”

    別人不知道蕭可參賽菜式,但範春鳴身為業內人士,訓練時又跑前跑後地幫他們協調各種瑣事,卻是一清二楚。

    見他們突然放棄了精心準備的菜品,改做另外一種,範春鳴愕然之餘,大感著急。

    韓父等人不清楚這裏面的門道,見他發急,于小嶽連忙說道:“會不會是因為他們覺得現在做的菜更好,所以臨時改變主意?”

    “不可能。”範春鳴想也不想地否定了一句,繼續緊盯格間裏的情形。

    注意到蕭可將新制的魚茸倒入調好的蛋清,再加進調料,放到壓制麵條的模具,旁邊又準備了蕃茄,看情形是想做燈籠魚面,他頓時急得站了起來,“這道菜怎麼比得上千層酥魚?蕭老闆到底怎麼想的!這麼做多半拿不到名次!”

    見他反應激烈,眾人終於意識到了情況不妙。蕭輝光也跟著皺緊了眉頭,問道:“是不是遇上意外了?什麼情況會讓選手臨時換菜式?”

    “我不知道。”禦村凜的郵件發送範圍有限,範春鳴也想不到當地媒體的推特上已經有了這次突發事件的簡略報導,兀自憂心忡忡地猜測,“難道是指定的食材沒有送到?唉,財大氣粗的博古斯比賽怎麼會出這種岔子!”

    鄧一博插嘴道:“會不會是受人逼迫,有人怕小可勝出,威脅恐嚇,小可不得已才答應?”

    不等範春鳴回答,韓父先接道:“這更不可能。小林也在休息室。如果真是這樣,他保准把那不開眼的傢伙削死。”

    說到這裏,韓父忽然反應過來,一拍腦袋,“對啊,小林一直陪著小可,有什麼事直接問他不就得了。”

    說罷,他立即摸出手機,離席到外面打電話去了。

    見狀,范春鳴重新坐下,和眾人一起心神不定地等結果。

    一旁的于小嶽擔憂地看著格間裏的蕭可,視線掠過角落無人使用的空格間,驀地一愣,突然想到了什麼。

    急急把格間挨個數了一遍,他提醒道:“原本不是說有二十四支隊伍嗎,現在怎麼只剩二十三支了?日本隊沒有出現,莫非這事和他們有關?”

    被他一提醒,其他人也發現了不對勁。

    金蘭剛要說話,韓父已先走了回來,面色鐵青地說道:“都是日本鬼子害的!他們剛才和小可起了爭執,發瘋似地把事先偷來的參賽菜譜發給了評委媒體和其他參賽選手。為了消除負.面影響,小可他們只好另選菜式。”

    聽完原委,眾人皆是氣憤不已。如果不是礙於旁邊還有其他觀眾,一定會大罵一場。

    雖然他們不懂比賽規則,卻也知道,這兩三個月以來蕭可和周孚一直專心練習那兩道菜,把色香味都調整到了極致。現在臨陣取消,替補菜式的水準肯定大打折扣。屆時不說取得好名次,恐怕連能不能排上號都成問題。

    想到動身前的壯行宴上,大夥兒都樂呵呵地調侃蕭可,說等比賽拿了好名次,就可以趁機把分店開到國外來,眾人不禁又是憂心又是難受,同時也愈發痛恨日本隊。鄧一博已經開始聯繫幾個在日本做生意的哥們兒,打算報復了。

    對蕭可期待最大的非蕭輝光莫屬。眼見兒子遇到麻煩,他心中異常難受,卻又不免抱著萬一的希望,“小範,你剛才說他在做燈籠魚面,這是道什麼菜?有沒有希望脫穎而出?”

    “這菜名字好聽,說穿了就是把魚茸加麵粉壓出麵條煮熟,再放進摘蒂去瓢、掏得半空的蕃茄而已。味道不見得多好,只勝在味道清爽,造型別致。蕭老闆雖然擅長別出心裁,但這道菜的主食材放在那裏,玩不出什麼新花樣。”

    一語未畢,注意到蕭可已將蕃茄剁成了細丁,範春鳴不禁瞪大了眼睛,“等等,他們做的好像不是燈籠魚面。蕭老先生,或許你真說對了,說不定他們還有希望!”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連在打字的鄧一博都放下了手機,和其他人一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格間,暗自祈禱蕭可和周孚能夠扳回這一局。

    起初只有他們格外關注中國隊的菜式。沒過多久,當蕭可完成下一個步驟後,原本只關注他面容的女子們忽然發出驚呼,紛紛將焦點轉向案板。

    她們的反常招來了其他觀眾的好奇,不禁也大感興趣地向中國隊的格間看去。當他們看清蕭可在做什麼,訝然驚呼和抽氣聲頓時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受到觀眾影響,背對格間的評委們也有些坐不住了,紛紛扭頭看去。這麼一看,視線不由也膠住了。剛才對中國隊的輕視,也隨之不翼而飛。

    只有年邁的博古斯不為所動,依舊老神在在地閉目養神。

    自從上個世紀創辦比賽以來,他與無數廚師打過交道,見過無數種千奇百怪的烹飪手法。一個二十出頭、而且並非專業出身的年輕人,還沒有足夠的份量打動他。

    不過,想到這年輕人的遭遇,博古斯心裏不免有些同情。那兩份食譜他也收到了,確實別出心裁,成品照片亦是教人驚豔。如果能順利做出來、並且味道和外觀一樣出色的話,他一定會給個高分。

    可惜的是,在這場精益求精的比賽裏,美食除了讓味蕾得到無上享受之外,外觀帶來的視覺驚喜也是極其重要的一環。事先曝光的菜譜,就像提前洩露的考題一樣,哪怕再好,也只能遺憾地放棄。

    從評委觀眾的反應來看,這年輕人似乎另有後手。但,博古斯不認為臨時替補的菜譜可以勝過精心準備的原品。

    過得片刻,注意到其他人逐漸收回視線,只有女性觀眾們熱辣的目光依舊停留在中國隊的方向,博古斯不禁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果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不過如此。

    以他的年紀與見識,世上幾乎沒什麼事再能給他帶來驚喜,一切盡在預料之中。博古斯輕輕搖了搖頭,戴上老花眼鏡和耳機,一邊旁聽組委會討論如何處理日本隊,一邊再次翻看秘書準備的參賽者資料,把早就爛熟於心的各隊詳情又重溫了一遍。

    資料剛翻過一半,一陣鬱厚濃馥、堪稱霸道的香味忽然從格間飄了過來。像一支士氣高昂的大軍碾壓過境。霎時間,所有評委都臣服在這香味之下。就連前排貴賓席位的觀眾也忘形地站起身來,向香源張望。

    能坐在這個位子上的都是活躍在一線的美食評論家或喜愛美食的老饕,每屆都會預訂貴賓席位。格間離這裏頗有一段距離,以往比賽時,菜品的味道基本傳不到這邊。嗅到那股出奇濃郁的馥香,他們不禁露出好奇而嚮往的表情,只恨不能一探究竟。已經有人暗自決定,要在比賽結束後邀請這位年輕的華裔廚師到家中一展廚藝,報酬好商量。

    他們的反應是普通觀眾的風向標。雖然後面的人嗅不到香味,但發現連見多識廣的貴賓們都一臉好奇,便也跟著將注意力再度集中在中國隊身上。

    一時間,不但觀眾們目不轉睛,距離蕭可最近的評委們更是心急火燎。如果不是礙於規定,他們絕對會一窩峰地過去圍觀。可惜他們此刻只能坐在椅子上,用和女子們一樣火辣的目光緊緊盯住中國隊的格間,全然忘了之前他們壓根不看好蕭可這一組。

    此時,組委會恰好爭執到關鍵地方。日本隊的行徑太過惡劣,必須處罰,但因為從未有過先例,會員們不免就具體處罰標準展開爭議。

    博古斯原本聽得專注,但愈來愈濃的醇香佔據了他的五感,耳機裏的討論忽然變成了雜音,甚至連觀眾們的驚呼聲也在淡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身後那霸道張揚的香味吸引住了。

    濃醬、豉汁、鹵汁……博古斯單憑香味就能分辨出菜裏用了什麼調料,但卻想不通,這些普通的中國調料是如何調合出這樣的奇香,甚至連抽油煙機都無法帶走它的魅力。

    要不要打破規矩回頭?

    博古斯猶豫了一下,只覺實在難以抵禦香味的誘惑。

    把資料放回桌下,他剛剛動了一下身體,便聽和其他人一樣、陶醉於香味同時又好奇無比的司儀宣佈道:“各位觀眾,中國隊的菜肴已經親和力好了。”

    比賽進行到現在也就過去了三個多小時而已,其他隊伍還在忙碌。

    看了下腕表,博古斯打消了回身的念頭:氣味出眾,味道尋常的食物他見得多了。美食需要精雕細琢,這麼短的時間,中國隊能拿出超高品質的菜品麼?他表示懷疑。

    其他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位創始人的冷淡。司儀話音剛落,立即有一位資歷極深、連續二十多年被評為米其林三星大廚的評委說道:“有請中國隊。”

    聽到翻譯過的邀請,蕭可和周孚壓下心底最後一絲緊張,在司儀的引領下,各端著一隻託盤走上鋪著紅毯的主台,把菜品放在評委席旁的小桌上,又由司儀依次端到眾人面前。

    隨著這番動作,評委們終於看清,剛才勾得他們失魂落魄的究竟是什麼美味。

    那是一盤外圓內方,金黃微焦的炸肉片,每片約有半指厚,鴿蛋大小。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稍硬的表皮上凸著一點點芝麻般的小泡,襯著下面古樸方正的漢字,格外薄脆油潤,似乎一觸即酥,下麵的厚肉則通透泛黃。

    肉片在方盤裏分別交疊成兩列,酒紅色的醬汁澆淋其上,在末端擠成流蘇狀。間中點綴著嫩色青豆,十分精緻。讓人一眼就聯想到中國特有的工藝品。

    評委們見過無數擺盤比之更加精美華麗的菜品,但無一例外,都不如這份濃香飄溢。強忍著馬上品嘗的衝動,評委問道:“蕭先生,這個造型很有中國味道,請問代表了什麼?上面的文字又有什麼含義?”

    由於蕭可是主廚,所以他只詢問了蕭可,暫時沒有提到周孚。

    聽罷司儀的翻譯,蕭可介紹道:“這是我們中國的五帝錢,外形出自秦、漢、唐、宋、明時通行的貨幣銅錢,由秦至明,縱貫將近兩千年的歷史,上面的文字是當時帝王的年號。民間用紅絛將它們串結在一起,掛在家中,有吉祥祈福的寓意。”

    場合不允許,蕭可便沒有詳細介紹五帝錢分別對應的是哪五位帝王,但那句兩千年歷史依舊震住了評委。

    沒想到中國人隨手一件裝飾品都能追溯到如此悠久的時代,評委不禁肅然起敬,“我小時候讀過馬可波羅記載的唐朝盛世,以前去中國旅遊時,也看過你們秦代的兵馬俑。我雖然沒聽說過另外三個朝代,但應該也與秦、唐一樣偉大。蕭先生,你這道菜可謂是匠心獨具,請問用了什麼原料?”

    “仔豬大脊。”蕭可也是看到主辦方提供的食材裏,有剛剛出生的小仔豬,才臨時起意決定做這道菜。

    仔豬本身肉質嫩滑,蕭可又精心挑選了外皮最為軟嫩的脊部,切成連皮帶肉的薄片,加入調料搓揉許久。待味道完全滲入肌理,再修成銅錢造型,並在上面穿孔刻字,最後才送進烤爐。

    法國當然也有烤豬排,但評委們還從沒見過哪家餐廳、哪位大廚能將排肉料理出如此香味。相比使用昂貴食材輕易炮製出的美味,將尋常食材的潛力發揮到極致,更能證明廚師的手藝。

    問清原料之後,不只評委們愈感興趣,就連一直老神在在的博古斯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才招了招手,立即有評委將帝錢乳豬端到他面前。待他叉起一片,那人又將盤子遞給別的評委,依次分嘗。

    博古斯將乳豬舉到面前端詳片刻,見上面雕刻的漢字筆觸流暢,轉折縱橫揮灑寫意。雖然他不懂中文,也能看出刻字人功力不俗。不過,怎麼這字似乎和剛才裝在盤中時有點不一樣?

    略一思索,博古斯強忍住品嘗的衝動,向負責拍照的工作人員說道:“把照片給我看看。”

    和照片一對,他這才發現了剛才被忽略的細節:五枚小小的銅錢上,鐫刻的文字甚至字體都完全不同。有的古樸渾厚,有的風流清麗,把不同朝代的特點完全展現出來,用心細膩。

    而且,能在小如鴿蛋且軟滑無比的皮質上刻出風格迥異、卻同樣漂亮的字,足見蕭可刀功之精湛了得。

    不知不覺,除了香味之外,博古斯又在心中給他的刀功打了一個高分。同時也不免遺憾:貪看外形,耽誤了一會兒,烤肉已經涼了些許,味道肯定不如剛剛出爐時好。稍後在點評味道這一項上,得優先參考其他人的意見才算公正。

    這麼想著,博古斯將肉片送進了口中。

    隨著牙齒咬下,表皮鼓起的油脂薄泡在口中迸裂開來。瞬間傳到舌尖的酥脆香濃,讓他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烤肉不都該是外焦裏嫩、厚質微筋的麼?怎麼蕭可做的這份口感卻截然不同?

    乍然一品,他居然嘗出了薯片的香脆感。但繼續咀嚼,在那酥脆表皮之下,另有一重皮類特有的膠質軟糯口感,香滑嫩濡。剛想放慢速度細細品嘗,稠軟的膠質卻已然化為濃汁,和著醇厚耗油與肉醬混合而成的鮮香醬汁一起沒入齒間,餘香不絕。

    外酥裏糯,香而不焦,濃而不掛,哪怕變涼也不影響口感,這道菜真是太特別了!

    以往品嘗菜肴,博古斯都是淺嘗輒止,嘗上一口便作罷。但現在一片下肚,他竟捨不得放下銀叉,還想再來一份。遺憾的是,兩吊五帝錢只夠評委們一人一片,想多吃也沒有。

    身為創始人,他可以不寫評價,只作口頭評論。趁其他評委們一邊讚美一邊埋頭書寫的功夫,博古斯把照片又仔細看了幾遍,思考推敲具體做法。

    貴賓席的嘉賓們之前嗅到味道,已在暗自神往。現在見評委們寫評語還不忘誇獎,羡慕他們的口福之餘,頓時更加堅定了請蕭可掌勺的念頭。

    過得片刻,見眾人已將寫滿點評的紙箋放到一邊,司儀把另一盤菜也端了過來。

    這份菜的擺盤比剛才的帝錢乳豬更加精美。只見長長魚面被巧手打成中國結的造型,錯落有致地盛在盤中,像一盞盞燈籠。暗紅透潤的魚子醬灑落盤間,有如煙花碎屑,襯著蕃茄細丁拼成的爆竹,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熱鬧歡樂的節日,給紛露出會心微笑。

    最初引來觀眾驚呼及評委側目的,正是蕭可將起鍋晾涼的麵條打結這一步驟。能將光滑易斷的長面打成繁複的結穗,蕭可對手指力量的控制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評委們都以為吉祥如意結將會成為中國隊的制勝法寶,但剛才的帝錢乳豬以實力後來居上,霸道蠻橫地收割了他們的好感。現在面對這盤菜肴,他們已沒有之前的新奇激動。

    在蕭可介紹完主料之後,他們先低聲交談了一番,認為中國隊憑藉上一道菜已足夠入圍十強。如果用正餐來比喻的話,現在這盤就是餐後助興的小甜點,奇特有餘,但味道肯定不及主菜。不過單憑造型別致這點,也可以拉高平均分。

    交流完意見之後,眾人這才開動。

    作為沒有用辛芳配料的涼菜,吉祥如意結幾乎沒什麼香味。但叉起精緻小巧的結穗,帶著破壞美好事物的小小罪惡感開始品嘗後,眾人再度愕然。

    尋常魚面,不管用多麼昂貴的魚類,都不可避免地會帶有澱粉味道。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不加麵粉的話,魚面根本無法凝固成形。

    但面前這份吉祥如意結,嫩滑腴口到無以復加,唇齒間只有純粹的甘美魚香,不帶半分澱粉的滯澀厚重。加上點綴其間的鮮厚魚子醬,兩種同為海鮮、卻又截然不同的味道在舌尖迸撞融合,讓味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體驗。餘味綿長,回味無窮。讓人享受之餘,不禁好奇:蕭可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竟能做到這一步?

    不過,轉念想到他的廚藝高妙到能將烤乳豬做出別具一格的口感,改良下魚面的方子自然更是手到擒來。眾人又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再度將盤子一掃而空,評委們讚不絕口之餘,紛紛催促司儀快將評論專用的箋頁拿來,準備趁那美妙的口感還殘留在舌間,大書特書。

    司儀將對折的箋頁一一放到評委面前,像平常一樣略過了博古斯。但就在他剛準備站回原位時,卻聽這位年邁的長者開口說道:“請給我一份——不,還是兩份吧。”

    他沒戴耳麥,聲音很輕。但這句看似平淡的話語落在其他評委耳中,卻讓他們像突然聽到了交響樂團演奏的出埃及記。震撼無比,不少人甚至失手將筆落到了地上。

    在人們的印象裏,博古斯已足有二十年沒給選手寫過品評感觀,都是口述。而且,即使是口頭評價也基本言簡意賅。哪位元選手能多得到一句點評,都會興奮得歡呼甚至流淚。

    年輕輕輕的蕭可居然能讓博古斯破例,甚至還要補齊剛才的評價,將來肯定也少不了指點提攜。

    想到這位前輩不但在飲食界人脈極廣,平時招待的座上客也都是總統政要、富豪名媛之類的名流,不少評委眼中都露出豔羨之色,但也心服口服。因為清楚內情的他們都知道,能憑實力一舉扭轉劣勢的蕭可,有資格得到博古斯先生的優待。

    蕭可本人卻對此一無所知,壓根沒想到裏面還有這麼多門道。待評委們寫完品評,打好分數,他和周孚一起向眾人道過謝,便坐到選手席位上等待最終結果。

    從全神貫注的工作狀態中抽離出來,兩人不免又想到了日本隊。蕭可悄然離席,打算找達爾西問問處理情況。

    從後方的準備區域一直走到最初的休息室,蕭可都沒找到達爾西,倒是在後門那裏遇見了韓熙林,正表情嚴肅地和人通電話。

    見蕭可過來,韓熙林很快切斷了通話,把他拉進無人的雜物間。

    蕭可以為韓熙林有話想對自己說。孰料剛剛關上房門,他便緊緊擁抱住自己。片刻之後,才說道:“對不起。”

    聽出他話語裏的鄭重,蕭可不禁奇怪地仰起頭來,“為什麼要道歉?”

    “那個瘋子確實是沖著我來的。”韓熙林解釋道:“比賽開始之後,組委會把那兩兄弟帶到辦公室詢問情況。我自稱是你表哥,堅持要旁聽,他們就讓我進去了。聽完問話我才知道,原來那個禦村凜以前見過我兩次,還悄悄關注了我寫點評的主頁。因為我沒認出他,加上評價他家餐廳時語氣冷淡,他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回想起禦村凜之前沖著韓熙林大聲叫嚷的情形,蕭可不禁猜測道:“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你寫給我的評論?怪不得亞太賽時還沖我甩臉。忽略自己的人更看重戰勝過自己的人,換成我也會不高興。不過,他的反應也太激烈了,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你猜對了。現在他哥哥抓住禦村凜的心理問題大做文章。聲稱他因為壓力過大出現了心理疾病,又因為我的冷漠態度受到刺激,才會不堪重荷做出這種事來。那人還說,請我們和組委會看在禦村凜是個病人的份上,不要計較。”

    蕭可不悅道:“這也太無恥了。”

    “沒錯,我當場就告訴他,絕對不接受這個理由。那傢伙改口說,會立即帶禦村凜去做心理鑒定,把結果給我。”

    雖然蕭可覺得禦村凜的腦袋絕對有問題,但聽到這裏還是生氣,“聽這口氣,哪怕醫生說沒事,他們也會弄一份病歷出來。”

    “就是這樣。”韓熙林嘲諷地說道,“這禦村空不簡單。我剛剛打聽過,他們在中國輸給你之後,是他買通了周孚店裏的員工,偷錄了那份錄影。不過,他們妄想以生病為藉口逃避懲罰,那也無所謂。我們同樣可以反過來質問,為什麼他們要讓一個病人來參加比賽,而且還像從犯一樣偷買錄影。屆時,受到譴責的不僅僅只有禦村凜,還將包括整個禦村家族。我記得范先生說他們家的餐廳在日本名氣不小,我倒要看看,等這樁醜聞曝光,還有誰願意光顧。”

    這辦法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曾因小人污蔑體會過聲名掃地滋味的蕭可點了點頭,說道:“等組委會找我時,我會把禦村空找人偷拍的事告訴他們。餐飲這行做的是回頭客,口碑一倒,離關張也就不遠了。”

    弄明白原委,又有了應對之法,蕭可心情慢慢好了起來。

    這時,只聽韓熙林說道:“剛剛點評時我去了觀眾席,評委們對你的菜非常滿意。我想最終評比時,你們應該能取得不錯的名次。”

    說到這個,蕭可故意板起臉,“說白了都是你惹來的禍害弄得我們手忙腳亂,差點搞砸了比賽。說吧,你要怎麼賠我。”

    聽他口吻異常嚴肅,韓熙林心中一慌。剛想道歉,卻在低頭的瞬間對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眸,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蕭可是在開玩笑。

    見他並未生氣,韓熙林松了一口氣,笑道:“把我整個人賠給你怎麼樣?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然後繼續招蜂引蝶嗎?”蕭可伸手搓揉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擠出各種古怪表情,嘴裏抱怨道:“長這麼好看幹什麼。如果你長了張群眾演員臉,那變.態肯定不會對你念念不忘。”

    握住他的手,輕吻著他的掌心,韓熙林說道:“冤枉,我已經吸引到最喜歡的那位小王爺了,這輩子都不會改變。蕭王爺,今晚有空嗎?”

    蕭可想了想日程安排,說道:“比賽結束後是記者自由採訪時間,我可以偷偷溜走,明天才是不能缺席的交流宴會。你有事麼?”

    “帶你去個地方。”韓熙林在他唇角連吻幾下,把一張寫有地址的法文紙條遞在他手裏,強調道:“別被記者拐走了,一定要準時出來。”

    蕭可以為韓熙林是想帶自己到當地的名勝遊賞夜景,便不再有疑問,“我知道了。”

    享受了片刻二人時光,蕭可這才回席,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老周。

    得知錄影果然是自己同事洩露出去的,周孚十分氣憤,當即說回去後一定要狠狠教訓那見錢眼開的小人。然後又說道:“禦村家未免想得太美了,居然想找這種藉口脫身。不知組委會要怎麼處理,反正等回去了我馬上發動輿論戰,搞死他們!”

    說話間,格間裏陸續又有參賽隊伍走出,將精心烹調的菜肴交給評委品嘗點評。料理形形色.色,全球各國的飲□□粹彙聚一堂,看得人眼花繚亂。

    周孚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說道:“我現在突然有點感謝小日本了。這種大場合的突發狀況我都能應付過來,以後還怕什麼?我覺得有了這次歷練,今天能不能拿到好名次其實都不重要了。當然,多虧了有你在,否則我早就緊張死了,哪兒還能談什麼應對。小蕭啊,你比我小了將近兩輪,養氣功夫卻這麼好,都快趕上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了,到底是怎麼練的?”

    蕭可想了想,說道:“可能因為我本職是演員。”

    “對對,差點忘了,你是影帝。演戲成影帝,做飯成大廚。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那我們普通人還要不要混了。”

    不知不覺間,評委們已經給所有參賽選手打過了分,接下來是最受矚目的頒獎環節。不但之前偷溜的觀眾們紛紛回席坐好,媒體們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鏡頭對準了主台。

    面對不斷閃爍的鎂光燈,和其他國家的廚師們並排站好的蕭可原本平靜的心緒也忍不住多了幾分激動,猜測今晚誰將是最大贏家。

    雖然之前周孚說名次不重要,但當司儀開始由末至前,依次宣佈排行前十的優秀隊伍時,兩人仍舊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期待自己也能躋身其中。

    但令他們失望的是,司儀手中的卡片一張張減少,從第十名一直頒佈到第二名,卻始終沒有提到中國隊。

    看來這屆是沒戲了,好在規定沒說失敗者不能再次參加。蕭可和周孚相互鼓勵著對視一眼,準備下屆再戰。

 

    這時,司儀將僅剩的卡片握在手中,笑吟吟地看著台下滿面期待的觀眾,以及旁邊蓄勢待發的媒體,故意吊人胃口地說道:“本屆的冠軍會是誰呢?我也非常好奇。現在,就請博古斯先生為我們公佈答案!”

    聽到這個名字,觀眾們不禁都愣住了:往年宣佈冠軍都是司儀的事,博古斯只負責頒獎,怎麼今年卻破了例?莫非這位冠軍做出的菜肴特別出彩,讓這位眼高於頂的老前輩另眼相看?

    想到這裏,他們不禁愈發好奇。一時間,偌大的展館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位被博古斯眷顧的傳奇人物是誰。

    年歲甚高,步伐卻依舊矯健有力的博古斯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與卡片,卻沒有立即宣佈冠軍,而是緩聲說道:“比賽從上午進行到現在,想必有些來賓已經知道,這次賽事中發生了一樁讓人遺憾而驚訝的意外。中國隊做為受害者,無論應對風度還是參賽表現,都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媒體們開始交頭接耳,許多尚不知情的觀眾則紛紛露出驚訝之色。

    待議論聲變低,博古斯才繼續說道:“我之所以特別提起這件事,是想強調並非出於同情才給予中國隊這份榮耀。我們全體評委選擇蕭先生與周先生的原因只有一個:美味!絕頂美味!超乎想像的新奇美味!”

    隨著博古斯驟然變得熱烈的話語,掌聲如潮,從評委一直蔓延到觀眾席,最終挾風裹浪回湧而來,把驚喜交加的蕭可和周孚徹底淹沒,砸得暈頭轉向。

    兩人甚至不記得是怎麼走到高臺,又怎麼接過象徵榮譽的小金人、戴上獎章的。

    待回過神來,蕭可只聽博古斯說道:“很遺憾沒能嘗到你的千層酥魚。離開里昂之前,能不能請你到我家做客,讓我嘗一嘗你原本預定的兩道菜?”

    司儀還沒來得及翻譯,其他選手群裏便發出了又驚又羨的聲音。能讓前輩的親筆評論以及親自宣佈名次,甚至被邀請到家中做客,蕭可的好運實在讓人嫉妒。換做他們,一定會馬上答應,當天就向前輩討教。

    就連博古斯本人,也認為蕭可會在今晚過來,兀自打算推掉與幾位老友原本說好的聚會。

    但蕭可的回答卻是出人意表。想到韓熙林的邀約,他說道:“博古斯先生,多謝您的邀請。請問後天您有空嗎?”

    博古斯愣了一下,意外地看著這位俊美的東方青年,覺得他耿直得有趣,不禁笑了一笑,說道:“當然。”

    “那我屆時登門拜訪,可以麼?”

    “沒問題。”

    訂好時間,又應酬完前來恭賀的選手,周孚總算逮到機會數落蕭可,“那可是西方飲食界的大佬,泰山北斗級的人物,為什麼你不今晚就去?”

    “今晚不行,我還有事。”說著,見工作人員向記者席走去,似乎有放行的趨勢,蕭可猜是採訪時間到了,立即把小金人和獎牌往周孚手裏一塞,說道:“接下來的自由採訪就拜託你了,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喂喂——站住,我說你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喂!”

    蕭可對身後的叫聲充耳不聞。火速回到休息室,摘下廚師帽正想換衣服,卻發現早上的毛衣加風衣,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那套特別訂制的燕尾晚禮服。

    韓熙林又在耍什麼花樣?

    蕭可挑了挑眉,不知為何,心中居然沒由來地多了幾分忐忑。換好禮服,猶豫一下,他破天荒地站在鏡子前仔細檢查了儀容,理了理被帽子壓亂的頭髮,確認沒有問題,這才離開。

    從後門離開展館,他把紙條交給計程車司機,比了個前往的手勢。本來想問一問目的地是什麼地方,卻因為不會外語,只得作罷。

    汽車駛過清澈的長河,轉上蔥郁山坡。停下之後,蕭可仰頭看著面前宏偉肅穆的教堂,若有所思。

    穿過夕陽在彩色玻璃上折射出的剔透流光,蕭可一步步走上臺階。

    偌大的教堂建築群一眼看不到頭,卻沒有管理人員,安靜得萬物俱籟。

    走到虛掩的大門前,蕭可猶豫一下,推門而入。

    像是誤入了華美的夢境。當門再度合攏的瞬間,原本漆黑的殿堂突然華燈齊放,滿室鮮花馨香入懷。鄧一博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笑嘻嘻地對他說道:“恭喜你啊,剛剛得了冠軍的新郎官。我是你的伴郎。”

    隨即,聖台旁的陳尚行指了指身旁的手風琴,接道:“我和小尹給你們奏婚禮進行曲。幾年沒碰樂器了,有點生疏。看在我從訓練場特地請假趕來的份上,新郎官不要太計較啊。”

    蕭可還沒來得及接話,便見尹覺意用大提琴弓弦頂了他一下,“有你這麼邀功的嗎?”

    見他們都穿著同款的深色西服,顯然並非臨時起意,蕭可隱隱猜到了什麼,“你們……是韓熙林讓你們來的?”

    “是啊。”坐在木椅上的金蘭指了指身邊的于小嶽,又點了點自己的鼻尖,“我們找了神父,說想過把教堂婚禮的癮。趁城裏的媒體現在都聚集在賽場,包下了這處聖母教堂。嘿嘿,過了今晚,你就是和我們一樣的已婚人士了。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我們都知道你已經有主了。”

    這時,同樣一身禮服,格外高大俊朗的韓熙林從側門走了出來,向蕭可微笑道:“還滿意嗎?”

    “……”蕭可用力眨眼,忍住流淚的衝動,“再有個新娘就更滿意了。”

    “好好,我來當新娘。”韓熙林寵溺地一笑,向跟在身後的兩位老爹、鄧再榮和另一位朋友交待了幾句。

    鄧再榮身邊有一位戴著金邊眼鏡,看上去斯文溫雅的男子。聽罷韓熙林的話,他走到聖台後站定。緊接著,蕭輝光也帶著蕭可走到預先說定的位置。

    站在甬道旁,蕭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仍舊站在門口的韓熙林,對方也同樣回視於他。四目相對之際,花香似乎變得越發濃烈甜蜜。

    隨著優美舒緩的旋律,韓熙林在韓父的陪伴下緩緩向蕭可走去,腳步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這一刻的溫馨。

    當韓熙林停在面前,蕭可和笑容滿面的父親擁抱了一下,隨即挽住他的胳膊,雙雙走上禮台。

    權充神父的男子含笑注視著這對新人,眼中帶著無法掩飾的羡慕,“我要分別問兩人同樣的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很長的問題,請在聽完後再回答。韓先生,你願意與蕭先生結婚嗎?不論順境、逆境、健康、疾病都照顧他愛護他,都對他不離不棄”

    韓熙林毫不猶豫地答道:“我願意。”

 

    男子又看向蕭可,剛要詢問,卻聽蕭可低呼道:“糟糕,我沒有戒指!”

    韓熙林說:“我帶了。”

    “快給我。”蕭可記得,戒指應該由新郎先為新娘戴上。

    剛才還百依百順的韓熙林,此時卻斷然拒絕道:“不行。”

    “為什麼?”

    “因為該由我來套牢你。”

    見蕭可還想抗議,韓熙林索性拉過他的手,取出戒指抵在他的指尖,同時催促道:“快說我願意。”

    見他又像告白時那樣玩強迫,蕭可深感無奈。

    身後的燭光跳躍不休,將韓熙林指間的鉑金圈戒照得浮光剔透。蕭可忽然注意到,這枚戒指有些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表面平滑圓潤,裏面卻滿是凹凸不平的紋路。仔細一看,倒像是——

    “韓熙林,戒指裏怎麼有指紋?”

    “你的戒指裏是我的指紋,我的那枚有你的。”解釋完,韓熙林再次催促,“乖,說我願意。”

    旁邊的臨時神父哭笑不得地提醒道:“這似乎不合順序,該由我來提問,他再回答。”

    蕭可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人圍觀,頓時面上微紅,不好意思再繼續爭執。

    不等男子再開口,蕭可率先說道:“我願意。”

    話語出口的瞬間,韓熙林已為他戴好了戒指。

    感受到金屬的微涼觸感,蕭可覺得,冥冥中仿佛有條無形的紅線將兩人綁得更緊,似乎一生一世也不會鬆開。

    韓熙林亦有同感。等蕭可接過他特地訂制的戒指,為他戴上,他立即攬過蕭可,深深吻了下去。

    雙唇將觸未觸之際,蕭可聽到他格外堅定的聲音,“小可,我愛你。”

    “我也愛你。”蕭可環住他的脖頸,帶著燦爛的笑容迎了上去。

    時光不老,此刻永恆。

    【真·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了。週三之前會更兩個番外,一個是鄧再榮的過去時和現在進行時;另一個是韓董和小可真·領證結婚+養娃記+一些後續交待。

    新文還在研究大綱,會在情人節開文。大概是有臉盲症的食夢獸攻,如何追到開貓咪咖啡館的糕點師。都市妖獸文,內有歷史人物出沒。急待姑娘們包養~收我吧收我吧,群麼之~鏈結奉上——

    xet/onebook.php?novelid=2614804

 95 鄧再榮的故事

    冬夜寒涼。教堂頂端矗立的聖母像擋住了大半星輝,坐在石階上的青年面孔完全隱沒在黑暗裏,唯有手中的香煙明明滅滅,有如星屑。

    他在黑暗中吞雲吐霧,腦中似乎掠過許多事情,又似乎一直在放空。不知坐了多久,一道人影突然湊了過來,“哥,你在這兒發什麼呆?我讓人把教堂清理乾淨了,剛好昨天認識的那個妞發消息說想請我吃夜宵,我馬上就走。你要一起嗎?”

    鄧再榮將香煙夾在指間,不答反問,“其他人呢?”

    “韓哥和小可回酒店的蜜月套房去了,其他人都去看夜景。這裏就只剩下我們——不對,還有曲征。”

    曲征就是剛才為韓熙林和蕭可證婚的臨時神父,也是他們這幾人的幼時玩伴。以前鄧再榮認為這只是個友情變淡、而且微妙地對彼此生活方式互相看不順眼的普通朋友,但因為某樁意外,現在卻不知該如何定位了。

    “他怎麼沒跟韓伯父他們一起去?”

    “他說還有事。”鄧一博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再度催促,“哥,我快遲到了,你到底走不走?”

    異國他鄉,曲征能有什麼事要辦?估計還是有話想和自己說。

    想到這裏,鄧再榮說:“難得有女孩子不是因為錢而約你,去吧,繼續發揮魅力。”

    “嘿嘿,那我先走了。”鄧一博得意地笑了起來,荒腔走板地哼著歌往山下走去。

    短暫的熱鬧過後,教堂徹底安靜下來。鄧再榮抽完手裏的煙,剛剛起身,才發現曲征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後,溫文面孔上隱約有幾分探究之色。

    見狀,鄧再榮索性又坐了回去,撥了撥略卷的額發,懶洋洋地說道:“放心吧,熙林雖然把你請來參加婚禮,但並不知道那晚的事。在他眼裏,你還是那個潔身自好的五好青年、我這種人的道德標杆。趁現在沒人,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好談一談。”

    走近幾步,曲征俯視著俊美得有如大理石雕像的青年,聲音裏帶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緊張,“那天晚上我很抱歉,但——”

    鄧再榮以為他道歉之後會跟著說教,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其實說穿了沒什麼,你回國做了兩個月的封閉專案,素得太久,正好我也有需要。乾柴烈火,互相解決一下罷了。反正誰也不知道這件事,直接當沒發生過就好。”

    說到有需要時,鄧再榮在心中自嘲地笑了起來。

    其實那夜他想要的並不是生理的快感,而是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擁抱,好讓他遺忘心底的空虛。

    想起那一夜,許多舊事不免紛遝而來。

    去年因為鄧一博鬧出的烏龍,陳尚行首次在分手後聯繫了他。他則在蕭可第一家店開張的那天,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答應弟弟一起過去捧場。

    他知道陳尚行也會到場,卻沒想到,此時對方身邊已有了新人。做為曾經的戀人,鄧再榮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陳尚行是徹底陷進去了。

    陳尚行是他的初戀,當年他曾以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等到與父母決裂,開始同居生活後,他才慢慢意識到,世上有許多問題,並非相愛可以解決。

    從小被當成企業繼承者培養,不知不覺間,鄧再榮已經把經商由任務變為愛好。加上手頭積蓄有限,沒有安全感。同居沒多久,他便看准某個商機,成立了一家公司。

    陳尚行起初是支持他的,但隨著公司逐步做大,不可避免的,他投入其中的時間精力也越來越多。有時為了應酬,甚至兩三天都不回家,陳尚行為此漸漸感到不滿,提了幾次讓他結束生意。

    那時陳尚行已經小有名氣,片酬可觀,維持兩人的生活綽綽有餘。認為鄧再榮沒必要再忙什麼生意,當個全職男友,靠他來養就好。

    性格強勢的鄧再榮自然無法接受這種吃軟飯的提議。和同樣大男方主義嚴重的陳尚行吵了幾架,最後勉強達成共識,同意各讓一步:他會縮減公司規模,對方則不再提全職這件事。

    但或許是爭吵時用詞太激烈太傷人,又或許當年兩人都太年少氣盛,不懂得包容。誤將退讓當成理虧,把說服當成征服,誰也不肯先低頭服軟,都憋著一股氣想改造對方,讓對方認可自己的想法。

    暗自較勁的結果,是說好的讓步形同廢約。兩人依舊各行其是,彼此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劍拔弩張,吵架次數越來越頻繁。到了後來,甚至連床上都變成了戰場。

    剛剛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時,鄧再榮的所有春.夢裏都是自己在主動,把夢中的床伴做得欲仙欲死。和陳尚行在一起後,因為對方不肯,他才退讓做0號。感情正濃時這自然沒什麼,但發生摩擦後,憋了火氣的鄧再榮不免有怨言。每次兩人親熱都要爭辯一番,弄得火藥味十足。

    他們一個片約不斷,一個忙於生意,見面的時間本來就不多,相聚時卻把大部分精力用來爭吵。感情生理的雙重裂痕,讓彼此都筋疲力盡。終於,在鄧家夫婦找到鄧再榮,表示願意接受兒子取向的那天,陳尚行提出了分手。

    帶著被父母認可的喜悅回到住處,鄧再榮原本想與愛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並趁機修復一下感情。孰料,率先開口的陳尚行說的居然是分手。

    鄧再榮至今記得,自己當時冷靜得可怕,甚至還心平氣和地同陳尚行到常去的餐廳吃了頓拆夥飯,然後才回家打包行李。

    那兩年他們每次見面都會起爭執,最後總是不歡而散。反倒是分手這天,彼此風度翩翩,甚至頗有幾分平淡溫馨的味道。如果那天不是分手日,他們一定會是最完美的典範情侶。

    也許彼此心中都有幾分遺憾,但他們最終還是分開了。

    沒有挽回,沒有眼淚,沒有爭執,沒有失眠,沒有不甘。情緒平靜得如同死水,仿佛過去相戀的三年都是笑話。像是受了矇騙的皇帝終於發現自己沒穿新衣,只得尷尬而無奈地極力淡化,絕口不提,恨不得從來沒有發生過。

    為了阻止父母的決定因沒有男友而再次動搖,試圖改變他的取向,鄧再榮決定一定要帶個男人回家。

    分手後的第二個月,回家的前一天,他在朋友的牽線下相中了一位急需用錢的模特。當他把大卷鈔票塞進對方的緊身牛仔褲時,小男生英俊陽剛的面龐上頓時露出驚喜而誠實的笑容,“謝謝鄧大哥,以後我一定不給您添麻煩。”

    小男生說到做到,十分敬業。每次鄧再榮沖他招手時,他總會盡職盡責地滿足金主所有要求。在不被需要的時候,安靜得像一盆耐旱盆栽,甚至不必費心澆水。

    這份溫順正是鄧再榮和陳尚行極力想在彼此身上得到的。

    他們為之爭執整整兩年的東西,現在居然只花了點小錢就如願以償。原本只是江湖應急的鄧再榮不禁對這種模式著了迷,但厭倦的速度也同樣快。那段時間,他換金絲雀的頻率比弟弟換女伴更高。

    但沒過多久,他漸漸發現,除了順從之外,自己無法再得到更多東西。比如事後自然而然的親呢愛撫,比如日常突然想起某個人的微笑喜悅。那些聰明漂亮的男孩可以用無數高超技巧讓他盡興,卻無法在取樂以外的時間,帶給他哪怕半分慰籍。

    有得必有失。

    鄧再榮覺得自己沒什麼好抱怨的,只意興闌珊地停止了更換床伴。酒肉朋友們有所察覺,調侃他是不是力不從心,他表示,那是因為自己的賢者時間比別人要長一點。這話引來哄堂大笑,沒有人知道他是認真的。

    某天,再次看到新聞裏關於陳尚行的報導、聽主持人用調侃的語氣說他是娛樂圈緋聞絕緣體後,鄧再榮忍不住悄悄將他的照片放進了皮夾。

    時隔兩年,他終於開始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試著挽回。偶爾甚至會想,他們還有沒有可能重新來過。

    鄧再榮沒想到機會竟來得這麼快,陳尚行居然會主動聯繫他。雖然起初因為誤會他對蕭可出手,大張旗鼓地給人送禮物示好,語氣不善地嗆了他幾句。但後來誤會說開,兩人還頗為融洽地聊了一會兒。

    這讓鄧再榮一度以為,他們仍有複合的可能。甚至把那個在自己身邊待得最久的男孩打發走了。

    直到那天在禦膳宮看到陳尚行對一位青年諸多殷勤,他才意識到一切只是奢望。

    不是因為陳尚行已另有所愛,而是因為他在看到這一幕時心中毫無波瀾,比當初分手時還要平靜。

    原來,他的念念不忘皆因情感的不如意。

    意識到這點,鄧再榮無地自容。遷怒般胡亂斥責了老弟一通,他逃也似地離開餐廳,沖到常去的酒吧想借酒澆愁,卻發現心事重重的時候,居然連酒都難以入喉。

    他在酒吧從下午一直磨蹭到深夜,面前的一支紅酒卻始終沒喝完。夜色愈深,孤獨感越強。他不由打了個電話給已經分開的情人,讓對方馬上過來。話音未落,曲征卻不請自來,坐到了旁邊的卡座。

    兩個多月前的端午節,曲征回國做一個封閉項目,順便與幾位兒時夥伴小聚。那天鄧再榮從頭到尾只對他說過兩句話,分別是“你好”、“再見”,事後再無聯繫。

    對於他的突然出現,鄧再榮有些驚訝,但無心細究,也不想浪費時間敷衍客套。

    他甚至準備直接換個位子,剛站起來,卻聽曲征說道:“不用找其他人,我可以陪你。”

    他以為這個作風端正的五好青年誤解了陪的含義,故意說了幾句下.流的刻薄話。但曲征聽罷卻沒被氣走,反而將手搭上了他的大.腿。

    鄧再榮以為曲征在虛張聲勢,便諷刺地笑著扳起他的下巴,作勢欲待親吻。沒有料到的是,曲征居然真的主動吻了下來,而且並非一觸即離,是真正的深吻。勾纏粘連,雙手還在他下.身不斷摸索,瞬間挑起了他的欲.望。

    心煩意亂加上震驚過度,關於那晚,鄧再榮已經記不起更多細節。只記得兩人去了附近的酒店,狂亂而激烈地糾纏了一夜。曲征像個初識情事的初哥,蠻橫而不知疲倦地索求著他。次日清早,徹夜未眠的鄧再榮扶著幾乎麻木的腰離開酒店,同時拉黑了曲征的一切聯繫方式。

    之後曲征到公司找過他幾次,他都避而不見。過了不久,聽說對方專案結束,準備回去。恰好在曲征離開的那天,鄧再榮專程到G市和陳尚行聊了許久,徹底放下了曾經的感情。

    鄧再榮原以為那夜的意外會隨著兩人再無交集,逐漸淡化,沒想到韓熙林居然在婚禮上邀請了曲征當證婚人。是被這廝看似溫文無害的外表給騙了麼?如果不是那一晚,他也想不到,外表文質彬彬的曲征,實際比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還野蠻。不過,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他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想到這裏,鄧再榮又重複了一遍,“那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過。”

    說罷,他剛想起身,卻被曲征從背後按住了雙肩。

    曲征力氣很大,否則那晚經驗豐富的鄧再榮也不會被他制住,讓一個初哥折騰了好幾次。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撲在自己頸間,動彈不得的鄧再榮微微變色,“你想幹什麼?”

    “不要緊張,我只想告訴你,我打算追求你。”

    曲征的話讓鄧再榮瞬間目瞪口呆。過得許久,他才找回聲音, “開什麼玩笑!”

    曲征輕聲說道:“不是玩笑。我小時候就喜歡你,只是當時不明白。等知道同性也可以相戀,卻又以為你不會喜歡男人。直到熙林告訴我你和一個男演員同居,我才知道自己又錯過了。我不能當第三者,只好從此不再打聽你的消息。沒想到,當我回國後才發現你們早就分手了,而且你還像老頭子一樣,包養了不少年輕人。”

    原來他以前對自己冷淡,只聯繫韓熙林,是因為怕得知自己的近況而傷心?

    鄧再榮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話,隨口問道:“這麼說,你那天出現在酒吧也是早有預謀?”

    曲征坦然承認,“對。知道你還是單身後,我一直在想該如何追求你。那晚我本來只想安慰你,後來卻發生了點意外……你不肯見我,我知道你需要一段緩衝時間,就先回去處理工作。但是,我想追求你的決定,不會因此改變。”

    鄧再榮終於組織好語言,“那我勸你趁早死心。從長相到技術,你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的露骨讓曲征有些不自在,“技術我可以多練,長相的話——也許你多看看就順眼了?”

    “不可能。我——”

    鄧再榮還要再列舉理由,一位神職人員從旁邊走了過來,提醒道:“兩位先生,開放參觀的時間已經過了。”

    剛才的交談內容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兩人先嚇了一跳,繼爾想起用的都是中文,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鄧再榮雖然很放得開,

    作者有話要說:  卻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數落追求者。趁曲征鬆手,他起身向下走去。曲征向來人說了聲再見,快走幾步,跟在他後面。

    此時,月亮正好越過聖母雕像,兩人在淡光下拖出的長影,漸漸交匯一處。在石階上起起伏伏,隨著一致的步伐漸行漸遠。

    若干年後,同樣開始籌備婚禮的曲征,提出想到里昂舉辦儀式。

    “為什麼?”鄧再榮不解道。

    曲征一邊核對兩人的公務行程、尋找重疊的空閒時間,一邊說道:“那裏的牧師曾經幫了我一把。”

    【感謝妹子們~明天是韓董和小可的日常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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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韓董與小可的日常

    “我有兩個爸爸,一個非常好看,另一個也非常好看。”

    ——摘自韓玥《我的家人》

    韓父翻完孫子的這篇周記,樂得前仰後合。摸著韓玥毛茸茸的小腦袋,誇獎道:“小月真聰明,六歲就會化用魯迅先生的文章了。今天的作文任務獎勵翻倍,給你兩朵小紅花。”

    “謝謝大爺爺!”韓玥烏溜溜的大眼睛笑成兩彎月牙,巴著韓父的手在本子上蓋好小紅花,歡呼著跑出了客廳。

    穿過兩個跨院,一口氣跑進廚房,找到正在料理機前做優酪乳球的蕭輝光,韓玥掂起腳尖努力攀住他的手,軟聲說道:“二爺爺,我的周記寫完了,來兌換小紅花!”

    蕭輝光摘下手套,疼愛地摸了摸他因為奔跑而顯得格外紅潤的小臉,“小月真乖,等爺爺切好水果就帶你去拿花。”

    韓玥用力點了點頭,然後才注意到,蕭暘正坐在旁邊的小凳上。

    他立即撲了上去,“哥哥,我今天有兩朵小紅花,加上上星期攢的,可以兌換會發光的齊天大聖了。”

    蕭暘比韓玥大一歲。和圓臉圓眼、漂亮可愛得像洋娃娃,活潑裏帶著迷糊的弟弟不同,他性格遠較同齡人來得沉靜。襯著俊秀異常的劍眉星目,神情舉止儼然一個小韓熙林。

    家裏的兩位老爹為此很是猜測了一陣子,一度懷疑是不是代孕醫院把兩人的孩子弄顛倒了,甚至還真去調查過。但查來查去一切正常,而且,韓玥的雙胞胎姐姐韓歆,確實又頗有乃父之風。

    最終,他們只能哭笑不得地接受,韓熙林和蕭可的兩個兒子,性格像伴侶多過像親生父親。只不過,韓玥還沒學到蕭可的聰明,經常迷迷糊糊地被姐姐騙得團團轉。

    聽到韓玥的話,蕭暘放下手裏的少兒化學啟蒙書,提醒道:“看好你的東西,別再被騙走了。”

    韓玥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我什麼時候被騙過?我才沒有被騙過!”

    “……”蕭暘對他的記吃不記打恨鐵不成鋼,索性繼續看書,不管韓玥再怎麼叫哥哥,都裝作沒聽見。

    蕭輝光做好了水果優酪乳球,剛剛盛進小碟裏,便覺胳膊上又是一重。低下頭,正好對上韓玥委屈成包子褶的小臉蛋,“二爺爺,蕭暘不理我。”

    蕭暘表面在看書,其實已經很久沒翻動書頁了。將韓玥的話聽在耳中,他悄悄翻了個白眼:開心時叫哥哥,不開心就指名道姓。哼,小月弟弟就像爸爸演過的某個反派,把聰明勁兒全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活該成天被小星妹妹騙!自己再也不要管他了!

    心裏想著不要管,但見韓玥被蕭輝光哄著帶出廚房,蕭暘猶豫片刻,還是放下書本,習慣性地跟了過去。

    他故意走得很慢,拖拖拉拉地磨蹭著。等跟到書房,恰好看到蕭輝光從雕漆盒子裏數出兩朵用紅綃裁成、金線鎖邊的漂亮小紅花,遞給韓玥。

    接到獎勵,韓玥喜笑顏開。對三個孩子來說,小紅花就是家裏的通行貨幣。想要什麼新玩具、新書籍,都可以用它來交換。

    今年是猴年,班上的同學大多都帶了猴子主題的玩具到學校。韓玥最喜歡粥粥學長那個會發光的孫悟空手辦。

    只要按下按鈕,大聖腳下的筋斗雲就會出現不斷湧聚的閃光效果,金箍棒也是閃閃發亮,又帥氣又威風。打從看到手辦的第一眼起,韓玥就把原本想要的連環畫拋到腦後,決定先兌換大聖。

    摸出零錢包,認真地數了數裏面存了好幾天的小紅花。確認自己沒有算錯,已經攢夠了十朵,韓玥又笑出了兩彎小月牙,顛顛地跑回去找韓父。

    見狀,蕭暘微微抿唇,兩隻酒窩若隱若現。假裝東裝西望了一公兒,才繼續跟進。

    韓父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研究世界地圖,韓玥剛要過去,卻被一個穿著蓬蓬裙的小女孩攔下了,“小月,你想換大聖嗎?”

    她是韓玥的孿生姐姐韓歆,比弟弟早出生三十秒,但五官相似的面龐卻沒有韓玥的天真呆萌,而是頗為矜持。就連在推銷的時候,也頗為神氣活現,“我有哦,比大爺爺的便宜,只要八朵小紅花。”

    “八朵?”韓玥立即被這個數字吸引了,一臉神往。

    晃了晃手裏的大聖,韓歆笑得有些小狡猾,“對呢,很便宜的對不對?你想不想要?”

    “要!”韓玥點頭如搗蒜,生怕姐姐反悔,趕緊數出八朵花交到她手裏。

    這時,蕭暘正好趕到。剛想阻止,韓玥已然接過大聖,心滿意足地貼在臉旁蹭來蹭去,“謝謝姐姐!”

    “誰讓我是你姐姐,所以才給你優惠價。”迅速把小紅花收好,韓歆提著長長的裙擺,像只孔雀一樣驕傲地走開了。

    成功節省了兩朵小花的韓玥樂不可支,立即把大聖調出閃光,嘴裏配著咻咻咻的音效,開心地轉到蕭暘面前,“哥哥你看,漂亮嗎漂亮嗎!姐姐好心按便宜價讓給我的。”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管他的蕭暘被這聲哥哥叫得心裏一軟,再度破功,恨鐵不成鋼地責備道:“笨蛋,你不覺得這手辦的光線特別暗嗎?”

    “啊?”韓玥疑惑地低頭看手辦。

    像是為了驗證蕭暘的提醒,剛才還金光璀璨瑞氣萬千的大聖驀然以可見速度黯淡下來。金箍棒變成了死氣沉沉的鐵棍,筋斗雲淪落為毫無光彩的面疙瘩。徹底傻了眼的韓玥著急地不停按按鈕,但卻無法阻止變化。

    片刻之後,韓玥捧著毫無反應的手辦,淚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哥哥,怎麼辦?”

    蕭暘心疼而無奈地揉了揉他的包子臉,“昨天我換的玩具裏有電池,拆來給你用吧。”

    韓玥頓時破涕為笑,一把掛到他脖子上,響亮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哥哥真好,我最喜歡哥哥了!”

    蕭暘面上一紅,努力繃緊小臉,故作嚴肅地推開了韓玥。直到走進院子,才摸著被親過的地方微笑起來。

 

    津津有味地看完這場好戲,韓父對送點心過來的蕭輝光無奈地攤了攤手,然後把韓玥叫來身邊,好奇地問道:“小月,姐姐賺了你不少小紅花,為什麼你每次都不記得多留個心眼?”

    韓玥眨了眨眼睛,說道:“因為有哥哥幫我嘛。不管怎樣,最後我還是只用八朵花就拿到會發光的大聖了呀。”

    “……”

    韓父頓時啞口無言。蕭輝光則若有所思,“扮豬吃老虎,原來這孩子不簡單啊。”

    “看來小林和小可前幾年那些育兒課程的錢沒白花。”韓父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操心自己最不擅長的教育問題。

    將地圖遞到蕭輝光面前,他說道:“今天兩個孩子正式領證,你說度蜜月的地方選在哪里好?日本首先排除。七年前滋事的那個禦村家雖然被組委會終身禁賽,後來還因為譴責抵制退出餐飲業,但我想到還是來氣。”

    蕭輝光說:“我聽餐廳客人說,歐洲旅遊線路不錯。”

    “唔,那邊的確不錯。不過小可和傅誠拍的美食電影去年剛在柏林電影節拿了獎,聽說現在西方觀眾很迷他。他們一起去度假,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話音未落,韓父的手機提示音忽然響了起來。拿起一看,他頓時笑了,“算我白操心,小可已經在微博上公佈了婚訊。就算有影迷認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什麼?”

    蕭輝光驚訝地低頭一看,只見小小的螢幕上,兩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交握相疊,無名指的一雙鉑金戒指襯著大紅封面的證書,愈顯奪目。照片上方,附有一行簡短文字:“我結婚了,謝謝大家。”

    雖然去年政府通過同性婚姻法案之後,領證的同性戀人越來越多,但娛樂圈的動靜卻不大。被曝光與同性結婚的幾位藝人要麼沒什麼名氣,要麼已經過氣。像蕭可這樣選擇在事業如日中天之時宣佈同性婚訊,尚是首例。

    蕭輝光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小可也太衝動了,萬一觀眾不接受怎麼辦?”

    韓父卻很樂觀,“你要對孩子有信心。這些年他在事業上的選擇什麼時候出過錯?這才幾年的功夫,禦膳宮的分店已經開遍了全國,下個月還要在紐約開設第一家海外分店。演藝事業就更不用說了,你看他到手的獎盃,快連櫃子都裝不下了。”

    聽到他的開導,蕭輝光稍感安心。再點了一下螢幕,見微博下面的留言絕大部分都是祝福,只有少數人表示驚訝。卻也並非因為蕭可的取向,而是吃驚他沒有公佈戀情便直接結婚。

    見狀,蕭輝光緊皺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來,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得好好慶祝。我再去加幾個下酒菜,等他們回來一起喝幾盅。”

    韓父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立即從沙發上起身,“我來幫你。你那道金牌海鮮湯不錯,一枚金牌丟在碗裏,半碗高湯澆下去,金牌就溶解成海鮮。味道既好,兆頭更好,今天一定要做。”

    兩位長輩相偕下廚房之際,韓熙林與蕭可卻因被聞風而來的狗仔隊圍追堵截,最後不得不躲到以前同住的公寓。

    好在有保潔公司定時打掃,房間十分乾淨。坐到久違的皮革地毯上,蕭可翻看著幾乎全是祝福的留言,不禁仰頭去看正在拿東西的韓熙林,“老實交待,你是不是還在給我請水軍?”

    當年韓熙林剛知道蕭可少時經歷時,怕他信心不足,特地養了支水軍工作室,必要時為他搖旗呐喊,操控輿論。某次蕭可無意知道後,卻覺得這是看低了自己的實力,讓他趕緊解散。

    見蕭可突然又提起這事,韓熙林有些摸不著頭腦。把在民政局排隊時買的果汁遞到他手裏,看了一下評論,這才恍然大悟,“蕭影帝,我今天一直待在你身邊,哪里有空去指揮什麼水軍。再說了,如果是我找人刷的評論,一定不會寫‘另一個新郎是誰,我要和他決鬥’。肯定會大誇特誇一通,對不對?”

    的確如此。蕭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那是我冤枉你了。”

    數年相處,兩人感情越發深厚。注視著蕭可俊美如昔的面龐,韓熙林喉結微動,問道:“那你要怎麼補償我?”

    說話間,他手指一撚,熟練地把蕭可特地為領證換上的正裝扣子解開了幾粒。

    察覺到他的意圖,蕭可連忙按住他的手,“爸爸和孩子還在家裏等我們吃飯。”

    “那你就配合一點,節約時間。”

    “……”

    這話似乎很有道理,蕭可便配合地動了起來。但某項運動的時間並未因此減少,反而更長了。

 

    韓家大宅。

    坐在滿是美味佳餚的餐桌前,蕭暘看了看角落的落地發條大鐘,總結道:“遲到半個小時,一定是老爸又拉著爸爸幫忙處理公事去了。”

    韓玥說:“老爸好笨哦,他應該把公司交給爸爸來管——哥哥,幫我加湯嘛,我要看金牌融化。”

    韓歆則盯著韓玥手中依舊閃亮的大聖看個不住,沉思許久,最後終於找到了原因,“哼哼,小陽,你上次不是發誓說再也不幫小月了嗎?又變卦,說話的人會變成長鼻子。”

    隱約猜到兒子們遲到原因的蕭輝光清了清嗓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等他們了。來來,小陽小星小月,開飯了。”

    “我要先喝湯!”

    “我想先吃水果優酪乳球!”

    “小月小星,你們好吵。”

    ……

    今天的韓家蕭家,也很熱鬧。

    【真·作者有話說】

    終於完結了,給自己撒個花,三隻小孩可能會在下本書裏打個醬油。

    這裏給大家拜個早年,祝各位新春快樂,錢進進萌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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