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渣攻倒貼受,強度虐文。
傳統意義上的渣和賤……
不喜者請自行點叉(鞠躬
心情不好時出產的附屬品。。。
乾乾淨淨兩個人的感情故事,沒有摻雜太多別的。。
狗血+大俗HE。
不V。
內容標籤:破鏡重圓 天之驕子 虐戀情深
1
1、Chapter1 ...
1
他知道,自己早已被風光的前半生拋棄。
老了。真的是。
不管是鮮活的外表,還是高傲的內裏……
都一樣老了。被腐蝕得太乾淨。
好幾年前還能聽到別人發自內心的讚歎,像是“柳生不光琴拉得好,長得也這麼水靈啊”;像是“天才就是天才,有個這樣的兒子,柳大師很引以為豪吧”;像是“就算喜歡男人也沒什麼的吧,反正柳生你已經成功到這個地步了”……
像是,很多很多。
現在已經沒有人誇他。
他曾是眾人眼中的天才少年,如今卻手指殘疾,無法按弦;他曾是養父母的驕傲,如今卻只能在畫廊打工,淪為累贅;他曾愛過一個人,如今卻是色衰愛弛。
“你用錢綁住我,用家境綁住我,用身體綁住我……”男人憐憫地蹲□來,將扯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可是,柳生,你看看你現在還剩下什麼?”
是的,他老了。什麼也不剩下,自然也留不住陸源。
那個人比誰都要現實太多。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陸源,他執著畫筆打量一望無際的碧藍色海潮,七月晴朗的天空,坐在白色沙灘盡頭的身影……組合在一起,本身就是幅無與倫比的漂亮油畫。
那時候的他和現在的他,相差的好像只有“溫度”這種東西。
一個讓他溫暖到情不自禁地微笑,一個連觸碰都冰寒徹骨,讓他打心底發抖。
可是不管哪一個,都是令他瘋狂的陸源。
不管哪一個,都是他想據為己有的唯一。
“懷才不遇的話,我可以介紹給你你想要結識的人。”他曾經對這樣陸源說,在某種衝動的促使下:“我父親認識很多這樣的人……我自己也小有名氣,所以……那個畫展我可以讓徐叔叔給你更多的空位。”
男人沒有表態,靜靜地看著他。大約是不明白一向當做知心好友的人,怎麼突然變卦的這麼厲害。
那一瞬間,他想自己是有些後悔的。
可他根本按捺不住,離陸源這麼近,又僅僅只做“好友”……
不可能的。
所以後悔之餘,他還是把話全部說完——
“你也可以不聽我的,但你必須明白,在這種圈子裏,我要打壓你,實在是很容易的事。後天的畫展……如果你還想放上自己的畫,就按我說的,今晚陪在我身邊。”
明知道陸源不愛男人。明知道一定會被恨。
他也一頭走了下去,在所不惜。
沒有人理解,那種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心情……
沒有人理解,對於某些人來說,那真的比什麼都來的迫切。
比如他。
他的一生一直都被上天安排得好好的,那麼順利,那麼無趣,沒有任何東西需要他拼盡全力去爭取。
可是遇上陸源,他孤注一擲。
他用自己的錢替男人辦過畫展,用自己的人脈替他換來名聲,他在自己的演出上替男人做過宣傳,還不惜廉恥地用年輕的身體勾引他。
是的,他曾經什麼恥辱的姿勢都願意做。
就這樣威逼利誘著這個男人,給他錢與名的甜頭,幫他一步步爬得越來越高。
毒癮一樣的,他戒不掉。
可是終於有一天,他老了,且雙手殘疾。
他從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
給不了那個人想要的一切,於是被當作廢品扔掉……
多麼順理成章。
反正現在的他,也再造不成男人的任何顧慮。
只是他沒辦法繼續拉琴了。
養父母嫌他殘疾,又怕醜聞給家裏抹黑,和他的聯繫愈發稀少。只每個月固定給他寄點生活費,雙雙搬去了歐洲居住。
他也沒什麼可以抱怨的,當初從孤兒院被領養出來,本身就是為了繼承柳大師那一手絕世的琴技,將他們柳家的名聲發揚光大。
他沒有做到,浪費了人家的一片心血,還能收到生活費,其實是該感激的。
除了音樂,他什麼也不會。
最貧困的時候身上只剩下十塊,不得不低下頭去祈求一份工作。最後是一家畫廊收留了他。
多麼諷刺,他和陸源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同行。
驗票,給畫框拂灰,掃一掃地上的塵土……都是很簡單的下等活計。
可是他手指受了傷,他連握住雞毛撣子都很難。
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卑微地活下去了。
只是夜裏常常會想起陸源惡毒的話語,說他是小人,說他一個男人怎麼能淫-蕩至此,有一夜甚至惡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幾乎窒息。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窗外漫漫的星光裏,男人俊美的臉容居高臨下:“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很奇怪,觸摸到他頸間的肌膚是滾燙的,他對他,不是沒有欲念。
那時候竟還覺得很安慰,覺得至少他們之間,每夜都有零距離的接觸。胸膛緊貼,心臟的跳動聲有力,且十分悅耳。
那之後過了幾年?
到現在,已經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和冰冷空蕩的床鋪。
偶爾在電視上、報紙上能看到陸源的名字,他現在已是國際著名畫手了,前兩天去過義大利參展,和許許多多知名人物的名字擺在一起,混得風生水起。
可是柳生這個曾被譽為天才的人,卻活脫脫從世上消失了。
屬於他的最後一篇報導,他記得很清楚。
——青年提琴手柳生滾落山崖,左右手各有不同程度的神經性損傷。專家表示,日後恐難繼續演奏……
報導發出後第二天,他再也聯繫不到陸源。
——有些人在你生命中佔有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那時候,他也如此認定。
所以不到最後的絕境,他不想放棄。
明知道是自取其辱,也不想放棄。
那是陸源,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平淡生命中唯一的亮光。
就算失去了所有事物,他也不想承認自己失去了陸源。
那天之後,他瘋狂地找尋陸源的蹤跡。
結果只是耗盡了僅剩的錢財而已。
終於在賓館房間的門口等到了男人,好像是喝了酒從外邊回來,渾身都是風雪的味道。
他並沒有得到進去的允許,只好站在柔軟的地毯上,低聲乞求。
“……我不知道還要去找誰。這些年來,除了拉琴,我沒有任何親人。連朋友也沒有……”他低頭平淡地陳述,語調聽上去好像真的沒有悲喜——
“不要離開我什麼的,我說不出口。但是,陸源,你別忘了我對你也有恩情,你能走到現在這一步,敢說和我沒有任何關係麼?”他堅持拽著男人的衣襟,不肯撒手:“我只求你給我個藏身之地,不過分吧?這幾年我對你怎樣,你心裏也算有數……”
男人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在燈光下眯起,顯出幾分醉意。
“我不會煩擾你……隨便什麼地方都好……”
真的。他只是希望能一直看得見眼前的人。
“呵。”陸源冷冷地揚起唇角。
只是一聲淺笑,就讓他從胸口深處開始揪緊。
這個人是知道的,什麼樣的方式最能令他難堪,他的隨便一句話都能切開他的血肉,讓他痛徹心扉,無地自容。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什麼資格要求我?”
“養條狗怕是都比你有用。我說過我不喜歡男人,你逼迫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也有今天?”“柳生,你有些自知之明好麼。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這輩子活得太順利,老天總會給你應有的懲罰。”
“這三年我借你上位,對你言聽計從,不要以為是我心甘情願要和男人上床……光看到你的下-體,我都忍不住噁心……還要把自己放進去?哈,簡直是透頂的折磨。”
“好在曾經的你,長得還算漂亮……”
“而現在,你憑什麼?”
陸源精緻的薄唇微微笑著,惡毒的話語卻把他的面容襯得絕情至極。
“這是我最後一次客氣地對你說話。”
“柳生,滾出我的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跌跌撞撞地出了那所賓館。
傍晚時分,落霞瑰麗。他經過一所商場,巨大的鏡面映出他現在模樣。
竟讓他幡然醒悟,方才陸源的那一番話。
原來他最引以為豪的外表不知何時蕩然無存。
……他的樣子,已落魄得連自己都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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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2
Air On The G String,G弦上的詠歎調。
他的感覺現在變得很不敏銳了,常常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對音樂也是一樣。
但這首歌的旋律,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記得陸源曾經說過:“你只有在演奏這首歌時,整個人才是活著的。”
而柳生卻知道,是因為陸源喜歡聽,他才會願意賦予這曲調生命。
他本身的激情和生命就趨近於凋零狀態,如果再分去給音樂,恐怕不久便會消耗殆盡。
音樂於他而言,一直是種事業,或說手段。
他真心愛的卻是別的事物。他所有的愛都給了那一個人。
所以哪怕拉琴的技巧再嫺熟,他也吝於給它色彩。
他拉出來的曲子總是冰冷的、沉寂的。名聲最顯赫的那陣子,有人叫他“冰藍色的琴師”。
他對這個名字印象很深刻。
比現在的稱呼好上太多。
“喂”、“那個人”又或者“那個打雜的”……現在大家都這麼叫他。
他沒有正式的名字,也無人關心他的名字。
只要地掃得乾淨,畫完美無瑕,也許人們連他的樣子也不記得。
他只是畫廊裏總是弓著背的一個打工人。也許面容還算清秀,只是過度的疲倦和擔憂,讓他整個人都蒙在灰色的光線裏。
彎□給油畫裱框時,他偶爾會聽到有人叫“柳生”這個名字。
回過頭去,卻只有光線下飛舞的塵埃。
是啊,誰會在此處喚起“柳生”呢?想想都覺得可笑。
明明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被嫌棄的人。
被親生父母嫌棄,被養父母嫌棄,被陸源嫌棄,被社會嫌棄……
從不被任何人需要。
有時也會隱隱生出難以啟齒的期待。
比如那個叫他名字的人,可不可能會是陸源。
可不可能會是……傷他到鮮血淋漓也沒辦法去憎恨的陸源。
這樣不對,他比誰都知道。連他自己都放棄了“柳生”,怎麼還能奢求別人記得?
他只是沒辦法控制。
這種無上可悲的期待,早已在很久以前,便纏入了骨血深處。
“柳生。”
那個聲音又在耳畔迴響,他已很習慣地不再回頭。
毫無盼頭的日子簡直與死了無異。
倒不是沒想過死亡。卻總找不到一個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去死。
就這麼沒有勇氣地矛盾著,充滿矛盾地苟活著。
也許靈魂很早就死了,等他發現,已然太遲。
便也習慣於這麼掙扎著活下去。
其實想想看,剩下的也不過是一具懦弱的肉體,摧毀不摧毀,意義實在不大。
“……本台日前……名畫家陸源……”
玻璃櫃檯上的黑色收音機信號不太好,午休時用來打發時間卻也夠了。
聽到這些關鍵字,他死水般的心竟還是止不住地顫動。
靜靜地走過去調好了頻道,雖然不知聽到了又可以怎樣。
“……9175次航班……空難……47人喪生……7人得以脫險……”
吱吱啦啦的干擾音波,令他微微皺起細秀的眉。
報導的最後一句話出奇地清晰流暢,好像是命中註定,故意讓他聽清楚——
“……陸源目前在緊急救治中,尚未蘇醒,有關醫院表示恐有失明之虞……本台將會持續跟蹤報導。”
聽到這裏,他靜靜地把收音機關了,什麼表情也沒有。
只是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機器時,怕痛似的瑟縮了一下。
很想去問問陸源,現在有沒有一絲後悔。
失去了眼睛,也不能繼續畫畫,接著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離開……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慌張,應該比任何疼痛都來得直接
就和當初的“柳生”下場一樣。
半夜裏又在噩夢裏沉淪,鋪天蓋地都是陸源的影子。
那個人惡毒微笑的樣子,冷酷沉思的姿勢,有時候香煙的煙灰從唇角落下來,察覺到他在看,就強制他翻過身去。
一遍遍地從背後侵入體內的硬物,好像要把人切開成兩半。
那個人不喜歡在做-愛時被看到表情,所以總是令他背對,他無力地哀求著“慢一點”,也知道那個人從來不聽。
節奏太過激烈,他終究忍不住回頭。
視線所及處是陸源俊美如刀刻的臉容,往上看,竟掛了雙空空無神的眼睛。
再也不復光明的眼睛。
“陸源!你的眼睛……”他驚呼出聲。
男人依然面無表情地挺著腰,強硬地侵入。
……好痛。徹骨的痛。
本以為,早就不會痛了。
身上陡然生寒,他忽地醒來。
窗外的冷風卷著秋雨,冰冷地拂過臉上。
陸源也會淪落到他現在這副樣子麼?
想到這裏,便有濃烈的絕望緩緩漫過心底。
他不知所措,卻止不住地顫抖。
腦中隱約閃過那年七月的海灘。
光與影之間手執畫筆的年輕人,轉頭沖他一笑,雙眼明亮,意氣風發。
他弦下流淌的詠歎調戛然而止。
——那是他少年時憧憬過的陸源。
他不恨陸源,若沒有遇到過這個人,他的生活會是完全的黑白。
寧可想起來時痛徹心扉,也好過行屍走肉。
很奇怪,他也認為。
骨子裏的那個“柳生”,從來就沒辦法不看著陸源,也從來沒辦法……棄之不顧。
****
租住的閣樓太破舊,走下樓梯時還要特意放輕腳步。
總覺得那嘎吱嘎吱的木板承受不了一個男人的體重,好在他現在比兩三年前清瘦得多。
清晨的城市生機勃勃,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潮。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奔波。不像他,一輩子都被別人操控著,到了這個年紀落得殘疾,也早就毀了。
眨眼間已是深秋。今年的秋天格外綿長。
陽光在乾燥的空氣間穿行,他微微眯起瞳孔,推開醫院的玻璃門。
消毒水的氣味撲鼻而來,壓抑的腳步聲,還有人在哭。
“我是陸源先生的朋友,前來探望他。”他對護士這樣解釋。
眼前是個斯文清秀的男人,不會引起任何懷疑,護士只是很驚訝,竟然有人來看陸源。
“除了他父母親人,都沒什麼人來呢。”女孩子搖搖頭:“人情冷暖啊,畫家沒了眼睛,還有誰會來巴結呢?”
情有可原。
那個人本來就目空一切,想來也不會有真心的朋友。
不管怎麼說,女孩還是給他指了路。
“陸先生昨晚打了鎮定,還在休息,您進去時最好輕一點兒。”
一切仿佛都那麼順利。
唯有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朋友。只是個晚上拿來方便的男人。
他費盡心思地倒貼上去,要說朋友,恐怕還不配。
推開病房的門,滿眼慘白,除了病床上睡著的人。
他眼中唯一有色彩的那一個人。
刻意把腳步放得很輕,臨到床邊,男人卻還是驚覺了。
“誰?”這句話是皺著眉質問出口的。
他突然間不敢說話,也慶倖陸源看不見自己。
三年了,他還是沒有長進。
只是被皺眉質問,就會真的覺得傷心。
可是,他是知道的,眼前的人那麼恨他,視他如某種了不得的病毒,這幾年甩掉了他的糾纏,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結果他一來,卻又皺起了眉。
他只是想來探探情況,原來卻是大錯特錯。
是的,陸源自尊心那麼強,怎會接受別人的施捨。尤其是他。
“……你要好起來。”壓低聲音,他的眼神灼灼逼人:“這是我最後一次看你,就讓我仔細地看一看吧。”
男人半倚床頭,手上連著吊瓶和針管,聽到這些話,微微露出迷惘的表情。
“你的聲音好熟悉。你是……”
沒有聽出來的話,就真的不必當面戳破了。
他清淺地勾起唇角:“再見。”
倒退著離開了屬於陸源的病房,就像當初走出那間賓館。
那麼艱難,那麼緩慢。
一直以為離別是最難的事,可是現在卻發現不是。
……再會才是。
經過門邊時被門框磕到後背,他吃痛地後退,正好撞到什麼人身上。
“對不起……”下意識就張口道歉。
一抬頭,卻是陸媽媽熟悉的臉。
“咦,你不是柳……”
“不,您認錯人了。”
他飛快地鞠了一躬,轉頭匆匆地離開。
再見,陸源。
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你送我一次新生,我還你一雙眼睛。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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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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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同上簽下“柳生”二字後,陸源的律師又公式化地檢查了一遍。
“柳先生,是吧?除了不對陸先生透露你的名字,還有其他的要求麼?”
他輕輕地搖頭:“沒有。”
“請核實一下錢的數目。”
不在意地掃一眼,他又點點頭。
“有二十萬先匯去您的戶頭,剩下的數額會在手術成功後的三日內,陸續給您打過去。”
還算是相當順利地結束了手續的部分。
走出醫院的時候,雨一直在下。
他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大衣,一頭紮進了雨簾裏。
用那二十萬在城郊盤點了一處不起眼的小店,又租下了附近的房子。
若不亂揮霍,陸源給的錢足夠他清閒地度過下半生。
但他依然想找點事做。
早早買好了盲人手杖和墨鏡,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好像進行著世界上最平靜的告別儀式,心裏面卻沒有絲毫的悲傷。
其實看得見與看不見,對他而言沒有太大區別。就算看得見,陸源也從未在這兩年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手術的過程沒有想像中漫長,閉上眼也不過數年一夢。
醒來迎接他的,只有無邊際的漆黑。
可是這樣的黑暗裏,他竟出奇地感到安心。
好像那些紛亂斑斕的曾經,都真的已離開身體很遠很遠。
原來一到黑夜就忍不住想起的陸源,現在一直見不了光,反而很少念及。
人的愛與恨,原來都是這麼容易被錢收買。
冬天到來很久了,他也早就不再沉湎於回憶。
光是日常生活就耗費掉他大半心力,自然無暇去想曾經的人和事。
一個盲人很難自己生存,他不得不掏錢請了鐘點工。至少前一天不小心碰倒的東西,有人能幫他放回原位。
最難熬的時光常常是清晨。
他睡眠一向不深,樓下稍有人走動走動,就能被驚醒。
醒來之後習慣地想小解,每一次都要摸索著披上件衣服,極其緩慢地走出去。
過上好久,才能解決掉這麼簡單的問題。
解決的時候也在擔心,擔心是不是灑到了外面,會不會讓人家不好清理……
他還沒有心安理得到可以給別人添這類噁心的麻煩。
所以對於鐘點工,他總是心存歉疚,給價給得也比別家高些。
之前盤下的店面,他做了一家小小的書屋。附近的好心人多,沒有人欺他眼盲,拿了書卻不給錢。
就這樣勉強工作,一個月掙的錢,剛好夠糊口用。
額外的開銷,便從賣掉眼睛的那一大筆錢裏扣去。
只是不知道陸源現在一切怎樣。
回復了光明,應該有更加錦繡的前程了吧。就像他現在瞎著,也得戰戰兢兢地過自己該過的日子。
不想再聽任何的廣播節目,電視和報紙也早就看不成了。
陸源這兩個字,似乎已在他的生命中越發淡去,淡到黑暗中拼命伸長了手臂,也再觸摸不到。
然後總有一天,這兩個字的刻痕會消失不見。
也許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遺忘”。
****
不知不覺,冬去春來。
日復一日,平淡如斯。
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形容眼盲後的細枝末節。
“一成不變”可能比較貼切。
因為他唯一能體會到的變化,就只是慢慢老去這一點。
可笑的是,明明還不到說“老”的年紀。
這一天,書店裏來了位很奇怪的客人。
如往常一般,他聽到腳步聲,便微笑地抬頭打了個招呼。
那個人卻一言不發。由此可以斷定不是熟客。
他並不介意,回臉繼續按摩手指的關節。
這個人一直站在門口,沒有要進店看書的意思。
一種被人灼灼盯住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安。
“請問……”花了些力氣才摸到手杖,他慢慢站起身:“先生?還是小姐?您不進去看看麼?”
奇怪的客人沉默不語,好像竭力控制著什麼。他聽見那客人的呼吸漸漸地急促,脈搏和心臟,應該也是同樣急促的頻率。
“柳生。”
低沉的男音有如一道驚雷,劈亮了他整個黑暗的世界。
哪怕五感盡失都無法忘卻的聲音。
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印在腦海深處的聲音。
“……總算讓我找到了你……”
沒有錯……這個聲音……
他幾乎是倉皇失措地丟掉了手杖。
想過很多次再遇時的心態,卻從不曾預料到,自己會這麼害怕。
是陸源……一定是陸源。唯有陸源,他不會弄錯的。
陸源來是幹什麼的?
知道了是他的眼睛,所以前來羞辱?還是容不下和他呆在同一個城市?就算他改寫了陸源的人生,活該被恨,可他都已經瞎了。
放過他一次又能怎樣?
想要轉頭逃走,卻猛地意識到自己眼盲,跑不了多遠。
這才想起來用手去遮臉。
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太遲。
“您認錯人了。這裏不姓柳……”
半年多的時間,他不能確定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但感到手指分明的骨節,應該是瘦得很難辨認當初。
“這裏真的不姓柳。”好像是自欺欺人一般,一遍遍地重複說著。
已經沒有解釋其他的力氣。
他根本不會給任何人帶去任何麻煩,不過想找個安身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每個人都在逼他?為什麼每個人要對他趕盡殺絕?
“柳生。”
那低沉的聲音卻一直縈繞耳邊,肯定的語氣令他絕望。
“……”便不再徒勞地掙扎,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擋臉的手。
“為什麼這麼做?”
“……”
“為什麼要把眼睛給我?”
他早就知道了實情。陸源。
知道了這雙眼睛是柳生的,所以前來報復……
是的,事情一定會這樣發展。
還想著可以躲到這個人看不見的地方去,原來只是自欺欺人。
不留痕跡地交出自己的眼睛,原來也只是自作主張。
傻子也想得到,除了那個不要尊嚴的柳生,還有誰願意做這種交易。
牙齒格格打顫,也不知因為痛還是冷,他竟彎下腰去。
“是碰巧……我不知道那人是你。當時……也確實想通了……”
他別過頭去輕輕地咳嗽。
“手指都廢了,要眼睛又有什麼用呢。反正已經半殘了,不在乎多殘缺一點……能換一筆錢,那也很好……”
“……”
“像是……現在這樣……就很好……”
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說不下去。
發生事故之後,他患上了心律不齊的毛病。
有時半夜被雷聲驚醒,都會心悸頭暈,難以呼吸。
平緩的生活讓症狀稍微緩解,可是今日又有發作的傾向。
“你怎麼了?”看出他臉色不對,陸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細瘦的胳膊。
他當然是掙脫不開的。陸源只用幾分氣力就能握緊他的胳膊。
只感到附在臂間的手指一震,而後愈發加大了力道。
“竟然瘦成這副樣子……”
似乎那冰涼貧瘠的觸感觸怒了陸源。
但他卻想不透,為什麼這一點小事也能觸怒到他。
自己確實瘦得太過分。
其實一直以來,也是很容易清減的體質。
為了讓陸源賞心悅目,他曾下了番苦心去鍛煉,東西也強逼自己多吃一些。
可是那畢竟都是原來。
現在他已沒有任何去討好的必要。
“柳生……”
耳邊的聲音似乎極力隱忍著什麼情感,而後一隻手撫上了他的面頰。
掌心溫暖,指尖冰涼。
他觸電般地往後縮,卻立刻被拉了回去。
只好閉著眼忍耐這種安慰般的撫摸,眼睫不住地抖動。
“這半年來,你一個人怎麼過活……”
明明是陸源的聲音,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不該陌生的,可是陸源從不懂怎樣溫柔。
聽到他這樣的語氣,簡直像是一場夢。
原來遺忘不過是表面性的藉口。
關於陸源的夢境,每一場都能讓他痛徹心扉。
忍不住想懇求陸源不要如此,如果只前是來侮辱,直接踐踏過去不是更好?
真的不必要……偽裝到這個地步。
刻意用溫柔讓他卸下心防,然後又是穿心的一箭……
他老了,早就沒有少年時不依不饒的勁頭,也承受不了這麼重的衝擊。
“可不可以就當做沒看見我……”
那令人心驚的手掌還在遊走,他終是側臉閃避。
“我很快就能搬出T城,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可以徹底消失……從你的生活裏……”
“……”男人沒有說話,撫在他臉上的手微微一頓。
“放過我好嗎,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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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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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到陸源回答了什麼,只是心臟越來越不受控制。
手腳冰涼,終於暈厥過去。
“你……”身邊的男人一驚,伸臂接住了他。
不能離得這麼近啊,會讓陸源覺得不舒服吧……
心裏面明明這麼想,意識卻不受控制地飛散。
已經太久沒有好好地睡一下了。
黑暗裏等待他的只有噩夢和寒冷,就算淺淺入睡,也總是心神不寧。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坍塌,而他只是隨之沉眠。
希望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是孤身一人。
如果陸源對他還心存一絲慈悲,就該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各自離開。
可是陸源怎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想到就有種淡淡的絕望從心底泛起。
冗長的沉寂和黑暗漫延了很久。
“病人的身體非常虛弱。因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多發性貧血,還有心律不齊引起的竇性停博和竇房阻滯……”冥冥中聽到有人說話,語氣平靜,卻隱含責怪之意:“你朋友既然眼盲,就該讓家人多注意一下。營養都跟不上,怎麼能不造成休克?”
那人停頓片刻,緩和了生硬的語氣:“所以,以後不能拖到症狀這麼嚴重才來醫院,會增加我們的治療難度。”
“……”
“儘量讓病人補足營養,平時不要給他太多刺激,保持開朗的心情。”只聽那人刷地撕下了一頁紙:“這是處方,你去下面的藥房拿一下藥。”
有人一言不發地走掉,腳步聲在回廊一層層漾開。
鼻腔慢慢接受了消毒水的味道,他突然想到,這應是醫院。
怎麼會突然跑到醫院裏來……
他慢慢撐起身,摸索到身上,已不是出門時穿的那件衣服。
“你醒了麼?”忽然有人在不遠處發話。
他一震握緊了衣襟,勉強將臉轉去說話人的方向。
“不要那麼緊張吧?我是醫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聽聲音是和善的人,他微微放下心來。
好像自從陸源出現,他就很容易被身旁的任何事嚇到。
“醫生……”忍不住低聲問出口:“是誰送我來這裏的?”
“嗯?”對方有些驚訝:“說是你的朋友啊。現在去下面拿藥了,估計一會兒就會回來。”
朋友……是指陸源?
光想到這個名字,就使他心臟懸起。
下意識地蜷起雙腿。
“我那個朋友來的時候,說了什麼沒有?”
“倒是沒什麼……”白大褂似乎覺得這些問題有點奇怪:“看起來很焦急的樣子,還對我發火來著。唉,擔心成這樣,早該送你來醫院才對啊。”
突然間無話可說,他點點頭,沖那邊淺淡地一笑。
“謝謝。我明白了。”
察覺到他沒有對話的意願,醫生也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他一直不喜歡聞消毒水的味道,總是病得很重了,才想到來醫院。
還在陸源身邊的時候,他也硬著頭皮,獨自來過幾次。
當時小有名氣,多少要喬裝打扮一番。然後鼓足很大的勇氣面對醫生,告訴他們自己難以啟齒的部位有了怎樣程度的撕裂傷。
偶爾附加不退的高燒,可這些都不能讓身邊人知道。
唯有自己悄悄來開些藥物。
值得慶倖的是,醫生都很有職業操守,沒有當面給過他鄙視的眼神。
但回來補單時,偶爾能聽到某些護士在竊竊私語。
去醫院是種折磨。
但晚上無法睡在陸源身邊,對他而言更是種折磨。
每次都用藥物強制自己好得快些,下一次被粗暴的動作弄傷,便不得不又來醫院。
痛苦的回憶一再重複,到現在他已感覺不到怎樣才是真正的疼。
因為更劇烈的疼痛他也早就承受過。
心臟這一點小小的不適,實在不算值得來醫院的理由。
有人推門進來:“醫生,我拿好了這些藥,你看是不是……”注意力被床上半坐的他吸引過去:“柳生?你醒了。”
他惶恐地抬起頭,又一語不發地垂下。
陸源的聲音漸漸接近:“現在好一點沒有?可以下地走路嗎?”
他還是不答,摸索著掀開被子,手臂立刻被人扶住了。
“慢一點。”
耐心的語調讓他有些迷惑地皺眉。
“對不起,還要麻煩你送我過來。”
“……”
“幫我墊的藥費……我等等會全部還你。”
身邊的人深吸一口氣,突然把他拉近,然後用雙臂牢牢箍住。
“柳生,為什麼要逃?”
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在男人肩頭抬首,脖頸間微熱的呼吸讓他瞬間茫然。
“沒有在逃。”於是也只淡淡回應:“只是你說過,不想再看見我。”
耳畔的人輕輕歎息,然後稍偏過臉來,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輕吻。
嘴唇柔軟的觸覺令他渾身發冷,且無比愕然。
陸源的嘴唇總是帶著濕潤的熱度,曾幾何時,讓他無比迷戀。
也曾妄想過哪一天能用同樣的部位輾轉貼合。
可是他們之間連單純的擁抱都幾乎沒有,也從不親吻。
一切都因陸源嫌惡。
“跟我回去,柳生。”
“……”不知道要回答什麼才好,他空洞的眼睛看向上方。
“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但複明之後我便發誓,一定要找到你。”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流進了他的脖子:“然後……好好地待你。”
“……”
“當所有人都放棄我的時候,是你給了我機會,讓我活下去。”
陸源在哭?
他一時無措,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伸開不再靈活的手指,輕觸向頸間肌膚。
源源不斷又失去溫度的水滴讓他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柳生,跟我走,好不好?”
可是陸源,這又代表什麼。
他現在已經瘦得這麼可憐,病得這麼無力,隨便什麼人,都能用一隻手制服他。
為什麼還要來徵求他的同意。又為什麼要哭呢。
已經多少年了,他的走與留,從來就不是自己決定。
想不出任何話說,便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管你是不是原諒我。柳生,讓我對你好一點。”
男人稍許平定下情緒,後退一步離開了他。
然後輕輕地解開他的病服,替他換上保暖的衣服。
“以後每個星期,我都會送你來醫院檢查。”
他一直迷迷糊糊地,任憑對方擺弄。
已經瘦得如同一副骸骨,身上還餘有些不小心磕出的淤青。
被指尖碰到時,下意識地吃痛皺眉。
“很疼嗎?”陸源關切的聲音遠遠近近。
他搖了搖頭,輕輕擋開陸源的手:“……我自己來。”
男人便默默地退到一邊,等他摸索著系好紐扣,又將皮帶調至適合的長度。
“要下地的時候,就跟我說一聲。我給你配好了紅外線手杖……”
“謝謝。”他低低地答,內容和剛才無異:“錢我會想辦法還你。”
“不用。”語氣裏有些不甘,也有些怒意,那個人現在,一定是蹙緊了眉的表情:“這些事情不該你操心。”
他沉默地將鞋子提上,扶著床沿一點點向外走。
既不要錢,也沒提任何的要求……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陸源?他甚至開始不確定了。
手一下子摸空,險些跌倒,卻立刻被人架住。
“小心。”
“……”沒有錯,聲音和氣息,都的確是那個人。
可是說出的話,他卻聽不懂。
“還是我扶你吧。”不留餘地的陳述句,握住他手臂的力度也隱約加大了。
沒有拒絕。因為知道拒絕也沒有用。
跌跌撞撞地被陸源塞進一輛車裏去,他也並不知道會被帶去哪里。
只是應該回不去了,眼盲之後生活了半年的地方。
想到竟沒覺得有什麼值得哀傷,連留戀也沒有。
他已經太久不曾大喜大悲。
車子平緩地在公路上行駛,能感到陸源就坐在身邊,看他坐得太拘謹,便往這頭又坐近一些。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來不及說“好”或“不好”,下巴已被用力掰了過去。
他瞎的時間算不上很久,眼瞳雖然無神,察覺到手指撫上,還是條件反射地閉眼。
“就這麼給我了,難道真的沒有一點不甘心?”喃喃地說著,男人好似不能理解:“那時候死也要纏著我的柳生到哪里去了?為什麼選擇消失?”
他心底轟然,忍不住淡淡一笑。
笑起來的樣子他看不見,不過想必太過淒苦。
要不然陸源也不會突然沉默,又猛地把他抱緊。
“現在沒事了,已經沒事了……”陸源發誓的語調聽起來很痛:“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會一直照顧你……”
“……”
“你為了我情願盲掉,不留在身邊,我怎麼放心。”
他在那強硬的懷抱裏一顫,陡然晃神。
好似多年的夢境終於實現,卻無端端想要歎息。
時至今日,他是不是還應該高興?
高興不起來,連欣慰都說不上。只覺得一切都是無所謂的倒影,稍微用手碰一碰,就全部消失。
真的等了太多年。等得太辛苦。
眼盲那日,他明明已決定要分道揚鑣。半年漆黑的歲月在眼前流過,原來竟只是荒唐。
也許他和陸源,一生都會有所糾纏。
好像過程中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叫做“期待”的東西。
而他從不想回頭去找。
5
5、Chapter5 ...
5
車子在公路上開了很久。
他覺得頭腦有些暈沉,很想靠在後面瞌睡一會,但畢竟在別人的車裏,想想還是作罷。
突然有人提醒:“到了。”
便聽到陸源低聲說:“別動,我去給你開門。”
車門從外打開,木葉混合著鮮花的清香,隨風撲上面頰。
是庭院了。他想。
不大確定地把腳放到路面上,鵝卵石的觸感無比清晰。
還沒有完全站起身,就被陸源拉進了懷裏。
“小心不要跌倒了。”
在這種地方跌倒,恐怕也會給陸源丟臉吧。
他歎了口氣不再掙扎,卻也不敢放心地完全靠上。
臉頰邊是陸源暖洋洋的體溫,還有他常用香水的清淡味道。
這麼多年了,陸源還是沒變,連香水的品牌都不曾置換。
老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去把輪椅拿過來。”陸源轉頭對什麼人囑咐。
好像真的被當作寶貝保護起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並非如此。
誰又在乎多施捨一個落魄半生的盲人。
“陸源……”有點尷尬地叫出聲來。
“嗯?什麼?”男人立刻傾身過來,似很高興他終於肯主動說話:“想要什麼儘管說,不要緊的。”
“我……可能走的比平常人慢些。但是,保證不會再跌倒……請給我手杖吧,盲了半年多,還是知道要怎樣一個人走路。”
“……”
“你們可以先進去。大家都很忙,不必為我停下來……”
實在是耽誤了太多人的時間,他打心底過意不去。
沉默良久,沒有聽到男人回話。
他隱隱有些擔心,卻覺得應該不是在生氣。
“如果輪椅已經拿來就算了……對不起,提了無理的要求。”
依稀聽到陸源壓抑地歎氣。
“不要再用這種方式譴責我了……”
譴責?他不禁迷茫地抬起頭。
“我從沒有這樣不知所措過……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簡直讓我愧疚到想死。”男人的聲音極力隱忍,仿佛深深按捺著不為人知的情感:“我不知道怎樣做你才滿意,不如你來告訴我……柳生?”
話說到最後,他的膀子被陸源狠狠抓住。
不至於讓他疼,可是非常的用力,那充盈的惱怒之意,甚至讓他覺得是不是快要挨打。
陸源不是一個好脾氣的男人,他知道的,從來就不是。
安靜了半晌,空氣裏傳來陸源低落且微微發顫的音色。
“柳生,能不能不要這麼防備我。”
他低下頭,心裏面十二分的悵然。
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其實他們都很清楚。
這根本不是防備,而是本能,可陸源卻不肯承認。
“……我去坐輪椅。”他撥開膀子上陸源的手,輕聲說。
如果這樣能讓所有人都好受一點。
沒費多少力氣,他被人攙上輪椅。能感到陸源在背後沉默地推。
偶爾說一兩句話,也沒了剛剛的激動。
好在陸源總算平復下心情。
“我記得你喜歡藍色,這個房間正對著大海,打開窗就可以感受到海風。”陸源伏低身子在他耳邊解釋:“地上也全部鋪了地毯,不用擔心跌傷……對了,床頭有一個電子按鈴,晚上有什麼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按響它……”男人頓了頓,拉過他的手:“你摸摸看,就在枕頭旁邊,很方便的。”
指尖碰到金屬的涼滑質地,他有些無力。
更多的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心酸。
早就沒有利用價值,難為陸源還為他做這麼多補償。
就算他曾給陸源一雙眼睛,也只因為那雙眼睛不是他在乎的東西。
何況陸源也已用錢交換。
他們之間,根本不應存在誰欠誰一說。
“累了嗎?柳生。”在輪椅邊蹲□,陸源溫言詢問:“要不要放水給你洗澡?剛剛在車上就看你有點想打瞌睡。”聲音漸漸變得無奈:“硬撐著我也能看出來,柳生以前只要發困,就會露出像貓一樣的表情。”
“……”
“為什麼不敢睡呢?是因為我坐在旁邊?”
用這種溫軟的語氣說話,陸源好像怕嚇到他一樣。
簡直變成了天底下最貼心的情人。可他卻不敢接受。
手指還被男人攥在掌心,他輕輕掙脫了兩下未果,便也隨它去。
“陸源,可不可以讓我自己靜一靜。”
“……”
“再過二十分鐘,請幫我放水吧……我想洗洗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
“還有,謝謝你……這麼費心。”
身側的男人頓了兩秒,起身摸了摸他的頭:“好。我這就去叫人。”
居然沒有對他指使般的話語大發雷霆。
終於,房間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呼吸。
本想把輪椅搖得離窗戶近些,但手指使不上力,唯有放棄。
迎面吹來的微風果真有海的味道,耳畔隱約聽見浪濤在拍打礁石。
奇怪的是陸源竟記得他喜歡海。
可惜他已看不見這一片蔚藍。
在輪椅上發了片刻的呆,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
“柳先生,水已經給您放好了。陸先生讓我來問您,是不是可以去浴室呢?”
其實他並不很習慣被這樣對待,迫於無奈,還是回應一句“麻煩了”。
便有人過來推走他。不久一扇房門打開,整個人都籠罩進騰騰的熱霧裏。
“前面就是浴缸,您注意一下。”說話的人聲音很恭謹:“有需要的話就按牆壁上的鈴。”
他伸手摸到浴缸的瓷質邊沿,感謝地沖那人點頭。
溫暖的蒸汽繚繞,他慢慢脫掉衣服,露出貧瘠的身體。
一條腿跨進池子裏,溫水細膩地包圍上皮膚,他卻怕冷似的一顫。
不知是身體太冰,還是忘卻這種感覺太久。
完全沉溺在舒適的感覺裏,竟也會讓他不安。
一手摸索到旁邊的塑膠凹槽,裏面擺放的瓶身上,都有特地刻上的字跡。
洗髮精,沐浴乳,還有各類必需的用品。
突然聽到門口有放輕的腳步聲,他敏銳地停手不動,卻感到有人越走越近。
“……誰?”忍不住低聲問出口。
“柳生。是我。”陸源清澈的音色飄入耳中:“你這樣太辛苦了……還是我幫你。”
他握著沐浴球的左手僵在原處,很快就被男人接了過去。
蹲身在他旁邊,然後從手指開始,細細地擦洗。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稍微蜷起腿來,把陸源認為最醜陋的部分悄悄遮住。
“怎麼會弄得滿身都是傷,只不過半年而已。”
“對不起,很難看吧。”他有些抱歉,陸源從來都厭惡自己的身體,看在眼中,會不會很噁心。
“沒有的事,只是……”男人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
察覺到沐浴球遊移在平坦的胸口,他猛地一顫,伸手握住。
“不用再幫忙了,接下來我自己洗就好。”
使勁拽了拽,卻沒有拽動。
陸源好像莫名其妙地和沐浴球較上了勁,就這麼僵持著,不肯給他。
“陸源……?”
小聲提醒著,他把早沒有視力的雙眼吃力地側過一點。
唇齒間突然有柔軟的東西欺上來,下巴也被人用力箍住。他一驚,下意識地奮力掙扎,那只手卻越箍越緊。
“別……”只含糊說了一個字,便感到陸源溫熱的舌頭強撬開他的牙關,發狠似的深深地吻他。
他被吻得暈頭轉向,不停地顫抖。
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接吻,竟是這樣的暴虐、憤怒、不顧一切。
裸-露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他這才感覺到寒冷。
陸源似乎站起身來,細膩的襯衫布料蹭上他的肩頭,水滴迅速地暈染開,到處都充盈了濕漉漉的觸感。
隨後便感到不屬於自己的手指在身上狂熱地遊移。
隔著滑膩的水膜,陸源的指腹卻能直接刺激到肌膚,那些不願想起的夜晚,就這樣突然在腦中鮮明。
“陸源……別……不要……”
他不禁驚恐地扭頭躲閃。
下巴卻被死死地固定住,由不得自己。
好像永遠都在被這個男人壓制著,永遠只能承受他冰冷的羞辱。
彼此都過於熟悉的身體,一旦點燃就漸成燎原之勢。
男人咬出他的嘴唇不肯鬆口,手指放肆地挑-逗,仿佛想要證明什麼。
他伸出細瘦的胳膊推拒,力量卻太過懸殊。
終於絕望。
太久不見,他竟還天真地相信,陸源真的變了。
怎麼可能呢,那個人做的所有事,本來就只會讓他受傷而已。
如果說年輕時還能讓陸源拿去他的身體,現在除了羞慚,他已什麼都不剩下。
這麼單薄而醜陋的軀殼。
而陸源只挑美麗的東西喜歡。
不知過了多久,陸源在他肆虐周身的雙手微微一震,陡地停下。
用力貼合的嘴唇也動了動離開。
這就算完了麼?
他後背被浴缸硌得生疼,還是迷糊地坐起身。
是不是因為看清了這具軀殼,所以決定放棄?
“柳生……你哭了?”
男人懊惱的聲音響起來,夾雜著微微的喘息。
哭?
誰在哭?
他茫然地仰臉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然後慢慢地伸出一隻手來,再慢慢捂住了左眼。
手心下麵源源不斷地有水滴掉落。
鹹澀的液體順著臉頰流至下頜,最後滴在陸源僵在胸前的手指上。原來是他在哭。
可是他怎麼會哭。
已有多久不曾哭過,再沉痛的打擊,也僅僅是讓腦中空白幾秒。他還以為當眼睛變成沒用的擺設,淚腺也早該乾涸。哭泣對他來說,只是字典裏一個蒼白的詞語。
現在他為什麼要哭?
連不能再見到世界的任何色彩,他都掉不出一滴眼淚。
而不能拒絕一個吻,竟讓他無意識地哭了。
——為什麼哭?
短短一瞬間,他就找到了答案。發覺此處,眼淚卻流得更加洶湧。
到底是無可救藥。
最後的最後,他竟還是愛著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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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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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陸源相互折磨的數年光陰裏,聽過最多的話,無非“廢物”二字。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天演出歸來,一進門,就被陸源強制用皮帶綁了手腕,推到鏡子前面。
他有些不知所措,掉過頭去,眼中映入男人唇邊譏諷的笑意和白皙指間漫不經心夾住的小禮品盒,心裏煞時冰涼。
“陸源……”
“這是你送給我的?”男人冷笑的樣子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
“我……”他無從解釋。
“嗯,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男人頓下一拍,動作粗暴地撕開包裝紙:“讓我看看是什麼……哦……?領帶夾……真是有心。”
陸源有自己的品味,從不喜歡別人亂送這一類東西。何況送的人是他。
明知如此,看到這個領帶夾,他還是忍不住買下了,因為覺得太適合,太漂亮。
心懷僥倖地覺得也許有一絲可能,陸源會在這特殊的日子裏收下。
心懷僥倖地想讓陸源喜歡——
可他看到的景象卻是領帶夾被人慢慢地慢慢地丟在地板上,就這麼一腳碾碎。
“啪”的一聲脆響,他心尖隨之微顫。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陸源的唇角依然維持著俊美的弧度,彎腰撿起了地面上飛濺的碎片,然後朝他走近。
毫無預警地,他顫抖的分-身被那人狠狠地握住,領帶夾的碎片,若有若無擦過腿間細膩的肌膚。
“陸源,你要幹什麼?”仿佛預料到接下來的酷刑,他那時的驚恐,現在回想起來仍記憶猶新:“不要……”
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又一次跌倒了。男人微笑著用一隻腳踩住他的臉龐,強制他以跪倒的姿勢貼緊地面,眼底儘是黑暗的冰冷。
“不……”這個姿勢下,能看到的只有鏡子裏自己高高翹起的臀(和諧—____—)部。
西裝褲被殘忍地剝掉,上身卻完好地穿著演出時的襯衫,多麼諷刺。
不能再看下去,只好閉上眼睛。
耳朵卻關不掉,身體卻關不掉,那些東西被陸源硬生生推入了身後,一塊一塊,極其緩慢。
他痛得慘叫。
可任憑他怎麼求饒,陸源也只眯起那雙惡毒的眼睛,不屑地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只是這樣就有感覺了?叫得這麼響,該說你天性淫-蕩好呢,還是太想男人?”
直到全身無處不痛,痛得眼前發黑,痛得說不出話,亦哭不出來。
“呵……”過了很久,男人才總算放開了他:“連哭都不會了?真是廢物。”
廢物……
他無力地癱倒在地,鼻子裏、唇角上都有血液滲出。
卻依然沒有淚。
視野裏是陸源漸行漸遠的褲腳和皮鞋,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楚。
每次都是這樣,哪怕他最後狼狽不堪,那個人卻連皮鞋都不會弄髒一丁點。
原來又是廢物啊……
他維持著趴在地板上的姿勢,破碎地乾笑起來。
第幾次了呢?被陸源罵成廢物。
這世上唯一一個看過他全部真面目的人,覺得他是廢物。
可不是廢物還能是什麼?他只剩一個會拉琴的空殼,除了裝了陸源的那顆心在跳,他還有什麼?
誰能料到那個音樂界風光了十幾年的“天才琴手”,甘願捨棄自尊,在個年輕畫家的身下輾轉承歡……
不知是被什麼執念纏住了,那時的他,竟也甘之如飴。
現在想來,都是多麼無謂的堅持。
口口聲聲打著愛的旗號,其實他的動機只是自私。
自私地想拖陸源一起落入背德的深淵裏去,自私地想讓陸源和自己一樣痛苦彷徨……
一切咎由自取,而已。
對陸源是愛是不愛,都不應有再多眼淚給他。
“……柳生?柳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哭你,我只是……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並不是自己想像得那麼不堪……”陸源懊惱的聲音一個勁地在耳邊迴響:“我……不會像以前對你那樣——柳生,你說句話好不好?你嚇壞我了……”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麻木地坐在浴缸裏,不說也不動。
“柳生……”
被誰聲音一直輕喚,被誰用浴巾小心地裹起來,又被誰一路抱回了臥室裏……
他統統懶得深究。
只記得後來大床舒適的感觸,綿軟地包圍了整個疲憊的身心。窗外的海風輕撫過臉頰,耳朵裏還能聽到紗簾捲動的細微響動。
這些,這些,那些,那些……
對於一個沒法不活在曾經的人來說,全部都,太不真實。
醒醒睡睡,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蜷起身,還是冷得發抖,把被單再裹緊一點,體溫也沒有繼續上升。
身後的床鋪突然下陷,耳畔傳來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隨後有人把手指按上他帶了褶皺的眉心,既輕既緩地撫摸。
“柳生為什麼總是露出苦惱的表情?”
是麼?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經意間舒展開眉頭。
毫無預兆地,有柔軟雙唇印上額頭,微微帶著呼吸的暖意。
“那時候也是的,看到柳生這樣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欺負你……不想被強迫,又不想承認抱過你……你對我越好,我越覺得是一種束縛……”
所以才會心煩意亂。
所以不惜用一切低劣的方法去貶低、去傷害……
為那一點點無謂的自尊心。
“我啊……我那幾年,不太懂事……”深深吸了一口氣,男人的手指輕繞他額前的碎發:“只要看到柳生低頭乞憐的樣子,就莫名地覺得高興。可是你很少流淚吧,對不對?”
就連不能讓他哭,都像受了天大的氣。覺得怎樣變本加厲,都是自己的權利。
“那時候,還真是被柳生寵壞了。”
之後填滿心房的,卻是一如既往的憤懣和空虛。
床邊的男人沉浸在睡夢裏。
他睡眠一向不沉,有些朦朧的意識,卻寧可相信這一切都是幻覺。
聽到這誘哄般的溫柔語調,竟怕痛似的又蹙緊眉。
“……現在的柳生,到底想要什麼?”
“還是已經做什麼都無法挽回……”
“以前只要我在身邊就夠了,不是嗎?”
“我只是想補償而已……難道真的這麼難……”
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陸源……
一滴淚沾濕了他的睫毛,順著眼角流進枕巾裏。
明明被陸源更過分地對待過,卻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容易哭。
他很少哭,如陸源所說,真的很少。
就算偶爾流淚,也不是在夢中。
死水般的心,日復一日的黑暗……這些固然讓人絕望。
陸源贖罪般的溫柔,卻是真正的利刃。
——有什麼可補償的。又有什麼值得懊悔。
——所有選擇,根本都是他自己決定。
清涼的夜風穿透紗簾,似有薔薇花瓣般柔軟的物體飄落在眼瞼上。
旋即被陸源用手指拈去。
“柳生的體溫,終年都這麼寒冷……”
手指順著臉頰的輪廓,向下流連到頸間。
“皮膚……也一直都比平常人蒼白……”
羽毛般輕柔地來回撫摸著,讓血液裏都湧起甜膩。
“如果不是在睡覺,一定……要在這裏抱你……”
濕潤的嘴唇也靠上來,不饜足地舔-吻,他頸側發青的脈絡隱約從肌膚下透出來,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透明感。
被粗 暴對待過太多次,記憶反而不甚清晰。
只覺得是很可怕的事,於是拼命地扭過頭去,手指亦緊抓床單。
潛意識叫囂著要逃開,身體卻一直發抖,無法自主。
“……柳生?”身邊的人猛地停下動作:“你醒了?”
“……”他陡地睜開空洞的眸子。
好像……已經無法再過平靜的日子了。
原本只想找個世人遺棄的角落,孤獨地生,不知為誰而活,最後默默無聞地死……用一輩子,埋葬掉自己這段卑微的愛。
如果命中註定他從頭到尾都不能掙脫。
為什麼不讓他自暴自棄到底呢。
“我做了個夢。”他自語一般,仿佛身邊根本沒有其他人在。
那樣安靜的,氣若遊絲的聲音。
“什麼夢?”陸源似乎笑了笑,然後隨意地把手伸過來,握住他的:“好夢還是噩夢?”
“……好夢吧。”他儘量不被察覺地縮回了手,也微微笑了。
夢裏面,那個叫柳生的男人,刻骨銘心地憎恨著陸源。
如果是那樣……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該是多麼皆大歡喜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被領帶夾愛死愛慕的文弱青年你傷不起!!!!!只點擊不出水的霸王你更傷不起啊有木有!!!!!!!!
PS:一發出來就被JJ自動敏感詞鎖定的狗血文是最傷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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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7
海邊的清晨來得格外早,清風和暖陽交雜一處,不得不承認很是舒適。
不似他原先住的地方,終日充斥著令人不快的陰冷。
他早習慣每天醒來的安靜和黑暗,對於現在的日子,談不上要多努力去適應,小小的不知所措仍是有的。
下床摸索到窗臺邊上,他稍揚起臉,極力感受陽光的垂憐。
不知不覺,已在陸源安排的房子裏住了兩周有餘。
開始時那些稍嫌激烈的插曲,亦在規律的生活中歸於平淡。
可他在這屋簷下依舊放不開手腳,連傭人幫忙疊了被子都要道謝,陸源在一旁看了,只是沉默。
就算看不見,他也知道那人應該是不高興了。
可要他高興又有何用。
以前不惜代價地想看陸源的微笑,結果到頭來,一樣是場虛無。
如同現在的生活一樣……沒有實感、無從觸摸的虛無。
自從他流淚之後,陸源在生活細節上便很少逆他的意。偶有不滿,也頂多保持沉默,不會在舉止上太過衝動。
有人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力道輕柔,仿佛怕嚇壞了他。
“想什麼?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這裏。”
陸源。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漸漸不再抗拒這個人突如其來的擁抱,甚至於其他的肢體接觸,也變得更加自然。
會有這種變質,也許因為被突襲的次數太多,早就見怪不怪。
人為什麼總是如此,可以適應任何常理解釋不了的事情……
他輕輕歪過頭去思考,問題沒想透,倒被對方在嘴唇上重重壓了一下。
“在想我的事嗎?”
聲音裏帶著清朗動人的笑意。
沒有承認亦不否定,他有點茫然地又轉回頭。
“果然是我的事麼?”摟住他的手臂緊了緊,那人的笑音明顯幾分:“柳生和原先一樣喜歡我,對不對?”
他被陸源的直白和大膽驚住,有些無措,更多的是窘迫。
“請放手……”他淺淺地掙扎著,卻不意間被對方越箍越緊。
“你這樣子是在誘惑我嗎?”在耳畔逡巡的聲音帶著陸源的氣息,不懷好意地纏繞過來:“我真的要親下去囉。”
他大大地一顫:“別鬧……”話音未落,下巴已被人強硬地掰過去,結結實實封住了嘴唇。
再怎麼硬著頭皮推拒,陸源也不許他躲,舌尖細細地探詢口腔裏每一寸,最後逮住他同等的部位,技巧嫺熟地輕吮。
他腦子裏過電似的空白。
從來也不知道,接吻能讓人這麼亂掉陣腳。
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他已不懂得如何應付。
呆呆站在那裏讓對方輾轉深吻,直覺壓在腰間的手臂開始發熱,透過薄薄的睡衣,一點點融化他冰冷的體溫。
他幾乎要在黑暗中沉淪,恍恍惚惚,呼吸困難。
“陸……”剛在變換角度的間隙裏發出一個字,下唇便頃刻被陸源輕咬。
“……嗯……”於是出口的只能是呻吟。
仿佛得到了某種鼓勵,陸源伸出手,輕輕按住他的後腦,另一隻手攀上去,解開他的睡衣帶子。
“陸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是不是——啊!!!”
冒冒失失沖進來的傭人嚇了一跳,手上的盤子也應聲落地。
“……對,對不起陸先生!我我我——”
他如夢方醒,一把推開在唇上肆虐的男人,滿臉通紅地別開頭。
“進來之前都不知道敲門嗎!”陸源顯然沒有那麼好的脾氣。
“對不起,陸先生,對不起……我,我沒想過……”
“你腦子裏想過什麼?!”
“我……我……抱歉……”傭人支支吾吾,都快哭了。
“陸源,算了……”他心神尚未平定,下意識地說出口。
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在提要求,立馬後悔地噤聲。
房內沉默了片刻,陸源溫和的聲音才悠然響起。
“既然柳生都這麼說了,這次便不追究。”
咦?
他不安地抓緊衣襟,卻在下一秒被人拖住了手。
“走吧,我們下去吃早餐。”
掌心的溫度到來得稍嫌遲緩,他安靜地隨著陸源走,不安卻並未平復。
從沒有感受過陸源的“妥協”是什麼樣子的,剛剛罷手,難道是因為他麼。
陸源……刻意在向他示好不成?
想到此處,刹那恍惚。
他不過是大千世界裏一個無足重輕的人,擺在平常,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又談什麼為他著想、為他妥協。
更何況那人是陸源。
被他毀掉了一生的陸源。
陸源一定很想報答。
這些天的厚待,亦已太夠太夠。
當初不該留下蛛絲馬跡,讓他知道手術的事。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便有某個地方錯得很離譜。
從來就不該奢望,陸源對他好有一秒鐘是因為愛。
“……小心臺階……”
悉心提醒他的那個人,溫柔牽引他的那個人,和幾年前不惜一切代價傷害他的人……
都是眼前同一個人。
可這些斷不是因為愛他。
能讓陸源忍著厭惡把他留下的,唯有愧疚而已。
他一早就告訴過陸源不必可憐他殘疾,但陸源並不放過他。
原因是什麼,他現在不很清楚,只是心中陡然敞亮,好似一直想不通透的大事茅塞頓開。
抬起無神的雙眼,他沖身邊人微微地笑了。
“陸源……今天陽光似乎不錯,我等等想出去走走。”
“好啊。當然可以。”他一說“想要”怎樣,陸源的語調便顯得很高興:“不如一起去畫畫?你以前說過想跟我學的,我還記著呢。”
是了……那時候……
確實提出來過的,因想多瞭解陸源一點。
不過不出意外地,被恥笑得不輕。
“不過是條搖著尾巴的狗,玷污了音樂,還想玷污美術麼?”男人薄薄的雙唇中,好像總能吐出最令他不堪的話語。
於是他只好知難而退。
可現在陸源竟彌補性地又提起。
不論他提怎樣無理的要求,都能被滿足。
“……嗯。”他的微笑卻刹那變得有些淒涼:“隨便你吧。”
早餐的香氣在鼻尖纏繞,他默默坐下,低頭舀起勺燕麥粥。
“陸源……要是哪一天,你覺得補償已經足夠,直接告訴我……也沒關係。”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又抬頭:“我會自己走的……”
對面的人似是呼吸一滯,旋即伸出手來握住他的。
“傻瓜,說這些幹什麼?也不想想我聽了多難受。”
“不。並不是刻意要說……只是你從來也不喜歡男人……”他慌忙搖頭:“對不起,如果讓你不舒服了,請忘掉吧……”
陸源長長地歎氣,把握住他的手掌用力收緊。
“原來在你心裏,我變得那麼沒信用了麼……”
“……”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柳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想對你好,一輩子……只求你不要時時刻刻想著離開……”
“……”
“我知道現在補救,為時已晚……但是,我會努力……”
“……”心終於淺淺地顫抖了一下,他掩飾一般地把頭埋得更低。
“整天在黑暗裏遊蕩的滋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陸源頓了頓,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痕跡:“於是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柳生更愛我的人了。”
“……”
“學著讓我寵愛吧,柳生。我不可能那麼不負責任,讓你自生自滅……至於離開,你也可以就此死心了。”
可是……責任什麼的……
他抬頭想要反駁,微微張口,終究作罷。
罷了。
若任由陸源對他好,便能讓這個人心裏好過,那麼他依言留下,也無所謂。
反正他早已痛得這麼習慣。
奇怪的是,以前只要陸源在身邊,他就非常滿足,如今卻希望陸源不要對他更好。
這種溫柔,只會讓他愈加貪婪,愈加讓本性暴露無遺。
然後最終,一定,又一次被厭倦。
作者有話要說:╮(╯▽╰)╭陸源,你上輩子一定是折翼的佐伯克哉啊……
8
8、Chapter8 ...
8
本以為,再沒什麼事情能讓他心生波瀾。
可早餐之後,仍免不了對“一起作畫”的事情忐忑了一番。
不同於以往的忐忑,這一次夾雜了淡淡的欣喜。
他突然發覺,這種心情……竟然叫“憧憬”。
對於如此無能的自己,談不上恨之入骨,厭惡多少還是有的。
被陸源笑著指出“柳生好像很興奮喔”,其實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可是,真的很想看看……陸源作畫的過程。
年少時他對陸源傾心,皆因驚鴻一瞥間,那人對著畫布的表情。
那麼投入而專注的表情,他看到了他的世界裏不可能存在的執著和熱愛,
那一瞬間甚至覺得,這個人可以為了畫畫,獻出自己的一切。
海天相交的湛藍落入那人深深的瞳孔,一望無際,比什麼美景都來得迷人。
注意到他一直在看,那人回過頭,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不是他身邊圈子裏應酬式的笑,而是不摻任何雜質的純粹的笑容。
只一下,就照亮了他整個視野。
“你……你畫得很好。雖然我不懂畫,但是、但是……”他坦率地讚揚出口,卻不知怎地,控制不住地臉紅。
頭腦一熱就和陌生人搭話,對他而言,未免有點太大膽了。
簡單的一句話,說得是磕磕巴巴。
好在那人並沒有在意,依然勾著唇角,禮貌地說“謝謝”。
“在這種地方讚揚我,還說自己不懂畫?”年輕的男人愉悅地沖他伸手:“初次見面,我叫陸源。”
他就貪婪地看著那樣的微笑,再也挪不開眼。
情不自禁地假設,自己可以像陸源一樣,把音樂當成生命……
如果自己也像陸源一樣,可以對一件事如此認定……
那樣的人生,才算是充實完滿的吧。
所以,不是一種人也沒關係了。他努力地在自己和陸源之間尋找著共同點,利用友情和陸源走得越來越近……
不知不覺間,卻把陸源當成了生命中唯一想追尋的亮光。
說是飛蛾撲火好呢,還是作繭自縛好?
那時候的自己,多麼傻啊。
那之後又過了幾年?
總之很久很久,都沒看到陸源作畫時的樣子。
在一起的時光,滿載著惡毒的話語和冰冷的神情,甚至於夜深人靜時,那個人折磨他的所有方式……
一樣樣刻在記憶殘片中,不曾遠離。
陸源就這樣費盡心思地、不厭其煩地報復著被他毀掉的人生。
就算如此,那一天在他心中,也一直不可取代。
晴空下的海灘,午後三點的陽光,年輕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
仿佛觸手可得,摸索過去,又那麼遙遠。
而今一遍遍重放的往事真的要在眼前發生,而今他就坐在陸源身邊。
卻已失去了視力,什麼也看不見。
他盡力側過耳朵,聽著畫筆在畫布上游走,沙沙的聲音毫不遲疑,每一筆都有陸源的影子。
鷗聲和海浪聲突然飄渺,天地間好似只剩下陸源在旁邊作畫。
“……在畫什麼?”終忍不住輕輕問出口來。
陸源手中的畫筆一頓:“你吧。”
“我?”他詫異地問,須臾才恍然地笑了:“不要開玩笑了,告訴我真話吧。”
旁邊的人似乎比他還詫異:“為什麼覺得是假的?”
“因為……”他猶豫地皺眉:“我沒什麼可畫的啊。”
“……”
“你一直說,能留在畫布上的,都是最美的東西。”沉入了很久遠的回憶一般,他微挑起眉:“我有什麼地方值得畫呢?又老,又瞎,還一定瘦得很難看……”
“……怎麼會。”
說完這句話,陸源便一把拉過他放在膝上的右手,猛地貼緊自己的胸膛。
“陸源,做什麼……”他驚慌地想要縮回,卻被對方強硬地拽著,不留任何迴旋餘地。
“你摸摸看,你自己感覺一下這裏。”低而沉痛的聲音,幾乎讓他不敢相信那是陸源:“這都是因為畫你害的……”
掌心下那一下一下力道分明的鼓動,讓全身的血液都開始灼熱——
“除了柳生,我不會對任何事情這麼失控……”
好像受到了感染,他的情緒也開始緊張。
從連結的十指一點點蔓延到心臟,越跳越快。
“很想用一生的時間,畫完這張柳生……”
現在又是什麼?是他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出現了幻覺麼?
“如果柳生看得見這張畫,一定會知道,自己不是想像中那個樣子的。”
想像中的樣子……?
啊,是指他剛剛說的……又老又瞎……麼。
心裏一涼,差點掉下淚來。
他慌不擇路地抽出自己的手,阻止隨波逐流的情緒。
為什麼只要和陸源在一起,他就很容易躁動……再也沒辦法故作麻木。
可是不故作麻木,又很危險。
要讓他相信兩情相悅這碼事實在太難。
陸源那麼恨他,他怎會因為區區一幅畫,就自以為是到這個程度?
不動聲色地轉過臉,他露出的微笑毫無破綻。
“陸源,海風太大了,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當然是好的,現在那個人對他感恩,什麼都可以言聽計從。
只是,臨走時將他淩空抱起之類的事情,他萬萬沒有想到。
“哇!”他下巴撞到男人的肩頭,不禁驚呼。
“柳生真是輕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對方卻不在意地輕笑:“以後每週都要這麼測試一下,再輕下去,就要被懲罰囉。”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要懸在空中,驚魂未定地摟住男人頸項。
屁股下麵攔著的兩隻手,更讓他無地自容。
“陸源……別這樣吧……”
“不舒服的話,我橫過來抱也可以。”
“不、那個……”他一個激靈:“還是……這樣子就好……”
“現在的柳生,很容易害羞哦。”陸源有點打趣地說著,十指收緊,又將他往懷中靠近幾分。
“……很、很奇怪嗎?”這麼大把年紀的男人,害羞什麼的……聽起來就讓人不快。
“傻瓜,是在誇你啊。”像是突然認真起來,一個輕如羽毛的蝶吻落在他緋紅的面頰上——
“很可愛。”
“……”他被“可愛”兩個字嚇得不輕,一時張口結舌,想不到更好的辭彙應對。
“不要再露出那樣的表情了。”男人低低地說,又輕啄他燙熱的耳廓:“會讓我……想抱你到不行的。”
每句話都是超重量級炸彈,他本就負荷力不強的心臟差點當即崩潰。
好像做什麼都很危險,他只好僵硬地停在陸源懷裏,不敢稍動。
就這樣維持著奇怪的姿勢,一路回到家。
陸源衣領上一貫有薄荷的味道,畫畫之後,還混了淺淡的顏料味。
這種味道讓他覺得安心,被輕輕放到地板上,指尖還殘有餘味。
連陸源身上味道,他都那麼中意。
他是命中註定要被這個人所吸引。
恍然間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果下一秒時光便逆流,他再次回到年少時的夏天,也許,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陸源。
哪怕知道之後是無盡的痛苦,哪怕和現在一樣心如死灰。
他會選擇陸源。
因為那個人身上,只有那個人身上,承載了他此生所有的傾慕。
9
9、Chapter9 ...
9
時間的概念漸漸變得模糊。
他像一隻被陸源豢養起來的貓,終日待在大得可怕的房子裏,只需要討一人的歡心。
那人在家時,便總是和他形影不離,甚至不允許他離開身畔一步。
不在家時,他也一定在等那人回家。
如果這世上真有人住的籠子,他想,自己應該會被陸源牢牢地鎖進去,戴上量身定做的項圈和腳鐐。
然後就這麼慢慢地死去,也說不定。
——陸源在害怕。
眼盲之後,他對周遭的環境和其他人的情緒敏感許多。
不知為何,每次在陸源身邊,都有他在害怕的感覺。
害怕什麼呢?難道和自己有關?
偶然一次問起,氣氛立刻變得很沉默,而後便被緊緊地抱住了,男人有力的雙臂,似乎微微顫抖著。
“我知道,我這樣做很差勁……”
“把你關在身邊,簡直像囚禁一樣,這種事情……一定會讓人不齒。”
“可是,我不敢讓你見到其他的人,去其他的地方……”
“我以前做了那麼多錯事,在你心中,一定對我絕望了吧……我沒有留住你的自信,你會覺得想逃,再當然不過了……”
“對不起,柳生,對不起……”
“我還是不能放你走……”
黑暗裏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澈,細細流過耳畔,顯得那麼傷心,那麼怕。
他不知所措,只好緩緩伸出雙手,反抱住男人的雙肩。
但覺那高大的身軀在掌心下一震。
“柳生……”
“我是一個瞎子,能去到哪里呢。”他輕而淺地勾起唇角:“你擔心得太多餘了。”
至於陸源為什麼這麼怕他逃走,好像已不能用單純的“報答”解釋。
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答案,真要說愛什麼的,只會顯得荒唐。
便也作罷。
反正陸源的心思,他沒有一次能揣摩透徹。
“對不起……”男人沉痛地一遍遍道歉,他卻聽不下去更多。
他們只是被自私綁在一起的兩個人,註定一同步入地獄,彼此之間,早不存在誰欠誰的。
又值得什麼道歉。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罷了。
微涼的月光灑入室內,鋪散在他安靜仰起的臉容上,回抱陸源的雙手使不上勁力,又一點點地放了回去。
鉗制著他的雙臂卻愈發地勒緊。
“一直喜歡,柳生看我時的樣子……”
額頭上隨著話語印下蝶吻,接著又是眼皮。
“眼睛亮亮的,還帶著驚慌,好像怕自己做錯了事情。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看更多,就這麼變本加厲地欺負你……”
浮於表面的親吻漸漸沾染了情-欲,一路遊走下來,在鎖骨間流連不去。
“還有這裏……也是。”
“每次碰到,你就會顫抖地縮起身子……”
“啊……”一瞬雙膝發軟,他止不住驚喘開去。
雖然看不見,但卻想像得出。
陸源在星光下瀲灩的眸子,還有漂亮得出奇的臉容,滿滿滿滿,寫的都是渴求。
“我現在想抱柳生……可以嗎?”
他的雙眼沉在黑暗中,也像被蒙上了水霧,聽到這種要求,根本無話可說。
你想讓我怎樣回答你呢,陸源。
實在是想不出任何合適的應答,只好站在原地,垂下眼簾。
仿佛得到了默許,陸源伸過手來,小心地解開了他的襯衫扣子,動作輕柔,猶如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卻還是懼怕的。偶爾被指尖碰到肌膚,便忍不住瑟縮。
他的身體那麼冷。
而陸源的指尖燙熱如斯。
不厭其煩地挑逗著他,也會悉心觀察他的反應……這樣的陸源,讓他覺得無比陌生。
本應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卻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照顧到所有細節。
終於被迫打開雙|腿,緩緩推進的壓迫感讓他胸腔窒悶。
但也僅止於此,唯一一次,他沒有感覺到徹骨的疼痛。
“痛麼。”他聽到陸源隱忍地詢問。
張了張嘴唇,還是什麼也沒說。
原來竟可以不痛。
身體糾纏了無數次,他從不知道也可以不痛。
被溫柔對待的感覺更勝似煎熬,他漫無目的伸出手,觸摸到那張思念了多少年的臉。
手指一點點勾勒出對方俊秀的五官,細密的汗水交織在指間,他不知怎地,心頭刺痛。
“如果怕我跑掉的話,就給我一個項圈,把我牽在手心裏吧。”
但覺上方的人所有動作一頓。
片刻突然被箍住下巴,不由分說地落下了深吻,惡狠狠地輾轉過唇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繞了一圈,他們還是回到了那個用情-欲維持關係的原點。
不論如何,釋然都大於不甘。
就這樣真正成為了陸源的一隻貓。
無處可逃,也並不想逃。
他的罪孽那麼深,逃到哪里,都不會給他安寧。
日子過得越來越慵懶,甚至想不起原先的人生究竟以怎樣的軌跡,往前運行。
假若明天就死去,也不會有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也許他本身就沒有所謂的價值可言。
“柳生,我回來了哦。”
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在身後響起,他稍回過頭,鼻尖上立刻落下一個輕吻。
“今天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乖乖的?”
他默然不語地任陸源扳過身去,點頭點得自己都覺得茫然。
“想我沒有?”吻又挪到嘴唇上,力道加重,只一下,旋即離開。
“陸源……”他終是忍不住推拒:“不要天天都這樣吧,別人會說閒話……”
“誰?”略微不滿的語氣下,陸源收緊胳膊,讓兩人的身體完全貼合:“讓他出來說給我聽。”
“……”
“好了,不要再談那些煞風景的事情了。”男人笑著敲了敲他的腦門:“今天有人送了我一箱上好的紅酒,我帶回來和你一起慶祝。”
“慶祝……?”他輕輕地質疑出聲。
“嗯。”陸源的手挪到他柔軟的發絲上:“今天是柳生的生日啊。”
他的生日……
早就不記得這個特殊的日子,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本身也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從小就被人拋棄著長大,早就磨光了所有的夢想。
現在連活下去的目標都沒有,還談什麼生日。
苦笑著勾起唇角,他深吸一口氣:“謝謝你,還為我記著。”
“說什麼呢。”男人立刻怪責:“我第一次幫你慶生,不要再說喪氣話了。”
他被人帶到庭院裏去,和陸源面對面的坐下。
仲夏夜總有薔薇的香味彌漫,連發梢都浸染在這般氣息中。唇間的紅酒濃厚醇美,又將那若有若無的花香掩過。
看不見海與天的界限,也不知是不是身在夢中。
陸源的聲音亦分辨不清,飄在耳邊,醉人地低沉。
“柳生,你還恨著以前的那個我嗎?”
他本就不勝酒力,開頭幾杯喝急了點,面色已微微發紅。聽到這話手下一抖,把剩下的大半杯全倒進了肚子裏。
恨麼?
早就不恨了吧,或者說,從沒有恨過。
若當初的他是個更優秀的人,也許不會毀掉彼此的一生。
至少不會用那麼激烈而可恥的方式。
所以,陸源那種厭憎到遏制不住去傷害的心情,他比誰都能理解。
“……我……”
酒勁沖得腦部發暈,仿若充血。
他搖了搖頭趴下,嘴唇似乎不受意識的控制,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我這一生,只有一個很想抓住的人……就算他對我再不好,我也……還是很愛。”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他平靜而斷續地說下去:“我那麼愛他,卻只給他留下了難受的回憶……”
似乎兩道視線射過來,灼灼釘在他身上,他在恍惚之中,只是不停地說,不停地說。
——“我離開他,他應該很高興,因為……再沒有人對他糾纏不休……但是我又自作主張地給了他眼睛……害他不得不……不得不對我負責任……不得不……對自己的良心負責任……”
原來如此。
原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做了那麼多多餘的事情。
“是我害了他,他一輩子也甩不脫我……可這不是我的本意……”
“……本來,我只想讓他幸福而已……”
而那個人的幸福裏,從來就不該有他的影子。
他代表了那一段最不堪的歷史,有他在,那個人怎會覺得幸福?
為了自己的愛,他果然還是太自私。
好累。從沒有這麼累過。
抓不住紛飛的意識,他就這麼依酒勁睡了過去。
朦朧中感到有人在耳畔輕語,卻只捕捉到鳳毛麟角。
“……不是的……”
“我現在……幸福……”
聽不清楚啊,具體在說些什麼。
他終於徹底放棄,任無邊際的黑暗淹沒了自己。
10
10、Chapter10 ...
10
“我已經很多年不聽小提琴曲。”
“因為在我心裏,柳生拉出來的琴聲無可取代。”
睡夢中斷續傳入耳中的字句如消融的水墨,痕跡並不切實可循。
他眉頭緊皺,愈加睡得不安穩。
“像現在這樣,我只要有柳生在身邊,就很幸福……”
幸福……麼……
可笑的幻想,可笑的夢……
假若陸源的幸福是他給的,現在的痛苦,又是從哪里衍生而出。
早就明白的,他和陸源,不過寵物與飼主。陸源大可以養很多隻寵物,他卻不會再認定其他飼主。
甫一心驚,他張開空洞的眼睛。
摸索到身邊,陸源已不在了。
最近不知是不是有畫展,陸源每天都走得很早。
他睡眠一向不深,許是昨夜喝了酒,才沒能察覺陸源離開。
失落感交織著虛無感,打指尖蔓延到胸口,他歎了口氣,慢慢坐起身來。
不知不覺間,竟又依賴陸源至此……
離別的時候連一秒鐘都嫌太長,在他心中,陸源已是陽光,為黑暗冰冷的世界帶來唯一一絲溫度的……不可或缺的陽光。
可對於陸源來說,也許他只是裝飾。
擺在房子裏造不成太大影響,碎掉亦無所謂。
原本留下來,是不想連累任何人為他背負愧疚。
時至今日,卻發現自己索求的東西越來越多。
可是他連隻言片語的抱怨都沒有資格,再被其他人看穿這種貪婪,一定會被罵做“不知好歹”吧。
不知被怎樣的力量驅使著,他摸到枕邊的電鈴,遲疑片刻,還是按了下去。
傭人很快就來到門邊,禮貌地叩了兩下,方才進房。
“您醒了?要不要放熱水沐浴呢?”
“……麻煩了。”他用手捉緊衣襟,頓了一頓:“請問……”
“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其實也沒什麼的。”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太蠢,他的表情窘迫起來:“陸先生他……最近總是回來得很晚……”
“啊,那個的話,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呢。”傭人恍然大悟地答:“陸先生一向不喜歡別人過問私事……”
“對不起。”他一下便感到抱歉:“讓你為難了。”
“不會。”傭人連忙否認,好似在掩飾一些什麼:“我先送您到浴室去吧。”
他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愈發地放不了心。直到吃完早餐,都無法平靜。
又叫來其他下人旁敲側擊,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有事隱瞞,支支吾吾的,蛛絲馬跡也不肯透露。
他不禁覺得,是不是陸源身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本想等陸源回來再說,無意間路過書房,卻聽裏面傳來竊竊私語。
“呼,嚇死我了……我差點說漏了嘴呢。你不知道柳先生有多敏銳……長得那麼文秀,問話的方式可真厲害……”
“別提了,我還不是一樣。咳,幸好沒有,不然一定會被炒魷魚的啦。”
“可是……我看柳先生那個樣子好可憐啊。他真的是好人耶,我們這樣瞞著他……很過分吧?”
“你無聊啊,同情別人幹什麼!給我們錢的人是陸先生,他說的話你也敢不聽?”
“……還不是因為……柳先生看上去,真的很離不開陸先生嘛……”
嗯?聽內容……是在談論自己麼?
他在門口稍微一愣,有些猶豫,還是抬步走近。
因怕他跌倒,整個房子都鋪著厚厚的地毯,所有人的腳步聲都非常輕。
他亦很少過來書房,眼都盲了,能讀些什麼?
所以,傭人大約常在此處,談論不想讓他聽到的話吧。
“你說,陸先生和柳先生,是那個關係……沒錯吧?”
“去,不要亂猜!”
“小欣你一定也覺得奇怪對不對?陸先生明明都定下婚約了,結果突然間找回一個男人,就乾脆俐落地取消了——”
“所以他最近才為了任藍小姐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啊!”
任藍……
他站在門口,努力回想這個還算耳熟的名字。
想起來了,陸源之前不止一次地說過,很欣賞某個女孩的畫作。
那個女孩子是他在美院的學妹……對他十分崇拜,且是為數不多的,真正懂得欣賞他的才華的人。
當時還很擔心過一陣子,於是厚顏去求陸源,求他不要動心。
結果,反遭到那個人不輕不重的嘲諷——
“你有什麼資格吃學妹的醋?如果不是你這麼無恥,我會娶她也說不定……是啊,我本來就喜歡女人,她又是我的理想型……”
“不要,陸源。”他驚恐地抓住男人的袖子:“我也可以的。她能給你什麼,我也一樣能給你……我……我什麼都能做……”
隱約中看見陸源冷笑起來,那樣的笑意,把俊美絕倫的臉容都微微扭曲。
“你還真是賤到了骨頭裏。”
旋即他就被一隻微涼的手掌壓上後腦,強制地跪在地上,眼前充滿了放大幾倍的皮帶扣。
陸源優美的手指落下來,緩慢地按在皮帶上,仿佛有意要讓他恐懼。
突然跳出的東西打在他臉側,他受驚地想要跳起,卻被壓住腦袋,動彈不得。
“不是說什麼都能做嗎?那就張嘴,給我全部……含進去。”
“……”極度的恥辱,讓他顫抖,雖閉上眼睛,嘴唇還是不受控制,開開合合,重複著不安:“你……你不要去找她……”
“她?”陸源的輕笑忽遠忽近,故意一般:“哪個她?”
“任藍……”
“……”
“陸源……你不要去找任藍……”
“……哦?”男人的笑意變得難以捉摸:“我就真的對你這麼重要?”
“說出來,可能會噁心到你吧。”他垂下長長的眼睫苦笑:“你對我來說,已經是陽光和空氣……”
但覺居高臨下的那個男人掌心一震。
“對不起……說了讓你不高興的話……”
“……”
“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不想你去找別人……”
陸源再沒有說話,也不曾動作。
猛然間,卻好像不能再忍,後腦上的手指挪上他的雙頰,猛地使力捏住。
“吞進去。”壓抑的聲音含著熱度,好像很不耐煩。
他便順從地張開嘴巴,努力將那膨脹得很可怕的物體,一點點地依言含入。
……
…………
………………
是了,那個女孩,名叫任藍。
後來在報紙上看到的、廣播裏聽到的,也是那個“任藍”無疑。
陸源和她確實曾有過婚約。
任藍出身顯赫,對於陸源來說,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其時那個叫柳生的名字已然沒落,不能扶持陸源,沒有一丁點的價值。
所以陸源找到了自己新的靠山。
……任藍,原來是她。
身體僵硬在書房門口,血液好似不再回流,直到書房裏的聲音愈發肆無忌憚,他才少許回復清明——
“聽說這次,任小姐鬧得很大喔……怎麼都不肯放手的感覺……雖說之前陸先生盲掉,是任家先把婚約取消,後來複明,人家不也道了歉嘛!這事和任小姐沒關係,她一心只想要嫁陸先生的……不然幹嘛等到現在!”
“啊,你說陸先生會回去和她結婚麼?”
“我覺得會吧?他們兩個好配的……不過柳先生要怎麼辦?”
“唔……柳先生確實是好人,可能陸先生會一邊結婚,一邊照料這邊呢!對於陸先生來說,這邊反而更沒價值吧!”
已經沒必要再聽下去。
恍惚之中,他扶著手杖離開,步伐緩慢,仿佛已是垂暮老人。
其實不用別人提醒,他自己也十分明白。
他和陸源的關係太過病態,太易動搖,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便會讓彼此分道揚鑣。
可他從沒想過,這個契機會是任藍二字。
本就讓陸源心存好感的任藍。
還有被陸源刻骨恨過偏無法放手的他。
是他輸了。這一場仗。
輸得太絕望,輸得太慘烈,一敗塗地,什麼也沒有剩下。
甚至不想正式的交鋒,他甘願就這麼退出。
因為不管在回憶裏,還是在現實中,多餘的那一個人,都一定非他莫屬。
沒有任何懸念。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請假一天~後天9點準時更>.<要去看牙o(╯□╰)o……【實則是存稿也用完了……】
所謂的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尊要命……【還是上天在提醒我要對自己兒子好一點呢……】
11
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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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到來得很快,陸源依舊沒有回來。
他可以理解,如果是和任藍在一起,一定有很多話說。
大學時代時,他們是人人稱羨的才子佳人,光站在一起,就是幅賞心悅目的畫。
不像他,恥於和光彩照人的陸源並肩,貧乏到近似空白,連怎樣好好地微笑都不會。
他張開雙手,讓深夏的海風從指縫中滑落,卻沒有感到絲毫重量。
比墜落到底的心還要輕。一遍遍地穿透,像在嘲笑他半世的不堪。
是時候承認了吧,連寵物也不配做的事實。
走到哪里,他都根本只是累贅而已。
又怎能奢望陸源為了個累贅,放棄既定的姻緣。
想到此處,反而釋然。
——既然任藍出現,也許他離去的時機已到。
不想問陸源的想法,更不敢去問。
答案早就明顯地擺在他面前,為何還要自取其辱?年輕時那股愈挫愈勇的沖勁,早在他身上找不到了。
喉頭突地湧起一陣腥甜,他掉過頭去,猛烈地咳嗽。
“風這麼大,你們還讓他站在庭院裏?!”陸源怒不可遏的聲音遠遠響起,隨後大步流星地走近——“都不想幹了是不是?!沒有聽醫生囑咐過他不能受寒嗎?!”
“啊,陸先生!”身後傭人惶恐地解釋:“我……我們勸了柳先生的,可是他——”
“是我要站在這裏等你。”他撫著胸口調整呼吸:“不要怪她們,與她們無關……”
“我都說了最近比較忙,晚上會遲些回來……”男人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伸手拉住他細瘦的胳臂:“你真是……趕緊進去,下次不要再這樣胡鬧了。”
為什麼要用那麼疼惜的語調呢,好像真的擔心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這樣不對啊,陸源。
總是給他造成各種各樣的錯覺……進而覺得是被需要著的……
夠了吧。不要再讓他癡心妄想了,善意的謊言,到此為止就好。
默然地垂下頭,他把聲音放得很低。
“陸源,最近你天天……到哪里去了?”
“嗯?”對方語義含糊:“工作。”
“不是被什麼麻煩纏上了吧?”
“……”握住他胳膊的手微微一顫,隨後才傳來男人故作輕鬆的回答:“怎麼會。你是聽誰亂說了什麼嗎?”
“沒有……”他不為人知地苦笑了一下:“只是,覺得你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
留他一人被豢養於此,然後,再也不回來。
走在前頭的男人忽然停□,握住他的雙肩,仔細地盯住那蒼白的臉容。
“柳生,你有心事?”
“不,”他微垂著雙眼:“可能是一個人太孤單了……”
“亂想。我不是好好地陪在你身邊嗎?”
是麼,陪在他身邊……
多麼漂亮而且溫暖的謊話啊。
他眼不能見物,要騙他估計也很容易。
聽在耳中幾乎以假亂真的語氣。是不是也該感謝陸源,願意給他這一場夢。
可是現實卻無比明瞭——他是獨自一人的。
因為從出生到現在,他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任何人,願意做他的同伴。
奇跡又怎可能在陸源身上發生。
“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麼呢?”他茫然地抬頭,表情一定是一無所有的空洞:“你以前明明……那麼希望擺脫掉我,過正常人的生活……”
“傻瓜。”下巴立刻被男人抬起來,輕輕地吻在唇上:“不要為沒用的事情擔心。”
這麼一個看似簡單又錯綜複雜的問題。
而陸源選擇了不去正面回答他。
就和當年面對任藍時態度一樣,含糊不清,語焉不詳,為了看到他棄犬般的哀求和挽留,一遍遍用這個美麗的名字讓他不安。
“任藍。”
終是忍不住說出口。音量幾不可聞。
連默念這兩字都會讓他自慚形穢。在他的印象中,任藍的形象近乎完美。
面前的男人呼吸一滯,而後猛地伸出手,捉住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骨頭深處都泛起微痛。
“你……是誰告訴你的……”
“果然是她的原因。”平靜地一笑,他又因肩處的疼痛皺眉:“你早有婚約,中途解除過一次,現在重又複合……真好,陸源,你要結婚了。不必顧忌我什麼,這是你一直想要的人生,所以……”
對方一直緊握著他的雙肩,沉默得可怕。
雖然有點尷尬,他也還是接著把話說完。
“恭喜你……”
心頭細細的涼意不留痕跡地滑落。
艱難地說出恭喜二字,氣氛卻完全與之無關,漫長而凝重的沉默裏,他看不見陸源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臉上,應寫滿了空白和茫然。
“你……恭喜我……?”晌久,陸源後退一步放開了他,用不可置信的語調,緩緩問出。
他不知怎地嘴唇顫抖,連呼吸都困難。
只好默然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對任藍……”極力抑制自己的失態,他深吸了一口氣:“她是你理想中的另一半……以前……你也總是這麼對我說……”
“理想中的另一半……”男人低聲重複,語調陡然冷淡:“所以你認為,我和她在一起,再自然不過,是麼?”
“……”
“我說的要照顧你一輩子,也只是隨口玩笑罷了,是不是?”
“陸源……”輕聲制止,他已聽不下去更多:“我當然知道你說的照顧,只是因為愧疚和同情……”
“……”對方又奇妙地沉默了,目光鎖在他側開的臉孔上,辨不出喜怒。
“我很感激你,可是,現在我不需要這些……”
“……”
“趁著還能把我趕走的時候,讓我離開吧。否則總一天,你會後悔的。”
鼓足勇氣說完,他的胸口起伏得很激烈,一直低著的頭,也終於抬起。
“……有意思。”
聽聲音,陸源似乎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滿含怒意的冰冷語調,令他一個激靈。
“你還真是寬宏大量啊,那我這麼多天的好人,是做給誰看的?!”
話說到後面,震怒的意思越發明顯,他細瘦的手腕被陸源用大得可怕的力氣扯過,狠狠地一把,甩到了牆上。
“唔……”撞擊的痛感讓他低吟出聲,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氣息欺上頸間。
河蟹爬過爬過爬過爬過………………………………………………………………
作者有話要說:又黑了=__________,=【陸源:在你那污濁的渣攻控世界裏……本大爺就沒有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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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2、Chapter12 ...
12
就這樣將那個卑微的、家貓一般的男人留在身邊,用如此強硬而不堪的手段。
陸源本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離開時他把男人的一隻手用手銬綁在床頭,全身上下,單著一件睡衣。
如此,便讓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男人順從地接受了這些暴虐,卻再不和他說話。
一直躺在床上,用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被做了再過分的事,也只是閉上眼睛,認命地別開頭。
一天天地過去,他能吃下的食物越來越少,也越發消瘦。
每晚回來都會激烈地抱他,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
如果不再抱他,會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也不奇怪。
陸源喜歡一遍遍將自己的欲望埋入那溫度稍低的軀體裏,無止盡地索求,喜歡看那個人因為自己的進入而隱忍地皺眉,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
就這麼耽於悲哀的快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想要什麼?是想要那個人像以前那樣,痛苦地拽著他的衣角,求他不要離開?還是想讓他傷心地流淚,毫不掩飾地告訴自己,其實根本不希望他和任藍再續前緣麼?
這樣的心情,陸源實在說不出口。
每日都給男人端來精心安排過的食物,卻往往沒有動過的痕跡;每週定時請醫生來檢查,得到的回應都不甚樂觀。
……不後悔麼?
陸源轉過頭,窗外已飄起淡色的雪花。
純淨得讓人不忍凝視的潔白,卻掩飾不住心底的黑暗和骯髒。
從那天開始,他已把柳生囚禁了多久。
那時候,他輾轉多少日夜,才想通了把男人找回身邊……以為只要下定決心,就能讓那個隨時隨地都在等他的男人回心轉意。
卻從沒想過有一天男人也會不再要他。
不再要他……
想到此處,揪心的悲傷和憤怒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揉碎。
日復一日的還是那麼忙,任藍的事情也依然沒有解決。
可是每晚他都必須回到這裏,解開柳生手腕上的桎梏,要不夠般地侵犯他的身體。
言語無法溝通,那便用行動說明,如果一直都這麼沉默下去,乾脆就沉默到底。
裹著一身風雪的氣味推開門,他看到床頭銬著的男人下意識地瑟縮。
“……”
心裏莫名地柔軟下來,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想要摸一摸那鬆軟的頭髮。
手在半空卻停住了,視線掃到柳生被銬住的手腕上,有大面積的淤青和血跡。
……一定很疼吧。
轉而拿出鑰匙將男人解放,陸源在床邊坐下,不做聲地輕觸那累累的傷處。
“還想著離開?”
男人不說不動地坐在原處,被單滑落,露出兩條光|裸的長腿。
連絕望都不存在,唯有寂靜和麻木。
甚至讓人有種錯覺,如果不用什麼東西將他牢牢栓住,他就會徹底地灰飛煙滅、消失在空氣之中。
陸源心尖一痛,伸手攫住他的下巴。
他的頭髮稍微留長了,軟而細的發絲,若有若無地遮住白皙的脖頸。
那秀麗的下頜瘦得尖尖的,用手捉住時,條件反射地朝後一躲。
“今天又沒有吃東西麼。”看一眼旁邊明顯沒動過的湯盅,陸源加重手裏的勁力:“只是因為一個女人,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男人依舊面無表情,仿佛怎樣的話也再刺不傷他。
“裝作吃不下東西,以為我會放你一馬?”不知怎地心中怒火陡起,陸源唇邊的笑意變得冷冽而黑暗:“別傻了,你的去留是我決定的事情……你自己從來都沒有這個權利。”
說畢,他一手奪過尚有餘溫的湯盅,用勺子喂進口中。
然後猛地拉近男人的下巴,狠狠貼上那兩片無血色的嘴唇。
不顧一切地把舌尖送進去,鮮美的湯汁從唇角流出來,便輾轉著用口唇再返還回去……男人痛苦地轉過頭去咳嗽,他卻不依不饒,掰過那蒼白的臉容,繼續施虐。
“……藍……”
過程中,恍然聽到男人微不可聞的聲音。
“什麼?”
皺起修眉,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男人胸口起伏,被折磨得嫣紅的嘴唇,抑制不住地顫動。
“……既然選擇了任藍,為什麼……”
“……”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他說了要一輩子對他好,卻一次次被狠狠地推開吧。
如果遷就和寵溺從來都不能留住眼前的人,還不如讓他親手葬送一切。
所有的一切,這虛假的幸福。
“原來你不是為了補償。”
男人低低地說完,唇角綻放出無聲的苦笑。
“我也在奇怪……那樣對待過我的陸源……怎麼會想起來對我贖罪……”
“……”
“你只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恨我。”
“……不……”陸源下意識地反駁,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接受了我這種人的眼睛……該有多不甘心呢,陸源?”
“……”
“我的卑賤,我的糾纏,還有我硬生生打亂的你的一切……”
“……”
“你有這麼恨我,謝謝你讓我明白。”
不是的……
不是……不是這樣……
陸源的心臟狠狠地被憤怒掐緊,卻不知為何,不想開口解釋。
總是自以為是地曲解他的意思,最終便真的朝那個方向發展……
已解釋了太多遍,每一次,都不被相信。
“說完了嗎。”
用面無表情遮掩內心的狂躁,他伸手按住男人單薄的胸膛,稍稍使力,便將其朝後推倒。
既非打心底想要傷害,也非單純地渴求男人貧瘠的軀體。
而是難以言喻的、比那二者都更深刻的不安——
毫不猶豫地傾身壓上,他的額發掉落下來,遮住漆黑而沉痛的眸子。
“本來除了我,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現在卻連他自己都被排除在男人的視線之外。
那麼愛他,把雙眼都奉上給他,臨到現在,卻被告知不再需要他。
明明眼前的人不再說任何話,陸源的耳畔,卻一直響蕩著他氣若遊絲的聲音。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如果有一天你報復得夠了……”
總是一遍遍地在提醒,不管是還在交流以前,還是沉默無語的現在……
那清秀的臉容在陸源眼前重疊,怎麼樣都無法徹底消去。
“如果有一天……”
“請告訴我……我可以離開……”
“不會有那麼一天……”
幾乎是低聲地在嘶吼,他帶出自己體內的灼熱,挺進男人早已習慣的身體。
而那個人,只是靜靜地待著。
無神的眼,麻木的唇……仿佛只差一秒,就會完全沉入空氣。
13
13、Chapter13 ...
13
“……”
陡地睜開雙眼,他看向床頭。
方才發覺自己看不見時間。
身邊的陸源已然不在。
乏味而漆黑的日常生活,幾乎沒有了痛覺的左腕……他安靜地起身,用那只還可以活動的手按下床頭的響鈴。
“柳先生,早。”總是不知從哪里突然出現的管家叩了叩門推開:“是可以沐浴了嗎?我去給您備水。”
很奇怪,無人對他終日囚禁的狀態表示疑問。
這棟房子裏所有活著的生物,都以出人意料的平靜情緒,接受了這一切。
而服侍他的人,已不是剛來時那些年輕的小姑娘。
好像是陸源聘來的管家,叫做林琛的男人,年紀雖沒有很大,聲音卻更穩重、更謙恭、也更冰寒。
“那麼,我幫您把手銬解開。”
昨夜才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情事,全身佈滿了淫靡不堪的痕跡,林琛卻像什麼也沒看到一般,熟稔地解開他的手銬,又將他扶上輪椅。
詭異的情境,詭異的人。
“……你不問麼。”
任由那人推著他走,臨到半路,終是唐突開口。
默然兩秒,才聽到林琛淡而清冷的音色——
“問什麼?”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不逃走……又為什麼每天都弄成這樣。”
“以前沒有問過,以後……也不會特意去問。”男人語調平平,並不意外:“您還有其他問題嗎?”
他垂下眼簾,略微想了一想。
“你和陸源……是不是認識很久?”
“……陸源?”林琛有點煩惱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似的,蹲□幫他脫下鬆散的睡衣。
頓了頓,語意不明地輕笑了一聲:“誰知道呢。”
再溝通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吧。
但是,他又想從林琛身上打探點什麼?
他對這個人一直有微妙的違和感。從認識的第一天,就能感到那不經意散發出的敵意。
訓練有素,態度卻不卑微,有時候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這個人不言不語的順從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心機?
眼盲後,他的第六感更加敏銳,直覺告訴他,林琛這個人很不簡單。
可他並不想和陸源說。
他不打算和陸源交流任何心情,頭一回悟到那個人恨他如此,心灰意冷早就沒有,只有點意料之中的失落。
哪怕每次被林琛靠近,淡淡的懼怕都會泛上心頭。
不光因為目不能視,還有一種並非同類的危險氣息。
……還是他想得太多。
一切雜事完畢,林琛又寸步不離地把他押回房間,重新扣上手銬。
“請稍等,我去拿吹風機幫您吹幹。”
他沒有說話。
不,並不是自己多想……
這個人確實不對勁。
在陸源面前隱藏得很好,發覺他不願和陸源交流後,又在他面前變得肆無忌憚了一些……在他面前和在陸源面前,林琛真的有表現出了稍顯不同的人格。
那他為陸源做事,到底為了什麼?
如果只是為了服務他,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不多久男人便折回原處,手指按在他的頭頂上,動作輕柔地幫他吹頭髮。
吹風機的熱氣和濕意混雜,漸漸有了種蒸熏之感,讓人打心底不快。
“幾號了……林琛?”他恍然地抬頭,輕輕地問。
“1月21。已是深冬。”
“……窗外,還在下雪?”
“嗯。”
很多記憶疊加在眼前。
他一向不喜歡雪,純白而冰涼的東西,握在手上簡直像有了生命般——每年下雪的季節都充滿了和戀人同渡的節日,可他卻總是孤獨。
越是在有特定指向的節日,陸源越不願意待在他身邊。
簡直像是故意在宣稱和他沒有那一層關係,要他好自為之一樣。
那年也是漫天飄落的鵝毛大雪,交通不暢,去到哪里都是走路更快。他本想去商店給養父母買耶誕節的禮品,卻吃了好幾個閉門羹,死了心準備回去,又在街頭遇到了陸源。
大概是美院的校友會,一群打扮得亮眼的人,嬉笑著從飯店裏走出來。
耶誕節期間、元旦節期間、情人節期間……
非萬不得已,陸源絕對不在他眼前出現。
沒想到竟能在平安夜偶然相遇。
“那個,陸……”幾乎是帶著驚喜叫出聲來,可音節卻瞬間噎在喉嚨裏。
他看到了那個叫任藍的女孩子,那麼漂亮,那麼神采飛揚,正纏在高她一頭的陸源的身邊,問東問西,笑容甜美。
他怎麼也學不來的……那種女性獨屬的動人。
而陸源臉上,充滿了他所不熟悉的溫和,眉梢輕揚,唇角勾出很淡的笑意……
這種表情……
他不禁看呆在了原地。
那群人走到他身邊,跟他擦身而過了,女孩銀鈴般的音色,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學長,好像是認識你的人耶。咦,有點面熟呢,長得像……以前爸爸帶我去聚會的時候,那個柳家的……”
陸源瞥了他一眼,又冷冷地把目光轉回去。
“……認錯了吧。”
“你不認識他?”
“不認識。”
究竟是不認識他,還是羞於去認識他,那一瞬間,好像也不那麼重要了。
寒風和柔軟的雪讓他恍惚,等反應過來,已搖搖晃晃地走了好幾條街。
……咦?
稍微愣了一愣,才發覺自己不知在往哪里走。
最終只好打電話回家求助,描述了半天標誌性建築,司機來接他時一臉不快,顯然是不滿難得的節假日還有這類麻煩。
“少爺啊,我當時說開車送你過來,你非堅持要走路……走了嘛又不認得怎麼回去,我老婆孩子都等著我回家吃飯……嘖,下次還是別一個人逞強了。”
“……嗯。”他淡淡地看著窗外,應了一聲。
那時的他,不大習慣給下人道歉。
心裏生起的一絲愧疚,卻也不是假的。
本以為走路比較快,這條街他也算熟識,沒想到一時晃神,亂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之後,他很少在下雪天出門。
只因下雪的時光對他而言,並不甚美好。
他所中意的一直是七月的海風。也唯有七月的海風。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對你那麼獨佔,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傷害你。”
頭頂上突地有人喃喃地自言自語。
便一下回過神來:“他?”
林琛將電吹風關掉,似是嘲諷地笑了一笑。
“……陸源。”
他“啊”了一聲,心裏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
今天林琛已直呼兩次,陸源的本名。
怎麼回事,以往的林琛並不多話,而且小心謹慎,絕不直呼他和陸源的姓名……
“給你一個忠告吧,柳先生。”
林琛不著痕跡地彎下腰來,噴在耳朵上的吐息,讓他一個激靈撇過頭去。
究竟是什麼時候,與他離得這麼近的?
“如果你想今後過的好一點……就不要在別人面前,毫不設防地露出剛才的表情。”
“……”他睜大了無神的眼睛,因為震驚而久久不能言語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林琛?”
男人並沒有直面回答他,只是一如既往為他蓋好蠶絲被,動作輕柔。
“何必著急,反正很快你就會知道。”
話音甫落,他便聽到樓下玄關處的門鈴,急切而刺耳地鳴響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渣2登場,不算無關緊要的人,可也不算攻=_=••••
一個芳心暗許他人的腹黑的渣••••••••
14
14、Chapter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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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與任藍再會。
她身上依舊帶著年少時那股淡淡的甜香,迫不及待地按了門鈴,然後就這樣闖入。
屬於她的熟悉味道,與其說是冰雪,更近似於香草。
“林琛……”女子的聲音比幾年前沉著了一些,咬牙說起話來,還是壓不住憤怒的意味:“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只是想確認一下,他在陸源心中的位置究竟足不足以威脅到你。”男人似乎是笑著說的。
“然後呢?你得出什麼結論?”大小姐有點氣急敗壞。
“如你所見。”男人稍作停頓,真的輕笑出聲:“事態真的很嚴重,不然我怎麼捨得打電話告訴你。”
“哼。”任藍嫌惡地從鼻腔裏輕嗤。
“殘酷的消息,是不是?”林琛走到床邊,替床上的男人拉好敞開的衣襟:“你要想好,就算他就此消失,陸源也未必肯和你結婚。”
“住口!你知道什麼!”
先前總是柔婉說話的那個任藍,突然激動地揚聲打斷。
坐於床頭的他嚇了一跳,旋即感受到兩道毫不掩飾鄙夷的目光,露骨地在周身逡巡。
“……不過是他纏著陸源罷了……死活不肯放手……”她顫抖著從牙關中擠出字句來:“在美院的那陣子,陸源也和我提過……被麻煩的人纏著脫不了身,所以不能和我交往……”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稍微平定下心緒:“只是因為一雙眼睛的話,我也可以給他……可是怎麼可能?!你以為,陸源是會被一雙眼睛收買的人嗎?!這該死的同}性}戀,他——”
他既看不見她在哪里,也不知她在對誰說話,茫然的間隙裏,那聲“啪”的脆響,格外突兀。
等反應過來,左頰已被人用手掌撤去一邊。
“噁心!骯髒!不知廉恥!”
“任藍。”不遠處的林琛懶洋洋地提醒,“不要太過分了。”
卻並沒有認真要出面制止的意思。
聽到他的話,任藍的情緒陡地比剛剛更激加動:“過分的是誰?!是誰讓陸源這麼為難……讓他做不了正常人的?!”——她轉臉向床頭那一直保持安靜的男人——“若不是陸伯母在病房門口碰到你,怎麼會逼他來找你!怎麼會流著眼淚要求他對你好!你以為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爭來的麼!告訴你,不可能!沒有陸伯母的話,你想也不要想!”
他毫無反應地承受著侮辱,奇怪的是,竟連一絲心痛都沒有。
何必再來提醒他,這些早就明瞭的事情。
這麼說來……確實有印象,看陸源那日不小心被善良的陸媽媽撞見的情景。
“好了,任藍。”終於再次發話,林琛走到床邊:“你先出去,這裏我來處理。”
可是,為什麼是帶著笑意的音色?
比起突然出現的任藍,他更在意身邊的林琛。
難道剛剛發生的一切,對這個人來說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他默不作聲地轉臉面向林琛。
“可不可以給我解釋一下?”
雖然心底已大致猜出一些。比如這個人為任藍做事。
“柳先生想聽怎樣的解釋?”很細心地為他擦去唇角的血跡,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沒關係,怎樣的話我都能說。只要你想聽。”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加上一句:“甜言蜜語也可以喔。”
語調波瀾不驚,他由衷地感到恐懼。
只好歪頭避開,那令人不快的吐息。
林琛輕輕解開他手腕上的鐐銬。
“戒備也沒用的……反正從今天開始,你的好日子就過完了。”
好日子?
啼笑皆非地仰起臉,他突然沒有了反抗眼前人的動力。
如果這日復一日的囚禁,在林琛眼中算是好日子的話……
“走吧。”嫺熟地替他穿好衣服,林琛一把將他拉下床:“離他們遠遠的,藏到誰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他淤青的手腕被大力抓握,痛得蹙眉,又沒有習慣走路的狀態,險些跌倒在地。
恍然間明白了什麼,林琛……還有任藍……
“你做這些……是為了她?”踉蹌跟著那並不溫柔的領路人,他遲疑地問出口:“任藍,是你的什麼人?”
男人沒有回答,只將指甲一翻,用力扣入他傷痕累累的皮膚。
麻木的痛覺被喚醒,他呼吸為之一滯。
“我的脾氣不比陸源好到哪兒去。”林琛淡漠的聲音響起,比之前的哪一次都更無感情:“如果你想活得舒坦一點,就不要問沒用的事。”
“……呵。”從喉嚨裏擠出乾澀的笑聲,他旋即低下頭去。
“怎麼?”男人敏銳地反詰。
“你愛她吧。”幾乎是憐憫地在嘲諷,他平靜地陳述:“原來如此,原來你愛她……”
原來大家都一樣狼狽。一樣可悲。
“……”
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男人的怒意,從那愈發用力的手掌間。
“進去。”
沒有掙扎的餘地,他被粗魯地揪著頭髮扔進一輛車。
林琛隨後坐了進來,兩指塞住他的耳朵,對前面說了個什麼地點。
車子的引擎啟動,很快就平穩地行駛在公路上。
很想告訴林琛,就算他聽到了地點,也不會設法通知陸源,更不會逃走。
以他現在的狀況,去天堂抑或地獄並無區別,只要不呆在陸源身邊。
如果怎樣都是被別人施加痛苦,他寧可那個人不要是付出大半生心力的陸源。
林琛的指尖從他雙耳中拿開,玩味地笑了。
“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剛剛的怒意仿佛曇花一現,已然不見蹤影。
他甚至不想轉過去看身邊人一眼,哪怕雙眼早已失明。
“大概知道。”淡漠之極地回應著。
“哦?”男人漫不經心地反問,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那麼我猜你,一定不知道這個。”
劈裏啪啦地按下一串數字,林琛將手機放至耳邊。
“喂?陸先生麼?是我,林琛……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訴你一聲,柳生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順便提醒你最好儘快完成任藍小姐的心願……半個月之內,如果我再聽不到你們完婚的消息……”
似乎瞥了他一眼,林琛的聲音冷靜到可怕——
“每過一天,我就拔了柳生一片指甲。”
聽不到電話那頭陸源的反應,只有林琛溫和的音色——
“先是手……再是腳……接下來便是身體各個器官,這種沒有親朋好友的人,最適合賣到黑市……呵,我也知道那是犯法,可是你得相信,我總有手段做到天衣無縫……嗯?我麼?我從小就在任家做事,誰叫你從不關心任小姐的私生活?……不要對我吼嘛,分貝再大一倍,我也不會乖乖把他送回給你啊……啊啊,對了,他就坐在我旁邊,您要聽他說兩句話麼?”
車子突然顛簸起來,應是走上了小路,林琛的話飄入他的耳中,卻仿佛只是不真切的幻覺。
在給陸源打電話,以他作為威脅……
可是陸源不會被威脅到吧,如果是他的話……
來不及細細想清接下來的事,耳垂一涼,已被手機的螢幕壓住。
“……林琛!你給我聽清楚,如果柳生——”電話那頭慌亂而憤怒的話語被他清淺的呼吸聲從中阻斷:“柳生?是柳生嗎?你現在在哪里?他要把你帶去哪里?”
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事實上也沒有特別想說的話。
便平靜地對著手機,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林琛在旁邊笑了一笑,優雅地將手機拿了回去。
“你大可以去報警,陸先生。但是我想……先做出違法監禁這種事的人,似乎是你。”
說完林琛便乾脆俐落地切斷了通話,摳出手機裏的電池,隨意地丟到座位上。
車後座遊走的氛圍令他身上生寒,下頜一痛,已被林琛捏住。
就算不願意,還是被強制扭向旁邊,接受那人細緻入微的打量。
前段日子沉默守禮的那個“林琛”,好像完全變成了一個笑話。
眼前這個遊刃有餘微笑著的林琛,才是真實存在的。
“不過真讓我驚訝啊,只是這樣的貨色,竟能讓陸源這麼神魂顛倒……他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饑不擇食的男人啊。”用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惡劣音調,林琛的話語中仍聽得出笑意。
隨之而來的內容,也更加不堪——“也是,你晚上一定很淫|蕩吧?天天被陸源綁在床上,還老做出副欲求不滿的無辜表情……”
“若不是我對不乾淨的東西不感興趣,真想嘗嘗你的味道……到底是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厲害……”
再聽不下去那接連而至的侮辱,他撇頭甩開對方的手。
“你是在報復我嗎?”
“什麼?”男人滿不在乎地笑問。
他不再說話,低頭慢慢地整理弄亂的衣襟。
林琛一定知道的,那個人的話,一定知道自己的意思。
何必還要故意問一遍“什麼”?自己已不會再拆穿,他對任藍的愛。
某種意義上,他們也許是同一種人。
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求而不得”的滋味,愛上永遠得不到的物事,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
手指使不上力,連整理衣襟也成了困難,半晌,他感到林琛冰涼的指尖伸過來,嫺熟地替他打理好一切。
就如同以往每一個早晨。
“你不問嗎?”只是這一次,發問者變成了林琛。
他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
“問什麼?”
“我要把你帶到哪里去,又會被怎樣過分地對待……”
“像我這種人麼。”好笑似地輕嗤,他閉了閉眼:“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別。”
旁邊的人沉默地坐回去,這一次,沒有再對他做更多為難的事。
他也再不發一言,只是不知為何,腦中閃過聖經中約伯記的句子。
——願我生的那日泯滅。
從幼時到今日,從來沒有信過神,自然也得不到神的眷顧。
現在竟莫名地想起這樣一句話。
對於這世界來說,真的已可有可無的他。如果生而滅沒,未嘗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願我生之日泯滅>.<最近很萌這句話,因為遊戲神學校的關係~~~=v=。。。這遊戲的劇情真的很牛掰,一定要推一個=v=
by荒廢了4天才走了兩條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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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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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自己會被帶到更加不堪的地方去。
要真是地下室,倒沒什麼奇怪的。
可是他的腳下竟不覺寒涼,進房間之後,也仍有暖氣。
雖然不像陸源提供的地方那樣盡善盡美,對於他來說,卻已然足夠。
“林琛?”嘗試著叫出口,他微微偏過沒有視力的眼睛。
男人已不在身邊。
把他送到此處後,林琛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似是在車上接到了任藍的電話,找他仍有要事相談。
便靜靜坐在冷硬的床沿上,不爭氣的胃部又開始抽痛。
這裏應該沒有人照料他吧,止痛藥更不必說。摸索著起身走動,指尖所及,唯有牆壁而已。
林琛給他的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什麼也沒有。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被陸源囚禁太久,自己好像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
有時須臾就是數日,有時卻好像地老天荒都無法等到下一個天亮……朝朝夕夕,怎麼都望不到盡頭。
由林琛來畫上一個句號,這樣也好。
只是對陸源的心情在哪個瞬間,變得很淡漠。
強制被林琛帶離那棟房子,也許和陸源算真正地永別了。
可是他心靜如水。輕鬆,抑或是難過,甚至是淡淡的心慌……都沒有,什麼也沒有。
恍然間想起,給出眼睛的那一天。
不過是一兩年前的事,卻不知為何埋在記憶深處,遙不可及。
那時候,也曾下定決心不再見面。也會暗自覺得傷心。
現在他記不得傷心的理由。
直到第二日清早林琛才又出現,像是怕他餓死,拿來一堆品種各異的食物。
“先去洗漱。”以命令般的口吻說,男人蹲□為他穿鞋。
和在陸源那裏做的事無異。
隨後便迷迷糊糊地被牽了出去,按照男人的要求打點自己。
冰冷的自來水尚殘餘著鐵銹之味,他默默地含入口中,一個激靈,頃刻清醒許多。
是了,林琛已不受陸源管制,亦不是前來照顧自己。
不能再在這個人面前,露出破綻。
回房後,林琛打開塑膠袋,從中掏出了什麼,伸手遞來。
“吃吧。白粥。”
光聽到食物的名字就很想吐。
他猶豫地將紙碗接過,卻只捧在手心裏,低頭不語。
大概是他太久沒動,對面的男人察覺出一絲異樣。
“你又胃痛?”
“……對不起。”他長長出了一口氣。
“為什麼道歉?”男人有點覺得好笑似的:“昨晚受涼了吧?”
這麼說來,確實。
昨夜獨自蜷縮著入睡,可是林琛連床被子也沒給他留下。
醒來時頭重腳輕,雖說房內有暖氣,應該還是受了寒的。
“昨天一時忙起來,沒有顧得上你。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林琛說完,走到他身邊坐下:“你不能逃,也不能死,有任何需要,只管對我說。”
“……”他只是淡淡垂眼,用半殘的手指按住胃部。
如此還好受一些。
“幸好我帶了藥過來。”林琛的手掌間傳出藥片碰撞的聲音:“來,暫時沒熱水,將就著吃了它。”
旋即礦泉水的瓶口堵住他蒼白的唇,猛地一口灌進去,差點嗆進氣管。
大概因不必再裝管家,林琛的動作不似以往般輕柔細緻。
“你知道嗎。”頓了頓提起另一個話題,林琛用手指揩去他唇角水漬:“你的陸源失去了理智……已經快瘋了。”
他腦子裏嘣的有一根弦,幹乾脆脆地從中斷掉。
惶惑地抬起頭,秀致的臉容上寫滿茫然。
林琛玩心一動,張口就來:“騙你的。”
不要怪他說謊,那樣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種誘惑,忍不住想要去欺負一下。
話音落下,男人便松了口氣一般,淡淡轉回臉去:“就知道不可能。”
一句簡單的玩笑,居然真信了。
林琛不禁打心底替仍在焦急的陸源覺得悲哀。
斜眼再看向床邊的男人,瘦到可憐的細白手腕,總是微蹙的眉,唇邊好似隨時都會泄出歎息……
還有那雙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眼睛,安嵌在他的臉上那麼寧靜,那麼合適。
林琛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也不知怎地升起一股衝動,飛快地靠過了嘴唇去。
輕淺至極的吻,落在那雙微垂的眼皮上。
“你……”
受了驚的男人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捂住一隻眼。
明明早就成年,卻意外有種少年的純淨,直指向他人的心臟。
林琛懶散地勾了勾唇角。
也許就因為這種純淨,他對任藍埋藏了數年的愛情和痛苦,才能被輕易看穿吧。
本來沒打算和任何人說,也從沒露出任何馬腳。
卻被這個叫柳生的男人一語道破。
他一直看不起沒有自我的人,這男人也自然被劃歸做可有可無的存在。他接近他們只是為了最後的要脅,本以為這人只是陸源的一隻貓,一個用以消遣的玩具,卻從沒想過,別人的貓也能悄然侵入他的內心,別人的貓也能肆無忌憚地說出他的秘密。
當時的一瞬間,除了驚訝,更多的是憤怒。
很想立刻用力拗斷那弱不禁風的手腕,臨下手的時候,被理智阻止了。
這個人,在還是人質的狀態下,輪不到他來制裁。
“瘋了的人,是你吧。”男人不知何時已回復平靜,坐離他稍遠一些,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呵。可能吧。
那又怎樣。
林琛沒什麼所謂地微微一笑。
“別擔心,我不會對你做出格的事。”
“……”對方沉默不語,表情卻顯然說明,他不是很信。
“我對男人沒興趣,不過。”頓下一拍,林琛轉頭,深深看了一眼身邊蒼白而病態的人。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無法再忽略下去。對這個人。
“如果我是陸源,一定會更加珍惜。”
他把話說完,旁邊的男人卻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什麼?”
“會更加珍惜。”林琛並不介意地笑了笑重複:“你除了他從來就看不到別人的心情。”
“……”男人又陷入沉默。
無從揣摩他的想法,林琛起身,撿起白粥放回男人的膝蓋上。
“晚上我再來看你。記住把東西吃完。”
“過兩天我會給你手機,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聯繫。”
“只是不要去撥派出所的電話,不過,你應該不會。”
“我記得你說過,天堂或者地獄,對你而言,不過是同一個的地方。”
“在我面前,你說話倒是相當坦然。”
這麼多句話裏面,男人只在最後一句時,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可是,誰又何嘗不是呢?
除了真正在意的人,每個人對他人都可以很坦然。
他也不例外。
他無所忌憚地給了柳生一個輕吻,不含任何欲望,也不存在所謂特殊的意義,僅僅想這麼做罷了。
代替陸源。
替陸源把這個吻,還到他虧欠的那個男人身上。為了這麼微不足道的東西,那個男人怕是消耗盡了一生最美的年華。
一樣的無望,一樣的困擾……他們所經歷的,原是同一種煎熬和蛻變。
所以今天,便由他來替陸源……完全還上。
16
16、Chapter16 ...
16
窗外響起零落的雨聲,他才發現,已是梅雨季節。
雨水連下了一周,哪里都充斥著令人不快的濕意。
眼前不可見物,卻總有霧濛濛的水汽花一般地綻放出來,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林琛的態度愈發冷漠,常常問一句話,就被輕易激起怒火。
開始幾天,兩人的關係還算平和,如今,卻越發惡劣。
最嚴重的一次被一巴掌打飛出去,整個人如同落葉,輕飄飄地撞到牆上,後腦疼了將近四天。
那一次,他是問了什麼來著?
是關於任藍的婚期吧?沒錯,就是任藍和陸源的婚期……
然後呢,林琛有沒有回答他?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那一巴掌甩過之後,男人冷笑著丟下一句話,便即離開。
——“不覺得很可笑嗎?任藍現在所謂的‘幸福婚姻’,竟然是靠你這傢伙在維持。”
靠他維持?那是什麼意思?
他靜靜地從牆角滑坐在地,閉上雙眼,拼命地想。
之後林琛心情不好時,也會說些惡毒的語言。只是沒再動手。
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稍微碰一碰,就有些吃不住勁。
後腦腫起血塊來,還發起了低燒……第三天無法支撐,終於倒下。
倒把林琛嚇得不輕。
“輕輕甩你一把而已……別給我死啊。”一進門,男人便匆匆趕到床邊,擔憂地把手放在他額頭上:“又不是豆腐做的……”
嘟囔的聲音頗像個慌張的小孩子。
……死麼。原來如此。
他有氣無力地躺著,頭一次發覺,原來死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知何時,開始有了睡意。
朦朧中,似乎聽到林琛若有若無地在說話——
“你不能死。陸源也只有被你的事情脅迫,才會像現在這麼聽話。”
“……其實不能怪你……我也知道……”
“但是昨天……我真的控制不自己……”
“你算什麼東西?一無所有,還殘疾了……任藍哪點比不上你?陸源才是瞎掉的那一個吧……”說到此處,男人似乎微微苦笑:“可是她竟不惜仰仗著你……也要留在陸源身邊。”
“既然他不讓她好過,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雨一直在下。
令耳畔愈發寧靜的澄澈的雨聲,白茫茫的一片,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他不禁顫抖著卷緊了單薄的被子,貪戀其中殘留的一丁點溫度。
任藍……林琛……還有陸源……
結婚……事業……美滿的家庭……
錯綜複雜的關係在腦海裏淩亂,停不下來。
發生了太多的事。
那個人以前嚮往的一切,被他毀掉的一切……如今,真的都已實現……
真好。真的。打心底這麼覺得。
“陸源……”他唇角微微上揚,只有笑,沒有淚。
塵封了太久的名字,唯有在夢境中,才敢喃喃喚出口。
“……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從自造的業障中解脫。
話音剛落,便聽到有人輕聲地歎息,隨後有幾根溫度適宜的手指,試探著按上他的額頭。
熟悉的觸感,熟悉的優美形狀,這是——
“……陸源……”
眼簾依然無比沉重,沉浸在昏沉中回不過神。
就這麼放肆地仗著半夢半醒,一遍遍地喚著那個早不屬於自己名字。
“陸源……陸源……”
“……”那人沒有回答,手指頓了頓離開。
“是你嗎……”
“……”
“我想忘了你,但是,要怎麼做……”
“……”
“陸源,我現在很難受……”
“不知道哪里難受,也許是全身都在生病……差點就想要你幫幫我,可是不可以……”
“你結婚了,不能再和我糾纏……所以……不要再辜負另一個……如此愛你的人……”
過高的溫度燒灼著喉嚨,後腦炸裂似的疼,卻還是停不住地大段大段地說。
仿佛這樣,就可以減輕胸腔裏那沉到要壓垮他的痛苦——
“這世上還有別人能那麼愛你……其實是件好事,我早說過,我不介意……任藍……她很適合……”
“並不是同情,而是覺得她很可憐……”
是的。被任藍所憎恨,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就算她做法有誤,也只是因為太愛陸源。
他之前的做法,又哪里比任藍值得稱道?
“所有被捲入此事的人,都很可憐……你無須責怪他們……因為我……和她,和很多人一樣,都……可憐到了極處……”
再說不下去,他喘息著停了下來。
從後腦壓迫的腫塊上,傳來劇烈的鈍痛。
身邊那人沉默著,又把修長的手指貼上他的額頭。
“你還在燒。”
對方的音量壓得很低很低,只聽得清內容,卻無法辨別來自何處。
“你答應我……不要怪她,好好珍惜她……”
“……”
“這才是你最需要的……被我纏住的時候,一直……追求的幸福……”
“不要再說話了……”像是不能再忍,身邊的人氣息稍許慌亂。
“陸源……你答應我……”
“……”
“答應我,你一定會……好好地對任藍……”
額上溫暖的手指陡然攥緊成拳。
“……嗯。我答應你。”
聲音微微顫抖著,微妙地和陸源的音色有哪里不同。
但他卻無心在意那麼多,終究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那就好……”
他臉色愈發蒼白,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下來,嘴唇卻愈發地乾燥。
忍不住深深地呼吸,胸腔裏的熾熱,簡直要將人焚燒殆盡。
恍惚中感到有人挨近他的臉龐,手指一點點拂過眼瞼,帶著舒適而略低的溫度。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對你……”
那樣懊喪的低啞的嗓音,仿佛隨時壓抑著快噴薄而出的情感。
“可是時間緊迫……我必須用這種手段……最近心情很不好,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一不留神,就遷怒到了你的身上。”
這一次可以很清楚地聽出來,說話的人,並不是陸源。
那麼,又該是誰?
他迷惑著顫動了一下眼睫,想要睜開。
額上的手掌卻挪動下來,以剛剛好的力度,輕蓋住他的雙眼。
“任藍她,兩年前就被查出,得了很嚴重的病。”
咦……?
眼前充斥了比平時更暗的濃黑,卻莫名不覺害怕,只覺安心。
竟讓他在神志不清的疑惑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完了接下來的話語——
“陸源一直拖著她的事情,既沒答應婚約,也不忍心拒絕……”
“明明比誰都想對你一心一意,卻不得不施捨自己的時間給她。”
男人長歎了一口氣,聲音變得比剛剛苦澀沉痛許多。
“雖然我討厭他,但是……我沒資格指責。因為我自己,也是個自私的人。”
“請原諒他吧,柳生。”
原諒……
如此陌生的,讓他不知所措的一個詞。
“如果可以的話……”
“也請務必……原諒我……”
又是原諒……嗎。
說話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之前傾聽他夢囈的,難道一直不是陸源?
他腦中空白一片,只有雨聲在耳畔漸漸變大,遮掩了所有其他的動靜。
“……睡吧。”那個聲音突然變得很柔和。蒙著雙眼的手掌也隨之離開。
仿佛得到了某種許可,他終是放下心中堅守的一絲緊張感,疲倦地陷入沉眠。
這一回,不再有夢。
作者有話要說:使勁兒奔奔奔奔奔結局,臥勒個去啊大綱明明顯示還有不到兩萬字了!!!!!!!!!怎麼覺得這麼遙遙無期啊!!!!!!!!坑爹了!!!!!!!!!!!!
PS:尼瑪遊戲害死人啊!!!!!!!有木有!!!!!!!!!!!!!
17
17、Chapter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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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信神。
之前的人生無外乎錦衣玉食,從來都不知道除了陸源,還可以有別的信仰。
那一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林琛的態度在那之後轉變不少,但他卻不大在意。
眼盲了太久,心也盲了。現在林琛和他說的話,甚至傳不進他的耳朵。
對此他很抱歉,其實有在努力傾聽。
只不過一坐在那裏,就老是走神。
他們兩之間已不太交流,就算林琛挑起話題,他也很少做出回應。
那個人開始給他讀書解悶,是從什麼時候?
到現在,林琛每日都會抽出時間,為他讀一讀聖經。
“……這是你的上帝要求你的,只有這些:公正地行,溫柔地愛,謙卑地和你的上帝走在一起……”
男人低沉的聲音緩慢地流淌在空氣裏,他不知怎地,怔怔掉下了眼淚。
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也許都不會再聽到,這麼悲切而仁慈的語句。
那一天起,他全心全意地信奉起耶穌。
“……今天就到這裏。”
林琛合上聖經,好像害怕驚嚇到他,輕輕拉過他一隻手,將書放進那單薄的掌心。
“你要挨著這個睡覺吧?我先走了。”
“……”
“晚安。”
“……”男人只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眼簾微垂。
除了信仰的主,他已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
林琛歎了口氣,說不上心中到底是什麼滋味。又待了一會兒,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門邊。
將柳生折磨成這樣的人,除了陸源,還有自己。
那個雨水傾瀉的天氣裏,他聽到本不該被聽到的祈求。男人氣若遊絲的夢囈,竟讓他也跟著揪心起來。
從未看見過,如此執著而痛苦的愛。
他無法做到,也沒見過其他人做到,可是柳生做到了。
那個溫和得近乎沒有存在感的男人——他完美地做到了。
恍然間,覺得很對他不起。
和柳生比起來,陸源,任藍還有他,都是多麼低劣的人。
男人的一生只是一個簡單的願望,卻沒有人想為他實現。
為了一己之私,所有人都在隨心所欲毀掉他。可是竟然沒被責怪過,就連柳生自己,也沒有任何怨懟之意。
他們這些人,大概都褻瀆了世間最純淨的靈魂。
他和陸源犯了一樣的過錯。他的出現,亦只會讓柳生驚恐。
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補償。一點也好。
已是次年春夜,幾點星光在天邊孤寂地明滅,吹來的風也更加刺骨。
分離太久,柳生好似忘記了屬於陸源的細枝末節。
他對陸源的愛,仿佛是以生命作為代價。失去這段回憶,也許更好。
林琛拉緊大衣的領子,加快腳步往駐車場走。
最近柳生又見清減。
明天是不是該遵從醫囑,給他帶一點營養液來……
思索著走到車邊,卻發現早有人等在那裏。
“我妹妹讓我來這裏找你。”說話的女人神情傲慢,將手中的煙蒂扔到地上踩滅:“她要見一見被你關著的傢伙。”
任曦……她來幹什麼?
林琛戒備地站定在原地。
“他已經神志不清了,不會產生任何威脅……”片刻,他才緩緩開口:“何況,任藍不是如願以償地有陸源陪在身邊嗎?”
夜風從女子豔麗的唇邊滑過,笑容隨之浮現——
“少見啊,你竟也會對任藍說‘不’……”頓了頓,譏諷的笑意更深:“你有多久沒去看過她了?每天每天地待在這兒……挺上心嘛,對這個噁心的男人。他就真的這麼大本事,不光是陸源,把你也迷得團團轉?”
“你說話給我注意一點……”難以忍受般地閉了閉眼,林琛語調冷漠:“別忘了,我並不受雇於你。”
“任藍要見他。”聽到他生硬的語氣,任曦也擺出了自己的態度:“別說你沒有回絕的餘地,就是有,我也非讓她見到不可。”
“……”
“……不要太殘忍,林琛。她不剩多少時間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任曦走上前來,輕輕拿走手中的鑰匙。
“我替我妹妹謝謝你。”
“讓她在最後的最後,了了自己的心願。”
喉頭猛然抽緊,他竟無話可說。
那一刻,突然有種背叛柳生的感覺,從血肉裏迸裂出來,四分五裂。
本來想要補償他的……
結果還是親手將他出賣。
“……讓我帶著他去。”
半晌,他陡地轉頭,追上已走出一段距離的任曦。
女人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回過頭。
“這件事,讓我來辦。”林琛面無表情,奪過之前的鑰匙:“放心,一定讓任藍見到他。我說過的話,向來不會反悔。”
“別妄想帶著他私奔喔。”任曦唇角又揚起令人不快的笑容。
“……不放心的話。你大可以在這兒等著。”
複合式的公寓有些陳舊,可是依然乾淨整潔。
當初把柳生轉移到這裏,也是為了讓他過得舒服一點。
三樓左轉第二道門,以成年男人的步子,跨進走廊大約再走個四五步就到。
和平常一樣熟練地開門……動作儘量放輕,以免嚇到裏面安靜的人。
吱呀。
林琛探出身子,慢慢走進黑暗的房間。
柳生雙手疊在胸前,睡得很沉靜。
星光零落在他蒼白的臉龐上,枕邊的聖經被風吹翻了幾頁。
那種感覺,好像一朵即將枯萎卻不至於凋謝的薔薇。
“……”並不忍心叫醒他,林琛只沉默地伸手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
骨節細瘦,溫度冰涼,就在他溫熱的手心裏,微微顫抖著。
“柳生……”他蹲□來,低低地喚起。
男人睡眠很淺,眼睫抖了抖,立即張開條縫。
“我們走吧……”
“……”
“來,坐起來,多穿一點衣服……”
“……”
“最近又降溫了……”
說著毫不相干的話語,事實上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對方聽進去,他只是用外套把男人牢牢地裹起來,然後手臂用力,半摟半抱地迫使對方起身。
“慢慢地走……”
好像在照顧一隻,生命力無比孱弱的小動物。
下樓遇到任曦,不出意料是驚訝而譏諷的揚眉表情。他無視地繞過女子走掉,柳生卻在此刻,完全清醒過來。
“……林琛……?”
“嗯。”
“去哪里?”
他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才好,過了很久,才低低地應道:“醫院。”
與此對應,男人也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坐進車裏時,怕冷似的縮緊了身子。
“終於定下黑市的買家,要做移植手術了嗎……?”
“……不……”
“也是。我身體太差,器官應賣不到好的價錢……”
“……”
“幾月份了,好冷……”
柳生的聲音在他耳邊紛散盤旋,那麼清淺。
車窗外的星光漸漸變得黯淡。
余光瞥見柳生的側臉,祈願似的抬起一隻手,捂住左邊的心房。
咚咚。咚咚。
仿佛聽得見,那掌心下愈加放大的鼓動之聲。
夜色中寧靜而清秀的五官,還有他微垂的失神的眼睛。
——咚。
好像某種不可能發生的偶然,林琛的心臟也痙攣似的停跳了一拍。
“到了。”身後的任曦突然開口。
就算不情願,他也不得不踩下減速,緩緩將車靠邊。
從駕駛座下來,第一件事便是幫柳生開門。
依稀看到一旁的任曦,滿臉不屑的冷笑。
“……一個兩個的,難道都瘋了。”
他只裝作沒聽到,扶著柳生的肩膀走上醫院臺階。
作者有話要說:哎,又不可救藥地狗血了一把= =
啥?要看陸渣?急什麼嘛,下章再放……
後三章每章3-5000,陸渣大量出場有,狗血男女配被炮灰有,20章準時結尾=v=
不出意外應有2個番外,陸渣番,日常生活番和林渣番其中一個,看我到時候對哪個更感興趣吧=v=
所有渣都得好好虐之才行啊……扭啊扭那個五月病(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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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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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到刺眼的牆壁,走廊中匆匆穿行的醫護人員……普通醫院該有的景象,卻讓身邊的男人格外不安。
他為什麼總是害怕著醫院?
作為人質的這一年中,也是如此。每每來檢查身體,柳生的反應都很排斥。
明明是個為人排憂解難的地方,看起來卻比任何病痛都讓他難以忍受。
——為什麼呢?
林琛不禁轉臉凝視。
柳生雪白的側臉被頭髮蓋住,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夜裏的走廊比平時更冷,角落裏傳出值班護士切切低語的聲音。
男人柔弱細瘦的身體,不為人知地打了個寒戰。
“放心……不會拿走你身上任何器官……”林琛把唇貼近他的耳側,竟是哄騙小孩子的溫和口吻:“很快就會結束的,我保證……”
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柳生只是機械地朝前邁步。
走了一段,想起什麼般地平靜地回頭。
“會見到陸源嗎?”
本就不大的聲音在病院裏響起,更顯淒清。
“……什麼?”林琛的心像被誰重重捏了一下,愣在原地。
“你不用瞞我。就算是廢人,也猜得出剛剛來的女孩子……和任藍有關。”柳生淡淡垂下眼簾:“她不放心就這麼離開陸源……所以是時候給我最後一擊了?”
“……也許吧。”
“嗯。”
柳生了然的神情,讓他心底猛然揪緊。
很想騙他說,不是這樣。
可以自己對任藍的瞭解,實在無法否認。
如若任藍真的要讓柳生消失……他能怎麼辦?還要違逆不成?
不可能吧。做不到的。
從很早開始,他就已經不會反抗任藍了。
雖說和柳生呆著的日子裏,他對任藍的心情,已沒有之前瘋狂。
說是被淨化了也好,被感染了也好……就算不再愛,卻也沒有把握一定能拒絕。
畢竟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劃下過不可磨滅的痕跡。
走走停停,終是不可避免地到了任藍的病房前。
任曦不知何時已沒有跟在身後。
病房裏的人好像一直等著,聽到了動靜,立即拉開了房門。
“你來了?小姐讓你一個人進去。”
開門的人是個魁梧的中年男子。
林琛不知為何,緊了緊摟住男人肩頭的手臂,無法放開。
“……幹嘛?”中年人用質疑的眼神看了一眼他,生硬地重複:“沒聽到我說話嗎?他一個人。”
手掌底下感覺到柳生些微的掙動,幾根柔弱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臂,輕輕地使力,將他的五指剝離。
“去吧。”
男人特有的清淺微笑,在眼前一閃而過。
他被莫名的憤怒團團包圍,後退了一步,目光不可置信地追隨著前方單薄的背影,一直沒有挪動。
“……不……”
察覺到自己聲音的一瞬,房門重重地關上。
“任藍……!”回神撲上去,他在值班護士詫異的眼神裏重重敲門:“喂,讓我進去!”
冰冷的門自始至終,一動不動。
值班護士嚇得趕緊跑開,過了片刻,便出現了好幾個人,在背後警告他。
“開門!柳生……!”他又狠狠地一拳砸上。
身後的人開始動手把他拉開,他試圖掙脫,終究徒勞。
如果今天真的是最後的見面……
那麼也是他自己,親手把柳生送到任藍手中。
說什麼想要補償,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有改變。
為任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一次一次,直到失去自己的所有。
****
“……就這麼,乖乖地來了……?”
遣走了剛剛的中年人,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方才開口。
聲音虛弱,卻依然有她特例獨行的輕慢。
他輕緩地歎了口氣,好久,才抬起無神的雙眼。
“你還好麼。”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還好麼?”她惡毒地反問,旋即輕輕笑了:“呵,我忘了你是個瞎子。”
“……”
“怎麼?現在是不是得意的要死,覺得我的惡報來了……?”
說話對她而言,仿佛已是很困難的事情。
可她的吐字那麼淩厲,那麼清晰。哪怕到最後,都不願服輸於人。
……輸?他為自己的判斷嚇了一跳。
任藍她,輸了什麼?
真正一敗塗地的人,難道不該是他才對?
“……陸源……還沒有原諒我……”突然換成疲倦的音調,病床上的人緩緩地開口:“我早知道,他最不喜別人逼他,卻還是走了你的老路……但是,我和你在他心裏,又不一樣……”
“……”他微微一驚,抬起頭來。
“他怪我關押住你,到現在了,連來醫院看我一眼也不肯……過去他不忍心同我一刀兩斷,都是因為憐憫……只是我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不。”他終忍不住默默搖頭:“他很欣賞你,也很喜歡你……在我面前,他提起你的名字,是最多次的。”
“用不著同情我!”任藍好似一下激動起來:“尤其是你!我告訴你,他越這麼對我,我越不想告訴他你在哪里!我能讓林琛對你為所欲為,也能讓你就此消失!我原本,就是這麼想的……!”
是麼。果然。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麼也不知道!!”任藍從床頭坐起,一把扯掉手臂上的吊針:“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找到多麼絕望嗎?!你知道他天天把自己關在畫室裏,一夜一夜合不了眼嗎?!”
牆邊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後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般,溫馴地垂下了眉眼。
又是這副表情……!她加緊幾步,搖搖晃晃地走到男人面前。
然後掄起骨節嶙峋的胳膊,仿佛要在那清秀的臉頰上,落下狠狠一掌。
片刻之後,卻還是黯然地放下。
“……我沒辦法讓他幸福……只讓他恨我,可是為什麼呢,我明明只要看到他快樂的樣子就好了啊……”
他沉默不語地聽著任藍的話,就好像傾聽著某段時期的自己。
可是除了悲憫,他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我沒辦法想像,他一直恨我到死去……你明白嗎?”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靠著牆壁,靜靜地聽著。
“一直到我死了很久很久,他想起‘任藍’這個名字,還只是怨恨而已……”女子捂著漂亮的臉龐蹲下,讓失聲的痛哭從指縫間流瀉:“我沒辦法想像,沒辦法啊……”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突然站起來,任藍深吸一口氣,手指攀上他的脖子。
像要做掐斷它的準備一樣,冰冷地在喉管處遊移,輕輕地加力,而後又放鬆。
“真恨不得你死。”
“……”男人只是垂著面龐,神情無比悲傷。
“可是,你是這世間唯一的解藥……解得了陸源對我的恨意……”
置於頸間的手指陡然失力,他感到溫熱的眼淚流進了脖子。
“我要你替我解開陸源的恨,我要你用我的眼睛,牢牢看住他的後半生——”一字一句地說出口,任藍壓低的音色,簡直如厲鬼一般:“只能用我的眼睛去看……若你讓我失望,若你不能使他開心,我即使下了地獄,也不會放過你!”
用她的……眼睛……
“什麼意思?你不會是要……”
仿佛是當頭一棒,他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下減輕了。
女子柔軟的身體滑落在地,重重的,“砰”的一聲。
“任藍……!?”
沒有人回答他。
“……來人……快來人……”
聽不出那顫抖的音色竟屬於自己,他慌亂地摸索到門邊,差點滑倒——
“醫生!醫生!!有人昏倒了!!”
……
……
多少年了,他不曾大聲說過話。
其實,也並不習慣太過激動的情緒。
所以喊完醫生,他連心臟都在隱隱作痛。
好在立即有人過來,不光抬開了任藍,也把虛脫在地的他一同帶走。
之後發生的事情,他無法用語言很好地表述。
莫名地就被人按到了病床上,冰涼的器械在他同樣冰涼的眼皮上劃過。熟悉的感觸,熟悉的流程……
還有這似曾相識的手術臺。
他在鮮紅和黑暗交錯的世界裏,不斷不斷地下沉。
依稀聽到陸源焦急的聲音,在喚他“柳生”。
是不是錯覺呢?他和陸源,明明已不再會見面了。
他離開之後,任藍又撒手人寰,那麼陸源……會變成怎樣?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為陸源擔憂。
兩人共渡的每個瞬間,如同清晰的膠片,在腦中依次閃過。
口口聲聲說著永不原諒他的陸源。
握緊他的腰,一遍遍從背後侵入的陸源。
沉痛地抱緊他,求他不要離開的陸源。
給他光明和希望,又把他的自尊和自由一手捏碎的陸源……
風拂過海面,手握畫筆的年輕人發絲飛揚,眯起眼眺望的樣子,顯得那麼高興。
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微笑——
回憶好像糾纏而至的荊棘,就從那些荊條上,開放出無數朵暗夜裏的花。
長長的荊棘捆住他的身體,讓他無處可逃。
本以為自己很容易隨遇而安,詭異的悲切,還是止不住地湧上來。
“你要用我的眼睛去看……”
陡然出現了任藍的臉孔,女子絕望的呼喊,又在耳邊淡淡響起。
“不要!”他失聲驚呼,猛然坐起身。
刹那刺入瞳孔的光煙,繽紛溢彩。便有一種徹骨疼痛的感覺,在眼球裏爆裂開來。
“……啊……”下意識地,他伸手遮住眼睛。
在黑暗中適應了晌久,他一點點地回憶著剛剛刺眼的光明。
怎麼?什麼?難道說……
他幾乎是倉皇失措地放下手來。
模糊的影像開始重疊為實物,遠遠近近,包括病房裏單調壓抑的白。
……白……?
愣愣地低下頭去,映入眼簾的是過於細瘦的指尖,往下看去則是包裹著手腕的病服,好像是略過寬鬆,深藍色的紋路分外明顯。
他心臟停跳一拍,登時忐忑不安。
被囚禁後,他一天天更加自閉。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可是這一次,卻顯然不是幻想。
不是夢……
是林琛帶他去見任藍,任藍又說,要把眼睛給他……
全部都,不是做夢。
“……嗯,好。我明白了……”
走道裏有聲音由遠及近,可以判斷出,來者正打著手機。
“……我正要去看柳生……回去再和你說……”
他下意識地轉臉,等待一般地盯緊了房門。
“……他?手術很成功……但身體還有點小狀況……沒事……醫生說了,就這兩天……”
嚓。鎖頭輕微地朝外轉動了一下。
然後房門應聲而開。
“……嗯,那我這就掛……”
若無其事的說話中止在一半。耳邊聽到什麼東西轟鳴而過的巨響。
他就這樣和打開門之後就呆立在原處的男人,四目相對。
本以為分離的日子,已經久到讓他記不清陸源的臉。
如今看來,卻絲毫不覺得陌生。
漂亮的眼瞳,挺秀的鼻樑,抿成一條線般薄薄的嘴唇,比年少時愈發清俊的輪廓……
陸源只是成長得更加光彩奪目了而已。
陽光從窗外淡淡地斜射進來,不絕的巨響裏,仿佛有列車碾過他的身體。
“……陸源……”嘴唇不受控制地動了動。
“……”門口的人只是瞠目結舌。
然後修長的指尖一顫,手機應聲掉地。
啪的一聲,兩人都回過神來。男人慌不擇路地彎腰去撿,撿完屏住呼吸,又抬頭去看他。
他被這直接的凝視弄得有些尷尬,先行轉回目光,淡淡地開口。
“任藍……怎樣了?”
“……呃?”
愣在門口的人有點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
“嗯。我是想問,任藍……”他垂目看著自己的指尖:“她還好嗎?”
陸源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三天前突然大出血,搶救無效……”
“是嗎。”
雖然這也在預料之中。卻還是覺得有點難過。
他再次抬起清澈的雙眼,平淡地直視向陸源。
“所以,你現在沒人陪在身邊了?”
“……什麼?”男人的眉梢微微蹙起,一副琢磨他話中真意的模樣。
“可以啊。如果要我陪著你的話。”
“你……”陸源大吃一驚地睜大眼:“你說什麼?”
他笑了笑,沒有任何感情起伏地重複:“陪著你。”
“……”
“我對任藍做過承諾。”
“……”
“只要我還活著,就用她的眼睛,替她陪在你的身邊。”
陸源的臉上並不見半分驚喜,反而愈發陰鬱。
“這麼久沒見,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些?”
“……”他說錯了什麼嗎?
還是說,果然只有他不配呆在陸源身邊。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病床,臉上的表情過於沉痛,竟讓他隱隱心驚——
“讓你留在我身邊的理由……只是因為……你和她做過約定?”
“……嗯。”他覺得問題有些奇怪,可還是淡淡地回應了。
“你連恨都不屑於恨我了……是麼。”
怎麼突然……說起恨來。
從何而來的恨?他用沉靜的目光追隨著男人逼近的身影,任由手腕被攫獲,捏到生疼。
“不要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猛然將他拉進懷裏抱緊,陸源的呼吸烙在頸間,絕望而憤怒:“被林琛帶走的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
“柳生,告訴我……”
他麻木地越過陸源的肩頭,看著天花板,輕輕搖首。
“我忘記了。”
一切,什麼都……
依稀感到抱著他的溫暖身軀一震,更加用力地將他箍進懷裏。
骨頭咯吱咯吱的作響,他甚至懷疑,自己會被這樣捏碎。
“我忘記了。你,林琛,很多很多的人……”
真的很
18、Chapter18 ...
多。給他留下刻骨銘心傷害的人。
就算會立刻死在陸源手上,他也依然一字一句地說下去——“上帝給我一次新生,我必須感恩,並好好地活下去。”
必須得這樣不可了。
忘掉所有痛苦,寬恕所有的人,然後,就以今天為起點,重新開始……
陸源不肯放鬆的手臂中,他緩緩閉上虔誠的雙眼。
——主啊,請務必恩賜於我,這一切所需要的勇氣與動力。
作者有話要說:還兩章!!!!!!!!!!!!!!!(搖頭丸
19
19、Chapter19 ...
19
柳生出院之後,陸源把他帶回原先的別墅。
男人的身體稍微養好了一些,走神的毛病也沒開始時那麼嚴重。可能從未期待過可以重見光明,意料之外的驚喜,給了他無形中的信心。
原來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想像中那樣絕望。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巧合,出院那天,正值七月。
……竟又是七月。
陸源很清楚,在他無法參與的那一年當中,柳生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現在每個周日,他都會陪男人到附近的教堂做禮拜。
他雖然是藝術家,卻是無神論者,不管前方的唱詩聲多麼動人,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身邊低頭祈禱的男人而已。
現在才發現,越是強迫對方,事情就越適得其反。所以,只要男人留在這裏,對他來說就很足夠。
可柳生的神情卻一直平淡,有他,抑或沒有他,似乎完全變成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記憶裏的柳生,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個人的臉上,應總是帶著疲倦而悲傷的表情,做.愛的時候反應生澀,苦惱於不能按他的要求,表現得再好一點;那個人應總在求他不要走開,著迷地看著他,把他比作自己的陽光和空氣……
可現在他只是男人兌現諾言的幌子,若非不得已,連對視的機會都沒有。
好像在某段時間,原先那一個柳生已徹底死去。
讓心臟很疼痛的憤怒,藤蔓一般地纏住了他。
以前的柳生,只要他就夠了。而現在,他根本猜不出男人想要的東西。
“願主保佑。阿門。”
最前排的牧師緩緩吟誦著禮拜結束語。
“……阿門。”
耳朵裏聽到男人清淺的聲音。
人群零星散去,周圍的一切都鮮活起來,他站起身,笑著沖柳生伸出一隻手——
“我們也走吧。”
“……嗯。”
男人垂下雙眸,瞥一眼他攤開的掌心,遲疑片刻,才輕輕地把手放了上去。
他收攏五指,感受到男人過於纖細的骨骼,冰涼地臥在手掌中央,簡直像是沒有實感。
“冷嗎?”不禁問出口來。
男人用清澈的眸子看過來,搖了搖頭。
以前從沒有好好地看過他的長相,如今才發現,柳生的眼睛,原來是這麼的明亮和美麗。
“現在是八月底。”柳生垂眼看向腳尖,輕輕地提醒。
“啊,是啊。我怎麼給忘了。”他苦笑了一下,也轉回目光。
不確定,柳生對自己還是不是原先的感覺。
甚至於更曖昧一點的話,也說不出口。
再會之後,他們兩人便完全陷入了這種怪圈。
……也許煩惱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走出教堂,澄澈的天空立刻將整個人包圍,耳畔聽到海浪的聲音,在不遠處拍打著沙灘上的礁石,還有光腳玩耍的孩子們,每撿到一個稀奇的貝殼,就會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來。
這應是柳生……最中意的風景吧。
想到此處,他用余光瞥向身邊的人。
男人微微眯著眼,遠眺著蔚藍色的海面。
“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和這裏很像。”
“嗯?”他沒想到柳生竟會主動搭話,心頭一顫,握緊了手中的指尖。
“我有沒有和你提起過,和你初遇的那天,我曾在想著,要怎樣自殺。”
“……”他搖了搖頭:“沒有。”
一次也沒有過。
這段感情剛開始時,心中除了憤怒,自然還有疑惑。
他搞不懂為什麼才見了幾次面的男人,就可以愛到這個地步。
後來兩人的糾葛越來越深,漸漸地,這個問題也淡化了。
“我想過無數遍,要怎樣結束掉自己這段枯燥的人生。從八歲一直到八十歲,我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不同……可是,如果要死的話,我有那麼大的勇氣自行了斷嗎?……就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情,一眼看到了海邊畫畫的你。”
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男人順了順被海風吹亂的頭髮——
“這些話,聽起來是不是很荒唐?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因為想死的話,自己去死掉不就好了。害怕鮮血流出的那一瞬間,所以不敢死……被誰聽到,都會覺得‘這個人真是懦弱’吧。”自嘲地低頭笑了笑,柳生沉靜的臉容有一點悵然:“但是,後來對你放不了手的心情卻都是真的……看到你之後,我重燃了活下去的信念。不,不光是因為你,而是我對你的人生,深深地著迷了。”
終於一口氣全部說完,男人的表情如釋重負,顯得很輕鬆。
陸源只感到胸腔裏有苦澀的東西越漲越大,壓抑著心臟的搏動,一陣陣抽痛起來。
“為什麼……一直不跟我說?”
“本身對你就不公平的事情,說出來豈非讓我更顯得卑劣……”深吸一口氣,柳生緩緩地抬眼:“我開始對你,並不是純粹的愛情……”
“……”
“我那時愛的,是你的生活和色彩……我不想一個人在黑白的世界裏活下去,我想要改變,又害怕被自己猜透的一輩子……所以,便強把你拖在身邊。”
“……”
“結果到頭來,什麼也沒有變。”男人又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的價值觀太消極,結果把你也連累了,真對不起。”
真相在心底壓了太久,一旦下決心挑明,竟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柳生略微歉疚地歎了口氣:“我……太囉嗦了。”
“怎麼會。再多說一點,也不要緊……”陸源聽到自己極力壓制的聲音,怎麼努力,還是有些微的顫抖:“你這些天,都不怎麼開口說話……我……其實是我先對不起你……”
現在的他,也只剩下這類懺悔的語言,可以去說。
以前從沒有想好好瞭解過柳生。
原來男人想要的,不過是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色彩。
那些流淌在他日常生活裏的東西,只要那個人願意,他可以全部給他。
“你還想要嗎?”難以平復的心潮下,他壓低聲音問出口。
“咦?”旁邊的男人仿佛被驚嚇到。
“我說……你還想要我的人生嗎?”
“……”男人的驚訝愈發嚴重,大大睜開清秀的雙眼,忘了回話。
“……跟我來。”實在等不下去,他一把拉過對方,大步流星地掉頭離開。
沿途的風景如同一張張油畫,匆匆掠過,又迫不及待地朝兩側散開——他捏著柳生細瘦的胳膊,用一種刻骨銘心的力度。
好像這樣,就能讓他的名字永遠被記住。
臨到庭院裏,他陡然停下了腳步。
安靜地跟在身後的柳生,就這樣撞上他的後背。
“抱歉……”
習慣于聽到男人動不動就出口的道歉,他轉過身去,按住對方瘦削的肩。
極度認真的眼神,只一瞬,就牢牢捉住那雙清可見底的眼睛。
“陸源?”男人疑惑的樣子,和貓非常的相似。
他深深地吸氣,又輕輕地吐出。
“本來不想給你看這些……”
“?”
“感覺像在炫耀自己的真心一樣……一下子,目的就不對了。”不管對方是否聽懂,他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開始……只打算畫給自己看,然後一生珍藏在這裏,不讓任何人知道……”
“……”
就和柳生那時的心情一樣。
捆綁住所愛的人,再把真相作為一個秘密,永久地埋藏。
他深深地看著眼前的人,抬起下巴,在那白皙的額頭上烙下一個輕吻。
“這是我現在擁有的,最繽紛的色彩。”
“……!”男人清淺的呼吸,好像猛然屏住。
“只要你想要,我會把它……全部給你。”
他取出鑰匙打開畫室的門,零亂在地的畫筆和調色盤,爭先湧入室內的陽光,還有……滿室的畫。
一張一張色彩各異的油畫,牆壁上的,畫夾裏的,被風吹在半空中的——
無一例外,都只有一個人的身影。
他睡著的姿態,眺望的神情,還有彎腰從庭院裏拾起一片花瓣的瞬間……
全是他,都是他,只有他。
四周一片安靜。
奔湧的色彩鮮明而溫暖,將跳躍的陽光層層包圍。
就好像這三年所有的不真實,倒退著變淡,直至無色。
剩下的唯有眼前無數張飄舞的畫作而已。
“……”柳生被太過熱烈的情景驚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邊。
任藍竭斯底裏的叫喊,似乎就在耳畔。
是了,那時候,她是這樣說的。
——他天天都把自己關在畫室裏,一夜一夜地合不了眼。
畫室……是指……這一個麼。
心臟的跳動不受自己的控制,愈發激烈。他伸手捂住胸口,蹲□細細地端詳腳底的一張。
每一個細節,每一點用色,都能讀出強烈的感情,直指向他塵封已久的內心。
“陸源……”動了動嘴唇,沖著眼前極亮的陽光,吐出微弱的字句:“你這是……”
“還要我說的多明顯呢。”那個人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是個不會表達的人。可是,我卻很清楚……”
很清楚?
“就算再怎麼痛苦,我和你也會一生糾纏下去。”
頓了頓,陸源微微用力地重複——“是一生。”
所有的傷害,所有的折辱和不原諒,都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眼前的忽明忽暗過了好久漸漸消去。他放下手中的畫紙,一點點站起身來。
以前做那些的夢,原來不全是空想而已。
一直以為是恨讓陸源失去了理智。
卻從沒想過任何一點相反的可能。
他那卑劣到塵埃裏的愛,原本只配得到黑暗的懲罰。
怎麼會得到回應,又怎麼會就此開出花來?
完全傻掉地蹲在原處,旁邊有淡淡的暖意靠過來,像要支撐住他身體的重心,輕輕摟住他的肩膀。
“不用著急回答我。我可以等你到慢慢接受為止。”
“……”
“如果,你還願意接受我的色彩……請一定說出來,讓我知道。”
“……”他沉默不語地挪開了眼神。
“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見到今天那麼坦率的柳生。”陸源低下頭來,沖他微微一笑。
明亮到刺眼的笑容,猝不及防,撞入他的心臟。
他突然發現,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奇跡發生,那一定不是指雙目複明。
而是重新愛上。
固然,目前的狀況還無法算是愛,但是死水般的心中,的的確確,泛起了久違的漣漪。
20
20、Chapter20 ...
20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流逝,轉眼間,已是驚蟄的節氣。
午後兩點三十,這裏久違地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庭院裏充斥著冰藍色的水意,層層氾濫開去,熏得人頭腦暈沉。
他盤膝坐在窗口微敞的房間裏,攤開手掌,讓飼養的金絲雀啄食手心裏的菜籽。
照料許久的鬱金香,昨日也開花了,淡淡的水汽裏,整個空間都縈繞著令人迷醉的芬芳。
他這半年來,臉色已比之前稍顯紅潤。可體態依然瘦削,隱約看得到手腕上突出的骨節。
有人輕輕地推門進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一定是陸源。
“比賽,結束了?”
最近被請去給全國性設計大賽做評委,陸源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
“……”那個人只是一言不發地走過來,在他身後彎折了雙膝跪下。
屬於陸源的熨帖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到他後背的肌膚。甚至能聽到對方胸膛裏的心跳,一下一下,那麼用力。
然後,陸源便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把臉龐埋入他的頸項。
柔軟的發絲蹭得他發癢,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脖子。
“好累……”陸源低低的聲音吹拂過耳邊。
“……”他稍微轉過眼去,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容,微微笑了笑。
都是成年人了,壓力大起來,竟還會跟他撒嬌。
這麼長的時間裏,他變了,陸源也變了。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黑暗裏唯有陸源的廢人,陸源也不再想盡辦法地傷害他。
捆綁著他們的東西改變了。
從畸形的欲望和愛,到現在的……
現在的……什麼?
他低頭掃過摟在腰間的陸源的雙手。
這難道也算是愛情麼。
恐怕……不算是吧。
只是就像陸源那天講的,不管怎樣,他們的一生都會有所糾纏。他們之間愛與不愛,似乎早沒有那麼必要。
陸源很久沒有抱他。
說是奇怪,卻也不儘然,說實話,他並不習慣情事裏火熱的感覺。
每一次被迫打開身體,承受陸源強勢的進入,卻很少主動地對這種事情有所渴求。
偶爾看到影視作品裏,情侶間縱情的親吻和愛撫,也覺得相當不能理解。
仿佛不是個正常的青年男性,他的欲望近乎於零。
也許,他更喜歡現在的肢體接觸方式。
“柳生……等工作告一段落了,陪我放鬆下好不好?”
“什麼時候?”他輕輕地問。
“下周……你做完禮拜之後。”男人的臉依然伏在他的頸窩裏,聲音悶悶的:“我們去遊輪吧。”
“咦?”
“我買好了票……只有三天而已。”
“很貴吧?”他微微睜大眼睛。
“……你不要管那些。”
說是沒什麼理由反對,其實也沒有拒絕的機會。他低頭去看地板上蹦跳的金絲雀,不再說話。
“柳生養的鬱金香開了,好香。”沒有放開摟著他手,陸源突然淡淡地道。
“溫暖的房間比較適合養花。”
“……”
他放鬆身體,把重量交托給身後的人,低低歎了口氣。
“怎麼了?”
“希望這場雨下得不要太久。”
“嗯?”
“你總忘記心血來潮時沒完成的畫,到處亂丟,很容易受潮。”
陸源緊了緊手臂,下頜又擱上他的肩膀:“最近天天看你去畫室,是在幫我整理作品?”
“嗯。”他點點頭:“不然的話,很可惜……”
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裏,氾濫的雨聲讓人想安靜地閉上眼睛。
他們之間,仿佛沒有更激動人心的話題可說。
但是多了許多許多,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細節。
“還想聽巴赫的音樂嗎?”
昏昏欲睡的溫暖中,他聽到陸源微笑的聲音。
“什麼?”
“……柳生以前經常彈奏的那一首。”
“啊……”
他恍然地應聲,卻沒明白地表示想或不想。
陸源眼睫微垂,深黑的瞳孔好似兩潭湖水,就在這麼一個極近的距離裏,認真地看緊了他。
“柳生……”
散漫的聲音在耳邊飄渺,一直被無緣故地呼喚,他忍不住稍微迷惑起來。
“今天是怎麼了?總是在叫我的名字……”
“唔……”男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似的,彆彆扭扭地轉開了目光:“我……”
“真的沒事嗎?”自然而然地開始擔心。
“……”急切的雨點敲打著窗玻璃,陸源沉默了好久,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地道——
“林琛……來找過我……”
“呃?”他僵直脊背,愣了。
“他覺得我無法照顧好你以後的生活,想試圖聯繫上你,把你帶去美國……”
“他要去美國嗎?”手中的菜籽不知何時被小鳥啄光,他轉過頭,臉上帶著安靜的驚訝。
“他辭掉了任家的工作,也收到了美國企業的聘用通知……”陸源聲音小小地解釋著,忽地用力搖了搖頭:“不,問題不在這裏。……唉,我就知道這種事情說出來,只會讓自己後悔。”
他的驚訝沒有褪去,只清淺地問:“那,為什麼還是跟我說了?”
“我不想你因為痛苦和束縛呆在我身邊。你的人生,應讓你自己決定……之前想對你完全掌控,是我失去了理智……可是,我又害怕,怕你真的答應他……”
身後的胸膛微小地顫抖起來,他一驚想要回身,眼前一黑,已被陸源的右手牢牢蒙住。
“……不要看。”
“……”
“這麼丟人的樣子,我不想讓你看見……”
“……”
“我算不上溫柔,也不能說體貼。以前的幾年,又對你實在太差……那時候我還能仗著你喜歡我的資本,可是現在,我完全沒有信心。”
“……”
“他和我說,當時雖然把你帶走,可大部分時間,他都沒有虧待過你……”陸源的音色壓在喉嚨深處,愈發低沉:“你後來,也慢慢對他很是適應……所以,你如果答應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個在他心裏無所不能的陸源,口口聲聲地在眼前說著“害怕”。細微的不可思議,便藤蔓一般地打心底生長出來。
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情感,啪地在胸口綻放出淡白色的小花。
林琛……?
他歪著腦袋,努力思索了一下,因實在想不起那張臉,只好作罷。
說起來,他從沒有用心觀察過林琛的模樣。在他心裏,林琛一直是個特例獨行的奇怪的男人。
帶他走……?為什麼?
亂七八糟的思緒讓他頭腦一片混亂,半晌,終是輕聲地說——
“我以為,他討厭我。”
“哈?”陸源有點愕然地抬頭,鼻尖擦過他的臉頰,四目相交。
“嗯……”突然不好意思和他對視,柳生挪開自己的雙眼:“我讓任藍那樣痛苦,他也許想帶我離開,好好地折磨我一番吧。”
“……哈?”陸源臉上,旋即浮現出更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我倒覺得他對你……”說到一半,臉色陰沉了一下:“算了。我幹嘛幫那傢伙說話。”
“不會去的。”像要安撫身後人不安定的情緒,他伸出細白的手掌,輕輕搭在腰間的手臂上:“我不會和他走的。請相信我吧。”
“……”
看不到陸源的表情,也不知那個人有沒有好過一點。
只是擱在自己肩處的下巴又沉了幾分,想跟他連細胞都黏到一起似的,用力地用力地貼緊彼此的每一寸肌膚。
“……柳生……”
從鼻腔裏發出的,簡直不像陸源的沮喪音色。
“嗯。”撫摸著腰間的手臂,他儘量放柔了聲調:“我在這裏。”
“可以吻你嗎?”
“……”正來回安撫的手掌一頓,他僵在原地,數次張口都沒有說出話來。
又不是聽到了什麼爆炸性新聞,淡泊如他,卻因為一句話緊張成這個樣子……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很好笑吧。
可是陸源熟悉的氣息從頸後柔軟地吹拂過來,來到面頰,侵入唇齒。
身後的熱度離開,是因為男人跪直了身體,然後他的下頜被一隻手捉住,力道不大地捏往旁邊——
“不要走……”
眼盲時聽過同樣的措辭,可如今深深看著他的陸源,脆弱和不安全都暴露無蹤。
薄薄的兩片唇旋即壓下,重疊在他同等的部位,溫柔到讓人想要哭泣的一個吻。
冰涼的霧氣散去,窗外雨聲淅瀝。
“……我愛你。”
比任何經文來得更虔誠的表白,不知為何聽起來如此沉重。
哪怕再一次墮入地獄,那些絕望的感情也比不上這句話的萬分之一。
手被拉過去,貼緊陸源緊致的胸膛,那個人胸腔下的心臟,仿佛跳動在他冰冷的掌心裏——
只是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陸源的臉。
悲切、自責、痛苦、還有愛意。
原來……他們都一樣。
無聲地張開雙臂,回抱住眼前的男人,他突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鎖住心房。
之前刻意忽略掉的那些情感,一旦開閘,竟瘋了似的奔湧進血液。
“陸源……”
恍惚中,他回應般地叫出口。
好像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卻一瞬間找到了丟失的五感。
雨一直在下。
手心底下,陸源溫暖的後背抑制不住地微顫。
——我愛你。
竟能從那個陸源的口中,聽到這樣的字句。
巴赫幸福的曲調悠揚地在遠方響起,他情不自禁,淺淺微笑起來。
“周日……陪你一起去遊輪吧。”
“……嗯。”
沒有再多語言,之後可能也會一直平淡下去。
可是突然間有什麼改變了,不是以往灰飛煙滅的執著,也不是今日愈發鮮活的心跳。
而是,想和這個人在一起。
——經歷了所有的傷害和束縛,除了和你在一起,我別無選擇。
——就算不說,你也知道我一直是愛你的吧。
——感謝上帝,讓我在最美的年華,遇見過你。……陸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
終於寫完了,出長氣。。。
為了找回寫文的狀態才開了這篇,沒想到到最後寫的自己鬱悶到幾乎罵爹。。。。。
寫完的一瞬間發誓以後絕不再虐(不可能)!當然決心也只持續了三分鐘= =
嗯?為啥沒有H?昨天才聽說鄭州3月份跨省抓了32個寫愛蛐蛐的腐女,不敢頂風犯案…+_+
PS:新文獵奇歡樂向,奇幻+貓耳……心血來潮,所以開了=____,=捧場也可,興趣不高也罷。。總之,歡迎圍觀吧=v=
↓
——正文到此完結,陸渣的心路歷程番外待補-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