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達推薦指數:★★★★★★☆☆
忠犬攻X女王受,女王受寫的超級棒的啊嚶嚶嚶!大推不解釋๑Ծ◞◟Ծ๑
簡介:
本文輕喜劇,輕鬆不虐,HE一個刻薄、毒舌、性格悶騷的導演受,把被他潛規則了的忠犬小攻□成巨星的故事本文源自于作者一直以來的怨念:為啥被潛規則的都是小受,就不能有一個又毒舌又高高在上的美人受,把勤勤懇懇的忠犬小攻給潛規則掉嗎?然後成了大神的小攻還像沒成名時一樣,花心又毒舌的導演受跟女王一般招搖過市,小攻就像忠心耿耿的卷毛大狗一樣,搖著尾巴跟在後邊當小弟……
1狗熊救美
五星級酒店的大床周圍遮著層層紗幔,璀璨燈光仿佛鑽石,隱約映出紗幔之下火熱交纏的身影。
一聲聲低沉又銷魂的呻吟滿溢出來,帶著喘息的鼻音,那音色非常的特殊,富含磁性又華麗入骨,大概只要聽過一次的人就會印象深刻,難以忘記。這喘息和呻吟就像從極樂地獄裏傳出來的一樣,帶著些微痛苦,被愉悅衝擊的尾音微微上揚,哪怕是鐵石心腸的男人都不能無動於衷。
一隻手從紗幔中伸出來,修長的五指痙攣著,極力揪住床單,指關節都泛出了青白。雖然是男子的手,卻看得出骨骼秀頎、保養得當,和專業的廣告手模特相比都毫不遜色。
另一個男人略顯粗糙的手掌伸出來抓住那只手,在快感和亢奮的刺激下狠狠禁錮住那修長白皙的手腕,頓時留下了四道泛紅的指印。緊接著隨著一聲低吼,男人終於發洩出來,帶來一陣瀕死的痙攣和震顫。
……
"卡!"
紗幔被粗暴的扯開,段寒之和衣坐起身,揉揉自己青紅交錯的手腕,接著"啪!"的一聲脆響,冷冷的賞了男主角一耳光。
"段導!"助手驚慌失色的撲過去。
段寒之不顧整個片場驚詫的眼光,坦然自若的站起身理了理襯衣領口:"冰塊。"
場務立刻一溜煙低頭小跑過來,誠惶誠恐的把冰塊毛巾敷在段大導演手腕上。
"叫這小子明天不用來了,"段寒之居高臨下的指著床上那個新晉的當紅英俊小生,對副手吩咐道,"叫他回家等律師和毀約金去吧。"
挨了重重一耳光的男主角臉色更加青紅交錯:"為什麼?就因為我把您的手捏紅了?劇本裏不就是這麼寫的嗎?"
副導演臉色也無比精彩:"導演!前期宣傳都宣傳得全國皆知了,怎麼能拍到一半把男一號飛掉啊?合約,律師,製片人,還有媒體那方面……再說剛才那幕戲效果也很好啊,您看看!您自己來看看!"
策劃和場記同時低下頭裝作自己不存在。開什麼玩笑,段大導演的脾氣出了名的壞,前段時間才剛剛因為片場公開毆打明星而鬧得滿城風雨,甚至連辱駡記者都當做家常便飯,一般出入片場都是用腳踹門,誰敢在這個祖宗爺氣頭上的時候捋老虎鬍鬚?
"告訴記者他被飛掉是因為利用拍攝之機對導演動手動腳,"段寒之轉向當紅小生男主角,漂亮的臉上面無表情,"還有你剛才,真的勃 起了吧。"
"……"男主角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交替,更加精彩。
"還有你,"段寒之轉向男二號,"虧你還號稱什麼實力派,連激情戲都拍不來,只露一隻手的床戲有那麼難嗎?叫兩聲床有那麼難嗎?獅子大開口要這麼多片酬,買你身都夠了吧?下次再讓導演給你替身演床戲,小心我把你也一起飛了!"
男二號頭低得不能再低,努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只是一團空氣。
"今天就到這裏,解散解散,都回去吧。魏霖你們留下來商量一下準備開記者招待會,還有策劃,去跟製片人商量一下換主角!"
段寒之頭也不回的走出片場,然後重重摔上房門,砰地一聲巨響,充分表現出大導演此時蓬勃的怒氣。
"……"床上的前?男主角、現任影視當紅明星譚亦為捂住臉:"他不會真召開記者招待會控訴我吧?我,我不要毀約金了行不行?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
副導演魏霖理解的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他就嚇嚇你而已,他不會到處跟人亂說自己被男人非禮了的。"
"副導,您確定您真的在安慰我?"
"……不然你以為呢?"
策劃、場記和劇務蹲下身,同情的看著譚亦為:"段導演這碗飯本來就不好吃,沒關係啦,要不你去求求他吧。"
"你也是,搞什麼假戲真做啊。"
"你摸了他哪里?什麼感覺?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拍這種限制級題材就不要在乎這麼多嘛,都是男人摸兩下又不會少塊肉!"
"……都是他動得太有感覺了嘛……"譚亦為臉都要埋進褲襠裏去了,好好一個當紅小明星,耳朵根紅得要燒起來,"叫、叫得我一下……一下就……"
策劃歎了口氣:"臉皮不能比牛皮還厚的演員,果然不能和段導合作啊。"
"現在怎麼辦,都拍了一小半了,光這場激情戲就拍了快二十次了,真的要換主角?"
魏霖出主意:"要不給你段導的房卡,你晚上趁沒人的時候去他房間求求他吧?眼淚也好下跪也好,總之現在要是換演員,不僅僅是你,整個劇組都有大麻煩啊。"
"……這,這個……"譚亦為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房卡,咕咚一聲吞下口水,就像即將被按上案板的雞一樣閉上了眼睛。
"……事情就是這樣。"譚亦為坐在酒吧黑暗的角落裏,淚流滿面的抓著一罐啤酒,結束了自己的敍述。
衛鴻同情的點點頭:"然後呢?昨晚你真去了他房間?結果怎樣?"
譚亦為捂住自己戴著大大墨鏡的臉:"不要問我!"
衛鴻立刻作勢起身。
"別離開我!"譚亦為拼命抓住衛鴻,"不要在這個傷心男人的失意的夜晚棄我而去!好歹安慰我兩句吧,是不是兄弟啊你!"
"是兄弟就有八卦快上沒八卦製造八卦也快上嘛,"衛鴻重新坐下,挖鼻:"之後呢?之後你去段寒之的房間發生了什麼事?"
"……"譚亦為嚅囁著說:"他剛剛洗完澡。"
"洗完澡?"
"然後我下跪求他。"
"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跪得太猛了……"
"太猛了應該更顯出誠意來才對吧。"
譚亦為嚎啕大哭:"不小心親到了他的腳,被他大罵變態踢了出去……"
衛鴻摸摸雞皮疙瘩:"……果然很變態。"
"這不是落井下石冷嘲熱諷的時候吧!萬一真的召開記者招待會我可就完了哎!一輩子被打上同性戀演員的標籤了哎!你真的是我上下鋪四年的哥們嗎?是兄弟就幫忙想想辦法,不要只顧著冷嘲熱諷好不好!"
衛鴻攤開手:"我只是個只演過龍套的小角色啦,連你名氣的萬分之一都沒有,像段寒之那種國際性的大導演我只在雜誌上見過他,讓我怎麼幫忙?"
"……"譚亦為沉默半晌,"你就把這頓酒帳付了吧。"
衛鴻驚悚的看著他:"竟然有你這種摳門到家的明星!上高級酒吧卻只點十塊錢的啤酒!並且連這十塊錢都不願意請!"
"我要攢錢為窮困落魄的下半生做準備!"
"就是因為你這麼沒出息所以才會落得一個窮困潦倒的下場!"
"我又不是故意要沒出息的!"譚亦為拍案而起,中氣十足的咆哮,"就是因為大學四年都和你這種沒出息的兄弟混在一起才會更沒出息的好不好!"
"……"衛鴻默默的點著自己瘦小的錢包裏的寥寥幾張鈔票。他和譚亦為都是剛剛才畢業的影視學院學生,不同的是譚亦為運氣比他好,廣告比他多,名氣也比他大,這次還被國際大導演段寒之看中擔綱新劇男一號,差一點點就能成為家喻戶曉的一線演員。
如果不是在拍床戲時不幸的對著導演勃 起了……
如果不是痛苦下跪的時候不幸的親吻到了美人導演的腳……
衛鴻招手叫侍應生上帳單,突然瞥見不遠處一張桌子上的側影,愣了一下:"譚子,你看那人是不是有點眼熟?像不像安俊瑞?"
譚亦為回過頭,眯眼看了一會兒,那張桌子上面對他的方向坐著個戴墨鏡的男人,"……不會吧,安天王早上不是還在鄰市開記者招待會嗎?你沒認錯吧?"
"怎麼會認錯,我最喜歡看他的片子了。"兩人立刻湊到一起去,作偷偷摸摸狀,"他對面那個是誰?女人嘛?是女人嘛?女藝人嘛?"
譚亦為低聲驚呼:"是段寒之!"
雖然譚亦為也算得上新晉的當紅小生,演藝界一顆閃亮的新星,但是那畢竟是包裝出來嚇唬人的,要和安天王比起來,資歷和人氣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安俊瑞都紅了好幾年了,當初就是被段寒之從一堆白菜價的新人中挑選出來,主演了一個備受爭議的黑幫片然後一炮打紅的。
安天王此時的表現一點也不像天王,他急切的說著什麼,最後還忍不住站起來去拉段寒之。段寒之打開他的手,好像喝多了,動作搖搖晃晃的。
安俊瑞低喚:"寒之!"聲音痛苦壓抑充滿感情。
譚亦為驚呼:"有□!"
段寒之扶著桌面站起身,仰起頭,居高臨下的揮揮手:"床上的事請和床下的事區分對待,我們僅僅是合作過的導演和藝人,你以為你是誰?"
"可是寒之,我們這樣每個月見幾次面不是很好嗎?到底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還是你——"安俊瑞聲音危險的一頓,"——你愛上什麼人了?"
段寒之不耐煩:"沒有。"
"那為什麼一定要中斷我們的關係?因為上個月那起緋聞?你應該知道那是公司為了炒作新人才搞出來的東西,事先我根本就不知道……"
"安天王竟然是靠潛規則上位的,"譚亦為震驚不已,"和導演果然有一腿。"
衛鴻則感歎著抹了抹眼角:"演藝圈竟然也有真愛……"
可惜這真愛沒能打動段大導演鐵石一般的心:"別哭哭啼啼的像個女人一樣,安俊瑞,太難看了。你好歹算是個紫紅藝人,想跟導演糾纏不清一輩子嗎?沒我提攜你就不會吃奶了是不是?"
"我和你之間的事不僅僅是因為你是導演!……"
"我可以不是導演,但是你是藝人。別幼稚了安俊瑞,跟男導演糾纏不清好幾年,你都不怕被媒體曝光的?"
安俊瑞沉聲道:"我不怕!"
"我也不怕,"段寒之輕飄飄的說,"但是我噁心。"
"……"安天王明顯被打擊,石化在了原地。
"我提攜過的新人,凡是我看得上眼的,十有八九都心甘情願向我暗示過□易,當年的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段寒之攤開手,動作竟然很優雅,"好幾年了安俊瑞,人喜新厭舊的速度是很快的,我已經有點……厭倦你了。"
段寒之輕輕推開椅子,轉身外走去。他實在是喝多了,步伐稍微有點踉蹌,但是扶著牆也能往外走。
安俊瑞猛地起身追上去,表情有點絕望:"寒之!"
段寒之一揮手,酒醉後的人手足無力,沒能推開安俊瑞,反倒是被男人緊緊的抱住了:"我愛你,寒之,從我們第一次開始我就一直……"
衛鴻目瞪口呆的看這一出大戲。
"……一直沒法離開你,上次推掉那個大片的片約來給你演配角捧新人,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當時在片場那個新人看你的眼光跟你說話的口氣,我都忍不住想揍他!寒之,我不相信這幾年來你對我就一點感覺也沒有,寒之!"
譚亦為抖抖雞皮疙瘩:"太狗血了,安天王真是狗血片演太多了……"
段寒之皺起細細的眉,剛要伸手推安俊瑞,誰知道被安俊瑞抓住一低頭,就要吻下去。
衛鴻眼珠都要瞪出來了,這可是酒吧!公眾場合!就算燈光昏暗角落無人,這演藝天王擁吻知名導演的新聞也太勁爆了點吧!
"等等!我突然有辦法了!"譚亦為猛地一錘手:"我想到讓段寒之放過我的辦法了!"
"啊?什麼?"
"快去英雄救美!"譚亦為大力拍衛鴻的背,拍得嘭嘭嘭山響,"你快去英雄救美,然後就能在感激涕零的段寒之面前幫兄弟我求情了!對,快去!"
"段寒之那種人有可能感激涕零嗎?!"衛鴻再一次驚悚,"等等,為什麼是我去英雄救美?!假公濟私對導演發情的那個明明是你吧喂——?!"
砰地一聲桌椅翻倒的轟響,衛鴻被一記鐵砂掌直接抽飛,然後別無選擇的直直撞在了段寒之身上。
段寒之正扭頭躲避男人的強吻,結果一撞之下直接撲地,咚的一聲門牙不幸光榮負傷。
安天王大驚失色:"誰?怎麼回事?寒之?"
段寒之踉蹌著爬起來,一手捂著嘴,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來,順著白皙的手腕一滴滴往下淌。
衛鴻跌坐在地,然後在安天王和段大導兩人同時暴怒而危險的目光中顫抖著,慢慢爬起來:"晚……晚上好……"
安俊瑞瞪著他:"你是誰?"
衛鴻眉角抽搐了一下,看看安俊瑞,又看看段寒之。燈光旖旎下段寒之細眉微蹙,一張標準的美人臉粉光玉白,竟然能給人一種此人十分柔弱,此人楚楚可憐的錯覺。
衛鴻血氣方剛的少男心顫動了。
衛鴻一爪搭在段大導演肩上,直視著安天王,義正詞嚴擲地有聲的說:"我是他男朋友!"
"……"安天王張大嘴巴呆住了。
衛鴻拿出他在上部片子裏出演黑幫小龍套的氣勢來——那是他漫長龍套生涯中的唯一一句臺詞:"——你想對老子的馬子幹什麼?!"
2潛規則
段寒之一手捂著門牙,一手被衛鴻架著,譚亦為畢恭畢敬的推開酒吧門:"段大導,真的沒事吧?要不要我幫您老叫救護車?"
段寒之道:"滾。"
安俊瑞在酒吧裏呆愣半晌,突然追出來:"寒之……"
段寒之又道:"你也滾。"
"……"
安俊瑞陰沉的看著段寒之身邊一左一右兩個程咬金,臉色讓人不寒而慄:"新晉小生譚亦為,還有這個小男朋友,我記住你們了。"
衛鴻有點受寵若驚,忍不住道:"其實我一直很喜歡看你演電影的,你那個《千里追緝》我看了好幾遍,沒想到能被偶像記住,實在是……"
段寒之沒好氣的盯著衛鴻:"你以為我沒罵你你能犯傻了嗎?閉上嘴,少說話!"
衛鴻默默的別過臉去。安俊瑞看他們兩人一個攙扶著另一個,非常親密的姿態,禁不住醋火上升,冷哼道:"男朋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男朋友還能得意幾天。小子我忠告你一句,新人變舊人可快得很,別以為你現在能趾高氣揚,等你也被一腳踢走之後,小心別在道上碰見我!"
衛鴻剛想說什麼,段寒之淡淡的說:"他能得意幾天,這是我說了算的事,不是你說了算的事。"
安俊瑞一下子哽住了。
"俊瑞,你這幾年混得太順太好了,都妄想要騎到我頭上去了。我喜歡哪個小孩培養哪個小孩,有你置喙的餘地嗎?"
段寒之說話淡淡的,漫不經心的樣子,安俊瑞的臉色卻變得比什麼都難看。
"我當年捧你是因為你足夠聽話,別以為你現在羽翼足夠豐滿,就能對我的事指手畫腳了。我能捧你到上去,我就能拉你下來,說不定明天——"段寒之一拍衛鴻的手,"這個籍籍無名的小龍套,就能讓你天王巨星的地位取而代之。"
安俊瑞道:"就憑他?"
段寒之冷笑:"不信你走著瞧。"
四目相視,火花迸濺,就在這刹那間突然閃光燈一亮一滅,段寒之立刻抬手掩臉:"快走,記者來了。"
衛鴻還東張西望:"記者在哪?"結果被譚亦為結結實實一腳踢在屁股上,直接蹦跳著滾下樓梯。譚亦為前段時間省吃儉用攢錢買了輛大奔,就停在酒吧門前,這會兒三人逃難一樣擠上去,一直到關車門的時候還能看見身後鎂光燈一閃一閃的狂轟濫炸。
衛鴻坐在車上,擔憂的望著車窗外:"安天王不會被記者圍堵吧?"
譚亦為偷偷從後視鏡裏看一眼段大導演的臉色,立刻正義淩然:"衛鴻你到底有沒有敵我觀念!竟然同情這種對同性死纏爛打的變態,真是沒原則到姥姥家了!是吧段導?"
段寒之悠悠然道:"當年安俊瑞還是新人的時候,是我勾引他的。"
"……"譚亦為虛心求教:"那為什麼我稍微發下情,您就這麼深惡痛絕?"
"因為我喜歡主動,不喜歡被迫。"
譚亦為默默的回頭去開車,段寒之轉向衛鴻,饒有興味的打量他:"你姓衛,演過《斷腸水》裏的一個黑幫龍套,對嗎?"
衛鴻驚詫了下:"段導,您怎麼知道?"
"那天我去斷腸水的劇組探班,看到你對著牆角對臺詞,就那一句你想對老子的馬子幹什麼,足足聽你對了半小時,害得我晚上一閉眼腦子裏就複讀機一樣重複滾動這句話。"段寒之優雅的抽了張紙巾,一點一點拭去唇角的血跡,"雖然只有一句臺詞,不過演得還行,馬馬虎虎能過得去。"
衛鴻莫名其妙臉紅了:"我就演過那一個有臺詞的角色,所以……"
"你外形不錯啊,"段寒之擰著他下巴,翻來覆去的打量,"憨憨厚厚的,板磚似的,也人高馬大的,精氣神都挺好,怎麼沒那邊那個開車的小子紅?"
開車的小子淚了:"段導,我叫譚亦為,好歹曾經是您選定的男一號好不好。"
段寒之道:"是前?男一號。你已經被我飛了。"
"……沒有轉圜餘地了嗎?"
"沒有,"段寒之心平氣和的道,"其實我早就想飛你了,試鏡的時候感覺還行,你最近名頭正旺,你老師還曾經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輩,所以製作人也就順水推舟敲定你了。但是開拍的時候我發現你感覺不夠,不能進入角色。你看,主角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有深愛的未婚妻,另一方面他暗戀自己的同性上司,雖然被刻薄、毒舌、性格扭曲的上司刁難已久,卻任打任罵不還手。這樣天長日久的鬱悶情緒積累下來,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壓倒了自己的上司,這是影片的第一個小□……所以說,這個主角的性格應該是有點面、有點憨厚、喜歡內心默默腹誹但是又非常善良的。"
段寒之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喉嚨裏,譚亦為慢慢轉過臉,兩人同時目光詭異的盯著衛鴻。
衛鴻毛骨悚然:"你們看我幹什麼?"
"段導,這個角色……"譚亦為手指顫抖的指著衛鴻,"難道就是根據這小子為原型創造的嗎?!"
衛鴻站在酒店房間門前,抹了半瓶定型水的短髮根根沖天翹起,活像一隻緊張的刺蝟。
段寒之叫他來試鏡,一方面是譚亦為兄弟挺身而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另一方面大概是他想借機給安俊瑞一個教訓,安天王雖然已經封王了,但是段寒之早已在電影界封神,是絕對不允許自己一手□出來的人跟自己叫板的。
那天臨走時段寒之意味深長的拍著衛鴻的肩:"年輕人,你長相還說得過去,勤奮肯幹,願意吃苦,又是專門科班生出來的,不存在不論如何都紅不起來的道理,你欠缺的只是一個機遇罷了。譚亦為出道是因為有老師提攜,至於你能不能紅,就看你願不願意把握機會了。"
衛鴻把這話翻來覆去思量了好久,譚亦為不停給他打氣:"把握機會!段寒之好歹也是國際名導,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垂青,你可千萬別輕易放棄了!"
"……"衛鴻說:"我的理想只是當個酒吧歌手,你突然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讓給我,我吃不下啊。"
譚亦為攤開手:"我的理想還是當花店老闆呢,天知道我為什麼會跑去演電視?"
衛鴻沉重的歎了口氣:"你說,段寒之該不會是那天在酒吧裏對我一見鍾情,想潛規則我吧?"
譚亦為噗的噴出一口水:"你覺得你和安俊瑞相比哪個比較上相?"
"……安天王吧。"
"安天王又酷又帥,媒體稱之少女殺手,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歲女性無一不能通殺,就這樣的人材都被段寒之一腳蹬了,你憑哪點能被段寒之看上啊?"
衛鴻想想也是。回家後他接了個電話,一個平平板板的男聲在電話那頭問:"您就是衛鴻衛先生對吧?我是段寒之的助手,段導擬定於星期五下午十七點整在金莎酒店三零八號房面試你,請衛先生不要遲到。"
衛鴻點頭:"好的好的。"掛了電話以後環視周圍,這是他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裏租的一間單人房,陰暗潮濕東西雜亂,隨便放了張床再放個桌子,就只剩下轉身的空間了。
衛鴻一拳砸在桌子上,昨晚剩下來的速食麵湯嘩得一震,只聽他聲嘶力竭的咆哮:"老子要賺錢啊啊啊啊啊啊——!"
對於迫切需要賺錢的人來說,有錢的人就是大爺。
衛鴻在大爺的酒店房門前等了半小時,眼看指針一分一秒走過五點,又一分一秒的走過了五點。門口只出來過一個又高又壯保鏢模樣的助手,用昨天電話裏那波瀾不驚的平板聲音告訴他:"段導在接受電話採訪,你過一會兒再進去。"
差不多到了五點半,助手又推門:"衛先生,可以了,進去等著吧。"
衛鴻走進房間,大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的合上了。不愧是這個城市最頂級的賓館之一,房間裏燈光璀璨富麗堂皇,空氣中緩緩飄浮著不知道什麼花清淡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
進門直面就是一排長沙發,靠牆是一個水晶酒櫃,段寒之靠在酒櫃邊上,腰際輕輕的抵著牆,手裏搖晃著一杯紅寶石一樣晶亮的紅酒:"這兩天看報紙了沒?"
衛鴻下意識搖搖頭:"沒。"他眼睛往段寒之身上一掃,有點難以移開。段寒之穿了一件阿瑪尼煙色細紋襯衣,領口開了兩個紐扣,鎖骨深深的下陷進去;底下套著一條低腰牛仔褲,襯得腰細細的,腿長長的,肩膀寬寬的,說模特兒身材都不為過。
段寒之出道已經頗久,衛鴻估計他怎麼說都已經邁入三十的門檻了,但是看上去卻和衛鴻他自己差不多年輕。這人五官生得甚為好看,斜斜上挑的丹鳳眼,鼻樑挺直,薄薄的嘴唇,是個非常涼薄非常寡情的長相。
衛鴻想起報紙上說段寒之曾經替演員代戲,估計那是真的,這樣的長相哪怕不去當什麼導演,當偶像當模特都不成問題。唯一有缺憾的是藝人必須時刻保持親和力,外表看上去要帥要酷還要讓人想親近,而段寒之的眉目壓迫感太強,因為漂亮得太重,反而有種肅厲冷漠、讓人心神一懾的感覺。
段寒之仿佛沒察覺到衛鴻的目光,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茶几面上,"去看看吧。"
茶几上有一張報紙,大大攤開翻到娛樂版,粗黑大標題驚心動魄的寫著:國際名導段寒之酒吧挨打,疑凶是頂級人氣天王安俊瑞,還是新晉小生譚亦為?!下邊配了巨大的圖,段寒之捂著嘴巴,鮮血流得一手都是;臺階上站著發怒的安天王,臺階下站著狗腿的譚亦為,衛鴻側身站在段寒之身邊,大概被媒體直接當成了段大導演的保鏢。
衛鴻一把抓過報紙,只見那報導極盡荒誕猜測之能事,首先就聯想起了段寒之無緣無故解除譚亦為片約的新聞,然後猜測是譚亦為蓄意報復,在酒吧打斷了導演的門牙;也有報導猜測兇手是人氣天王安俊瑞,安俊瑞當年是靠段寒之力捧上位,這幾年也稱得上是鞍前馬後忠心耿耿,但是段寒之這邊把他捧紅那邊就把他扔進了冷宮。雖然段大導演一向喜新厭舊,但是這喜新厭舊的速度也不給安天王面子了些。
"無辜的人背上了黑鍋,而真正的兇手則逍遙法外,"段寒之嘲諷的望著衛鴻,"不過可能是你看上去長得太像大型犬種了,以至於在那樣深沉的夜色中,愣是沒人認出來你是個人。"
衛鴻默默的放下報紙。他上大學量身高是一米八,頭髮沒剪的時候稍微有點卷,看上去的確像只卷毛大狗。
段寒之諷刺完了,心情舒暢:"喂,我讓譚亦為給你的劇本你看過了嗎?"
"看……看了一點……"衛鴻整整一個白天沒出過房門,一直趴在床上念臺詞。他長得不錯,賣相也好,但是在鏡頭前不夠機靈,所以沒有譚亦為紅得快。為了彌補這個不足,他只能用比別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功夫去背臺詞、去揣摩劇本。
段寒之優雅的放下酒杯,水晶相磕,叮的一聲輕響,"那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蓋過安俊瑞的實力。室內戲第四百八十六幕,上司偶爾幫了主角的未婚妻一個小忙,未婚妻對上司暗存傾慕之心,主角發現這一點後前來質問上司,兩個人既而發生一番交談。臺詞只有幾句,更多拍攝的是眼神、手勢和氛圍。你來試試給我看,從主角問上司'你有過女人嗎'開始。"
"……咳咳。"衛鴻清了清嗓子,他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不停把自己當做男主角,入戲太深,剛才來的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段寒之長長的雙腿交疊,抱著臂若笑非笑的靠在牆上。
衛鴻直視著他,語調低沉,目光在璀璨燈光下晦暗不清:"你有過女人嗎?"
段寒之發現這個憨憨厚厚傻裏傻氣的小子突然氣勢變了,還真有點電影中男主角的范兒了,於是順口接過臺詞:"有過。為什麼這麼問?"
衛鴻避而不答,上前一步:"您愛過他們嗎?"
段寒之沉默片刻,"愛過。"
"是怎樣的愛?"
上司抬起頭,發現主角已經走到眼前,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鏡頭打在兩人四目相對的刹那間,如果真有一台攝像機忠實記錄這一切的話,就會看到段寒之細長吊起的眼梢上挑著,長長的眼睫上仿佛灑滿了碎鑽,在燈光下粲然不能直視。
"不論是怎樣的愛,"段寒之輕輕的道,"都已經和你無關。"
衛鴻眨了眨眼睛,抓抓頭髮,退後半步:"……導演,劇本上不是這麼寫的,你應該說'我對每段感情都視之為唯一'才對。"
段寒之猝然驚醒,順腳狠狠一踹:"管你他媽什麼事!你覺得我是那種每段感情都百分之百付出的人嗎!"
衛鴻嘶的捂著肚子,蹲坐在地毯上:"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我要改臺詞就改臺詞,有意見你要麼閉嘴,要麼就滾出去!"
"是!是!"
雖然剛才那一腳踹得結結實實,但是段寒之此刻有點狼狽、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又讓人無端好笑,衛鴻溫順的伏在地毯上,強忍著嘴邊一點笑意,一邊點頭如搗蒜:"您是導演,都聽您的,全部都聽您的。"
段寒之冷冷的盯著他半天,那溫順又忠厚的樣子,那做小伏低的縱容姿態,還有剛才對臺詞時那可恨的氣勢和目光,一切一切都和記憶的碎片相重合,讓他覺得可恨的熟悉。
段寒之突然半蹲下去,拎著衛鴻的衣領,強迫這個年輕男人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喂。"
衛鴻齜牙咧嘴:"是!"
段寒之盯著他半天,才緩緩浮起一點豔麗到讓人心悸的笑意:"……聽說過什麼叫潛規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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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j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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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空間 發短消息 加為好友 當前離線 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0-9-12 09 begin_of_the_skype_highlighting 2010-9-12 09 end_of_the_skype_highlighting:39 AM 只看該作者
3開潛!
衛鴻無聲的震驚著,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段寒之沒有給他懷疑的機會。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顆顆解開襯衣扣子,精緻深陷的鎖骨袒露出來,然後是胸膛白皙的皮膚,這個角度可以從襯衣的領口中看見平坦的小腹和削瘦的腰,性感得讓人透不過氣。
衛鴻仰躺在地上,段寒之用一種非常霸道的姿態半騎在他身上,低頭看著他。柔黑的碎發從他雪白的脖頸邊垂落下來,嘴唇半開著,在燈下泛出水紅的微光。
衛鴻難以置信的發現自己竟然刹那間對一個同性意亂情迷,他不敢去看段寒之的眼睛,直到段寒之用一種非常輕佻又極度優雅的手勢抬起他的下巴:"以前有過女朋友沒?"
衛鴻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敢動:"沒。"
"做過沒?"
"……也沒……"衛鴻抬不起頭,同時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然克制不住的起了生理反應。
他在刹那間深深理解了劇本中那個主角的想法。暗暗傾慕著刻薄、毒舌、性格扭曲的同性上司,一邊為上司毫不留情的殘忍作風而痛苦著,另一方面又抑制不住的渴望上司豔麗懾人的身體,一邊竭力隱瞞自己的禁斷之戀,一邊又偷偷幻想著某天對上司表白。
段寒之低下頭,說話的時候幾乎貼上了衛鴻的唇,"你硬了。"
他伸手覆在衛鴻下身的帳篷上,挑起一絲不懷好意又誘惑危險的笑容。
衛鴻目眩神迷,全身血液刹那間湧到下身。是誰給了這個男人顛倒眾生的魅力?是誰給了他這樣危險又致命的自信?
他就像一條豔麗而劇毒的蛇,生殺予奪,都高高在上。
"既然沒經驗就聽我的,"段寒之的眼神冷靜而又充滿命令的意味,"把你的衣服脫了。"
衛鴻仿佛置身夢中,雲裏霧裏的按照段寒之的話去做,很快脫得只剩內褲。
"我的。"
衛鴻手有點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勁。他把段寒之的襯衣從纖細的肩膀上剝下來,因為用力過大而抓到了皮膚,頓時在白皙幾乎透明的皮膚上留下了兩道指痕。
段寒之皺起眉,懲罰性的摩挲衛鴻已經堅挺起來的欲望,給予甜美的刺激同時又不給滿足。衛鴻低吼一聲抱住他的腰,因為不知所措而心煩意亂,全身滾燙。
"安靜一點,安靜,"段寒之親吻他毛毛刺刺的短髮,"我不喜歡床伴亂吼亂叫,安俊瑞就是因為這個才被我踢下床去的。"
……能不能不要在這時候提起另一個男人?衛鴻心裏閃過極大的不滿,但是僅僅幾秒種後就被另一輪更大、更甘美的刺激所淹沒了。勃起的欲望被含在溫暖柔軟的口腔裏,衛鴻倒抽了一口涼氣,頓時陷入段寒之高明而魅惑的技巧中難以自拔。
段寒之這方面的技巧足夠他不當導演而是去當一個身價千萬的娼妓,事實上用淫蕩和墮落來形容這時的他也不為過。高高在上的、矜貴優雅的段寒之,竟然能親口為同性提供這樣銷魂蝕骨的服務,簡直連聖人都要墮落到發狂。
衛鴻眼睛充血發紅,從來沒有過的頂級的快感,比他大學時偷偷在浴室裏打手槍的經驗不知道刺激多少倍。視線因為充血而有點朦朧不清,只能看見段寒之柔順的黑髮和聳起的肩背,蝴蝶骨纖細精巧,削瘦的腰際之下胯骨性感得銷魂。
衛鴻好不容易才掙扎出一句:"……我不要當下邊的那個。"
"我也沒想過要當上邊的那個,"段寒之吐出口中脹大到猙獰的欲望,嘴唇殷紅微脹,神情泰然自若,"——動來動去的太辛苦了。"
再不發洩出來的話就要死掉了,衛鴻痛苦的想。想要侵犯和發洩的欲望是這麼強烈,如果這最後一點僅存的理智都斷線的話,也許他會直接把段寒之按倒然後狠狠的強暴他也說不定。
段寒之惡劣的微笑著,俯下身去舔吻衛鴻的唇角。他並不真正和人舌吻,只從唇角上蝴蝶一般繞過去,把濕熱的吻跡印在因為強自忍耐而血管暴起的脖子上,纖細的五指揉按和摸索著衛鴻勃起的器官,不斷刺激囊袋和恥骨。
衛鴻在渾渾噩噩的時候突然回憶起那天晚上他說過的話,他說他喜歡主動,不喜歡被強迫。原來他就是喜歡這樣在床上用情欲折磨對方,並高高在上的給予快感的麼?
"求我。"段寒之居高臨下的命令。
"……"衛鴻掙扎半晌,認命:"求你。"
段寒之微笑起來,跨跪在他身上,對準欲望慢慢坐了下去。
如果說剛才段寒之給予的快感已經讓衛鴻控制不住要爆發的話,那麼這次簡直就是難以形容的天堂般的感覺。衛鴻的喘息陡然粗重,他想不顧一切的把自己插進去,但是段寒之大口呼吸著,鼻音中帶出一絲媚到骨髓裏的呻吟,似乎因為痛苦而難以動作。
衛鴻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要插入的欲望,否則他也許會當場成為強暴殺人犯。
段寒之進入到一半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竭力控制自己的衛鴻,有點詫異的喘息著問:"你在等我?"
衛鴻搖搖頭:"我不想弄死你。"
段寒之閉上眼睛,否則也許他會控制不住流露出什麼複雜難言的情緒來。這一切都是那麼相似,甚至連對答都奇跡般的吻合,刹那間給了他一種時空倒流一般微妙恍惚的感覺。
一樣的縱容寬厚,一樣的兩小無猜。
只是這一次,成為主宰的人和最先背叛的人都一定是我。
衛鴻抱住段寒之的腰,手指深深卡進削瘦的腰肌裏。
段寒之長久的磨蹭著,甬道和欲望輕微的摩擦,愉悅的電流鞭笞身體,卻又引發更深更饑渴的欲望。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給予一次徹底的吞咽和抽出,衛鴻倒抽一口涼氣,因為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而差點泄不成軍。
段寒之太會挑逗人,有時候挑逗得太過,把人生生逼得發狂,恨不得把他按倒在地撕碎了吃下去。
衛鴻喘息著死死掐住段寒的腰:"你能不能快一點……哈……老子要忍不住了……"
段寒之優雅的抬起手,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巴掌,"忍不住也給我忍著。"
"你就不能讓我來嗎?"
"不能,"因為情欲的關係段寒之冰白色的肌膚泛上透明的緋紅,眼梢眉角帶著醉人的春意,但是眼神居高臨下,刻薄冷漠,"忘了是你在求我了?要麼把我伺候高興,要麼滾出去,外邊等著頂替你的明星影帝一大把!"
衛鴻眼睛血紅,脖子上青筋直暴,恨不得立刻把段寒之按倒地上去抽一頓。但是看段寒之豔麗入骨的風情,又比他見過的圈內任何一個美女都要好看,讓他有點下不了手。就在這猶豫的當兒,段寒之俯身下來極盡煽情的舔吻著他的耳廓,噗嗤一聲淫靡的水聲,堅硬脹痛的欲望完全進入了緊窄的甬道中,緊接著卻靜止不動了,只幾乎沒什麼幅度的小範圍摩擦著。
衛鴻再也忍受不了了,猛地翻身把段寒之壓在身下,狠狠的插進去又快速抽出來。這幾下動作很快很猛,段寒之半聲柔膩痛苦的呻吟卡在喉嚨裏,迷醉而劇毒,讓人欲罷不能。
段寒之在床上的承受能力遠比他自己的惹火程度要低多了。
衛鴻終於擺脫了他的處男身份,他在地毯上發洩了第一次,然後把段寒之抱到床上去,再一次開始親吻他。段寒之這時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他呻吟著推開衛鴻,細白的手腕在地毯上蹭破了皮,一道鮮紅的勒痕橫貫在透明的皮膚上,讓人忍不住想要蹂躪的欲望。
衛鴻腦子裏轟的一炸,下身欲望再次堅硬起來,甚至比第一次還要兇猛迫切。
第一次的時候他沒有在體內射精,因為段寒之厭惡這麼做,但是第二次他深深射在了段寒之體內。一直到高潮戰慄的餘韻過去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剛想對段寒之解釋自己沒有任何毛病,卻發現他已經半昏迷過去了。
身下的人臉頰蒼白到幾乎脫去了顏色,長長的眼睫顫抖著,眼簾半垂,眸光散亂沒有焦點。
衛鴻知道這已經是段寒之的極限了,再來一次就要冒著他明天早上起來翻臉不認人的危險。
但是他忍不住,他試圖去撫慰段寒之下身的器官和敏感處,輕柔的親吻他,但是他毫無反應。最後衛鴻自己都快要燒起來了,他按著段寒之的腰,在經歷一番激烈的抽插之後暢快淋漓的發洩了出來。
把欲望抽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上邊有血,段寒之昏死了過去,鮮血和精液混合的液體從佈滿吻痕的大腿上緩緩流下來。
衛鴻親吻著他的臉和脖頸,試圖把舌頭伸進他唇齒間去,但是段寒之牙關緊緊的閉合著。
以後總有機會的,衛鴻想。
他把段寒之抱去浴室裏清洗了一番,翻遍屋子才找出一管消炎軟膏,仔仔細細的抹在段寒之身後隱秘重傷的部位。做完這一切以後他筋疲力盡卻心滿意足,一手摟著段寒之削瘦的腰,伏在他身邊睡著了。
頭一天晚上銷魂放縱得太過分,第二天衛鴻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一眼瞥見床頭鬧鐘,竟然已經十一點了。
衛鴻一骨碌爬起來,赫然望見床上空無一人,段寒之躺著的地方空空如也。他跑去浴室、陽臺轉了一圈,偌大一個酒店套房裏竟然除了他之外就連個人影子都沒,段寒之昨晚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都不見了。
難道他已經走了?傷成那樣可以自己行走嗎?雖然衛鴻處男的名頭一直跟隨了他二十多年,但是基本生理常識還是懂的,段寒之那個身體情況,大概要在床上躺一整天。衛鴻都已經做好照顧他一整天的準備了。
為什麼人不見了呢?生氣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抱著滿腹疑慮下樓去結賬退房,誰知道前臺小姐彬彬有禮的告訴他:"對不起先生,三零八號房是段先生長期包租的房間,您不必付賬的。"
衛鴻不抱什麼希望的問:"那位段先生已經走了嗎?"
果然前臺小姐遺憾的搖搖頭:"抱歉,我們不能透露客人的行蹤和隱私,實在是抱歉!"
什麼是最讓人鬱卒的?不是一夜風流後別人不願意對你負責,而是你把別人一夜風流了,當你準備負責的時候,卻發現那人不見了。
衛鴻坐在床邊上,難以控制的一遍遍回味著昨晚每一滴巔峰的快感和細節,直到用涼水沖了好幾遍頭才冷靜下來,想起來要打電話給劇組。這時候劇組正放假呢,一個據說是副導演,叫魏霖的人接了電話:"喂?哦,哦,我知道,你等一下……你就是衛鴻是吧?剛才段導的助手打電話來,說段導叫你該回哪兒回哪兒去,後天一早來劇組報導!"
衛鴻忍不住問:"段導他……他去哪了?"
"這我哪兒知道呀!"魏霖大聲說,"小夥子,有這份閒心好好看看劇本吧,新人十有八九都被段導罵哭過,你可得小心!有空跟譚亦為多問問,那哥們挺實誠一人兒!"
衛鴻心想您要是知道他上酒吧去點最便宜的啤酒,完了以後連十塊錢都捨不得付的話,您就不覺得他實誠了。
衛鴻心煩意亂,回家後不吃不喝蒙頭就睡,結果又夢到段寒之的臉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那一點笑意妖豔而劇毒,晃得他口乾舌燥全身發熱。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天已經暗了,他隨便弄點東西填飽肚子,然後繼續趴床上看劇本。劇本已經被他畫出了重點,人物感情轉折的地方還被標注了出來,那些臺詞念了千百遍,幾乎爛熟於心。
衛鴻之前從來沒想過要紅,他只是隨波逐流的走,混著這個圈子,沒有多少名氣,混一口飯吃罷了。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也想住上大房子,開上好車,但是他名利心並不重,只要過得比較閒適比較滋潤就夠了,太大的名氣和太多的財富他都沒想過。
然而所有這些想法,在他經歷過那一夜之後,都發生了微妙的改變。他第一次不是單純因為抱著要盡責的想法看劇本,而是有一種動力,有一種渴慕的心情迫使他努力去做一件事。他想憑藉著這件事,讓他在段寒之面前得到認可。
當然得到段寒之認可的藝人都非紅即紫,但是那些衛鴻還沒想到,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讓段寒之重視起自己,或者讓他誇獎自己兩句,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第二天衛鴻一直蹲在家背臺詞,背到不知道幾點才昏昏睡過去。結果鬧鈴響起的時候他猛地跳起來,一看時間,匆匆抓起外套就往外沖。
劇組住在臨時租借的別墅周圍,離市區還有一段距離。衛鴻只有一輛老掉牙的路虎車,在早上交通高峰期艱難的擠在車流中,拼命用拳頭敲喇叭以示憤怒。結果好不容易出了城,老爺車竟然耍脾氣,在高速公里上拋了錨,死活都點不上火。衛鴻拼命捶車窗捶得嘭嘭響,對那輛路虎哀號:"回去後就給你換發動機!拜託哥們別在這時候歇菜好不好!"
路虎發出讓人心碎的轟鳴聲,然後徹底癱倒在路邊不動了。
衛鴻看看時間,已經鐵定要遲到了,只得顫顫巍巍的打電話給劇組:"……喂……"
沒想到接電話的竟然是段寒之,劈頭蓋臉直接問:"怎麼還不來?"
"……"衛鴻看看表:"還,還沒到時間呢!"
"你以為你是大爺?我叫你來你起碼得提前半小時到,連這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提前半小時到是最基本的尊重嗎?是嗎?不是嗎?衛鴻抓狂的抱頭蹲下,帶著必死的決心對電話咆哮:"我的車在半路上拋錨了!我現在在高速公路上,離劇組起碼還有,還有二十公里!"
"……"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讓人心悸的平靜,接著段寒之的聲音淡淡響起,波瀾不驚:"跑過來。"
衛鴻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段寒之平心靜氣的重複:"跑過來。"
"……喂!等等!"衛鴻戰慄著咆哮,"可是!BUT!BUT!!——"
"嘟嘟嘟……"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衛鴻額角抽搐著,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自己的手機。
十秒鐘後,他把手機往口袋裏一揣,把鞋帶緊一緊,站起身,昂首挺胸,目光決絕,向著高速公路遙不可及的遠方大步跑去。
4馬拉松劇組
副導演魏霖奉命去別墅大門口等待男主角,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抽空去喝了杯咖啡,回來一看,大門口滾滾煙塵喧囂而來,衛鴻歪歪倒倒的停在大門口,咕咚一聲倒下了。
魏霖嚇了一跳,忙跑過去:"小夥子,你沒事吧?"
衛鴻抬起頭,汗滴順著頭髮往下淌,氣若遊絲的搖搖頭:"沒,沒事。段,段導呢?"
段寒之正坐在花園裏看他們拍戲,穿一身高領唐裝,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整個人斜在椅子高背裏,意態優雅神情悠閒。那上好絲緞下露出雪白一段襯裏,襯得他手白得像玉一般,手裏還拿著一把正宗雕花白檀扇,扇子底下掛著一個碧綠碧綠的玉墜子,水光內斂瑩瑩映人,冷得就像段寒之此時的笑意一般。
這樣子搬到古裝片裏去,保管是個撐華蓋、擁歌伎、前呼後擁、花團錦簇的富家公子哥兒,還是欺行霸市、持槍淩弱、殺人不眨眼的那一種。
今天拍的是女主角在花園裏巧遇上司的一幕戲,上司蹲在涼亭邊上專心致志的給一盆牡丹花澆水,女主角蹲在一邊,忐忑不安好久,小心翼翼的問:"您喜歡牡丹花?這趙粉真漂亮。"
男二號上司頭也不抬,自顧自的提著水壺:"不,我不喜歡這種脆弱而且太過華貴的東西。"
女主角歪著頭,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小女子暗自傾慕又羞澀難言的情態躍然而出,"那您為什麼照顧它呢?"
上司淡淡的道:"因為不費神照顧,這種脆弱的東西就會死。"
女主角頓時聯想到自己被上司照拂的經歷,少女暗藏的春情被狠狠打擊,禁不住踉蹌一步,臉色蒼白:"您……"
段寒之道:"——卡!"
女主角是業內資深藝人許雁擔綱。許雁扮相優柔華貴楚楚動人,出道七八年,演技的確是進步了,可是傳緋聞的對象也一次比一次有分量。從開始傳聞她被娛樂公司老總包養開始,到被拍和天王級男藝人出入酒店包房,再到被傳攀上電視臺台長,每傳一次緋聞她的名氣就暴漲一次,從來沒有被緋聞所累的負面報導產生,不由人不說這是個奇跡。
最近一段緋聞是她上了段寒之的床,才得來這個千載難逢的女一號機會。段寒之挑男一號喜歡挑新人,挑女一號卻喜歡挑已經成名多年、粉絲滿天下的那種。許雁的名氣資歷雖然也不淺,但是相較段寒之一貫的挑人標準還差了那麼點距離,所以這個緋聞似真還假,實在說不準它的準確度。
"馬馬虎虎還行,過了吧,我想攝像師再也找不到能通過拍攝角度來掩蓋你們僵硬表情的辦法了。"段寒之刻薄的點評了一句,揮揮手吩咐助手:"準備下一幕男主角闖進花園的鏡頭。"
助手嘴角抽搐:"可是,男主角人呢?"
段寒之挑起一邊眉毛,望著別墅大門口:"趴在那裝死狗呢在。"
衛鴻趴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一抬眼,只見段寒之蹲在身前,居高臨下的挑起眉毛:"跑過來的?"
"嗯。"衛鴻仿佛被拋棄的大狗一樣嗚咽一聲,點點頭。
"二十公里?"
"嗯!"
"很累?"
"嗚嗚……"
"很好,"段寒之優雅的撫掌而笑,"看到你比我昨天還痛苦的樣子,我終於解氣了。"
"……"
"滾起來去化妝,動作快點,別磨磨蹭蹭!"
衛鴻望著段寒之揚長而去的背影,滿腔委屈張口結舌。
魏霖在一邊看著,內心驚濤駭浪。難怪這無名無姓的龍套小子會突然被段寒之挑中,敢情兩人私下竟然這麼熟。這算怎麼回事?潛規則?到底誰把誰給潛掉了?到底誰上誰下啊?
"段導!"許雁風姿綽約的走過來,伸手去攙段寒之的臂彎:"今天要是收工早,一起去吃小吃街的大龍蝦好不好?策劃他們都說了要去,就給我一個面子嘛!"
段寒之看她一眼,不答腔,無可不可的點點頭。
魏霖不無複雜的歎了口氣:"明明是你今天要來,所以策劃起頭請你,順便大家一起作陪,怎麼到許雁嘴裏就變成段導要去就是給她面子了呢。女人真是複雜的生物啊。"
衛鴻默默的爬起來,耷拉著腦袋。
魏霖意識到自己多嘴了,連忙糾正:"也不是說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啦,外邊報紙瞎猜的話,你可千萬別當真。"
"……"
魏霖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我這張臭嘴,呸呸呸!我什麼都沒說!快去化妝吧!"
衛鴻坐在鏡子前,化妝師劈頭蓋臉的往他頭上噴定型水,一邊喋喋不休的抱怨:"都怪段導,沒事叫你練什麼長跑?頭髮都被汗濕掉了,怎麼定型?男主角要頂著一頭半寸上場嗎?許雁你乾脆跟張希算了,這種男主角會被觀眾籲下臺的!"
張希就是劇中的上司,不論實力、演技、人氣都沒話說,當然身價也水漲船高,據說段寒之給他的片酬相當於男一號女一號相加起來的總和。其實嚴格來說張希的外形不適合演這麼陰柔又深沉的角色,他眉眼英俊清朗,媒體前的形象也器宇軒昂,實在不符合原作對於上司美豔、冷漠而陰霾的形容。
段寒之本人倒是更符合一點。
許雁嬌笑著拍打化妝師一下:"亂說什麼呢,我看衛鴻這樣就很好,要不也不會被段導這個伯樂給相中。你看衛鴻眉毛重重的,眼睛大大的,不是很精神嗎?頭髮亂一點就亂一點好了,反正正好拍男主角從外邊跑進花園裏的戲。"
衛鴻摸了把頭髮,非常慚愧:"實在抱歉,對不住啊,高速公路上車壞了,段導叫我跑過來。"
許雁驚呼:"你從告訴高速上跑過來的!好幾十公里吧?怎麼不叫劇組的車去接?"
"……他大概看我不大順眼吧。"
許雁充滿同情和優越感的拍拍衛鴻的肩,留下一陣名貴的香水味:"還好啦,段導就是這樣子的,他要是真不喜歡你,也不會給你片約啦。"
衛鴻剛想說什麼,突然段寒之一推門,不耐煩的對化妝間高聲道:"好了沒有!幹什麼呢你們?戲裏還沒開演戲外就自覺自願的滾到一起去了?"
許雁立刻跑過去,對段寒之惡劣的語氣渾然不覺一般,臉上笑容甜的要滴出蜜:"段導你來了,剛才我在和衛鴻說戲呢,所以就耽誤了點時間——"
"你跟他說什麼,你自己也沒很入戲,跟張希說話別像整個人都要貼上去似的。"
"……"許雁臉色僵硬了下。
段寒之轉向化妝師,"搞好了就快點,我知道你有職業責任感,但是別叫整個劇組都等你一個。"
化妝師明明是個男人,眼睫毛卻塗得小刷子一般,細聲細氣的一哼:"知道了啦。"
"還有你,"段寒對衛鴻吩咐,"晚上策劃請你接風宴,整個劇組都去,你記得謝謝策劃。"
衛鴻趕緊低頭:"是是是。"
段寒之跟他說話的語氣很平淡,也很生疏,完全沒有前天晚上他們在一起時的瘋狂和豔媚,好像那天晚上他們之間最親密最火熱的關係完全不存在一樣。這讓衛鴻心裏頗有點失落。
他私下裏已經把段寒之列為除了爹媽之外最親密的人之一了,比他最鐵的哥們譚亦為還要親。譚亦為叫他請客吃燒烤的時候他會掀桌說NO,段寒之要是叫他請客,別說吃燒烤了,就是吃他鈔票他都幹啊。
段寒之轉身出門,就在這個時候許雁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麼,嬌聲問:"段導,那晚上結束以後還去不去……"
"去。"段寒之頭也不回,擦著她的肩走出了化妝間。
衛鴻從化妝鏡裏看到許雁頓時笑靨如花,立刻跟著段寒之跑出去了。
2.
衛鴻第一次參加正式拍攝,整個劇組上上下下都在等著他挨駡,經常被罵的男二號張希還大大松了口氣,因為每次當新人成為段寒之的出氣筒以後,他就很少罵別人了。
誰知道衛鴻竟然過得很順利,第一幕是他從花園外跑進來,神情氣急敗壞,竭力表現自然,卻在上司和未婚妻面前忍不住的緊張:"你們怎麼在一起?說什麼呢?"
張希用眼角的余光瞟段寒之,他跟段寒之合作過好幾部戲了,根據他的經驗,新人在說出第一句臺詞的刹那間就會被段寒之叫卡,緊接著劈頭蓋臉一頓痛駡,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對新人的智商做出置疑或建議新人去醫院治療面部神經僵化症。
結果這次竟然段寒之什麼都沒說,面色陰沉的坐在場外,不說也不動,玉雕的羅刹像一般。
張希心中暗暗稱奇,目光瞥到許雁的瞬間發現她也相當驚訝。
"在談養花,"張希連忙說自己的臺詞,"我們在猜,這花會什麼時候死。"
許雁斷然後退半步,依到衛鴻身前:"阿強,我們回去吧。"
衛鴻看一眼"未婚妻",雖然對未婚妻和上司之間的關係還略有猜疑,卻在看向懷中女子的刹那間帶上一絲溫情:"好,我們走。"
兩人轉身依偎而去,上司在身後遙遙目送,嘴角緩緩露出一點冷笑。
"——卡!"
許雁立刻從衛鴻懷裏跳出來,笑吟吟的望向段寒之,語調更是摻了十足十的甜:"段導……"
她知道自己剛才有點走神,要是段寒之挑剔,絕對會罵到她。要是當著新人的面挨駡了,那是多掉面子的事兒!
誰知道段寒之竟然沒多說什麼,揮揮手道:"行了,雖然差強人意,不過你們的水準也就這樣了。"
許雁和張希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震驚:段寒之竟然沒罵新人!竟然什麼都沒說!這個衛鴻到底是什麼來頭?有背景嗎?後臺很硬嗎?還是跟段寒之私下裏關係很好?
看這小子來時這麼狼狽的樣子,應該不像是背景很大後臺很硬的人。那他是怎麼進這個劇組的?段寒之的戲多少人打破了頭要上,憑什麼主角的位置給了這麼個沒名沒姓的小子?
張希和許雁同時不厚道的想:難道段導把這小子潛了,潛了以後發現很好很對胃口,所以這小子現在成段導新寵了不成?這可是個大新聞,段寒之以前不是沒有笑納過投懷送抱的俊男美女,不過笑納歸笑納了,戲份也給了,到片場上該怎麼罵還是怎麼罵,一點也不會心疼。
這個姓衛的小子,看來還真有點本事。許雁這麼想著,看衛鴻的目光就不免多了點競爭意識。
衛鴻憨憨的,一點不知道自己創造了奇跡,只顧跟在段寒之後邊轉悠。段寒之要喝水,他給親手送紙杯;段寒之要出門,他上前一步給開門;段寒之煩了厭了要罵人,他就嗯嗯的聽著,而且還自動把段寒之問候他祖宗的話轉變為情人間的打情罵俏,聽得滿面紅暈幸福無比。
段寒之回手推他一把,順口罵:"讓開讓開!白長這麼大個頭,真他媽擋路!"
衛鴻就充滿幸福的讓開,搖頭擺尾的問:"你要出門嗎?"
段寒之斜眼:"你開車?"
衛鴻手裏轉著鑰匙圈兒,哼著歌兒去開車。
段寒之也是隨口一說,想不到那傻大個兒真自願當車夫。段大導的哲學是既然有免費勞動力可榨,就一定要壓榨到最後一滴油都不剩為止。於是他呆了一呆,也就這麼默默的跟過去,坐上了車。
"……"許雁在身後木然半晌,對張希冷笑一聲:"看看人家!真是段導心坎兒上的人。"
張希連忙示意她閉嘴:"亂說什麼呢。"
"你好歹也是個前輩級人物,就不怕這個新主角借了你的東風,把你踩在腳下?"許雁白了他一眼,挎起愛馬仕的新款包,旋風一般蹬蹬蹬從眼前走了。
晚上策劃果真在小吃街請客,浩浩蕩蕩一行人,全套名牌行頭,人人一副墨鏡,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明星一般,惹得街上人紛紛側目。
段寒之和策劃、場務、燈光他們幾個老搭檔在拼白酒,段寒之明顯上臉了,醉意從眼梢眉角裏滿溢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風情旖旎。衛鴻正好路過,剛想勸他少喝點,突然只聽段寒之喝上了興,拍桌高聲道:"老闆!再上兩紮啤酒!"
他身邊那個總是面孔平板、人高馬大的助手兼保鏢動了動,彎下腰低聲道:"段導,晚上還要趕夜場,在這還是少喝點吧。"
說著直起身,對老闆揮揮手道:"啤酒不要了,上兩壺霍山黃芽。"
策劃醉醺醺的抱著酒瓶子:"華強就喜歡亂操心……老段,今晚還趕夜場啊?你也多少節制點,年歲大了,身體不饒人!"
"新世紀那幾個大佬的夜場,不得不應付一下,"段寒之笑著擺擺手,"還有石哥也來,他媽的,每次喜歡把我往死裏灌。"
霍山黃芽剛沏好端上,那個叫華強的助手兼保鏢細心的把熱茶倒好,段寒之看都不看的伸出手,他就把茶杯放到段寒之手上。
衛鴻坐在一邊桌子上,一抬頭剛好看到這一幕,只聽邊上許雁輕笑一聲:"他們挺熱絡的吧?"
"……哦!"衛鴻笑笑,"可不是。"
許雁動作熟練的點上一支煙,悠悠吐出一口白霧,"那個華強啊,從我第一次見到段導開始起就一直跟在他身邊,起碼都有個七八年了。據說這人以前是特種兵,後來犯了事兒,段導跟局子裏一個頭頭熟,覺得他可憐,就把他救了出來。上次南都娛樂的娛記偷拍安俊瑞和段導一起去開房,結果被華強看見了,上去就把人家照相機給捏成了廢鐵。你知道不?段導不是每月發他工資的,是每次想起來就塞給他幾萬幾萬,上次喝高了還說要幫他買房呢。"
衛鴻默不作聲的聽著,"買了嗎後來?"
"段導是真心掏錢,結果人家不要,"許雁笑了一下,"他就住段導家裏,平時嘛當保鏢,有需要大概就直接當床伴兒了。"
許雁頓了頓,把手裏的煙一遞:"你也來一根?"
衛鴻沒接:"這是什麼?"
"你看出來了啊,是大麻。"許雁卸了妝臉色很憔悴,果然抽了煙,氣色好了點,話都多起來,突然又問衛鴻:"你上過段導的床了吧?"
衛鴻淡淡的道:"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恭喜你,"許雁古怪的笑了一下,"趁他還對你有幾分興趣的時候趕緊抓住機會,不然等他沒了新鮮感,你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衛鴻剛想說什麼,許雁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去照鏡子補妝了。
晚上從小吃街出來,一夥人還要去K歌,段寒之則要先走一步去趕那幾個大佬的夜場。許雁早就打扮停當,笑意盈盈的站在車邊等他,又塗了粉又描了眉,整個人比霓虹燈還要鮮豔奪目。
段寒之一腳上了車,突然又回頭吩咐:"衛鴻,你也來。"
許雁臉色頓時變了:"為什麼要叫他?不是說好了……"
"你當只有你要紅麼?我這麼大一男主角放在哪兒,我不該捧他?"段寒之說話及其不給情面,許雁臉色又青又紅,只得訕訕的閉上了嘴。
衛鴻遲疑的走上前去,段寒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就像菜市場裏挑選屠夫案上的豬肉,半晌才哼了一聲:"上車吧。"
衛鴻打開車門,突然段寒之說:"等等。"
他停下動作,轉身看著段寒之。夜街的霓虹燈下段寒之背光站著,漂亮的臉上面色陰鬱,就穿一件襯衣,一隻手搭在車門上,身形益發顯得清瘦。這個剪影可以看見他垂下的眼睫,酒意從眼梢流出來,眼波如同水光粼粼。
"……如果我被他們灌醉了,你記得把我弄出來,"段寒之輕輕的道,聲音一下子就散落在了都市的夜風中,"那幾個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他們要是給你煙,你千萬別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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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jm4
中級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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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場
段寒之把車停在工體附近一家酒吧門口,進了門後立刻上來兩個侍應生,熟門熟路的把他引到一間包房裏。
這間包房相當大,隔音效果異乎尋常的好,門一關外邊就什麼也聽不到了——想當然耳,這裏邊要是殺人,外邊也一樣聽不見。
包房裏裝修奢侈堂皇,靠牆一排法國進口音響,大皮沙發散在真絲地毯上。衛鴻一眼掃過去,那些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幾個娛樂公司老闆和製作人圍坐在一起打牌,邊上還花團錦簇的繞著不少男女藝人,個個都穿穿得相當清涼。
段寒之滿面春風的走進去:"怎麼,沒等我來就先開始了?今天誰手氣旺啊?"
那些男女藝人大多站起來笑臉相迎:"段導!""段導來了!"
"手氣旺不旺的,大家都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嘛!"說話那人一口粵語腔,拍了拍手裏那個妖豔小男孩的後腰,"去,叫段哥。"
小男孩風情萬種的飛了個媚眼:"段哥好!"
段寒之沒理他,倒是對許雁揚了揚下巴:"還不去給石哥倒茶!"
這個石哥雖然不是段寒之現在拍的這個片子的投資方,但是在業內勢力相當大,據說跟段寒之接觸過幾次,一直想投資他的新片。許雁是個很想往上爬的人,一直想結識這樣的大人物,可惜她雖說當紅,卻不是最當紅。在段寒之答應引見她之前,她一直沒得到認識這種大哥級人物的機會。
"這不是你新戲的女一號嘛!"石哥哈哈大笑著,許雁也不推辭,風情萬種的一撩頭髮坐在他身邊,啪的一聲為他點燃了煙。
"你不是說了,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也當然就是你的了。"段寒之拉開椅子大馬金刀的一坐,立刻有人為他殷勤的送上加冰威士卡,"許雁,你今天就是石哥的女一號,去吧,當我這個導演不存在就行。"
石哥笑得幾乎眼睛都要眯起來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我說我要討好他吧,結果他先賣了個人情給我。這個段寒之!你也太人精了!"
邊上一個娛樂公司副總、某大牌藝人經紀笑道:"石哥,他把女一號給了你,你也得送個旗鼓相當的過去呀。"
石哥懷裏那個妖豔男孩立刻撒起嬌:"都是周總這張壞嘴!人家就認石哥一個啦!"
"哎喲,那可由不得你,得問問你段哥他要什麼!"石哥一拍桌子,問段寒之:"老段,你要錢嗎?"
段寒之頭也不抬的點煙:"錢財乃身外之物,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你看他還不要錢,那我只能把你給他了。"石哥大力擰了把那男孩的屁股,"聽話寶貝兒,去給段哥倒酒!他要是喝了你的酒啊,說不定你也能弄個明星當當!"
那男孩怎麼不知道搭上段寒之就等於搭上了造星直通車,當即就半推半就的靠過來,依偎在段寒之身邊的沙發上。這夜場裏的沙發比一般床還要大,幾個男女豔星圍坐在一起,正好可以睡大通鋪,那男孩一人霸了一半的位置,扶著段寒之的肩膀,嬌笑道:"段哥生得好俊,真有男人味兒!"
這話他對誰都說一次,只要是男人沒有一個聽了不爽快的。可惜段寒之的長相撐死了也算不上有男人氣慨,他細眉長眼,尖削下巴,皮膚白皙,五官精緻而輪廓深刻,這些都讓他看上去有些類似于女人的秀美和陰寒。
男孩大概意識到這話不能套在段寒之身上,連忙笑了一聲,又問:"段哥喝酒嗎?"
段寒之深深抽了口煙,懶洋洋的笑了一下,轉頭對著男孩的臉把煙霧噴出來,"——怎麼,你敬我?"
男孩卒不及防,被熏得一愣,但是短短幾秒鐘後又笑靨如花的依偎過來:"第一次見段哥,當然要敬一杯。"說著端起面前的加冰威士卡,一口把酒悶在口中,美人蛇一樣纏過來,對準了段寒之的唇就要嘴對嘴的喂過去。
誰知道就在嘴唇相接的刹那間,段寒之突然猛地把他一推,緊接著重重一耳光啪的一聲就這麼掃了過去!
砰地一陣稀裏嘩啦,酒瓶翻倒在地,男孩滾落到地毯上,頭碰的一下撞到了桌角,頓時一聲尖叫。周圍一下子全靜了下來,只見段寒之臉色都變了,扶著桌沿站著,眼神淩厲的盯著那男孩,竟然像是要衝過去一腳踢死他一樣。
衛鴻一看不對,把他從身後整個抱住:"你幹什麼,快住手!"
石哥也一下子站起來:"老段,你這是什麼意思?!"
段寒之喘息著,慢慢身體軟下來,陰冷的神色稍微緩和過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下子酒就上頭了……你這孩子也真是,我正發呆呢,你沒事湊這麼近幹什麼?我一下子就嚇著了。摔著了沒有?"
那男孩一邊按這頭一邊迅速的站起來,點頭哈腰的賠笑:"都是我不好,沒摔著沒摔著,段導沒事吧?"
段寒之面色太誠懇,雖然一聽就知道他在胡扯,但是人家都已經擺出這副萬般抱歉的臉了,石哥也不好因為一個男寵而說什麼,"哪兒話呢老段,都是這孩子不懂事,該打!你們段哥是文秀人啊,可別受了驚嚇,快快倒酒來壓壓驚。"
許雁立刻機靈的倒了滿滿一杯茅臺,段寒之一飲而盡,又倒一杯,再一口悶了,笑道:"石哥,我打了你的人,跟你賠不是了。"
"這這這,咱們兄弟見什麼外,我的就是你的嘛。我看你今天氣色也不好,要不,今晚就讓這孩子留下來伺候你?"
段寒之看那小男孩一眼,知道石哥今晚是一定要把這人送到自己床上了。石哥最近幾年混得如日中天氣焰極旺,他要送的人你就一定得收,不然拂了彼此的情面,以後別說合作,就算做個普通熟人都難。
"行啊,"段寒之淡淡的坐下來,"既然是石哥□出來的人,我就不妨享受一晚了。"
2.
接下來打了幾圈牌,許雁陪著石哥喝酒,喝得幾乎要貼到身上去了;那個妖豔小男孩陪在段寒之身邊,倒是沒敢亂動,只顧著給他倒酒點煙。
那小男孩是從小出來混的,特別精乖,發現段寒之這人其實不是玩不開,就是忌諱別人親他,特別潔癖似的。他摸清了這個門路,就再不敢像剛才那樣嘴對嘴喂酒了。估計段寒之再打他一次,他就不得不從這個房間裏滾出去了。
有個跟這幫人能玩到一起去的皇牌娛記,洗牌的時候忙裏偷閒點了根煙,一邊摸打火機一邊笑道:"對了,我最近報社裏小記者傳言說關家大小姐生過孩子了,是不是真的啊?"
邊上一時靜了靜,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聽說過這事兒。
關家幾個兄弟姐妹開著內地最大的娛樂公司,現在坐頭把交椅的是大小姐關銳,響噹噹一號單身女強人。藝人和經濟都必須交遊廣闊,但是真正掌握實權的大佬卻不用頻頻抛頭露面,所以關銳大小姐一直很少在圈子裏露頭。
石哥大腿一蹺,嘿嘿笑了兩聲:"老宗啊,你也不濟了啊,這麼大一新鮮事兒,我以為你早知道了呢。"
娛記趕緊奉承他:"石哥今天告訴我,趕明兒你家藝人出了什麼麻煩新聞,我幫你兜著。"
"你當然得幫我兜著,你不僅得幫我兜著,你還得裝不知道。"石哥老神在在的吐出一口煙圈,微微一笑:"關家瞞著也是有原因的,那孩子可造孽了,是個弱智。也難怪嘛,關烽關銳親兄妹倆亂倫搞的種,不弱智難怪了,血緣這麼近。"
段寒之眉梢微微一跳,但是包房裏燈光暗,他半邊臉都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有人唏噓感歎:"造孽啊造孽,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事兒。那關家不是絕後了?"
那個娛記一拍大腿:"我可知道了!怪不得前陣瘋傳說關靖卓要回國結婚,敢情他再不結婚,關家就真絕種了啊!"
"關靖卓?關家那三少爺?定的誰家姑娘?"
"這我可拿不准,不過據說是個影后,十有八九是鬱珍。鬱珍出道的時候不就靠關家捧的嘛。現在她也一線了也影后了,嫁進豪門也正好了,咱們等第一時間抓消息就行。"
石哥點頭道:"靠譜,靠譜,鬱珍可是個大美人兒——雖然老了點。"
"年輕的哪里靠譜?還不都是你們幾個床上捧出來的。"娛記老宗哈哈大笑著揶揄了一把,"再說豪門娶媳婦兒,第一要看風評第二要看臉蛋,鬱珍混到現在沒人能說一個不字兒,也算是有資歷有德行了。誰能拿她跟現在的年輕小姑娘比啊。"
石哥點點頭,突然想起來什麼,饒有興致的轉過頭來:"老段!你說我要是投資你下一部戲,請鬱珍來演怎麼樣?她要是嫁進關家就一定息影不演了,影后生平最後一部劇,加上你這個頂尖名導,多有賺頭啊。"
刹那間半屋子的人都刷的一下看向段寒之。
段寒之平時就容色豔而神色淡,給人感覺就是很薄氣,很陰戾。很多人都知道他玩得開,但是真到他面前去,一看他那張臉就被唬得不敢動了。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他玩別人,還真沒聽說過什麼人玩兒他。
包房裏的燈光大概真是太暗了,顯得他涼薄面孔,尖削下巴,淡淡的不帶什麼情緒,"……老石,你真糊塗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我的戲裏永遠不用鬱珍麼。"
石哥從來沒聽他說這話,也從來沒見他臉色這麼陰沉過。
"……哈哈,哈哈,看我這記性……"石哥拍著腦袋笑了,"大家喝酒!喝酒!"
能進入他們這個圈子裏的大多都是人精,立刻就七嘴八舌的岔開了話題。幾個當紅男女新人看段寒之興致不佳,立刻趁機過來繞著他轉,這個點煙那個倒酒,可著勁兒往他身上貼。
段寒之不主動也不拒絕,幾杯紅白下肚,酒氣沖到臉上,平日裏冷淡涼薄的臉上暈開了醉人的桃色,那一笑之間眼波流轉,連一眾俊男美女都看呆了。
有個女星偎在邊上恭維他:"幸虧段導不演戲,否則哪有我們得瑟的地兒?就是郁珍當年最紅的時候也趕不上您一分啊。"
"……演戲?"段寒之也不看她,淡淡笑著把玩手裏的打火機,"我幹嘛要跟你們一道爭先恐後的往人床上爬,犯賤麼?"
"……"那女星當即哽住了,臉色一陣青紅交錯。
段寒之便不再理這些人,只優雅的招了招手:"衛鴻,過來給我倒酒。"
他實在是喝的有點多了,就算衛鴻不給他倒,他自己喝人敬的也喝了不少。那些都是高度數紅白交雜的混酒,石哥又刻意指示人灌他,幾圈敬酒灌下去,段寒之聯手都有點抖了,點煙的時候半晌沒打起來火,還是先頭那個妖豔小男孩眼明手快幫他點上的。
這時候他意識就有點不清楚了,煙抽到一半從手指上滑落,掉到了真絲地毯上,被他順腳踩熄。
這幫人從晚上一直鬧到接近淩晨,一開始打牌,然後抽大麻,有幾個藝人半推半就的磕了搖頭丸,然後就開始當眾糜爛不堪起來。都是業內的帥哥美女,都一樣的銷魂誘人,到後來漸漸的就沒人打牌了,沙發上地毯上到處可見糾纏在一起的衣不蔽體的人,在迷離的燈光下就仿佛極樂地獄一般墮落而淫靡。
只是地獄裏的妖精大概是單純在享受這種墮落,而這裏是明碼標價你情我願,每個人都抱著赤 裸裸的目的——要上鏡,要紅,要成為大眾眼中風光的人上人。
段寒之躺在沙發上,醉得仿佛人事不省。石哥推開許雁,慢慢走到他身前去,低聲笑問:"寒之,你陪我一晚,你下部戲我投資五千萬,你幹不幹?"
段寒之眼睛沒睜,淡淡的冷笑一聲:"叫你讓我玩一晚,下部戲我白給你拍,票房利潤全歸你,我一個子兒不要——你幹不幹?"
石哥一僵,半晌歎了口氣,極其遺憾:"……算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那個妖豔男孩:"去,扶你段哥去房間裏好生伺候著。"
誰知道那男孩剛把段寒之扶起來,段寒之突然伸出手,閉著眼睛含混不清的吩咐:"……衛鴻。"
男孩一望,只見剛才一直站在段寒之身邊的那個年輕男人快步走來,準確的一把扶住了段寒之的手。
男孩驚訝了一下,他以為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段寒之那個特種兵保鏢華強,誰知道是另一個人。衛鴻這個名字他恍惚在哪里聽說過,男孩仔細一想,突然恍然大悟:這不是段寒之新戲裏那個新來的男一號嗎!
能跟著段寒之到這種地方來,他們倆之間要是沒一腿,那真是鬼才信!
段寒之把手遞給衛鴻,接著一頭倒在他身上,不動了。
男孩看著他兩人,突然妖妖調調的一笑,湊過去伏在段寒之耳邊吹氣:"段導,您要是想玩雙飛,我也一樣能伺候的哦。"
6影后鬱珍
段寒之把人領去了他在那座酒店裏的長期包間。
衛鴻發現這套房間是段寒之專門在外邊一夜風流用的,上次他也就是在這裏拋棄掉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處男名頭。衛鴻看看那個妖豔小男孩,嘴裏沒說什麼,但是臉色已經相當不好看起來。
他知道這其實是正常的,段寒之的身份地位擺在那,爭先恐後往他床上爬的俊男美女多得能繞京城排一圈。更何況他又會玩兒,生得又漂亮,就算他不是炙手可熱的導演,估計也是無數人追捧肖想的美人。
他已經玩兒慣了,什麼都不在乎了。他的身體浪蕩而感情冰冷,在燈紅酒綠的夜場中顛倒世人,在一幀幀電影畫面中釋放他瘋狂的情緒,在都市急速變幻的潮流中飛快消耗他自己的健康和壽命。
就仿佛夜色中最豔麗的花,用酒、美色和欲望為養料,一夜過盡,就迅速凋零。
段寒之醉得走不了路,衛鴻把他半扶半抱著弄下車,好不容易弄到他那個房間去。男孩在另一邊扶著段寒之,不過說是扶不如說是趁機揩油加調情,一隻手都快伸進段寒之衣領裏去了,這邊剛進門那邊就迫不及待的要往床上去。
衛鴻一把推開那男孩,冷冷的道:"你沒看他都快酒精中毒了麼,這時候你還想幹什麼?"
男孩一愣,笑得愈加嫵媚:"他幹不了不要緊,我能伺候得他舒服就行了。石哥說了嘛,只要段導舒坦了,回去他自然會獎勵我。"
"滾一邊兒去!"衛鴻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拖著段寒之往洗手間裏走。段寒之剛進洗手間的門就撲到水池邊要吐,但是又吐不出什麼東西,他兩隻手剛撐到水池臺子邊上,就猛地一軟,緊接著就摔倒在地了。
"還喝!還喝!想把自己喝死是不是!"衛鴻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抱在懷裏,誰知道段寒之這一摔,竟然清醒了不少,推開他搖搖晃晃的走回房間裏。
男孩還在房間裏等著,看段寒之出來,眼睛一亮:"段導……"
段寒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錢夾,也沒看裏邊有多少錢,順手把能抽出來的鈔票全抽出來扔給了那男孩,然後大著舌頭命令:"滾下來。"
男孩立刻從床上下來,匆忙中沒仔細數,只大概掂量了一下鈔票的厚度,一看裏邊還有兩張白金購物卡,立刻喜滋滋的道:"段導真是大方人。"
"跟石哥知道該怎麼說吧?"
"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段寒之一頭栽倒在床上,立刻閉上了眼睛,"衛鴻,把這小子送出去另外開個房間,老子不想半夜被偷襲。"
"……"衛鴻問:"然後我呢?"
"你原地解散,自由活動。"
"……"
衛鴻一邊惡狠狠的腹誹著那個酣然入夢的始作俑者,一邊把男孩弄到對門另外一個房間去。又是開房又是辦手續,大半夜的折騰了半天,等他回房間裏一看,段寒之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坐起來了,靠在床邊上抽煙。
這人一天到晚煙不離手,十根手指伸出來根根白皙修長富有藝術氣質,唯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微微有點泛黃,那就是長年煙熏留下的痕跡了。
其實他抽煙的樣子很好看,骨感鮮明的手指,細長的煙,上半身完全□,下半身一條低腰牛仔長褲,妥帖的線條勾勒出漂亮的腿。段寒之的側臉在床頭燈下有種疲憊而滄桑的性感,煙熏霧繚的,沉醉在一片尼古丁的迷幻中。
衛鴻剛想提醒他注意多休息,突然段寒之淡淡的開口道:"其實你能紅。"
衛鴻站在床邊上,倒了杯水:"怎麼好好說這話,這都幾點了?"
"我在片場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八成能紅,"段寒之漫不經心的彈了彈煙灰,"我什麼人啊,我十六歲入行,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基本上看人一看一個准。誰以後能大紅大紫誰以後要流落街頭,我一看就知道。你這種類型的,不給你機會你紅不了,但是只要給你機會,當紅一線什麼的都不在話下。"
"……所以你今天帶我去那種地方?"
段寒之一挑眉:"你害怕了?"
衛鴻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段寒之笑起來,"但是你想,真有人拿槍逼著那些藝人賣身嗎?他們要是真不從,誰能強迫得了他們?就說那天吧,要是你真不樂意伺候我,我能拿刀子逼著你躺下來嗎?"
"……"
"這個圈子是亂,但是強買強賣的也少。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不隨波逐流。"段寒之抽盡最後一口煙,慢慢看著那火光燃到手指,"年輕人,你記住,你這麼努力這麼勤奮,別像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一樣,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隨便糟蹋了你自己。"
衛鴻腦子裏嗡嗡的亂,忍不住開口問:"……那你那天說什麼潛規則我……"
段寒之笑著拍拍他的臉,手指上一股縈繞不去的煙草味淡淡的撲進衛鴻鼻子裏去,"傻了吧你,就算那天你真不從,我也會給你角色的。我那樣做只是因為我有點小喜歡你而已。"
衛鴻今晚在酒吧包房那麼□的地方都面不改色,這會兒突然面紅脖子粗起來。
段寒之翻了個身,"我累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衛鴻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吞吞吐吐的問:"……段導,你以前……是怎麼紅起來的?"
段寒之側躺在床上,靜默了很久,才聽他淡淡的道:"有人捧我。"
"為什麼……?"
"你想多了吧?"段寒之口氣一變,非常不耐煩,"以前朋友而已,圈子裏各方面交遊廣闊關係處好也是很重要的,別盡想著潛規則,明面上的規則玩得轉也照樣行!"
衛鴻默默的關上房門,茫然的站在酒店走廊上。段寒之已經睡了,他應該上哪兒去?
回家?在家裏痛痛快快睡個幾天,反正段寒之這兩天是不可能有精神拍戲了,更不可能把他叫出來折騰。
衛鴻想起那車還在修,現在回家也不大方便。要麼他就在這酒店裏再開個房間隨便睡一晚,明天再看段寒之有什麼安排?但是他又不想動,精神奇異的亢奮又疲倦,段寒之的話在腦子裏一遍一遍的過,那句我有點小喜歡你更是想一次就心驚肉跳一次,心驚肉跳一次就忍不住還要再想一次。
衛鴻倚著牆,在段寒之門前的走廊上慢慢坐下來,把頭埋在膝蓋裏。
半個三樓都沒人,又是段寒之的專屬包間,很少有服務生專門上來。衛鴻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慢慢睡著了,昏昏沉沉一覺醒來,仿佛大夢一場,一睜眼看見自己竟然還坐在段寒之門前,一動都沒動。
他摸出手機看時間,剛剛滑開蓋,突然手機狂響,竟然是劇組電話。
"喂?"
"衛鴻是嗎?"副導演魏霖在那邊心急火燎的咆哮,"段導怎麼不接電話,許雁呢?你昨晚跟他們兩個在一塊嗎?"
如果魏霖稍微冷靜一點的話,就會發現這話問得有多麼歧義——有誰大晚上倆男一女搞一塊去的,疊三明治嗎?
衛鴻說:"段導喝多了,可能沒聽見手機響,許雁……許雁我沒跟她在一塊。"許雁八成去陪那個石哥了,但是這話實在不好跟魏霖直說。
魏霖在電話那邊說:"趕緊叫段導接電話,快點快點。出事了,影后郁珍的經紀公司買斷合約,成了我們的第三方投資方,投資人非要讓鬱珍來演女二號呢。他XX的,這部戲怎麼拍起來這麼難啊,先是要換男一號,現在又要換女二號!趕緊的,讓段導來接電話!"
2.
段寒之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脾氣,至少魏霖跟他合作這麼多年,從來沒看他這麼生氣過。
他把車門嘭的一關,大步走進製作人公司大堂,衛鴻和魏霖兩人一左一右跟在後邊。公司副總已經在門口恭候了,一見他就陪著笑上來說:"段導……"
段寒之把墨鏡一摘,面沉如水冷若冰霜:"把你們老總叫出來。"
副總抹了把汗:"老闆已經在樓上等您了。哎等等段導,哎等等,我們公司實在是有苦衷的,您聽我說啊,您聽我說……"
他那個特種兵保鏢華強面無表情的把副總一推,段寒之頭都不回,徑直往樓上走去。
樓梯口已經有大批記者聞風而動,一見段寒之的面,立刻狂湧著潮水一樣撲過來,長槍短炮熠熠生光:"段導!段導你對這次製作方擅自把投資權轉讓給別人的事有什麼看法?你會遵照新東家的指示啟用影后鬱珍嗎?"
"段導第一次和鬱珍合作吧,有什麼話要說嗎?"
"郁珍的經紀人公司是關家娛樂集團名下的產業,也就是說現在您新片《死鬥》的投資權已經在關家手上了,你以前沒和關家合作過吧?感覺如何?看法如何?"
也有人把話筒拼命往製作方副總嘴邊塞:"段寒之的戲從來都票房爆滿,這次製作方竟然把段寒之的合約賣給關氏娛樂集團,是不是關氏開出了天價?是誰和你們商談的,關烽?還是關銳?"
記者擠來擠去,場面一時瀕臨失控。一個記者大概是太激動了,話筒直接頂到了段寒之的臉,段寒之猛地伸手摔開話筒,聲色俱厲的道:"別拍了!拍什麼拍!"
"段導就透露一下吧!""段導就沒什麼想對大家說的嗎?……"
"我沒什麼要跟你們說的,滾!"
無數人的錄音筆同時記下了這句話,然後紛紛在事後登上了各大報紙娛樂版的首條標題:關氏成為新東家,郁珍伸出橄欖枝,段寒之評價:滾!
無數粉絲爭相討論這個含義深遠的"滾"字,網上大大小小開了上百貼,一時吵得熱鬧無比。郁珍的粉絲大罵段寒之:關氏是內地最大的娛樂公司之一,鬱珍又是幾屆響噹噹的影后,不論是外形氣質都足夠當選任何一部華語影片的女主角,結果我們屈尊紆貴給你當女二號,你還不識抬舉!好吧,就算你真要拒絕吧,你就不能好好說嗎?我們郁珍是那麼雍容華貴,是那麼有親和力,永遠都優雅可親、美豔絕倫,你不覺得你那個"滾"字污蔑了她這華語影片的當代女神嗎?
而鬱珍對頭家的粉絲則幸災樂禍,紛紛發帖表示:果然眼睛長到頭頂上去的女人離封神還有一段距離,看,栽跟頭了吧?巴巴湊上去求一個女二號的角色都求不到,人家大名鼎鼎的段大導根本沒把你們家女神放眼裏!
段寒之雖然是個冒泡的導演,偶爾上一次鏡還大多數時候戴著個墨鏡,但是很奇怪的,他竟然也有一批數量不多的粉絲。這批粉絲雖然少,但是戰鬥力絕對以一當十不容小覷,紛紛穿插在各大小論壇中放冷槍,而且說的大多數都是非常奇怪的言論,比如:
"郁女神真是沒眼色,《死鬥》劇組整個就是老段的後宮,貼身大太監是苦苦跟隨多年不求名分只求真愛的魏霖,皇后是德高望重母儀天下的張希,貴妃是嫵媚誘惑拿腔拿調的許雁,最近又來一個傻頭傻腦的忠犬衛當新寵。哪來地盤給郁女神?"
"老段女王了!又女王了!他飛譚亦為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女王了,郁珍算哪只鳥,連他小手指都比不上!"
"老段選角色可是要看床上功夫的啊,郁女神一定是床上功夫不夠好吧,難怪這麼多年都沒嫁出去,哪個男人願意娶'女神'啊?"
"郁女神床上功夫怎麼可能好,她又沒有小黃瓜,怎麼攻得了女王段那美麗動人的小菊花?"
後邊跟著幾百樓的"附議"、"此樓真相"、"亮了亮了"等讓人看不懂的詭異言論,一時蔚為奇觀。
不過,引發這些奇怪言論的都是事件前半部分發展,至於當時後半部分的高 潮,則只是鑽主流媒體上報導了一陣子,沒有引發網友的太大熱情。
當製作公司副總在樓梯口一籌莫展的時候,投資人老總終於從辦公室裏匆匆跑出來,拼命擠進人群裏,完全不顧形象的抹著大汗:"老段啊,咱們進去談!進去談!哎各位記者朋友大家讓一讓!讓一讓!稍後我們會召開記者發佈會的!大家讓一讓哎!"
記者朋友們更加群情激奮了:"說什麼呐?你是什麼東西?"
"這誰啊,有段寒之大牌嗎?"
"不認識,哪家公司的清潔人員到處亂跑啊,沒見這正忙著嗎?"
投資人抱著頭,好不容易從口水沫子中擠出一條血路,拼命握住段寒之的手:"老段啊,我有苦衷的啊,關家要買我們的投資權我們有什麼辦法拒絕?我們公司要是有錢一定投到你的片子上,我不吃不喝也要投到你的片子上啊!……在這裏不好說,咱們進去談?我請你吃飯?"
段寒之冷冷的把手抽出來,說了第二句讓記者們集體腎上腺素急劇上升的話:"現在的演員陣容已經很好了,我的片子不用鬱珍。這個劇組裏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老段……"投資人急得僵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從大堂樓梯上緩緩走下,穿一身及地白色長裙,妝容美豔笑容高貴,聲音中帶著溫和的輕歎:"……段導,您真像傳說中的一樣烈脾氣。事情我都聽經紀公司說了,我一定不會因為出演女二號就消極怠工的,請您儘管放心用我!"
有些記者抬起頭,驚喜的道:"鬱珍!""主角都齊了!""攝影師攝影師!"
郁珍走向段寒之,面容誠懇和藹,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和您合作我真的十分榮幸。請不要因為我的事著急上火……您實在是太為難這些記者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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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訂婚
做娛記最基本的是什麼?——抓新聞。
是的,他們需要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懂得拿捏別人把柄懂得如何明哲保身,還要懂得怎麼和內業人士打好交情,稱兄道弟。但是這一切的基礎之上,他們還是要抓新聞,否則就失去了一個娛記的本質意義。
刹那間長槍短炮全都架了起來,炯炯有神的對準了事件的男女主角——面無表情的段寒之和麵帶微笑的鬱珍。
郁珍親切的對記者們笑道:"其實今天早上經紀人公司已經跟我溝通過了,段導的意思我也差不多都瞭解了。這件事是大家互相誤解才造成的誤會,其實段導不是不願意跟我合作,只是怕我沒法演女二號而已。"
就近的一個記者話筒伸得老遠:"為什麼段導剛才說有你就沒他,有他就沒你?"
"為人爽朗的人說話直接,但是有時太直接了,就容易造成誤會。段導說的是這部劇裏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沒說以後的劇也是這樣啊。"
"那事實是怎麼回事呢?"
"段導其實是怕我演多了女一號,演女二號的時候消極怠工,而且怕我是被經紀人公司脅迫才接下這個角色的。"郁珍親昵的在段寒之肩上一拍,"段導的擔心真是多餘了,其實我這次接角色的事雖然突然,卻是公司頂層直接委派的,方方面面都已經談妥當了呢。"
記者立刻追問:"公司頂層?是關家兄弟親自出面談妥的嗎?"
"啊,就是那樣。"鬱珍掩唇而笑,還眨了眨描畫精美的眼睛,"不過與其關心這個,不如關心關心我這個女二號的想法吧?當我接到這個角色的時候可是興奮得很呢,我一直想和段導合作,可惜不是檔期排滿就是在外宣傳,一直沒能達成心願。真是上天垂憐我,在我結婚息影之前安排了最後一次和段導合作的機會……"
話音未落,周圍幾乎已經被鼎沸的人聲包圍了,幾乎人人都在聲嘶力竭的吼叫著:"說什麼?結婚?""剛才是在說結婚嗎?""大新聞!快點傳頭條!快點!"
照相機啪啪響著,鎂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鬱珍在重重包圍中笑得格外幸福,臉上佈滿紅暈:"我想這個消息還是由我未來的先生公佈比較好。我和他戀愛多年,感情已經像親人一樣深厚了,彼此都認為對方是自己今生的唯一。他真的非常愛我,經常說能遇到我是他一生的福氣……"
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有記者轉過頭去,只見大門口走進一群助手保鏢一類的人,中間簇擁著一個器宇軒昂、約莫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人。
這顯眼的一行人向這邊走來,有記性比較好的記者一拍腦袋:"這不是關家三少嗎,關靖卓啊!關靖卓回國來了!"
關家幾個兄弟姐妹都不大高調,關靖卓雖然也有公司的股份,但是一向不大參與管理運營。這段時間紛紛傳言說掌權的關家大小姐關銳要親手照料孩子,所以打算出讓一部分管理權,想必就是給這個藏鋒露拙很多年的關靖卓了。
記者們紛紛讓開一條路,關靖卓淡淡微笑著走向人群正中,在鬱珍幸福的目光中牽起她的手。
周圍拍照的卡擦聲、沸騰的人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是關靖卓!郁珍的婚約和關三少有關係嗎?"
關靖卓抬起手,向周圍壓了壓。七嘴八舌的問話聲好不容易消下去一點,但是照相機不停拍照的聲音和燈光還是讓人眩暈。
"今天我要向大家宣佈三個消息。"
幾乎是立刻,不停發問的聲音降了下去,所有人都屏聲靜氣的伸長了脖子。
關靖卓淡淡的微笑道:"第一件,是我昨天正式接手關氏娛樂集團的執行總裁這一職位,而家姐關銳因為身體欠佳,將隱退一段時間,預計在年底複出。"
轟的一聲打電話探聽消息的聲音響成一片,膽大的記者當面問:"高層人事會有變動嗎?"
"近期會公告調整。"
"關烽為什麼不出來掌事?"
"他還是幕後的大BOSS。"
"為什麼關家其他幾個兄弟沒有出現?"
"哈哈,他們還小哪!"
打完了電話的記者再次伸長脖子,有的已經把筆都拿在了手裏,第二個消息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還有一件事,"關靖卓頓了頓,微笑望向鬱珍,"就是我預計在下個月,和鬱珍舉行訂婚典禮。"
鎂光燈再次閃爍,恭喜之聲紛紛不絕於耳,鬧騰了十多分鐘都還沒有消停下來的跡象。郁珍在記者群中一向很會做人,這次結婚又是影后嫁入豪門,在場幾乎所有記者都在恭喜她。
好不容易等聲音稍微小下去,關靖卓朗聲道:"還有第三件事情。"
他停下來,轉過身,望向身後幾步之遙的那個人。
——段寒之。
關靖卓慢慢的笑起來。這個笑容不同於他剛才面對記者的笑,也不同于他望向郁珍時的笑。這個表情與其說是笑容,倒不如說是一種讓人覺得非常奇怪、非常難以形容的、意味深長的神情。
"我特地買下電影《死鬥》的投資權,是因為我希望和段導、和鬱珍一起合作,拍出一部讓我終生難忘的經典影片。我很喜歡看段導的電影,這麼多年來每一部都看過,每一部都收藏過,現在終於輪到我和段導合作了,我感到非常激動。"
關靖卓伸出手,眾目睽睽之下,緊緊握住段寒之的手。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個非常熱情、非常有誠意的握手方式。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盼望著這一天,現在這個夢想終於成真了。"關靖卓緊緊盯著段寒之的臉,一字一頓的微笑著,"我幾乎已經……已經都迫不及待了。"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半晌之後從口袋裏抽出一塊男士手帕,把手指擦了擦。
接著他把手帕扔到了樓梯拐角的垃圾箱裏,優雅無匹的拍拍手,轉身離開了。
2.
郁女神要空降《死鬥》劇組,就意味著必須要把原先那個女二號給擠走。原先那個女二號是跟段寒之簽的約,製作方對她沒責任,也沒有為她說話的餘地。
段寒之簽她倒不是因為什麼潛規則,而是這個叫沙泉的小姑娘確實有靈氣。中戲還沒畢業,叫她演一個嫉妒成性的瘋狂女人,她就把自己弄得披頭散髮的,每一場發狂咆哮的戲都聲嘶力竭,叫得嗓子都啞了。段寒之喜歡敬業的人,敬業的還漂亮的小姑娘他就更喜歡了,雖然沒來潛規則那一套,但是人人都看得出來段寒之有意在捧她。
郁珍要擠走沙泉的消息每過一天就傳遍了整個劇組。中午劇組休息吃盒飯的時候,郁珍和關靖卓帶著人來探班,鬱珍帶著一貫平易近人優雅大方的微笑走到段寒之面前:"段導,我來報導了!"
沙泉就坐在邊上,挺漂亮一個小姑娘,悶頭吃盒飯。鬱珍看見她了,但是是從眼角看的,雖然臉上笑吟吟的,但是壓根就當她不存在一般。
段寒之就坐在花園裏一塊大青石上,穿著黑色深V領的T-恤,黑色牛仔褲,也拿著一客盒飯在吃,一抬頭就露出一截白到透明的脖頸,"哦,來了啊。"
他說話聲音淡淡的,就好像招呼給劇組送水的工人一樣。至於郁珍身後的關靖卓,則直接被他忽略掉了。
滿劇組的人都心驚肉跳看著他們這邊,有幾個離得近的小角色偷偷捧著飯盒往後走,生怕被戰火波及到。
鬱珍站了一會兒,看段寒之一點沒有要招呼她坐下來的意思,就稍微有點尷尬,不過還是笑著問:"段導怎麼跟著吃這個,不是看報導說你胃不好嗎?市區新開一家粥店,據說好吃得很,我請你當見面禮怎麼樣?"
段寒之看她一眼,不動聲色的招招手,衛鴻立刻小跑過來站到他身邊,把他飯盒裏的帶魚夾到自己盒裏,然後挑好刺,再送回他飯盒裏去。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無比流暢,完成過程不過半分鐘,段寒之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那最後的一塊帶魚,然後擦擦嘴巴,把飯盒扔到了垃圾箱裏去。
那意思很明顯,我已經吃好了,謝謝。
鬱珍臉上有點掛不住,而關靖卓則不動聲色的看了衛鴻一眼,又轉開了目光。
"沙泉。"段寒之叫。
沙泉站起身來:"導演。"
"去給鬱珍說說戲,"段寒之心平氣和的吩咐,"你演這個角色演得很出色,體會也很深,去幫鬱珍說說去。我不想一會開機以後白白浪費膠片。"
"……"鬱珍終於臉色變了:"謝謝你段導,不過我不需要這個小姑娘來幫我說戲,我已經看過劇本了。"
"那你都看懂了嗎?"
"我怎麼可能會看不懂?"
"那你去跟男一號配一段吧。"
這段劇情中,女二號是上司的工作對頭,已經放話說要追求未婚上司,同時她敏銳的發現了上司和男一號之間的同性曖昧。女二號傷心並且嫉妒,在一次工作見面中和男一號發生了摩擦,從優雅知性的金領女性化身為人見人怕的潑婦,非常考驗演技。
段寒之抱著臂坐在場邊,沙泉垂手坐在他身邊,攝影機對著場中的男一號:"黃小姐你一定是誤會了,我——"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一點不反感你們之間的曖昧,甚至樂在其中!你以為你能瞞過一個女人的眼睛嗎?督察他英俊風趣、彬彬有禮,是那樣一個優秀的男人,怎麼會被你這種噁心的同性戀糾纏?"
男一號臉色變了幾變,終於冷笑:"我和他糾纏不糾纏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小姐,和你有半點關係嗎?"
女配角伸直了脖子,聲嘶力竭的道:"怎麼沒有關係,我愛他啊!"
"你想怎麼愛就怎麼愛,"男一號冷淡的盯著她,"但是你的愛,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副導演魏霖說:"卡!"
鬱珍立刻奔出片場,從包裏摸出小鏡子來補自己掉了的妝,然後不停的整理頭髮,似乎覺得剛才片中女二號激烈的表現很傷她一貫的玉女形象。
把這一切都整理好了,她才矜持的轉過頭去問段寒之:"我剛才演得怎麼樣?"
魏霖尷尬的咳了一聲,別過臉去。
段寒之坐在場外,卻沒有去看拍攝匯總,而是坐在一塊石頭上,偏著頭和沙泉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麼好笑的事,兩個人哈哈笑成一團,段寒之還比劃著什麼手勢,笑得沙泉前仰後合。
段寒之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長長的細細的,指甲是漂亮的橢圓形,骨節玉一樣的白。他很少這樣笑,也許這種笑根本就不是他正常的表情,但是不可否認這樣的笑意讓他看上去很漂亮,很奪目,仿佛眼神都璀璨無比,熠熠生光。
策劃喃喃的道:"……看來段導是真不待見這個影后。"
魏霖說:"何止不待見,簡直是痛恨啊。"
鬱珍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她沒有放棄,也沒有一點軟弱的跡象。鬱珍被人捧久了,她只會挺起胸膛來應戰,然後就像個所向披靡的女戰士一般,把一切阻礙她前進的障礙都粉碎掉,把一切擋住她道路的敵人都踩在腳下。
"段導!"鬱珍驕傲的挺起胸,"這一幕算不算過,應該一遍就順利通過了對吧?"
段寒之慢悠悠的回過頭來,似乎剛剛才意識到她在叫自己:"什麼?……哦,這一幕啊,剛才拍了哪一幕來著?"
鬱珍昂首挺胸的走到他們面前,冷冷的道:"我覺得您剛才根本沒有看拍了什麼。"
"我不用看。"段寒之漫不經心的拉長聲音:"衛鴻!"
衛鴻立刻忠心耿耿的出現在他身邊。
"你剛才和鬱珍配戲,感覺怎麼樣?"
鬱珍咬緊了牙,面上卻一點也不顯露。她知道眼前這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是段寒之新捧起來的男一號,沒什麼根基,是個老實人,貌似之前的段寒之酒吧被打事件中他也在場,但是卻被媒體直接忽略掉了。
新人最好欺負,尤其是一個在圈內沒什麼地位,從來都不會主動得罪人的、還容易被女色所傾倒的毛頭小子。
衛鴻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感覺不怎麼樣,怪怪的,沒有沙泉來得投入。"然後他大概是想到影后的面子問題,便十分憨厚的笑了:"不過這一定是是我和沙泉的問題,是我沒有習慣,影后嘛當然演得棒極了。"
段寒之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你聽到了,衛鴻說棒極了。"
衛鴻還證明一樣點點頭:"嗯,棒極了。"
"那我們就開始拍下一幕了吧,"段寒之輕描淡寫的站起身,把劇本拿到手裏,"各位動作快,爭取今天下午把女二號的大部分戲份都拍完,然後我們就可以集中精力不受打擾的拍主要戲份了。"
鬱珍臉色突變:"段導,你的意思是我和靖卓都在打擾你們?"
"……順便還可以給編劇留出修改劇本的時間。沙泉,你注意回家多看看新臺詞,等拍完鬱珍的就可以拍你的了。"
"她為什麼還有臺詞?"郁珍直直的指著沙泉的鼻子。
段寒之慢條斯理的說:"因為有新角色。"
"為什麼有新角色?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是我剛剛才決定的,十分鐘以前。"
鬱珍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半晌才從臉上露出一個禮貌而嫌惡的微笑,"段導您真是,這麼護著這個小姑娘……不過也是,小姑娘長得真水靈,是您什麼人啊?也是未婚妻不成?"
關靖卓站在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插在西裝褲子口袋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邊。隨著鬱珍問"這也是你未婚妻不成",他的目光轉向了段寒之身邊的沙泉。他嘴唇緊緊抿著,顯出一個看上去有點嚴厲又有點兇狠的弧度。
段寒之伸手去搭在沙泉肩膀上,動作透出一股微妙的親昵:"說什麼呢,人家小姑娘怎麼好好成我未婚妻了?大家都是朋友,朋友而已。我在這行混了這麼多年,朋友還多得是呢。"
8白金指環
因為要趕鬱珍的戲份,所以放工一直拖到很晚。衛鴻一直在片場外等段寒之,因為華強回老家看父母去了,臨走時鄭重其事的把看顧段寒之的任務交給了衛鴻。
段寒之這人你一不注意他就會跑去抽煙喝酒,和朋友聚會唱K,搞到很晚都不睡,然後錯過了時間第二天失眠。衛鴻每次放工的時候就直接把他從片場接走,有時陪他在外邊吃頓飯,有時就直接把他送回去,看著他睡下。
段寒之從片場出來的時候看到蹲門口的衛鴻,就沖他揚了揚下巴,意思是出去開車等他。策劃在身後鬱悶的說:"段導,你這片子不是捧男角兒的,是捧你家大狗的是吧?"
"胡說八道,有什麼狗見面就撲掉主人兩個牙齒的啊。"
策劃注意看了一下,段寒之的門牙果然做過加固,據說還打算萬一不行就拔掉重新種。
這什麼play啊,策劃鬱悶的猜測,他們到底玩了什麼重口味的東西才玩成這樣的啊?
"鬱珍的戲份差不多就是這些了,零碎鏡頭不算,大塊鏡頭你回去能剪的就剪掉,別留太多。"
"你意思就是說,鬱珍的鏡頭能少則少是吧?"
段寒之冷笑一聲,說不出的譏諷:"也不看看自己老成什麼樣的臉,那魚尾紋都能夾死蒼蠅了,還厚著臉過來跟小姑娘搶戲。她以為就憑她那點地位,還能給我下馬威?老子玩不死她!"
他果然厭惡鬱珍到死!果然是這樣!策劃忙不迭的點頭,連連附和:"我說她今天怎麼看上去這麼怪呢,果然跟年輕的時候不能比了。老了啊,真是老了啊。"
段寒之冷笑,順口道:"她年輕的時候也不怎麼樣,土裏土氣的。有人給她介紹一個暴發戶,她又不甘心,又怕錯過這個以後就找不到有錢的了,於是回家翻來覆去思量一晚上,第二天委委屈屈的回復說願意跟那暴發戶見一次面。誰知道人家暴發戶眼界高的很,一聽她名字就直接說她沒名氣,不願意跟她處……這事兒我當年都當笑話來聽。"
策劃好奇:"段導,你們以前有交情?"
段寒之猛地頓住,半晌淡淡的道:"圈子裏誰沒見過誰,哪能一個個都說是交情。"
策劃好奇心大盛,剛想追問,外邊衛鴻已經把車開到了大門口,按了兩聲喇叭。
段寒之於是匆匆轉身離開了。
"中午就吃了半盒飯,現在都九點多了,要不先去外邊吃一頓再送你回去吧?"衛鴻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問,"那家粥鋪我也聽說過,帶你去吃吧。"
"哪家粥鋪?"
"就是鬱珍跟你說的那家啊。"
段寒之厭惡的擺擺手:"還去上次那家西餐廳。"
段寒之是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什麼衣服什麼香水,什麼美食什麼音樂,他比誰都清楚。烤牛排要用哪塊肉、烤幾分熟、下什麼香菜灑什麼醬汁,他都有非常挑剔的講究。他常去那家西餐廳已經習慣於準備他的special
order了,每次他進門去一站,自然有相熟的侍應生面帶微笑走上前,把他領到常用的那個座位前坐下。
段寒之剛端起餐前酒,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咦,這不是段導嗎?"
段寒之和衛鴻回過頭,眼前站著笑吟吟的鬱珍和她的未婚夫關靖卓。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也是剛放工就趕過來,靖卓說要給我辛苦了,要來慰勞我的。看來我們和段導還真是有緣分。"鬱珍自然而然的拉開椅子做到段寒之對面,妝容精緻的臉上洋溢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微笑,"靖卓,既然這麼巧,我們就坐一起吧!"
段寒之臉色沉下來,一句不行還沒出口,關靖卓竟然也走過來,拉開椅子坐到了段寒之對面。
衛鴻咳了一聲。這場景是在是太詭異了,到底要多麼的巧合才能把這四個彼此厭惡的人聚齊到同一張餐桌上來啊。
"果然衛鴻和段導在一起。我聽魏霖說,段導每次放工後都是跟衛鴻一起走的呢。你們馬上有什麼活動嗎?"鬱珍好奇的輪番看向段寒之和衛鴻,"不要緊的話讓我們也加入吧?"
段寒之閉上嘴,專心致志的望向牆上的油畫,似乎要把那油畫望出個洞來。
衛鴻只好說:"送他回去睡覺,明天還要拍戲呢。"
鬱珍掩唇而笑:"你也真是辛苦,拍戲任務重,還要照顧段導。靖卓!我們一會兒乾脆順道把段導送回去吧?"
關靖卓一邊漫不經心的拿著菜單看,一邊淡淡的道:"馬上我們還要去拿訂婚戒指呢,哪來的時間。"
"哎呀,我都忘了,訂婚戒指!都是你說什麼訂婚一生只有一次,非要等店裏請人專門做,搞得這麼麻煩。"鬱珍嗔怪的推了關靖卓一下,語氣裏卻全是幸福和驕傲,"要我說,那個簡單白金的環就很好,就是那樣簡單又樸素的東西才能持續一生一世嘛。"
"你說哪個白金指環?"
"不就是你胸前這裏的嘛。"鬱珍作勢要去摸他脖子上掛的東西,關靖卓輕輕避開了,說:"那個早丟了,現在換了九華山求來的玉。"
"啊,丟了?"
"不值錢的東西,有什麼好心疼的。"
鬱珍輕輕拍他一下:"就你有錢,就你會折騰。"說著轉向段寒之和衛鴻,笑道:"上次我說婚紗從店裏訂做一套就好,關銳姐姐和我都喜歡那個款式,本來都打算直接拿下的,但是就他怎麼都不滿意,硬要讓人從巴黎定制一套特別麻煩的婚紗。結果你們看吧,本來下個月就能舉行婚禮的,等那套婚紗要等到十月份,可麻煩啦。"
段寒之出人意料的表示了贊同:"對對對,快點結婚多好。"
"就是嘛,還要等那麼久,訂婚結婚兩樣辦,儀式都有好幾場,麻煩死了。"
"先去把證領了吧!"
"還沒領呢!也是怪他,關銳姐姐都催了好幾次了,他非說不是黃道吉日,不願意去領證。還說是留洋的人呢!這麼迷信!"
"要不馬上吃過飯就去領證吧,"段寒之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我有個朋友是民政局的,雖然是下班時間不過應該可以網開一面,連夜把證辦掉……"
啪的一聲響亮的拍桌聲,周圍靜了靜,只見關靖卓突然把燙金牛皮菜單拍到桌面上,神情陰沉好像非常不愉快的樣子。
段寒之聽若未聞,電話一接通,立刻就笑開了:"喂,老菜頭?在哪腐敗呢?……是這樣的啊,我有個朋友急著結婚,你看那個公章能不能今晚就蓋一下……"
話音未落,突然關靖卓劈手奪過手機,直接關機取出電池,然後把手機丟到了地板上。
段寒之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衛鴻,一臉無辜:"……他搶我的手機。"
衛鴻表情波瀾不驚:"好,待會兒咱們搶回來。"
"可是話只說到一半,他們婚還沒結。"
"他們會結的,一定會結的,乖啊。"
段寒之委屈的點點頭,還想說什麼,關靖卓突然開口打斷了:"你就這麼希望看到我早點結婚?"
段寒之眨眨他那長長的眼睫,說:"是啊。"
"……為什麼?我們結婚了,你良心就過得去了,能解脫了是不是?"
"沒有啊。"
"那你這麼急切想看到我結婚幹什麼?!"
關靖卓忍不住站起身,雖然西餐廳人很少而且他們坐的位置很隱蔽,但是他的失態太明顯,鬱珍忍不住緊張的拉了拉他:"靖卓……"
關靖卓猛地把她手一揮,緊緊盯著段寒之,冷笑著一字一句的說:"我已經買下了你的投資權,現在我是老闆,你是給我打工的。你還以為你是我什麼人不成?好好拍你的片子,我結婚的事沒你一點關係!"
周圍一片讓人心悸的靜寂,半晌,段寒之古怪的笑了一下,眼神很媚,說不出的勾人。
郁珍緊張的環顧周圍,看有沒有人在注意他們這一桌:"靖卓,快坐下,快坐下……"
關靖卓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因為怒意和激動而顯得動作有點僵硬。與此同時,就在他剛剛落座的時候,突然桌面下一個什麼東西抵到了他大腿之間,然後一點一點的往上攀移,最終抵到了他胯間中心部位上。
關靖卓眉峰劇烈的跳動了一下,是一隻腳。
段寒之的腳。
"關先生,你真是誤會我了呀。"段寒之輕輕柔柔的歎氣,"在你面前我是真的沒把自己當人看,不是說嗎,在老闆面前員工應該把自己當成是一條狗的呀。"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毫無覺察,甚至連段寒之的語調都非常平穩非常自然,沒有人能看見桌布之下,他的一隻腳抵在關靖卓西褲的襠部上,技巧而挑逗的摸索著那沉睡的器官。
驚人的刺激和羞恥感讓器官迅速抬頭,關靖卓咬緊牙,他有反應了。
"你看,你和郁珍男才女貌天造地設,都這麼多年的感情了,我這不是替你們著急呢嘛。"
段寒之的聲音很特別,華麗而低沉、難以言說的磁性。當他帶著這樣放蕩又天真的笑意的時候,就算是鐵石心腸的聖人也難以招架。
腳趾隔著薄薄的布料,靈活的挑逗著勃
起的器官的頂端,隱蔽的刺激和暴露的威脅使得快感成百倍放大。關靖卓緊緊貼在椅背上,但是不論他怎麼躲,他都無法避開來自于段寒之的勾引。
"訂婚典禮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去觀禮呀,"段寒之伸出舌尖輕輕舔舐著已經很紅豔了的下唇,"雖然你是老闆我是員工,我也不是你什麼人,跟你的婚姻大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的祝福你們一定要收下呀。"
那笑意益發的明顯和張狂,囂張橫行,肆無忌憚。
就仿佛致命的毒液一般,順著動聽的聲音和嫵媚的笑意流入你的耳朵,侵蝕你的大腦,讓你從靈魂裏慢慢腐爛,慢慢整個人都墮落下去,成為他劇毒的花朵的養分。
關靖卓喉嚨裏發出近乎無聲的呻吟。快要膨脹到爆炸的快感逼得他無路可逃。如果鬆開內褲的束縛,也許他會立刻達到高 潮發洩出來也說不定。
就在這快要達到巔峰的當口,突然段寒之帶著惡劣的笑容放下了腳,道貌岸然的低下頭去喝了口紅酒:"衛鴻,我有點困了,咱們走吧。"
關靖卓整個人僵住,得不到滿足的欲望叫囂著,堅硬到幾乎發痛。
"啊,對了,"段寒之輕輕一拍掌,突然想起什麼一樣,"鬱珍,我還沒送你訂婚禮物,這個你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吧。"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戒指盒,隨手在空中扔了個抛物線,掉到鬱珍面前。那盒子大概年代久了,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打開一看裏邊,赫然是一個上了年代的、顏色已經非常暗淡了的白金指環。
段寒之大大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的站起身。衛鴻趕緊上前一步,看也沒看關靖卓和鬱珍一眼,直接扶著東倒西歪的段寒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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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j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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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色
《死鬥》的拍攝從郁女神空降劇組之後就一直不太順利,先是莫名其妙新增了一個新角色,然後就是段寒之秘密要求大量刪減女二號戲份,這件事瞞著郁珍和關靖卓的公司進行,所以難度相當不小。
郁珍天天來探班,要來就帶著關靖卓一起來,准夫妻兩個在片場大秀甜蜜,看得一幫半紅不紫的女藝人羡慕不已。女藝人就算再有名再有錢又怎麼樣?人老色衰後一樣被新人摔死在沙灘上。如果能像鬱珍那樣,趁著自己還有美貌的時候嫁入豪門,那下半輩子就徹底過上了糖罐子裏的好日子。
鬱珍仿佛很享受這種被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感覺,來得越發勤,甜蜜也秀得越發過火。
鬱珍早年出道的時候,其實非常自詡演技,堅信那些靠人捧的偶像派女星是不如自己有深度的。不過演藝圈子不饒人,你願意清高,演藝圈未必願意陪你一道清高。她沒有被那些真正有實力有閱歷的導演看中,從此走上高格調、高收視的高端女星之路;倒是被那些曾經向她示過好的電視偶像劇導演們放逐了,差點從此一蹶不振,成為孤芳自賞的可悲舊人。
那段經歷給她的陰影非常明顯,她終於不甘寂寞的簽了經紀人公司,開始走惡俗又普通的新人道路,幾番掙扎幾番折騰,好不容易拍了一部拿得出手的電視劇,從此情況漸漸好轉。
但是從此她也養成了一些非常不好的習慣。
表面上她始終堅持著高端的品味和格調,穿衣穿大牌,嫁人嫁豪門,開車開蓮花,連自己的助理都要比別人的助理衣冠楚楚有權有勢;事實上她卻始終有種壓力,覺得自己一天天在老去,生怕新出來的小姑娘比自己更出頭,生怕製作公司和導演沒把自己看得更重,生怕嫁人嫁得不好,到最後被其他女演員嗤笑。
她撒嬌弄癡,逼著關靖卓在媒體面前宣佈兩人的婚訊。關靖卓答應是答應了,但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事到臨頭突然反口,對媒體宣稱他們即將訂婚,卻沒說正式結婚。
當時她站在關靖卓身邊,段寒之站在身後幾步之遙。那個時候她心裏猛地一下涼了,就像寒冬臘月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簡直不敢置信。
明明說是正式婚訊的,為什麼改成了訂婚?
連關家說一不二的大小姐關銳都親口點允了她,為什麼面對鎂光燈的時候,刹那之間關靖卓改變了心意?
鬱珍好歹是這麼多年的影后,縱然心裏驚濤駭浪,表面上也只能強撐著微笑,幫關靖卓把戲演完。然而等到記者散去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問:"靖卓,你不是說今天宣佈正式結婚的消息嗎?為什麼變成了訂婚?"
關靖卓一言不發,逕自去拿車,好像根本沒聽見她一般。就在這個時候得知消息的關銳打電話來,開口就質問:"你在記者面前說的是什麼,我們事先談好的條件,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沒忘。"關靖卓頓了頓,才勉強開口道:"我是想另外訂一套婚紗,當初在國外的時候我曾經跟那家時尚公司許諾過,你們那天訂婚紗的時候我忘了那一茬。"
關銳聲音沉沉的:"你可以先訂婚,可以拖延。但是你答應過我的事不要忘。"
關靖卓一言不發,合上了手機。半晌才對著後視鏡裏自己的臉,輕輕的道:"我不會忘的。"
鬱珍事事想比人強,比她漂亮的沒她有格調,比她有格調的沒她漂亮。氣質容貌都比她好的,又沒有她嫁得好——這就是她的信念和目標。
但是這一切的基石,都建立在能成功嫁入豪門的基礎上。
她怕著怕那,老對頭的新片給了她壓力,新出頭的小女星給了她壓力,而段寒之,在她嫁入豪門這件事上給了她最沉重最強烈的壓力。
她要保持自始至終的高姿態,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未來的婚姻多麼穩固,她要讓段寒之知道,她才是最終的那個勝利者。
她在片場和關靖卓打情罵俏,奇怪的是,關靖卓明明不是會做這樣事情的人,卻始終都隱忍著配合她,有時還非常溫柔非常縱容的幫她拿包倒水。、
沙泉卸妝的時候忍不住羡慕:"還是郁姐命好啊,嫁個好男人,幹什麼不比我們這些拼死拼活自己掙命的人強。"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鬱珍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受用之色。
恰巧段寒之經過,突然腳步頓住,笑道:"那乾脆你嫁我好不好?"
沙泉愣住了,鬱珍呆住了,關靖卓動作一凝,默然不做聲的,死死地盯著段寒之。
段寒之恍若不覺,痞痞的打了個響指:"你看,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一點,也沒關總這麼有錢,但是好歹有車有房衣食不愁;再說男人年紀老一點會比較知道疼人啊,我看上去已經老得不配你了嗎?"
"……"沙泉僵笑道:"哪,哪有?"
這話是實話。段寒之長得比他親手捧出來的當紅一線小生們還要好,已經年過而立的人了,皮膚保養得好像十八歲,眉目唇鼻無一不冷俊精緻,不說話時活生生就像個精刀細刻出來的冰雪美人兒。
有個名氣資歷都尚算一流,卻還差段寒之一點火候的知名導演曾經三番五次的上門,求段寒之出演他片中的一個角色,說那個角色是給段寒之量身定做的,知道段導不缺名也不缺錢,求段導看在他一片誠心的份上勉強出演一次。不過段寒之到最後還是拒絕了,說他自己不會演。
段寒之渾身一把戲骨,不會演就有鬼了。
不論是權勢地位金錢還是單純的外在長相,尚自單身的段寒之都是女人前仆後繼矢志不渝的目標,更何況一個嶄新嶄新剛剛出道的小演員沙泉。
"可是……段導……您……"
"啊呀,"段寒之笑道,"是因為你喜歡關總,所以無視我了嗎?真讓人傷心啊。"
他那笑意還是一樣的可惜,眼底卻透出一點調笑的意思來。沙泉還是比較機靈的,立刻硬生生把剛才的話都當成了玩笑,強笑著說:"都被段導發現了,我才不好意思呢。段導你也真是,那這種事開玩笑。"
誰知道段寒之竟然歎了口氣,貌似非常蕭索:"不是玩笑……我都這個歲數了,要是能定下來就應該趕緊定下來了,可惜這兩年東奔西跑的沒時間。等這部片子拍完以後我就暫時停一陣,好好成個家,不然下半輩子怎麼辦。"
衛鴻幫劇組拿著錄音杆經過,面不改色的問:"我你要嗎?"
段寒之哈哈大笑起來,順手摸摸衛鴻的頭,打趣道:"有你也很好,但是你還年輕啊,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呢?"
衛鴻被他摸得一腦袋毛都翹了起來,越發像一隻撒歡打滾的薩摩。段寒之心裏微微一動,俯身過去低聲道:"今天晚上送我去酒吧,包個房。"
聲音不高不低,不輕不重,恰恰好掃過關靖卓的耳朵邊。
演藝圈裏混的,差不多都知道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沙泉略有尷尬的低下頭,鬱珍皺起細細的眉,偏轉了目光。
衛鴻說:"好啊。"
關靖卓默不作聲,放在口袋裏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用力大到掌心都刺骨的痛。
2.
那天放工放得特別早,這邊一結束,那邊段寒之就無限妖孽的倚在衛鴻身上,纏纏綿綿的出去了。
整個劇組都知道衛鴻跟段導不清不楚,看他們兩個出去了都心照不宣。只有鬱珍笑嘻嘻的回過頭,對關靖卓軟綿綿的說:"段導也找到照顧他的人了,訂婚的時候把請帖發給他們兩個吧。"
關靖卓一言不發。
"但是萬一他們以後又分了呢?萬一我們訂婚的時候他們已經分了呢?……我也是聽朋友說的,段寒之玩得特別開又特別過癮,換過多少個床伴他自己都記不得了吧。"鬱珍柔柔的歎了口氣,"男人啊,不論多大了都不會照顧自己,只知道酒,只知道女人。"
關靖卓沉默半晌,冷笑一聲:"怎麼我就成不了那樣的人?"
"所以說我才嫁給你啊!"鬱珍趕緊安撫他。
"……有時候想,要是我也能變成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就好了。"
鬱珍一愣,還想說什麼,就看到關靖卓逕自走了出去。
"啊……"
"嗯……輕……輕一點……啊……"
喘息中帶著顫音,華麗清淺的呻吟到後來就變了調,讓人心生憐惜,也讓人升騰起更加狂暴的蹂躪欲。
段寒之一般跟人上床風流,都是去酒店開房。
他人生有一半的夜晚都不在自己家裏那張價值17萬的雕花大木床上度過,而是在"夜色"酒店包房裏的QUEEN SIZE大床上跟人鬼混過去的。
衛鴻知道這張床上曾經來去過很多人,有男有女,各形各色,英俊的美麗的柔弱的性感的……毫無例外都曾經和段寒之翻滾過,曾經深入過這具美麗白皙的身體,也從他身上得到過快感。
而他和那些人,沒有什麼不同。
一想起這個衛鴻就覺得非常難受,嗓子裏堵著一口氣一樣的難受。
"你今天是吃了偉哥了嗎?"好不容易從激烈的衝撞中找回理智,段寒之嗓子都叫得沙啞了,"……別,別射在裏邊!"
衛鴻深深一個挺身,在射出來的同時狠狠咬住段寒之的耳朵尖,長久的炙熱的噴發讓段寒之身體虛軟無力,非常想罵人,卻又沒力氣開口。
好不容易等衛鴻發洩完了,段寒之一把把他推下身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啪!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射在裏邊!狗都知道長記性了,你怎麼還不知道?"
衛鴻低著頭:"……關靖卓呢?"
"什麼?"
"關靖卓是怎麼做的?"
段寒之一愣,美麗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在床上別跟我提起他。"
衛鴻僵著臉,好像在賭氣,卻仍然小心翼翼的把段寒之抱起來去浴室清洗。一開始他這麼做的時候段寒之還很不習慣,但是久而久之也就隨他了——衛鴻照顧人很在行,經常在浴池裏幫他按摩,有時候按摩得他就直接睡著了。
"你還喜歡關靖卓嗎?"
段寒之在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聽到這句話,驚得他立刻睡意全飛走了:"你聽誰說我喜歡關靖卓來著?"
衛鴻低著頭,毛茸茸的腦袋對著他:"……我覺得你們以前有一段。"
段寒之驚奇的搖搖頭:"我說你今晚怎麼跟吃偉哥了似的,搞了半天是因為這一茬啊……不過話說回來我喜歡誰不喜歡誰跟你沒關係吧?就算我現在立刻出去跟別人上床也跟你沒關係吧?"
"……"衛鴻還是低著頭,但是明顯表情更痛苦了。
段寒之看著好玩,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挑起他的下巴,看著他幽黑的眼睛,"喂?"
衛鴻嗓子裏輕微低沉的嗚了一聲,算是回答。
段寒之笑了:"你是狗嗎?你在護食嗎?"
衛鴻擺頭甩開他的手,然後報復一樣,猛地把段寒之扛起來,直接來了個頭朝下。
段寒之笑駡著捶打他寬厚的背:"放我下來!這麼沒規矩,小心明天NG你!"
衛鴻一把把他大力摔到床上,段寒之還沒坐起來,身上就直接被衛鴻壓住了。這男人還挺認真的,嚴肅的一字一頓道:"我就是護食。"
"……哈哈哈!"段寒之忍不住笑起來,"哈哈哈……你真太逗了,衛鴻你真是太忠了你……"
衛鴻嚴肅的看著他笑,笑完了,又問一句:"你們現在還有關係嗎?"
"沒有了,早八百年前就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
"連戒指都還他了嘛,你看見了嘛。"
衛鴻糾結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你們以前……都到互送戒指的地步了?"
段寒之垂下眼睫,抽了根煙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衛鴻不抽煙,但是從來沒有反對過段寒之在他面前抽,他吸二手煙都吸得毫無怨言。
"我們以前啊……不是床伴關係,"段寒之的聲音飄忽在嫋嫋煙霧中,有些朦朧不清,"我們以前是正兒八經的談戀愛,從牽手到接吻,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來。"
衛鴻靠在段寒之身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那時候演藝界純啊,還是靠天賦靠勤奮成名的時代,要是你放到那個時代去估計早紅了。那時候哪有潛規則這麼一說,送送禮走走後門就能拿角色——不過我比較超前,我那時為了拿一個投資,只好去跟人陪飯局。"
"認識關靖卓就是在那個飯局上,當時我跟他都年輕,一來二去,對上眼了,就開始純純的革命戀愛情誼了。"
衛鴻聽他現在說得這麼風淡雲輕,可是能想像當年又是怎樣一個情況。段寒之第一次的愛情,最完美最年少最沒有被污染過的愛情,到底是怎樣積累又是怎樣爆發、在怎樣滿地狼藉的狀況下慘澹收場的?
這麼多年過去後,只能調侃的用一句"當時我們都年輕"來陳述了。
"我那個時候還不大會喝酒,投資商往死裏灌我,關靖卓就幫我擋。也是一擋二擋擋出來的情誼……誰敢灌他關家三少啊,後來投資就拿到了,當時人人都以為我有關家做後臺,其實根本就不是那樣。再後來反正就戀愛了唄,王八對綠豆,對上眼了,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後來就上床了唄。"
"你第一次?"
段寒之回手賞了衛鴻一巴掌:"能不能別問這種娘了吧唧的問題?"
衛鴻於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閉嘴了。半晌又犯賤,小心翼翼的問:"後來……"
"後來分了,他出國,我當導演去了。"
"為什麼分了?"
段寒之定定的看衛鴻一眼,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有種經年沉澱過後的傷感,又有點餘痛。
"……和我一起的那段時間,他同時也和鬱珍在一起。然後我發現了,我們就分手了。"
衛鴻聽得張口結舌,半天一個字沒說。
段寒抽完煙,拍拍手,翻身睡了。衛鴻很久之後都沒睡著,一直到確信段寒之已經睡熟了,才掂手踮腳的走下床,到浴室裏去把手機打開。
譚亦為下午來了一條短信,是給他介紹女朋友的。這小子對談戀愛這件事心存恐懼,堅持要哥們先試過水,然後才敢放手去追MM。
短信還附了他介紹的那姑娘的照片,衛鴻摸黑回了條"不用,我已經有物件了"的資訊,然後趕緊把以前跟譚亦為討論MM的短信全刪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輕手輕腳的爬回床上去,跟做賊似的,半響才放心大膽的睡著了。
10坐擁後宮
《死鬥》劇組受到邀請去參加一個娛樂節目,這也是關靖卓的意思,順帶替他們預熱一下市場。
這個節目說起來也算是關家贊助的,全劇組上下不少人都要上去,男一女一、男二女二就不用說了,連段寒之都受到了邀請。
說起來也就是個訪談,與眾不同的是在節目中會隨意讓觀眾發言,讓觀眾問嘉賓各種問題。在事先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嘉賓的反應力顯得格外重要,經常出醜難堪的嘉賓也不是沒有,衣冠楚楚的明星經常被惡整得狼狽不堪,於是觀眾情緒大漲,在底下高聲叫好。
段寒之是個毒舌,還是一個據他自稱"個性溫柔、從不和人爭執"的毒舌。所以在接到邀請函的時候他直接扔垃圾箱裏去了,說:"這種出風頭的事不適合我。"
魏霖催促他:"你不去衛鴻也不去,張希是男二號,男一號都不去他更沒理由去。許雁吧她一個人去不像話,就算加上鬱珍,光是女的頂不起半邊天啊。就算我跟策劃他們幾個大老爺們上電視,也啥都不會說,呆呆木木的,你不怕網上說我們劇組是鄉下的老大爺第一次進城?"
段寒之懶洋洋的道:"老大爺又怎麼了,老大爺也有老大爺的風情嘛。"
"……寒之,你口味越來越重了。"
"好說好說。"
最後段寒之還是被魏霖、策劃、場記和劇務"四大金剛"架著,浩浩蕩蕩的架進了電視臺的大門。
節目主持人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大雙比較活潑,角色定位是迷迷糊糊丟三落四的大女孩,能被嘉賓輕易糊弄過去;小雙則比較穩重,不出口則已,一出口必定是最賤最狠毒的問題。
段寒之穿一身英倫學院風的雅灰色針織背心,紫色絲光襯衣立領翻出來,像模像樣的戴了架金邊眼鏡。明明是只高高在上的倨傲狐狸,卻裝得又清秀又文雅,就像個書卷氣濃郁的風流知識份子。
大雙捧著臉尖叫:"好帥,帥得我都不認識了!"
小雙點頭道:"的確不認識了,這還是平時那個又凶又自大的三十多歲老男人段大導嗎?一定是化妝師的功勞吧。"
大雙四處探頭:"化妝師呢?化妝師在哪里,能不能把我化成當年十八歲的樣子?"
"他連段大導都能化成這樣子,把你化成十歲小蘿莉不成問題的啦。"
段寒之大馬金刀的坐在嘉賓主座上,兩條長腿大大的分開著,一派君臨天下的慵懶氣派,"聽說你早熟,你十歲時和現在有區別嗎?"
大雙傻傻點頭說:"有的,我十歲時身高比你還矮。"
小雙時機精准的發出一陣狂笑,段寒之優雅的翻了個白眼,撇過頭去。
段寒之身高不高,加上又削瘦,就更顯得沒有實在感。雖然也達到了我國男性平均身高標準,但是他捧出來的當紅小生們可是個個都超過一米八的。
"讓我們在身高勉強達標的段大導面前介紹今天的嘉賓帥哥!首先是《死鬥》中未播先熱的人氣角色——督察張希!"小雙高高舉起張希的手,把他從後臺樓梯上領下來。
張希是兩屆影帝,粉絲眾多,剛一上臺就立刻引起轟動,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張希今天穿一身西裝革履,看上去正式得有些過分,但是粉絲就愛他那一套。他年齡也不小了,粉絲已經從愛追星愛做夢的少女轉變為了二三十歲的成熟女性,當然也有五六十歲人老心未老的大媽。
大雙大步走向樓梯:"然後是神秘的男一號,宇宙第一好男人,督察張希的暗戀者——下屬衛鴻!"
一陣幾乎要掀翻屋頂的瘋狂歡呼聲,在衛鴻亮相的刹那間猛地爆發出來。
這種熱情讓久經場面的大小雙都有點發愣,更別提當事人衛鴻了。在他認認真真勤勤懇懇的幾年龍套生涯中,還從被這麼熱情的歡迎過。觀眾們幾乎是瘋狂的尖叫著,尤其是年輕女孩子們,一個個都站在了椅子上,拼命的向他揮舞花束,用力幅度之大幾乎要讓人懷疑她們的胳膊會不會因此而斷掉。
大小雙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為什麼衛鴻會有這麼多粉絲?
衛鴻是個新人,不存在以前有粉絲的說法。就算他已經確實坐穩了段寒之新片男主角的寶座,但是《死鬥》一直是在杜絕記者的情況下拍攝的,這個新鮮出爐的男主角在公眾面前實在沒有曝光過。
從哪里跑來這麼多人支持他?這些人之前難道有見過他不成?
這些疑問不僅僅是大小雙有,在場的所有人有,甚至衛鴻自己心裏也犯嘀咕。
不過,這些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尾巴!我看到尾巴在搖!"
"忠犬最高,忠犬攻最高啊!"
"甩掉未婚女友,壓倒女王上司!"
"你跟張希最配了!!!"
"……"張希默默的低下了頭。
衛鴻把臉埋在手裏。
"撲哧!"段寒之忍不住笑出聲來,立刻用手掩住口,視線也轉向另一邊。
誰知道他不笑不要緊,一笑惹起了另一撥人的注意,這些人是誰呢?——就是不遠萬里長途奔襲,好不容易趕來現場的段寒之的鐵杆粉絲。
在現場這幾百個座位中,竟然還存在著那麼一小撮人,這些人的彪悍戰鬥力在上一次混戰中已經得到了充分體現,在現場面對真人的時候,她們戰鬥的亢奮竟然飆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張希算什麼,真正的女王在那邊啊!"
"衛鴻!不要當著女王的面出牆,你會被——飛——的——!"
"衛狗狗!壓倒女王段!我們支持你!"
"女王段坐擁後宮,君臨天下!!!"
最後"坐擁後宮君臨天下"這八個字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壓倒了對立方的歡呼聲,成為了現場唯一可以聽見的聲音。
段寒之捂著臉,把頭轉向不對鏡頭的那一邊。
小雙問大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大雙眨巴眨巴眼睛,說:"我好像聽懂了。"
她跑到觀眾席前邊去,大聲問:"你們的CP是——"
"忠犬女王!"底下的回答無比整齊無比響亮。
大雙把話筒湊到段寒之嘴邊去:"請問段大導,我可以問一下你現在的感想嗎?"
段寒之咳了幾聲,淡淡的道:"我聽不懂。"
"可是我看到您臉紅了。"
"沒有啊,你看錯了。"
"不對啦我真的看見了啦!"
"我說過你看錯了,你十歲時也戴眼鏡嗎?……沒有戴?果然你現在也沒有戴。你應該去配一副眼鏡來著,至少看上去和十歲時稍微有點不同。"
大雙揉揉眼睛,又湊上去仔細看一眼。段寒之臉皮甚厚,肅靜白皙不露半點異色,大雙只好悻悻的轉過身:"果然面皮太厚,紅也紅不到表面上。"
段寒之頗有成就感的笑了,然後拍拍座位扶手:"衛鴻張希,坐我身邊來。我一手一個,你們倆我都收了。"
兩秒鐘寂靜之後,尖叫和昏倒的聲音仿佛狂暴的龍捲風一樣,再一次響徹全場。
2.
砰!
關靖卓突然把電視遙控器狠狠砸在地上,刹那間碎片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飛濺開來。
鬱珍嚇了一跳,連忙起身:"靖卓!"
關靖卓半晌不語,眼神陰沉的盯著電視上的畫面。大雙正充滿激情的介紹《死鬥》片花,放到□處,底下觀眾一片尖叫,熱鬧無比。
"你也就在家裏發發火,有種你去電視臺發火啊,窩裏橫算什麼本事呢?"
鬱珍一抬頭,只見關銳從白色雕花樓梯上緩緩走下來。她穿著雨過天青色真絲旗袍,挽了一個松松的慵妝髻;胸頸腰身的剪裁非常妥帖合身,高挽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粉光玉白的手腕,水蔥般的五指輕輕搭在白色大理石扶手上。那手上的皮膚保養得猶如少女,連指甲都做得精細完美、沒有一點瑕疵,真正是豪門貴婦的頂尖做派。
傭人紛紛向後退去:"大小姐!"
鬱珍不由自主的道:"關銳姐姐……"
關靖卓猛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他還沒走到門口,身後傳來關銳淡淡的一聲:"給我站住!"
威懾力十年如一日的強,關靖卓遲疑了一下,扶著門把的手還是頓住了。
"上哪兒去呀?"
"……去公司。"
"去公司跟人發火,給人看笑話呢嗎?"
關靖卓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是快要結婚的人了,你也稍微收斂一下脾氣。在家時是眾星拱月的三少爺,結了婚就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家庭的主人了,哪能這麼沉不住氣?"
關銳走下樓梯,只聽精巧華貴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不疾不徐的聲響,她停在了關靖卓面前。
"靖卓,你是我弟弟。"關銳從鬱珍手裏接過領帶,仔仔細細的幫關靖卓系在脖子上,"你有時候怨我,這我都知道。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在這個家裏你是我唯一的親弟弟,我不為你,我還能為誰呢?"
關靖卓想說什麼,咬了咬牙,半晌道:"……是。"
關銳對鬱珍揚了揚下巴,吩咐:"把電視機關上。"
郁珍立刻起身,關了電視機。節目裏喧鬧的笑聲立刻消失了,大廳裏人人屏聲靜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恨他,"關靖卓緊緊抓住襯衣前襟,眼底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痛苦,"我真的……恨他啊……"
"你要是不愛他,你會恨他嗎?"
關靖卓僵住了。
關銳拍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弟弟的胸膛,"聽我的話,好好結婚,好好生個孩子。鬱珍這些年受委屈了,你要好好待她。"
關靖卓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幾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樣頹然。
關銳偏過頭吩咐:"鬱珍。"
鬱珍連忙站起身:"是。"
"靖卓這兩天瘦了,給他煲些湯。"
鬱珍連忙又答一聲"是",再抬頭時,關銳已經娉娉婷婷的走上了樓梯,只留給她一個優美華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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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發病
《死鬥》的拍攝進度逐漸加快,已經進入後期階段,再有幾幕轉著劇情拍攝之後就可以收工了。
譚亦為賤兮兮的跑來劇組探班,看到衛鴻,立刻正色九十度鞠躬:"忠犬你好!"!
衛鴻一巴掌把他抽飛。
譚亦為一邊飛一邊嘎嘎怪笑:"忠犬!不要不好意思嘛忠犬!全國人民都知道你是忠犬了啊忠犬!"
他一落地,立刻被張希一腳踢得遠遠的——張希這個人比較保守,自從那天上過節目之後就自動自發把自己劃歸到了"中老年男星"的行列裏去,並堅決不願意跟年輕男藝人一起上節目了。
譚亦為捂著屁股,鬼鬼祟祟的四處張望:"你們女王呢?女王殿下在哪里?"
段寒之正要進休息室,站在門口對他招了招手:"女王這裏沒有,導演倒是有一個。你過來幹什麼?不是已經被我飛掉了嗎?"
"我過來問……"譚亦為猥瑣的溜到他面前去,絞著手指說:"問您老答應我的那件事嘛。那個店鋪到底……"
"那個花店啊,"段寒之說,"托了一個朋友,到底是保下來了。你也別去感謝他,感謝我就成了——不過那個店一做就虧本,你一個前途大好的當紅藝人,幹什麼不好,偏要去開花店……我真是沒法理解。"
譚亦為充滿了怨念:"就像我沒法理解您一定要飛掉我一樣。"
段寒之冷哼一聲,走進休息室去,順手帶上了門。
"什麼花店?你到底是打算去開花店了?"衛鴻走過來狐疑的問。
"嗨,就是拜託段導給幫了點小忙。原先的店主想把店盤給一家衣服店,但是我想接下手繼續賣花,所以段導就去拜託了工商局的人。"譚亦為大力拍著衛鴻的肩:"下半年我就不打算接戲了,要是能把花店做盈利,我請你去吃小雞燉蘑菇。"
"……總算是比請我喝冰水強了,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
"滾!哥們待你還不夠義氣?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妞,人家本來可是沖我來的?你怎麼給我推了?"
衛鴻吭吭哧哧半天,一翻白眼說:"我有對象了嘛。"
段寒之在休息室裏的扶手椅裏坐著,突然一陣心悸。
最近他總是覺得有點不舒服,特別容易累,有時晚上熬夜,心臟會突然早搏、呼吸不暢、隱隱有點肝疼。他以為是自己酒喝多了,但是才少喝兩天,膽又開始疼起來。他吃了幾顆清火藥,結果只一頓忘了吃,胃就痛得受不了。
好像五臟六腑都一起出問題了,縱情聲色又勞累過度的身體不斷的發出抗議。
"我應該還不老吧,這個年紀的男人不是正好嗎?"段寒之摸著下巴,"不會是咖啡喝多了的原因吧?……改喝茶好了。"
他站起身去給自己泡茶。那天譚亦為給他送了一罐頭上好的霍山黃芽,他隨手給放到休息室櫃子裏了,一連幾天忙下來就忘了喝。
誰知道他這邊剛站起來,那邊突然眼前一陣發暈。
段寒之錯手抓住桌沿,但是手足都軟軟的,完全使不上力氣。
他剛想叫人,突然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從小腹處升起,穿過肝膽、膈膜,深深刺進心臟。這陣閃電般的刺痛一直透過呼吸管道,貫穿了他整個人,段寒之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
倒地時碰撞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是完全沒有引起外邊任何人的注意。
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裏,段寒之躺在地上,緊緊抓住領口,就像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喘息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肌肉痙攣著,手在發抖,用盡全力也只能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手機從口袋裏滑落出來,落在不遠的地面上。
他想開口叫衛鴻的名字。這個年輕人就像只忠心耿耿的卷毛大狗,踢他打他都攆不走,始終搖晃著尾巴跟在他身後,好像不論任何情況都不能把他嚇跑,不論任何難關都不能讓他離開一樣。
在他有能力發出聲音之前,休息室門外傳來譚亦為哈哈大笑的聲音:"胡說什麼,你有物件了?你有物件我怎麼不知道?"
衛鴻說:"反正有了就是有了嘛。"
"你編出來唬我的吧?哥們這樣可不厚道哦,我都沒女朋友,你怎麼就先有了啊?"
"靠,憑啥你沒女朋友我就不能有!老子的女人緣可比你強多了!"
……
喘息聲連自己都聽不見了,視線一片模糊,那劇痛攫住了他的神經,段寒之想抓住手機,但是手指劇烈的顫抖著,很難抓住那個光滑的物體。
……果然是年輕人……段寒之想。
年輕人啊……
終於指尖恍惚觸碰到了什麼,他把手機緊緊抓在手裏,艱難的滑上滑蓋。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幾乎耗費他的力氣,他想按下120,他憑著感覺按了1按了2,但是怎麼也找不到零在哪。
段寒之想把手機舉到眼前,但是他完全沒有那個能力。
冰涼而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一個一個摩挲下去,從一開始,往右三格,往下三格,按在零上。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按下了零,手機從手上滑落下去,他的手最終無力的、重重的垂了下來。
手腕撞擊到綠色通話鍵上,然後手機被撞滑開了出去。
冰涼的地板上,手機螢幕閃爍著,號碼是120,顯示出"正在接通"的字樣。
段寒之閉上眼,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
2.
救護車嗚哩嗚哩開過來的時候,魏霖正到處找段寒之:"誰看見段導了?他人呢?跑哪銷魂去了?"
張希說:"銷魂是兩個人的事,他一個人失蹤,應該不是銷魂去了。"
魏霖批評他:"你思想真不純潔。"接著看到剛剛下戲的衛鴻,急忙拉住他:"忠犬!你看見你家段導了嗎?"
"……"衛鴻說:"剛才在休息室,沒出來嗎?"
這時候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沒過一會兒,別墅大門砰砰的響。劇務小弟打開門一看,只見兩個穿白大褂的站在外邊,問:"這裏誰打的120?病人在哪里?"
劇務組小弟一愣:"沒人打120啊,怎麼回事?"
"不會錯的,追蹤定位就是在這裏。附近幾裏都沒人煙,不是你們會是誰?"
突然休息室那邊傳來門被撞開的轟響,魏霖驚呼:"段導!"
衛鴻說段寒之在休息室,剛才也有人證實休息室自從段寒之進去後,門就沒開過。魏霖拼命敲休息室的門,然而裏邊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打段寒之的手機,是忙音。120接線後不得到回答是不會輕易掛電話的,他們有專門追蹤信號的儀器,一定位就定位到了這裏,然後再過十五分鐘車就從市區開過來了。
所以段寒之的手機被120占線著,魏霖怎麼打都打不通。
魏霖跟段寒之合作很多年了,真正是比首席大太監還要貼心。他從來沒見過段寒之無緣無故從片場消失,他是個非常敬業的人,不可能一聲招呼不打就自行離開的。
魏霖有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他果斷的對衛鴻說:"砸門!"
衛鴻點點頭,舉起一把扶手椅,轟的一聲當頭砸下。
門板應聲撞開,衛鴻退去了半步,緊接著倒抽一口涼氣。只見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裏,段寒之昏倒在地,一把椅子翻在一邊,手機跌落在身邊半米遠的地方,上邊120還沒有掛線。
"段導!"衛鴻沖過去抱起段寒之的頭,只見他雙眼緊閉,沒有一點意識。
"還有呼吸,快叫救護車!"
"副導!副導!"劇務組小弟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救護車就在門口!"
段寒之被放在擔架上,兩個醫務人員匆匆抬著他上救護車。誰知道門外竟然擠滿了聞訊趕來的記者,一眼望去人頭聳動,把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魏霖寒毛直豎:"讓開讓開!謝謝合作!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誰知道他這話一說出來,記者們更加興奮,更加爭先恐後的湧上來:"段導到底是怎麼回事?""拍戲受傷了嗎?""誰打的120?"……
魏霖口才本來就一般,更不善於應付記者,人家一湧過來,他就立刻倒在了群攻之下。
幾個娛樂報刊的記者拼命對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段寒之拍照,有一個鏡頭幾乎伸到了段寒之臉上,立刻被人推開搶拍。結果被推的那個不服氣,又大力的推回來,結果擠得抬擔架的醫生沒法走路,差點一跤跌倒地上,擔架也險些摔倒在地。
醫生生氣了:"快點讓開!病人呼吸發生障礙,再不上救護車就可以死在這裏了!"
記者立刻吃了興奮劑,拼命按著醫生採訪:"請問段導是什麼病?為什麼會發生呼吸障礙?""難言隱疾嗎?有生命危險嗎?""不是拍戲受傷的嗎?我們聽說是拍戲的時候受傷請問是真的嗎?……"
突然那個記者的話筒被一隻手伸過來奪走了。
記者一抬眼,只見衛鴻站在面前,面無表情的劈手一揮,話筒的線竟然被他生生扯斷!
衛鴻是個很少發脾氣的人,他個性非常的好,隨和,容易說話,從來不斤斤計較。
越是這樣好脾氣的人,生起氣來就越讓人覺得害怕。
記者還沒來得及發表抗議,就被衛鴻狠狠一推,當即摔倒在地。另外幾個堵著擔架不停拍照的記者還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緊接著他們的照相機就被人奪走了,衛鴻看都不看,直接把照相機往遠處一扔。
"快走!"衛鴻一手抓著抬擔架的醫生,硬生生擠出了一條通向救護車的路。
醫生有點驚訝的看著他。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一定是演員,戲服穿著還沒脫;演員一般都是不敢對記者動手的,更不敢惹這種狗皮膏藥一樣只搶新聞、只搶八卦的瘋狂記者,因為這種記者一旦污蔑起人來,那連草稿都不用打。
但是這個年輕人敢。邊上幾個摔倒的記者破口大駡,有的當即就在打聽他是誰,但是他連看都不看人家。
明星當中也有這種硬氣的人啊,醫生不由得想。
"你等著!……耍什麼大牌,看我到網上怎麼罵你!"
衛鴻充耳不聞,一腳踏到救護車上,動作俐落的幫醫生把擔架抬上車。
救護車的門砰地一聲關上,司機不敢耽擱,立刻踩下了油門。
救護車在記者憤憤不平的咒駡聲、鎂光燈一閃一閃的卡擦聲中,風馳電掣一般遠去了。
12首席大太監
頭好重,眼皮仿佛有千鈞重量,沉得睜不開。
身體針紮一樣的疼。那抽絲一樣的痛苦從內臟和骨骼的縫隙中透出來,就像牆縫中刮過的風,刀子一樣鋒利,冷颼颼的吹得你透心涼。
段寒之手指動了一下,喉嚨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病房裏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牆壁是白的,床鋪是白的,天花板上亮著一盞日光燈,映得那白中泛出慘綠,讓人心慌慌的。
段寒之勉強偏過頭,只見手上吊著一根輸血管,順著往上一看,赫然只見一個血袋掛在輸液架上。
……我怎麼了?為什麼要輸血?
胃穿孔嗎?闌尾炎嗎?動手術了嗎?
……除了無孔不入的記者之外,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嗎?
段寒之抬起手,仔細端詳著。保養良好的手上一點粗糙也沒有,手指漂亮修長,指甲是精心修剪過的橢圓形。這樣的手簡直和鋼琴家沒有什麼兩樣。
突然他一把拔下輸血針頭,竭盡全力扶著床沿坐了起來,連鞋都沒有穿,就這麼踉踉蹌蹌的走下了地。
才走了短短幾步,眼前就一陣頭暈目眩,因為過度充血而導致眼前陣陣發黑。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半跪在了地上,耳朵裏嗡嗡直叫。
恍惚間門被猛地推開,一個醫生帶著護士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段寒之只覺得腦袋裏暈暈乎乎的,仿佛被什麼人七手八腳的抬起來,然後重新架到床上。
"血袋重新吊起來!"
"針頭紮進去,按住他,按住他!"
"放鬆,放鬆,血管太細了針紮不進去……"
輕微的刺痛從手背上傳來,段寒之神經一凜,猛地睜大了眼睛。
鮮血重新順著軟管流入體內,帶來一陣陣溫暖的眩暈。段寒之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氧氣和血液充滿提供到身體各大小血管裏,他蒼白的臉上好不容易出現了一點正常人的活氣。
"亂下地走什麼,還嫌身體糟蹋得不夠嗎?"醫生忍不住埋怨,"要叫什麼人就按鈴鐺,哪有病人隨意下床亂走的,除了毛病責任誰負?"
段寒之張了張口,聲音啞的幾乎變了調:"……醫生,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迎著他的目光,醫生竟然頓了頓,然後避而不答:"你有家屬嗎?"
"就我一個。"
"父母有嗎?兄弟姐妹有嗎?"
"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
"別人呢?"
"現在一時都聯繫不上。"
醫生猶豫了一下,段寒之心沉了下去:"你說吧,不要緊,我受得了。"
醫生擺擺手,護士都退了出去,最後一個出去的還帶上了門。病房裏窗子緊閉著,外邊是一望無垠的夜色,透過籠罩在夜幕中的無邊無際的原野,可以看到公路邊遙遠而微渺的路燈。
病房裏十分安靜,以至於醫生把筆輕輕放到檔夾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全身□官統一衰竭綜合症。"醫生看著段寒之的眼睛,"具有遺傳性,屬於罕見疾病。"
如果從正面看段寒之的臉,你會發現他的瞳孔在刹那間微微變大,然後緊縮起來。除此之外他臉上什麼其他神色都沒有,眼睛沒有眨,嘴唇微微張開著,一動不動,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樣。
"你家裏……長輩有得過這種病嗎?"
段寒之腦子裏嗡嗡響,只看見醫生嘴巴在動,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醫生又問了一遍:"家裏有長輩得過什麼特殊的病嗎?"
"……祖輩有人晚年衰弱而死,都說是無疾而終……有個姑姑是吐血過量而死的。"
"還有呢?"
"……有個堂弟生下來就高燒窒息,然後就……"
"新生兒器官衰竭綜合症。"
段寒之死死地盯著醫生,慢慢搖頭道:"不可能……你們有什麼證據?恐嚇醫患是犯法的!"
"我們有什麼必要要恐嚇你?從那天被送進來到現在,你已經昏睡三天了!"
段寒之猛地坐起身環顧周圍,然後抓過搭在桌邊的外套,掏出手機來看時間。日曆上明確顯示著今天的日期,確確實實三天已經過去了。
段寒之手一松,手機滑落在雪白的被單上。
"……有辦法治嗎?一定有辦法治療的是不是?"
醫生看著他,點了點頭。段寒之的表現雖然有些失態,但是比大多數病人都好多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震驚、傷心和失望,而是怎麼積極治療,屬於一生最喜歡看見的病人類型。
"我今年才三十多,還不想那麼早死呢……"段寒之搖了搖頭,勉強自己顯出一點笑意來,"有什麼辦法可以治療,哪里可以治療,您儘管說。這幾年的確不大注意身體,我根本沒想到過……這種病就算在我們家也不是人人都得的……"
"可是要很多錢。"醫生斟酌了一下,"當然我知道您是很有名的導演,我女兒也挺喜歡你拍的片子,想必您是不會缺錢的——但是錢這個事情,當然是越多越好。世界上曾經有過換全身器官的先例,完完全全就是拿錢往裏砸,從頭到尾換完了器官還未必能活上二十年,後期治療、透析、保養什麼的都是大量消耗資金的東西,所以……當然一般病人我不會這麼跟他們說,您嘛,我就不見外了。"
"換器官?!"
"治療方案要視病人情況而定,真到了那麼嚴重的地步,那器官就非換不可了。"醫生想說就你那飽經煙酒的肝和肺,就算不衰竭也應該換一換了,但是看段寒之受的刺激打擊已經很大,所以就忍了忍沒說,"——如果真要換器官的話,我們這裏是做不好的,甚至北京也沒幾家醫院能做,最好還是去國外。"
段寒之呆呆的坐在床上,一隻手扶著額角。零碎頭髮從他指縫裏滑落出來,末梢竟然已經泛出了微微的黃。
原來他身體衰竭已經開始這麼久了。
只是一直忙著拍片子,忙著各種交際應酬,忙著和記者打交道,忙著縱情於酒色財氣。原來在自己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危險的警告就已經久久的回蕩起來了。
辛苦掙扎了小半輩子,總算是攢下了些身家,換幾個器官應該是夠的,但是換了以後能成功嗎?能活多少年呢?會不會死在手術臺上呢?……
段寒之從來沒有感覺到冰冷的死亡離他這麼近過。這樣寒冷,這樣腥濕,就好像濕漉漉的海藻纏在脖子上,讓人無法呼吸。
他突然意識到,從頭到尾他的世界裏就只有他一個人。生是他一個人,死也是他一個人。曾經路過他生命的那些人都已經走了,他們紛紛離開,然後在某一個清寂的夜晚,把他獨自一人,留在了這雪白的病房裏。
一個人,形單影隻。
以一種孤獨和守望的狀態,面對著死亡。
第二天段寒之出院了。
一周後診斷報告書正式下來。
厚厚的一大疊紙封在牛皮信封裏,是衛鴻開車送段寒之去醫院拿的。衛鴻那天晚上本來想在醫院陪床,但是醫院說他不是病人家屬,不給陪,把他趕出去了。第二天劇組被投資方審查,一連審查了三天,等到他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的時候,段寒之已經自己溜達著從醫院裏出來了。
魏霖一見段寒之,眼眶立刻就紅了:"段導……"
段寒之道:"小魏子。"
"臣在!"
"平身。"
"喳!"
魏霖平身,然後狠狠一巴掌抽飛段寒之:"叫人為你擔心!都擔心死了!老子上一次這麼擔心還是老婆給我生兒子的時候!就你不省事!叫你少喝點少喝點,你看報應來了吧?!"
"哎喲,小魏子反了!"段寒之捂著肚子,半晌爬起來招手:"衛鴻!上!揍他丫的!"
衛鴻立刻沖出去,用兩根手指拎起小魏子的衣領,用投擲垃圾袋的標準姿勢甩手扔了出去。
"還是衛鴻聽話。"段寒之居高臨下的摸摸衛鴻的毛當做獎勵,一邊往片場裏走一邊吩咐:"來來來,開工了啊開工了!還差幾幕就完了,各位糟糕的演技已經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希望你們不要在最後的幾幕中刷新這個印象……"
燈光一打,反光板舉起來,錄音杆架好,幾台攝像機同時運轉,男女二號各就各位。
段寒之坐在場邊,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攫住了他的肝臟。
這麼多年酒桌上拼殺,無數個拉人情拉關係的夜場裏趕過,他的肝是第一個壞掉的器官。
衛鴻默不作聲的給他倒來一杯熱水,低聲問:"你沒事吧?"
段寒之搖搖頭。
衛鴻半跪在他腿邊,很堅持:"告訴我實話。"
段寒之扭過頭,看著他的眼睛。衛鴻的眼睛在陽光下的琥珀色的,顏色清澈而情緒炙熱,包含著柔軟的關心。
"……"段寒之笑了一下,"過度勞累,肝硬化。"
衛鴻疑惑的盯著他。
"過幾天我要去醫院拍個片子,我走之前,你要把所有戲份拍完。"這個高度很適合段寒之順手拍拍衛鴻毛茸茸的腦袋,"別告訴其他人。我不想讓首席太監魏公公操心。"
——要操心你的只有我一個就好了。衛鴻這麼想著,很肯定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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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居心叵測
拍攝接近結束,後期處理要求重拍一個細節場景,是督察上司在工作的時候扭傷了腳,主角幫他包紮。
這是一個很香豔的鏡頭。督察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著頭,露出脖頸往下深深的鎖骨;鏡頭只從鎖骨處往下打,一直到搭在扶手上的督察的手指,然後到腰,到卷起的褲腿,然後到纖細修長、光裸白皙的小腿。
主角半跪在上司面前,用綁帶把受傷的腳踝層層裹住。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接觸到上司的皮膚,掌心火熱的溫度似乎讓上司非常舒服,他發出了輕微的歎息聲。
主角終於難以克制自己,他的手漸漸完全覆蓋在上司小腿上,在光裸的皮膚上摩挲著,一邊喘息著一邊抬頭看著上司。
上司坐著,揚起脆弱的脖頸。主角半跪在他膝邊,眼神帶著強行壓抑、卻無法掩飾的炙熱,那狂熱的愛情和迷醉的欲望,在畸形而黑暗的背景畫面上格外鮮明深刻,甚至到了讓人無法轉移目光的地步……
"要求太高了,"化妝師喋喋不休的抱怨:"把一個'中老年男藝人'的小腿弄成少年一般纖細、優美、白皙、細膩的樣子,就像讓段寒之穿上白裙裝聖母一樣,難度係數太高了。"
張希走到牆角去,蹲下,用手捂住臉。
"……我看也勉強,跟地裏剛□的蘿蔔似的。"段寒之用實話實說的語氣點評了一下,然後轉向衛鴻:"還有你,你表情怎麼這麼僵硬?你面對的是自己垂涎已久的夢中情人,是你平時高不可攀的上司,蠢蠢欲動的那個人是你!別搞得像張希要□你一樣!再說張希的腿有那麼難抱嗎?就那麼難嗎?大學澡堂的時候沒摸過室友的光屁股嗎?啊?"
衛鴻頭幾乎要低到褲襠裏:"……沒。"
段寒之一愣,勃然大怒:"現在就去給我摸!"
"……"
"一個一個!都不成氣候!這麼簡單一個鏡頭都拍不好,金鐘獎評委吃錯藥了才封你當影帝的對吧!"段寒之霍然起身,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摔:"還有你衛鴻!一到跟張希的對手戲你就犯渾,你平時跟小女朋友也是這麼說話的嗎?連目光接觸都冷冰冰的嗎?"
衛鴻小聲反駁:"沒有啊!"因為我還沒有女朋友啊……
"演員不僅僅要會背臺詞!還有眼神!氣場!肢體動作!你跟張希是情人,他不是欠了你五百萬沒還的仇人!實在拍不好就給我滾去假戲真做去!"
衛鴻驚恐的戰慄了。
段寒之咆哮著順腳踢開椅子,大步往片場中間走去:"燈光!開機!鏡頭鏡頭!鏡頭對準我!"
衛鴻一呆,只聽魏霖催促他:"快點上去啊。"
"——什麼?"
"段導替張希拍這一幕啊。"
"這樣也行?!"
"這個角色的原型就跟段導很像,可惜他自己不演,最後找了張希。"魏霖拍拍衛鴻的肩,順勢把他往前一推,"別緊張,到後期我們會做效果,把段導的頭換成張希,這樣就看不出來了。"
工作人員匆匆非段寒之換上戲服——敞開領口的白襯衣外邊套著督察制服,一隻褲管卷起來,繃帶一圈一圈纏繞在腳踝上。段寒之的身體脫了比穿上更有料,小腿肌肉薄薄的,並不誇張,但是線條非常流暢並且漂亮;反光板打得皮膚顯得更加白皙,幾乎從膝蓋到腳踝沒有一處瑕疵,一整塊白玉雕鑿的一樣渾然天成。
連挑剔的娘C化妝師都沒有什麼意見要發表,聳了聳肩離開了。
衛鴻站在段寒之面前,刹那間感到一陣眩暈。雖然彼此之間已經發生過最親昵最隱秘的關係,雖然劇組裏不少人都能猜測他和段寒之之間有點不清不楚,但是這樣光天化日站在眾人的目光之下,還是第一次。
他半跪在地,連魏霖吩咐開機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還要點冰塊嗎?好像腫消下去一些。"
"別弄了,"段寒之的聲音低沉而輕緩,"就這樣很好。"
衛鴻把手放到段寒之纖細的腳踝上,就像用手去觸摸兩百萬伏的高壓電一樣。奇怪的是在這麼緊張的時候他竟然還能感覺到段寒之足踝處的脈搏,一下一下在他掌心裏跳動。
那光滑的觸感讓他難以控制,他遲疑而貪婪的順著小腿撫摸上去,帶著強行克制的傾慕和渴望,小心翼翼的觸及這個平時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人。
"啊……"不知道是舒服還是刻意誘惑,段寒之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一般的歎息聲。
段寒之的呻吟簡直勾魂。低沉又富有磁性的華麗聲音,被他刻意處理成最誘惑的音調,從喉嚨深處微妙的震顫著,帶著一點點痛苦又有一點點歡愉的意味。
不僅僅是衛鴻,換做任何一個久經風月的老手,都很難抵抗這樣明顯又沉醉的誘惑吧。
衛鴻的手貼著皮膚滑到段寒之的膝蓋,然後從褲縫中深入到大腿內側。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沉浸在男一號的情緒之中,他就像被推進欲望之海深處的、無助的溺水者一樣,只能被動承受這所有的誘惑,只能跪拜在地上,毫無保留的奉獻出自己的全部。
段寒之低下頭,用一根指關節抬起衛鴻的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
那樣充滿情
色的糾纏和撫摸,卻是被他以一種矜貴的姿態所施捨下來。光影和曖昧的效果勾勒出兩人的側影,那氣場就像一層層縈繞在一起的絲,華美而曖昧,卻勒得你喘不過氣來。
衛鴻喘息著,半跪在地,一隻手跨過段寒之的身體,扶在另一側扶手上,形成一個類似禁錮的姿勢。
而被禁錮的那一方卻高高在上的微笑著,悲憫而矜持的注視著被自己挑逗得無可是從的手下。
……
魏霖亢奮的拍桌:"卡!"
衛鴻還有點發怔,段寒之揉著肩膀站起身,順手把他拎了起來,"還跪在地上幹什麼,拍戲的時候沒跪夠嗎……還行,效果拿來我看看。唉劇務!幫我揉揉肩!"
劇務忙不迭的小跑過來,低眉順目端茶倒水,賢良仿佛剛過門的小媳婦。段寒之翹著腿坐在場外的沙發上,對著總攝像看整體效果,一邊看一邊哼笑:"還是傻,太傻了,果然新人就是新人,這呆呆傻傻的氣場實在是太欠操了……"
魏霖一邊大力拍衛鴻的肩,一邊唾沫橫飛:"好小夥子!拍的很好,很有感覺!非常逼真!我看這一幕可以製作一下當海報了!"
段寒之淡淡的道:"馬戲團海報吧?"
"胡說什麼呀!哎衛鴻你別理他,他就這脾氣,嘴裏沒一句好話的。哥哥我很看好你!這一幕很有感覺,人一看就覺得主角是愛他上司的,演得很成功!哈哈哈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真愛上段導了呢,幹得不錯啊哈哈哈……"
魏霖是東北人,笑起來豪爽無比,衛鴻被他拍得退了好幾步,眼神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
心跳得很快,恍惚間他還在另一個世界裏,他不是衛鴻,而是攝像機下的男一號,是那個愛上了自己上司的、矛盾而痛苦的男人。
那假裝出來的愛已經和他真正的靈魂混淆了。到底是戲外的他愛上了戲裏的督察,還是戲裏的男一號愛上了戲外的段寒之,他已經完全無法分清了。
段寒之給予他的衝動和情 欲就像海水一般,滿滿塞住了他的口鼻,讓他張大嘴都無法呼吸,只能漸漸沉溺。
段寒之在劇務組那裏耽擱了一會兒,剛有點疲憊的感覺,肝部就立刻疼起來了。他咒駡了一聲,還沒坐下來,口袋裏手機突然響起來。
"喂,誰啊?"段寒之語氣非常不好。
"老段,吃了火藥嗎?脾氣這麼大。"石哥在電話那邊呵呵的笑道,"你放心,我就跟你說個小事兒,不打擾你的好事。"
段寒之聲音緩和下來:"哪有什麼好事兒啊,片場在呢。你說。"
"嗨,是我一朋友的朋友吃飯的時候隨口說的,我也不知道當真不當真。說是關氏娛樂公司要簽安俊瑞,我想安俊瑞不是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嘛,那小子好歹也算是你的御用男配角了,我就跟你打聲招呼哈。"
段寒之瞳孔微微緊縮:"……這是關靖卓的意思?"
"我估摸著是。哎怎麼啦,安俊瑞果真是你小情人兒?哈哈,我就知道!……"
"……想多了吧你。"段寒之不動聲色的笑著,"雖然不關我什麼事,不過還是謝謝了啊。"
石哥還想約他那天出來"聚一聚",段寒之沒等他說完,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
安俊瑞跟段寒之之間的關係陸陸續續保持了幾年,又是他從一堆新人中挑出來捧上臺的,所以圈子裏不少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但是娛樂圈畢竟不把這個當一回事,有需要了上床,各自爽完各自走人,最多給人茶餘飯後八卦幾句,沒人真當一回事兒。
——但是關靖卓認真了。
關氏娛樂公司手下一百多號藝人,有當紅天王也有過氣明星。每年都有幾個新人大紅大紫,走上繁華瑰麗的明星路;也有幾個天王過氣沒落,被公司無聲無息的雪藏,從此再也聽不到他們的一點消息。
安俊瑞號稱天王,但是這個天王有一大部分都是段寒之給他面子,捧他起來的。
關靖卓要是想雪藏他,最多半年,就能讓他一點痕跡也不留的、徹底消失在娛樂圈裏。
2.
段寒之打電話給安俊瑞,直接劈頭蓋臉的問:"關氏打算簽你?"
安俊瑞愣了一下:"我之前的公司合約到期了,關氏給的條件很優厚,我想我現在還沒有到可以擺脫經紀公司單飛的地步,所以就……"
"你簽字了?"
"還沒。怎麼了?"
段寒之命令:"別簽他們家!"
"為什麼?"安俊瑞大吃一驚。
"……別問這麼多,總之別簽他們家。"
"可是我已經跟他們預定簽字的時間了,簽約過後什麼待遇條件都談好了,連下半年的幾個片約都已經轉到了他們家。現在突然說不簽就不簽,怎麼可能?!"
"……"段寒之沉默著皺起眉,精細的眉角間隱約流露出不滿。
他這番電話說好聽點是好心,說直接一點就是多事。安俊瑞雖然跟他陸陸續續好過幾年,但是也不過床伴關係,而且還是眾多床伴中的一個——這樣一個談不上陌生但是也絕對談不上熟悉的人,是生是死都不關他什麼事。
段寒之難得好心一次,沒想到對方還不領情。
"你要簽就簽吧,被關靖卓整死的時候別來找我就行。"段寒之淡淡的說了一句,剛要掛電話,突然安俊瑞急切的道:"——是不是你怕我簽了以後就不能隨時客串你的戲了?"
"——啊?"
"是不是你怕新公司不准我隨便接你的戲?不會的,如果你拍片需要客串,你儘管隨時打電話給我,你的要求我什麼時候拒絕過?"
"……你想多了。"段寒之真心誠意的說。關靖卓不僅不會讓你接我的戲,他還會雪藏你,讓你什麼戲都接不了,讓你一輩子出不了頭。
但是這話他沒法跟安俊瑞明說。安俊瑞一定會問他,關靖卓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知道他會這麼做?你跟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之間的確曾經有過關係。
但是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別說是愛,連恨都沒有了。
大概只剩下彼此厭惡而已了吧。
"寒之你別擔心,我永遠不會拋棄你的。"安俊瑞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安慰,"就算簽了新公司,你我之間的事情永遠都不會變。我……我這些年,一直都沒法放下你……"
"去去去一邊兒涼快去!"段寒之不耐煩的打斷了他,"你當你是誰啊?排隊想上我片子的大小明星多得繞京城能排一圈,你排第幾號?就算是個跑龍套的小角色我都能請來巨星大腕兒,你算老幾?"
安俊瑞被他罵得一愣:"可是……"
"要拋棄也只有我拋棄你的份,在別人眼裏你是個腕兒,在我眼裏你什麼都不是!"段寒之啪的把手機一合:"愛簽哪簽哪去,被關靖卓整死了是你活該!"
怎麼每個人都以為他是應該被拋棄的那一個?
難道他們都不知道嗎?被拋棄過一次的人,一輩子都不會讓自己再被別人辜負。
段寒之順手把手機塞到牛仔褲後腰口袋去,然後習慣性的抽出一根中華,啪的點燃了打火機。火苗湊到煙頭上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能再抽了,醫生說他的身體現在很虛,器官的運行保持著一個危險的臨界點,再糟踐就要集體罷工了。
要保重自己,戒煙戒酒,按時睡覺。要保持適當的運動,保持良好的作息,像個虛弱而持重的老人一樣,不得多走一步路,不得多說一句話。
這對段寒之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裏的生活。段寒之活著就是為了痛快,拍戲要拍符合自己口味的,選演員要選會伺候自己的,喝酒要喝最烈最醇最上年份的,連跟人分手都要自己先開口,自己先揮揮手掉頭就走。
連一根煙都不能抽的生活,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段寒之罵了一句操,啪的一聲把那限量版鐵灰色精鋼ZIPPO打火機的蓋一合。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低沉的男聲從他身後傳來:"怎麼了,沒火?"
段寒之一愣,只見一隻手伸過來,手上拿著打火機,啪的一下幫他點燃了煙。
他回過頭,關靖卓赫然站在他身後。僅僅是一掌相貼的距離,他這麼一回頭差點直接撞上了關靖卓的臉。
"……"段寒之冷笑一聲,對著關靖卓的臉直接吐出一口煙。
關靖卓也不生氣,只微笑著抹抹臉,"一個人?怎麼沒人陪你?"
"關你鳥事!"
"……嘖,火氣真大。你那個小相好呢,叫什麼沙泉?她沒陪著你?"
"她沒我沒關係。"段寒之抽身就走,不想跟關靖卓多說一個字。
誰知道還沒走兩步,關靖卓在身後朗聲笑道:"你怎麼知道我簽安俊瑞是為了要封殺他?這麼多年沒聯繫,你怎麼還這麼瞭解我?"
段寒之猛地頓住腳步,僵立在原地半晌,才淡淡的道:"……他跟我也沒關係。你愛封殺藝人,愛跟自己的錢過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無關。"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從身後抓住了他的手,關靖卓的聲音帶著笑,笑意中卻透出陰霾:"寒之,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沒關係?哪怕別人在你面前死去,你都能心不跳眼不眨的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我知道你心狠,沒想到你竟然狠到這種地步!"
段寒之猛地回身想抽出手,但是關靖卓死死抓著不放,手背乃至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在那樣恐怖的力道下,他臉上竟然還帶著輕柔的笑意:"——寒之,安俊瑞沒法來陪你了。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沒辦法來陪你,他們都自顧不暇,你就……你就是一個人了。"
"老子本來就不需要人陪!滾!"
段寒之一甩手,力道出乎意料的大,關靖卓退去了半步,站在那裏看著他。
男人的眼神說不出來蘊含了多少複雜而激烈的情緒,仿佛暴風雨來臨前陰灰色的天空。失望、鄙薄、冷酷和痛苦,這種種負面感情交織形成一個巨大可怖的漩渦,讓人看不到底。
關靖卓從卡夾裏抽出一張支票,填上一個數字,然後舉到段寒之眼前。
"寒之,"他心平氣和的說,"當年關銳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離開我,現在我給你十倍,你回不回來?"
14我本涼薄
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段寒之呆呆的看著那張支票上驚人的數字,然後望向關靖卓。
……竟然是認真的。
關靖卓竟然是認真的!
"——關銳給我的可不止是錢啊,你確定你都給?"段寒之笑起來,那笑意說不出的涼薄,"你有那個能力?你捨得?"
"關銳給你的我全都加付十倍,只要你回來,你幹不幹?"
段寒之輕輕咬著食指關節,聲音裏笑意越發濃厚:"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用錢買我嗎?"
"如果你這麼理解的話,是。"
"可是你這樣我感到很奇怪啊,"段寒之慢悠悠的說,"關靖卓,你現在也不是過去那個不掌權的毛頭小子了,有錢有勢有身份有地位,圈子裏的俊男美女隨傳隨到,應該不缺暖床的啊?再說我段寒之也早就不年輕了,人老珠黃殘花敗柳,脾氣又壞,性格又不好,值得你花這麼多錢買回去相看兩相厭嗎?"
關靖卓沉默不語。
段寒之俯下身,微微靠近他,言語仿佛在舌尖中舔舐了一番才緩緩的說出口,因此格外有種濕漉漉的煽情:"……難道……你是覺得當年被我拋棄了,很不爽很沒面子,所以現在要扳回一城是嗎?"
關靖卓猛地退後半步,反手就一個耳光抽過去。段寒之猝不及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猛地咳了起來。
關靖卓嚇了一跳,刹那間撲上前。後悔和不知所措猛地從他眼底滑過,但是緊接著更強烈的怨憤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段寒之咳得肝腸寸斷,幾乎連肺都要咳出來一樣猛烈,他深深彎下腰,額頭幾乎要貼到膝蓋裏,每咳一聲身體就劇烈的震顫一下,到最後幾乎連捂著唇的手都要痙攣了。
關靖卓居高臨下的站在他面前:"喂。"
段寒之死死地按著嘴,從胸腔裏迸發出的咳嗽聲沉悶無比,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把心肺都震碎,把血肉都刻出來一樣。
"……你沒事吧?"關靖卓忍不住走上前,"段寒之?你怎麼了?怎麼回事?寒之?寒之!——"
砰地一聲悶響,關靖卓一頭栽倒在地,緊接著背上被人狠踩幾腳,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來,就只覺得自己被什麼人狠拎起來,接著劈頭蓋臉就是一記老拳,啪的一下差點打斷他的牙。
"呸!"關靖卓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一看只見是衛鴻,恍惚間立刻想起來這人貌似也有傳言,說他和段寒之不清不楚。
衛鴻把關靖卓往地上一扔,大步跨過他向段寒之走去。關靖卓怒火攻心,一把抓住衛鴻直接踹翻在地,一字一頓的發狠:"你他媽給我離他遠點!"
段寒之喘息著,厲聲吩咐:"衛鴻,給我往死裏揍!"
衛鴻打架竟然相當俐落,二話不說一拳揮過,關靖卓的臉被狠狠打到了一邊。兩個男人就像逞強鬥狠的公雞一樣,雞冠直豎毛髮聳起,彼此都惡狠狠的盯著對方。
"你們在幹什麼!"突然一聲鬱珍尖利的叫聲傳來,"住手!快住手!"
衛鴻刹那間分神回頭一看,關靖卓抓住這個機會,一記上勾拳打得衛鴻踉蹌了半步。他剛要再撲上去,鬱珍撲上來從身後抱住了他:"靖卓!不要!不要打了!你不是跟我說你已經忘了段寒之的嗎?快住手!"
關靖卓聽若未聞,一手就把鬱珍推到了一邊:"走開!"
"靖卓!"
關靖卓不耐煩的喝道:"滾!"
"——你叫誰滾?"一個低沉動聽、卻飽含威嚴的女聲響起來,"靖卓,你就是這麼對你未婚妻說話的?"
鬱珍回頭一看:"關銳姐姐!"
關銳穿著一件黑色套裙、踩著精巧的小羊皮高靴大步走來,長髮挽起在腦後,身後跟著她的幾個貼身隨從保姆。那些手下都低眉順眼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只亦步亦趨的拿著手包、陽傘、購物袋等東西,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關靖卓大口喘息著,眼神兇狠,卻直接越過了衛鴻望向段寒之。段寒之已經站起來,雖然面色蒼白難看,但是神情卻恢復了那高傲睥睨、瀟灑不羈的涼薄之色。
這麼冷淡。
這麼……可恨!
關靖卓扶著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難以自持。
就在這個時候關銳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望向段寒之的目光:"你怎麼了,是打算把人打死呢,還是打算被人打死?你嫌最近報紙娛樂版的頭條不夠轟動,想好好給我們關家露個臉是吧?"
"……沒有。"
郁珍一把抓住關銳的手,恨恨的向衛鴻那邊瞟:"關銳姐姐,他打靖卓啊!"
關銳淡淡的抽出手,說:"我看打得很好。"
"可是關銳姐姐!……"
關銳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沉聲打斷了她:"郁珍,你一個女人,男人打架的時候不要急吼吼的沖過去,你以為做關家的媳婦是在演苦情電影嗎?都快要當母親的人了,給我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儀態動作,別給我鬧出什麼意外來。"
鬱珍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是。"
關靖卓突然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關銳沉沉的道:"前幾天鬱珍跟我說她感覺沒精神,今天早上我帶她去醫院檢查了一下,她懷孕了。"
關靖卓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整個人都僵掉了。
"訂婚儀式提前舉行,完了以後立刻舉行婚禮。我不管你在外邊怎麼樣,這孩子的事不能出一點差錯。"
關銳轉過身,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對段寒之優雅的點點頭微笑了一下,段寒之欠了欠身,在她跨過樓梯時禮貌的牽起她的手,隨即放開。
就像任何一個上流社會的紳士見到淑女時的表現一樣,彼此冷淡而彬彬有禮,帶著傲慢的禮遇和尊重。
只是在兩人錯身的刹那間,段寒之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替我恭喜關靖卓。"
關銳神情不改:"謝謝,我會的。"
她踩著高跟鞋走下樓梯,背影挺拔步伐優雅,像個真正的上流社會高傲貴婦。
只是在轉角的時候,她緊抿的唇角顯示出一點不易為人察覺的陰沉。
段寒之,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有必要毫不掩飾的展現你刻薄、冷酷、全無心肝的一面嗎?
她不懷疑關靖卓曾經愛過段寒之,但是那個果斷到近乎冷酷、理智到近乎涼薄的男人是否有一點點愛過關靖卓,她卻完全不這麼覺得。
2.
關銳走到樓下,司機俯身為她打開賓利的門,鬱珍隨即跟了進來,坐在她身邊:"關銳姐姐,我覺得靖卓還是沒忘記段寒之啊!"
"我看他也忘不掉。"
"那我們怎麼辦?"
關銳一哂:"人一輩子,遇見的、喜歡的、愛上的多了去了,要是每一個都記得,那就是花花公子;要是一個都記不得,那就是沒心沒肺。大部分人都只記得一兩個自己最難忘的或是投入感情最多的,靖卓也和正常人一樣,這非常正常。"
鬱珍費解而不平,忍不住道:"可是關銳姐姐,我們費了這麼大勁才讓靖卓從一個男人身邊離開,如果他還是對段寒之念念不忘的話,不就白費力氣了嗎?"
她在"一個男人"這四個字上加重了語調,意有所指的強調,仿佛暗示著什麼不屑、鄙薄、輕視等種種負面的情緒。
自詡正常的人,自詡道德楷模的人,自詡佔據著社會主流、矜持而高高在上的人。
關銳突然心生厭惡,但是她神情淡淡的一點沒有變,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看不透的幽深。
鬱珍見她不答言,俯身過來低聲說:"你剛才有沒有看見,靖卓還想讓段寒之回到他——"
話音未落,突然關銳抽了抽鼻子,敏感的問:"你今天噴的是什麼香水?"
鬱珍一愣。
"香奈兒的N°5,是吧?"
"啊,是……是吧。"
關銳掃一眼她身上正紅色裸肩魚紋晚禮服,回頭吩咐司機:"掉頭回家去換衣服!"
鬱珍呆住了:"怎、怎麼了?"
關銳倚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半晌終究還是忍不住,沉聲道:"那個香味講究的是深沉、收斂和貴氣,你穿這麼豔的衣服,帶著這樣味道的香水,就跟男人上邊穿西服下邊穿牛仔褲一樣,一會兒酒會上的女人都笑死你!"
"我……"鬱珍訥訥不發一言。
"鬱珍,當電影明星和當人家媳婦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我懶得說你,但是你自己要看,要學,省得別人看你笑話。"關銳長長的歎了口氣,"你穿衣服要是有段寒之一半講究,我也就不用在你身上操心了。"
人都漸漸散去,段寒之扶著冰冷的牆站在那裏,雖然看上去還很刻薄很強悍的樣子,實際上沒呼吸一次就像是從油鍋裏煎了一個來回。
太痛苦了,他想。原來甩人也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隔了這麼多年,還讓人心裏難受到這個地步。
"我送你回家吧。"突然衛鴻折返回來說。
段寒之皺起眉,習慣性的不耐煩:"我要是你就好好回去想想怎麼保住男主角的位置,打了投資方,你以為這麼容易就過去了?"
衛鴻委屈的控訴:"是你叫我打的。"
"……"段寒之氣結:"我叫你殺他,你也殺?"
"殺。"
"……你沒救了。"段寒之默默的撫摸衛鴻的頭髮,"狗狗,你沒救了。"
衛鴻嗚咽了一聲。
"你都不問我和關靖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這麼直接就撲上去揍他?萬一我騙了你,當年負心的是我呢?萬一現在糾纏不清的是我呢?你不就成了助紂為虐的地主惡狗了嗎?"
衛鴻眨了眨眼睛,誠實的說:"我早就懷疑負心的是你了,你人品很一般啊很一般,哪怕關靖卓都看上去比你牢靠啊。"
他眼睛本來就不大,但是濕漉漉的,眨起來顯得特別忠厚可欺。段寒之一看就鬱卒了:"所以?"
"所以我已經做好當反面角色的準備了>_<"
段寒之揮手給他一掌:"放P!你給我時刻記住,老子才是被傷害的那一個!老子才是代表正義的那一方!以後就像背臺詞那樣天天早上給我重複一萬遍,聽到了沒有!"
衛鴻被拍得在原地晃晃悠悠轉了兩圈,然後立刻啪的立正:"是!"
……其實不是啊衛狗狗。
你看段大導那小樣兒,他才更像是負心薄幸的那一方吧。
不要欺騙自己的內心和良知啊,衛小鴻小同學!
衛鴻從來沒有去過段寒之的家,歸根結底是因為段寒之他根本很少回家去。那個家就是一個空蕩蕩的房子,買了大半年,還沒有裝修,傢俱非常少,連熱水都不全。
段寒之突然對紙醉金迷的夜生活厭倦了,讓衛鴻把他開車送回了家。
他家裏東西丟得亂七八糟,客廳竟然是個小籃球場,臥室裏一張豪華無比氣場恢弘的雕花大木床,段寒之指著它說:"看見了吧?我特地叫人訂做的,十七萬。"
衛鴻沉默半晌,"……因為滾床單方便嗎?"要不然一個人睡這麼大床幹毛?
"方便你媽啊。以後我不結婚了?不生孩子了?不養寵物了?就算養只寵物狗也是要上床睡覺的吧。"
衛鴻第一個念頭是段寒之竟然會想要結婚,這個奪走了(喂喂)他二十多年處男身份的人竟然要拋下他去結婚。竟然還要生孩子。"段導,你不能結婚!"
段寒之大樂:"連關靖卓都有孩子了,為什麼我不能結婚?"
"……不能就是不能!"
"再說不能我現在就去結了啊。"
"反正就是不能!"衛鴻急了,"你結婚了,我怎麼辦?"
他這話說得太義正詞嚴,以至於段寒之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你怎麼辦,你愛結婚結婚愛戀愛戀愛去嘍,你不是還有個小女朋友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嘍……"年輕人果然都沒什麼定性啊,段寒之困惑不解。
衛鴻急了,臉紅脖子粗,急得滿房間轉圈圈:"我沒有!就是沒有!明天就去把這床退了,你想對我始亂終棄還是怎麼滴,沒門兒!"
段寒之彬彬有禮的攤開手以示他迷惑不解:"我沒'亂'過你。"潛規則不叫亂!這是段大導的邏輯。
衛鴻顯然並不認同他這種邏輯,就像流浪狗把第一個丟給它肉吃的人認作主人一樣,他嗷嗚了一聲猛撲過去,結結實實把段寒之壓倒在身下:"不許結婚!一定要結婚的話就嫁給我好了!"
段寒之臉色黑了一半:"……滾。"
"要不我嫁給你也行!"
"……你穿新娘禮服?!"
衛鴻氣喘吁吁的親段寒之的臉,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一口氣胡亂的親,連親帶咬,段寒之癢得一時沒憋住,哈哈大笑起來:"哎!哎!別別別,不結婚就不結婚,哈哈哈……放手放手,我喘不過氣來了哈哈哈……"
突然他一下子一口氣沒抽上來,衛鴻的體重可不是開玩笑的,直接一下壓倒了他肝膽那一塊兒,針刺一般的痛苦刹那間席捲了他全身的神經。
段寒之猛地坐起來,一把掀翻衛鴻。
放射狀的疼痛以肝部為中心點,就像閃電一樣卡擦一下佈滿了整個身體。痛苦不禁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劇烈了,段寒之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頹然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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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因為太痛了
衛鴻在診室外的走廊上不停轉圈子,明明是深夜,卻緊張得冷汗直冒。
這個時間送大醫院是來不及的,衛鴻知道附近一家小診所,他直接把段寒之往肩膀上一扛就飛車趕到這裏,一路上闖紅燈無數,也不知道被拍了多少次。
醫生從診室裏走出來:"你是病人家屬嗎?"
衛鴻聲音一緊,聽起來都變了調:"是!我是!他怎麼樣?"
"肝功能衰弱,被重力壓迫導致肝包膜張力增大,因此引起疼痛。"
衛鴻疑竇頓生:"他不是肝硬化嗎,為什麼會肝功能衰弱?"
醫生攤開手,非常無奈:"我們只是小診所,又這麼晚了,沒辦法給你細查的。何況肝功能的疾病都是要專家確診的,你最好還是去大醫院吧。"
"那他現在怎麼樣?"
"沒有大礙,不是急病,你送來的時候病人已經恢復意識了。現在打了止痛針和鎮靜劑,正在休息,要不你進去陪床吧。"
衛鴻不需要他說第二遍,急急忙忙就撲進了診室。
狹窄的病床上段寒之閉目沉睡著,襯衣袖子摞到關節上,削瘦的手背上吊著水。他柔軟的頭髮披散在雪白的針頭上,顯得格外漆黑柔軟。
衛鴻趴在病床邊,終於忍不住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的觸碰段寒之的頭髮。
"本人很貴重,只准看不准摸。"段寒之閉著眼睛突然開口,"你那髒手,到醫院以後洗過沒有?"
衛鴻悻悻的把爪子收回來:"我,我才沒有想摸>_<"
"沒有就好。快去洗洗手回來給我削蘋果!我要吃水晶富士,要甜的!"
衛鴻一骨碌爬起來沖去洗手,沖到一半又轉回來:"可是這裏沒有蘋果啊……"
"那還不趕快去買?"
"……現在是深夜兩點半,商店不開門的啊……"
段寒之猛地起身,劈頭蓋臉把枕頭砸過去:"你這糊塗孩子!24小時便利店你沒去過嗎?"
衛鴻不等他吩咐第二遍,呼哧呼哧撒丫子就往外跑。
段寒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直到走廊那邊大門傳來砰地一聲打開又合上的響聲,他才慢慢倒回床上,緊緊捂住腹部,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中去。
肝病到晚期才會感覺到痛,但是一痛就痛得非比尋常。
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身體多麼好,連頭痛腦熱都很少有,只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不舒服,那個人就立刻緊張兮兮鞍前馬後的伺候,恨不得當他是玻璃做的雪人兒,太陽一出就化了。
只可惜年少深情,變得那樣快,那樣讓人猝不及防。
真痛啊,他想。上一次這麼痛是什麼時候呢?
是第一次知道關靖卓和鬱珍之間暗地交往的時候?
是痛得不可自抑,卻偏偏要撐出表面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的時候?
是事隔多年後再一次看到片場上郁珍和關靖卓夫妻情深相濡以沫的時候?
還是明明在心裏狠狠嘲笑自己這個失敗者,卻偏偏要裝出一副的驕傲表像,把傷口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的時候?
——我偏偏不要死,段寒之咬著牙想。我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驕傲的,尊貴而矜持的,讓所有人知道是我負了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負了我。
手無意中碰到自己的臉,竟然毫無預兆的摸到冰涼的液體。
……是淚水嗎?
當年一滴眼淚也沒有流的自己,闖蕩演藝圈這麼多年的自己,吃了虧流了血、磕磕絆絆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才闖出一點名頭的自己,什麼時候都把血和淚混合起來咬牙咽下肚的自己,竟然在這麼多年以後,才後知後覺的哭了?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身後傳來衛鴻訥訥的聲音。
段寒之翻了個身,喃喃的解釋:"是因為太痛了。"
"嗯,我知道。"
"太痛了啊……"
"嗯,嗯。"
衛鴻緊挨著他,坐著削蘋果,暖暖的身體上傳來讓人落淚的溫度。
"衛鴻。"段寒之突然說。
"嗯,在。"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衛鴻頭幾乎要埋進褲襠裏,聲音細如蚊蚋:"就算……就算是又怎麼樣?"
段寒之笑起來,伸手去撫摸衛鴻的頭髮:"那要是我拋棄你了怎麼辦?要是有一天我不要你了怎麼辦?要是我背著你和其他人搞到一起去,那怎麼辦?"
衛鴻悻悻的控訴:"你已經跟很多人搞到一起去了。"
"那你傷心嗎?會難過嗎?"
"會啊。"衛鴻誠實的點頭。
"那你怎麼辦?"
衛鴻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口氣中充滿不確定:"我把你……搶回來?"
段寒之笑了:"傻叉啊你,又不是狗,叼著主人褲腳不鬆口就能把主人叼回來。告訴你吧,你應該努力當影帝當巨星,比安俊瑞還要天王的天王,一哥啊大神啊什麼的,最好神到連我都要哭著喊著求你上角色的地步,我就不會拋棄你了……懂了嗎?"
衛鴻呆了半晌,努力點點頭:"懂了!"
"懂了你應該做什麼?"
"當大神!"
段寒之滿意拍拍衛鴻的頭:"孺子可教也。"
如果衛鴻真長了尾巴的話,現在他的尾巴應該搖得比小狗還歡。
個傻孩子啊……段寒之想。
你封神之後,我還是否活著,我還是否在拍電影,都很難說啊。世界上有誰是不能被拋棄被辜負的?有什麼誓言是海枯石爛永久不變的?如果不想被別人拋棄,首先你就要學會主動拋棄別人啊。
不過也好,如果你不這麼傻的話,我不就成了世界上最傻的那一個了嗎?……
段寒之在診室裏狹窄的病床上睡了一晚,而衛鴻坐在椅子上,竟然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被一通電話叫醒,恍恍惚惚去摸自己的手機,結果摸了個空。
段寒之一骨碌爬起來,動作俐落的從外套口袋裏摸出手機,一看號碼皺起眉:"華強?這麼早你打電話幹什麼?"
華強在老家看他父母,前天晚上才趕回北京,聽聲音還風塵僕僕的:"段導,馬上來劇組一趟。"
"出什麼事了?"
"關靖卓找你。"華強不少年前就開始跟段寒之,每次在提起關靖卓這個名字的時候都聲調冰冷仿佛機器人,"他昨天晚上看了電影剪輯片,發現你把鬱珍的鏡頭全都剪了,現在在劇組裏發火呢,說要告你違約!"
16救命錢
鬱珍坐在劇組的辦公室裏哭。
鬱珍在戲裏經常哭,梨花帶雨,楚楚動人,有著一般男性都無法抵禦的嬌弱和美麗。女人的眼淚往往是無敵的利器,男人們征服世界,而女人卻用她們的笑容和哭泣,來征服男人。
劇務組的小弟來送過一次茶,心疼得跑前跑後為她遞紙巾。是啊,這樣的女人誰不愛呢?記者是偏愛她的,輿論是偏愛她的,甚至連影片的投資商都是她的未婚夫,她應該是上天眷顧的女人才對。
段寒之是一株生在黑暗中的植物。開出豔麗的花,卻終日陰霾在刻骨的寒涼之中,妖氣繚繞妖豔刻骨,但是能有幾個人看到?就算死了殘了,又有幾個人知道?
她想她是聰明的。段寒之比她有才華,比她有能力,甚至比她生得還漂亮;但是段寒之從當年開始起就一直沒能贏過她。段寒之太驕傲,太矜貴,他傲慢得甚至可以把初戀情人說丟就丟說棄就棄,他傲慢得整個世界都不放在眼裏,所以他輸了。
就算是導演又怎麼樣?關靖卓是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是掌握劇組生殺大權的投資方老闆!
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前臺小姐急匆匆的說:"關總,段導來了。"
關靖卓的心臟突然好像變沉了,一下一下有力的撞擊著他的胸腔,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話聲音變奇怪了:"帶了什麼人?還是就他自己?"
"帶了……帶了衛鴻衛先生,其他人就沒了。"
衛鴻,又是衛鴻!關靖卓眼神中掠過不加掩飾的陰沉。
他派人調查過衛鴻的背景,發現這小子走運的速度簡直不亞於神七升空。明明是個只跑過龍套的普通北漂,外貌條件也不是那麼好,誰知道在酒吧偶然救起了被安俊瑞糾纏的段寒之,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被段寒之一眼看中,直接飛了譚亦為讓他當男一號。這還不算,據說段寒之對他相當喜歡,每次上戲都是一起來一起走,甚至那輛心愛的悍馬也是交給他在開。
他們一定上過床了,關靖卓想。
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暴虐和憤怒嚇了一跳。段寒之這幾年沒少跟人逢場作戲,這個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但只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段寒之竟然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當著他的面,竟然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嘭的一聲房門被踹開了,段寒之優雅的收回腳,緩步走進來:"關總,聽說你找我?"
在"聽說"這兩個字的後邊他微妙的停頓了一下,帶著一種貌似有點可笑,又礙於禮儀不得不忍住笑意的味道。段寒之的聲音很好聽,比一般男聲要更低沉、華麗、並且刻薄,所以當他刻意加重語氣的時候,輕而易舉就挑起了關靖卓蓬勃的怒火。
關靖卓應該知道的。跟這個男人發怒,就是把自己狼狽的一面展示於他面前,讓自己處於隨他嘲笑、隨他踩在腳底的弱勢處境。
但是關靖卓忍不住。
他猛地一摔劇本,硬殼檔夾幾乎貼著段寒之的臉飛了過去:"段寒之,你膽子是不是也太大了點?!"
段寒之一偏頭,然後慢慢撫摸著被疾風掠過的臉頰,"喲,關總生氣了。小的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讓關總這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生氣?說出來給我聽聽。"
他是故意的,關靖卓想。他是故意要我發火,要我狼狽不堪的。
關靖卓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擠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很好,段寒之。很好。我竟然不知道你在這個圈子裏做了快十年,還不懂這個圈子的規矩。你真是被那些三流投資人給慣壞了,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衛鴻忍不住要有動作,段寒之輕輕把手往他手背上一搭,悠然道:"跟關總相比我當然什麼都不是。"
"你知道你什麼都不是就行!鬱珍是什麼人你難道不知道嗎?她是我什麼人,還要我再告訴你一遍嗎?誰給你膽子刪她戲份的,嗯?!"
段寒之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但是緊接著他又笑起來,充滿了刻意的、優雅的、誇張的做作:"郁珍小姐是關總你的未婚妻,這天下人都當然知道。"
衛鴻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易為人發覺,但是他能感覺到段寒之的脊背突然挺直了,直到甚至有點僵硬的感覺。
"誰給你膽子刪我未婚妻的戲份的?!"關靖卓盯著段寒之覆在衛鴻手背上的手,眼裏陰沉的烏雲幾乎要把人撕碎了吞噬下去,"——段寒之,你在這行裏做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從導演到演員全都給投資方打工的?你知道什麼叫老闆什麼叫員工嗎?你知道討好她是你的本分嗎?!這個娛樂圈不是非你不可!不願意給老闆當狗,你自己可以滾蛋!"
辦公室裏陷入了一片讓人窒息的靜寂。
關靖卓喘著粗氣,血流嗡嗡沖上腦子的聲音衝擊著耳膜,仿佛電視放到最後,除了一片空白的噪音喧雜之外,什麼也沒有。
"……原來我在關總眼裏,就是只給老闆打工的狗。"段寒之慢慢的笑道,那眼神幾乎是愉悅的,仿佛帶著血一般的笑容。
"可惜我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脾氣又壞,身體又不好,別的身無長物,唯獨一身做人的骨頭打不斷、敲不碎,變不成搖尾乞憐的狗。關總是娛樂圈的人上人,郁珍小姐是關總你的未婚妻,既然惹不起您二位,我只有自己滾走了。"
段寒之的聲音非常清淡,甚至是很悠然的,一點煙火氣也不帶,就像嫋嫋輕煙一樣,一出口就飄散在了幾乎凝固的空氣裏。
關靖卓突然產生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你要違約?"
段寒之偏過頭,似乎不屑於去看他,"衛鴻。"
衛鴻低聲道:"是。"
"支票簿。"
衛鴻手裏搭著段寒之的外套,他動作遲疑了一下,不過還是很快拿出支票簿,低著頭遞到面前。
關靖卓聲音止不住的不穩:"你知道你現在不幹了的話,要付多少違約金嗎?"為了防止投資方或導演臨時擱挑子不幹導致巨額資金浪費,違約金一般都是天價的,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數字。在圈子裏幾乎也從來沒人當真付過這樣一筆數字,哪怕導演和投資方之間真的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基本上會尋求其他方式解決。
段寒之接過支票簿,輕輕撕下一張空白支票。他的手原本就非常修長漂亮,這個動作幾乎是優雅的,讓人連眼睛都轉移不開。
"關總,"段寒之淡淡的道,"我段寒之一輩子不求其他,但求兩個字:痛快。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還不如死了來得乾脆。"
他上前一步,輕輕的把那張空白支票放到關靖卓辦公桌上。
他氣場這樣威壓而沉重,以至於連鬱珍都下意識止住了哭泣,惶然的看著他。
關靖卓腦子裏亂嗡嗡的,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理解段寒之說"如果我活得不痛快,那我還不如死了來得乾脆"這句話隱含著怎樣的意義,但是在當時,他滿腦子都只有"他要走了,要不幹了"這個念頭。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關靖卓一遍一遍的想。他費盡心機回到關家,花費大量時間金錢拿到段寒之的電影投資權,那麼麻煩那麼費事的把鬱珍送到段寒之的劇組裏去,不是為了要逼走段寒之啊。
明明是為了……明明是為了接近他啊!
"……我不會讓你走得這麼順利的。"關靖卓的聲音仿佛從空蕩蕩的地獄中彌漫上來。
段寒之看著他,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衛鴻,我們走。"
2.
衛鴻坐在駕駛座上,不敢回頭看,因為段寒之坐在後座,命令他不准回頭看自己。
段寒之感覺到痛的時候,是不能讓別人看見的。
所以衛鴻耷拉著耳朵趴在方向盤上,努力聽後座上傳來的哪怕只有一點點細微的動靜。可惜段寒之安靜起來的時候特別安靜,空氣中只傳來細不可聞的呼吸聲,其他的一片悄無聲息。
半晌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劃破了寂靜,段寒之抬手接起電話,聲音懶懶的:"——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怪腔怪調的男聲,像極了鬼佬饒著舌頭說中文:"哈嘍!段!你想我了嗎?猜猜我是誰?"
段寒之不耐煩的說:"滾你丫的張大偉,少在那賣關子,給我把舌頭捋平了說話。"
那邊趕緊咳嗽了幾聲,似乎是努力想把舌頭攤平,但是再開口時仍然讓人聽起來彆扭:"喂,喂,我已經很努力的學習了嘛。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你一定要請我吃飯!"
這回他說得比剛才清楚了,不過因為發音太中規中矩,反而有點像電子詞典。
"到底什麼事?"段寒之問。
"就是肝源了啦,美國聖維斯萊特醫院找到合適你的肝源了,你可以做肝臟移植手術了!"
衛鴻猛地回過頭,震驚的盯著段寒之。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望著車窗外,仿佛一點也不為這個消息感到驚訝或興奮,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怎麼了,段?你不高興嗎?發生什麼事了?"
段寒之頓了頓,沉聲道:"肝源遲早會找到的。我現在只關心手術費用要多少?"
"咦,和生命相比錢很重要嗎?還是你打算呼籲社會捐助?不要啦,把社會捐助留給更需要他們的人啦。"張大偉開了一個根本不好笑的笑話,然後自己在那很有幽默感的笑了半天,"好了,我告訴你好了,你的情況對醫院來說很麻煩,周圍臟器都已經很虛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換肝的大手術,所以要比上次我給你估算的那個數字再高出一點點。其實手術費只是一小部分啦,更多錢要花在抗排斥藥上邊,具體要多少等你飛來美國再說啦。總之你要儘快過來,合適的肝源不會總在那裏等你的哦。"
"……我可能暫時沒法做了。"
張大偉大大的驚訝了一下:"哎——?你的病好了?"
"不,沒有。我暫時沒法承擔手術費用。"
"怎麼可能?你的錢打算帶進棺材裏去嗎?"
"我的錢在半個小時以前被當做贍養費,付給前任配偶了。"段寒之苦笑,"離婚的代價是巨大的,半個小時以前我深深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張大偉驚悚的尖叫:"你離婚了?那我可以和你結婚嗎?……哦,不不,NO
NO,可憐的寒之,我想說的是,是怎樣的女人這麼狠心?不能等你做完手術後再付贍養費嗎?手術後扛排斥藥的花費是巨大的,你可以一邊吃藥一邊慢慢的攢錢付贍養費……"
"可是我已經付出去了。"
"啊!我可憐的寒之!……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要我幫忙嗎?"
"你幫忙把那個肝源留得久一點吧。"段寒之疲憊的揉按著太陽穴,"錢的事情我再想辦法。"
張大偉絮絮叨叨的哀歎著,充分表現了他身為一個美國人的雞婆又八卦的性格。段寒之好不容易讓他閉嘴,然後掛了電話,把手機一扔,長長的歎了口氣。
衛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段寒之說:"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要換肝?"
衛鴻的眼神從來沒有過這樣嚴肅,段寒之一愣,點頭說:"是,可能不僅僅是肝臟,壞了的都要換。"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
"……"段寒之感覺難以形容,斟酌了半天用詞,最後只得一攤手說:"器官提前老化衰弱,三十歲的人,九十歲的心臟,差不多就是這個解釋。"
衛鴻眼神炯炯的盯著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要多少錢?"
段寒之不知道怎麼說。衛鴻的生活方式跟他從來都是兩個世界,這個數字連他都有點接受不能,何況是衛鴻。更何況就算他說了又怎麼樣?什麼事情一旦說出來,就潛意識的在尋求幫助了,段寒之從來就不是個喜歡向人求助的人。
衛鴻作勢下車:"如果你不說的話,我現在就去找關靖卓,把他暴揍一頓然後把支票要回來……"
段寒之一腳把他踹回座位上:"去去去去去!"他滿心煩躁,但是看到衛鴻躍躍欲試的、仿佛等待著主人下令的大狗一樣的眼神,又忍不住切了一聲,把那個數字說了出來。
這還是保守估計,手術後的醫藥是非常昂貴的。段寒之原本就是個手上散漫的人,這筆費用在幾天以前還不是大問題,但是現在卻實實在在把他給難住了。
段寒之不懷好意的等著看衛鴻喪氣的表情,誰知道衛鴻耷拉著腦袋,沉默了半晌,突然伸爪一把拉住了段寒之的手。
段寒之嚇了一跳:"你瘋魔了?"
"你,你等著,我會去賺錢的。"衛鴻臉上表情無比悲壯,"誰叫我,誰叫我,……誰叫我喜歡你呢。"
"……"段寒之默默的抽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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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使之愛
衛鴻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具備大型犬類動物的一切優點:忠實,守信,挨了打不知道叫疼。
《死鬥》劇組出於茫然之中,因為據說段導和關靖卓吵翻了,從劇組裏退出了,連衛鴻也跟著走了。現在誰都不知道這部戲是換個主角換個導演再拍下去,還是乾脆就流產。
在大家都很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衛鴻以閃電般的動作,簽約了另一家電視劇組。
《天使之愛》。這部長達二十集的青春偶像連續劇是某電視臺製作的晚間檔,一線明星一個都沒有,男一號是衛鴻,其他配角全是二線、三線小藝人。衛鴻對自己當上男一號這一點感到很不可思議,他本來是去試鏡男配角的,不知道為什麼被編劇一眼看中,非要堅持說他完全符合自己心目中男主角的形象,於是親自拍板讓他當了男主角。
編劇是個年紀輕輕的網路女寫手,戴一副無邊眼鏡,面色嚴肅不苟言笑,偶爾瞥人一眼,眼鏡猛地反出一道雪亮的光,讓人忍不住要打寒戰。
作者坐在場外看試鏡,看到衛鴻的時候,突然開口簡潔的道:"尾巴。"
衛鴻和導演面面相覷,同時把臉轉向她。
編劇指著衛鴻:"……在搖。"
衛鴻忍不住在屁股上摸了兩下,他確定自己沒有尾骨骨質增生。
編劇眼鏡雪光一閃,淩厲非常:"忠犬!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
……於是衛鴻就當上男一號了。
那天晚上衛鴻回到家,對著鏡子照了又照,一邊照一邊疑惑的喃喃自語:"……沒有啊……明明沒有尾巴啊……"
至於女一號的人選,是衛鴻在開拍當天到了片場時才見到的,一見面他就大大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沙泉歪著頭說:"為什麼不能是我?"
"你不是在《死鬥》劇組嗎?"
"我也出來了,郁女神她太溫柔太美好、太純潔太天真,以至於我一看到她就自慚形穢得吃不下飯。我想我怎麼能和這樣完美、這樣善良、這樣高貴的女人同處一室呢,萬一我呼吸過的空氣弄髒了她高貴的裙角怎麼辦?所以我就自覺的主動退出啦。"
"……她不是戲份都拍完了而且還懷孕了嗎,怎麼還去劇組?"
"誰知道,跟她老公秀恩愛來的吧。關三少來了兩次就不願意來了,她就天天跑來秀名牌衣服高級珠寶,生怕沒人眼紅她。"沙泉撇撇嘴,向周圍望一眼,放低了聲音:"你以為她懷的是誰的種,估計她自己都不清楚吧。小道消息哦,她以前可亂的很,怎麼可能攀上關三少之後就一下子完全乾淨了?"
衛鴻吃驚:"所以說……其實關靖卓戴了綠帽子?"
"不知道啦,可能孩子姓關的可能性最大吧。"
衛鴻算是個本性厚道的人,替關靖卓冤屈了一會兒以後,又不由自主的生出點幸災樂禍來。這個報應可比生兒子沒P眼要狠多了——生下來的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兒子!
這部片子走的是通俗商業路線,劇情白爛狗血,純商業不帶半點藝術性。由衛鴻飾演的男主角白一帆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富家公子,回國後即將接手父親白松的公司。白松身家巨萬,和白一帆的生母離異多年,身邊情人無數,由沙泉飾演的女主角雪夏是合作公司送給白松的禮物。出身貧寒卻清純美麗的雪夏受到白松異乎尋常的寵愛,在白松因公事赴往法國的前夕,他把自己年輕的情人雪夏委託給了兒子白一帆照顧……
單純優柔的雪夏對白家人沒有一點好感,對於即將見面的白一帆也感到非常恐懼。劇組因為有財大氣粗的電視臺撐腰,道具場景全部是精益求精下足了血本,白松走後女主角抱膝蜷縮在賓利雅致RL的豪華後座上,不願意下車去見那個受命照顧她的大少爺白一帆。
寬大的座椅更加顯出雪夏的嬌小和玲瓏,打開車門的刹那間,見慣美色的白一帆為之傾倒,並俯下身來,真心誠意的請求雪夏扶著他的手下車。
畫面上雪夏纖細嬌嫩、十指青蔥的手,輕輕放在白一帆厚實溫暖的掌心裏,仿佛一件無價的寶物交到他手心。白一帆猛地一拉,雪夏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然後半空中衣裙翩飛,美麗的女孩淩空跌落在英俊溫柔的富家公子懷中。
鏡頭拉遠,白一帆抱著雪夏向別墅正門走去,一路奢華的紅地毯被他踩在腳下,前方是百家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大門……
"太好了!太完美了!"導演激動的站起身,"簡直就像是天生的王子與公主,天生一對啊!"
畫面切換,剛剛還眉來眼去纏綿悱惻的王子和公主在0.1秒之內迅速分開十米遠,然後拼命拍打身上被對方碰到的部分。
"男女授受不親,55555我還沒嫁人呢~"沙泉拼命用紙巾擦手。
"段導我沒有背叛你,段導我沒有背叛你,段導我沒有背叛你,段導我沒有背叛你……"衛鴻把手拼命在褲子上蹭。
"……"導演爆發了:"喂,你們把我這當成是三級片嗎?!"
這種電視劇拍得非常快,而這部片子又異乎尋常的順利。男女主角的表演都大出導演意料,原本以為是新人擔綱、二三線演員壓陣的戲,結果硬生生演出了一線的演技來。
導演很欣喜,原作者很高興,劇組上下都有種感覺——這部戲,拍得很順!
不像段寒之的那部《死鬥》,雖然是大製作、大螢幕,但是從換主角到換投資,從導演和女二號的爭執到投資方和導演的爭執,幾番矛盾下來,這個片子拍的是磕磕絆絆、沒有一天順利的日子。
相比較之下呢,《天使之愛》的拍攝簡直可以用一路綠燈、暢通無阻來形容。作為新人的男一號衛鴻和女一號沙泉,每一次對戲都是彼此氣場激烈碰撞的過程,每一句簡簡單單的臺詞、每一個明明白白的眼神都被詮釋出無窮的深意,纏綿悱惻而張力十足。
很多鏡頭幾乎沒有NG,一次就能過;燈光和拍攝的角度烘托出他們完美而深情的那一面,甚至連場外監督的導演和場務,都要以為他們真正在苦苦相愛了。
那樣深情、忠實、痛苦而溫柔的富家公子,和天使一般嬌弱純潔、卻不幸成為了父親情人的寒門少女。
錯綜複雜的際遇,陰差陽錯的誤會,曲折離奇的相見和無奈痛苦的分別,……連編劇看過之後都忍不住摘下眼鏡、輕拭眼角,聲音低沉而抒情:"——啊,這樣忠犬的男人……他為什麼不去BL啊!"
導演也很激動:"是啊!……嗯?你剛才說什麼?"
編劇迅速戴好眼鏡,面色嚴肅毫無表情:"沒什麼,你聽錯了。"
"……"
在劇組上下的盛讚中,作為聚光燈焦點的男女主角二人,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境。
不論是沙泉還是衛鴻,都對自己的演技能獲得這樣高的讚譽而感到驚訝。
沙泉之前拍過廣告,也拍過MV;而衛鴻之前只跑過龍套。在參加《天使之愛》劇組拍攝前,他們唯一的正式演出經驗,就是段寒之的《死鬥》了。
也就是說,段寒之是他們唯一真正接觸過的導演,段寒之的導演風格,是他們唯一親身體驗過的導演風格。他們已經習慣了在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被段寒之當頭棒喝,也習慣了被段寒之冷言冷語、尖酸刻薄。每一個鏡頭都必須返工返工再返工,一個簡單的場景可能被重複十幾遍甚至幾十遍,甚至整整一天什麼也不幹,就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那同一句臺詞,連晚上做夢都是戲裏的場景……這樣變態到幾乎沒有人性的導演,這樣精益求精、雞蛋裏挑骨頭的導演風格,已經成為了他們習以為常的東西。
衛鴻甚至以為,導演就應該是段寒之那樣的,拍片子的時候一個場景重複上十幾遍才能過,那都是正常的。
所以當他們在拍《天使之愛》的時候,一個鏡頭竟然只拍了一遍就過了,他們簡直都覺得難以相信!
衛鴻只能跑去問:"導演,剛才那一幕真的過了?"
導演興奮的大力拍他肩:"你們幹得很好!當然過了!"
"但是好像還不夠感覺,是不是要再來一遍……"
導演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你自虐狂嗎?還再來一遍幹嘛?再拍一遍萬一沒這麼好怎麼辦?"
衛鴻和沙泉震驚的認識到,原來他們的認知是錯誤的!原來圈子裏大多數的導演都不像段寒之這樣的!原來拍片子的時候,導演是不可以對演員破口大駡,外加問候演員祖宗家十八代的!
他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大學生考試的時候拿到了小學一年級的試卷,或者用沙泉的話說,就是"名偵探柯南參加小學部考試,輕輕鬆松拿到一百分"一樣!
在《天使之愛》首播的前一天晚上,導演親自出面宴請全劇組工作人員。飯店包廂的大圓桌上,導演首先和男女一號碰了杯,躊躇滿志的宣佈:"這個劇一定會熱播!"
新人編劇,新人演員,二三線壓陣,半紅不紅的導演……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原本他們只打算拍一部中檔次、小製作的商業連續劇,連宣傳都沒有費什麼功夫。
然而在縱觀拍片的全過程之後,導演竟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這個通俗而白爛的言情偶像劇,好像出乎意料的拍出了不同尋常的水準,也許,這將會是一部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片子!
"你會紅的。"
在碰杯的時候,導演盯著衛鴻的眼睛,雖然帶著醉意,卻非常認真的道。
"我雖然沒怎麼和最頂尖的藝人合作過,但是我拍了這麼多年片子,也見過不少形形□的演員。我看得不會錯,你這個新人以後可能會很紅,甚至有可能——封神!"
18聲色淫靡
《天使之愛》的播出時間檔,原本安排在晚間九點整,是一個相當黃金的時間。
其實以電視臺對這個片子的看重程度來看,九點這個收視率最高的時間根本輪不到他們上。原先定在九點播出的一部片子是名製作名導演、一流陣容、大牌雲集,只是在臨播出的時候,突然因為著作權糾紛鬧上法庭,導致無法按時上映。
結果一下,九點到十點的晚間檔就空出來了。
電視臺九點檔急需補缺的消息一經傳出,嘩的一下,不知道多少片子擠破了頭要上,其中不乏明星壓陣的大製作連續劇。《天使之愛》也不是沒想過要爭取這個黃金時間段,但是製作方和劇組四處活動之後,都沒能找到門路。
論關係,這圈子裏的很多關係戶都打斷骨頭連著筋,後臺硬的背景大的不知道有多少;論製作,人家很多都資金雄厚牛逼無比,隨便一個配角拎出來都是一線當紅,《天使之愛》連人家的一個小手指都比不上。
幾番活動無果之後,投資方和劇組也就都放棄了,灰心喪氣的準備接手別人不要的檔期。
衛鴻回去後也蔫蔫的,一副打不起精神來的樣子。正巧段寒之指示他來家給自己做飯,一看他那樣子,就懶洋洋的問:"怎麼了,給我做飯你有意見?"
衛鴻趕緊搖頭擺尾表忠心,強烈表示自己很稀罕給段寒之做飯,覺得很榮幸,很哈皮,倍兒有面子。
"那你擺出一副怨婦臉是給誰看呢?"
衛鴻於是垂頭喪氣的把劇組排不上黃金檔的事說了。他只是純粹抱怨而已,也沒有其他意思,誰知道段寒之一聽就笑了,說:"這有什麼難的,黃金檔不黃金檔,也不過就是電視臺上邊人一句話的事。"
衛鴻疑惑的問:"你有辦法?"
段寒之悠悠然的去打了個電話,衛鴻趴在廚房門板上偷聽,只聽他在電話裏跟人哈哈大笑的交談了一會兒,又約了哪天一起出去喝酒,沒一會兒就滿面春風的把電話掛了。
電話一掛他立刻變了一臉淡定:"都說定了。先讓你們上九點檔試幾集,不行還移到下午去。"
衛鴻震驚,手指發抖的來回指著段寒之,又指著電話:"你你你……這這這……我我我……"
"我怎麼了?這種事就是看誰的關係硬,誰的面子大,真正牛逼的連電話都不用打,一個短信了事。也就你們這幫小導演小製作,啥事都不懂,只知道往人家家裏送錢——俗!"
衛鴻默默低頭聽訓,耳朵耷拉著,尾巴來回搖晃,眼睛余光瞥見段寒之搭在膝上的手,肌膚玉白五指修長,忍不住想抓過來拉一拉爪子,但是又猶豫又矛盾,生不出這個膽子。
就在他不斷做著思想鬥爭的當兒,突然一股焦味從廚房傳來。
"糟糕,我的炒三鮮!"衛鴻一躍而起,飛速躥進廚房。
《天使之愛》被移到晚間九點檔的消息在電視臺內部引起了相當的震驚,很多人都覺得難以置信,紛紛打聽這個二流電視劇到底有什麼後臺,竟然打敗了眾多實力雄厚的對手。
《天使之愛》的製作方和導演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明明這麼多天活動下來,連個門路都沒摸著,怎麼突然這張大餡餅就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了呢?
面對眾多同行難掩酸味的恭喜,製作方的疑惑簡直強烈到無以復加,最後連他們自己都要以為自己拍的這部片子真有什麼常人難以想像的深度和內涵,以至於高層慧眼識珠的相中了他們,對他們網開一面。
最終有個和電視臺高層關係不錯的人,偷偷問導演:"你們的製作方跟段寒之是什麼關係?"
導演十分驚訝:"段寒之?"段寒之在圈內的身份絕對不能用"名導"這個簡單的稱謂來形容,在新興的這一代導演中,他是當之無愧的代表,是個里程碑式的人物,說話是相當有分量的。
"哎呀你還裝什麼傻,段寒之親自打電話給台裏的高層,說給你們一個上黃金檔的機會,好大一份人情呐!這要是沒有過硬的關係,怎麼請的動人家段大導來幫你們說情?"
"……"導演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恭喜者有之,羡慕者有之,當然嫉恨者也有之。一個沒什麼一流製作的片子竟然堂而皇之的爬上了九點檔,叫那些原本摩拳擦掌要上黃金檔的片子都恨得咬牙切齒。有個製作人已經跟台裏人說定要上九點鐘了,結果煮熟了的鴨子被《天使之愛》橫空奪走,恨得他當即就放出話來:"我倒要看看,能讓段寒之親自求情的片子到底有多好,首映收視率到底能不能突破三個百分點!"
首映的當天,衛鴻早早就坐在了電視機前,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死鬥》還沒有公開上映,《天使之愛》是他第一次在電視上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和以前一晃而過的龍套角色不同,聚光燈第一次對準了他,鏡頭第一次追逐他的身影,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被列在在演員表上,第一個出現。
衛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會。
被人重視,被萬眾矚目,被燈光籠罩著,被鏡頭追逐著……
恍惚之間,竟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之中夾雜著狂喜、狂喜之中又夾雜著心酸的感覺。他甚至想,哪怕這個劇的收視率撲街都沒關係,哪怕從黃金檔被移開都沒關係,這一刻的喜悅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已經讓他無比滿足無比幸福了。
不過衛鴻悲觀的預言並沒有成真。很快導演打電話給他,隔著電話還能聽出他聲音中不加掩飾的興奮:"猜猜我們首映第一集的收視率是多少?五點八!百分之五點八啊!"
二流製作的狗血商業偶像劇《天使之愛》,在首播第一集的時候,就創下了5.8%的收視率,一舉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
要知道在電視劇大規模、小成本製作的現在,偶像劇收視率已經呈逐年下滑趨勢發展了,一些精工製作的超人氣明星劇有時也會撲街。而在《天使之愛》上映之前,上一年臺灣偶像劇的最高收視率也不過是7.8%而已!
《天使之愛》一經放映,就在各大網路社區上引發了空前的廣泛討論。
"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題材,兒子和父親的情人,雷得我簡直萌了!"
"畫面好炫好有型,白一帆太帥了>_<"
"男主太萌了,活生生的萌物啊!"
"我覺得我不比女主差啊,為什麼我沒遇到這樣好的男人?"
"老爸還是白松好,嫁人當嫁白一帆!"
……
有權有勢的富家公子,卻忠誠到沒有原則的地步,深情而專注,溫柔而寬厚,把那嬌弱單純的灰姑娘奉為世界上最最高貴的公主。
多少蘿莉坐在電視前,用眼光殺死女主一萬遍;多少禦姐拍桌大歎,要是真有白一帆這樣忠厚專一的好男人,哪怕沒錢沒地位,倒貼也願意嫁啊。
《天使之愛》的收視率穩定攀升,從5.8%開始緩慢增長,慢慢突破六個百分點,逐步向7%逼近。
在多少電視劇爭相出新、出奇、挖掘深度題材、表達深刻思想的現在,一部商業到幾乎爛俗的《天使之愛》,竟然奇跡般的走紅了!
……
衛鴻打電話給段寒之,心情激動,爪子發抖,快樂的小調幾乎從心底冒出來。
但是這個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人接。
段寒之的手機占線。
2.
"聽說你正打算賣房子?"
關靖卓打來電話的第一句就是這個,段寒之一愣:"你怎麼知道?"
關靖卓耳朵語氣很急躁:"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你為什麼打算要賣房子?你那房子不是祖上傳下來,給你當寶貝似的?"
"……奇怪了,管天管地還管我賣不賣房子,你是我什麼人啊。"段寒之鑽進車門,順手把外套丟給侍立在一邊的華強,"喂關總,你不會是怕你訂婚時我送不出賀禮吧?喂你這樣可過分了啊,那天白金戒指我不是都送過了嗎?"
關靖卓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段寒之冷哼:"神經病。"順手把手機扔到車座邊。
誰知道手機還沒放下,那邊關靖卓又不屈不撓的打了進來:"你真的要賣房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急需用錢?"
段寒之這下煩了,對著手機咆哮:"你他媽滾!跟你沒關係!"
那邊關靖卓好像被他這巨大的音量嚇了一跳,一時反而沒了聲音。
段寒之氣哼哼的要掛電話,突然只聽關靖卓出乎意料的放緩了聲音,說:"我知道你不捨得那個院子,但是你要是真的急需用錢,我這裏可以商量。最近聽魏霖說都沒看見你,你到底在搞什……"
"滾你XX的,老子就是嫌那院子舊了,這破事也值得你操心!"段寒之把電話猛地一掛,厲聲吩咐華強:"開車!"
從他家開到工體附近那家酒吧,車程不過二十分鐘左右。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站在包廂門前聽不到裏邊的半點聲響,但是這邊一推門,那邊聲音立刻潮水一般爆發出來,把人整個席捲進去。
石哥親自站起身,對著門口的段寒之鼓掌:"我們段哥可是來了啊!哎喲可把我們給等的!都□焚身了都!"
裏邊一眾人都七嘴八舌的打招呼,幾個年輕漂亮的男女演員也陪著笑臉站起來,有的給他理出一片沙發,還有的倒了酒,往裏邊擱上冰塊放到他面前。
"你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用,什麼叫□焚身?我看你天天焚身。"段寒之坐到眾人中間的沙發上去,順手接過身邊人敬來的煙,"怎麼著老石?還要我跟你賠禮道歉?咱們哥兒倆,這就不必了吧。"
石哥眯著眼睛笑:"話是這麼說,這今天的酒你可少不了……我石某花大價錢投資的片子,硬生生被你一個電話移出了九點黃金檔,看來我們生意人的面子還是不如你段導的大啊。"
另一邊電視臺高層某要員笑起來,推石哥一下:"老石真不會說話。"
石哥哈哈大笑:"我們生意人,說話就是粗!不過老段啊,我就疑惑了,你說要是你拍的片子想上九點檔吧,我石某一定不用你親自開口,二話不說立刻把黃金檔時間讓給你!但是這個什麼鳥天使之愛也不是你拍的,也不是你投資的,怎麼用得著你來打電話幫他們說情呢?"
那邊電視臺的人也有點疑惑,便興致盎然的望向段寒之。
段寒之手裏把玩著那根細細長長的煙,半晌,突然一笑,環顧周圍:"這煙是ESSE,女人抽的啊,誰敬給我的?"
石哥蹭的跳起來,一把奪過那煙:"真他XX的!誰給我們段哥女人抽的煙,看我不打死他!——老段,別轉移話題賣關子,你石哥我心癢癢的難受。"
"……嗨,"段寒之懶洋洋的笑起來,"那個演男一號的,就是我上次帶來的那個……那個什麼唄。"
石哥一愣,段寒之每次帶來的人都不一樣,他一時還真沒想起來那個高高大大、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電視臺那個高層卻笑了起來:"敢情是他!段哥你真越活越回去了,這種口味的你也喜歡,我看你不如捧華強去好了!好歹人家也伺候了你這麼多年!"
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連段寒之都笑了起來。唯獨華強肅立在段寒之身後,臉上面無表情。
那些在場的男女豔星們卻都心思活絡起來。段寒之玩得開是出了名的,不像有些製片人那樣睡了也白睡,據說他床上沒什麼特殊愛好,床下也頗厚道,雖然說脾氣壞了一點,但是該捧你的從來就不會少。
衛鴻算是個什麼東西?聽都沒聽說過的小角色,一點名氣也沒有,長得也不是特別俊俏,在俊男美女流行的演藝圈裏最多就算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檔次。但是就算這樣的人段寒之也捧他了,一出手就是個男一號,然後再附贈九點檔這樣一份厚禮,簡直大方得讓人嫉妒。
連這樣的人段寒之都能捧,那其他人呢?比衛鴻外貌條件高多了、也更會伺候人的他們呢?
……這些男女藝人們大概做夢也想像不到衛鴻和段寒之私下裏是怎麼相處的。段寒之不是傻瓜,誰跟他是逢場作戲,誰對他是一片癡心,這個他分得清。
安俊瑞雖然招他煩,但是安俊瑞籤關氏娛樂公司的時候,段寒之勸他勸得仁至義盡。因為他知道這個男人是真心喜歡他,跟那些只想往導演、往製片人床上爬的俊男美女們不一樣。
可惜這些光鮮亮麗的帥哥美女,只知道在身體交易商下功夫,卻沒想到這個演藝圈裏最最缺乏最最珍惜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一片真心。
段寒之原本看周圍人抽煙,煙癮又犯了,實在忍不住,就問石哥:"還把那根ESSE給我,我要抽口味清淡些的。"
石哥笑著把煙遞還給他:"你不提我還真忘了。這其實不是女人抽的煙,是另外一種,你抽抽就知道了。"
段寒之看他一眼,不說話,把煙叼在嘴裏。石哥連忙起身殷勤的幫他點上煙,立刻一股難以形容的、麻酥酥的感覺從口腔裏泛出來。
段寒之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來。
"怎麼樣?"石哥得意的問。
"……靠,大麻啊。"
"誰他媽抽那玩意兒!這可不是簡單的大麻,最新技術箤取的,比大麻要帶勁多了!"
段寒之抽了幾口,低聲笑道:"你不如直接去抽海洛因算了,那個更帶勁。"
"哎,那玩意兒就算是有座金山也抽不起,咱們升鬥小民還是算了啊。也就抽抽這玩意兒,據說還是什麼美國最新技術,前天張家那少爺從美國留學回來時帶的。你要是要我多找他拿幾盒。"
段寒之不語,半晌笑道:"我戒了。最近身體不大行。"
"哎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我怎麼聽人說你打算賣房子?怎麼著了你?"
"你買嗎?"段寒之斜覷他一眼,比了一個手勢:"——這個數我就出手。內幕消息啊,明年那塊地要修地鐵線,國家給補償的,你賺發了你。"
石哥奇道:"我為什麼要買房子?我就是奇怪,你不是經常說什麼祖宗留下的地,不能動不能賣,要留著給後代的嗎?怎麼又要賣了呢?"
"我治病啊。"
段寒之說得半真不假,石哥就笑了起來:"治個毛的病,你不行還是早洩了?好吧,就算你老不行了,等著孝敬你的人繞北京城能排三圈兒吧?還用得著你自己掏錢?"
段寒之微微一愣,衛鴻的臉衛鴻的眼神衛鴻掌心的溫度都刹那間掠過腦海,但是也就那刹那間的功夫,隨即他就漫不經心的笑了起來:"誰要那錢啊,都是些苦哈哈的年輕人,自己都沒結婚沒成家的……再說我好歹混了這麼多年,沒困難到那地步。"
石哥一驚,煙霧繚繞中看見段寒之臉色真有點不好,剛想問你是不是真病了,段寒之卻已經轉頭過去跟其他人說話了。
很多人都開始抽大麻,或抽那種細細長長的煙。尼古丁和麻醉劑的因數在空氣中繚繞著,伴隨著酒精帶來的熱度蒸騰,奇怪而旖旎的氣氛從房間裏漸漸彌漫開來。
原本穿的就很少的美女們開始脫下身上最後一點紡織品,放浪形骸的笑聲此起彼伏。
夜晚燈紅酒綠之間真正的欲望就像盛宴一般,終於上了主菜。在催情劑和大麻的刺激下,人們拋卻了羞恥和自矜,開始追逐彼此陌生的肉體和快感。
汗水和麝香的味道充盈在空氣裏,就像是豐滿多汁的水蜜桃,讓人很想親口去品嘗一下那甜蜜的汁水。石哥和一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女人糾纏著,其他人三三兩兩的混合在一起,沙發上、地上隨處可見赤
裸的男女,聳動為一團,發出沉醉和淫 蕩的呻吟。
大麻的迷幻感漸漸讓神經麻痹,段寒之深深陷進沙發裏,身體的不適全都被這制幻感所掩蓋了。
真舒服,整個人就像是漂浮在雲端,所有的創傷和疼痛都消失不見,就好像他從未受過那刻骨銘心的傷害。
"段導……"一個女明星只穿著吊帶,媚眼如絲的依偎過來,一雙雪白豐腴的臂膀緊緊纏住了段寒之的脖子,"……你要我麼?……"
脂粉和汗水混雜起來的味道,夾雜著奇異的麝香味,段寒之直覺想要推開她,但是在接觸到女人略顯汗涼的身體時改變了主意。
那種煙原本就催情並且制幻,讓人全身燥熱,所以房間裏只有一半的人抽了,而另一半人抽的都是普通大麻。這個女人明顯沒有抽那種煙,也就是說,一開始他們就把她定在了一個主動去伺候人的角色上。
而段寒之的體溫很高,隱秘的欲望和煩悶隨著神經末梢攀附上來,他喘息著,沒有再拒絕。
女人低下頭去吻他。濕漉漉的豐滿的唇,可能還帶著別人的唾液,在迷離的燈光下泛出水光。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包廂的門被人粗暴的一腳踹開了。
幾個還沒有完全喪失神智的人一驚慌忙跳起來一看,石哥驚道:"關……關靖卓?"
關靖卓帶著幾個人,面沉如水的逡巡室內一圈,然後大步走進來,一把把坐在段寒之身前的女人拎起來摔到了一邊。
女人發出一聲驚呼,隨即房間裏整個靜寂了下來。
關靖卓一手拎起段寒之,一手脫下自己的外套粗暴的裹在他身上,然後把他攔腰一扛,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石哥騰的一下坐起來,厲聲道:"關三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關靖卓回過頭,冷冷的瞥他一眼,唇邊泛起一點冷冽的笑意:"……你們繼續。"
說著一聲巨響摔上門,腳步聲漸漸走遠了。
19謀殺菲林
段寒之迷迷糊糊的,因為催情制幻劑所帶來的燥熱使他口乾舌燥。
他的喘息非常低沉,那音色帶著他特有的華麗,難耐渴求又婉轉柔媚,只是這樣聽著就讓關靖卓難以把持,一股熱流立刻往下身湧去。
司機低著頭打開車門,關靖卓把段寒之扔進後座,隨即自己的身軀就覆了上去。
當他看到段寒之和那個女人糾纏不清的時候,他簡直整個人都要爆炸了。雖然他知道這幾年段寒之沒少和人胡搞,他長得漂亮,又有權又有錢,就算他自己沒興趣,那些人也會想方設法的勾引他來玩。
他在美國的時候甚至就聽說過段寒之這方面的名聲,那告訴他的製片人甚至還不乏神往的感歎:"要是這輩子能和段寒之合作一部片子,再哪怕不上床,合著吃頓飯聊個天,老子都覺得完滿了……"
當時關靖卓就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險些當場拂袖而去。
現在誰都不知道了。誰都不知道他們當年曾經那樣好,那樣緊握雙手,那樣彼此相愛。
誰都不知道段寒之曾經是他的,曾經是他一個人的。誰都不知道他們才應該在一起,他們之間明明不應該有任何人插足的餘地。
關靖卓承認自己心裏有一個陰暗面,他嫉妒得發瘋,嫉妒得恨不得要殺人,恨不得帶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這痛苦的深淵日復一日的折磨他,無數次讓他頻臨崩潰,但是又無數次的用疼痛來提醒他保持清醒,保持忍耐。
這感覺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他,從來沒有一天放過他。
十年如一日。
段寒之被摔到後座上的時候撞了一下,雖然座椅很寬,但是撞擊力還是讓他猛地一頓,勉強恢復了一點清醒。
關靖卓摔上車門,一個膝蓋把他狠狠抵在車後座上,一隻手按住他手腕,就這麼如狼似虎的吻了下去。段寒之緊咬著牙,關靖卓用空出來的那只手強行板開他牙關,用力之大甚至在他下巴上留下了深深兩個指印,然後舌頭強行伸進了他口腔裏。
這個吻太粗魯甚至於接近暴力,段寒之無法呼吸,他狠狠的咬了下去,口腔裏頓時泛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關靖卓不僅沒退縮,反而就像野獸被激怒了一樣,一隻手用力強行板開段寒之的下頷,另一隻手解下皮帶,三下兩下綁在段寒之兩個手腕上。這幾下動作太大,段寒之酒意完全醒了,雖然手腳發軟但是仍然劇烈的掙扎:"……放……放開我!□XX的!"
關靖卓聽若未聞,直接抓住他襯衣領口往下撕,刺啦一聲嘣嘣幾下,襯衣扣子全都繃開落地,胸口皮膚猛地一下接觸到涼氣,那冷意讓段寒之頓時一個激靈,然後就徹徹底底的清醒了。
"滾你媽的!放開我,滾出去!"
"閉嘴。"
"我他媽真報警了!"
"行啊,我強 奸,你吸毒,一塊兒進局子去。"
"關靖卓你個XX養的!你媽給XX操了生的你是吧!狗都他媽比你高貴!你XX了沒人要只能出來□是吧!……"段寒之破口大駡,那語言之惡毒之下流之粗鄙,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他罵得太大聲,甚至有些聲嘶力竭,尾音都尖利得變了調,直接帶上了尖銳悍厲的破音。
關靖卓被他鎮住了,一時手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只愣愣的看著他。
"滾你丫的!"段寒之一腳把他踹到一邊,"別沾上老子,老子嫌你噁心!"
關靖卓一字一頓的盯著他:"為什麼那些人可以,我就不行?!"
"所有人都可以!"段寒之咆哮,"只有你不行!"
車廂裏陷入了死亡一般的靜寂,關靖卓仿佛僵住了,半晌不能動彈。
段寒之狠狠摔開綁縛在手腕上的皮帶,因為系的不緊所以掙脫也沒費什麼力氣,倒是摔開的時候他對著關靖卓的臉就這麼劈頭蓋臉的抽了下去,關靖卓沒躲,生生挨了那一下。
"看到你我都覺得噁心!"段寒之厲聲道。
"……為什麼?"
"滾你他媽的!"
"……為什麼?"關靖卓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那皮帶,緊緊盯著段寒之的臉,目光炙熱甚至於可怕。
"你這樣子到底是為什麼?我哪里對不起你了?你他媽一句話都不說就把我給甩了,這麼多年了,連半個字解釋都沒有!我哪里對不起你了!你他媽對誰都好!對誰都大方!那為什麼偏偏要對我這樣!"
如果不是司機還在車外低眉垂首的等著,如果這不是在大街上,關靖卓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克制不住狠狠掐住段寒之的脖子,然後讓他生生被掐死在自己懷裏。
他的樣子這麼兇悍,兇悍之中又掩藏不住那聲嘶力竭的脆弱,無奈,恐懼和絕望。
如果車廂裏的光線亮一點,如果段寒之能看見的話,也許他會看到關靖卓臉上的表情。也許他會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仍然在痛苦的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也許一切都會因此,而產生微妙的不同。
這都是假設了。實際上段寒之無法看見這一切,因為光線太暗,關靖卓又背著光,而他本人,又在條件反射一樣躲避著接觸這個男人。
"……鬱珍已經懷孕了,你跟她好好過日子吧。"段寒之喘息著,慢慢平靜下來,聲音充滿了疲憊的蒼涼,"當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關靖卓,你已經碰了別的女人,你好好跟她過到底吧。"
"可是我……"
"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沒過門的未婚妻,還有你未婚妻肚子裏的孩子。有家有口的你就別折騰了,我們……"段寒之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我們已經老了。"
關靖卓看著他,突然說:"那不是我的孩子。"
這個男人在說笑吧。段寒之決然打斷了他:"你都三十多了吧,別糾纏不清了。人是要好好定下來過日子的,就算是我都——"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自己不也沒定下來?我們,我們還有機會……"關靖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在沒見面之前他想過很多話可以說,威逼利誘,慢慢勸說,質問咆哮,什麼辦法都想過了,但是真正面對面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想說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錢,那麼既然你能為了錢離開我,我就要讓你再為了錢回來。他一開始把情啊愛啊的放在心上,現在他只要這個人能留在自己身邊,其他途徑或辦法他都不在乎了。為錢也好為什麼也好,他真的全都不在乎了。
已經卑微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麼還無事於補?
明明人就在眼前,為什麼彼此的距離還仿佛遠在天邊呢?
關靖卓突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性,他聲音冷凝下來:"寒之,你身邊固定有什麼人嗎?……你,愛上其他人了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關靖卓全身僵硬,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他能接受段寒之為錢而離開他,但是他不能接受段寒之因為愛上了其他人,而放棄了他!
這樣就等於直接否定掉了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點情分!連關靖卓這個人,都被徹底的否定掉了!
段寒之遲疑了一下,才緩緩的道:"有。"
"——誰?"
"……衛鴻。"段寒之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仿佛在這迷離的夜色中漸漸飄渺散去,"那人不錯,更重要的是他真心愛我,他比你……要愛我。"
2.
段寒之的手機再一次響起,在寂靜的深夜中格外響亮。
螢幕上一閃一閃的是個未知電話。
"喂,我是段寒之,……"
那邊傳來衛鴻氣喘吁吁的聲音,似乎跑了很遠:"我,我衛鴻啊,手機沒電了,我打的便利店電話……家裏怎麼沒人?你在哪?"
"不是跟你說我今天下午跟魏霖有事出去嗎?"
"你騙我!"衛鴻委屈的指責,"我打電話給魏導了,他說他今天下午根本沒見過你!"
段寒之微妙的挑起眉毛,根據他一貫的行事準則,衛鴻應該在說出這句話的刹那間就被他劃歸到過期床伴名單中去。
可惜現在,一個比嘮嘮叨叨管東管西的床伴還要讓他憎惡厭煩的男人站在面前,相比之下衛鴻這點小小的指責連個失誤都算不上了。
"我在……"段寒之透過車窗,看了眼外邊的街景,"……大概是工體酒吧周圍,街心公園附近。"
話音未落手機被一把奪去,Vertr手機被關靖卓隨手丟到地上,然後一腳踢開。
段寒之沉下臉:"你幹什麼?"
關靖卓說:"你要是讓他來,我這就殺了他。"
連他自己都能清楚明白的聽出自己這話裏充滿了貨真價實的殺氣,如果衛鴻現在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不能克制住自己。他甚至連殺人之後如何處理善後、應該聯繫什麼人走什麼關係這樣的步驟都想好了。
然而段寒之只是森冷的盯著他,問:"你殺人和你扔我手機有什麼關係?撿起來!"
"……"關靖卓久久的盯著他,終於彎下腰,撿起手機,遞到段寒之面前。
這個姿勢看上去有些卑躬屈膝的意味,或者說,這個意味是這樣明顯,以至於段寒之足足晾了他在那十幾秒,才慢吞吞的把手機拿起來,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段寒之的語氣就像這個城市冬天時下的第一場雪一樣,充滿了鋒利而細小的尖刃,聽起來讓人覺得有用刀子刮臉的錯覺,"你和我失去聯繫已經有半個小時了吧,這是你一貫的工作態度嗎華強?"
華強的聲音遲疑了一會兒才響起來:"……抱歉。我這就趕去。"
他甚至沒有問段寒之現在身在何處,就像是某天他第一次出現在段寒之身邊那樣,誰也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來,誰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來,他就這樣沒有什麼存在感、卻又實實在在的出現在了、並且停留在了那裏。
段寒之顯然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或者說,他根本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
他把電話一掛,冷冷的對關靖卓說:"讓我下車。"
"你不打算留下來見你那個床伴兒最後一面了?"
"我只希望這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
關靖卓突然伸手一攔,擋住了段寒之去推開車門的手:"為什麼你可以為錢離開我,卻不會為錢離開他?什麼地方我比他差?"
這個問題如果由一個溫柔而哀傷、充滿江南碧玉氣息的女人問出來,也許段寒之還會猶豫一下,然後放下身段耐心哄勸兩句。也就是兩句而已。這兩句原本他能順口說出倒背如流的話在關靖卓那兇狠甚至獰厲的眼神面前根本不會起半點作用,於是段寒之也就乾脆俐落的把關靖卓一推,然後打開車門,鑽了出去。
還沒走兩步,一股差點捏碎他肩膀骨的力道制住了他,關靖卓的聲音沉沉的,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溫柔:"你還沒說為什麼。"
段寒之轉頭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你跟他沒得比。"
"為什麼?"
"因為他是人,你是渣。"
關靖卓揚起手,此時此刻與其說他想把段寒之抽一頓,倒不如說他想把自己抽一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車前燈雪亮的光打到了他們身上。因為光線太過明亮,關靖卓舉起來的手改成立刻捂住眼睛的姿勢。然後只聽急速刹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的一聲刺響,幾秒種後,一記重重的老拳把關靖卓打得倒退了好幾步。
段寒之咆哮起來:"衛鴻!"
這咆哮中沒有一點指責他揍了關靖卓的意思。
衛鴻沒能正確理解段寒之的指令,或者說,護食的念頭已經完全主宰了他的大腦,段寒之那聲咆哮中潛藏的"現在立刻帶我走"的指令完全沒聽進他耳朵裏去。
這個不能怪衛鴻,畢竟對大型犬類來說,保衛它最最喜歡的食物的本能超過了世界上其他一切。
於是當關靖卓好不容易從突如其來的暴打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第二次被情敵毆了。
關靖卓此時憤怒的情緒甚至和衛鴻不相上下,與之不同的是衛鴻憤怒時最多把人暴揍一頓,而關靖卓則是貨真價實的想殺了他。如果他手邊有匕首,衛鴻一定已經被紮成了馬蜂窩;所幸關靖卓褲子口袋裏只裝著一把瑞士軍刀,他一時也找不出最尖的那一把。
遠遠觀望的關家手下都傻了,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一窩蜂的湧來。
段寒之厲聲喝道:"華強!"
華強正開著段寒之那輛車一陣風馳電掣的趕過來,段寒之下達命令的時候,他沒有絲毫遲疑的奔下車,只一把就抓住了跑得最快的那個關家人,遠遠扔了開去。
黑暗的街頭因為這幫人而亂成一團,看不清到底誰揍了誰,不過拜華強所賜,在好幾分鐘的時間裏關靖卓和衛鴻身邊一米範圍內沒人,只有他們倆就像兩頭鬥慘了的狼一樣撕咬在一起。
段寒之當然不會像苦情電影中柔弱的女主角一樣聲嘶力竭的大叫住手,也不會傻乎乎的沖上去用自己矜貴萬分的身體擋在他們中間。華強站在他身後,面對完全喪失理智的關靖卓和衛鴻,頗有些不知所措的請示:"段導,有什麼吩咐?"
段寒之靜靜的注視著那兩人,半晌道:"……傻透了。"
"那現在……"
"去把衛鴻拎回來,我們走。"
華強沒讓他多說一個字,立刻沖上去準備把衛鴻從戰場上拖下來。誰知道他剛剛靠近,突然一陣鎂光燈在電光火石間劃過,緊接著就像爆炸的原子彈一樣轟轟烈烈的亮起來。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無數菲林在刹那間永生極樂。
段寒之條件反射一樣撇過頭去,抬手擋住臉:"……糟糕。"
關氏娛樂公司的未來掌門人和嶄新出爐的人氣偶像衛鴻深夜街頭鬥毆,一流大牌名導段寒之在一邊袖手旁觀。
一切都被忠實的刻畫在了相機底片上。
……真勁爆。
20會場大門
在這個爆炸性新聞產生的深夜裏,另一場電視時尚發佈會在這座國際性大都市的另一端悄然啟動。膠捲底片上三個主角的名字分別被列在了主辦方邀請的嘉賓名單第十七位,第二十三位,以及第一百二十二位。
段寒之。關靖卓。衛鴻。
這場電視發佈會的等級大概相當於電視界的好萊塢金球獎頒獎典禮,與之不同的是沒有那麼多領先一季的天價新款時裝。電視明星和一線偶像們從紅地毯上迤邐而入,每一個都光鮮亮麗得仿佛施華洛世奇精心仿造出來的水晶,每一個頭上都被無形的牌子標注了價格,然後被導演們、製片人們、時尚雜誌的主編們逐個一一評頭論足。
根據這些人的意見,那些手腳上都被牽了線的評委們決定出誰是今年的偶像劇最佳新人,誰是最佳著裝,誰是最佳表演。然後這些被貫上金光燦爛的名頭的明星們,就如同他們驕傲的著裝一樣驕傲的昂著頭在場內走來走去,等待任何一位"貴人"的挑選。
是的。這些導演們製片人們時尚雜誌老闆們就像是菜市場裏挑揀青菜的大媽一樣,用挑剔並且苛刻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光鮮的藝人,從中挑選出他們喜歡的TYPE,然後在這場燈光下的酒會結束後,把他們帶走。
明明知道並不是被帶走就意味著從此攀上大樹富貴榮華,但是那些年輕美貌的明星們仍然竭盡全力的抓住這樣荒唐的機會,試圖憑藉這個取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資本,更有利的支持。
他們之中無數人都慘烈的倒下了,只有極少數的那幾個幸運兒,集合了天時地利等等諸多幸運的巧合,從此青雲直上飛黃騰達。然後在若干年後,功成名就的他們再一次站在這個鎂光燈下富麗堂皇的酒會裏,只不過他們的身份已經由菜場裏一塊二一斤的青菜轉變為了挑揀青菜的大媽。
事情就是這樣一次次的迴圈反復,就像飛速轉圈的六合彩轉盤一樣,期間拋出無數人的殘骸,然後又有無數新鮮稚嫩的美貌新人被源源不斷的輸送進去。
沒有人想過要停止。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循環往復,如醉如癡。
關銳在臨出門前看到了那張報紙。她是連續不斷工作了十四個小時之後又經過兩個小時精心裝束、準備出門去參加電視時尚發佈會的前五秒鐘看到那張報紙的。
其實這不能怪她消息管道太窄,因為在她看到那張報紙前,整個事件的中心人物沒有一個人通知過她那一晚的鬧劇。
關銳坐在她的賓利車上,黑色香奈兒品牌禮服長裙的褶邊被助理精心鋪平放好在真皮車座的邊緣,十個形狀完美的指甲按在那張報紙上,明明經過特殊水潤柔光處理,卻泛出了鋒利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鬱珍坐在前座比較遠的地方,因為據說關銳的香水是從法國特別定制空運過來的極品,那價格滴滴萬金而味道全世界獨一無二,所以她不想被鬱珍身上的香水干擾了味道。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距離,鬱珍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關銳手上報紙娛樂版聳動的標題:
"衛鴻關三少深夜街頭大打出手,名導段寒之袖手旁觀。"
大幅照片上清清楚楚刊登著三張照片,關靖卓拉著段寒之不放他走時兩人的僵持,衛鴻和關靖卓扭打在一起時的糾纏,以及華強沖上去、段寒之抱臂站在一邊時的冷酷。
就像中央歌劇團芭蕾舞演出時的大幅劇照一樣。
"男人。"關銳冷笑一聲,合上報紙放到一邊。
鬱珍以為她會發怒,會爆發,甚至會咆哮。但是事實證明她實在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城府和涵養。關銳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包含了這世界上所有的冷淡和不屑,但是偏偏她的聲調溫柔充滿質感——怎麼說呢,那冰雪一樣的質感就仿佛她經過無數次鑽石粉末加冷光煥膚之後的皮膚一樣,剔透冷白得不像個活人。
鬱珍包裹在淺紫色PRADA小禮服裏的身體不易為人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關家的大小姐,一個半路姓關的不知道從哪個鄉下被關烽發現的女孩子,一個和自己親生哥哥亂倫並且生下一個弱智女兒的女人,一個充滿了女人窮極一生也無法修煉而成的魅力、風情萬種卻又冷酷無情的大小姐。
當她選擇嫁進關氏豪門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下半生分成了兩部分,一半交給她的丈夫關靖卓,另一半則交給了這個關家當家大小姐,關銳。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關銳把報紙放在一邊,眼神在長長的睫毛和精緻的眼線襯托下深邃近乎無底。
鬱珍低下頭去:"……沒,沒有什麼。"
關銳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問:"——你見過關烽沒有?"
鬱珍搖了搖頭。
關銳口中的關烽,就是她和關靖卓的兄長,整個關氏集團的幕後大BOSS,一個半神隱狀態、很少有人看他在公開場合抛頭露面的人物。別說鬱珍訂婚這麼久了還沒有看到過他,據說就連當初關銳生孩子,都是滿月之後才抱給關烽看的。
關烽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世界各地來回飛,還有半年居無定所。除了關銳生下的女兒婕婕之外,沒有人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有沒有其他孩子。這個男人很少發話,幾乎所有事都全權交給了關銳處理;但是當他發話的時候,那就是一語定乾坤,沒人能夠反駁半個字。
"關烽啊,"關銳用一種淡然的、穩定的、仿佛在討論今晚晚餐功能表的口氣說,"他是個很少讓自己失控的男人,他有無與倫比的冷靜、鎮定和控制力,就像一台雙核電腦一樣精密而有條理,好像永遠不會出現任何錯誤。在我們家,他是絕對權威的存在,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志和命令,因為事實證明他總是正確的那一個。"
郁珍塗著金色眼線和鉑金SHADOW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但是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關銳悠悠的把話鋒一轉,"——當你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你完全不可能想像到他以前年輕時玩得有多瘋,多荒唐,多變態,多……"她斟酌了一下用詞,然後語氣溫和柔軟的道:"——下賤。"
"當然我也沒有見到過,都是別人告訴我的。"關銳迎著鬱珍驚愕的目光優雅的笑了一下,"告訴我的人當然也沒膽子添油加醋,不過我能想像那時的情景。你是圈子裏混出來的,你知道段寒之玩得有多亂是嗎?——我告訴你,關烽年輕時可亂出一萬倍去了。"
關銳此時的語調半點諷刺或譏誚的意味都沒有,相反,語調溫柔得就像是在念普希金寫給情人的詩。
"您告訴我這些是……"鬱珍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質感更輕柔。
"哦,我只想告訴你,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這樣,你找不出和關烽、或者是跟他們——"關銳輕輕拍了拍她手邊的那張報紙,"——不一樣的男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還年輕,所以還沒收心,而關烽已經老了。"
鬱珍仿佛明白了一二分。
"你呀,你還不知道,男女之間就是這樣的……"關銳輕輕抬手,用她那護理過無數次的保養良好的細長的手指梳理著鬱珍的頭髮,動作輕柔居高臨下,就像是梳理寵物貓咪柔軟的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們玩累了,變老了,自動自發的回到你身邊來。這期間你可能要等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唯一的區別在於聰明的女人用等待的時間做很多事,而愚蠢的女人,只白白讓時光消耗著,讓自己慢慢變老。"
關銳俯下身,仿佛親密的耳語一般俯在鬱珍耳邊,輕輕的微笑:"——你唯一的聰明,就是在我問你有什麼話要說的時候,你告訴我沒有。"
她姿態無比優雅的坐回到賓利真皮總裁後座上,就在這個時候汽車戛然而止,車窗外是酒店會場極盡奢華的三米高水晶大門,關靖卓的黑色賓士車已經停在了那裏,而他本人則在跟下屬吩咐著什麼。
門童打開車門,關銳穿著七釐米高的鑽光高跟鞋,用一種旁人完全模仿不來的、仿佛在平地上悠閒行走的姿態走下車門,站在酒店門口的紅地毯上。
"跟我來吧,郁珍,"關銳淡淡的吩咐著,神情完美得可以隨時被拍下來放到時尚雜誌的扉頁中去,因此沒人聽出她聲調裏的一絲低沉和冷凝,"——我們來看看,這幾個男人打算對我們解釋些什麼。"
2.
關靖卓穿著一套深灰色的義大利手工羊毛修身西裝,這個顏色深得有點像卡其灰了,以至於映得他臉色都有些難看。雖然對手下的吩咐和統籌都有條不紊,但是他看起來就像一隻隨時有可能停止擺動的巨大座鐘,充滿了僵硬的、陰霾的、疲憊的氣息。
關銳走到他面前,會場外的記者用鎂光燈在他們周圍哢嚓哢嚓照著。關家二小姐三少爺再加一個尚未過門的三少奶奶,絕無僅有的一家人一同暴露在記者的鎂光燈下,簡直就是一張難得的娛樂版首圖。
關銳注視著關靖卓,淡淡的微笑起來,塗著水色口紅的唇彎起一絲絕妙的弧度:"好幾天沒看見你了,就沒有什麼要對我這個姐姐說的?"
關靖卓也注視著她,在她問過這句話之後長達十幾秒鐘的時間裏,他都保持著一模一樣的關家人的微笑,然後輕輕的搖頭:"什麼都沒有。"
關銳點點頭,說:"好。"
然後她一句話都不說,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身上過的速度,飛快拉過站在一邊的鬱珍,把她的手往關靖卓懷裏狠狠一塞。大概從來都沒有見識過姐姐這樣力氣的關靖卓張大了嘴巴,鬱珍驚呆了,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僵硬的手拉著手。
這個姿勢如果被報社的記者拍下來,加上兩個人身上價格昂貴的衣飾和周遭奢華的會場佈景,大概可以直接當關家三少爺的結婚照。不過可惜,在這天造地設璧人一雙的照片上看不出來關靖卓內心有多煎熬,這樣的接觸對他來說不啻于他姐姐塞給了他一個兩千萬伏的高壓電棒,並要求他徒手緊緊握著。
關銳退去半步,眯著眼睛盯著弟弟和郁珍,幾秒鐘之後輕蔑的發表了她的評論:"……你們真醜。"
"……"關靖卓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灰色西裝,以及鬱珍的淺紫色PRADA小禮服。
"我早告訴過你,你應該穿那套珍珠白色晚禮服長裙的。"
"……"鬱珍在無數記者的鏡頭前伶牙俐齒巧笑倩兮,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們就不能站得更近一點?"
關靖卓默然不語,鬱珍看了看他的臉色,走進了半步,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準夫妻互相依偎著,含著笑和姐姐聊家常一樣。
當然如果記者的鏡頭可以捕捉到陰影處不易為人察覺的細節的話,那麼他們可以看到,關靖卓握著鬱珍的手幾乎不能用"握"這個動詞來形容,說"攥"或"捏碎"還更適當一點。
那樣的力度也許再下一秒就能把鬱珍的手整個捏成粉碎性骨折,如果時間再過去一秒鐘,鬱珍的尖叫就會劃破雲霄;如果時間再過去半秒鐘,那麼關銳會敏銳的發現這個異常然後立刻阻止它。
然而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矛盾永遠都不會在剛剛開始積累的時候爆發。它就像雨天的陰雲一樣,不動聲色的慢慢加厚,一點一點逐漸沉重,逐漸猙獰。
當鬱珍痛苦的尖叫就要衝破喉嚨的時候,突然關銳的視線越過關靖卓,微笑著向他身後望去:"晚上好啊,段導,衛先生。"
關靖卓的手猛地放鬆力氣,然後回過頭,臉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剛剛吃過晚飯帶著妻子散步的男人一樣。
段寒之站在他們身後的紅毯上,帶著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微笑,冷漠疏離、彬彬有禮。與之產生嚴重反差的是他今天的著裝,他穿了一套Dior的深灰色禮服,同款絲綢方巾,因為走的是斯文儒雅的英倫學院風,所以襯托出他眼底冰冷鋒利的光芒格外可怕。
衛鴻站在他身後半步遠,深黑色正裝,既不過分張揚也不過於沉悶,是絕對不會出錯的晚宴著裝。但是問題在於,當他走在段寒之身邊的時候,不論他穿什麼,都讓人覺得很像是段寒之牽著的一頭比主人還要高大的大狗。
也許就算他穿蕾絲小吊帶和蓬蓬裙,也會給人相同的感覺吧。……
關銳的目光倒是在這個當紅小生的臉上瞄了幾眼,然後她拍拍關靖卓和衛鴻兩個人的肩,用贊許的口吻道:"現在你們看上去都好多了,一點也不像深夜街頭醉酒群毆的小流氓了——是吧鬱珍?"
她的聲調十分溫柔,就像用刀子溫柔的刮你的臉一樣。
鬱珍咳了一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所有詞語都被關銳、關靖卓、段寒之三個人發出的巨大的氣場壓力重重塞回了喉嚨深處,就像人體在五千米深海底被巨大的海水壓力擠得粉身碎骨一樣。
"我寧願當個深夜街頭醉酒打架的小流氓,也不願意——"段寒之用挑剔的眼神在自己深灰色的禮服外套和關靖卓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上轉了一個來回,然後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直接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輕輕丟給助理,頭也不回的吩咐:"十分鐘內去長安俱樂部把我房裏那套黑色的備用禮服拿來。超過這個時間的話,你被fire了。"
那個助理沒有絲毫遲疑,在接過那件深灰色禮服的十秒鐘之內就和那輛車一起消失在了會場大門前。
"現在,"段寒之轉向關銳,心平氣和的伸出手,"很高興見到你,關小姐。"
關銳抽下香奈兒黑色蠶絲手套,他們仿佛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緊緊握手。
在鎂光燈劈裏啪啦閃爍起來的時候,段寒之帶著他那一貫的、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張口噴出一排尖利小刀的微笑,淡淡的說:"有一個人我想向你介紹。"他伸手按住衛鴻的肩,彬彬有禮的對關銳宣佈:"——這是我現在的Partner,衛鴻。"
關銳的英文很好。關靖卓和衛鴻的英文水準也都很夠用。
於是在Partner這個詞的尾音輕輕落地的時候,它在這幾個當事人毫無例外妝容精緻的面前,引發了重重的、巨大的震盪。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關銳,她在經歷了長達二十秒鐘的沉默之後,微笑著說:"這是這麼多年以來,我第二次聽見你在我面前宣佈誰是你的Patner。上一次我表現出的態度很不友好,我很抱歉。不過這一次我恭喜你。"
然後她拍了拍比她還高一個頭的衛鴻的肩:"你很英俊,黑色的衣服很適合你。"
衛鴻非常虛弱的盯著段寒之:"我……我……你……你……我……"
段寒之微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美,不過透過他微微開啟的薄唇,可以隱約看見他鋒利到讓人不寒而慄的牙齒:"——怎麼,你嫌棄我?"
衛鴻正色、立正、搖頭、否認,整個過程在一秒鐘內完成。
"很好,"段寒之懶洋洋的回過頭去,對關銳道:"那麼我希望貴府的三少爺從此以後不要再對我的Partner大打出手——誰先動手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貴府三少爺對我的交際行為進行了不必要的干預,讓我覺得十分困擾。"
關銳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關靖卓:"你做什麼了?"
段寒之還沒開口,關靖卓面色陰沉的回答:"——把他從酒吧的圈內嗑藥□Party上弄出來。"
氣氛突然陷入了整整三十秒鐘的完全肅立,沒有人說話,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就好像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比"這是我的Partner"還要驚悚的爆炸。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矛盾永遠都不會在剛剛開始積累的時候爆發。對,不錯,還有一句話是:當你覺得這個矛盾已經被積累到足以炸毀世貿大廈的時候,實際上它還遠遠沒到能量積蓄的最頂點呢。
這個代表爆炸最頂點的聲音,就在長達三十秒鐘完全的靜寂之後,突然從眾人身後響了起來。
"晚上好,女士們先生們。"一個面孔精緻得仿佛大理石雕刻、皮膚蒼白得好像白紙一樣的俊美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他們身後,那聲音冷淡得幾乎能把所有人都在刹那間凍成冰塊。
"請問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呢,開茶話會嗎?"
關銳的後背僵硬了一秒鐘,然後她緩緩的回過頭來:"……關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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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公共消息 標題: 2010第二屆BL/GL文創作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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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交易
曾經有人點評過娛樂圈裏最不受記者待見的兩個名人,第一是段寒之,第二是關烽。
段寒之能用最流利最優美的純正維多利亞英語罵出世界上最骯髒最下流的詞句,甚至在他被激怒的時候,他會把外套一扔袖子一卷,把鋒利的玻璃酒杯砸到記者臉上。——當他在出席圈內前輩葬禮的途中被記者圍堵的時候,他確實這麼做了。
而關烽,這個天生就缺少面部神經的傢伙,沒有任何一個記者見過他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他用簡短並且刻薄的語言來回答記者的問題,比方說記者問:"關總,能拍一張你和你旗下所有藝人的合照嗎?"關烽說:"不能。""為什麼不能?""我不想。""能請你合作一下好嗎?""你沒那個資格。""你這麼說太過分了!我們可是XX時報的記者!""是啊,你只是個XX時報的記者。"
關烽的助理曾經有過這方面的感慨:"把關總早上睜眼的刹那間拍下來,這張照片可以直接放到頂級護膚品的彩頁廣告上,不用做任何修飾和高光,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在沉思。"
在今天之前,沒有任何一個記者拍到過關烽和段寒之碰面時的場景,也沒有人想像過。
因為沒有人會想像一顆原子彈和一顆氫彈互相碰撞時,會產生怎樣的爆炸。
關靖卓回過頭去,有點驚訝:"大哥?你怎麼在這裏?"
關烽平淡的瞥了他一眼,反問:"為什麼我不能出現在這裏?"
"關總在主辦方的邀請名單上位列第一,也是幕後評委之一,兩個小時前才剛剛從飛機上下來……"關烽身後的助理小姐低聲對關銳解釋,完了以後又近乎耳語的補充了一句:"……他已經看過報紙了。"
關銳妝容精緻的臉上微微有點變色。
關烽先是和段寒之握了握手,兩個人都面無表情:"好長時間沒見。""是啊。""十分鐘後有空一起喝一杯嗎?""可以啊。"
於是跟在關烽身後的助理立刻打開掌上電腦,把兩人即將於十分鐘後會面談話的事情記在關烽的行程表上。
前無僅有的、萬眾矚目的、熱烈隆重的兩位毒舌教祖宗的會面,就在他們兩人對話的最後一個字音落地的瞬間結束了。助理看了下掌上電腦的時間,這次會面的開端由兩人握手開始,由雙手分開為終結,共計五秒鐘整。
關烽轉向衛鴻,出乎眾人意料的伸出了手:"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 衛鴻意外的和他握手。
"對了,"即使是說這句話的時候,關烽臉上都波瀾不動止水不驚,"一會兒請你給把你的簽名交給我的助理,上面寫上'天使之愛,白一帆'七個字。"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生吞了一個雞蛋,衛鴻的面部表情迅速僵硬了:"……為什麼?"
關烽淡淡的道:"我喜歡。"接著鬆開手,頭也不回的大步往會場走去。
他的那位助理立刻從口袋裏掏出特製真皮燙金簽名簿以及一支金筆,雙手奉送到衛鴻面前:"衛先生,請。"
"……我可以問一下這是為什麼嗎?"
現場一片靜寂,沒有人發出任何一丁點聲音。
半晌段寒之輕輕歎了口氣,悠悠的道:"——關大少爺喜歡看偶像劇的惡習還是沒有變啊。"
在幾乎接近凝固的死寂中,他聳了聳肩,然後邁著輕快的步子也向會場裏走去了。
2.
事實證明電視圈裏的大小明星們走起紅毯來壓根不比戛納電影節來得遜色。當大門轟然開啟,關烽和關銳並肩踏進大門的時候,周圍瘋狂閃爍的鎂光燈幾乎可以讓當事人的眼睛突發性失明。
不過有資格從這條紅毯上昂首挺胸走過的人都練就了超人的奇功,他們的眼睛都顯然是淩駕於光學之上的存在。
關銳優雅從容的微笑著,向周圍的記者小幅度揮手,斜肩黑絲晚禮服裙擺的動盪仿佛水波粼粼,把簇擁在她周圍的女明星們映得黯然失色;而關烽則面無表情的注視前方,薄唇抿得很緊,面孔蒼白近乎透明,就好像他常年失血。尤其是配上他那身黑色修身窄腰西服和外套深黑色風衣,看起來就像是君臨黑夜的吸血鬼貴族偶然闖進了人類世界。
攝影記者發生了擁擠,有幾個記者踩上紅毯向他們撲過去。關烽停住了腳步,關銳略微擋在他身前一點,然後緊接著,關烽的幾個助手紛紛禮貌而強勢的擠進來,記者推到紅毯的兩邊去,強硬的護住了紅毯中間寬闊而空敞的路。
"關先生,你對這次受邀成為發佈會嘉賓有什麼看法?高興嗎?是否感到激動呢?"一個一看就十分年輕、沒有多少資歷的記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聲叫道。
關烽腳步不停的往前走去:"很厭煩。"
記者顯然興奮了:"為什麼會感到厭煩?!詳細說說好嗎?"
"會場佈置太差,主辦方不夠盡責。"關烽頭也不回的走向紅毯盡頭,"——連你這樣的記者都能擠到紅毯上來,保安人員的職業素養真差。"
不僅僅是那個記者,不少人都臉色突變青白交錯。常年旅居海外的關烽實在很少和國內的娛樂媒體打交道,以至於最近幾年出道的娛記對關大BOSS的脾氣都沒有足夠瞭解。
"烽哥,有報紙上那件事我想跟你解釋一下……"關銳話剛剛出口就被關烽一揮手,輕而易舉的打斷了:"那件事過一會再說。"
關烽走到嘉賓席的真皮大座椅邊,助理人員飛快的給他拉開椅子並送上一杯香檳酒,他的助理從冰桶中夾出幾塊冰放進酒杯裏,然後悄無聲息的迅速退下。
關銳坐在他身邊,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忽略過程,直接抓住問題的重點,"——鬱珍她懷孕了。"
關烽靜靜的望著紅毯上珠光寶氣、繽紛交錯的人群,線條精緻、俊美無匹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過了很久才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問:"確定是靖卓的種麼?"
"……對你來說,是或不是有區別嗎?" 關銳長久的注視著他。
關烽唇角邊慢慢挑起一絲也許可以稱之為笑意的東西,儘管其上揚的弧度連正常人微笑的萬分之一都未必到。"我真喜歡你這種聰明。"
段寒之每年起碼要走五十次紅毯,走到後來他整個人都麻木了,以至於當他走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還穿著白色的禮服襯衣,脖頸下開著兩個紐扣,隱約可以看見胸膛;並且他的兩隻手都以一種特別無所謂特別拽的姿態插在褲子口袋裏,看上去就像是上學路上低著頭叼著煙向前猛衝的高中男生。
而衛鴻——儘管他很想亦步亦趨的趕上段寒之的步伐,但是他仍然不可避免的在中途就被記者攔了下來。作為身價破高的當紅新星,有不少記者願意放過關烽和段寒之兩條牙齒上滴著毒液的大魚,轉而攔截看上去比較好欺負的衛鴻。
段寒之看了一眼在眾多如花似玉女記者圍堵下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的衛鴻,這個時候他那開車風馳電掣並且十分鐘內趕到的助理沖過來,把熨燙平整光華嶄新的黑色禮服遞給他。
段寒之對記者歉意的笑了笑,儘管這笑容看起來就好像露出微笑的食人魚一樣充滿了冷冰冰的可怕。然後他瀟灑的披上禮服外套,謙虛的對著鏡頭說:"——我們重來。"
接著他大步走回門口,在路過衛鴻身邊時閃電般出手把他拎了出來,就像拖著他的滾輪旅行箱一樣把這個身高一米九的男人拖到了門口。當他再一次踏上紅毯迤邐前進的時候,和剛才不同的是他身後多了一隻身高一米九的金毛大狗,以及他本人身上精緻昂貴的外套和虛假欠揍的氣質。
"如果你把我剛才走紅毯的樣子拍下來發到報紙上的話,我擔保你會永遠失去這份工作。"在幾秒鐘的準備空隙裏段寒之還忙裏偷閒的警告了一個記者,後者面色蒼白,立刻把剛才拍的膠捲拉出來曝了光。
段寒之滿意的點點頭。
由十二個評委組成的評審團將在這個星光熠熠的晚會上頒佈最佳穿著最佳氣質最佳搭配等十幾個無聊的獎項,真正有點分量的則是在這之後的本年度最佳DRAMA獎、最佳男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
明星們彼此帶著親熱的笑容,握手的力氣卻足以把對方的指頭一根根擰斷。
儘管他們都知道這些獎項早就被內定好了,但是誰都不知道最終被內定的是誰,誰都不知道現在站在眼前和自己親密聊天的人是不是自己躥紅路上的最大障礙。
爭奇鬥豔和勾心鬥角被掩藏在觥籌交錯之中,藝人和老闆們彼此握手交談,隨時隨地擺出假惺惺的完美姿態讓記者拍照。一切都被鎂光燈此起彼伏的亮光鍍上了一層虛幻的光影。
關烽端著一杯酒站在露臺上,一隻手隨意的搭在雪白大理石雕鑿欄杆邊緣。每個晚宴中都會有那麼一兩個身份高到不需要做出任何姿態去奉承別人、也完全不需要理會任何人奉承的大人物,顯而易見的,關烽就是這樣一個身份。
另一個具有相同級別的人推開露臺的門,段寒之夾著一根細長的薄荷煙,一邊叮的一聲點燃,一邊走過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他這話的口氣帶著一貫的欠揍,潛臺詞是:"沒什麼事情就別在這個時候煩我!"
關烽回過頭來,夜色下他的目光就像閃爍著的XP電腦啟動鍵一樣,泛著著幽藍冰冷的光,"我有個交易想找你。"
"什麼玩意兒?"
"關於《死鬥》劇組的上映卡殼和你的違約金賠付情況,以及你的身體情況,我都差不多瞭解清楚了。靖卓凍結了你的大部分銀行帳戶,但是他的許可權也就到這個地步了,不可能大過我。"
段寒之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我什麼身體情況?"
關烽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卻清晰的傳遞出一種不以為然的情緒來:"美國聖維斯萊特醫院大股東是我的朋友。"
就是那家儲存著稀有肝源,時刻準備著給段寒之做移植手術的醫院。
"你也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麼多年了,把房子的地縫掃一掃,應該能掃出來做肝臟移植手術的錢吧,用得著苦成那樣?"關烽挑起眼皮向大廳宴會的方向瞥了一眼,"再說衛鴻拿到了他的片酬,但是他給製作人的帳戶是你的。他很能賺錢,光他那兩筆片酬就夠付你的手術費了。"
段寒之漫不經心的吐出一口煙:"……說得好聽,我怎麼可能要他的錢……沒車沒房沒老婆的小崽子而已。"
"你自己的錢難道不夠?"
段寒之厭惡的皺起了眉:"關烽,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成天頂著一張面癱的臉說著一口討債鬼的話啊,你知不知道很多人想揍你?好了你贏了,我不僅僅要換肝,光手術後保養一天就要上這個數,"他夾著煙比劃了一個手勢,"——而且單位不是人民幣,是美金。我全身的器官都出毛病了。"
關烽乾淨俐落的打斷了他:"所以我們找到了合作的基點。"
"……什麼基點?"
"你缺錢,而我,"關烽面色如常的說,"我缺勞動力。"
他說這話的時候竟然可以做到臉部紅心不跳呼吸脈搏一切都正常。這真是太讓人驚訝了。要知道就算是臉皮比城牆還要厚的人,在說這樣無恥又缺德的話時,也會稍微把臉紅上那麼一紅的。
"今年下半年,我的新公司明華娛樂將會開始運營,而你將結束隨心所欲拍電影的生涯,開始進入公司擔任製作人和藝術總監。原先預定的那個藝術總監因為在我的車上玩演員,而被我fire掉了。"
"……"段寒之說:"我可不敢保證我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不過話說回來,我憑什麼要幫你幹活呢?"
"憑你今年才三十歲,你一定不想這麼早死。我會讓《死鬥》這個片子公映,讓靖卓解凍你的銀行帳戶,然後我另外支付你整個手術的所有費用。當然我是個商人,商人講究的是物盡其值,我會利用你的每一點才幹、關係、背景和名氣,來為我的新公司造勢。"關烽說到這裏,竟然還彬彬有禮的詢問了一下:"——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段寒之默默的盯著他:"……這個主意好爛。"
就在這個時候,宴會廳方向傳來了如潮一般的掌聲和司儀洪亮的聲音:"——下面我們將揭曉今年的電視節最高收視連續劇,讓我們一起看向大螢幕!"
片刻的靜寂之後,也許過了更長時間,掌聲和歡呼聲在刹那間爆發出來:"——收視率百分之十七點二,《天使之愛》榮膺本年度最佳收視率大獎!"
轟然爆發的歡呼在這個岑寂的深夜,仿佛是從天堂裏傳到人間的仙樂,就算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清晰的聽到每一片喧雜的片段。
而那喧囂反而更襯托出了露臺凝固的氣氛,段寒之手上的煙頭在夜色中明明滅滅,關烽的聲音非常柔和,你甚至可以從中聽到一絲假惺惺的讚美:"剛剛出道所主演的電視劇就獲得最高收視獎,運氣真是太好了,你說是吧?——當然,如果能順便獲得接下來的最佳男主角獎的話,那就更完美了對不對?"
段寒之用同樣假惺惺的眼神回望他:"完美得就像你的臉皮啊,關大少。"
"哦,這樣啊。"關烽的手按在手機通話鍵上,溫和而有禮的詢問:"也就是說你決定接受我的邀?請了,是嗎段導?"
段寒之也一樣優雅而陳懇的點頭:"如果這真稱得上是邀?請的話。"
……奇跡般的,這兩人的語調竟然有著不分軒輊的欠揍氣質,完全分不清誰更賤一點。
關烽滿意了。他愉悅的——儘管從臉皮上完全看不出他內心的愉悅——打了電話給會場,緊接著過了一會兒,司儀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相信大家已經在期待我們今天的本年度最佳男主角獎了,那麼接下來,我們來看八項提名中是誰最終得到了勝利!"
一陣照例的隆重音樂過後,評委主席的聲音在靜寂中響起:
"今年的最佳男主角獎得主是,《天使之愛》中白一帆的扮演者——衛鴻!"
……
"這是他應得的。"關烽收起手機,端著高腳酒杯翩然離去,背影像極了一隻剛剛吃完大公雞的黃鼠狼。
"哦,對了,"突然他又回過頭,用很誠懇的表情望著段寒之:"我想問你,被當成言情偶像劇中的女一號並且有兩個男人為你在大街上大打出手,這個感覺到底如何?"
"……"段寒之眼神陰鬱的盯著關烽那張蒼白精緻的臉,半響才緩緩的道:"如果是你為我大打出手的話,我一定欽點你為男一號。"
22男性虛榮心
衛鴻有點喝多了,以至於當他在宴會上看見譚亦為的時候,他輕飄飄的笑著,張開雙手從譚亦為身邊擦肩而過:"譚子,真是太好了,段導他承認我是他合法配偶了。"
譚亦為默默的回過頭,對衛鴻的背影問:"你欠我的十塊錢酒帳打算什麼時候還?"
衛鴻悠悠的轉過身,帶著親切的笑容,揮手一掌打飛了譚亦為,然後樂呵呵的抓過香檳杯把酒一飲而盡。
關烽推開門,重新走進這座燈紅酒綠又紙醉金迷的大廳。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從他身後飄過,直接飄進了飄蕩著酒氣和脂粉香的嘉賓席,然後默默的、陰鬱的坐進了角落裏。他一定對自己賣身的經過感到很不爽,但是如果要他平白無故用別人的錢給自己治病,他一定會更不爽。
關銳從人群中走出來,牽著鬱珍的手,對她說:"這是大哥。"
關烽看著面前的女人。演藝界的明星,不管再漂亮再富有,都不可能保養出貴族那般蒼白又剔透的皮膚。她們的臉被一層層化妝品所覆蓋,劣質的彩妝侵蝕著她們的皮膚,晝夜顛倒的生活讓她們的內分泌紊亂,當她們走出炫目的鎂光燈並且除去厚厚的妝容時,她們的眼角和唇角都佈滿了細小的皺紋。
關烽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鬱珍,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他才回過頭:"Jason。"
他的助理立刻上前,捧起一個小巧細長的紫色絲絨盒子,並且打開了它。
一串晶瑩剔透的藍寶石項鏈在黑色的天鵝絨上閃現出華貴的光芒,刹那間耀得人睜不開眼睛。鬱珍的臉色在這虛幻而昂貴的光芒中微微變了,不確定的問:"這是……"
"見面禮。"
鬱珍沒敢動,關銳拍了拍她:"拿去吧,不僅僅是給你,也算是給沒出世的孩子的。"說著回頭叫隨從上來把那價值連城的藍寶石項鏈收好送了下去:"去化妝間幫郁珍戴上,再回來給烽哥看看。"
郁珍連忙謝過關烽,然後跟助理走下去。整個過程中關烽只是抿著唇盯著她,目光沉思著,半點看不出情緒。
關銳歎了口氣,轉身要走,關烽突然開口道:"我給孩子的見面禮,比給婕婕的要薄嗎?"
關銳停下腳步:"哪里有的事?婕婕她……到底有點不同。對了,最近朋友給我介紹一個著名的醫生,你願意讓他見見婕婕嗎?"
"什麼醫生?"
關銳猶疑了一下,"治療小兒自閉症和智力發育不良的。"
關烽冷冰冰的移開了目光,修長的眼睫在燈光下投下一圈完美的扇形陰影,覆蓋在挺直的鼻樑上,"我關烽的孩子,懂得享受好東西就行了,要那麼聰明幹什麼?"
關銳瞳孔眯了起來,但是表面上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氣,放棄了這方面的爭論。關烽曾經要求她變強大起來,要求靖卓變狠辣起來,要求鬱珍變得像個貴婦人起來……他甚至要求他自己變成一台會走路的人型雙核電腦。但是對於婕婕,他卻沒有任何要求。
是因為失望到沒有任何希冀了呢?還是因為他已經為婕婕打下了足以堅固一生一世的江山,所以只希望她平安富足一輩子就好了呢?
沒有人知道關烽的想法,甚至他親口說出來,關銳也不能當真。
關烽從人群中帶出一個年輕男孩,讓他站到自己身後,指給關銳看:"這是我從法國帶來的人,我準備把他留在國內,你下半年把他捧紅。"
關銳留神打量了一眼。這個年輕人大概有著西方混血,眼睛是漂亮的蔚藍色,笑起來的時候英俊無比,就像黑暗中的小太陽一樣熠熠生光。他笑起來的時候有點跟人不一樣的特殊意味,直得就像有根小棍子撐著一樣的鼻樑下劃出一道深深的笑紋,有點邪又非常性感,配上他白色Dior襯衣領口下刻意露出來的胸膛肌肉,野性而優雅,只往那裏一站就能硬生生拽來周圍一片目光。
關銳抱起臂:"他叫什麼名字?"
"Louis,有一半法國血統,美國耶魯大學雙學士學位畢業,走過歐洲幾場時尚發佈會的壓軸秀,上過《ShowDetails》的封面,簽過聖菲爾普的工作室。我花了大價錢把他從他的經紀人手裏買下來,你最好能讓他幫我賺回這筆錢。"
Louis俯過身,充滿誘惑力的對關烽的耳朵吹氣:"錢和身體我都能給你,問題是你要嗎?"
關烽漠然瞥了他一眼,語氣無動於衷,"你很少的錢和你難看的身體嗎?"
"……"
"這裏空氣太差,我去那邊喝一杯。"關烽平靜的對關銳招呼完,然後輕輕轉身離開了。
衛鴻已經徹底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的衛鴻抓起一瓶白葡萄酒,沖到段寒之面前把酒一放,極有氣勢的要求:"寒之!來喝交杯酒吧!"
段寒之緩緩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衛鴻生生打了個寒戰,一秒鐘內仿佛依人的鴕鳥一般湊到段寒之身邊,黏糊糊的撒嬌:"段導~一起來喝一杯吧~"
段寒之的眼睫毛微微挑起來,就好像那排柔軟的眼睫上綁著一噸重的巨石一樣虛弱、無力、扭曲、刻薄、變態、冷酷、殘忍——他臉上的神情完全不像是看著衛鴻這麼一個大活人,而是像看著一堆由腦部組織、心臟血管、肌肉骨骼、蠕動的大腸……所組成的一大攤肉。
衛鴻倒抽一口涼氣,閃電般退出半步:"段導我錯了!"
段寒之懶洋洋的:"錯什麼了?"
"我沒有資格陪您老人家喝酒啊我明明應該站在三米遠的地方幫您老人家手中的酒杯斟滿酒然後懷著萬分虔誠的心情看著您喝下去啊那才是我存在的意義和生存的價值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大錯特錯錯的離譜啊啊啊啊啊啊!……"
段寒之老佛爺一般,陰陽怪氣的吩咐:"——自裁!"
衛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刷的一聲抽出道具匕首,對著脖子橫刀刺下:"段導我先走一步!段導!保重!"
砰地一聲悶響,衛鴻倒在地板上,呼嚕震天而響,發完酒瘋後就幸福的睡著了。夢中他樂得屁顛屁顛的進洞房,新娘子蓋著嬌羞的紅蓋頭,掀起來一看,下邊赫然是段寒之慈禧一般的臉。
段寒之用腳尖給衛鴻翻了個身,仔細打量了一下:"……還真睡著了。"
他懶洋洋的揮揮手,做牛做馬忠心耿耿的助手立刻圍上前,把衛鴻七手八腳往上一扛,一溜煙奔到洗手間去澆涼水。
段寒之蹺著腿,深深陷進阿瑪尼真皮沙發裏,手裏端著一杯血紅色的不含酒精的雞尾酒。
關烽打發走了一群前來搭訕的圈裏人,也不知道被灌了幾杯酒,臉色微微有點泛紅。這個時候他一手拉松領帶一手端著半杯葡萄酒,輕蔑的走過段寒之身邊,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原來你已經孤家寡人到只有喝醉的傻金毛犬才敢來對你表白的地步了啊。"
段寒之張開口,嘴裏隱藏的一排沾了毒藥的小匕首立刻嗖嗖飛出來,刀刀正中靶心:"我想這樣總比連金毛都沒得養的人要好,你說是吧關老闆?啊對了,我聽說你養了兩隻灰色美短小母貓,結果它們沒有一隻理睬你,到發情期就搞GL去了,是這樣嗎關老闆?"
關烽猛地頓住腳步,關心的眼神無比虛假:"當然沒這回事了,說什麼呢段導。啊,段導你氣色看上去真不好,欲求不滿嗎?看你膚色灰敗的!"
段寒之突然伸手抓住關烽的下巴,充滿憂慮的打量著:"關總,你的面部神經還有救嗎?我知道一個很好的神經科醫生要介紹給你嗎?萬一你在□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那該怎麼辦呢,怪不得我聽看報紙上說你現在買枕頭都只買單個的……"
關烽溫柔的把段寒之的手從自己身上拂下來,然後真誠的的抓住了——或者說是緊緊的捏住了他的腕骨:"你敢陪我試試□這件事嗎?"
"親愛的,我怎麼不敢呢。"段寒之也溫柔的回望他,口氣無比淫 蕩,"難道你真認為我已經被一隻大型金毛犬綁定了不成,你想什麼呢真是的。"
關烽和段寒之感情很好的勾肩搭背著,踉踉蹌蹌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都喝高了,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都在拼命試圖絆倒對方的腳——走出了大廳。這個時候不少人已經散去了,就算沒散去的也已經喝多了,幾乎沒人注意到他們這番充滿了無聊的男性虛榮心、並且恰好介於傻A和傻C之間的對話,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逕自去了樓上酒店,用彼此助理的名字開了一間雙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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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雙賤合璧
五星級酒店豪華雙人套房裏的巨大SPA浴缸完全放得下段寒之和關烽兩個人,但是當他們摔上房門,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同時開始旁若無人脫衣服的時候,突然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發現了:啊,除了我之外,這裏還有第二個人存在啊……
關烽和段寒之對視著彼此,兩個人都面色兇狠,仿佛爭奪地盤的成年獅子。
不論是段寒之還是關烽,在他們混亂而又保持絕對隱秘的私生活中,都從來沒有過在別人顯微鏡一般的目光下寬衣解帶的經歷。"被人觀賞脫衣服"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在大街上當眾和AV□做
愛"一樣叛經離道、驚世駭俗。
哦不,對關烽來說"在大街上當眾和AV□做 愛"也許不算什麼,改成"在大街上當眾和外星人做 愛"會比較適合他一點。
段寒之的手停滯在自己襯衣的最下邊一個紐扣上,而關烽抓著自己已經托了扣的皮帶,在經過了三十秒鐘完全靜默而僵硬的對視之後,段寒之贏了。
他哼著小調,一把脫掉了自己的襯衣往地上一扔,整個上身□,然後他低頭去解自己的皮帶扣。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只聽一聲摔門的轟響,當他帶著勝利的笑容抬起頭來的時候,關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兩賤相逢,皮厚者勝。
與此同時,樓下大廳。
衛鴻被酒精麻痹的醉醺醺的腦袋承受了半噸涼水持續澆灌的壓力,在此期間中他一直口齒不清的發著酒瘋,嚎叫著"段導你說真的你的確要嫁給我嗎"、"我會賺錢養家的我一直是個好男人"以及"我不會出牆找小三的但是你也要保證以後不會當著我的面跟別人打情罵俏了哦嗚嗚嗚嗚嗚嗚"……
段寒之的助理先生伏在他耳邊輕輕說:"你醉了。"
"誰,誰說我醉了!我,我滴酒不沾的!"
"是的,你的確醉了。你把酒都噴到段導鞋子上了。"
這輕輕一句話刹那間把衛鴻從飛滿粉紅色小天使的夢境中狠狠拽出來,並直接把他打進了清醒而痛苦的十八層地獄。衛鴻幅度相當大的打了好幾個寒戰,眼神清醒毫無醉意的問助理:"你說真的?!"
"……我開玩笑的。"助理往後退去:"但是你向段導求婚了。"
衛鴻痛苦的跑出洗手間,沖進了接近曲終人散的宴會廳。如果這是漫畫的話,我們可以看到一隻搖著尾巴奮力奔跑的薩摩犬,四隻爪子快得不沾地面,他身後飛揚著兩條長長的、少女漫畫一般飄逸的淚水。
段寒之剛才坐的那張阿瑪尼真皮沙發上已經空無一人,周圍有幾個關係好的明星在吧臺上喝酒。
衛鴻站在大門口,身體一寸一寸僵硬了。他這時的心情就跟一隻因為打碎了古董花瓶而被主人丟棄的小狗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找人嗎?"譚亦為從美女從中探出頭,滿臉猥瑣的通紅還沒來得及完全退去,"段導好像跟人出去了,但是跟誰出去的我不知道,可能直接上樓開房了。"
衛鴻一股醋意直沖天靈蓋,再看志得意滿左擁右抱的譚亦為,頓時那股醋意從腦門上沖下來灌進了他嘴裏:"……專心泡你的妞去吧!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譚亦為聳聳肩,重新一頭紮進了他被眾多小美女所包圍的粉紅色的雲霧裏。
衛鴻竄出電梯的門,左右看了一眼。這裏的房間門都一模一樣,純桃木製作帶雕花鑲邊,配著白色的長毛地毯,看起來富麗堂皇。問題是,段寒之他開的是哪一間呢?
"請問,"衛鴻心驚膽戰的靠在櫃檯邊,問那兩個前臺小姐,"剛才有個大概個頭這麼高,穿一件黑色西裝,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帶著一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一起來開房嗎?"
前臺小姐對視一眼,短髮那個緩緩的問:"你說段寒之,還是說關烽?"
關烽也墮落的帶著一夜情對象跑到這裏來開房?不過這不是衛鴻關心的事,就算關烽同時跟十個男女一起上床,也跟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段寒之!"衛鴻就像個去抓奸的綠帽老公一樣,激動的噴著口水,"他開了哪間房?怎麼走?在哪里?"
"2014,"短髮小姐說,"當時我記錄的時候特別激動,'愛你一世'啊,這數字太吉利了!……你要去找他們嗎?快往前走,到盡頭左拐,順門牌號走下去就行了。"
"謝謝!謝謝!"衛鴻掉頭就跑。
在他身後的櫃檯裏,另一個女孩子害怕的盯著短髮小姐:"你怎麼能把房號告訴他呢,這樣是違反規定的啊!"
短髮小姐溫柔的笑了。
"因為被拆CP了,"她輕柔的注視著衛鴻跑走的方向,眼中瑩瑩水光,仿佛帶著無盡的甜蜜與哀傷,"——女王段明明應該是衛忠犬的,怎麼能隨便和別人上床呢……"
關銳在晚宴上坐了一會兒,頭微微有點疼起來。她站起身說:"我去跟烽哥打聲招呼,然後我們就回去吧。烽哥人呢?"
關烽的助理Jason搖搖頭:"抱歉大小姐,我不知道。"
關銳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半晌突然把茶杯一放,叮的一聲:"Jason。"
"是。"
"剛才烽哥和段導出去說話,說的是什麼?"
Jason額上滲出了細細的汗:"關總的事誰說的清楚,大小姐在門口的時候也看到了,關總要和段導喝一杯的決定也是臨時做出的,怎麼可能提前通知我知道?"
"哦?"關銳淡淡反問,"那你告訴我,烽哥這樣級別的人物,怎麼會千里迢迢回國特地參加一個電視圈頒獎典禮?"
Jason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尷尬的笑了笑,垂手站在一邊不說話。就在這個時候,關銳的助理小姐穿著尖錐一般高挑的高跟鞋,從門外輕盈的走進來,伏在關銳耳邊道:"客房部的人有回饋了,關總的助理和段導的助理在樓上開了一間房,房號是2014。不知道他們是要商量什麼,我想著很可能是來自關總和段導的授意。"
關銳站起身,就仿佛正要去花園散步的淑女一樣把雙手交疊放在黑絲長裙上,向門外悠然踱步:"——我去參觀一下他們到底在幹什麼,我一個人去,你們都別跟來。"
當關靖卓環顧周圍的時候,他只看見零零星星還沒有散去的幾個評委和明星。他沒有看見段寒之,也沒有看見衛鴻。
關靖卓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他從來沒有把衛鴻真正當成是自己的對手,就像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從來沒有把輿論和世俗當做是他和段寒之之間的阻礙一樣。
那時他有多堅信他們會不顧眾人的壓力堅持在一起,現在他就有多堅信段寒之不會因為一個籍籍無名的衛鴻而離開他——然而,兩次他都錯了,並且錯得徹底。
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幻想過拉著段寒之的手,坦蕩而親密的告訴朋友:"這是我的愛人。"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結局是段寒之拉著別人的手,殘忍而微笑著告訴他:"這是我的Partner。"
關靖卓坐在酒店攝像頭前,他的一個保鏢過來,放下咖啡,輕聲道:"三少,雖然沒有查到段導的行蹤,但是已經知道衛鴻往酒店二樓包房的地方去了。今天酒店二樓接待的全是宴會上的來賓,二樓從一到十三號都已經訂滿,唯一空餘的是2014,段導一定約了衛鴻在那裏見面,所以他才會這麼急匆匆的趕去。"
關靖卓拿起咖啡大大的喝了兩口,大步往外走去,淩厲的步伐散發出怒意和醋意混雜起來的氣息。
保鏢跟在後邊叫:"三少!今天記者很多的,要小心被拍啊!"
"沒事,我等著他們幫我和段寒之出櫃。"
"可是!可是還有關總,今天關總也在,千萬不能輕舉妄動啊……"
關靖卓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等大哥他自己能管好自己下半身的時候再說吧。"
鬱珍在自己專屬的休息室裏坐了一會兒,補了補妝,變換著角度欣賞自己脖子上那條價值連城的藍寶石項鏈。
聽說關銳的女兒婕婕出生時,關烽親手送了一對明夏龍鳳古玉手鐲。黃金有價玉無價,何況那塊玉是關烽找人從古墓裏買的,據說出土的時候有幾千年歷史,基本無價也無市。
鬱珍知道自己脖子上這串藍寶石雖然珍稀昂貴,但是也未必有那對玉鐲值錢。然而關銳的女兒身份不同,那很有可能是關烽親生的種啊。自己腹中的呢?
鬱珍撫摸著自己已經微微顯出弧度的小腹。雖然這孩子沒有關婕那樣天生的公主命,但是一輩子富足優裕不愁吃喝,那是穩當的了。運氣好能接手關家的公司,母憑子貴,以後就誰都要看她臉色了。
鬱珍臉上顯出一絲滿足的笑意,她覺得在藍寶石的光芒下自己的臉越發美麗。她忍不住走出休息室,想找關靖卓來給他看一看。
休息室外就對著宴會大廳的門,她剛推門出去,就只見關靖卓急匆匆的走出來,穿過了整條走廊,逕自按下電梯按鍵。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關靖卓身邊一個人都沒帶,像是刻意回避著什麼但是又十分匆忙、急不可耐一樣,向周圍望了一眼,抬腳走了進去。
電梯上方的燈光指示向二樓。
鬱珍心裏泛出一絲狐疑,但是她沒有聲張。她向周圍看了看,這個時候邊上一個人都沒有,她走過去打開了電梯門,也按下了數字2。
24三劈吧,你們
段寒之充分享受了一下巨大溫泉SPA浴缸的舒適感,在小憩了一覺之後才慢慢爬起來,隨手抓了一件雪白的日式浴衣裹住身體。
從對襟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深陷的鎖骨和削瘦的肌肉,以及蒼白如紙的皮膚。段寒之的身材全是在空氣中充滿負離子的健身房鍛煉出來的,壓根沒曬過太陽,更別提衛鴻喜歡的野外生存鍛煉、海灘衝浪之類。
段寒之連從公寓走到停車場這一段短短不過二十米的路程都要衛鴻打著傘跟在後邊伺候。這人從裏到外都是冷的,冷冰冰陰慘慘,陽光一照原型立現。如果沒有衛鴻和傘這兩樣東西的話,也許他會在停車場大門的陽光下被曬成一灘水,然後蒸發得無影無蹤。
段寒之一手用白毛巾擦頭髮,一手擰開門,懶洋洋的對外邊吆喝了一嗓子:"關烽!輪到你了。"
套房裏靜寂無聲,連個放屁的都沒有。
段寒之猛一踹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關總,你丫不會是臨時怯場偷偷溜了吧?這麼沒種?當心我明天就去狗仔隊那爆料你下半身不行啊哈哈哈——啊?……"
段寒之眨了眨吊梢狐狸眼,神情極為無辜,極為困惑。
關烽坐在床邊上,面色如霜,冷冰冰的盯著正坐在他對面的Louis。
Louis穿著一件雅灰色修身襯衣,扣子一直開到倒數第二粒,深色低腰牛仔褲被拉得很低,隱約露出腹部完美的腹肌。他的皮膚是性感的古銅和小麥混合起來的顏色,一看就知道經歷過陽光熱情的舔舐。他的笑容燦爛而誘惑,他全身散發出的氣場就和杜蕾斯安全套小盒子上的裸
體男模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這都不是重點。
關烽盯著Louis的眼睛,聲音就仿佛浸透了三九寒冬的冰霜。他一字一頓的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Louis的笑容更大了,"我早就告訴過您吧,通告費分成啊性 交易啊幕後潛規則啊……Whatever you
want,Whenever you want,However you
want。我對您忠心耿耿予取予求,只要您開口——或哪怕不開口——我都能隨時奉上我的心靈乃至身體。這些我不都早說過了嗎,關總?"
關烽這時的眼神如果凝成實質,那就跟放在速凍室裏凍了一個月的鋒利匕首沒差了。
"我們來做吧。"Louis熱情的邀請,一邊伸手去脫自己的皮帶,"從我在米蘭國際時裝秀的後臺上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夢想著和你上床了。"
"……你是怎麼搞到這個房間的房卡的?"
"這不是重點。親愛的——"
"這是重點。"
"不,這不是。"Louis伸手去撫摸關烽蒼白不帶半點血色、卻精緻得仿佛古老英國白瓷一樣的皮膚,關烽臉一偏避開了。"重要的不是我怎麼進入到這個房間並坐在你的床上,"Louis深情的盯著他,"重要的是我們怎麼享受這銷魂的一晚,是吧?你想怎麼玩兒?"
關烽站起身,大步退去,拎起搭在床頭的外套,直接掏出手機撥打報警電話。
Louis兩步上前一把按斷電話,隨著他的動作,襯衣的最後一粒扣子也掙脫開來,露出了強壯健美的六塊腹肌,更要命的是他還有意無意的特地把它們展現出來:"您想讓所有員警和媒體都知道您今晚在這裏開房,打算和兩個同性上床嗎?"
關烽冷冷的糾正:"一個。你現在立刻滾出去。"
"我對你而言就這麼沒有吸引力?"
"滾出去,不然你的模特合約立刻中止。"
"為什麼?你有過跟比我更出色的人上床的經歷嗎?"Louis無辜而困惑的攤了攤手,"我的外貌、學歷、身材和知名度,這些外在條件都沒法換來跟你共度一夜的資格嗎?親愛的,拜託了,就一夜。"
關烽再也忍不住了。他扔掉手機,下一秒鐘他一手狠狠捏住Louis的下巴,手臂上青筋暴起,聲音鋒利字字如刀:"——你他媽也太嫩了,小崽子。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拿到雙碩士而不是雙學士的學位,而你的知名度是我給的,我能讓你當炙手可熱的名模,也能讓你走投無路到去夜店當男妓。至於外貌身材這些東西,看你還不如對著鏡子看我自己!"
關烽把他往後一推,然後從口袋裏抽出男士手帕,狠狠擦拭剛才捏住Louis下巴的那三根手指。
Louis不甘心的聳了聳肩:"親愛的,come on,我床上技術也很好的,你真不要試試看?"
"滾你媽的吧,"關烽輕蔑的說,"還能有我好嗎?"
衛鴻順著走廊跑到2014號房門前。他確認了一下,門口亮著請勿打擾的紅燈,這幾個字讓這只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感到悲傷無比,同時醋火中燒。
他低頭四處尋覓了一圈,沒有任何具備強大殺傷力的東西,口袋裏只有一串車鑰匙、一把瑞士軍刀和錢包名片夾之類,唯一能造成驚天動地砸門效果的是剛才頒獎典禮上的小金像。可惜他把小金像丟在樓下了。
衛鴻想要掉頭回去拿小金像來砸門——可能他是這個獎項成立以來唯一如此運用小金像的最佳男主角了。但是他剛回頭跑了兩步,又停下了,萬一就在他回頭去拿東西的這一兩分鐘內,段寒之和他的419對象滾到床單上去了怎麼辦?
衛鴻滿面黑氣的轉過身,決定用自己的雙手砸門。
就在他剛準備這麼做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蹬蹬蹬聲。衛鴻回頭一看,關銳和他同時愣住了。
"……2014?"關銳確認。
"2014。"衛鴻確認。
刹那間兩人心裏同時翻起滔天巨浪。衛鴻憤怒的想:原來段寒之開房,竟然是要跟關銳上床!他男女不忌嗎!他打算跟關家姐弟兩個玩三人PLAY嗎!太過分了!世界上還有比他更沒有節操的嗎!!!
關銳也憤怒了:烽哥到底是在打什麼注意,他讓自己的助理和段寒之的助理見面開房不知道商量什麼,竟然還中途把衛鴻給叫去?這幫狗男男到底在PLAY什麼啊?!
"我說……"衛鴻和關銳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頓住了。
兩個人的臉色都一陣青一陣白。
"好吧,你先說。"衛鴻咬牙切齒的讓步。
"……不,還是你先說吧。"關銳的聲音就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
"還是你先說好了,Ladies first嘛。"
"Lady叫你先說你就先說,這樣的事Lady怎麼fist?"
本年度偶像劇最佳男主角和娛樂圈最大經紀公司女老闆在某個酒店房門前面面相覷,兩人的臉色都像是在三個月沒打掃過的廁所。如果把這詭異的一幕拍下來再取個名字的話,《暗戰》應該十分適合。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後的走廊上傳來了一聲詫異而又熟悉的:"姐姐?"
關銳和衛鴻同時回過頭,關靖卓困惑的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情敵一同站在酒店房門前:"——你、你們……?!"
關銳看著弟弟難以置信的眼神,過了很久,她張了張口,緩緩的道:"靖卓……事情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
關靖卓搖晃了兩下:"……我想像的是怎樣?"
"……"關銳默默的抬手把臉埋在掌心裏。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跟關靖卓解釋。情況的複雜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語言認知範圍。該怎麼說呢?"我是來跟蹤你大哥的助理並監聽他們都在幹什麼"嗎?
而關靖卓神色複雜的盯著衛鴻。他一開始以為段寒之定了2014這個房間,而衛鴻急匆匆趕去和他相會;然而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衛鴻和他姐姐站在一起,兩個人都像是要進2014的門。這到底是什麼PLAY?
情敵不跟自己的情人上床了,改跟自己的姐姐上床嗎?!
"……"衛鴻把臉從掌心裏抬起來。在經過長達一分鐘的緘默之後,他決定勇敢面對這荒唐的事實:"你們兩個都是?"都是來跟段寒之上床的?!你們三個開房?!
"都是……都是什麼?"關靖卓愣愣的重複。
"就是都是……"
"……都是什麼?!"
"……"衛鴻張口結舌。這樣的複雜情況對於單純又有節操的衛忠犬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想像了,半晌他才在自己有限的語言量裏找出一個足以表達他現在憤怒的辭彙:"無恥!……太無恥了!"
"我無恥?!"關靖卓也憤怒了,"我無恥什麼?我都沒發表什麼意見,你竟然說我無恥?喂你有資格嗎?你以為你是誰啊?他媽的!從這裏滾出去!"
衛鴻徹底被激怒了:"有空問別人是誰還不如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誰,你已經晚了!過去式了!年老色衰徐娘半老了!沒競爭力了!他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拜託你哪兒涼快上哪兒去吧!"
"你的人了?!"關靖卓被驚得心跳上竄一百八,血壓急速升高,幾乎站立不穩,目光戰慄著在衛鴻和關銳之間轉來轉去,"你的人了?你的人了?!"
"對,老子的人了,是男人就轉身離開別婆婆媽媽糾纏不清,哥們你都這麼大了,該斷奶了!"
關靖卓雙手顫抖,臉色發青,就好像他晚上在宴會上吃的東西都要一股腦兒從他胃裏翻湧出來一樣:"我……我不相信……"
衛鴻緊緊護住自己勝利取得的戰地,絲毫不鬆口:"別逃避事實了哥們,你都這麼大了。不相信你自己親口問他吧,看看他會怎麼回答你。"
"……姐姐?"關靖卓絕望的望向關銳。
關銳矢口否認:"不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你想讓我管自己的情敵叫姐夫?!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
"我不是來幹這個的!"關銳罕見的氣急敗壞了,"我是來——我是——"
世界上的倒楣事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當你覺得"世界上還會有更倒楣的事嗎?"的時候,都會在下一秒赫然發現:我操,還真有!
所以,當關銳艱難的尋找辭彙來向弟弟解釋這一切的時候,突然走廊上又傳來一個疑惑的女聲:"靖卓?關銳姐姐?你們在幹什麼呢?"
關銳的目光躍過關靖卓,只見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郁珍戴著那條昂貴而美麗的藍寶石項鏈,臉上愉悅的神情還沒有完全被驚奇所替代。
這還不是情況最混亂的時候。因為當關靖卓再一次開口的時候,關銳刹那間產生了一種一頭撞死在2014號房門上的衝動。
關靖卓用絕望之後的寂滅語氣,神色蕭索而決絕的指向衛鴻,對她一字一頓的道:"——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姐夫。要麼是他,要麼是我,姐姐你選吧。"
鬱珍也搖晃了一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著關銳,這個雍容華貴的、貌美無雙的、曾經有過和自己親生哥哥亂倫歷史的女人,又看看關靖卓,這個兩分鐘前趁別人不注意、偷偷獨自來到二樓酒店包房的、這個女人的弟弟。
"……你、你們……"郁珍強自鎮定、但是語調發抖的哆嗦了起來。
與此同時,隔著一層薄薄的、但是有著消音隔層的門板,2014房間裏也同樣彌漫著一股天慘人怨、鬼哭神號的低氣壓。關烽指著門口,對Louis厲聲命令:"滾出去!"一邊轉向段寒之:"你也住嘴!"
段寒之狂笑以至於全身發軟,保養良好形狀完美的指甲在牆上留下了深深的撓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樂了這是,關總你被性騷擾了,你被性騷擾了哈哈哈哈哈哈……"
Louis無辜的攤開手:"OK,OK,關總,請你冷靜下來。為什麼你願意跟這個現在正在狂笑的毫無形象的男人上床,但是完全不接受我的邀請呢?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已經邀請了好多次了吧,二十次還是二十一次來著?我什麼地方比不過你今晚的床伴?"
"就算他現在毫無形象,但是他畢竟是全中國最有名的導演之一!"關烽氣的口不擇言,等到他回過味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因為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段寒之在他說出這一句話之後,險些又爆發出一陣狂笑來:"關總你終於承認了!你終於承認我在導演界的地位了!上次是誰說'段寒之的片子我根本看都不要看,純粹是商業+狗血+大製作的垃圾'來著?你是因為嫉妒所以才一直詆毀我的嗎?你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來了嗎?"
"我到現在都不看你的片子!"關烽刻薄的說,"我以後也不會看!一輩子都不會看!你代言的香檳酒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喝了!"
"真的,原來你還喝我代言的香檳酒?早說啊,早說我跟廠家說給你打折啊。"
Louis認真的問段寒之:"也可以給我打折嗎?"
"成,看在你讓關總吃癟的份上。"段寒之真誠的拍拍Louis,又轉頭對關烽建議:"讓他留下來3P吧,說真的,這孩子對你一片癡心,連我看到都要感動了……不就是上個床嘛,你當你是青樓第一次□的小姑娘?"
關烽修長的手指一緊,手機蓋硬生生給他擰掉了下來,哢的一聲。
"我們做吧。" Louis也看著關烽,再一次誠懇的建議。
……
三秒鐘後,關烽一把擰住Louis的後頸,以一種足夠殺人的力道硬生生拖著這個比自己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大步走到房門口,完全不在乎Louis竭盡全力的掙扎和段寒之不陰不陽的嘲笑。
"要做也是我做你,不是你做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白日夢!"關烽一把拉開2014號房門,冷酷無情的當胸一腳,把Louis踢得倒退了兩步,"滾出去!明天早上之前我不想見到你!"
Louis撞到身後一個什麼東西,然後踉蹌了一下止住腳步。
敞開的大門裏,關烽的身形突然僵住了。
大門之外,關銳、衛鴻、關靖卓和鬱珍也僵住了。
幾道過於震驚的目光齊齊落在關烽只穿了白襯衣、皮帶扣已經散下來、松松掛在胯部的身體上,然後躍過他,望向他身後只披了一件浴衣、明顯已經洗過澡的段寒之。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作。
如果把這幕場景拍下來然後取一個名字的話,應該不是《暗戰》,而是《死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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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j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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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我帶你回家
雖然是深秋季節,但是酒店裏的中央空調溫度適宜,每個房間都被調到了最適宜人體的溫度。就算這幫人只穿著宴會晚禮服和長裙,也絕對不會感到半點寒氣侵襲到他們的皮膚上。
然而,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在戰慄著發抖。
關靖卓要扶著牆才能逼自己站穩,不至於倒下去,也不至於撲上去揪住關烽的領子左右搖動:"……大哥?你們……?!"
關烽一言不發,保持面癱。
關銳畢竟比較瞭解關烽,雖然難以接受,但是這種事發生在關烽和段寒之兩個人之間是完全有可能的。她咳了一聲,聽上去就好像強逼自己咽下一個生雞蛋那樣,然後她攔住關靖卓:"不,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問……"
關靖卓難以置信的望著她:"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只是在做夢,來,我們回家去睡覺……"
關靖卓夢遊一般轉身走了兩步,霍然轉身,聲色俱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給我個解釋,嗯?!"
一片靜寂。然後Louis舉起手,興高采烈的回答:"如你所見,我試圖勾引關總,但是失敗了again。"
"失敗了again?什麼叫失敗了again?!你連著我大哥和段寒之一起勾引嗎?我問的是他們為什麼在一起,為什麼看上去就像要上床那樣?難道是你把他們綁在一起的?!"
Louis認真的搖搖頭:"不是啊。"
"那你就閉嘴!"關靖卓暴走了,"不要回答我!"
Louis遺憾的聳了聳肩,說:"很抱歉,我本來打算告訴你事情經過的,既然你不想聽我詳細描述關總和段先生是如何打算一起開房上床的、也不想聽我詳細描述我是怎麼試圖讓他們同意帶我一個玩3P的、更不想聽我詳細描述關總是如何拒絕了我、並宣佈他只想和段先生一個人上床的……那就算了。你不想聽我也不想說,OK。"
寒風卷過,現場一片死寂。
"……男人啊……"關銳默默的把臉撇到了一邊。
鬱珍心驚膽戰,忍不住拉拉關銳的衣角,怯生生的道:"關銳姐姐?"
"不,不要跟我說話。"關銳斷然道,"其實我不在這裏。我不存在。"
關烽的臉上找不出半點表情,如果不是他站在這尷尬的矛盾中心,他這張肅靜冷淡的臉完全可以直接拿去拍男士護膚品廣告。
關靖卓跟自己這個大哥沒有親昵的感情,但是也沒有討厭情緒,甚至在他少年上學時期,他還曾經崇拜過這個無所不能無所不會的、電子電腦一樣精密冷靜的大哥。今天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痛恨看到關烽這張沒有表情、無懈可擊的臉。
在這張臉面前,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想跟誰上床就跟誰上床,你情我願天亮拜拜,沒有什麼不可以。反倒是這幫不速之客打擾了他的私人良宵,他們才是應該道歉的那一個。
"你們竟然搞在一起?為什麼?"關靖卓低聲問,"什麼時候?"
"我沒有義務跟你彙報我的私生活安排。"關烽淡淡的說。
"那你呢?"
段寒之正旁若無人的脫下浴衣,換上禮服襯衣、套上褲子、扣好腰帶,整個過程極度性感極度勾人,他完全沒在意門外神色各異的眾人,更別提避忌關銳和鬱珍兩位女士了。
所以他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關靖卓在問他,"……嗯?我?為什麼?"段寒之非常無辜的攤開手,看上去跟困惑的Louis頗有神似之處,"——違約金我已經付給你了。"
"誰跟你說違約金了!我是說你們為什麼會搞到一起!"
"……我不知道……"段寒之也很疑惑,"喝多了吧,大概。"
關靖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喉嚨裏彌漫上來,連帶著聲音都飄飄忽忽找不到實處了:"你們……做了?"
段寒之沒來得及開口,關烽敏感的插嘴問:"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做了?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
段寒之輕飄飄的轉向關烽:"跟你有什麼關係,他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吧喂。"
"不對,是懷疑我吧。"
"你想多了關總,明明是在懷疑我。"
"不對,是……"
關靖卓猛地上前一步一腳把門完全踹開,門板嘭的一聲,差點打到了關烽的鼻子:"你們夠了!難道你們還打算現場做一次試試誰上誰下嗎?!"
關烽條件反射的退去半步,想攔住關靖卓,但是關靖卓直接把他大哥一推,大步走向房門裏的段寒之。他這時暴怒的情緒連再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出來,所有人都不懷疑如果此時他抓住了段寒之,一定會做出相當不理智的事情來。
關烽卒不及防,被推得踉蹌了半步,靠牆站住,然後臉色刷的一下就沉了下來:"靖卓!"
關靖卓充耳未聞,直接一把抓住段寒之。
就在這個時候,衛鴻沖過來一把拉住關靖卓,往後推了兩步,擋在段寒之面前。關靖卓勉強站穩,暴怒的盯著衛鴻:"讓開!我有話跟他說!"
"有話跟他說的應該是我才對。"衛鴻平靜的反駁,"連我這個現在進行時都沒有意見要發表,你一個過去式又算那根蔥?"
"你瘋了嗎?你真是現在進行時?你沒看到他剛才就要和別人上床了嗎?"
"看到了又怎麼樣?"
"那你還這麼冷靜,你不是男人吧?你聖母?!"
"我只慶倖我及時趕到並且阻止了。"
"你瘋了!"關靖卓冷冷的拋下一句,"你們都他媽瘋了!"
衛鴻不再理他,他轉身看看段寒之,好像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過了很久才慢慢的道:"我送你回家吧。"
段寒之原本預備了一大篇毒舌刻薄的詞句準備應付這種情況,衛鴻卻只跟他來了句"我送你回家"。段寒之頓時覺得全身力氣都打到了棉花上,只能抽搐了兩下嘴角:"……好吧。"
衛鴻默默的撿起段寒之扔在地上的外套,幫他披在身上,然後彎下腰幫他扣好扣子,動作仔細而耐心。做完這一切以後他轉身往門外走,默默的分開門口眾人,腳步緩慢而沉重。
"……"段寒之那張混跡娛樂圈多年、早就水火不浸百毒不侵的老臉竟然罕見的紅了紅,然後他咳了一聲,跟著衛鴻往外走。
在他身後,關靖卓深呼吸了幾下,語調帶著顯而易見的陰沉:"你給我站住。"
段寒之停在門口。
"你就這麼走了?"
段寒之不語。
"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了?"關靖卓盯著他的背影,他扶著門框的手指,他略微有些淩亂的後領,甚至他短髮覆在耳後的細微的弧度,"你已經徹底決定離開我跟別人走了,是不是?"
相較于關靖卓的咬牙切齒,段寒之的語氣幾乎能用平靜來形容:"你看,"他指了指衛鴻,"我已經找到可以送我回家的人了嘛。"
關靖卓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他們一前一後消失在走廊上,半晌之後他突然猛地一摔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鬱珍一驚,立馬要去追:"靖卓!"
關銳一按沒按住,關烽沉聲道:"站住,別管他!"
鬱珍猶猶豫豫的站在了那裏,"可是……"
關烽的兩個助理跑上來,也不知道躲在走廊盡頭那裏等了多久,一直到段寒之和衛鴻走了以後他們才敢露面。
關烽眼都不抬一下,冷冷的吩咐:"Jason。"
一男一女兩個助理立刻上前去,拼命低著頭裝作什麼也沒看到。那個助理小姐Helen一顆一顆把關烽的襯衣扣子扣好,Jason立刻抖開外套風衣裹在關烽削瘦挺拔的身體上,然後拿出一瓶保濕噴霧對著他的臉噴了兩下。當Helen檢查完關烽外在儀錶的所有細節、並確認這個樣子可以出門見人之後,她訓練有素的從包裏拿出瓶瓶罐罐,倒出各種藥片,而關烽則把它們就著水一口悶了下去。
——天知道他吃的都是些什麼,可能有維他命,可能有抗氧化劑,可能有咖啡因,可能有Panado,也可能單純的只是暈機藥……
"我馬上提前飛機回法國,靖卓的事就拜託你了。"關烽一邊抬起頭讓藥片順利滑過食道,一邊對關銳吩咐,"還有報紙的事,別讓那些記者太囂張。"
關銳低頭道:"是。"
"還有今晚的事別捅到報社去。"
"是。"
"今年的財務預算我看過了,明天Helen會發郵件給你,注意查收。"
"是。"
"還有,"關烽臨出門前,稍微頓了頓,"你最近臉色不好,是不是壓力太大?"
關銳一愣,含笑搖搖頭:"怎麼會。倒是婕婕在你身邊,你要費心照顧她了。"
關烽注視著她,半晌才道:"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就分一點事給靖卓做。雖然在段寒之這件事上他讓我很失望,但是我答應過你的,我不會忘。"
關烽轉身向外走去,Helen和Jason兩個助理目不斜視,緊緊盯著腳下的地面和老闆的後腳跟,亦步亦趨的往外走,恨不得在自己頭上掛一個牌子"我什麼都沒看見"。
就在這時關烽經過Louis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Louis輕輕歎了口氣,不無遺憾的道:"我還以為有重口味的PLAY……我好失望。"
關烽伸手一把拎起Louis的衣領,淡淡的盯著他蔚藍色的眼睛,唇角挑起一絲明顯的、輕蔑的冷笑:"你會PLAY什麼?我在床上把人玩兒死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小兔崽子。"
他手一松,往後退去的Louis後背抵到了牆壁。關烽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大步離開了。
與此同時,酒店樓下的停車場已經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衛鴻坐在駕駛席上,把臉深深埋在手掌裏。
段寒之坐在副駕駛席上,突然轉過頭去問他:"你很失望?"
"……"衛鴻不說話。
"在你沒有出現的這好幾年裏,我的生活一直是這樣的。沒有健康,沒有規律,玩起來的時候隨心所欲,工作起來整夜整夜不睡,拿著命幹活。關靖卓走後我一直是一個人,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想要走進我的生活裏,但是他們最終都離開了。"
段寒之的語氣在黑暗中仿佛深邃的海,非常平靜,卻讓人觸不到底。
"我不會為誰而改變我的生活方式,所以如果你打算離開,你現在可以走出這輛車,我自己開回家。"
車廂裏再次陷入一片安靜,衛鴻始終不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彼此交錯的悠長的呼吸。
段寒之抽出手機,"我幫你打電話叫的士?"
衛鴻還是不吭聲。
段寒之靠近他:"說話啊,你到底是打算……唔!"
衛鴻猛地撲過來,狠狠的吻住他,用力之大甚至重重磕到了段寒之的牙。段寒之痛苦的皺起眉,衛鴻卻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唇舌急切的在他口腔裏掃蕩著,動作笨拙、侵佔意味十足。
段寒之討厭和人親吻,衛鴻和他關係發生過好幾次,但是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吻。
"我,我會賺錢養家,也不會出軌的,"衛鴻帶著哽咽,顛三倒四嗚嗚的道,"不要讓我走,我,我真喜歡你。真的。"
段寒之想推開他的動作僵硬了一下,他的手在空中頓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的落下去,輕輕撫摸衛鴻的背。
衛鴻發出受了委屈的大型犬那樣低沉的嗚咽聲。段寒之沉默著,把他的頭用力按到自己脖頸邊,安慰性的拍打著他寬厚的背,動作非常輕柔甚至溫情,直到很久很久。
26男一號,衛鴻
——最佳收視最佳男主,第一新人占盡風光。
這是第二天某大報知名娛樂版的首頁頭條。
段寒之早上揉著惺忪睡眼看報紙的時候,差點被衛鴻佔據了半個版面的巨幅單人照給驚嗆了漱口水。
報紙上的衛鴻穿著段寒之親手挑選的純黑色西裝,站在頒獎臺上,手裏捧著小金像,認認真真的對著話筒致辭。鏡頭和燈光打得無比誇張,下邊報紙上的濫美之詞幾乎把人淹沒,就這麼一眼掃過去,這只披著人皮的大呆狗竟然還頗有點巨星風采。
段寒之盯著那報紙,半晌才默默的囧了:"……這年頭,小狗都能當大神……"
衛鴻昨晚睡在段寒之家,因為據他說"哎呀好晚了我一個人開夜車回家好怕怕",所以死乞白賴的在段寒之那巨大雕花大木床上佔據了一個寵物位。段寒之原本想把他一腳踢出去,但是衛鴻一邊拼命扒著床沿不鬆手,一邊發出淒厲而悲哀的嚎叫聲,就好像一隻即將被主人親手送上屠宰場的狗(豬?!)。
看在他叫得聲嘶力竭及其入戲的份上,段寒之勉為其難的慈悲了一下,讓他佔據了一個小小的床角。衛鴻乖乖洗了澡縮進去,誰知到半夜段寒之醒來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身上蓋著個人型棉被,衛鴻抱著自己的脖子睡得呼嚕震天響。
段寒之一腳把衛鴻整個從床上踹到地上,結果衛鴻眼都沒睜,陶醉無比的在地上滾了兩圈,又迷迷瞪瞪的爬上床來,抱著段寒之睡著了。
段寒之有個習慣,如果頭天晚上有正式晚會或接受採訪,那麼不論當天搞到多晚,第二天都要起來看報導。電視圈頒獎晚會的第二天,他早上九點多就爬起來,結果衛鴻還打著呼嚕睡得很香。
段寒之自己失眠,看別人睡得好就覺得心理很不平衡,當下就一腳踩到衛鴻臉上:"喂,雞都叫三更了,給我起來!幹活去!"
衛鴻迷迷糊糊的哼唧:"嗯~~~嗯~~~再給我睡五分鐘~~~"
段寒之眼珠一轉,萬分誘惑的勾引他:"叫汪,叫了就再給你睡五分鐘。"
衛鴻眼都不睜:"汪!汪!"
段寒之滿意了,哼著小曲兒出去了。
衛鴻的那五分鐘於是被無限延長,一個五分鐘又一個五分鐘再一個五分鐘,直到衛鴻醒來的時候一看表,已經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
段寒之出門去了,他今天要跟關烽的助理洽談有關於就職明華娛樂藝術總監的問題,不過衛鴻不知道這一點。衛鴻滿心都是一早起來就發現自己躺在段寒之家床上的喜悅,連空氣中都充滿了粉紅色的小泡泡,小鳥在窗外嘰嘰喳喳,仿佛個個都在歡唱婚禮進行曲。
衛鴻哼著歌兒開著車,回了自己那個出租屋,把鍋碗瓢盆破破爛爛的差不多收一收,然後一車載回段寒之家。這人竟然奇跡般的完全無視了那麼多空閒的客房,一眼就看中了段寒之的那間主臥那張大床,他下定決心從今往後把窩安在那床下,再也不走了。
段寒之在跟關烽的助手Jason討論薪酬問題,順便兩人對個小眼兒調個小情兒,突然只覺得鼻子發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Jsaon慌忙扶住他:"段導,你沒事吧?"關烽說過要完全的、徹底的、百分之百的、不帶絲毫遺漏的利用段寒之這個人的名氣,這個利用的基礎是段寒之本人活著,而不是已經進棺材了啊。
"沒……沒事……"段寒之莫名其妙的揉揉鼻子。
沒有花粉過敏也沒有慢性鼻炎啊,是被人說壞話了嗎?一定是被誰說壞話了吧?
同一時刻的段寒之家裏,衛鴻孤零零坐在飯廳沙發上,餐桌上放著他做好很久、現在已經涼透了的四菜一湯。電視上放著白一帆和雪夏的癡情對白,以往一看這個就興致勃勃的衛鴻此時卻耷拉著腦袋,怨念無比。
"都吃飯了還不回來……跟誰出去鬼混了……到現在都不回來……哼,太過分了!……"
關烽果然信守承諾,沒過多久就責令公司把《死鬥》的審核結果拿下來,準備公開放映。關靖卓原本根本不打算放映這個片子,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他一個電話打到法國,直接找到關烽問:"大哥,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我還想問你是什麼意思。"電話裏關烽的聲音冷冷淡淡的,"簽安俊瑞然後冷藏,投資《死鬥》然後不予上映,你回國沒幾個月,錢沒賺幾個,倒是糟蹋了不少。這浪費了的錢要是買了黃金,大概連根段寒之等高的金像都打出來了吧?"
關靖卓沉默不語。
關烽的話通常都不說透,他所要表達的意思更多是通過表情、眼神、語氣和動作傳遞出來。即使是在電話裏,關靖卓也能清晰的感覺到電話那邊彌漫的低氣壓。
關烽的不滿就像冰山一樣,冷冷的,不動聲色,酷寒絕情。
"從今天開始起你不用參與《死鬥》的運營了。"電話那邊頓了頓,緊接著只聽關烽吩咐:"Helen,從今天開始接管國內公司的宣傳部門,我親自接手《死鬥》上映的各種事宜。"
關靖卓低低的道:"大哥。"他這一聲說不出有多少複雜的滋味,隱隱有些無望煩悶,還有些頹然。
關烽淡淡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去訂一個仿造段寒之的充氣娃娃,好過你怨夫一般拖泥帶水,生生丟盡了我關烽的臉面。"
關靖卓差點被口水嗆著,結果那邊關烽已經掛了電話,聽筒裏只傳來陣陣單調的嘀嘀聲。
……大哥,難道你也用過充氣娃娃這玩意兒?關靖卓驚悚的想。
《死鬥》的宣傳基本不費什麼功夫,因為在拍攝過程中已經遭受幾番波折,各大新聞媒體都有各種各樣捕風捉影的報導,無形之中更是為這部片子進行了先期造勢。
再者,段寒之這個名字就相當於票房保證。段寒之當年十六歲入行,圈子裏沉沉浮浮十幾年,幾乎拿過了導演所能拿到的所有最高榮譽。
他出名出的早,早年拍過收不回成本的小製作文藝片,但是最近幾年來拍的七八部大片沒有一個不紅,沒有一個不票房爆滿,沒有一個不引起廣泛爭論和巨大影響。尤其是去年他的一部賀歲片成功打入好萊塢市場,國際巨星女角+功夫男角+東方古典風情+輕喜劇劇情,宏大的製作和精細的美感,加上濃郁的東方神秘古老風味,很容易就把鬼佬們震得一驚一乍的,幾乎成為了當年的好萊塢流行風。
那部片子不僅成功贏回巨額製作的成本,並且賺了大把大把的美鈔。段寒之這三個字從此就直接和"國際"掛上了鉤。
中國人就是這樣,你在自家裏再牛都不算牛,非要獲得老外的認可了,讓老外知道了,你才算牛。段寒之拍了好幾部賺錢的大片,人只說他是商業片導演,是娛樂市場經濟的大贏家,但是從來不說他的導演水準高不高,他的片子成不成功。直到他的名字出現在好萊塢某頒獎晚會的獲獎名單上了,國內媒體才紛紛把"一流導演"、"大牌名導"之類的頭銜堆到了他頭上。
所以,段寒之新片《死鬥》即將趕在賀歲檔上映的消息一被放出來,就立刻引起了巨大轟動。報紙上、網路上、電視媒體上不停輪番轟炸,宣傳劇組的人根本不用費什麼力氣,這個片子就已經被炒得很熱很紅了。
除了這兩個原因之外,還有一個讓《死鬥》獲得巨大關注的原因,就是片中明顯的同性傾向情節。
同性戀這個話題在社會大環境中就像是洪水猛獸,所有人都假惺惺的掛著"公平看待"、"絕不歧視"的口號,實際上卻人人避之不及,恨不得把這個詞永遠消滅在社會的最陰暗角,永生永世不見天日。國家上層要求遮罩這個詞和這個群體,電視上不准談論它,報紙上不能描述它,甚至網路上都強迫系統自動遮罩它……這種抵制的態度在無形中已經把它和"色
情"、"變態"之類的概念畫上了等號。
在很多人的眼裏,同性戀是骯髒的,是濫交的,是愛滋病的根源,是犯罪和吸毒的溫床……然而《死鬥》卻精確刻畫了另一種同性戀情。這種隱秘的愛情纏綿悱惻、溫暖乾淨,有著男女之間愛情所不能及的深沉大氣。
兩個男人之間彼此的吸引和抵觸,感情和眼神之間的交流和碰撞,每一點每一滴都充滿了強勢和征服。就仿佛戰場硝煙金戈鐵馬,用最讓人心醉神迷的姿態和力量將對方斬殺殆盡,讓對方心甘情願的臣服在自己腳下。
這種不見血腥卻遍佈刀光的愛,讓平常影片中生生死死百般癡纏的、小男孩小女孩之間的愛情根本喪失了立足之地。
在影片還沒有開始宣傳的時候,很多報紙網路上都有人表示沒法接受,說不會看,愛有人質疑段寒之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好好的拍什麼同性戀電影。但是隨著宣傳片花出來、劇情漸漸明朗,另一種支持的聲音逐漸佔據了主流。
"同性戀又有什麼,真正的愛情分什麼男女?"
"愛上同性就是犯罪了嗎?拜託,都什麼年代了!"
"我就是喜歡看他們相愛,真帶勁,過癮!比看動不動就哭的女主角和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主角談戀愛要帶勁多了!"
……
到最後,甚至連開始極力反對的人,也猶豫的表示:"也許會去看看。""如果女朋友想看的話也會陪著去試試。""看了再說唄!"……
就在這一片爭議和熱炒中,《死鬥》的首映被排上了日程,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然而真正到首映的時候,所有人才愕然發現,不論是影片的爭議性、段寒之本人的大牌名聲、媒體的關注和炒作……這些都不是《死鬥》受到巨大歡迎的真正原因!
首場首映上座爆滿,很多影院不得不加場放映,忙得一片人仰馬翻……但是最重要的、也是最讓人震驚的是——張貼在各大影院門口的《死鬥》的海報,竟然被偷撕得一乾二淨!
那麼多海報貼出去,僅僅一夜之間,竟然被偷撕一空!
"今晚讓男朋友幫忙把死鬥的海報撕回來了,雖然不厚道但是真的忍不住!沖著海報上的這個人,首映我一定要去!"——某著名論壇上這個帖子的點擊屢創新高,下邊跟著附議的、排隊的、打醬油的數不勝數,帖子一度被飄紅置頂。
有人把海報拍了下來,上傳到網路上。
朦朧而溫情的燈光下,上司仰著頭深陷的椅子裏,露出一截蒼白纖細的脖頸和柔黑的頭髮。男主角半跪在地,托著上司的腳,低頭去親吻上司赤 裸的小腿。
他的低垂的眼光是如此深情,他半跪在地的姿態就仿佛是臣服在女王腳下的戰士。燈光從他側臉上打下來,半邊臉溫暖而沉迷,半邊臉則隱沒在無望的黑暗裏。
他們是這樣彼此相愛,但是他們又這樣冷酷的彼此相殺。死鬥——兩個大字糾纏在他們依偎的身影中,清醒而顯眼。
下邊是一排演員表,第一排位列第一個,黑紙白字清清楚楚——主演:男一號,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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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鬥》上映的初期,回饋得回的消息只是讓人覺得這個情況還好,苗頭不錯,非常順當,應該有希望成為段寒之系列代表作中的一部。
然而很快,這部片子就以一種讓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大江南北內地海外整個躥紅了起來!
對於這個情況,連段寒之本人都有點意外。
段寒之是個頗有天賦的導演,雖然不是科班畢業,但是學過畫畫、當過編劇,對於拍電影這件繁瑣而龐大的事情,有著直觀而總體的把握能力。而且難得的是他真心喜歡拍戲,就算他在屈服於商業力量、不得不隨大流拍狗血喜劇片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在片中加入他個人鍾愛的文藝元素。
如果讓段寒之自己選擇,他是不喜歡拍《死鬥》這種感情化、商業化、為唯美化的片子的。他喜歡沒什麼臺詞的劇本,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大段大段的文字空白。他喜歡在銀幕上看到恢弘製作極度精緻的畫面,但是不喜歡太多劇情起伏激昂跌宕。
這種片子賣的不好,所以段寒之很少拍,就算拍了也大多是自己投資,於是經常收不回成本。
他在拍《死鬥》的時候,只把這部片子當做是歡樂賀歲的商業片,製作方撈到錢了他也撈到錢了,歡歡喜喜過大年。所以他一些鏡頭的製作都沒有花大成本,也沒有在選演員這件事上精益求精——如果精益求精的話,衛鴻就算把尾巴搖到一萬次一秒的頻率,也是絕對上不了男一號的。
他沒想到的是,就是這麼一部《死鬥》,竟然把他前幾部片子的票房全打敗了——僅僅賣版權和發行權所獲得的收入,就幾乎完全收回了成本!
而首映第一天的票房,更是直接創下了本年度電影票房最高紀錄!
票房結果統計出來以後,段寒之接到了關靖卓的電話。
"我是來告訴你北美版權已經賣出去的消息的。"開車的時候信號不好,關靖卓的聲音在電流中有點斷斷續續,"……分紅和退還你違約金的事,你來一起見個面吧。我現在就在京城俱樂部。"
段寒之漫不經心的望著車窗外:"見什麼面呀,不見面了。你直接轉賬到我戶頭就行。分紅什麼的你跟我助手去談,行不行我再回個電話給你。"
"……你怕我?"電流的滋滋聲中,突然關靖卓問了一句。
段寒之失笑:"我為什麼怕你,你算老幾啊你?"
"那為什麼躲著我不見?"
"你長得醜,礙我眼。"
關靖卓沉默了一下,自嘲的一笑:"這麼多年沒見,你說話還跟你二十歲一樣,又刻薄又直白。喂,你嘴裏其實藏著一排刀子是吧?有沒有人曾經被你氣得心臟病突發?"
"沒,我只說真話。"段寒之淡淡的道,"我實事求是的很。"
他知道自己的聲音在手機混亂的信號中也未必清晰,所以他確信沒人聽得到自己尾音裏深深的歎息。關靖卓長得不醜,從很多年以前開始他就覺得關靖卓長得像他最喜歡的男一號,他還曾經說過,如果我以後拍片子,我一定要請你當主角。
那個時候段寒之還是個不入流的編劇,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十幾個小時,卻連賺到讓自己溫飽的錢都勉強。如果他請得起關靖卓來給他演男主角,那一定是天上突然掉金子、六合彩中頭獎的奇跡。
而關家三少認真的告訴他:"如果你請我,我會覺得受寵若驚。"
當時他們還沒多少聯繫,只是酒席上見過兩次面,說過幾句話,聯手機號都沒交換過。那個時候段寒之十分年輕,偶爾毒舌,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會微笑對人,也會跟小演員們湊一桌吆三喝四的打麻將。
關靖卓說出這話的時候段寒之以為他在開玩笑,正當他準備笑的時候,卻發現關靖卓非常嚴肅、非常認真的盯著他,完全沒有一點不認真的意思。
就是從那一刻起,段寒之開始覺得,這個富家少爺好像人還不錯。
他們交往過,相愛過,曾經認真打算要天長地久過。然而世事如此多變,短短不過十幾年的功夫,一切都已經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有一段時間段寒之覺得真恨,他當初有多愛關靖卓,後來就有多恨關靖卓。然而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隨著無數個日夜的消磨,漸漸的愛和恨都淡了,什麼感覺都不剩下了。一切都化整為零,重歸虛無。
到現在他想起關靖卓的時候還會有鈍鈍的痛,然而那已經跟兩個人的愛恨無關,純粹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手機還沒掛,關靖卓也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你不想來也可以……但是那張支票我想親手還給你,還有些細節,都是工作上的,最好能當面說清楚。寒之,我這星期天就訂婚了,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也說不定。"
段寒之刹那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他吼叫"要結婚你就去結啊"也好,冷嘲熱諷"恭喜你娶了個如意夫人啊"也好,他一會兒覺得憤怒一會兒覺得諷刺,等到這些激烈的感情都在短短幾秒內湧上來又退下去之後,他只感覺到一陣發自肺腑的無力和虛脫。
關靖卓那句"最後一次見面"就好像一隻無形的手,把他們十幾年來的恩怨糾葛都拉上了帷幕。就好像轟轟烈烈一場大戲,轉眼間曲終人散了,轉眼間冷冷清清了,轉眼間野草遍生了,轉眼間荒蕪滿地了。
"……好吧,今天下午六點整,京城俱樂部見。"段寒之歎息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車窗外呼呼刮過的風裏。
中國電影基本上不能看票房,因為票房收益有六成到七成都要上交電影院,層層盤剝之後,到達投資方手裏的很少。真正重要的大頭利潤是賣版權、發行權、周邊和遊戲鏡頭,甚至包括經典電影的音樂,都是非常能賺錢的東西。
《死鬥》在賣日韓東南亞、美英等地區版權的時候已經收回了成本,利潤那一塊就靠北美版權來支撐,也就是說北美版權賣了多少,這部片子就賺了多少錢。為了確保這部片子的利潤最大化,遠在法國的關烽親自派人去和北美方面接洽了很多次,到最後關烽都不耐煩了,不遠萬里親自出馬,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把北美方面負責人按倒在早餐桌子上,惡狠狠的讓對方簽下了合同……
這份沾滿了北美影院的血淚的合同書,為投資方和劇組贏得了巨額利潤,也為這次《死鬥》的吸金大戰畫下了完美的句號。
段寒之在走進京城俱樂部的時候已經看過了那份合同書,對上邊的數字也沒有意見,所以他心情還算是不壞的。
然而當他推開包廂門的時候,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就夠了,你還想有幾個人?"關靖卓平淡的反問。
偌大的包廂裏只有關靖卓一個人在等他,沒有助理,沒有工作人員,沒有律師,任何有關轉移合同、探討分紅等事項的專業人員都不在。日式房間裏只有一張矮腳榻,上邊放滿了各種壽司和沙拉,關靖卓非常放鬆的坐在他對面,連西裝外套都隨手丟在了一邊。
"我記得我是來跟你討論工作的。"段寒之冷冷的盯著只穿了一件休閒襯衣、袖子卷到手肘的男人。
"但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告別?"
"星期天,就在這座酒店二樓,我的訂婚儀式。"關靖卓斟滿一杯清酒,遞給段寒之:"——恭喜你,我不再單身,沒辦法繼續糾纏你了。"
這段對話如果放到十幾年前他們還都年輕的時候,那就像天方夜譚一樣匪夷所思。那個時候他們堅信彼此可以白頭到老,任何背叛和失誤都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他們幾乎已經在互相設想著以後退休了,到哪里去買房子,到哪里去養老。
時光往前倒溯,當年二十歲的關靖卓和二十歲的段寒之,不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會有反目成仇針鋒相對的今天。
段寒之其實今天肝部隱隱有些不舒服,他早上出來得急,忘記了吃藥,這時候喝酒的話刺激太大。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心思想這個,當他看到關靖卓的時候心裏泛出一陣久違的刺痛,如果不找點其他疼痛來蓋住的話,他也許會當著關靖卓的面失態也說不定。
段寒之沉默著喝了那杯酒,而關靖卓一杯接著一杯,很快就空了小半瓶下去。
"北美版權賣了兩千萬美金……我那時候真沒想到你有這麼紅的一天。現在你多牛啊,名導演名製作,多大牌兒的明星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後邊一溜人排著隊要伺候你……"關靖卓有些喝多了,臉上泛起了血氣,說話聲音也低啞了不少,"……想當初,你寫本子的時候出不來詞兒,還會三更半夜把我從床上挖起來一起想。"
"怎麼,我沒鬱珍體貼你是吧?"
"你何止不體貼,你簡直就是個活祖宗!……不過我也就甘心把你當祖宗一樣供著就是了。"
段寒之瞥了他一眼:"那真是對不起了啊。"
關靖卓啞著嗓子,哈哈笑起來:"什麼對不起,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這一輩子,也就只把你一個人當活祖宗一樣伺候過。"
段寒之不言不語,低頭喝酒,一隻手在酒桌下輕輕按住了肝部。
"我要結婚了啊……"關靖卓感歎著,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悲,"寒之,你高興不?"
段寒之愣了愣,幾秒種後才突然反問:"既然這麼不情願,那你為什麼非要跟鬱珍結婚?你知道鬱珍在圈子裏也是夠風流的對吧。"
"……"關靖卓沉默了一下,才說:"其實是為了繼承權。關烽和關銳都喜歡鬱珍,不知道為什麼,關烽從來不管這方面事的人,這次下了死命令。再說既然結婚,跟誰結婚不是一樣呢?反正……"
反正那個人也不是你。
關靖卓這話沒有說出來,光是心裏想想,就已經痛到讓他難以忍受了。
段寒之冷笑一聲,那聲音幾乎是結了冰的:"哈,果然。"
"什麼果然?"
"沒什麼。"段寒之冷冷的笑著,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就這樣吧,合同你晚上發給我,我回去了。"
段寒之剛站起身,血液一下子倒沖又一下子湧到腦部,眼前一片發黑,整個人就踉蹌了半步。這個時候一陣閃電般的劇痛劃過他的腹部,就像拿刀子把柔軟的內臟拖出來狠狠攪碎,段寒之猝然彎下了腰。
關靖卓一把扶住他:"寒之,你怎麼了?"
段寒之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來,那陣疼痛足足過了半分鐘之後才從最頂峰上緩緩退下去。就這短短三十秒的功夫,段寒之已經面色蒼白、冷汗淋漓,整個人就像是從冷水裏剛剛撈出來的一樣。
"你病了?"關靖卓目光緊張的上下逡巡著,"到底怎麼回事,突然一下變成這樣?到底嚴重不嚴重?"
段寒之擺擺手,那口氣還沒喘過來,突然手機響了起來,竟然是他自己家的電話號碼。
段寒之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華強拿了鑰匙跑他家去了,就接起來一聽:"喂?誰啊?"
"當然是我了!衛鴻!"衛鴻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我問你今晚回不回來吃飯,要不我晚上就多做點兒。還有我今天下午在網上看到個東西,我,我想問你怎麼辦……"
"什麼東西?你泡妞被人拍照發網上去了,還是你酒後駕駛出口成髒被人曝光了?別跟我說你打了娛記,打娛記沒事,不犯罪。"
"……我就是把娛記給打了……"衛鴻的聲音聽起來極端失落,"好幾家娛樂網站都轉載了消息,靠,還是我在拍《死鬥》的時候打的……"
"打了不就打了嗎,真不淡定。"段寒之輕輕"切"了一聲,"我今晚回去吃飯,給我煲個湯,要清淡點兒的。"
他把手機啪的一合,剛要向外走,突然關靖卓緊緊拉住了他。
段寒之轉頭一看,關靖卓緊緊盯著他,臉上滿是無望、悲哀、痛苦和不舍,就像針刺一般綿密而細小的痛苦,狠狠地紮進了心臟。
段寒之刹那間覺得,關靖卓看著他的眼神裏,甚至還有股深深的憤怒。
28碎瓷
在很久以前他們還相愛的時候,段寒之從來沒有在關靖卓眼裏看到過這種憤怒。
關靖卓不是沒有脾氣的,關家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的三少爺脾氣可大得很,不過每次都是他剛要發火的時候,段寒之冷冷一瞥,那眼神晶晶亮透心涼,關靖卓一個寒戰就清醒過來了。
段寒之的自尊和驕傲都非常強烈,強烈到了可以蓋過愛恨的地步,這種人是寧願受傷也不能妥協的類型,往往不能在愛情上持久。如果關靖卓還想呆在段寒之身邊的話,他就必須學會忍耐脾氣,陪著小心。
後來段寒之幾乎忘記了關靖卓生氣時是什麼樣子。他只是在意識到自己即將被背叛的時候,搶先出手,瀟灑回頭。在他轉身之後,他甚至沒有回望一眼關靖卓痛苦的臉。
時隔十幾年,那痛苦仿佛和時光重疊起來,恍惚間逝去的年代首尾相疊,中間一切都消失不見,他們還站在那個原點上,誰也沒有走開,誰也沒有走遠。
"那是衛鴻?"關靖卓輕輕的問。
段寒之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關靖卓頓了頓,"別走好嗎?"
"……別留我我現在要回去了,改天再聊吧。"
段寒之剛要轉身,突然肩膀被一把抓住,關靖卓力氣極大,段寒之刹那間聽見了自己骨骼發生彎曲的哢哢聲:"放手關靖卓!"
關靖卓的語調出奇的溫柔:"先別走,我們談談好嗎?來,你先坐下來……"
"你他媽的放開我!"
"到這邊來,——"
"放開我,他媽的,老子現在要回家!"
嘩得一聲巨響,矮腳榻上精緻的日本餐具被掃在木板地上,發出驚心動魄的破碎聲響。在這聲音中段寒之被狠狠一把仰天按倒,他的頭咚的一下撞到了桌面,撞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差點沒休克過去。
關靖卓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手狠狠拉開領帶,然後慢條斯理的解開襯衣第一顆紐扣。
段寒之肝部劇痛,同時頭痛欲裂。這兩種疼痛加在一起讓他簡直沒辦法呼吸,整個肺部都被壓迫住了,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只恍惚間看到關靖卓面無表情的臉。
"靖卓……"他輕輕的道,視線模糊意識恍惚,"別這樣靖卓,你不該是這樣的。你從來就不像這樣。"
他的聲音太低沉,關靖卓只聽見他在說什麼,卻一點也聽不清。
他低下頭,在段寒之的耳邊問:"你說什麼?"
隨著他靠近,段寒之的情緒突然就像是被洪水壓垮的壩口一樣,整個衝開了。在關靖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見耳邊啪的一聲脆響,隨即臉上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痛。段寒之在他卒不及防的時候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關靖卓退去半步:"你幹什麼!"
段寒之扶著牆,喘息著站起身,說:"滾開。"
"你說什麼?"
"滾開!"
"你竟然為了其他人叫我滾開!"關靖卓嘶聲咆哮,"你竟然為了一個認識才短短幾個月的男人!叫我滾開!——段寒之,我是你什麼人,他又是你什麼人!你到底搞清楚沒有!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半個字感謝都沒有,利用我完了就把我一腳蹬開!"
關靖卓嗓音裏帶了壓抑的尖利,到最後幾乎難以延續,只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真想殺了你……"
段寒之一動不動的冷眼看著他,就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一樣。
精緻、完美、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白得幾乎透明。
"你到底要什麼?"關靖卓絕望的問他。
段寒之沉默不語。
"錢,地位,名望,權力……那個衛鴻他能給你嗎?當年你為了那些東西離開我,現在你卻可以什麼都不計較的跟他在一起?"
段寒之終於有了點動作,他淡淡的瞥向關靖卓,眼神涼薄,"……你現在感覺很痛苦?"
關靖卓緩緩地點點頭。
"那就好。"段寒之說,"我曾經比你還難受過,所以現在你能稍微品嘗一下我當初的滋味,我覺得很高興。"
他一手按住肝部,慢慢的向門口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沒有看關靖卓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關靖卓突然伸手抓住他一隻手腕,心力交瘁的問:"你真愛那個衛鴻?"
"對,我愛他。"
"你撒謊。"
段寒之覺得好笑:"靖卓,你也都這麼大的人了,馬上就要當父親了,你還……"
"你不在說真話。"關靖卓打斷他,"你從來都不說你愛誰,哪怕說也說得磕磕巴巴,只有騙人的時候才這麼順口。"
"……"段寒之於是不說話了,冷冷的看著關靖卓。
關靖卓簡直要被他搞瘋了,滿是絕望的問:"你為什麼跟他在一起?"
"……不是我要跟他在一起,而是我不想趕走他。"段寒之低聲道,"他覺得他應該對我負有一種責任,而我覺得我有責任陪他走一段路,直到他能在這個圈子裏自立。我們彼此都覺得自己應該對對方負責,而當年,我和你,完全只憑著莫須有的所謂愛情來支撐我們之間的關係,除了愛情之外沒有其他。我們都太隨心所欲了,所以在強大而冷酷的生活面前,我們之間虛弱的愛情很快分崩離析,什麼都剩不下。"
段寒之攤開手,他的手指細長白皙,有種一折就斷的感覺。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很久的,等你結婚生孩子以後,等他在圈子裏成熟起來以後,……他會發現更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到那個時候不用我甩他,他自己就會把我這個扭曲又刻薄的老男人給甩了。"
關靖卓一字一頓、斬釘截鐵的說:"他不會的。"
"他會的,"段寒之冷冷的說,"就像你當初一樣。"
"我當初沒有——"
"別說了,"段寒之輕輕抽回手,語調殘忍,"別說了。我不想再跟你見面了。"
他轉過身,關靖卓在他身後突然道:"你還欠我一件事。"
段寒之站住了。
"當初你從一個不入流的編輯突然轉型成為導演,拍下第一部片子的時候,捧你起來的是關銳。當初那部片子其實是虧本的,關銳不惜血本幫你宣傳,從而造就了你從第二部片子起部部大賺的輝煌成就。不過那第一部片子虧本的錢,你一直沒有還給關銳,因為那是關銳許諾讓你離開我的代價。"
段寒之還是沒有回頭:"——所以?"
"所以這筆賬其實是你欠我的。你說你要離開我,你有沒有想過要把這筆隔了十幾年的人情也一起還給我?"
很久很久段寒之都沒有說話,直到關靖卓走上前來,緊緊的從身後抱住他。
有那麼幾秒鐘,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太長時間沒有接觸,導致這原本在他們之間很正常的事都變得陌生、變得讓人不習慣。甚至在彼此懷中,就像是被一個陌生人接觸那樣。
段寒之抵觸了一下,但是這個細節似乎從某種程度上激怒了關靖卓,他狠狠勒緊了段寒之,說:"我不結婚了。"
段寒之"哦"了一聲,波瀾不驚:"不關我的事。"
"……回到我身邊來吧。"
"不。"
"為什麼?!"
段寒之剛要說話的時候,突然邊上手機又響了起來,螢幕一亮一亮的,上邊清清楚楚顯示著衛鴻兩個發光的字。段寒之伸手去接,突然關靖卓一把打飛了拿手機,緊接著一腳把段寒之踹倒在地!
段寒之悶哼了一聲,他以為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那個手機,誰知道地面上已經佈滿了剛才被打碎的白瓷器皿碎片,結果他狠狠一抓,沒抓到手機,倒是抓到了一片碎瓷,刹那間鋒利的銳角都沒入了他柔軟的掌心裏。
"……啊!"段寒之猛地一顫,關靖卓趁機一個膝蓋壓住他,緊緊抓住他的頭髮,狠狠親吻他的唇。
手機還在執著的響著,連續不斷的交響樂,激昂而悲壯。
衛鴻在找他。號碼已經從家裏變為了他的手機號碼,說明他已經從家裏出來找他了。
衛鴻每次出門找他,都會先去工體那家酒吧,看他是不是還在那鬼混,如果是的話就把他弄出來。如果他不在那裏,衛鴻就會去找魏霖,找沙泉,找一切他能找的人,然後在這過程中他還會執著不停的打段寒之手機,知道他接聽電話為止。
他會不停的打來,一直不停的打來,就算一百個電話中只有一個被接聽,他也絕對不會放棄打那九十九個未接來電。
他這樣往往給段寒之一種感覺,就是自己其實對衛鴻負有一種忠誠的責任。這麼說其實很奇怪,因為段寒之是個從來不知道節操二字怎麼寫的人。
他覺得要是在衛鴻打電話來的時候做一些沒有節操的事,就好像被衛鴻當床捉姦一樣,有種尷尬的彆扭感——雖然衛鴻其實根本啥都不算……但是沒人會忍心在一隻眼巴巴搖尾巴的可憐兮兮的金毛犬面前,旁若無人愛撫另一條狗的吧。
段寒之聽到衛鴻專屬的鈴聲,他一直想接,但是關靖卓一直不放開他,連舌頭都伸進他口腔裏,帶來洶湧而狂暴的溫度。
段寒之深吸一口氣,一腳踢到關靖卓腿彎上。連他自己都感到腳尖一陣悶痛,然而關靖卓卻像是被刺激得更深,他揮手打了段寒之一巴掌,然後刺啦一聲扯下了他的襯衣。
段寒之的聲音在交響樂鈴聲中帶著少見的暴怒:"關靖卓!"
關靖卓聽若未聞。
"老子真他媽會告你強 奸的!"
關靖卓說:"告!去告!一會兒我幫你打110!"
段寒之一口氣沒喘上來,破口大駡:"你他媽的給臉不要臉,還糾纏什麼?!你說你還圖我什麼,一邊老婆娶著,一邊拖泥帶水的糾纏,我也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你他媽到底還圖我什麼!"
掙扎中關靖卓一個膝蓋頂在段寒之大腿間,一手扯開他皮帶,皮帶上的齒在他手上劃了重重一道血痕,然而關靖卓就像是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一樣,惡狠狠的盯著段寒之,說:"你沒什麼讓我圖的,要有也就剩你這張臉了。就他媽是你這張臉,十幾年了!就這麼無時不刻的在我眼前晃!我真想把你宰了挖出心來,看你心到底他媽有多黑!"
手機鈴聲原本告一段落,誰知道在關靖卓話音剛落,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
關靖卓被螢幕上不斷閃爍的衛鴻兩個字干擾得心煩意亂,伸手去一把抓過手機,按下了接通鍵。
"寒之,你在哪里?"衛鴻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語調少見的急迫而穩重。
關靖卓哼笑一聲,雖然只有那一聲,卻冷得就像是要滲出冰來。
"關靖卓?!"衛鴻大驚,"段導在做什麼,讓他接電話!"
"做什麼?"關靖卓頓了頓,"你馬上就知道在做什麼了。"
他把手機開著往邊上一丟,意思就是故意不掛斷,讓衛鴻聽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但是這時候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只見段寒之顫抖著喘息著,緊握著剛才那塊刺破他掌心的鋒利的碎瓷,眼神尖銳冰涼。
"你要幹什麼?"關靖卓心生不好,剛要去奪,只聽段寒之冷冷的道:"關靖卓,我對你真失望。"
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關靖卓一推,翻身搖搖晃晃站起來,就這麼面對著關靖卓,用那塊碎瓷狠狠地在自己臉上劃了下去!
鮮血頓時從段寒之臉頰上噴湧而出,橫貫整個右臉。
刹那間關靖卓整個僵住了,一動不動。
"現在我沒什麼好讓你圖的了。"段寒之居高臨下的盯著他,一字一頓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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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忠犬的困惑
這個時候的醫院是最冷清的時候,該下班的都下班了,值夜班的還拖拖拉拉沒有安頓好。段寒之被送進來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血,完好無損的那半邊臉皮膚剔透冷白,就像個剛剛吸完血,還沒來得及擦嘴的俊美吸血鬼。
關靖卓暴走狀態下砸出去的錢、以及段寒之的巨大名氣產生了非同凡響的作用——即使是在這樣一座小醫院裏。
醫生就仿佛一輛在高速公路上失控的跑車一樣急速俯衝過來,風馳電掣,接著"刺——"的一聲猛然刹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停在段寒之面前。
段寒之不耐煩的安撫他:"沒事,小傷,沒碰著骨頭,別大驚小怪的!"
醫生磕巴了:"可哥可哥可是!"緊接著他轉過頭,對護士小姐尖叫:"快拿消毒棉來!快!"
護士小姐來不及扶正頭上的小圓帽,踩著平底鞋刺溜一下跑出去了。
關靖卓拽著醫生不停的問:"會留疤嗎?會不會留疤?別用針縫!你們有整形科嗎?"
段寒之冷冰冰的說:"你到外邊去坐著吧。"
他一邊抬起臉讓醫生檢查傷口,一邊用眼角的光看著VERTR手機螢幕,精鋼灰的鍵盤上飛快的按著短信。他的動作十分有條理,思維清晰,語速飛快,好像臉上長達兩三寸的傷口沒有對他產生任何痛覺上和視覺上的影響。
段寒之在發短信給衛鴻。
就算是邊上人都快要瘋掉的時候,他還保持著冷靜周密的行事作風,因為考慮到怕衛鴻在趕來的路上心急出事,他沒有在短信裏寫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按下了一排:"在XX醫院,二樓急診科。"
即使是這樣,在接到短信的同時衛鴻腦子嗡得一下就大了,反手就打過去。
段寒之猶疑了一下,醫生正用沾了消毒酒精的棉花球小心擦拭他的臉,他不大方便接電話。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門外走廊上傳來就好像一個人連滾帶爬沖過來的聲音,緊接著門被猛地推開,衛鴻狼狽不堪、氣喘吁吁的出現在了門口。
"寒,寒之!"
對於這個稱呼,段寒之曾經表示過很大的不滿,因為之前衛鴻都是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叫他"段導",自從他偷偷摸摸把窩安在段寒之臥室裏以後,他就仿佛覺得自己獲得了某種認同,開始得寸進尺的直呼起段寒之名字來了。
段寒之在表示過多次不滿後,衛鴻無限委屈的和他達成了某種協定:只有在私下沒人時才能叫寒之,平時在外人面前,要十二萬分恭敬十二萬分小心的叫段導。
段寒之眼皮撩了撩,面無表情的發出一聲"哼~"來。
醫生明顯也是看過《死鬥》的,也在第一時間認出了衛鴻,刹那間幾乎難以按捺自己澎湃的心緒,差點手一抖把棉花球戳到段寒之眼睛裏去。
衛鴻大步走過來,小心翼翼的盯著段寒之的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眼眶立刻浮起了紅絲,緊接著就要回頭去揍關靖卓。
段寒之眼都不抬一下:"我礙你眼?"
衛鴻立刻啪的立正:"沒有!"
"那怎麼一看到就要跑?"
"我……我……"衛鴻拳頭握緊了又鬆開,他總不能當著段寒之的面說他準備出去揍關靖卓吧。
段寒之坐在診療椅裏,極度迅速、動作優雅的一把抓住衛鴻領口,強迫這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熊痛苦的彎下腰,和他視線齊平,"——聽著,不准用'你破相了'的眼神看我,也不准說你不該說的話,否則我就用剛才醫生夾棉球的鋒利的小鑷子捅進你心臟裏。"
衛鴻顯然被嚇住了,立刻閉緊嘴巴,濕漉漉的眼睛拼命眨巴。
"站著。"段寒之頤指氣使的命令。
衛鴻立刻乖乖站到段寒之身邊去,還很有眼色的順手幫醫生遞了一下小剪刀。
段寒之滿意的哼了一聲,漂亮的唇角挑起一個挑剔的弧度,看了讓人忍不住想把消毒酒精兜頭潑到他臉上。
傷口在小醫院裏得到了初步處理,但是不管是段寒之還是衛鴻都不願意縫針,因為縫針一定會擴大疤痕,他們只能聯繫了一家整容外科醫院,準備連夜過去。
暮色漸漸深重,從醫院走廊的視窗望去,整座雪白的建築物都被籠罩在金紅的霞光裏,虛幻寧靜得幾乎不真實。衛鴻把外套披到段寒之肩上,乾燥溫暖的大手用力摟著他,充滿了愧疚的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沒跟你一起出去,都怪我沒及時趕到……"
段寒之溫柔的拍拍他的肩:"知道錯很好,下次要改進。"
衛鴻這傻孩子,還真拼命點頭,發誓下次要好好照顧(其實就是伺候)段大導,在段大導養傷期間全力做好後勤工作,在飲食、娛樂、放鬆身心等方面全力使段大導獲得最大的滿足。
段寒之面無愧色的接受了,並且大度的表示對衛鴻這次疏忽不予計較,對此衛鴻感激涕零。
段寒之和衛鴻走出醫院大門,關靖卓正坐在臺階上抽煙。他抽的煙一向很烈,味道深重,就像是用劣質煙草直接卷成的,辛辣而刺激。
有時甚至可以刺激得鼻腔發酸。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跟他擦肩而過,而衛鴻盯著他,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下次見面我一定會揍你。"
關靖卓刹那間沉默了,當衛鴻認為他不會做出任何回應的時候,卻聽見他說:"不要讓他留疤……"
段寒之走到停在路邊的車門前,在鑽進車廂的時候他回頭看到關靖卓的臉。關靖卓望著他,深重的暮色從他身後沉沉壓來,就像整個天地都會在刹那之間傾覆下來,把他揉碾得粉身碎骨一樣。
關靖卓的表情很悲哀,就像是酒醉之後隔天清醒,一個人悲哀而寂寥的望著鏡子中,自己殘破不堪的臉。
那只是短短的刹那間,因為衛鴻踩下了油門,關靖卓的身影於是被他們遠遠地丟在車後了。
段寒之的右臉頰上,橫貫一道兩寸二分的傷口,經過特殊縫合處理之後仍然確定會留疤,只是疤痕大小、顏色深淺的問題。
這是一定的,段寒之是疤痕體質,夏天被蚊子咬了都不能撓,一撓那傷痕就去不掉了。天熱的時候衛鴻口袋裏天天揣著那藥水,時不時拿出來在段寒之周圍噴幾下,據說能驅蚊。眼下段寒之臉上留了疤,衛鴻傷心得簡直要跳腳。
整容醫生熱情的推薦:"傷口癒合以後來我們醫院做修復手術,一次傷疤立刻變淡,兩三次後完全消失,皮膚光滑白皙完全沒有任何印記,對著光看都看不出來!要不要試試?"
衛鴻立刻伸爪子:"醫生,我可以要一張你名片嗎?"
段寒之倒是不大在乎,摸了摸臉上的紗布,淡淡的道:"算了吧,男人有道疤也沒什麼,又不是你們這種靠臉吃飯的演員。"
衛鴻感覺自己受了傷害:"寒之,你在歧視演員這個行業嗎>_<……"
"沒有啊,我幹嘛歧視?靠臉吃飯也是生存的一種方式麼。"
之後不論段寒之再如何解釋,衛鴻都堅定的認為自己受到了歧視和傷害,因此悶悶不樂的耷拉了一晚上的腦袋。
之後的幾天,段寒之都不得不帶著紗布,而他蒙著臉連夜趕去整容醫院的事第二天就見了報,邊上陪護的衛鴻顯然成為了記者關注的焦點,他們為什麼三更半夜往整容醫院跑這一點引起了眾多影迷的空前猜測。
衛鴻已經陪著段寒之上了兩次報紙,第一次是段寒之疑似在酒吧被安俊瑞毆打,導致牙齒受損——事實的真相大家都知道了……不過在那個時候衛鴻只是個籍籍無名的龍套,也沒引發多大關注,甚至有的新聞直接把他當做了段寒之的貼身保鏢。
這次整容醫院事件之後,有個別鼻子靈敏的記者從故紙堆中翻出了當時那個報導,驚奇的發現當初酒吧門口護著段寒之的那個人,赫然就是現在的衛鴻!
這下可就熱鬧了。
接連兩次在段寒之受傷時陪護在身邊的男人,僅僅數月以前還只是個龍套,眼下則被段寒之捧得大紅大紫星途燦爛,儼然是今年冉冉升起的演藝界耀眼新星。衛鴻和段大導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是不是傳說中的"潛規則"?這個其貌不揚卻忠厚勤奮的年輕男藝人,是不是段寒之的新寵?
不僅僅如此,一些其他的疑問也漸漸浮出水面。段寒之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被毀容了?為什麼毀容,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幹的?
網上嗅覺靈敏的資深影迷們為此引發了一場場口水戰。有些《死鬥》的忠實粉絲堅定的認為衛鴻是"演技好,入戲快,勤奮加天資"的實力派演員;有些人則八卦的認為新人衛鴻和名導段寒之之間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你見過哪個男人三更半夜陪著另一個男人上醫院去的?就算不是"那種"關係,這個衛鴻也一定伺候得導演非常好,非常得段大導歡心!
除了這兩撥人之外,還有一些網友的態度非常淡定。她們大多數看過《死鬥》,也有一些人沒看過,但是不論這部影片怎麼樣,她們對衛鴻和段寒之這兩個人的事意見是很統一的。
"沒的說了,小忠犬PLAY玩過火把女王段傷到了啦,所以才半夜三更往醫院跑嘛。"
"我覺得是女王段刻意勾引,小忠犬才會情難自禁的也。"
"排樓上啦排樓上!不然借小忠犬十八個膽子,他也不敢玩過火的PLAY哇!"
"可憐的小忠犬,要禁欲很長時間了吧!"……
……這種種詭異的言論都被喜歡泡論壇的衛鴻看見了。不過衛鴻不大懂這些女孩子都在討論什麼,他只知道她們在討論他,也在討論段寒之,但是偏偏螢幕上的那些字他一個都看不懂。
"什麼PLAY?為什麼玩PLAY會傷到?傷到哪里?"純潔的衛鴻抓了抓頭髮,顯得非常困惑,"段導勾引什麼了?什麼情難自禁?什麼叫做過火的PLAY啊?……"
衛鴻上網是為了察看那些掐他的報導,不過現在都幾乎絕跡了。
他在拍攝《死鬥》的過程中,段寒之昏倒在化妝間裏,120來的時候記者擁擠堵住道路,他一時激憤,把記者給揍了。事後雖然也有報導,但是大多都零零星星,因為那個時候他還不紅。
《死鬥》播出後他迅速竄紅,打開電腦進入論壇,滿螢幕都是有關於他的消息,這個時候那些蟄伏很久的小報等到了時機,開始大肆宣揚衛鴻如何耍大牌、如何仗著導演的勢頭毆打記者、如何擺架子難以合作等等。
這些人一般都有網路推手,擁有多個論壇的多個ID,披著各種各樣的皮冒充普通影迷、圍觀群眾、甚至是當時的現場目擊者,把他當初如何毆打記者描述得活靈活現、生動形象。如果衛鴻不是當事者的話,僅僅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那些網路推手的言論,真會認為自己是個無惡不作淺薄無知的可惡小明星。
這使衛鴻相當鬱卒。
最終解決這件事的是段寒之。段寒之臉上受傷以後不想出門,整天窩在家裏,百無聊賴慵懶之極,就像深宮裏整天無聊的慈禧太后。太后殿下一看小忠犬失魂落魄的,一問原因,當場就興奮了。這是多麼好的一件可以用來排遣寂寞的事啊。
段寒之立刻雄赳赳氣昂昂的坐在客廳沙發裏,手裏拿著那個黑金鑲鑽的VERTR手機,神情高貴仿佛淩駕天下,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揍他。
他慢條斯理的對著手機說:"我是段寒之,叫你們主編來跟我說話。"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報紙的主編誠惶誠恐來接電話了,段寒之皮笑肉不笑的問:"X總啊,好些天沒見著你了,最近報社銷量不錯啊?"
那主編當場就汗了。
衛鴻在邊上吭哧吭哧的給段寒之手洗他那些羊毛毛衣、圍巾之類,只聽見段寒之不陰不陽的"哼哼"幾聲,每一聲都仿佛一根細細的小鋸子,一下一下鋸在主編脆弱的神經上。
"行了,事情的大概我也都清楚了。"段寒之慢條斯理又不容拒絕的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去找網站負責人也好,從刀子把那個惹禍的記者殺掉,澆上硝酸然後放進鍋子裏煮熟也好——總之我不想再看見那些有關衛先生的不實報導。如果你做不到的話,相信我,我會讓你死得比《死鬥》裏那個全身被紮滿了玻璃片就像個刺蝟一樣的變態連環殺手還要慘。"
段寒之把手機一按,高高在上得意洋洋、表情極度之賤極度欠揍的對衛鴻說:"解決了。"
第二天衛鴻打開報紙的時候,上邊絕口不提有關他的任何事,取而代之的是大幅大幅對《死鬥》的歌功頌德濫美之詞。
第三天衛鴻上網的時候,那些帖子消失得一乾二淨,就仿佛它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標題前帶著小括弧的小文章,小括弧裏寫著讓衛鴻十分費解的詞,比方說【衛段】、【段衛】、【互攻慎入】、【高H慎入】之類的字眼……
"PLAY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們在說什麼呢?"
於是,衛鴻的疑問仍然沒有消失,始終讓他難以理解的困惑著。
30杯具
段寒之在家呆得實在無聊,去醫院復查之後,就命令衛鴻開車帶他上街逛去了。
衛鴻對於自己被當成免費司機的命運很是掙扎了一番:"開車可以,晚上,晚上要求餵食!"
段寒之目光冷酷的看著他半晌,轉頭打電話:"喂華強,有空嗎?現在來給我開個車……"
話音未落衛鴻嗖的一下躥到車邊,恭恭敬敬為段寒之打開了車門。
段寒之一臉勝利的表情,舒舒服服的把自己安置在了寬大真皮車後座上,而衛鴻則咬牙切齒的掏出小本本,把華強兩個字記在了"一定要暗殺!"的名單上。
段寒之右臉頰上留下了一道細長的疤痕,並不猙獰,醫生說等好了以後會留下淺淡的印記。因為正好是在臉頰上,所以笑起來的時候會有些明顯,看上去平白多了點風流不經。
如果把演藝圈中男人的臉按照價值來排行的話,最昂貴的應該是關烽的臉,那用了無數鑽石粉末來磨皮、幾乎終日被遮蓋在墨鏡、墨色車窗、機艙遮光板、以及一層層昂貴遮陽霜下的皮膚,幾乎沒有任何見到陽光和紫外線的機會,白得沒有半點瑕疵,完美無缺、冰冷精緻,一如關烽的為人一樣不近人情。
排在第二的就是段寒之。
段寒之沒有關烽那樣注重自己的臉——關烽畢竟是幕後BOSS,他的臉是公司形象,是藝人表率。段寒之純粹是悶騷。
反正他手中散漫,也不計較花錢,關烽又喜歡跟他推薦法國醫藥行業最新研製出的稀奇古怪的護膚品,於是兩個人就一起弄啊弄啊,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敢往臉上塗……那些顏色各異、閃閃發光、塗在臉上一個比一個痛的東西,裝在精緻到鋒利的小瓶子裏,在限定的時間、限定的地區、限定的商場裏,價格牌上往往掛著一連串的零。
段寒之少年時代就生得比一般人要白,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說他剛剛二十出頭也有人信。至少衛鴻和他走在一起,他看上去比衛鴻還要年輕還要氣盛。
段寒之的左邊臉就像白玉雕刻一樣,精緻白皙得不像真人,然而另一半邊臉上橫貫那一道破碎的傷,看上去頗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自己一點自覺都沒有,仍然從眼角看人,目光斜斜的,從挺直的鼻翼邊上掃下來,居高臨下、漫不經心。
一樣的輕慢無心,卻給人一種相當微妙的感覺。段寒之自己也對著鏡子看了看,評價說:"好像感覺更成熟了。男人嘛,這樣好,除疤什麼的就不去了吧。"
衛鴻堅決要求段寒之去除疤,理由是一看那傷痕就想起關靖卓。段寒之聞言,輕輕瞥他一眼:"你有意見?"
衛鴻鼓起勇氣:"有!"
段寒之輕飄飄的:"駁回。"
"……"衛鴻於是耷拉腦袋,垂頭喪氣的縮回去了。
段寒之逛街有幾家固定專賣店,幾個固定商場,完了以後還要去喝杯茶,偶爾去潘家園轉轉。他喜歡買各種各樣不同的茶具,衛鴻這是第一次進入這座以價格高昂著名的商場,頭昏眼花的跟在段寒之後面進了茶具專區,只要一看到價格牌他就心跳加速、掌心冒汗。
段寒之瞥他一眼:"挺直了,別這麼沒出息!"
衛鴻虛弱的解釋:"那麼多零看得我眼花,你說就這幾個破玻璃杯,為啥要掛這麼多零在後邊呢……"
"什麼叫破玻璃杯?你哪只眼看見這是破玻璃杯?"段寒之拿著一套杯子中的一個,幾乎氣急敗壞,"好吧,這確實是玻璃杯,但是絕對不是破的玻璃杯!衛鴻你中文太差了!"
"……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價錢也不是問題的重點!我不記得投資方有克扣過你的片酬啊衛鴻,怎麼連個杯子的價錢都能嚇到你?"
我攢錢還不都是為了你呀為了你!——不過以衛鴻的臉皮,是絕對不會把這句話說出來的。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抗議:"明明幾萬塊錢的杯子就是很嚇人的啊!"
段寒之用憤怒的眼神看著衛鴻:"給你幾塊錢的肉骨頭你就滿足了,幾萬塊錢的茶具就能把你嚇倒……你沒救了,衛鴻,除了譚亦為以外我就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明星。"
"……我又不喝茶……"
"可是我喝!"
"……你從來不在家裏泡茶……"
"明天我就在家裏泡!"段寒之轉頭叫那個畢恭畢敬的專櫃小姐:"給我包起來開單!"
小姐立刻欠了欠身,通知後邊拿一套新的茶具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到漆金黑木盒子的真絲內絨裏去,用外封包裝好,同時通知櫃檯開單結賬。
段寒之經常和關烽在這裏收集茶具,商場裏的人都知道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段大導,但是這種奢侈品商場力量的工作人員都必須恪守職業素質,明星藝人在這裏消費了多少、買了什麼、有沒有露面,他們都是不能說更不能大驚小怪的。
段寒之的習慣是把信用卡給櫃檯小姐,他自己在那些茶具中間轉悠,自然有人開好單拿來給他簽字。誰知道這會兒他看著小姐包好了,剛剛抽出信用卡,那邊小姐打了個電話,恭恭敬敬的對他微笑:"段先生,剛才和您一起來的衛先生已經去簽過單了。"
《天使之愛》的片酬可不低,加上事後周邊產品、形象代言等等收入,那是相當豐厚的一筆錢。《死鬥》就更不用說了,雖然他是新人,拿的是二等價,但是國際大片財大氣粗,他們的二等價放在國內大片上也就跟一等沒什麼兩樣了。兩筆片酬加起來,足夠衛鴻在二環以內為自己買個小公寓。
但是衛鴻這人沒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他偶爾跟狐朋狗友出去喝個酒,唱唱K,打打遊戲,二兩老白乾喝得有滋有味。圈子裏嗑藥賭博、一擲千金的習慣他統統都沒有,也不講究吃也不講究穿,所以迅速的就攢起錢來了。
段寒之這個茶具的錢他不是付不起,只是他從沒有花這麼多錢買過這麼幾個不中看不中吃的玻璃杯,簽單的時候忍不住肉痛。
"為什麼非要買啊……不買不行嗎……一定要玻璃杯嗎……我自己也會做玻璃杯呀……"衛鴻含淚念叨著,也難怪顫抖的爪子在信用卡單據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雖然肉痛,但是衛鴻的思維裏完全沒有讓段寒之自己付賬的意思。開什麼玩笑,我們衛鴻自認自己是正宗的北方老爺們兒!沒有出去玩還讓女朋友付賬的壞習慣!
……衛鴻,當著段寒之的面,可千萬別說他是你"女"朋友哦。
你會被宰殺烹調,煮成一鍋狗肉湯的哦。
"你竟然也喜歡茶具啊,"突然邊上傳來一個聲音,"真看不出來。"
衛鴻一抬頭,關烽面無表情的站在櫃檯邊,助理Jason捧上裝著信用卡單據的小盤子,關烽一邊就著他的手簽了單,一邊用眼睛的余光瞥向衛鴻,"——嗯,這套茶具不錯,我本來打算入手的。"
衛鴻有點驚訝:"你就是上次在酒店裏和段導開房的那個——"
一隻手閃電般掐住衛鴻的脖子,明晃晃的鋼筆筆尖正對著衛鴻的喉嚨,關烽的眼神極其溫柔極其淡定:"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衛鴻頭上默默的流下一滴汗。
"這套茶具他們已經不剩存貨了,"關烽收回手,用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語氣,十分淡定並且和藹的道,"反正你也不像是喜歡茶具的人,乾脆就轉賣給我吧,原價我給你加兩成你看怎麼樣?"
衛鴻看了一眼信用卡單據上的數字,內心十分糾結。原價價格已經夠讓我們的小忠犬吐血的了,再加上兩成,夠他買多少肉骨頭哇?
"三成。"關烽誘惑。
Jason低聲對他說:"讓吧,關總喜歡的東西,硬搶也要入手的,何況他現在手上還有兇器呢。"關烽手上還拿著那支鋒利的金筆。
衛鴻呆滯了五秒鐘,飛快伸手捂住自己脆弱的脖子:"……不行,還是不行啊,段導說他喜歡啊!"
"……段寒之喜歡?"
衛鴻悲痛點頭。
"所以……"關烽的視線慢慢從衛鴻臉上轉移到帳單上,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幾個零,"……你花這麼多錢,其實是買東西給段寒之的?"
衛鴻默默的伸出爪子,捂住眼睛。
關烽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就像是發現了一件極其好玩的事一樣,慢慢浮起一個微笑。
關烽那張冰山臉上能浮現出表情就已經很驚人了,更驚人的是那還是一個毫無惡意、一點也不帶刻薄意味、更不算是反諷的微笑,並且那微笑還保持了好幾秒。
作為為關烽工作了五年之久的私人助理,Jason震驚了。
"哦,好。那你就拿給段寒之去吧。"關烽說完這句話,慢悠悠的轉身走了。
Jason石化三十秒,猛地一個激靈,迅速拔腿跟上。隔了老遠還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順著空氣飄散過來:"關總,我剛才好像看見你笑了,請你告訴我那是我的錯覺!"
"不你沒有錯覺。"
"……你不是說臉上表情過多會促使皮膚老化,所以要保持冷靜嚴肅,不要隨便亂笑的嗎?"
"嗯。偶爾也笑笑的。"
"……"
衛鴻眉角抽搐著,用力揉了揉臉。上天啊你造出段寒之這麼一個妖怪就算了,為什麼還要造出關烽呢?
為了雙賤合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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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黑暗的車廂
商場一樓有個高檔咖啡店,客流量最大的時候,這裏的茶點價格牌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止了步,一片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只零星坐了三五桌客人。
Jason推開玻璃店門,關烽走到角落一張木桌前,把手裏剛付賬的一套Hermes茶具輕輕推到對面老婦人面前。
那老婦人穿著淺紫色珠光面料禮服,脖子上一圈顆顆飽滿碩大、貨真價實的珍珠,保養良好、矜持貴氣,只略微掃了一眼那茶具,點了點頭說:"難得你有心,知道當媽的喜歡什麼。關銳上次買了一套景德鎮的讓人給我送來,我當時就讓她哪來的給我回哪去——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買的鄉下貨,她以為所有人的品味都跟她一樣差嗎?"
助理Hellen眼明手快的拉開紅木椅子,笨重的椅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移動,發不出一點聲音。
關烽坐在老婦人對面,淡淡的打斷了她:"媽,喝茶。"說著接過侍應生端上來的花茶,放到老婦人面前。
關母用三個塗了珍珠色指甲油、保養得一點皺紋不見的手指端起茶杯,說:"關銳大半年都沒來看我了,她心裏對我有氣還是怎麼著?"
"她不敢。"
"你還說?你也是,一年倒是有半年住在法國,家業都交給關銳了,你還是不是個當家的,嗯?"
關烽不答話,只對遞上茶水單的侍應生揮揮手,動作間頗有一絲忍耐的不耐煩。
Hellen訓練有素的對侍者低聲吩咐:"一杯冰水。"
關母喝了口茶,轉變了話題:"我今天找你出來,就是問問你,為什麼關靖卓和鬱珍的訂婚典禮推遲了,不是說好了上上個周日的嗎?再拖下去鬱珍都顯懷了,怎麼穿禮服?我看他是存心想讓鬱珍被人看笑話!"
關烽道:"我想靖卓是還沒有準備好。"
"鬱珍都準備好了,他一個男人,要怎麼準備!等郁珍真把孩子生下來了,他不會不認吧?"
"……不。他不認我認。"
"你的心已經往外拐了!"關母生硬的教訓道,"他關靖卓是什麼人,鬱珍是什麼人!你連誰親誰疏都不知道,虧得你還是個名門貴族養出來的掌門的大公子!"
冰水送了上來,侍應生彬彬有禮的低著頭裝作什麼也沒聽見。Hellen立刻從錢夾裏抽出一張一百的塞給他,快快的打發他離開了。
"我就是知道靖卓是什麼人、鬱珍是什麼人,才會督促他們結婚。"關烽神情冷淡而禮儀完美的為關母斟滿花茶,動作帶著純英式的精緻風範,卻沒有絲毫感情波瀾,"母親,您放心,我關烽要是死了,家產一半給關銳一半給鬱珍,靖卓那份他找關銳要,鬱珍她肚子裏的孩子我一定看得和婕婕一樣重。我這樣說您還有意見嗎?下周我約了律師,正好我們可以簽署一下檔。"
關母神色略微有了些鬆動,卻還是再一次確認:"你會把郁珍的孩子看得跟關婕一樣重?關婕可是你的種。"
關烽輕輕放下水晶玻璃杯,毫無瑕疵的杯面映出他明亮完美、冷淡無情的眼睛,就像一對價值連城的無機質的珠寶,閃爍著冷冰冰的昂貴光芒。
"讓靖卓和鬱珍生一個孩子,難道不是我和您之間的相互妥協嗎?"關烽抬起頭,那和關母一般肖似的精緻眉眼互相對視著,"靖卓我都讓他姓關了,郁珍的孩子我沒理由不讓他進門。您放心,關家幾代血脈亂得一塌糊塗,我不是都給理順了麼?——誰敢對我關烽的決定說半個不字。"
關母看著自己親生的俊美無雙的兒子半晌,終於露出一個矜持而滿意的微笑:"阿烽,你果然是我兒子,跟我長得都這麼像。"
關烽的回答是輕輕為母親切好蛋糕,純銀錚亮的刀叉和纖細修長的五指,綿軟醇厚的黑櫻桃醬在英國白瓷盤子裏緩緩流淌。
關母微笑著看著他。他們的神情親密無間,動作都輕盈而優雅,好像上流社會高貴而完美的家庭,專門做出來讓千萬平民看的。
那親昵,精緻到不像是真的。
衛鴻偷偷把信用卡單據塞進口袋,在段寒之冷酷無情的逼視之下,衛鴻只覺得自己後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偏偏段寒之還不忘恭維他:"真有錢,真牛逼。趕明兒你別接劇本別拍戲了,你開娛樂公司去多好。你看你這麼有老闆派頭。"
段寒之假模假樣的,那聲音一聽就讓人狂汗,衛鴻頭都要埋進褲襠裏去了。
"衛老闆啊,正好我今天還有不少東西要買,乾脆你跟著全程付賬吧?你不是挺有錢挺牛氣的嗎?啊?你臉紅什麼呀你?"
衛鴻嗚咽了一聲,把頭深深埋進方向盤裏。
"——大男子主義的封建餘孽。"段寒之輕蔑的評價了一句,"省省錢給自己弄點像樣的冬裝,買個房子,談個女朋友多好。也不想想我混了多少年了,我不知道照顧自己嗎?我沒能力給自己付賬嗎?"
衛鴻更加用力的把臉埋進手掌心裏去了。
"你跟我混,混再久都沒出息。趕緊談個正經戀愛買個正經房子是真的,錢不夠我推薦你去拍幾個新戲,好好工作努力攢錢,等你混到我這麼大的時候,絕對比我有錢,比我混得好。幹什麼呀你瞪我幹什麼呀,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
衛鴻於是趕緊縮回頭,委屈的嗷嗚了一聲。
段寒之拍拍他毛髮蓬鬆的腦袋:"走,開車回去,別愣著了。"
當著段寒之的面,衛鴻絕對不敢說什麼我不要女朋友我也不要買房子我就賴在你家不走了之類的話。
於是段寒之一路上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充分發洩了他長久以來積攢的毒舌欲,那虛假得讓人恨不得一刀子捅死自己再變成鬼掐死他的語調,那諷刺得讓人恨不得開車撞到路邊電線杆上跟他同歸於盡的笑容,讓我們的老實人衛鴻同學除了嗷嗚就是哼唧,連打方向盤的手都不穩了。
萬幸段寒之沒有把那套幾萬塊錢的茶具扔出車窗外,而是安穩妥當的放到了車後廂裏,保留了衛鴻的最後一點精神安慰。
最後段寒之用"看來你這麼有錢你也不用跟著我混了,趕明兒早早找房子搬出去吧"做了結案陳詞。衛鴻一聽就慌了,緊緊抱住方向盤,可憐巴巴的說:"老子不走!"
車庫門緩緩打開,汽車停在車庫裏,段寒之剛要開車門,一聽這話就坐回去了,貌似很驚奇很天真的問:"衛老闆啊,你剛拍兩部劇就能一擲萬金的買杯子了,你說你這麼牛逼哄哄的,幹嘛還窩在我們家那小破房子裏呢?"
衛鴻捂住臉:"你不要再說了……"
"連我都是拍了十幾年的戲,花錢的膽子才稍微大一點的,你說這世界上還有誰牛逼得過你?"
"不要再說了……"
"據說把關烽都給拒了,看來你總有一天能把關大公子都踩在腳下啊。衛鴻我看好你!"
衛鴻一個兇狠的熊抱,把段寒之兜頭壓倒在懷裏,伸出罪惡的爪子捂住段寒之的嘴巴:"不要再說了我受不了了不要再說了啊啊啊啊啊啊!"這男人面紅耳赤脖子粗,長了二十多年頭一次被羞辱得如此徹底,還附贈了"即將被趕出狗窩流落大街"的恐懼。
段寒之優雅的抬起一隻腳,狠狠把衛鴻踹開,"下次還充大頭嗎?"
衛鴻委屈的搖搖頭。
"還敢跟我頂嘴不?"
衛鴻又搖搖頭,臉上的表情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段寒之看他半晌,招招手說:"過來。"
衛鴻立刻忘了自己五秒鐘前才被美人一腳當空踹開,在段寒之招手的刹那間就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一邊咽口水一邊伸爪子,偷偷摸摸的往段寒之大腿上摸。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車庫了靜寂無聲,狹小的車廂裏光線黯淡不清。
衛鴻身上仿佛有股暖氣,和那些造價昂貴、必須小心打理的歐式壁爐不同,那溫暖就好像是冬日鄉下房子裏燒起來的火堆,粗糙而火熱,熊熊燃燒,歡快明亮,讓人暖洋洋得舒服愜意。
不僅僅是段寒之,沒有哪個在這圈子裏浸淫的人有衛鴻這樣的溫暖。他們沒有感受過,也不屑於去感受。
他們已經在那個精緻而虛假的珠光寶氣的世界裏生存習慣了,穿著高貴的絲綢和羊絨,穿行在冰天雪地的殿堂中。
段寒之哼哼一聲,嫌棄道:"衛鴻你昨天沒洗澡吧,怎麼一股汗餿味兒。"
衛鴻被電打了一樣:"沒!我洗了,絕對洗了!"
"那怎麼汗味這麼重,你剛才流汗了?"段寒之的臉色就相當於一個精神正常的人說"你剛才把【嗶——】拉褲子上了?"。
"……"老子剛才被你訓得冷汗直流嘛!借衛鴻三個狗膽,衛鴻也不敢當面把這話說出來。
段寒之起身半跪在車座上,眼神無比嫌棄的吩咐衛鴻:"不准動。"
衛鴻眨巴著眼睛,但是很快他的呼吸就僵住了。
段寒之居高臨下的俯下頭,用唇齒叼著衛鴻衣襟,慢慢往下拉。衛鴻外套是一件沒系扣子的皮夾克,雖然重,但是很容易就被段寒之用齒尖咬著掀了開來;裏邊是一件相當寬鬆的襯衣,上邊兩個扣子沒扣,段寒之咬住第三顆紐扣,輕而易舉的咬斷了線。
段寒之半跪在寬大的車座上,這個位置讓他比坐在駕駛席上的衛鴻要高出一個頭,他兩手抓著衛鴻寬厚的肩膀,然後偏過頭,把衛鴻的襯衣掀了下去。
裸露出來的胸膛有著長期運動出來的胸肌,不是在加了負離子空氣的健身房裏花錢鍛煉出來的肌肉,而是自然健康、有著年輕男性旺盛生命力的那種寬闊胸膛。皮膚的顏色很深,卻混合著年輕人濃郁的雄性氣息,幾乎從胸膛上就可以看見心臟強壯有力、穩定活躍的跳動。
"年輕真好。"段寒之吐掉齒間的衣領,音調帶著略微的低啞和性感。
衛鴻的臉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因為他明顯感覺到自己不爭氣的硬了,雖然車廂裏光線昏暗,但是他知道段寒之一定看出了他下身的變化。
因為段寒之的聲音那樣揶揄和調笑,只有在某個特殊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說話。每次聽到他這種聲音時,衛鴻都會立刻撲上去,用行動掩飾自己的惱羞成怒。
"別動。"段寒之頭也不抬的命令,然後俯身去用牙齒咬開衛鴻的牛仔褲扣子。
衛鴻沒有時下小青年穿緊繃繃牛仔褲的習慣,他的褲子還是比較傳統的直筒,看上去顯得人一點不瘦,不過段寒之還是比較喜歡他這一點的。
銅扣在腰上並不緊,衛鴻控制著自己急促的呼吸,他低下頭,可以看見段寒之的黑髮,以及他隱約露出的雪白的牙齒和唇舌。
隔著牛仔褲厚厚的布料,那急不可耐的器官迅速充血勃起,硬邦邦的頂住了段寒之尖削的下巴上。
"還挺夠分量的啊,"段寒之終於用牙齒解開了衛鴻的牛仔褲扣子,隔著布料拍了拍衛鴻的襠部,帶著漫不經心的調侃說。
衛鴻"嗷"的一聲,狠狠撲住段寒之,色厲內荏的說:"夠不夠分量你不是早就知道得很清楚了麼!"
"……我再來驗一次唄。"段寒之淡淡的笑著,唇角挑起一絲漂亮的弧度,聲音仿佛從鼻腔中輕輕的哼出來,性感挑逗,銷魂蝕骨。
刹那間衛鴻覺得自己那兄弟完全硬了起來,幾乎脹痛到難以忍受。在段寒之以前,他所有的經歷都來自于在大學男生寢室裏看A片盒打手槍;段寒之給了他天堂般的愉悅經驗,並且他所有的經驗都來自於這個蒼白冷淡、毒舌刻薄的男人。
他首先愛上了段寒之的身體,然後在他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情況下,他愛上了段寒之這個人。
衛鴻嘶啞著聲音喘息了一聲,猛地壓抑的仰起頭。那勃起的器官傳來溫暖緊致的觸感,因為段寒之把它深深吞咽了進去。
唇舌的高溫和刻意的吞吐,技巧老辣並且煽情的挑逗,讓人激動得難以自持。
段寒之感覺到口中勃起的器官更脹大了幾分,他知道衛鴻就要射了,於是立刻抬起頭,優雅而冷淡的擦拭著唇角:"別射在我嘴裏。"
衛鴻眼底佈滿了血絲,接近高潮卻被人硬生生打斷的痛苦讓欲望反而更受刺激。段寒之剛反手要打開車門,衛鴻伸手按住他,然後一把把他拖到自己身下。
段寒之好像已經預料到了衛鴻會這麼做,所以在衛鴻壓倒他的時候,他一巴掌輕輕把衛鴻的臉打偏到了一邊。
衛鴻一把抓住他的手,湊到嘴邊親吻他細白纖長的手腕,然後把濕漉漉的吻痕留在他彎曲的指關節上。
車廂裏空間非常的狹小,衛鴻的氣息噴到段寒之皮膚上,讓他覺得癢癢的。段寒之呻吟了一聲,仰起頭避開衛鴻粗魯而溫柔的親吻,那喘息的聲音就好像是從極樂天堂中流出的最猛烈、最銷魂的催情藥,婉轉虛弱、情欲勾魂,衛鴻刹那間就覺得自己把持不住了,連自己都能聽見自己腦海中理智斷線的聲音。
他粗重的呼吸著,狠狠扯開段寒之的襯衣。鎖骨之下一大片皮膚裸露出來,然後皮帶被胡亂扯開,段寒之感覺到大腿上傳來涼意,緊接著情欲的熱度就覆蓋了一切。他能感覺到衛鴻完全勃起、熱度驚人的器官硬硬的抵著自己的腿間,帶著明顯而強硬的侵犯意味。
車廂的位置這樣狹小,他完全無法躲避,只能困在這小小的車座上被為所欲為。一向在床上佔據主導地位的段寒之非常不滿這種情況,他想推開衛鴻,但是衛鴻已經完全情欲沖腦了,整個人已經被燒得狂熱起來,段寒之還沒推開他,就被他一把按倒,然後翻過身去。
段寒之忍了忍,竟然沒阻止。
衛鴻粗重的喘息著,伏在他耳邊問:"有潤滑劑嗎?"
"當然沒有,我可從來沒準備被人在車裏幹過!"
衛鴻有點騎虎難下,段寒之頭也不回,狠狠給了他一肘子,在衛鴻嗷的一聲痛呼響起來的時候,他冷冷的吩咐了一句:"直接進來。"
衛鴻不需要他說第二遍,事實上他已經準備這麼做了,段寒之聲音一落地,他們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呻吟——衛鴻是因為爽的,段寒之是因為痛的。
那痛楚聲中又帶著一點說不上來有多銷魂的媚,足以讓男人在刹那間爆炸。衛鴻腦子一下子就不清楚了,咬牙往裏狠插進去,只覺得有微許液體潤滑開來,那應該是段寒之流血了。
然而衛鴻當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他重重的抽插了幾下,每一下都深深到底又完全拔出,非常暢快淋漓,他差點就沒忍住直接射出來。
"衛鴻,"段寒之的呻吟夾雜在喘息中,柔媚入骨,同時冷酷無比,"你要是真早洩的話,現在就從我車裏滾出去,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衛鴻的回答是狠狠從身後抱住段寒之,一個又重又深的插入,快感電流一樣的鞭笞刹那間打過他們赤裸的身體。
然後激烈的搖晃和抽插,淫靡的水聲彌漫在車廂裏,久久都沒有停歇。
衛鴻在車裏發洩了兩次,第二次深深射在了段寒之身體最深處,就像在標注自己的印記一樣。
段寒之對他這種做法深惡痛絕,但是不可否認那一刹那間爆發的快感是人抗拒不了的,甚至在高潮過去很久,戰慄的餘韻都沒有完全褪去。
衛鴻深埋在段寒之體內很久才不情不願的起身,扛著段寒之去浴室沖洗。
段寒之的習慣是在浴缸裏享受衛鴻伺候的全身按摩,但是衛鴻表示,食沒有喂夠,希望繼續投喂。在浴室裏他把段寒之按在牆上又做了一次,又射在了裏邊,在高潮來臨的時候兩個人都幾乎喪失了理智,段寒之深深的咬在衛鴻肩膀肌肉上,差點咬個對穿。
然後段寒之當場就昏睡過去了,衛鴻強撐著最後一點意識,忠心耿耿的把段寒之搬運到大床上,然後自己往邊上一偎,刹那間墜入了夢鄉。
32河蟹
衛鴻第二天沒事,也沒有定鬧鐘時間,早上的時候恍惚間他覺得段寒之起床了,迷迷糊糊的他想要個早安吻,伸手一拉把段寒之拉住了。
段寒之輕輕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說:"我整理個東西給人,你別來打擾我。"
衛鴻哼哼著說:"我幫你吧!"
他的聲音太過愜意,有種吃飽了食以後的心滿意足,十分之欠揍。段寒之感覺到自己後腰難以言喻的酸痛,臉色頓時黑了:"滾你媽的!"
衛鴻幸福的說:"好,那你早點回來。"
段寒之一腳踹到他臉上,然後把臥室門一關,人字拖啪嗒啪嗒的走到外邊去了。
客廳裏那個黑色的VERTR手機在無聲的震動著,段寒之走過去接起電話,順手給在自己點燃一根煙,含糊不清的說:"喂?"
"哈羅~段~"美國兄弟張大偉興高采烈的聲音傳出來,"那個姓關的美人公子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錢也已經到賬了,等你來了美國,我請你吃飯!"
段寒之還沒答話,張大偉又充滿期待的加了一句:"——能把那個美人公子關也帶來嗎?"
"……張大偉,"段寒之心平氣和的說,"關烽確實是個公子哥兒不錯,不過他也只有一張美人的皮,他的靈魂是一堆混合了雞屎的熱烘烘的稻草。這堆稻草久居巴黎,如果他去了美國,他會迅速的和黑暗罪惡的紐約同流合污在一起,成為這個世紀美國最大的社會垃圾。"
張大偉天真的說:"我只喜歡他美人的皮,內裏跟我沒關係啊。"
"……你想跟他上床?"
張大偉嬌羞道:"不要說得這麼直白……說make love就好。"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你還是不要做夢了。"
張大偉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段,你真不愛我。我本來準備在你手術前請你吃大餐的,現在只能請你吃病號飯了。等你到達機場以後給我打電話,我會帶你到聖維斯萊特醫院的食堂去吃幹麵包的。"
段寒之溫柔的笑了起來,深情的對著電話說:"我通知關烽,讓他把切面包的餐刀捅進你只知道□的大腦裏去,給你個痛快的。"說著愉悅無比的掛斷了電話。
段寒之把手機隨手丟進口袋,去書房的抽屜裏拿好護照、機票、錢夾、病歷等檔,然後去起居室裏,拖出來一個他早就準備好的行李箱,胡亂往裏塞了幾件衣服外套之類。做完這一切以後他稍微有點喘,他吃了幾片藥,然後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公司。
計程車來的時候衛鴻已經又睡著了,這幾天他看顧著段寒之,一切沾水的活計都沒讓他幹,連飯菜茶點都親手端到面前來,一方面又在忙著劇組宣傳之類雜活,所以確實有點累壞了。
段寒之拖著行李箱經過臥室門的時候,刹那間有點想進去看看,但是最終沒有推開門。
他回憶起衛鴻結實寬厚的胸膛,年輕人特有的活力和生命的氣息,雖然粗糙卻蓬勃。熱度滾燙足以焚燒一切。
段寒之他們這些人,在這個圈子裏混跡多年,功成名就出人頭地,腳下不知道踩著多少人的脊樑。他們一個個都是人精,把自己保養得二十出頭一樣,慢條斯理優雅無比,眼神一轉就玩兒得人滴溜溜轉,全都是藏在人堆裏的妖,早就沒有正常人的溫度了。
衛鴻這樣的體溫,能把他活活燙傷,燙得他吱哇亂叫原形畢露。
樓下計程車司機還在等著,看段寒之提著這麼大一個旅行箱,趕緊上來扶了一把,低著頭給他打開車門:"請問您去哪?"
段寒之坐進後座上閉目養神,連眼睛都不睜一下:"首都機場。"
司機點點頭,發動了計程車,很快駛出了段寒之家社區的大門。
33十萬美金
十五個小時之後,飛機在紐約機場緩緩降落。
段寒之提著手提電腦,拖著旅行箱,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從海關大門裏走出來。門外扶欄邊擠著很多等待接人的鬼佬,高挑金髮的美國人張大偉踮起腳,滿面笑容的對段寒之拼命揮手,用生硬的中文叫他:"段!段!這裏!Come
here!"
段寒之跟他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把旅行箱的手柄丟給他:"我累了。"
"……"張大偉揮舞的手臂僵硬了一秒鐘,然後默默撿起旅行箱手柄。
"附近哪里有吃的和休息的地方?"
"……在市區。"
"那快點開車,不要磨蹭。"
張大偉於是悲憤的把旅行箱扔到車後座上,悲憤的給段寒之拉開車門,悲憤的坐上駕駛席,然後把車門重重關上以示自己的憤怒。
段寒之終於把眼皮兒挑開一點縫,淡淡的問:"你有意見?"
張大偉說:"有!你就是這麼對你幾年不見的朋友的嗎?段寒之!你太冷酷太殘忍太無理取鬧了!"
段寒之默默的盯了他一會兒,安之若素的閉上眼睛:"我以為我這樣使喚你,你會感到很榮幸。"
張大偉所有的激烈情緒都在這一刻被凍結了,就像是一陣零下二百五十度的風突然呼嘯刮過一樣。他維持著剛才那個咆哮的姿勢看著段寒之完美而平靜的側臉,大概過了足足十秒鐘,才木然的閉上嘴巴,一踩油門沖了出去。
張大偉是個醫生。幾年以前段寒之在美國拍片,曾經聘請他當劇組的醫生。
按理說醫生這個職業不論在任何地方都不會缺錢,但是張大偉是個特例。他是個中國通,早年跟六
四過後的第一批華僑學了兩句中文,覺得自己十分了不起,九十年代初的時候就跑到中國去號稱要探險。那時候在一些西北內陸城市,雲南苗族、山西一帶,鮮少見到美國白種人,尤其是他那樣花錢如流水的豪爽之士——你用傻逼來形容他也可以——所以張大偉不費多少時間就引起了萬眾矚目,並結交了當地一批能人異士——當然你叫他們遊手好閒潑皮無賴也可以。
張大偉那段經歷頗為離奇,他跟著那幫人混跡了不少地方,據說生死線上也經歷過好幾次,錢財耗盡半死不活,但是就此也看開了,從此放浪形骸立地成佛。
段寒之去美國拍戲的時候見到他,那時候張大偉極度的沒錢,段寒之這人本身就是個有膽子玩也有本錢玩的傢伙,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後來段寒之聘請他當了劇組醫生,幫他從投資方那裏騙了不少錢。那段時間段寒之天天呻吟說自己頭痛腦熱,要張大偉醫生幫他開藥看診,那看診的錢段寒之自己是不掏的,全是投資方乖乖掏錢。
段寒之回國後張大偉跑去開了個診所,但是他本性奔放,很快就不耐煩幹這些朝九晚五的生意,轉眼就把診所賣了錢花光了。他能去聖維斯萊特醫院當醫生也是因為段寒之聯繫朋友從中牽線,段寒之在好萊塢認得的人多,朋友也多,很多名流都說的上話。這之後兩人關係就鐵得能穿一條褲子了——很難說他們有沒有這樣幹過……
張大偉帶段寒之開車去了CITY,聖維斯萊特醫院在高速公路入市區的邊上,他在靠近市區的地方找了家酒店,幫段寒之開了個套房。酒店找了個五星級,臨窗位置,張大偉默默估算了一下帳單,說沒事,可以把帳單寄給關家那個美人大少。
段寒之的手術還沒有排上精確日程,首先他要做全身檢查,每一個器官都必須經過仔細的核對總和查探,全身上下裏裏外外,機器會把段寒之全身都給清洗一遍,看他的內臟還能堅持多久。
他的情況不算壞,因為發現得早,衛鴻又照顧得好,肝臟衰竭之後的腎臟併發衰竭情況沒有出現,要是擱一般人身上早躺下了。張大偉給他分析了一下,這種情況只要換個肝,其他內臟做保守治療,好好保養下去,說不定比他那早逝的姑姑要活得久。
段寒之坐在酒店套房的大床上,沉思良久,鄭重的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張大偉問:"你知道什麼了?"
"好好保養,積極治療。"
張大偉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伸出手,熱情的邀請段寒之:"現在我們可以出去HAPPY一下了。"
段寒之輕鬆愉快的站起身。
如果衛鴻在這裏,他也許會咆哮著抓住張大偉的衣領,把這個禍害病患的白衣禽獸從酒店二十八樓上丟下去。
這倆狼狽為奸的醫生和病患勾肩搭背、輕車熟路的去了市區一間PUB。張大偉高興的給自己點了杯長島冰茶,然後看看段寒之,出於醫生最後的良知,他對調酒師說:"給這位先生來一杯可樂!"
段寒之漫不經心的揮揮手:"可樂裏稍微加點威士卡。"
張大偉最後一點醫生的職業道德已經被PUB裏靡亂的空氣給磨光了,段寒之就是直接端著俄羅斯伏特加往嘴裏倒都不關他的事了。因為這個時候一個小男孩湊過來,畫著嫵媚而勾人的濃妝,在段寒之和張大偉兩人之間逡巡了一下,隨即依靠著張大偉偎了過去。
張大偉幾乎不需要更多的暗示,立刻就和小男孩交換了一個帶著酒氣的親吻。
段寒之淡淡的笑著,看著糾纏的兩人,眼神閃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穿著阿瑪尼的修身襯衣,領口下露出一截纖細明顯的鎖骨,V型深陷,曖昧燈光下銷魂蝕骨。坐在吧台邊上的姿勢很容易顯出後腰的線條,臀部包裹在緊身低腰牛仔褲中,兩邊腰線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那牛仔褲後檔的中間深陷下去的臀線讓人恨不得把手□去。真他媽的惹火。
很多人都在看,目光或隱蔽或不加掩飾,無一例外的沉迷和火辣。
段寒之感受到了那種目光,但是他只低頭喝酒,纖細白皙的手指按在酒杯邊緣,晶瑩剔透的玻璃碎角銳利刺眼。
他想起衛鴻,衛鴻早就應該醒了是吧?已經打電話給魏霖他們幾個了是吧?那就應該知道他昨天的機票來美國。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衛鴻被瞞在鼓裏。
衛鴻沒有打電話來,可能他已經意識到,分手的時候已經到了。
這個男人已經有了再娛樂圈立足的能力,雖然說不上大紅,但是走出了漂亮的第一步,好歹算是個角兒了。他們之間有過責任有過義務,但是現在段寒之的身體情況已經超出了衛鴻的義務範圍,他們之間已經兩清。
潛規則沒有潛這麼久的,再久,就要出妖孽了。
段寒之手指間一直把玩著那個沉寂的VERTR黑色直板手機,他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手機放進口袋。
這麼久都沒有響起,以後也不會響起來了吧,段寒之想。
到美國沒過幾天天氣就開始轉涼,狼狽為奸二人組不約而同的套上了黑色羊絨長款大衣。段寒之只因為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脆弱無比,經不得凍,經不得風吹;張大偉是因為這幾天跟人玩兒多了,腎經虧虛,要注意保暖。
聖維斯萊特醫院也是第一次接收這樣的病例,醫院的上層跟段寒之也頗有些交情,專門給他弄了個醫療小組,一幫藍眼睛大鬍子的美國佬跟在後邊研究。很快醫院打來了電話,過兩天就要給段寒之做正式的全身檢查。
美國佬朋友歸朋友,該收的錢一分不少收。段寒之算了一下自己即將面臨的帳單,然後上網去CHECK了一下帳戶,準備從網路定期銀行上多劃點錢去活期帳戶,免得到時候花錢松活了,手邊錢緊張。
誰知道他一檢查自己的帳戶,突然發現多了十萬塊美金。
段寒之的錢當然不可能只放在一個銀行一個帳戶裏,但是美金他從來都是固定放,不可能突然多出來十萬塊。這個數字可不小,段寒之又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是三天前才從國內匯來的現匯。
段寒之在娛樂圈混跡多年,也有些錢來路不怎麼正,為了以防萬一,有些資金他是交給魏霖和華強幫他保存的。但是不論魏霖還是華強,都不可能不打招呼的突然送給他整整十萬塊美金,而且三天過去了連個口信都不打。
段寒之立刻打電話去銀行,去找他們問送十萬塊美金現匯的那個中國帳號和名字。
聲音甜美可人的銀行小姐查了一下,然後流利的用英語回答:"是一個Wei先生,對方帳戶名字縮寫是H?Wei。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段寒之沉默了半晌,說:"沒有了。"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十萬塊美金現匯,差不多相當於小九十萬人民幣。
段寒之知道衛鴻沒什麼花銷,是個攢的住錢的主兒,但是他同時也十分確定,就算把衛鴻兩部片子的片酬錢加起來、以前零零碎碎的積蓄也算上、再把那一身小破小爛的都賣了,也整不出九十萬來。
他上哪兒弄的這麼多錢?
段寒之雖然人在美國,但是關係都在國內,三更半夜的一個電話打回去北京,把魏霖從床上震了起來。魏霖一開始神智還模糊,段寒之劈頭蓋臉的問:"你給我說實話,衛鴻剛給我匯了十萬塊錢,他哪來的?你借錢給他了?"
魏霖打著哈欠,迷迷瞪瞪的說:"十萬塊錢有什麼呀,他拍咱們這片子片酬就不只十萬了,後期,宣傳,廣告,商品代言……"
"你他媽在哪個美人窩裏,趕緊滾去給我洗個臉再說話!"
魏霖嚇了一跳:"噓!你亂說什麼啊段導!我在老婆炕上哪!"
段寒之哼哼冷笑幾聲,說:"我管你在睡誰,醒了就好。衛鴻幾天前給我匯了十萬塊錢美金,他哪里來這麼多?是不是你借給他錢了?"
魏霖一聽十萬塊錢美金,一下子就嚇著了:"什麼?十萬塊?給你?"
"你他媽廢話,難道是給你不成!"
"哎呀我滴個媽哎!"魏霖說,"你別說啊段哥!他真把錢給你了!這小夥子對你還真是情深意重,我看你都不用猶豫了,直接跟了他吧!"
"……"段寒之溫柔的道:"滾你媽的。"
魏霖立刻坐正了,對著電話筒發誓,說段哥我絕對沒有背叛你,絕對沒有。我確實借錢給衛鴻了,但是沒借多少,我媳婦兒管家呢。再說當時我借錢給他的時候也不知道那錢真是給你的,他只說他有個朋友生病用錢,我知道你這會兒要開刀,但是你開刀用得著他給錢嗎?所以我只猜測了一下錢是不是借給你的,我真不知道他確實傾家蕩產的把錢都給你了啊。
段寒之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半晌,呼吸一聲聲的順著電流傳過來,聽不清楚。
"那小子當時說,他想湊個十萬塊錢美金,但是手邊不湊整,還差一些,問我能不能借他。我魏霖在這道上混久了,什麼人真什麼人不真一眼就看的出來,衛鴻這小子算是難得的一個忠厚人,他要是真有什麼困難,我能借也就借了。不過這幾天實在不湊巧,媳婦兒剛查過帳,手邊能動的也就那兩三萬,一起拿給他了。我估摸著如果他真想湊個整十萬美金,那應該還差不老少。"
段寒之的聲音聽起來陰晴不定:"那他怎麼辦了?"
"你聽我說啊,前天我碰見他了,你猜怎麼著?"魏霖頓了頓,好像他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好像是問一個娛樂圈大佬的妹妹借足了十萬,人家還是第一次見他面,連個欠條都沒打,直接就帶他去銀行當面把帳轉給他了。你說我在這圈子裏混了這麼多年,我怎麼就沒見過這樣的好事呢?"
段寒之微微的抽了口氣,說:"這怎麼可能,人姑娘白送他錢?別是攪進什麼亂七八糟的事裏去了吧。"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來著,"魏霖說,"不過我們都想錯了。那姑娘據說是想玩票,自己寫了個劇本,想導演成連續劇,但是劇本題材太冷了,註定沒啥前途,她喜歡的腕兒們都沒人願意演。據說那姑娘跟衛鴻聊了會兒天,覺得衛鴻特別適合演劇裏的一個角色,所以借錢的代價就是讓衛鴻陪她演這個劇,還是個男二號——這種事我真是第一次見到,喂段導,你見到過嗎?"
段寒之半晌都沒有答言。
"我前天見到他的時候,他在累得跟條狗似的準備這個劇呢,"魏霖呵呵的笑了起來,"等你開完了刀回來,我陪你一道看看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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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愛上了,咋地
衛鴻坐在劇組角落裏看劇本,眉頭緊緊皺著,深深的覺得奇怪。
這個劇本其實非常的根正苗紅——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整個劇從頭到尾,全是一幫子大老爺們兒打仗,一個女的都沒,連母蚊子都沒出現過。
現在的打仗片子大多數是抗日,但是這個劇呢,又不是抗日戰爭的背景。這個故事的背景完全是虛構的,連個原因交代都沒,主要就是說一隊中國特種兵跑到叢林當中去執行特殊任務,然後因為種種原因陷入了通訊斷絕、糧食耗盡、天氣惡劣的糟糕狀況中,故事圍繞著這群人如何在叢林中生存兩周直到獲救的經歷而展開,直到這一隊特種兵全部被轉移到醫院後結束。
沒有女主角,沒有感情戲,一群特種兵全都髒兮兮的,帶著他們漆黑沉重的重火力武器,臉上塗著油彩,濺著泥點,挖出樹根來吃,整個畫面就給人一種骯髒的感覺。
難怪這個劇沒有人願意演,這根本就不是捧演員上位的大製作偶像劇,看看這設定這造型,這是自毀形象的片子啊!
這個劇的編劇兼導演兼投資方是個年輕小姑娘,閨名容卿卿,算起來來頭真不小,是香港一家著名唱片公司股東家族的女兒,已經有錢到對錢完全沒概念的地步了。這小姑娘愛好非常古怪,把劇中演員的形象都拼命往邋遢裏整,跟一群叫花子演電視似的,她還高興得很。
衛鴻曾經跟她小心翼翼的建議:"容導,要不咱們加個女演員?來段感情戲什麼的?現在這圈子裏走紅的連續劇都得按照那個模式來,你這個題材好是好,但是就有點兒太新穎了,恐怕觀眾不買賬啊……"
"呸,你們內地的演員就是俗!"容卿卿頭也不抬的對著小鏡子描眼睫毛,冷笑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你懂什麼呀,我犯得著跟風去拍那些走紅的吃香的片子嗎?我缺錢還是缺名聲啊?就知道整那些幾角戀啊偶像劇啊,難怪你們內地的女藝人一個比一個還不上檔次,你們拍的片子我都不屑於看,真是浪費時間!"
"……"周圍幾個內地的男演員都忍不住要上前來理論,虧得衛鴻脾氣好,怔愣了一下之後,好聲好氣的問:"那容導,萬一這個片子虧得一塌糊塗,你也覺得沒關係?"
"怎麼了呀,你擔心我沒錢付你片酬?"容卿卿把小鏡子啪的一合,"放心,付不出片酬你那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別在那小家子氣,啊!一個個的還大男人呢,光長一張臉了,怎麼都跟南方小娘們兒似的?"
邊上幾個演員臉色都黑了,有個北方來的小夥子當時就要衝過來,被衛鴻趕緊攔下來:"哥們,別衝動,冷靜點!冷靜點啊哥們!"
容卿卿翻著她那刷得跟小刷子一樣的眼睫毛:"警告你啊!敢碰本小姐一根汗毛,我讓你去局子裏吃牢飯吃到飽!不信你試試!"說著留下趾高氣揚的一聲"哼",踩著那價值不菲的十釐米高跟鞋走遠了。
衛鴻拼命架著那北方小夥子:"冷靜點,別衝動啊,喂你們還不趕緊攔著他!跟一女人計較什麼呢喂!"
邊上趕緊跑來幾個演員把那哥們架住,七嘴八舌的勸解下來:"算了算了,香港娛樂圈裏人就是那德行,眼睛長在頭頂上。""對啊,咱們只管拍片賺錢,她愛虧本虧她的去!那幫假洋鬼子都有錢得很!"
"到底是拍過國際大片的,氣場心胸就是不一樣。"一個同事忍不住恭維衛鴻,邊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剛才有忍不住想教訓那女的了,要不是衛哥在那裏,我早就——!"
有人忍不住問:"衛哥,你說我們來拍這個片子也就罷了,本來我們就是票在北京的,能撈個角色就撈個角色。你說你一個年度最佳新人,又是上過大銀幕拍過國際影片的,幹嘛也來拍個小小的男二號呢?"
"是啊,衛哥你何苦來看這娘們兒的臉色!"
"就是啊就是啊!"
衛鴻苦笑,一個人默默的轉身,去角落那邊看劇本吃盒飯。
這些人不知道他欠了不少錢,零零碎碎的外債就有好幾萬,雖然魏霖不慌著要,但是衛鴻從小到大沒欠過人錢,一旦欠了就無時不刻輾轉反側的想著要還。
除此之外他還問容卿卿借了八九萬,這筆錢是他平生欠過的最大一筆,有這麼一筆債壓在他心頭上,他就必須忍著這個大小姐。
九十萬,衛鴻生下來到現在就沒見過這麼大一筆錢,結果沾手不到十分鐘,就全匯給段寒之了。
衛鴻以前沒操作過外匯,只知道用人民幣買美元,於是買的是現鈔,沒法匯去美國。如果想匯到美國段寒之的帳戶上,他就必須用現鈔換現匯。結果銀行規定外幣現鈔換現匯要縮水百分之二十,衛鴻這麼一算,光是中間損失掉的錢就夠他拼死拼活的再拍一部劇了。
段寒之還會回來嗎?
衛鴻完全不知道。
這段時間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誰,家在哪里,能往哪個方向前進。他渾渾噩噩的麻木的過日子,晚上睡不著,整夜整夜的開著燈,生怕自己睡著的時候段寒之會回來,然後自己有可能錯過他。早上起來的時候他一個人縮在床上,難過得想要掉眼淚,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鋪天蓋地的悲傷重重壓在他身上,讓他無法行走無法移動,幾乎要完全窒息過去。
譚亦為聽他說了整件事情經過,驚得幾乎背過氣去:"你傻了啊!段寒之潛規則了你,然後你被他捧紅,現在你們兩清了啊!兩部片酬的錢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幹嘛要給他?!"
衛鴻耷拉著腦袋,悶聲說:"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他做手術很危險,多一點錢就多一點保障。再說請個護工還要錢呢,尤其是在美國。"
"那你量力而行啊,你吃什麼吃傻了,傾家蕩產到處借債,換來美金匯給他?幹嘛非要匯十萬,匯五萬不行呢啊?你錢多了燒手是不是?!"
衛鴻痛苦的把臉埋進手掌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覺得吧,只要我有,我就得給他,不然我心裏難受,生怕他在美國出一點意外……"
"……你完蛋了,"譚亦為悲憫的盯著衛鴻,一個勁的搖頭歎氣,"哥們,你完蛋了——你愛上段寒之了。"
衛鴻猛地抬起頭,臉紅脖子粗:"愛愛愛愛愛,愛又怎麼啦!礙著你事啦!老子,老子偏要愛上他!咋地!"
"不咋地,"譚亦為傷感的遠目,"問題不是你有沒有愛上段寒之,而是段寒之他有沒有……愛上你。"
段寒之會愛上人嗎?就算純真呆傻如衛鴻,也不會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能在段寒之十幾歲出道的時候,他深深的、真真的愛上過關靖卓。但是此後呢,現在呢,他還愛他嗎?區區十幾年,連滄海桑田都來不及,他們兩個人之間就已經天翻地覆情分斷絕了。
段寒之他們那批混出頭的人,一個個都已經混成了妖精。他們披著漂亮光鮮保養優良的人皮,包裹著一顆百毒不侵油鹽不進的心,悠閒散漫流連人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衛鴻想,也許段寒之他看到我這樣,他會覺得很好玩很有趣也說不定。也許他會嗤之以鼻,也許他會覺得蠢到可笑,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還會是他跟朋友在酒桌上談論的笑話。
連我長什麼樣都忘記了,甚至連我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也許他只會記得曾經有個人,以近乎愚蠢的方式和軟弱的心,成就了一個愛上他的笑話。
圈子裏一個前輩製片人六十大壽,準備大辦宴席,很多人都收到了邀請——畢竟是名流聚集的場合,就算沒收到也有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
衛鴻和這個前輩製片人有過幾面之緣,雖然沒有過多交談,但是難為人家竟然還記得他,也送了一張請帖過來。衛鴻這段時間除了玩兒命拍戲之外就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本來不打算去的,但是那天劇組沒什麼事,如果呆在家裏的話他又怕自己觸景生情想起段寒之,於是也就勉強把自己打理了一下,開個破破爛爛的路虎車過去了。
壽宴地點在一座超五星級酒店舉辦,場面之盛大有點超過衛鴻的想像,馬路上隔老遠就開始堵車,酒店門口更是塞滿了名貴私家座駕。門童和保安滿頭大汗的調配停車位置,先來的先進停車場,越高級的車越早找到停車位,像衛鴻這輛又老又破舊的路虎根本就被擋在了外邊不讓進。
衛鴻拿了個PSP在車裏玩,等了大半個小時,好不容易裏邊空出來個停車位。他剛發動汽車過去,斜對角突然沖過來一輛賓利,刺啦一聲車胎刹住的尖利摩擦,硬生生把衛鴻這個停車位給占了。
"Shit!"衛鴻差點被蹭掉一塊車頭的漆,"誰他媽這麼沒公德啊!"
幸虧邊上一輛車正要開走,衛鴻趕緊倒車進去,這才算是輪上了一個停車位。
他從車裏下來,正好邊上那輛賓利的司機也正畢恭畢敬的打開車後門,鬱珍穿著香檳金色禮服長裙,燙著□浪捲髮,風情萬種的從車上走下來。
衛鴻天生對姑娘好脾氣,連容卿卿那樣的他都能忍,唯獨這個圈內人緣極好、八面玲瓏手腕高明的鬱珍,他一看到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衛鴻剛想掉頭就走,鬱珍笑著在後邊跟了一句:"什麼車呀,這麼破,酒店裏人怎麼允許它進來的?"
衛鴻皺起眉,但是沒出聲。鬱珍看他不答話,又沖著他掩唇而笑:"段寒之沒有付給你片酬嗎?還是段寒之走了,你就沒錢了?呵,早知道別跟他拍戲多好,也就你這種小龍套以為攀上他就攀上了一棵大樹,其實他呀就是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嘍!"
衛鴻面無表情的轉過身,一句話直中死穴:"——關靖卓到現在還不肯娶你?"
鬱珍臉色一變,很快站穩,咬牙冷笑:"你別說我,說說看你自己吧。現在還有人找你拍戲不?啊,我倒是聽說了,香港容家小小姐找你拍個冷門劇是吧?你是怎麼拿到這個角色的,嗯?"
衛鴻深吸一口氣。他覺得郁珍簡直是超脫了男人、女人、女博士之外的第四種生物,他身為一個男人覺得沒辦法與之溝通,所以他掉頭就走。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穿著黑色低胸束腰長裙、容光煥發豔光四射的容卿卿從邊上剛剛停下的一輛加長勞斯萊斯裏走下來,年輕美麗、妝容精緻的臉上帶著倨傲而高貴的笑容,看上去竟然跟段寒之、關烽他們那群人有著莫名的神似——那種表情都讓人恨不得往他們臉上扔臭雞蛋和爛番茄。
容卿卿輕輕推開她的眾多保鏢傭人,親熱的走上前來,一手一把挽住衛鴻的手,一手誇張的捂著她那塗著水紅色珠光璀璨唇彩的嘴,上上下下的打量鬱珍:"咦,這不是郁珍大姐嘛!哎呀前幾天才有個朋友跟我推薦你的片子,跟我說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看最有效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見著了真人!我說,郁珍大姐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出來抛頭露面,真是太辛苦了,關三少他對床伴兒也真不照顧!"
鬱珍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她剛剛把自己耳朵上那碩大的鑽石耳墜活活吞下去了,而且還恰好卡在了喉嚨口。
容卿卿親熱的轉過來:"衛鴻,你為什麼不告訴郁珍大姐你是怎麼拿到角色的?"
可憐的衛鴻已經在兩個女人的戰爭中暈頭轉向了:"為、為什麼?"
"哎呀你真壞!"容卿卿咯咯笑著打了衛鴻一下,開玩笑一般的動作,打死牛一樣的力氣,衛鴻當場就聽到了自己手臂骨骼上傳來的恐怖的哢嚓一聲。
"我呀自從看過段導的死鬥之後,就一直夢想著讓衛鴻來演我的戲。但是衛鴻他眼界高,我登門求了這麼多次,好不容易才讓他鬆口。郁珍大姐你說說,哪有他這樣不知道心疼女士的男人!我隔三差五的往他家跑,我容易嘛我!是吧衛鴻?"
衛鴻現在的表情就像是打美少女養成遊戲結果打出來個BL的結果——他徹底暈了。
容卿卿帶著跟段寒之一模一樣的尖酸、刻薄、惡毒、扭曲、變態、陰險、毒辣的笑容,把她那能隨時隨地噴出毒針的嘴轉向了鬱珍:"大姐呀,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可千萬別介意啊。你這身禮服跟我奶娘前幾天買了不喜歡又退回去的裙子好像,可別是同一件吧?大姐呀,人到了你這個年紀呢,最好穿穿黑色呀灰色呀這樣穩重點的顏色,實在不行珍珠白也不會出錯啊。我們容家的小姐從小就有老師專門指點穿衣打扮,你這樣的錯誤啊我們從來都不會犯。看,你那發帶是去年過時的款式吧?你沒有專門研究時尚潮流的助理來告訴你今年的FASHION
SHOW嗎?"
"……"郁珍張了好幾次口,但是就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裏一樣,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啦衛鴻,咱們走吧!"容卿卿趾高氣揚的拽著衛鴻,看上去像是挽著男伴的手,其實就是在拖大口袋的把衛鴻硬生生向遠處拖去,"你看現在都幾點了,要是遲到就太沒有禮貌了,說起來我們為什麼要在停車場裏耽誤這麼久啊?我剛才恍惚看見了一個穿我奶娘的過時裙子的女人,她是誰啊?好可怕喔!我要告訴我奶娘,回家把那個牌子那個顏色的裙子都扔掉!穿起來好顯胖喔,肚子大得就像懷了六個月的孩子一樣!……"
衛鴻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她確實懷了孩子沒錯。"
容卿卿轉過一個彎,瀟灑的把衛鴻一扔:"好了,現在本小姐心情爽了。"
"……"衛鴻默默平復著自己驚恐的心情。
容卿卿不高興了:"喂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很可怕嗎?你同情那個鬱珍嗎?喂拜託你認清楚自己!你是我的演員,是曾經被名導段寒之親手挑出來的新人,你將來是要大紅大紫稱王封神的!當然啦被我罵兩句就算了,你怎麼能被那個又老又醜的鬱珍罵?下次誰罵你你丫給我揍回去!聽見沒有!揍他丫的!"
你真的是香港名流世家的小姐嗎?你不是昨天還在片場拼命鄙視我們一幫大老爺們的腳臭和邋遢嗎?你不是說你很看不起內地演員並且號稱自己是整個劇組唯一的斯文人嗎嗎嗎嗎嗎嗎?
當你說"揍他丫"的時候,怎麼比那個流氓段寒之駡街還要順口呢?!
女人真是戰鬥力可怕的生物!衛鴻戰慄的抱著腦袋想。
35所有權置換
容卿卿的劇本拍攝速度非常快,一方面是因為衛鴻要演技有演技要勤奮有勤奮,很多鏡頭一次就過,不用重來;另一方面是這部劇很多鏡頭都很粗糙,不能和現在精工製作的偶像劇相比。
容卿卿歸根結底就沒想過要認真拍一個賺錢的片子,她只是想拍出來自己留著看,或者富家小姐之間送送人,播著玩。
自從劇情進展過半之後,容卿卿開始在片場放正式劇集給大家看,她那些閨蜜好友們也都隔三差五的造訪,一個個都開著小跑車,踩著小高跟,小裙子一套一套的,一晃一陣醉人的香風。
這些小姑娘們哪會看片子,只覺得容卿卿自己拍戲很酷很有型,把錢花在拍戲上比花在去巴黎掃貨上要有面子,所以都湊過來看,一邊看一邊咯咯嬌笑:"卿卿,你幹嘛把畫面搞得這麼髒,好噁心喔!"
"但是好新奇,喂你讓開一點,人家也要看啦!"
"卿卿,你上哪找來的這個男二號,好帥好養眼,快點介紹給我!"
容卿卿驕傲的揚起小下巴,向衛鴻那個方向點了點。劇組一輛道具裝甲車壞了,維修人員又吃午飯去了,衛鴻正打著赤膊,汗流浹背的躺在車盤底下修車。
他臉上的油彩還沒完全退去,精壯的臂膀上蹭著黑乎乎的機油,粗糙厚實、卻有種男人野蠻的性感。汗從毛刺刺的鬢角一滴滴流下去,快要流到眼睛的時候,被他隨手一把蹭掉,然後繼續專心致志的拿著個扳手搗鼓裝甲車底盤。
小姑娘們直愣愣看了半天,突然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好帥——!好帥好帥!"
"卿卿!快點介紹給人家啦!"
"好卑鄙喔,卿卿不要聽她的!她都有聯邦航空的小開陪著逛街了也!"
"我這就回去把那小開飛掉!……"
衛鴻似乎聽到奇怪的聲音,他抬起頭望過去,只看到遠處一幫子小姑娘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不知道討論什麼。
他把扳手遞還給邊上一個男演員:"剛才有人說什麼嗎?"
那哥們聳聳肩,接過扳手,遞給他一個鉗子:"不知道。這鬼天氣熱的,你別是幻聽了吧。"
衛鴻深深的覺得有可能。他抓過鉗子,重新一頭紮回了車底盤下。
容卿卿享受完了閨蜜們冒著粉紅泡泡的尖叫,慢條斯理的攤開手:"我倒是很想介紹給你們,但是他不是我的人,跟容家也沒關係,是我花十幾萬請來的哦。"
小姑娘們面面相覷,然後一個燙著精緻捲髮的高高舉起手:"如果我要請他陪我逛九龍,那要多少錢?"
"笨啦!不是錢的問題!"
捲髮小姑娘委屈的捂著頭:"卿卿你好凶……那是什麼問題嘛!"
"什麼問題你都不應該問我,他不是我的人啦。我跟你們說,那個人有主的,是我從別人手裏挖過來的,你們要借人,有膽就去問他的主人啦!凶不死你們!"
小姑娘們七嘴八舌的叫嚷:"不要賣關子,快點說是誰!""誰能比你還凶!""就是嘛就是嘛!"
容卿卿撇撇嘴巴,矜持的一揚頭:"說了你們還不信,那個人啊——是段寒之!"
小姑娘們一下子就張大嘴巴靜下來了。
對於她們這些富家千金名門淑媛來說,囉囉嗦嗦的奶娘是可怕的,嚴苛肅穆的禮儀老師是可怕的,挑剔並且神經質的家族貴婦人也是可怕的——但是所有這些恐懼加在一起,都沒有兩個可惡的、刻薄的、變態的男人給她們帶來的壓力大。
一個是關家現任掌門人關烽,一個是國際名導段寒之。
這兩人的名字經常被她們那紮著小圓髮髻、神情嚴肅刻板、套在黑色無趣裙子裏的禮儀老師提起,並且總是當做淑女應該模仿的典範。他們仿佛無機質玻璃一樣透明含蓄的微笑,他們衣襟上芬芳典雅成熟韻致的香水,他們走路時優雅沉穩又氣場強大的步伐,他們可以在幾國語言中自由切換的純熟談吐——甚至他們不知道經受過多少次痛苦的洗禮和磨礪,就仿佛白紙一樣蒼白透明、全無血色的皮膚。
她們都曾經在禮儀老師的指導下痛苦難當,但是她們又都忍不住,偷偷模仿過段寒之抽煙時性感的姿態,和夾著男士薄荷煙的細長的手指。
——如果這兩個該死的精緻範本繼續昂貴和完美下去,那也就罷了,最多在這些花季少女的心裏留下有關於禮儀課程的陰影。
然而問題是,當這些女孩子瞞著奶娘和老師,偷偷跑去風月場所見識喝酒的時候,她們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在老師們口中無比成功無比完美的關烽和段寒之二人,以一種糜爛墮落、撩人無比的姿態混跡在一幫俊男美女之中,互相假惺惺的撩撥著對方,你完全分不清他們兩人的笑容哪一個更賤,哪一個更想讓人用臭雞蛋和爛番茄砸到他臉上。
太賤了——這是這些深受荼毒的小姑娘們的一致感受。
——但是這該死的男人們,也太性感太誘惑了!
衛鴻不知道自己在這些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已經由一個讓人垂涎萬丈的大帥哥變成了"那個該死的可怕的段寒之的所有物"。他只是奇怪,那些小姑娘們臨走時看他的眼神為什麼那樣悲傷,那樣遺憾,那樣淒然。
衛鴻一回頭,容卿卿眉飛色舞的走過來:"我為我即將上映的電視連續劇爭取到了第一批觀眾。"
"……她們?"衛鴻困惑的問。
容卿卿意味深長的拍著衛鴻的肩,眼中精光直射:"衛鴻啊~~"
"啊?是!"
"下一集可能需要你多露一點,打個赤膊,穿個短褲什麼的,必要的時候真空上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喲~~!"
衛鴻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而容卿卿則仰天長笑,蕩漾而得意的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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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時速一百五
酒吧裏氣氛已經漸漸開始曖昧,張大偉帶著他剛剛認識的小調酒師滾到了沙發的角落裏,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讓人臉紅心跳的呻吟喘息聲。
這鬼佬一開始是不願意出來的,他在家裏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段寒之一通電話吵醒,聲音低沉語調頹唐,問:"David,如果你正準備甩掉的前情人突然傾家蕩產負債累累的送了你十萬美金,你會怎麼樣?"
大偉?張同志生活在美帝國主義的星條旗下,陶醉在拜金主義資本主義的腐化香風中,深深的、堅決的、從無動搖的站在不婚主義、AA主義的陣營裏,連跟床伴出去吃頓飯付賬都你一半我一半,所以他壓根不理解段寒之話裏是什麼意思。
"What?段,你說什麼?你的前情人送給你十萬美金?你沒搞錯吧,不要你還嗎?"
"我想是這樣的,而且這十萬塊好像是他的全部資產。"
"哈哈哈段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怎麼可能呢,你一定是夢遊了哈哈哈哈哈哈……現在請你放下電話轉身上床,繼續去做你美妙的春夢吧!"
"……我是認真的=皿="
"不你不是認真的,這不可能。如果我愛你愛慘了,說不定我會把我全部資產的二分之一送給你,但是絕對不可能是全部——什麼,你剛才說是前情人?不是現任的?"
"不是。"
"已經被你拋棄了?"
"……你他媽說話不要這麼直白……"
"媽媽咪啊!"大偉?張同志誇張的撫著自己胸口,做出一副受到了極大驚嚇的樣子,"連真神都不會這麼愛他的子民吧!你一定是在編劇本,你想超越羅密歐與茱麗葉是不是?不要告訴我這是真的,我要去睡覺了,我現在就去睡覺了!"
"……David,我心情很不好,陪我去喝一杯。"
"不,我拒絕!"
"二十分鐘後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受到刺激了,我要去睡覺!"
"……聽著,張大偉同志,"段寒之沉默了一下,"如果你現在去睡覺的話,我就去你家,讓你永遠都不能再醒來。"
革命的張大偉同志被血腥的反動派段寒之殘忍鎮壓,並綁架至資本主義慣犯窩點——他們常去一夜銷魂的某地下酒吧。結果革命的張大偉同志一進大門立刻叛變,急吼吼的勾搭了小調酒師,一同共赴巫山。
段寒之情緒明顯低落,不知不覺的喝了幾杯酒,感覺究竟有點沖腦了,那燥熱勉強把心裏的壓抑打下去幾分。
這酒吧相似的場景讓他想起自己當初見到衛鴻的時候,那小子就像個大面袋子似的一下子撲過來,差點當場撞掉了他的兩顆牙。從那個時候開始起衛鴻就有點呆,憨憨的,跟在他屁股後邊轉,一邊轉還一邊拼命的沖他搖尾巴。
很多藝人在出道前是一個樣,出道後是另一個樣,等到成名大紅之後,就不成人樣了。段寒之捧過不少男星,知道很多人都是表皮風光,內裏爛得一塌糊塗,為了討好大製作、討好名導演,面子裏子都可以不要,連祖宗十八代都能拿來當踏腳石踩。
段寒之原本想,如果衛鴻也是那樣的人,那他扶持衛鴻到成名也就算了。之後一拍兩散各自拜拜,他潛規歸潛規則,但是他也仁至義盡了。
但是衛鴻不是。
衛鴻沒成名前,鞍前馬後圍著他轉,高高興興的搖著尾巴伺候他,有事沒事就撲到他身上蹭兩下,打都打不走。成名以後,衛鴻還是整天忙忙碌碌的繞著他,有時段寒之嫌煩把他一腳踢開,他還會委屈的嗷嗚兩聲,再灰頭土臉的跑回來,蹭蹭段寒之的臉。
他是真愛我,段寒之想。
老子活這麼大,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小崽子掏心掏肺的愛我。
喝了幾杯酒,段寒之隱約有點上臉,準備回去睡覺。他來的時候是張大偉開了輛小跑車接他,走的時候張大偉同志正跟小調酒師大戰正酣,段寒之於是瞥了這個沒節操的小鬼佬一眼,直接拿了鑰匙開車走人。
這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三點,市區街道上三三兩兩都是喝高了準備回家的年輕人,開車出了市區上了高速,幾乎一輛車都沒有。
夜風中空曠的高速公路,格外引發人風馳電掣的欲望。
男人骨子裏其實都有種對於速度的淩駕欲,段寒之年輕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開快車,他還曾經因為屢次超速而被開罰單,甚至在香港被判入獄倆星期,最後是圈內通吃黑白道的朋友趕緊把身嬌肉貴的段大導從監獄里弄了出來,換成華強替他進去蹲了半個月。
華強出來以後,以為段寒之能有所教訓,誰知道他仍然醉酒駕車、闖紅燈超速,一點不見收斂。他開快車還挺有風格,專門趁深夜上高速的時候開,製造車禍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是電子眼卻一抓一個准。
在段寒之這個超速駕駛的壞毛病徹底改掉之前,華強替他進過好幾次看守所,連執照都被吊銷了一次。
段寒之酒勁一下一下的沖著頭,剛才好不容易被壓制住的煩悶順著酒精捲土重來,他只覺得連心臟都在嘣嘣直跳。
順手打開音響,竟然還是早幾年的全金屬狂潮,雖然沒想到張大偉那廝還挺懷舊,但是節奏強烈曲調昂揚,段寒之順手就給開到了最大聲。
刹那間賓士小跑車在夜色中化作一道銀色的閃電,全金屬狂潮的巨大電子音轟然作響。段寒之眼睛緊緊的盯著前車窗,打著方向盤的手指發抖,脈搏一下一下飛快的衝擊著血管,幾乎整個手背上都要爆出青筋。
時速一百……一百一……
車速越來越快,一百二,一百三……
停下,應該停下了!
段寒之心裏模模糊糊的閃過這個念頭,但是一下子就被一個猛烈轉彎拋飛出了腦海。
他意識到太快了,想踩刹車,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身體知覺。
一切都只發生在刹那間。一輛越線駕駛的HONDA突然從側邊切過來,那零點一秒之間段寒之甚至看見了對方車裏幾個醉醺醺打鬧著的美國年輕人。
他想踩刹車,但是腳一下子竟然完全沒法踩下去。
很難說段寒之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到底感受到了什麼,拍了十幾年電影,這是他第一次那樣親身感受到什麼叫做慢動作重播。他看到那輛越線的HONDA漸漸接近,他看到那幾個年輕人在車裏哈哈大笑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兩輛車即將相撞,連一釐米一毫米的接近都感受得到。
他的時速是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時,而對方不少於一百二。
一旦相撞,車毀人亡!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車胎猛烈摩擦地面導致的尖利刺耳的刹車聲傳出很遠很遠。緊接著一聲巨大的轟鳴,因為相撞導致的震顫猛烈搖晃著高速公路的鋼鐵扶欄。賓士小跑車的車頭深深鑲嵌進了護欄中,半個車身扭曲變形,幾乎整個擰成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危險形狀。
在相撞的前一刹那,幾個在車裏拿著啤酒乾杯的年輕人都猛地反應過來,然後眼睜睜的看著那輛小跑車急速踩刹車,因為速度過快刹不住,導致方向扭轉,一頭撞到路邊上。這一切就像個慢動作的噩夢,他們先是鴉雀無聲,然後猛地尖叫起來:"撞車了!"
"上帝啊!打救護車!"
"救命!救命!"
……
在昏迷過去的刹那間,段寒之的眼睛還殘留著一點光感。他隱約看見那幾個美國年輕人跳下車,向他的方向狂奔過來,還有人在拼命掏出手機打電話。
但是他什麼都做不了。在相撞的刹那間氣囊猛地彈出來,以巨大的力道把他緊緊反彈在椅背後,形成了一個緩衝的保護膜。問題的關鍵在於,不知道哪個汽車零件突刺出來刺穿了他的腹部,這個保護膜讓他無法移動,甚至連抬手堵住出血口都做不到。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熱量被汩汩流出的鮮血帶走,慢慢的發冷,連最後一點溫度都無法保留。
段寒之閉上眼,奇異的是他心裏十分平靜,沒有一點痛苦或悲傷。在那平靜之中稍稍有些淡淡的遺憾,他想起衛鴻溫暖的手,還有他們曾經充滿溫情的緊緊相擁。
……三十年人生須臾而過,榮華富貴過眼雲煙,功名利祿轉瞬散盡。他最後留在腦海中的,竟然是那天臨走時回頭一望,衛鴻溫柔的微笑的臉。
關靖卓連趕著幾場會議要開,中途在辦公室裏桌上俯著小憩,突然就像是被電打了一樣,猛地一個激靈坐起身。
一陣難言的心悸緊緊攫住了他,完全沒有來由,就這麼突然而然的一下子心臟狂跳,難言的悲傷和絕望。
窗外還是正午陽光,金黃燦爛,關靖卓坐在大落地窗辦公室裏,卻像是突然被整個泡在水中,刹那間有了窒息的感覺。就像是氧氣漸漸流失一樣,生命中什麼東西被抽絲剝繭的一點點抽走,而他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了?"鬱珍關心的問。
"……沒什麼。"關靖卓淡淡的道,也不再看她,頭也不回的轉向了電腦。
37肉骨頭危機
關靖卓的訂婚典禮一再拖後,最後終於定在了星期六。衛鴻受到請帖的時候還以為那送帖子的送錯了,關靖卓在道上揚言要揍他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難道他是打算把自己騙去宰了,婚禮上烤肉排?
事實證明衛鴻是多慮。請帖後龍飛鳳舞的簽著聯繫人的名字,竟然是關烽親筆。
關烽對衛鴻的態度算是相當不錯的,前些日子還特地幫他聯繫了一個廣告一個代言,並且誠懇的請他又在牛皮硬殼小本本上簽了個名……不過鑒於【偽?關烽段寒之酒店開房一夜銷魂】事件,衛鴻面對關烽的時候總覺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一隻守在狗窩門前,對著疑似入侵者發出嗚嗚低吼的大狗。
雖然這個疑似入侵者經常手裏提著狗罐頭,但是他的目標很可能是自己窩裏藏著的那塊鮮美無比、舉世無雙的肉骨頭啊。
衛鴻心想,雖然是關烽出面邀請,但是如果自己出現在訂婚典禮上,說不定能當場把關靖卓氣得背過氣去。
為了不讓關靖卓認為自己是故意去挑場子搶新娘(喂!)的,他特地找出段寒之親自幫他參考挑選的一套深黑色禮服西裝,三千多鎊的阿瑪尼,配橙棕色銀條領帶、錚亮的黑色皮鞋,正正式式人模狗樣的過去了。臨出門前他還特地往毛刺刺的短髮上噴了定型水,一根根頭髮向上豎起,很有點新潮時尚的感覺。
關家三少爺據說是定了去巴黎在關烽的私家別墅辦正式婚禮,所以這個訂婚儀式就是在國內的最正式的典禮了。酒店特地讓出了整整一個三層,一個巨大無比的花園天臺上擠滿了時尚雜誌的記者,八方來賓衣香鬢影,穿梭在光滑仿佛鏡面一樣的大理石地板上。只要抬頭向天花板望去,就可以看見一座恢弘堂皇的水晶大吊燈幾乎覆蓋了你整個視野,體積大概有普通酒店半個樓層那樣大——據說那是這座酒店老闆的多年珍藏,在業內相當引以為傲。
鬱珍在圈子裏一向很會做人,會說話,會討巧,就算是媒體緣都比淩厲刻薄的段寒之要好上很多。今天是她終於風風光光加進嫁進豪門的好日子,很多圈子裏的狐朋狗友都來祝賀,不論真心不真心,這一片看過去俊男美女星光燦爛,也是挺耀眼的。
衛鴻一點沒有自己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明星了的自覺,只顧一路左看右看,研究那純銀餐具研究了半天。
邊上有個時尚雜誌的記者,看這年輕人穿衣品味相當不俗,就舉起相機拍了幾張照。
衛鴻被閃光耀了下眼睛,立刻回頭望去。
那記者笑著點點頭。
衛鴻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不過他已經對鎂光燈十分習慣了,也就沒有大驚小怪,只默默的往嘴裏填了個蝦仁,一邊吃一邊走了。
那記者嘖嘖有聲,回頭對同行說:"這個衛鴻沒什麼話題,我以前也沒注意過他。誰知道今天當面一看,這人倒是挺有點大神的范兒,不驚不乍的,怪不得段寒之願意花大力氣捧他。"
同行點點頭:"不過據說沒什麼朋黨,也不見他參合小圈子。"
"你懂什麼呀,人家早就攀上段寒之那棵大樹了,不是說還陪著逛了幾次街嗎?你以為段寒之隨便讓人陪逛街的?就那一個國際名導,夠他吃十年的了。"
兩個記者互看一眼,深以為有理。他們都是圈子裏混成了人精的那一批人,看過很多凡人披上明星的光環,也看過很多明星隕落再無聲息,都練成了比蛇還毒的眼睛。
衛鴻這小子要紅,已經是勢不可擋的事了。圈子裏就是這種人能紅,說實力吧也有,說長相吧也不難看,說低調吧也挺低調,關鍵還有人願意捧他。這麼多因素綜合起來,每一樣都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加上一點點運氣,這才能紅。
衛鴻對那兩個記者的喟歎沒什麼感覺,他一路走一路看,看到關烽在兩個助理的陪同下站在後臺,就走過去打了聲招呼:"關大公子。"
Hellen正踩著十二釐米的高跟鞋飛簷走壁神出鬼沒,不一會兒就從四次元空間裏變出一大堆贈送來賓的小禮物;Jason正身手閃電一般的給關烽整理儀容,一手幫關烽換上藍寶石領帶夾,一手往他臉上噴活性生物細胞水和保濕噴霧,同時一邊扯過紙巾擦拭關烽因為來不及敷粉而顯得皮膚顏色過於蒼白的雙手。在做這一切的同時,他還在不停的吩咐工作人員:"把來賓名單拿給大少爺過目,順便從酒店餐廳order三個大杯latte上來——給大少爺的要足夠weak,
shot一次就可以了。"
然後他一抬頭,看到衛鴻,立刻展開一個愉快的笑容:"衛先生也來一杯?我可以讓他們幫你一起帶上來。"
"……"衛鴻說:"不了,你身後那哥們已經要癱了。"
Jason一邊飛快的幫關烽噴頭發,一邊毫不在意的微笑:"沒關係的,我相信這些工作人員都足夠耐操。"
"……"
關烽一動不動的站著,任憑Jason在他身上出手如電,眼睛一目十行的盯著Hellen高舉雙手遞到他面前的酒水單,頭也不抬的問衛鴻:"段寒之的手術情況你有沒有打聽過?"
衛鴻頓時萎了,垂頭喪氣的說:"沒有。"
"去打聽啊。"
"……不要。"
"不要指望我,我是沒有八卦提供給你的。"
"……"
Jsaon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用男士唇膏把關烽過於削薄蒼白的唇畫出個大概的血色,然後關烽轉過身,用力拍了拍衛鴻的肩。
"Come on,我很看好你。"關烽說,"去打聽段寒之的手術情況,當然更重要是八卦——完了以後來彙報給我。"
"……"衛鴻默默的注視著他。
"我最近很忙啊,"關烽優雅的攤開手,"都沒什麼時間打聽。很寂寞啊。"
"……"
衛鴻正準備低下頭默默的轉身走掉,突然手機震動起來,是譚亦為。
他接起來電話:"喂譚子,幹嘛呢?我現在有事,你稍微……"
譚亦為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一開始有點驚訝,接著就轉變為了沉痛:"啊?你知道了?……也難怪,段導跟你交情不錯,這種事你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才對。"
衛鴻的舌頭打結了:"你,你說什麼?什麼事第一個知道?"
"啊,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你在準備簽證嗎?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衛鴻啊我跟你說,雖然哥們也比較困難,但是咱們這麼多年的兄弟了,你要幫忙的儘管說!段導他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衛鴻飛快的打斷了他,"到底怎麼回事?段寒之怎麼了?我幹什麼要辦簽證?"
"哎?你不知道?"
"廢話,哥們我在關靖卓的婚禮上呢!"
"哎呀!"譚亦為急了,"你還婚禮個頭啊,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剛剛出來的緊急號外,國際名導段寒之在美國療養期間,深夜酒醉飆車失事,撞在了高速公路護欄上,造成內臟大面積破裂,現在還不知道生死怎樣呢!就昨天下午出的事!"
關烽剛要走出化妝間的門,突然腳步頓住了。
衛鴻刹那間只覺得兩手冰涼,手機幾乎要從手上滑落下去:"譚……譚子,你開玩笑的吧?"
"你他媽拿這種事開玩笑啊,報紙上都寫了哪!剛剛發行的號外,今天早上才從美國傳來的消息,我報社朋友剛剛才打電話來說的!"
"那什、什麼破裂?活、活著沒?沒事、沒事吧?"衛鴻的腦子和舌頭都一起不好使了,"現在在哪里?在哪里?"
"我怎麼知道啊,你等等哦。"電話那邊傳來一陣翻找紙張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譚亦為的聲音再次傳過來,"哦,是這個:美國紐約聖維斯萊特醫院,就是段導原定去做肝臟移植手術的那一家。"
衛鴻把手機啪的一合,起身就向外跑。
關烽一把拉住他,一揚下巴,Hellen立刻轉頭對人吩咐:"現在立刻去大使館幫衛先生申請臨時入境簽證,根據簽證定最早的機票。大少爺在美國有幾個朋友,打電話請他們幫忙注意一下情況,醫院那邊也適當關照一下。"
關烽扶住衛鴻:"你沒事吧?"
衛鴻臉色難看,只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沒事的,如果真的情況非常不妙,美國那邊根本來不及傳回來消息,因為連搶救的餘地都沒有了。現在報紙還來得及印號外,就說明還在搶救,會有很多人時刻關注這個事怎麼發展的。"
關烽看了看衛鴻的臉色,大概實在是太難看了,以至於他極為少見的萌發了一點惻隱之心:"我跟你說啊衛鴻,你還年輕,段寒之他該吃的都吃了該喝的都喝了,該玩的都玩了該見識的都見識了,這一輩子不說大富大貴,好歹人上人是做到了。我們前幾年聊天的時候他就說過,現在死了也未必就不值。所以他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你也別太為他傷心,他那都是命。"
衛鴻一把把關烽的手揮下去,喘著粗氣紅著眼睛:"別說了。"
關烽默然的站起身,對Jason吩咐:"開個房間給他讓他冷靜一下。簽證什麼的,用我的名義給他擔保。"
Jason點點頭,剛上去拉住衛鴻,突然化妝間的門開了。
關靖卓走進來:"大哥,外邊市政府王秘……"他猛地頓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衛鴻,又看了看周圍人異樣的眼神:"發生什麼事了?"
Jason剛張開嘴,突然關烽冷淡的打斷了他:"不,什麼事都沒有。"
關靖卓狐疑的看著他們:"到底怎麼了?他為什麼在這裏?"
"他是我邀請來的客人。"
關靖卓哼了一聲,顯然是對關烽的這個決定非常不滿:"那段寒之也來了?"
關烽不動聲色的說:"沒有。你進來是幹什麼?外邊誰來了?"
關靖卓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原因:"哦,市政府來了人,你抽空過去打聲招呼,我就是說這個。"
"我知道了,"關烽冷淡的點點頭,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聲調吩咐Hellen,說:"帶三少去休息室準備儀式,馬上我也會過去,你們先走。"
忠心耿耿的高跟鞋女殺手Hellen立刻點點頭,禮貌而飛快的拉起關靖卓往外走去。關靖卓雖然對衛鴻為什麼會出現在關烽的化粧室這一點非常不滿,但是眼下訂婚儀式非常繁複,他也沒心思多糾纏這個,逕自就這麼出去了。
"聽著,"關烽慢條斯理的扶了扶領帶,用眼梢環視了周圍一圈,"在這裏的任何人都不准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三少爺,任何人都不准。一個字都不行。如果三少爺知道了哪怕一個標點符號,你們全部——下星期一就不用來上班了。"
被他目光掃視到或沒掃視到的所有人都紛紛低下頭,真正鴉雀無聲。
關烽滿意了。他推開門,步伐十分優雅十分穩當、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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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訂婚典禮
訂婚典禮在現場樂隊齊聲演奏的婚禮進行曲中緩緩開幕。
兩扇巨大的主門轟然開啟,從門口鋪下的紅地毯一路延伸到前臺,橫貫整個大廳。來賓們紛紛從兩邊的餐桌邊站起身,花童們大把大把的撒著花瓣,空氣中彌漫著名貴香水、胭脂水粉、各色花香的醉人氣息。
鬱珍穿著珍珠白色露背及地禮服長裙,披著同款面紗,長長的群倨上綴滿了珍珠,兩個花童一左一右捧著她的裙角。
她笑容滿面,眼神洋溢著驕傲和幸福,看上去非常的容光煥發。如果仔細看的話她小腹已經凸出了線條,連故意做寬做大的禮服長裙都擋不住了。
與之相比,關靖卓反而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一身中規中矩的阿瑪尼修身西服,面沉如水的站在鬱珍身邊,看不出是因為過於喜悅反而顯不出表情、還是因為大家風範而顯得過度彬彬有禮。
在前臺的主座兩邊,最靠近紅地毯的地方,分別坐著新郎新娘的兩家人。郁珍那邊的親戚沒來多少,關家倒是出席得很全,首席上坐著關老太太,然後按順位排下來是關烽、關銳、一個不過兩三歲大坐在嬰兒位上的小女孩、幾個關家堂兄堂弟。
關老太太精神少見的旺盛,穿得也非常正式,手兩邊站著她的保姆護士等。關烽因為是剛剛從化粧室裏出來,臉上的妝還非常的新鮮,漂亮幽深的黑色瞳孔在水晶大吊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璀璨深邃,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不過臉色終於顯得好看多了。
關銳坐在關烽身邊,一身銀灰色真絲柔光修身旗袍,柔黑的長髮在腦後挽了一個比較正式的宴會髮髻,儀態萬方高雅無比的微笑著。雖然她和關老太太不和的傳聞已經不再是什麼秘密,雖然餐桌邊小小一方天地的氣氛已經被關烽左右手的這兩個女人搞得脆弱無比,但是總算在記者們的鎂光燈下,還是大體上過得去的。
唯一比較惹人眼球的是關銳身邊那個小女孩。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很難看出五官,這個小姑娘卻及其的粉白剔透,眉眼唇鼻無一不精緻無比,儼然是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小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小孩的情態眼神,雖然生得非常好看,她神情卻及其的呆滯,只知道木木的坐在那裏。外界的聲音、氣氛、色彩對她來說好像都是透明的,她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像個小小的白玉美人一樣端放在那裏。
關家的座次順序是很講究的,嚴格按照長幼輩分、權力大小來安排。關老太太雖然不掌權,但是畢竟是老祖宗,所以排在關烽前邊;關銳是臺面上的第一把手,座次緊挨著關烽;然而這個兩三歲的小姑娘,直接越過了關家眾多掌權不掌權的堂兄弟們、分支旁系們,列到了第四位。
關烽的助手Hellen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拭去小女孩嘴角邊流出來的一點口水,"婕婕,不要吃手。"
關婕黑白分明、水晶一樣的杏眼轉動了一下,然後又呆呆的頓住了。
Hellen歎了口氣,認命的繼續擦拭關婕細嫩的小嘴。
關烽親生的唯一女兒,百分之百完美繼承了父母的五官外貌,整個家族血脈最正統、身份最高貴的小孩,一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勺的小公主——卻是個天生的自閉症。
兩歲多了,沒有開口說過話。連哭的聲音都是平平的,沒有音調起伏,沒有感情,沒有悲喜。
關烽一直帶她在自己身邊撫養,但是也沒有特意要改善這種情況的意思。如果有一天關烽死了,他身後有三分之一的遺產會直接交到這個木呆呆的弱智兒名下。她會有錢得足以天天拿鑽石粉末洗澡——不過也許她根本分不清鑽石和泥土的區別。
關烽接了個電話,低頭嗯了幾聲:"我已經知道過了……在三少去法國正式結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告訴他半個字。"
他合上手機,關老太太一眼瞟過來:"什麼事啊,藏著瞞著的?"
關銳也看了過去。
"段寒之在美國出車禍了。"關烽沒有看她們,而是目視前方、神情平淡,就好像在說"這個牡蠣很新鮮啊"一樣正常。
關銳臉色微微一變:"那是不應該告訴靖卓。"
關老太太諷刺的哼了一聲:"哪天出不好,非搞在訂婚典禮上出,是不是真的啊?"
"剛才打電話來的是報社的朋友。"
"……訂了婚還這麼多妖蛾子的事,真是把我們家的臉面都丟盡了。"關老太太輕飄飄的瞥了關銳一眼,"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
關銳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掩唇一笑:"造孽?大概是我那未曾謀面的爹吧。"
關老太太險些拍桌子,幸虧是在人前,硬生生忍下來,臉色卻一陣青一陣白:"我跟關烽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給我閉嘴!"
就在這個時候,關靖卓和鬱珍已經走完了紅地毯,端著酒杯來到親友主座前,來向關家的長輩敬酒。關老太太一看郁珍,當時就伸出手,邊上的助理立刻扶她站起來。
鬱珍受寵若驚:"伯母,你這是……"
關老太太打斷了她,語氣竟然十分和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我叫伯母嗎?"
鬱珍不由得又驚又喜,試探著輕輕道:"——媽?"
關老太太立刻拉住她,感慨萬千的答應了一聲:"哎!"
鬱珍心下狂跳,雖然臉上還撐得住,心裏其實已經狂喜到難以自已了。
她早就聽說,關老太太在當夫人的時候,只生了關烽一個獨子,所以關烽正統繼承人的地位堅固無比、不可動搖。關銳、關靖卓以及一些其他兄弟姐妹,都是關父在外邊跟情婦生的,有回了關家的,也有關家不承認的。
她知道關銳、關靖卓都跟關老太太十分的不合,所以她自己也沒想過會得到這個未來婆婆的歡心。誰知道訂婚典禮上,關老太太竟然如此給她面子,她不由得笑著向關靖卓深深看了一眼。
關靖卓卻站在一邊,神情不溫不火,好像人站在這裏,卻已經神遊天外了。
接下來就是鬱珍一一向關家其他人打招呼。關烽蹺著腿坐著,只點了點頭,臉色蒼白面沉如水,就像一座價值千金的、稍微動一動就要出毛病的鑽石雕刻;關銳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完全沒有到達眼底,也像面皮神經受到牽制以至於只能皮笑肉不笑一般。
關家其他人則好打發多了——關婕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說過話,也沒有過表情,所以被直接忽略了;其他堂兄弟們都知道自己美沒什麼關係,跟關靖卓關係好的,喝兩杯酒,說兩句祝詞;關係一般的,也就點個頭過去了。
關靖卓心不在焉的被司儀拉到前臺去說話,他也說不出來什麼,雖然關烽之前給過他底稿,但是此時此刻站在這麼多人面前,那些期待的喜慶的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箭一樣淩空射來,他頭腦裏一片空白。
關靖卓深吸了一口氣,口不對心的笑了笑,說:"十分感謝大家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我的訂婚典禮……"
他在人群中迅速的逡巡了一圈,沒有看到段寒之。
也沒有看到衛鴻。
也許他們是提前一起走了,也許段寒之根本不想露面。
關靖卓突然覺得這就是一場夢,一場做了十年的噩夢。連環重疊,循環往復,滿滿的覆蓋了他的一生。
"……我的話完了。"關靖卓沉默下來,半晌才加上一句:"——謝謝大家。"
他感覺到關烽嚴厲的一瞥,其中包含著多少警告意味,刹那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關靖卓沉默著走下前臺,轉身向休息室走去。
突然賓客中一個人擠過來,擋住了前邊的路。關靖卓抬眼一看,看清楚來人是誰,突然面色微微一變。
那人看上去也是風塵僕僕,非常狼狽,直接就湊過來俯在關靖卓耳邊,輕輕的道:"段導昨天在美國出車禍了,剛剛的消息,報紙也才出來。"
關靖卓一下子整個身體感覺都沒了,就像是整個人被浸到了冰水裏。
"情況非常嚴重,已經搶救了二十四個小時,整個肝臟被刺穿了。本來好像是肝部衰弱,去美國做肝移植的,昨天據說是酒後駕駛,高速公路上翻車了。"
關靖卓張了張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現在在哪里?"
"美國紐約聖維斯萊特醫院。"
"還……"
"還在搶救期,醫生說完全無法預測手術結果。"
關靖卓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裏,聲音幾乎變了調:"什麼時候手術結束?"
"……"來人沉默了一下,"醫生說,隨時有可能結束。"
也就是說隨時有可能血壓驟降,心臟停跳,搶救無效,手術結束。
關靖卓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然後突然把身上禮服外套一脫,轉身拔腿就走。
鬱珍正和一圈朋友說話,見關靖卓走過來,忙一把拉住他:"靖卓,怎麼了?"
關靖卓猛地甩開她,動作之大,讓鬱珍差點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靖卓!"
"關靖卓!"關銳霍然起身,"你上哪兒去?!"
關靖卓充耳不聞,腳步不停,臉色極度的可怕,幾乎都稱得上是猙獰了。關銳叫他他也完全不理睬,只悶頭往外走。
"這,這是怎麼回事?"關老太太一看情況不對,立刻顫顫巍巍的吩咐手下:"還不快去攔住他!"
然而關靖卓根本沒把關老太太那幾個隨從放在眼裏,直接一把推開,拔腿就走。關老太太氣得沒辦法,跟關烽罵道:"都怪你!這叫什麼事,他要上哪去?!"
關烽正閉目養神,聞言只慢慢睜開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微微皺著細細的眉,一句話也不說。
關銳也有些急了,十釐米鑽光高跟鞋踩在鏡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幾步沖上去按住關靖卓,沉聲喝道:"你上哪兒去,你幹什麼!這婚你還結不結了?!"
關靖卓盯著她,眼神非常的可怕,關銳禁不住皺眉。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關靖卓聲音沙啞的問她,"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個呢是不是?"
關銳無法作答,只得去看關烽:"誰告訴他的!"
關烽一直在閉目養神,也根本沒有注意,只是眉心蹙得更緊了。
"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就在今天,有可能在他死去的這一天,我竟然在跟別人結婚……"
關靖卓是真崩潰了,他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沙啞尖利、殘忍而痛苦,帶著血粼粼的味道,"我沒法結婚。老子他媽不結了!你們誰他媽愛結誰結去吧!"
他拔腿和關銳擦肩而過,關銳根本來不及稍作阻攔。
就在這個時候,關烽緩緩抬眼盯著關靖卓,不緊不慢、平平淡淡的吩咐:"他願意走就讓他走吧。"
關靖卓一頓,轉過頭來。
關老太太厲聲道:"阿烽!"
"他今天從我關家的大門走出去,以後就再也不用回來了。"關烽唇角挑起一點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卻極端殘忍、極端辛辣,"——我們家,就當從來沒有過關靖卓這個人。"
39拋家棄族
關靖卓背對著門,僵立在那裏,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就是小茶水廳裏,幾個主要關家人的席位。關烽坐在最中間,離他五六步之遙,微微仰著削尖蒼白的下巴,用眼梢看人,神情若笑非笑。
關老太太和關銳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刹那間都沉默了。小小一個家裏人聚坐的茶水廳,竟然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遠遠的大門外傳來宴會大廳歡笑和碰杯的聲音,以及樂隊歡快的小夜曲。身份高貴、打扮入時的賓客們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那聲音就像是隔世的歌聲一樣,潮水一般從寂靜中湧來。
僅僅是一門之隔,這裏已經是另一個凝重而僵硬的世界。
突然郁珍張了張口,聲音緊繃繃的,就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靖卓,大哥……"
她求救般的眼神轉向關烽。關烽非常放鬆的坐在真皮扶手椅裏,眼睛都不抬一下,就這麼冷冷的、淡淡的、帶著一絲玩味般的神情,盯著關靖卓。
從這個角度望去,關烽的臉非常非常的立體,五官線條淩厲精緻,幾乎有種虛假般的錯覺。在那樣的目光一眨不眨的逼視下,很顯然是非常有壓力的一件事情。
關靖卓覺得自己身體被那目光掃到的地方幾乎都麻木了,完全沒有感覺。他從小跟關烽的感情就相當一般,只是知道那個人是自己大哥,是這個家族說一不二的掌權人物,是自己將來要學習、要模仿、要超越的物件——這個"大哥"的定義也就僅限於此了,沒有更多、更生動的記憶。
關烽是很討厭別人跟他膩歪的,就算是關銳,也沒有跟他特別親近過,更別提身為男孩的關靖卓了。
這麼多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認識到大哥的存在——這第一次的體會不是關於兄弟深情的,也不是關於天倫之樂的,而是深深的壓制、威脅、冷漠和殘忍。
鬱珍絕望的看著關烽,又轉向關靖卓,剛要張口,突然關老太太霍然起身:"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麼!"
鬱珍一驚:"伯母……"
"鬱珍過來!"關老太太一把摟過她,然後一撇頭,直盯著關烽,"你也說說話呀,冷著臉坐在那晾著我們娘兒倆嗎!今天你不給我一個說法,咱們就誰也別想走出這個門!"
關烽面沉如水,卻是一點波瀾也沒有,恍若未聞。
倒是關銳淡淡的冷笑了一聲,端起眼前的茶杯:"媽,關烽也是在等著靖卓做出選擇,怎麼就成晾著您老了?這哪怕是嫁女兒呢都得等著對方上門來提親,沒有個把女兒硬往人家家裏送的道理——何況咱們現在是娶媳婦兒,還不是正式的娶媳婦,是訂婚宴。"
她把茶杯叮的一放,畫得精細嫵媚、漂亮無比的眼睛,斜斜瞥向關老太太:"訂婚宴是什麼意思?就是要有什麼不對,還有轉圜的餘地——媽您說是不是?"
關老太太怒道:"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
"沒我說話的地方,媽您這是什麼意思?論公我是關氏娛樂集團的總裁兼股東,輪私我是關婕的媽,是今天新郎官的姐姐。要說有沒有說話的資格,這裏誰才是外人,誰心裏清楚!"
關老太太被氣得一拍桌子,厲聲道:"你好意思說你是關婕的媽,你好意思說你是新郎官的姐姐!要不是你,我們家怎麼會出這麼個跟男人拎不清的孽種!"
關銳盯了關靖卓一眼,才慢悠悠的瞟向老太太,說:"跟男人拎不清,也總好過跟自己兒媳婦拎不清,媽您說是吧?"
關老太太面上氣勢弱了一弱,緊接著惱羞成怒:"關銳,你以為你已經坐穩了關家二掌門的位置了是嗎?"
"咦,我不是嗎?"
"你有得再多,那都是關烽給你的,關烽他不給你你就什麼都不是!"關老太太指著關銳的鼻子,長長的假指甲幾乎要戳到關銳的鼻尖上去,"要說誰正統誰不正統,除了關烽之外,還有誰是真正正統的?你比誰高貴!"
關銳臉色微微變了,聲音也尖刻起來:"我比誰高貴?我生下來就是姓關的種,媽您嫁進關家門之前,您姓什麼?"
"——你!"關老太太這下真正是要氣慌了,"我不跟你說話,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關烽,你說你打算怎麼處置吧!"
刹那間關老太太和關銳兩個人都轉頭看向關烽,這個家族唯一不可能被血緣論波及到、說話最權威、手段最淩厲的男人。
關烽沒有回應她們的目光。他望著關靖卓,自始至終仿佛完全沒被關老太太和關銳的爭論所影響,他盯著關靖卓的目光始終沒有放鬆一絲一毫的壓力。
"……"關靖卓閉了閉眼睛,"對不起,大哥。"
他的聲音非常沉重。隨著對不起這三個字的聲音落地,茶水廳裏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沉重起來了。
關烽臉色更加的沉:"你沒有對不起我,靖卓。只是你今天從這個門裏走出去,不僅僅是放棄了你的姓氏和這個姓氏所帶來的相應的繼承權,也放棄了你所有的親人——我們,是你的家人,而你現在正在放棄你的家庭。"
關靖卓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關烽臉色就像籠罩著一層冰,眉眼五官,蒼冰冷白,幾乎找不出一點點溫度。
所有人都站在了那裏,就像是被一陣寒風掃過,然後每個人都的骨頭關節裏都被塞滿了冰,完全無法動作。
"就算他……為錢為成名而離開我,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關靖卓抬手捂住眼睛,半張臉都深深埋進了手掌裏,"我還是愛他。"
關靖卓頓了頓,然後轉過頭,大步走出了茶水廳。
在他身後,關烽霍然起身,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說什麼,但是一直到關靖卓的身影消失在大廳裏,他都一個字也沒有說。
關銳擱在桌面上的修長的手指痙攣了一下,緊接著緊緊的握成拳。水晶假指甲深深嵌進肉裏,但是她卻好像渾然不覺。
"靖卓……"鬱珍快步上前,還沒走兩步突然一彎腰,捂著肚子蹲下去:"哎喲!"
關老太太原本正在氣頭上,一看鬱珍那樣,立刻慌了:"鬱珍!你怎麼了!來人快來人!"
Hellen和幾個助理立刻跑上去,七手八腳的把鬱珍扶起來,根本不敢讓她走動,幾個人架著她把她弄到座位上坐著,飛快的倒茶端水送過來。關老太太摟著郁珍,一邊一疊聲的噓寒問暖,一邊轉向關烽,怒道:"你看看你那個弟弟,把我娘兒倆逼成了什麼樣子!要是鬱珍這一胎不順,阿烽你打算把家業都交給你那個白癡女兒嗎?"
關銳冷冷的道:"就算是白癡,也是關家親生的種!"
關老太太暴跳如雷,剛要說什麼,突然關烽厲聲道:"——閉嘴!"
鬱珍剛準備哭著站起來跑出去,被關烽一震,僵住了;關老太太也嚇了一跳,原本準備好喝斥的話咽進了肚子裏,茶水廳突然陷入了緊繃的寂靜中。
"你們吵什麼,這個家還沒散呢!"
關老太太忍不住,一甩手坐下來:"跟散了有什麼兩樣?"
關烽冷冷的道:"我還沒死呢!"
"你還沒死就已經有人騎到我們娘兒倆頭上去了,你死了我們豈不是要跟著一起死!"
這下連鬱珍都被駭住了:"伯母……"
扶著鬱珍的Hellen倒抽了一口涼氣,偷眼看向關烽。果然關烽臉上已經連最後一點血色都沒了,白得讓人心驚,冷得讓人心駭。她緊接著望向助理Jason,Jason的恐懼不比她好多少,他抓著關烽椅背的手都快打顫了。
關銳的位置緊挨著關烽,這個時候她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按住關烽僵冷的肩:"烽哥……"
關烽的聲音把她定在原地。他開了口,出乎意料的情緒沒有一絲失控,反倒是相當鎮定:"媽,你要是想讓郁珍認祖歸宗,那我不支持,但是我能容忍。但是如果你想把關家的產業轉移到一個沒有關家血緣的孩子身上,那不可能。我還活著呢,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關老太太面色蒼白,
"還有你,"關烽轉頭盯著關銳的眼睛,她不由得心裏一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體。
"你是靖卓的姐姐,這個我容忍了,但是你別忘了你還是關家大小姐的母親。"
他們兩個的距離這樣近,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美麗的眼睛彼此對視著,關烽高她一頭,那威壓和淩厲幾乎逼得她透不過氣來。
關銳的手指不易為人察覺的顫抖著,許久關烽抬起頭,跟她擦肩而過,大步往外走去。
Hellen慌亂的站起身,急急忙忙的向關烽奔去。Jason也猛地反應過來,趕緊一邊緊跟上去一邊把黑色大衣披在關烽肩上,動作之倉促甚至差點撞翻了扶手椅。
椅子的腿腳在地上發出尖利的摩擦聲,在茶水廳裏久久迴響著。這一聲過去之後,整個房間滿滿的人,很久很久都悄無聲息。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關烽快步走出來,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兩個助理。Hellen的鑽光高跟鞋在地上發出淩亂的敲擊聲,Jason拼命低著頭,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音。
門口臺階下,一個人坐在關烽的賓利車頭上哼著英文歌兒,關烽看了他一眼,站住:"他怎麼會在這裏?"
Jason頭幾乎低到了褲襠裏:"……不……不知道……"
他毫不懷疑,如果現在不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的話,關烽一定會當場轉頭命令Hellen:把這個沒用的助理給我殺了!
那個人哼著歌兒轉過頭來,是Louis,竟然還笑容滿面的抬手打招呼:"嗨,老闆!"
關烽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彎腰坐進車裏,對司機說:"開車。"
司機簡直嚇傻了:"可哥可哥可是!大大大大大少!那個人他還坐坐坐坐坐在車頭上!會會會會會殺人的!"
關烽平淡的閉目養神:"開車。"
司機顫抖幅度劇烈的抓著方向盤,幾次想踩油門,卻都踩到了自己另一隻腳上。
Louis一個翻身,姿態瀟灑風流倜儻的半跪在車門前,扒著關烽的車窗:"老闆!在今天晚上即將舉行的本年度最佳時尚模特頒獎晚宴裏邀請你當我的伴侶共同出席可以嗎?典禮後邀請你一起共進晚餐可以嗎?晚餐之後邀請你一起去酒店開個房然後……"
關烽突然起身,抓住司機的領口把他推到副駕駛席上去,然後從縫隙中橫跨到駕駛席上坐下,一踩油門,汽車飛飆。
Louis刹那間被甩在數十米之外,被慣性力帶得四腳朝天摔倒在地。
美國紐約,聖維斯萊特醫院。
清晨六點整。
張大偉從睡夢中慢慢醒來,首先感覺到的就是一股涼意。醫院急救室外長廊上的椅子硌得他脊背發麻,他身上披著的毯子已經滑落在地,胳膊上早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撫了撫手臂,看了看急救室門外,紅燈仍然亮著。
走廊的半面牆被清晨的天光映得微微發亮,窗口外望去,只見一片陰霾的、微微發光的天空。灰白色的陽光從厚厚的雲幕空隙中射下幾縷,不仔細看的話一點也看不出來。
風很大,吹得走廊上呼呼響。張大偉站起身去想關上窗子,突然一愣,只見走廊的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
那是個挺年輕的中國男人,身形高大,頗為英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看上去風塵僕僕。走近了才發現他臉上露出一股掩飾不去的疲憊之色,眼底佈滿血絲,就好像剛剛結束一場長途顛簸。
"請問……"那男人猶疑的望向張大偉,用並不流利的英文問,"這裏是急救室嗎?誰在裏邊?"
張大偉也同樣奇怪的望著那男人,半晌還是決定用他磕磕絆絆的中文說:"呃,是的,我在等我朋友出來。"
"你是David張?"
張大偉一拍手:"是!我是!你是段的朋友?"
那男人看向急救室的大門,面色沉重:"見到你很高興。"他頓了頓,說:"我叫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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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蘇醒
張大偉一聽他叫衛鴻,就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原來就是你!借給段十萬美金的那個?"他知道衛鴻是不要段寒之還錢的,但是他潛意識裏還是無法接受大額贈款這樣的事情。
衛鴻點點頭,神色非常悲愴,說:"他是我愛人。"
張大偉沖口就質疑:"他真的把你當□人嗎?"
衛鴻臉色白了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在美國,難道……?"
衛鴻的想法還是中國人那種思維的,他不把你當愛人,那他是不是在這裏跟別人有更親密、更長久的關係?畢竟段寒之那種生活放蕩不羈、性格又很豪氣的人,在國外有個什麼床伴情人,都是不奇怪的事。
不過他在這裏還是誤解了張大偉的意思,張大偉雖然說一口怪腔怪調的京腔,但是整個意識還是非常美國化的。他覺得,段寒之現在躺在手術臺上,如果能搶救的回來,那當然好;但是如果搶救不回來,他身前的朋友就必須要替他處理身後的事情。這個事情不僅僅牽涉到葬禮、媒體、整個儀式,還牽涉到段寒之留下的巨額財產。
如果衛鴻真的是段寒之已經同居幾年以上的固定情人的話,那麼按照慣有習俗,段寒之身前留在張大偉手裏的一部分現金,張大偉就有必要轉到這個衛鴻的名下去。
所以他就有必要確認一下,衛鴻的確是段寒之有意託付身後事業的情人,而不是眾多一夜情的對象。
衛鴻不知道張大偉的想法,他越猜想臉色越難看,在走廊上來回轉了兩圈,一想到段寒之在美國可能還有什麼小床伴、老情人,並且這個正牌情人還鬧得朋友都知道,就忍不住臉色發沉。
"……不過你也別擔心啦,如果段真的出什麼意外,十萬塊錢我會打給你的。"張大偉忍不住說。
"十萬塊錢?"如果說剛才衛鴻臉色只是難看的話,現在就幾乎是暴走了,"十萬塊錢算什麼,十萬塊錢能買命嗎?如果他能活過來,別說十萬塊錢了,百萬千萬上億,我這條命都可以不要!"
他手裏拿著一支煙準備點上,結果一激動,差點把那打火機給扔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手術室的門開了,一個助理醫生一邊抹汗一邊出來休息。衛鴻和張大偉一見,幾乎是立刻撲上去,一把抓住了醫生的領口:"請問——!""Excuse
me——!"
醫生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臉色很陰沉的一撇頭,就往後走。
衛鴻急了,趕緊上前攔住他,用結結巴巴的英文,磕磕絆絆的問:"請,請問,手術怎麼樣了?他還活著嗎?"
醫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打了個淩厲的手勢,就好像切菜一樣:"腸子都斷成好幾截了。"
"……那還、還、還……"衛鴻手腳冰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醫生於是繞過他,逕自去休息去了。
衛鴻慢慢退去了幾步,手裏還夾著那根沒有點燃的煙,貼著牆慢慢的蹲倒,然後用手捂住臉,不一會兒竟然低聲哽咽了起來。
男人哭起來的時候,聲音都很嘶啞並且低沉,而衛鴻不僅僅是在抽噎,幾乎還有在歇斯底里又竭力壓抑的咆哮了。
那聲音非常的痛苦,非常的沉重,張大偉一聽心裏就開始發毛,但是過了幾秒鐘,又感到十分的悲愴。好像這個男人的疼痛和絕望,都通過那壓抑的哭泣而爆發出來,順著空氣一寸一寸浸透了人的心靈,讓人也隨之難過得透不過氣來。
張大偉走過去想安慰他兩句,衛鴻卻緊緊的把頭埋在了膝蓋裏,顯然是個極力抵抗外界的姿態。
——這個男人,為什麼會這樣哭泣呢?
躺在手術臺上生死不知的那個人,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或者說,他到底有多愛他呢?
衛鴻一隻手緊緊的捂著臉,幾乎痛苦到了極點的無聲的哭泣著,一隻手無意識的抓著地面,連指甲都要整個翻過來了,他都毫無知覺。
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就像一隻絕望的手,緊緊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整個人一下子摔進了痛苦的深淵中。
在這一片虛無的空白中,他一遍一遍的想起那天晚上第一次見到段寒之的時候,在酒吧靡麗的燈光下,那蒼白精緻、冷酷殘忍的側臉。然後又想起那天晚上他把段寒之壓倒在身下,輕淺喘息、輾轉呻吟,帶著哭腔的呼吸和求懇,就像是一劑最猛烈的催
情藥,帶他進入了從未體驗過的、極樂的國度。
這些景象交錯著混雜在他腦海裏,越來越遠,越來越不清晰。就好像一股巨大而殘忍的力量硬生生把這些畫面都拖走了,把段寒之這個人,從他衛鴻的生命中血淋淋的撕去了。
衛鴻的指甲泛出血絲,但是他卻渾然不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幾乎連時間流逝的概念都被漸漸抹消的時候,突然一股力量把衛鴻從地上硬拽起來,拼命搖晃著,只聽張大偉彆彆扭扭的中文大聲說:"快起來!起來!手術結束了!"
衛鴻打了個激靈,眼睛還紅紅的:"你說什麼?什麼結束了?"
"手術結束了,進ICU病房了!"張大偉看上去非常的激動,邊上還有幾個醫生、護士模樣的人,拿著寫字板在記錄著什麼,"已經推進ICU了,現在是危險期,但是段還活著呢!"
衛鴻愣了愣,緊接著一陣心悸,連手腳都輕飄飄的就像是要飛起來了一樣:"在哪里?!"
張大偉只來得及指了指手術室,手上一松,衛鴻已經沖了出去。
"哎!不能進去的啊!你不能進去的啊!"張大偉跺著腳在後邊叫。只可惜衛鴻已經像一隻被拴在超市門外很久很久,一見主人出來就立刻不要命撲上去的大狗一樣,甩著尾巴飛奔出很遠了。
段寒之這條命能撿回來,純粹是天意,他命數還沒有到頭,所以又活過來了。
他的腸子斷成了一截一截的,送到醫院的時候,血液酒精含量高得連血型都無法一次測定出來。醫生一截一截的把腸子給他縫了回去,又把他碎成了好幾塊的肝整個取出腹腔,再把新肝臟移植進去,然後才能著手慢慢修補他受損的內臟器官們。
這一系列手術,任何一個微小的差錯都有可能導致致命的後果,甚至一點點疏忽都會讓情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手術完了以後還不算,因為危險期中,任何一點術後併發症都能要了段寒之的命。段寒之身體原本就比較弱,平時衛鴻在床上稍微重手一點都會被他抽,何況這一下子撞車又換肝,可比衛鴻折騰他兩下重的多了。
段寒之躺在ICU的病床上,人事不省,帶著呼吸機,臉色比那枕頭還要蒼白。
然而就這樣,他還是氣若遊絲一般的挺過了手術第一晚,平安進入了第二天。
國內報紙上大幅報導著各種各樣的花邊新聞,段寒之出車禍了,段寒之生死不明,段寒之手術成功,段寒之醒來後將面臨酒後駕駛重罪指控。
一張巨幅特寫刊登在報紙娛樂版首頁,上邊是ICU病房外的玻璃牆,裏邊燙著昏迷不醒的段寒之,外邊站著凝視著他的衛鴻。
那姿態就仿佛天長地久生死不棄的守候,沒有任何用語言,不用任何猜測,只要對這張照片看上那麼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個心照不宣的答案。
照片登出來的時候,國內媒體免不了一場天翻地覆的狂熱。乖乖,這他娘的還叫潛規則嗎?還叫上不得臺面嗎?人家都生死相許不離不棄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圈內交易啊,他娘的!這倆人分明是在談戀愛啊喂!
短短一夜之間,所有人關注的重點都從"段寒之是否即將巨星隕落"變成了"段寒之和衛鴻之間到底進展到了什麼程度"。在本次事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哎呀,他們兩個之間有□!"轉移到了"什麼,他們兩個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了?"這個方面去,堪稱圈內八卦史上最莫名其妙的關注點轉移……
不過這熱熱鬧鬧的一切,遠在美國的衛鴻都沒有半點感受。
他現在一天起碼有二十個小時泡在醫院,泡藥房、營養室、醫生會診室;學習以後怎麼照顧病人,學習怎麼伺候段導,學習任何變為一個二十四孝的忠犬情人兼男護工。
衛鴻同學以一個讓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從如日中天的新星藝人墮落為了一個整天歡快搖尾巴的醫院男護工,還是免費的那一種。對此當事人表示了極大的熱衷,和天真單純的歡樂之情。
段寒之醒來的那一天,衛鴻正從醫院學了給病人按摩促進血液迴圈的方式,正摞起段寒之的一條褲腿,在他小腿上按呀按。
衛鴻畢竟技術生疏,不大掌握得好力道,下手稍微重了一點,突然按壓到了膝跳神經,段寒之的小腿當即就抽了一下。
衛鴻趕緊放輕力道,嘴裏還碎碎念著:"痛了沒?咱們輕一點,輕一點哦……這樣好不好?"
他輕輕揉按著段寒之的腳趾頭,突然腳趾微微動了一下,擦過了他的手心。
衛鴻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手上一緊,段寒之的腳趾突然一抽,緊接著一擺。如果不是力道太輕、太不易為人察覺,這樣的動作,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在故意的踢衛鴻了。
衛鴻霍然起身,抬眼一看。段寒之仰躺在床上,慢慢的睜開眼睛,好像因為窗外光線刺激,僅僅只睜了一下就緊緊的閉了起來。然後過了幾秒,才又緩緩睜開。
衛鴻僵立在那裏,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就好像是在做一場甜美的夢,稍微動一下,夢就會醒來,那美好的一切就會消失而去。
段寒之看著他,臉色還是非常的蒼白,目光也顯得十分疲憊。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大概過了好幾秒才緩緩閉上,輕輕的道:"……笨啊你。很痛哎。"
41十年一跪
醫院的花園都非常大,段寒之還不能走動,衛鴻於是去買了輛輪椅,探視時間的時候,推著他在花園裏慢慢的走。
聖維斯萊特醫院是一家私人性質的外科醫院,設施建設非常的好,衛鴻一開始還以為醫院伙食不行,專門跑去唐人街菜場上買了兩條黑魚來燉湯,歡快的踩著小碎步跑去端給段寒之喝。結果到醫院一看,人家的病號飯是由餐前奶油玉米濃湯、全麥麵包、熏煎三文魚配香菜、水果、甜點、餐後飲料組成的,還有不同種類的水果沙拉可供選擇,連醫院水管裏流出的自來水都是經過十二層過濾、可以直接飲用的礦泉水。
衛鴻失望的耷拉著腦袋,坐在病床邊上,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面前那鍋魚湯。
段寒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推開醫院餐盤,問:"要吃嗎?"
衛鴻抬起頭,段寒之說:"我不吃三文魚,也不喝甜湯。"
"那你吃什麼?"
"你那個魚湯看起來不錯。"段寒之把裝著黑魚湯的保溫盒拿過來,慢條斯理的舉起勺子,"我跟你換吧。"
衛鴻其實已經在酒店裏吃過了,一看段寒之一勺接著一勺的喝黑魚湯,頓時整個人都迅速明亮了起來,眼睛濕漉漉水亮亮的,受寵若驚喜氣洋洋的,幾乎要從身後伸出一條尾巴來歡快的擺來擺去。
結果他從醫院回去以後,專門找海鮮店定了貨,每天準時兩條黑魚送到酒店裏來,他問一家小餐館借了廚房煲湯喝。第一天段寒之喝了,第二天段寒之也喝了,第三天段寒之綠著臉把魚湯當中藥一樣塞進去了,第四天段寒之趁衛鴻不注意,把魚湯偷偷倒在了洗手間裏邊,然後迅速的按水沖掉。
"老子從十六歲以後就不再強迫自己吃魚了……"一貫討厭吃魚的段寒之扶著牆,眼底閃爍著憤怒的寒光,"下次一定把那姓衛的給塞進廁所沖下去!"
段寒之從ICU病房裏轉出來,直接就進了VIP小套間。他這個病房是關烽特地派助理飛來美國親自佈置安排的,絕對的從每一個細節上尊重段寒之的個人生活品位,連配套的茶水間都大得足夠放下兩個阿瑪尼的沙發。
衛鴻就如同鄉下佬進城一樣,在VIP病房的每一個房間都轉了一圈,然後捧著暈乎乎的腦袋倒下了:"……腐敗!真腐敗……"
"資本主義社會本質上就是拜金主義和唯物主義的,關烽尤其是金錢至上的忠誠擁護者。"
衛鴻弱弱的說:"但是他竟然特地派人來幫你花錢,難道最後付賬的不是他嗎?"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說:"他現在付的都是小錢。手術費,療養費,甚至我掃貨SHOPPING的費用,那都不算什麼。只要我還在他的合約之下,他就總能從我身上賺出成百上千倍的價值。他的明華娛樂剛剛起步,沒名氣沒資歷,萬事開頭難;但是只要我段寒之一掛上明華娛樂藝術總監的名頭,眨眼之間廣告效應也有了,背景靠山也有了,人脈關係也有了,多他娘的划算呀。你真以為關烽是白白送錢給人花的傻瓜?他巴不得我現在多幫他花一點呢。"
衛鴻坐在段寒之床邊上,一直握著他修長蒼白的手,好一會兒才仿佛下定了巨大的決心一樣,說:"我現在不能像關烽那樣,但是以後,以後我一定努力工作賺錢,一定養你,讓你過上好日子!……"
"……"段寒之默默的看著他,眼底充滿了同情和悲憫,"好的,我等著這一天——可千萬別是半個世紀以後啊,醫生說我未必能活得過五十啊。"
衛鴻把他頭髮蓬鬆的腦袋埋進段寒之手掌裏,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一個勁慢慢的蹭段寒之的掌心。
關烽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口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腳底二十八層樓之下車水馬龍的大街。他穿著一件寶藍色GUCCI修身襯衣,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上,一隻抵在巨大玻璃窗上的手夾著細細長長的薄荷煙。同品牌黑色窄腿西裝長褲襯出他漂亮修長的腿部線條,筆直而挺拔,連走慣T形台的模特看了都會羞愧得要打開窗子跳下去。
站在巨大辦公桌後的Hellen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只敢盯著自己腳下淡綠色的羊毛地毯。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烽的聲音淡淡的傳過來:"我知道了。他什麼時候離的境?"
Hellen聽到自己喉嚨發緊:"昨天,下午三點五十飛往紐約的飛機。"
"盯梢的人都沒發現?"
"三少打開窗戶,從二樓上跳了下去,只帶了錢包裏的零錢和護照,連信用卡都丟在房間桌面上。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
關烽閉了閉眼睛:"夠了。"
Hellen立刻閉上嘴巴。
"……我關烽把他從關家正門領進來,二十多年傾心教養,把他當親生兄弟看,當自己家人看,結果臨了到頭,還是從二樓窗戶上跳下去,跑了。"
關烽深吸一口氣,語調還是穩的,聲音卻非常的低沉。
"作為段寒之的情人,他不忠。作為我的兄弟,他不義。作為關銳寄予厚重希望的弟弟,他不孝。作為關家最有希望一承大統的繼承人,他不智。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智不義的人,段寒之有可能放棄衛鴻、重新跟他嗎?我不信。"
關烽回過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Hellen,眼中光芒非常駭人,"——咱們走著瞧吧。"
Hellen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半步。她為關烽工作了好幾年,關烽這樣的眼神她從來就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一直都活得那樣優雅精細而有條不紊,風度和教養是他金碧輝煌的假面具,他從來都沒有把這張面具摘下來,露出裏邊蒼涼厚重的、悲傷的臉。
衛鴻在醫院裏陪到段寒之能自己下床稍微走動,還想繼續陪下去的,但是那邊劇組等不及了,一天幾個電話來催他上工。
拍片子的過程很講究一氣呵成,從投資到位到導演開鏡,到整個流程走完,後期做好,上報審批,宣傳首映……這個過程就是一個花錢的過程。之後電影開始賣放映權了,才開始回本。
所謂為了節省資金,一般來說拍攝過程是不能耽誤的。你耽誤個一天兩天,脾氣好點的導演也就不說什麼了;你一下子耽誤兩個月,一般導演就直接換人。因為在等你的過程中,別的演員的檔期也要推後,全劇組上百號人的事情全部要往後放,上上下下等你一個人回來,你以為你是誰啊?邁克爾傑克遜嗎?抱歉傑克遜同學他可不拍片。
衛鴻從飛美國到回國內,整個過程已經一個多月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差點失手把手機丟進馬桶裏去。
"聽著,衛鴻,"容卿卿在電話那頭說,"頭兩個星期我沒說什麼,因為段導還沒蘇醒,你不能走;再兩個星期我也沒說什麼,因為段導還沒恢復,你要照顧他;接著兩個星期我還是沒說什麼,因為段導剛剛有力氣說話,你們一定是要交流感情的;現在又兩個星期即將過去了,就算你們想上床估計都沒問題了,你能不能回來了?你知道在等你的過程中我浪費了多少錢嗎?"
衛鴻面紅耳赤的跟人家道歉:"沒有沒有,我們沒有上床……啊不是!我是說,我這就回去,跟醫生打個招呼我就回去,我這就去訂票……"
"票我已經幫你訂好並且寄去了,"容卿卿冷酷的打斷了他,"順便說一句,回來的時候,幫我帶一張段寒之的簽名!……要親筆簽的,別拿印刷品來糊弄我!"
衛鴻連忙點頭哈腰的道歉,並保證一定把簽名帶去,容卿卿總算哼唧著掛了電話。
"真沒出息,"段寒之輕蔑的瞟著他,"容卿卿?誰啊?容家幾小姐?我沒印象了哎。她那容家大哥請我喝茶,都得先遞拜帖、上預訂、等個幾天才有空,結果你倒是跑去給人拍戲去了。出息的你!"
衛鴻弱弱的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人家拍戲拍得也挺正經的……"
"得了吧,那幫小姐最喜歡玩票捧角兒了,放在解放前,那就是包小白臉兒。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衛鴻一下子急了:"我沒有!我真沒有亂來!真是正兒八經拍戲!哪天我問他們要來片子放給你看!"
段寒之撲哧一聲笑了:"行了行了啊,我又沒罵你。我剛出道的時候,那片子我也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知道分寸就行。"
"我真的沒有!"衛鴻急得團團轉,面紅耳赤的跟他吼,"我出道這麼些年,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手都沒拉過!真的!"
段寒之看他真急了,就一把把他拉過來,忍著笑佯作嚴肅狀,說:"成成成,我信你還不成嗎。能看上你的也就我了,別人家養小狗都是用來撒嬌討喜的,我家養一小狗,天天要求投喂肉骨頭,還是個只知道沖我汪汪叫的。"
衛鴻一開始是真急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委屈的眨著眼睛,在段寒之身上東啃西啃。
他是真愛這個男人。這個蒼白、刻薄、毒舌、妖孽一樣的人,他愛得幾乎連神智都丟了,一看到他腦子就迷糊了,腦子裏除了他,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衛鴻回國的早上,段寒之坐在輪椅上,一直送他到醫院花園門口。衛鴻來的時候幾乎沒帶東西,走的時候簡單卷了下路上替換的貼身衣物,手裏拎個包,裏邊珍而重之的放了段寒之一張親筆簽名……於是這張簽名就是衛鴻身上最貴重的東西了。
衛鴻紅著臉,吭吭哧哧的說:"等我拍完戲之後回來看你,或者你回國療養,到時候要、要求、要求餵食!"
段寒之親切的撫摸著他的頭髮:"說什麼呢親愛的,你腦子真是退化了,以前還知道一加一等於二,現在只知道吃飯跟上床了——你怎麼不直接去種馬配種中心呢?吃好喝好睡好,多適合你呀親愛的。"
衛鴻坐上的士的時候,鬼佬司機看著他,半晌終於忍不住問:"先生,你喝多了嗎?還是你臉上微細血管爆裂了,真的不需要去看醫生嗎?……"
段寒之坐在輪椅上,停在花園裏,看著的士在一股煙塵中遠遠離開。花園裏空氣很好,大叢大叢的馬蹄蓮盛開著,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鮮紅、明黃色的花擠成一團開在一起,非常的熱鬧。他聽著花園裏噴泉汩汩的水聲,一直到的士消失在馬路上看不見了,才慢慢的掉轉輪椅,準備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的目光掠過身後,緊接著就停下不動了。
一個人站在那裏,風塵僕僕,兩兩相望。
段寒之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安穩的向那個人望去。
那人他站在那裏,熟悉的面目熟悉的身影,就仿佛昨天才分開,轉眼間十幾年過去了,今天他回來。
"——關、靖、卓。"段寒之一字一頓的道。
關靖卓臉上有一種疲色,他走上前一步,停在那裏,大概過了十幾秒,才緩緩的、有些不穩的邁出了第二步。
段寒之沒有掉轉方向,也沒有逃避。他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裏,望著關靖卓一步步走近來,他們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自始至終全神貫注,自始至終沒有錯開。
關靖卓走到他面前,一鬆手,砰地一聲包掉到地上。
然後他緩緩的跪了下去,跪在了段寒之的腳邊。
42犬神回國
明明陽光是這樣燦爛,空氣中漂浮著不知名的花朵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樣,段寒之的眼神卻淡漠得仿佛十裏寒冬。
關靖卓的行李箱就這麼隨便丟在地上,落地的同時濺起細微的煙塵。輪椅的位置比較高,他跪下來的時候,頭低下去,大概到達段寒之膝蓋的位置——然後關靖卓抬起手,重重的捂住自己的臉。
段寒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問:"你來做什麼?"
關靖卓沉默了一下,"我來看你。"
"那你現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關靖卓閉了閉眼:"可以跟我一起走嗎?"
段寒之用有點憐憫、又有點厭棄的眼神,默默的看著他,半晌反問:"你覺得有可能嗎?"
關靖卓搖晃了一下,站起身來,提起箱子。但是他沒有走,只是站在那裏,低頭看著段寒之。
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他整個人就像是籠罩在一片陰影裏,面目模糊,五官黯淡,長長的陰影從他站立的地方投下來,甚至把坐在輪椅上的段寒之都掩蓋在其中。
"我愛你。"關靖卓頓了頓,好像想找一些更能表達他此時情緒的詞句來,但是顯而易見他失敗了,只能重複了一遍:"——我真愛你。"
"但是你更愛鬱珍。"段寒之安靜的看著他。
"我不愛她!"
"你愛她。不然你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呢。"
段寒之的聲音平穩甚至淡漠,沒有一點顫抖,然而關靖卓卻整個人都戰慄了起來。他盯著段寒之,看著他額前過長的遮住了眼梢的劉海,看著他挺直的鼻樑和削瘦的側臉,看著他那古井不波的,平靜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關靖卓緩緩的說,"我從訂婚宴上……跑出來了。關烽叫我不必再回家了。"
正午的微風掠過花園,從鬱鬱蔥蔥的枝椏間輕輕溜過,葉葉聲聲,悉悉索索,仿佛潮起潮落。陽光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一切都籠罩在金色的光暈裏,就好像下一刻,整個世界都會漸漸消融在那光暈裏,只留下一片喧囂的、壓抑的、虛妄的空白。
"有什麼用呢……"段寒之輕輕的歎息著,"就算你跑出來看我,又有什麼用呢……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回頭的年紀了。"
關靖卓緊緊握著他的手,幾乎連說話都必須要用上全身的力氣:"我一直很愛你,我也相信你曾經愛過我……我們重新開始吧,就當作以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當作我死過一次,你死過一次,然後我們活過來,重新相見,重新開始……"
"不可能了,"段寒之深深的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我們不可能了。你可以走出來,你可以選擇忘記以前發生的事,但是我永遠都留在了那裏……我永遠都記得我告訴關銳,我要跟你分手的那一天。我這輩子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所有情形,一直到我百年以後,閉眼斷氣,進了棺材……我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的任何一個細節。靖卓,那是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一天。那一天,我跟你分手了。"
段寒之反手輕輕抓住關靖卓的手,引領他觸碰到自己臉上那道橫貫側臉的傷疤。
"……甚至比它還要痛苦,比什麼感覺都鮮明,就像是那一刀沒有割在臉上,而是直接……直接……"
段寒之閉了閉眼睛,半晌才接著說下去:"——直接割到我心裏去了。就是那種感覺,我永遠都忘不了。"
關靖卓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那你為什麼還要離開我?"
風聲漸漸大了起來。樹蔭斑斕的葉影在地上晃動,風吹過草地發出流水般嘩嘩的聲音。
段寒之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飄拂起來,白襯衣棉質柔軟,領口微微的拂動,安詳而疲憊。
"靖卓,"他說,"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承認嗎,當初明明是你先離開的我。"
"……我沒有!"
"你認為你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實際上我卻沒辦法忍受……我沒有辦法。靖卓,我脾氣不好,混了這麼久了,如果以後再有人給我氣受,我是受不了的。我們早就應該承認彼此的失敗,我們的性格互相不合,也許你和鬱珍在一起才是正確的決定。我們分手很多年以後我才慢慢想通這個道理,或許你當初選擇鬱珍就是個明智的決定,我不應該怪你。"段寒之頓了頓,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最終只輕輕放開了關靖卓的手,"……靖卓,我現在只希望我們都能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傷害,互不干擾。祝你和鬱珍……新婚快樂。"
關靖卓退去了半步,腳步有些踉蹌,險些跌倒。他緊緊抓著行李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臉色卻非常的慘白。
"……我當初選擇的是你。"
段寒之不明所以的望著他,關靖卓閉上眼睛,十幾年不曾流淚過的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淚水突然湧出眼眶,幾乎難以自製。
太難看了,這個姿態真是太難看了。關靖卓心裏一遍一遍的想。
他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向遠處走去。他的步伐淩亂,就好像一頭失卻了方向的困獸,茫然無措的向著前方跋涉,不知道哪里是歸途,哪里是盡頭。
段寒之留在了他遠遠的身後。
衛鴻回到國內,首先迎接他的就是記者們的長槍短炮。
大片大片的鎂光燈閃爍,幾乎耀得人睜不開眼睛。記者前仆後繼的堵在去片場的半路上,以至於衛鴻那輛平均一個星期拋錨七次的破舊路虎都被全面的曝了光。
衛鴻下車的時候,幾乎沒能推動車門,因為剛一用力就被記者抵了回去,一個女記者的錄音筆掉到了地上,在人群的聳動中她甚至無法彎腰去撿,最後還是衛鴻幫她撿了起來。
女記者趁機大聲問:"衛鴻,段寒之的病情到底怎麼樣?已經清醒了沒有?有沒有造成永久性殘疾或損傷?"
衛鴻愣了一下,搖搖頭說:"當然沒有!"
這話一說出來,下邊立刻就轟動了。
段寒之是圈子裏最有分量的人物之一,段寒之生病了車禍了都不要緊,關鍵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站起來。他要是還能站起來,還能拍戲,那麼這個人物的歷史就會繼續在娛樂圈的發展史裏延續下去,他所代表的名譽、地位、權力、威望、商業效應……也會同時得以保存;反之,如果他倒下了,那麼一切就完了。媒體從此不會在他身上再下什麼本錢了。
數不清的聲音同時在求證:"段寒之真的沒事嗎?"
"什麼時候可以恢復?目前在國外養傷是嗎?"
"有沒有聯繫律師準備接受酒後駕駛指控的問題?"
"什麼時候打算回國拍戲?"
……
種種問題就好像潮水一樣湧過來,衛鴻根本來不及回答,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兀的傳出,一下子就蓋過了其他的聲浪:"請問衛鴻先生,聽說您在段寒之車禍第二天,就匆忙奔赴美國,一個多月以來一直貼身照顧段寒之的養傷起居,媒體公佈的很多張照片也證實了這一點……請問您,和段寒之導演,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個聲音剛一落地,周圍其他的提問喧雜,以及鎂光燈哢嚓哢嚓作響的聲音,就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周圍有刹那間完全的寂靜,緊接著另一種異樣的躁動覆蓋了人群。
嗡嗡的低語聲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所有人都克制自己極度感興趣的神情,紛紛伸長了脖子,炯炯有神的盯著衛鴻。
衛鴻順著問話的聲音望過去,只見一個記者和幾個攝像師站在離人群比較遠的地方,他猛地覺得那個記者有點眼熟,晃了晃腦袋想了想,突然眼下記者擁堵的相似場景勾起了他的回憶——段寒之第一次在劇組化妝間昏倒,記者隨著救護車湧來的時候,他護著段寒之上了救護車;中途為了開路他打了兩個記者,這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當時網上一些輿論抨擊他毆打記者、耍大牌,後來經過查實,大部分是這家叫做南都娛樂的報社傳出的不實消息。一般的明星,這點醜聞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說不定還能當成炒作廣告的手段;但是衛鴻沒簽經紀人公司,沒有人幫他打理這些事情,他也沒有經歷過這些輿論,所以當時就懵了,被掐得整天渾渾噩噩的。
後來段寒之看他那樣實在嘔得慌,就打電話給南都娛樂的總編,要求他們刪除了那些不實報導。
從此衛鴻就跟這個報紙結下冤家了。尤其是這個報紙娛樂八卦版的幾個記者,從來就沒報導過他什麼好的事情。
看衛鴻久久不回答,那個記者又咄咄逼人的問了一遍:"請問衛鴻先生,作為曾經被段寒之導演傾力熱捧的新人演員,作為國內唯一一個在得知段寒之車禍事態後緊急飛赴美國的演員,您到底和段寒之導演是什麼關係呢?遠房親戚?知交好友?還是……"
"我和段導,"衛鴻穩定的說,"是非常默契的工作夥伴,也是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挖掘了我,為我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平臺,同時我也傾力配合他導演才華的施展,所以我們的合作非常愉快。後來我們的合作結束了,但是朋友的關係卻被保留了下來。我想就算是個普通人,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出這麼大的事之後,也會急急忙忙趕去探望的吧。"
周圍一片刷刷記錄和翻動紙張的聲音,還有一些記者在互相交談著,閃爍著疑惑的光芒。衛鴻可以肯定,這些記者當中十個有九個都完全不相信他的話,這年頭誰能把誰當傻子哪?
南都娛樂的記者顯然也並不相信:"衛鴻先生,據說在段寒之去美國療傷期間,你一直借住在段家?你們是不是……"
"那是因為段導要去美國了,房子當然要交給信得過的朋友打理,你覺得不是這樣嗎?"衛鴻緊緊盯著那個記者,絲毫不帶退縮的反問。
他的聲音雖然還聽不出什麼異樣,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身後冷汗涔涔,濕透重衣。
這些記者都是人精,當然沒有一個人相信兩個男人會躺在一張床上蓋著棉被純聊天——尤其是段寒之出了名的放蕩不羈,男女葷素不忌,搞不好衛鴻就是他最喜歡的那一型呢。
那個記者還想發問,突然被一陣吆喝打斷了:"讓一讓,借過讓一讓!"
記者們轉頭一看,幾個保鏢護著容卿卿擠了過來,容卿卿穿著紫色Chanel小裙子,踩著高跟鞋,妝容新鮮滋潤仿佛剛剛熟透的水果,容光煥發的扭著腰走來,一把抓住衛鴻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們的男二號總算回來了,記者同志們,大家不要再給他上工遲到的藉口了好不好?"
幾個記者被保鏢擠得破口大駡,但是那幾個保鏢都相當的訓練有素,首先劃出一條通道供容卿卿和衛鴻通過,然後就是堅決的清理這條通道上的所有人,把記者牢牢的鎖到通道之外去。於是容卿卿帶著假模假樣的笑容掃視了記者一圈,緊接著趾高氣揚的攙著衛鴻,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了。
"趕趕趕趕趕緊!趕緊放開!"一到擺脫記者的地方,衛鴻立刻飛速光遁三米遠,抱著柱子瑟瑟發抖,"不要當著記者的面摸我!會傳緋聞的!55555倫家滴清白~~"
"你的清白已經被段寒之毀得差不多了,跟他傳不如跟我傳,至少我還是個女的。"容卿卿叉著腰,極有氣勢的盯著衛鴻,"你老實告訴我,別把我當成那些好糊弄的記者——你是不是跟段寒之真有那麼一腿?"
"……"
衛鴻默默的點了點頭。
"你們真是那種關係?"
衛鴻咬牙,又點了點頭。
容卿卿虛弱的捂著心臟,倒抽一口涼氣:"天啊,段寒之!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又賤又冷欠抽絕倫的段寒之!……他怎麼會看上你,他怎麼會跟你滾上同一張床?"
突然她眼底精光一閃,極感興趣的瞥向衛鴻:"難道……是你強迫他的?"
43意外
衛鴻覺得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歲月,不是在網路上被掐得渾渾噩噩,也不是跑龍套的時候籍籍無名,更不是以前住在出租屋裏啃饅頭配鹹菜——而是他在拍攝《叢林逃生》期間,每天被容卿卿用異樣的目光死死跟隨著,那目光裏清清楚楚的寫著你是強
奸犯五個字。
衛鴻深感痛苦。
被強 奸的明明是他啊。
劇中有一幕是在野外,被巨蟒追蹤的特種兵小隊在緊急狀態下慌不擇路的逃跑,其中隊長——也就是劇中的男一號和男二號衛鴻一起跑到了斷石邊上,斷石高達三米左右,隊長被巨蟒咬傷了腿,沒有辦法往下跳。這個時候巨蟒已經追擊到身後,慌忙中隊長一推衛鴻,厲聲道:"別管我,你先走!"
衛鴻在草叢中踉蹌一下,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腳脖子一擰,一陣閃電般的刺痛傳來,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這地上不滿碎石雜草,有非常的深,兩個演員一路跑過來都非常入戲了,隊長這一推可是貨真價實的,衛鴻一時不防踩在碎石上,腳脖子給擰了一下。
但是這個時候,演員的情緒是非常激動甚至高昂的,衛鴻又一貫是那種不輕易叫停的演員,當時就聲嘶力竭的對隊長咆哮:"你是我隊長,是我一輩子的隊長!一輩子,還沒完呢!"
說著他一把扛起隊長,踉踉蹌蹌的背起兩人重達六十公斤的裝備,深吸一口氣,在巨蟒追至的刹那間,往斷石下閉眼一跳!
剛剛起跳的刹那間,衛鴻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那個角度,那個摔法,跟事先演練的感覺完全不同。幾乎是在淩空的刹那間,不詳的預感就整個攫住了他的神經。
跳得有問題!會摔倒!
衛鴻已經別無選擇,他在淩空蕩了一下,卡在腰上的保險帶猛地勒緊,緊接著他就看到眼前的世界劃了一個弧形。那是他在倒吊狀態下,因為離心力而在半空中晃蕩了半圈,緊接著就被重重拍到了斷石的岩壁上邊。
如果要做個比喻來形容當時的情況的話,衛鴻那時的狀態,就像是一塊被狠狠拍向鍋底的人肉燒餅,啪的一聲亮響。
緊接著他眼前一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耳朵裏嗡嗡響,一股股熱流從耳朵眼裏冒出來,順著鬢角倒流向頭頂。
那一刹那間他還非常冷靜的在心裏想,保險帶一定不能斷,千萬千萬的不能斷,斷了我就頭朝下這麼栽下去了,後頸最先著地,哢嚓一折,我就完了。
然後世界一片漆黑,所有感覺就被身體的條件反射給自然遮罩了。這種麻木感持續了短短幾秒,衛鴻被衝擊力撞得飛離了岩壁,然後又自然下落,再次啪的一聲。
第一下撞擊的時候,正對著空中拍攝的劇組人員紛紛爆發出驚呼;第二下的時候連驚呼都驚呼不出來了,太慘了,容卿卿當時就捂住了眼睛。
衛鴻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從嘴裏吐出來了,第二下撞擊的餘力已經很小,撞得也不重,但是你想想一個人背負六十公斤重量被迎面拍到岩壁上的感覺,他當時就噗的一下噴出一口血,眼前金星直冒,頭腦一片空白。
第二下撞擊再次把他飛彈了出去,就在這個時候,岩壁上的工作人員飛快的拉住了保險帶,邊上兩個演員也沖過去幫忙,幾個漢子拽著保險帶在地上滑了兩米多才穩住身形,堪堪控制住了衛鴻的第三次撞擊。
幸虧沒有第三次,否則衛鴻能被倒吊在岩壁上,摔得腦漿迸裂。
衛鴻只覺得腦子裏轟轟的在拉鋸,沒有聲音也沒有圖像,一開始什麼都感覺不到,然後過了幾秒鐘才慢慢覺得痛,整個身體就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條大腿往下都沒有知覺了。
這個時候他腦子裏就在一遍一遍無意識的想,我該不會是殘疾了吧,該不會要截肢了吧,萬一截肢怎麼辦,會不會拖累段寒之以後的生活?我應不應該主動跟他分手?
他在半昏迷的狀態中被人緊急拉了上去,幾個工作人員看到他那樣都傻了,趕緊把他放平在地面上,也不敢隨意移動,生怕他內臟受傷禁不起顛簸。斷石底下的劇組人員也紛紛跑上前來,容卿卿只看了一眼,手腳就涼了,差點沒站穩。
衛鴻嘴裏汩汩的冒著血,血量之多甚至染紅了胸前一大片衣襟,看上去非常的觸目驚心。
不過這個時候,他的意識也慢慢開始回籠,感覺到全身骨頭都像是被拆斷了一遍再重新接合,撕心裂肺的痛。不過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口腔,衛鴻下意識張開嘴,結果發現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大概是在撞擊的刹那間條件反射咬到的,舌頭頓時大量的冒出血來。
他咳了兩聲,駭然發現嘴裏有些小小的、鹹鹹的碎肉塊……
不過這個時候衛鴻的情況還算不上最壞,他腦子裏意識十分的清醒,還能聽見容卿卿尖利的大叫:"叫救護車!快點叫救護車!快點叫我的醫生來!"容卿卿是大小姐,來大陸拍戲的時候,身邊是隨身帶家庭醫生的。
有人急急忙忙的問:"你的醫生在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容卿卿的聲音變了調,然後一下子反應過來,"在保姆車上!快點去叫他上來!"
醫生在睡午覺,被人急匆匆的推醒,才知道劇組發生了意外,連鞋都沒顧上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衛鴻微微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有了光感,然後看到醫生在眼前晃動。他張了張口,嘶啞的問:"我……"
醫生發現他還有意識,頓時喜出望外,趕緊把頭湊過來。
"我……不要……截肢吧?……"
醫生說:"不要,你腿沒斷。但是你別說話,可能傷到內臟了。"
衛鴻掙扎著問:"後遺症……"
好幾個人同時叫起來:"不要說話!""快點打電話叫救護車!""不要說話,會傷的更重的!"
衛鴻還想問,但是已經沒力氣了。他喃喃的動了動嘴唇,容卿卿把耳朵貼在他嘴邊,才聽見他幾乎無聲的說了一句:"如果我出事了,不要告訴……不要告訴段導……"
然後他頭一歪,昏了過去。
衛鴻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眼前白光刺得眼睛睜不開。他稍微緩了一下,才慢慢看清楚自己是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容卿卿坐在邊上,眼睛有點紅,但是看到他醒來,立刻裝作一副渾然沒事的樣子,哼哼道:"劇組又要因為你而耽誤進程了,老娘真想揍你丫的!"
衛鴻已經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了,這時只感到口渴得要命,更沒心思跟她計較:"快快快,給我水,我渴得不得了。"
容卿卿趕緊給他倒了半杯水,衛鴻喝一口,只覺得鹹鹹的,頓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口腔裏乾涸的血跡。
他本來以為這次自己非得殘了不可,誰知道容卿卿在他喝水的時候告訴他,這才是他出事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說他只昏迷了二十四個小時不到。當時被送進醫院以後,醫生迅速的給他做了全身檢查,出乎意料的是衛鴻身體素質相當好,加上當時拍戲的道具服裏填充了大量氣墊材料,減緩了振幅,所以他沒受什麼骨骼斷裂的傷。
當時他吐那麼多血,是因為內臟被震傷了,要在床上躺著靜養幾天;還有就是他把自己的舌頭狠狠咬傷了,醫生說他要是再用力一點,這條舌頭就能直接被報廢掉。
容卿卿說:"我也沒想到你這麼皮糙肉厚,連醫生都說幸虧你身板結實。換了別人,這會兒我就該準備撫恤金了。"
衛鴻這才感到自己舌頭火辣辣的疼。他勉強笑了笑,笑得很虛弱:"磊子怎麼樣?"磊子是拍男一號的那個隊長。
"他沒受傷,就是跳下去的時候受了驚嚇,擦破了點皮。"
衛鴻點點頭,又膽戰心驚的問:"不會被段導知道吧?"
"你這麼關心段寒之知道不知道幹嘛?"容卿卿突然緊張起來,"難道,難道你們真的有一腿?"
衛鴻用無辜和控訴的眼神望著她。
"不要啊!"容卿卿捧著臉蛋,"我寧願相信是你強迫了段寒之,也不願意相信是他選擇了你啊!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怎麼會看上你個皮糙肉厚沒有情趣的粗人?!"
"……"衛鴻徹底失敗了,"像我這麼溫柔的好男人!為什麼你覺得他看不上我?!"
"少他媽扯了,"容卿卿不耐煩的說,"我一直以為段寒之會和關大公子在一起的。關大公子多萌呀,又優雅又有情趣,風度翩翩,談吐風趣,犯起賤來還跟段寒之不相上下,這兩人多配!——知道不你這個皮糙肉厚的草根男,你粉碎了我少女時代關於愛情的幻想!你罪大惡極!"
衛鴻默默的捂住臉:"……你那種夢想還是儘早放棄的好。"
拍戲受傷的事情當然不能瞞住媒體,但是也沒有被大肆報導。以衛鴻的身份資歷,還不足以因為一次小小的意外就被持續熱炒;況且《叢林逃生》也不是什麼熱門的大片,自始至終都沒有引起媒體的廣泛關注。
所以遠在萬里之外的段寒之,當然也沒有及時得到這個消息。
衛鴻回國以後,一直堅持每天給段寒之打至少一個電話,喋喋不休滔滔不絕的彙報自己每天的行程,包括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吃了什麼東西、到了什麼地方,竭力證明自己沒有被任何小美男或壞女人勾引去。當然對於他這種重複性的表忠心行為,段寒之是深感不耐煩的,每次他都接起來電話,把話筒放在一邊,自顧自的跑去看DVD,然後等衛鴻的聲音告一段落,他把話筒拎起來極盡溫柔的說一句:"我都知道了親愛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沒有的話能不能幫我把電話輕輕的掛掉?"
衛鴻受傷的當天,因為在醫院裏昏迷,所以沒能給段寒之打電話。第二天雖然他還沒恢復,卻咬牙要來了手機,靠在床上撥電話號碼,事先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和平常說話無異。
正不巧,段寒之接電話的時候在懶洋洋的泡澡,反正沒事幹,就提起精神來哼唧了兩句:"你昨天怎麼沒打電話啊?"
話剛出口段寒之就後悔了,這話簡直就是在變相的支持衛鴻每天打兩小時電話的行為嘛。
果然衛鴻一下子就激動了,一激動話都說不清了:"我,我以後一定,一定天天打!每天都打!"
段寒之額角抽了抽,默默把話筒放在一邊,然後靠在浴缸裏閉目養神。
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衛鴻就算體質再好,也不可能說很長時間的話。他只能簡略的再次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忠心以及要求餵食的信念,還沒說幾句聲音就有點啞了,只能萬分不舍的表示:"導演叫我去上工了,我明天再打>_<"
段寒之從假寐中驚醒,漫不經心的拎起話筒:"好啊你去吧,多休息多吃飯啊。"
衛鴻立刻保證:"一定多休息!多吃飯!走馬路上不看女孩子!不偷瞄美眉!"
段寒之黑線著,急忙岔開話題:"你聲音怎麼有點啞?感冒了嗎?"
衛鴻一下子就感動了,咳嗽了幾聲,竭力迫使自己聲音聽起來比較亮:"沒有沒有,你不要擔心我,我沒事的,什麼事都沒有。"
正好北京的天氣這幾天降溫,段寒之也就相信了,點點頭說:"那你跟容卿卿說說,讓你早點放工,回去煮點姜湯喝,拍戲的時候注意保暖。"
衛鴻嗓子裏都要哽咽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紅紅的,如果他不是靠在床頭上的話,現在已經開始以一秒鐘一萬次的頻率開始拼命搖晃尾巴了。
病房的門開著,容卿卿靠在門口,若有所思的歎了口氣:"……衛鴻,你沒必要這麼感動的。"
衛鴻非常寶貝的強調:"寒之說叫我注意保暖!叫我注意身體哎!"
"這話……"容卿卿覺得很難解釋,這話換成一個普通朋友,甚至一個初次謀面的陌生人,都能說得很流利很動聽。何況段寒之在圈子裏混的這麼久,場面話說得比誰都漂亮,根本不能算是他在真正表達關心。
"他能聽出我聲音不對哎,"衛鴻堅持自己的幸福,"他平時從來不關心他那些酒肉朋友的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細心。啊對了,你知道怎麼煮姜湯嗎?寒之叫我煮點姜湯喝,醫院裏能借個廚房來嗎?"
"……"容卿卿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衛鴻周圍彌漫著粉紅色的少女氣息,極其浪漫,極其傻逼。五秒鐘之後容卿卿果斷的立正,轉身,大步離開——她實在受不了了,太他娘的缺心眼了,簡直傻缺得人神共憤!
這麼傻逼的男人,活該你攤上那個沒心沒肺的段寒之!你們就湊成一窩一起幸福的冒傻泡去吧!就幸福的過你們的小日子去吧!反正你們各自都很幸福很快樂不是嗎!——容卿卿揮舞著拳頭,就像一頭踩著十釐米高跟鞋的噴火母龍一樣,憤怒的走了。
44六十萬
燕莎友誼的圓拱玻璃門外,一輛黑色賓利悄然停下,裹在黑色大衣和長筒皮靴裏、墨鏡遮去大半面容的關銳從車裏鑽出來,向周圍望了一眼,然後大步向商城裏走去。
她的頭發放了下來,柔軟彎曲的垂在身後和胸前,真絲領巾恰到好處的點綴著她白皙修長的脖頸,裸
露在外的一點點皮膚保養得冰雪嬌嫩,就像個二八年華的少女。幾個男性顧客路過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望她,有的還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但是關銳墨鏡下的面容沒有半點表情。
她推開商場內一家咖啡店的門,侍應生快步迎上前來,然而她只擺了擺手,墨鏡下的小半張臉輪廓極其深刻精緻,一點情緒外露都沒有,直接往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快步走到角落一張圓木桌前。
關靖卓放下手裏的白瓷杯,抬起頭來望著她。
關銳坐在他對面,摘下墨鏡。在看到自己弟弟的刹那間她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非常的複雜,但是卻沒有絲毫惡意或不滿,相反還有種深深的、淡淡的悲傷。
關銳是個相當強悍的女人,關靖卓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這種神情,在未開口前就不由的頓了頓,氣勢也緩了緩。
"姐姐你……還好嗎?"
關銳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氣,本來就看我不順眼了,你又在訂婚現場當場給鬱珍沒臉……你呢,我聽烽哥說你跑到美國去了,你怎麼樣?"
關靖卓閉了閉眼,"如你所見。"
關銳試探了他一下:"你怎麼會回來?我以為你會留在美國。"
"寒之他不需要我。"
"……你現在回來,烽哥在氣頭上,估計不會讓你進關家的門啊。"
"關家?"關靖卓冷笑一聲,"關家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對我來說又意味著什麼呢?人一生中能用的錢是有限的,能享受的東西也是有限的,躺在一座腐朽敗落的金山上揮霍有限的財產,和奮力拼搏白手起家,奪取屬於自己的事業和成就感,這兩種生活方式哪種比較適合我,姐姐你看不出來嗎?我呆在美國這麼多年不願意回來,就是因為我想在美國積累我自己的財富和關係。姐姐,我已經不想再關家這個桎梏裏浪費自己有限的生命了。"
關銳臉色蒼白,久久不能說話,"……可是關家……是你的家啊。"
關靖卓平靜的看著她:"我曾經想過和寒之組成一個家庭,但是失敗了。"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我會回美國去。我在那裏有一些錢和一些朋友,他們組建了一個公司,我會注入資金入股。如果大哥真的生我的氣,我就在美國待個三年五載再回來。"關靖卓笑了一下,"姐姐,勾心鬥角爭奪前人的產業並不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生活方式。"
關銳久久的望著自己的弟弟,很久以前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他是那樣弱小,需要依靠,怯生生的,帶著虎頭虎腦的憨氣。那個伴隨著鄉土稻香的年代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消失在她的記憶裏了,過了這麼多年,當她再一次審視自己弟弟的時候,她發現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已經變成一個男人,一個不需要依靠姐姐的,不需要依靠家庭的,嚮往著獨立和自由的男人了。
突然一陣久違的疼痛攫住了關銳,她鼻腔有些發酸:"你既然都已經決定了……那你這次回來,又是為什麼呢!"
關靖卓看著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我想問你當年段寒之的事。"
關銳僵了僵。
"寒之說,我一開始就選擇了鬱珍。他說我一開始的選擇就是正確的。"關靖卓頓了頓,"但是我當年明明告訴你,我還是要段寒之,就算被趕出關家的門我也還是要段寒之。為什麼他會說我一開始選擇的是鬱珍呢?"
"……"
"姐姐,"關靖卓問,"你說當年寒之從你這裏拿了一筆錢,那筆分手費到底是多少錢?"
咖啡店裏,蘇格蘭風琴悠揚的樂曲在濃香的霧氣中飄渺不清,在關銳壓抑的沉默中漸漸的遠去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她一輩子都不打算再開口說話了一樣。
正當關靖卓要開口的時候,關銳突然道:"……六十萬。"
"什麼?"
"當年段寒之從我這裏拿走的錢。"關銳說,"當年他想拍一個電影,他的處女作,資金豁口還差六十萬。這筆錢對他來說很重要,缺了就拍不成。他想拍電影,他真的有才華。"
就好像有一塊巨石壓在了關靖卓心上,他幾乎連呼吸都覺得沉重:"就為了這個?為什麼他不問我要?!"
"他不想找你要。當年他告訴我,雖然你們的經濟條件懸殊,但是每次出去你們都是輪流付賬,他從不欠你一分錢。他可以一家一家上門跑投資拉贊助,但是他連一分錢都不想欠你的。我說他很傻,他說那是他的堅持。"
關靖卓的手緊緊捏住了咖啡杯邊上的小銀勺,指甲幾乎要深深嵌進自己的肉裏去。
"其實當年我不僅僅給了他六十萬,他的第一部電影也是我捧起來的。他給了我試片,我只看了十分鐘,十分鐘後我就知道這個人絕對有才華,他絕對能大紅大紫,甚至能成為內地電影史上彪炳史冊的人物。"關銳深吸了一口氣,"只可惜那部片子沒紅,題材太小眾。後來他的第二部片子選材聽從了我的意見,從此一炮打紅,票房爆滿,直接封神。"
關靖卓喃喃著道:"六十萬,就為了六十萬……"
"……不,不是六十萬,"關銳艱難的道,"跟你分手兩年後,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要還我錢。隨後他給我寄了一張六百萬的支票,對我說:我段寒之從此以後再也不欠你們關家的了。"
關靖卓深深的低下頭去,因為牙關咬得太緊,導致面部表情都有些許的扭曲。
"你大哥為什麼後來跟段寒之交上了朋友,就是因為那張六百萬的支票。那筆錢是段寒之的尊嚴,為了把他失去的自尊撿回來,別說是十倍的還款,就算是百倍千倍他也會咬牙付清。靖卓,你跟他好了那麼幾年,其實你並不真正瞭解段寒之他這個人。"
段寒之成名得很早。十年前的六百萬,幾乎是一筆天文數字。
關靖卓隱約的知道,段寒之是個極其有血性的人。他根本不怕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幾乎是沒有感覺的,永遠不能到達他放棄、軟弱、投降的底線。段寒之就是那麼一個強悍到無所畏懼的人。
他以為段寒之為了錢而離開他,他抱著這個讓人崩潰的認知度過了十幾年。
"……那他為什麼……說我一開始……一開始就選擇了鬱珍?"
關靖卓開口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喉嚨裏染上一股鹹鹹的味道,那是他在自己口腔裏咬出的血腥。
關銳望著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的望著,臉上變換了很多種神色。從一開始的猶疑到後來慢慢的悲傷,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帶了點脆弱的意味,好像她對什麼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很畏懼,但是也很無奈,很悲哀。
"靖卓,"關銳說,"我這一輩子做過不少缺德的事,有些是迫於無奈,有些是停不下來。我也曾經想過走進關家的這個門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我都也已經姓關了,我就已經……沒法再改變了。我希望你,不,是我求求你接受這件事。"
"靖卓,當初讓你和段寒之分手,是烽哥下的命令。你注意我不是說他'讓'你或他'叫'你,而是他'命令'你。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強迫你去相親?"
關靖卓點點頭。當時他已經在承受關家所帶來的壓力了,迫於無奈也去相親過幾次,不過都是敷衍,之後也都沒有下文了。其中有一次相親是和鬱珍的,因為那次陣仗特別大、特別正式,所以他的印象也就特別深刻。
"我讓人拍了你們相親的照片給段寒之,"關銳說,"然後告訴他,郁珍是老太太親自給你挑的未婚妻,你們打算去美國訂婚。當然你是愛他的,就算你結婚了也不會切斷和他的交往,你們仍然是情人關係。我請求他不要在你結婚後還和你交往,因為這樣會影響到你的家庭。"
關靖卓聲音幾乎變了調:"他相信了?!"
"用語言讓一個人相信不是難事,況且你當年和鬱珍相親的照片是真的,並沒有作假。我猜你當年一定從來不跟段寒之提起家裏逼迫你相親的事情吧?所以當他第一眼看到你相親的照片時,他就已經陷入混亂的狀態裏了。何況那時他正到處為處女作拉贊助,還差六十萬,整個人精神狀態都非常差。"
關銳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她喝了口冰水。
"當時他很憤怒,不,說暴怒都不為過。我只是求他在你結婚以後不要跟你來往,而他當時,已經立即就不想見你了。他拿了我六十萬塊錢,然後叫我告訴你他是為了錢才離開你的,他說他想讓你一輩子都記得,你在他心裏的價值,連區區六十萬都沒有。"
關銳閉上眼睛:"這就是當年我回家後,所告訴你的一切。你相信了。"
關靖卓眼底佈滿血絲,他盯著關銳的臉,幾乎要把她盯穿。
這麼多年來的憤怒和痛恨,到頭來僅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彼此放棄。段寒之說的對,他們不能在一起,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彼此身份地位懸殊,也不是因為因為他們不夠相愛。僅僅是因為,他們根本是完全不能共同信任的兩個人。
因為一組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因為六十萬塊錢。
因為他們,都沒有在最需要堅持的時候,拉緊彼此交握的手。
關銳歎了口氣,輕得幾乎聽不見。她想站起身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關靖卓嘶啞著聲音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靖卓,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關靖卓幾乎整個人都顫抖了,"你有那麼多種辦法可供選擇,為什麼偏偏要用這一種!你知道段寒之恨了我多少年嗎?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嗎?這麼多年來你一遍一遍的跟我強調,這個家裏只有我們是彼此依靠的,只有你是我親姐姐!這就是你強調出來的結果嗎?!"
關銳聲音發啞:"……我沒有辦法,就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親生弟弟!我只能這麼做,我必須讓你們兩個都死心!……如果我不採取手段的話,老太太和關烽會讓你們更慘!你知道關烽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吸過毒,混過黑,殺過人,他根本什麼都不怕,連你他都是能殺的你知道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關靖卓震驚的看著她。
關銳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大量的氧氣湧進肺部,籍以這種方式來勉強平靜自己。
那些已經蒙上了塵沙的回憶,在時光的沖刷下漸漸淡薄。她原本以為只要關靖卓和鬱珍訂了婚,生個孩子,那些帶著血腥味的往事就能漸漸從她的生命中淡化甚至消失,從此她再也不必深夜時分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的強迫自己回憶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小的山村,簡陋的瓦屋,模糊的哭泣和淒涼的傍晚。如血的天空中緩緩飄起的炊煙。
那個時候關靖卓還太小,他甚至根本回憶不起來,自己曾經呆過那個地方。
但是關銳是記得的。她還記得自己曾經不姓關,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在鄉村的稻田邊玩,看到一輛嶄新嶄新的黑色小車停在家門口空地上。車門打開了,一個滿臉高傲、滿身華貴的少年走下來,他長得那樣俊美,穿著山村裏人們根本沒見過的衣服,帶著從外邊世界裏飄來的、昂貴而芬芳的香水氣息。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關烽。這個可怕的、俊秀的、殘忍的、冷酷的少年,當她還是個鄉村裏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時,他處理事情的手段就已經和他美麗的外表一樣出挑而極端了。
45一起做掉
衛鴻老家還有個上中學的弟弟,兄弟倆感情非常好,據說他出來拍戲之前經常幫弟弟做作業和冒充家長簽字;段寒之家裏堂表兄弟無數,有種書香世家的悠閒風流,沒什麼財產糾紛,都非常閒適和舒服的過日子。
關烽小時候,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形單影隻。
沒有兄弟——堂兄弟們基本上已經被他父親打發去邊遠地區墾荒了,表兄弟們跟他說話的時候基本上都帶著虛假和讓人噁心的笑容;沒有姐妹——他被人一遍一遍的告知,家族裏正統嫡生的獨子就他一個,表姐嫁了人就跟夫家姓了,堂妹小小年紀,只知道去巴黎掃貨,然後把帳單寄給他。
那一年當他知道自己還有個貨真價實的親生妹妹流落他鄉的時候,他血流頓時加速,心臟怦怦跳了起來。
關烽不顧底下人勸阻,堅持親自坐了一天一夜的車,從繁華的大都市開到山區,幾個小時山路顛簸,灰塵滿天雞鴨鳴叫,滿目都是山村裏人好奇畏懼的目光,和他們灰撲撲的房子吃食。
他見到關銳的第一眼,這個小姑娘明顯還沒長開,眉目細緻精巧,膚色上留著陽光帶來的粗糙的燒灼。她穿著單薄的夾衣褲子,看上去和他那些美麗時尚的表姐妹們那樣的格格不入,但是他在刹那間就能肯定,這個小姑娘是他的親生妹妹。那眉目那五官,如假包換。
關烽從小就不大有情緒外露,他俯下身,眼底閃動著淡淡的興奮:"小銳。"
關銳躲閃了半步。
"小銳,是哥哥。我來接你了。"
裏屋突然砰地一聲,砸出來一個水壺,隨之而來的是男人醉醺醺的怒駡:"龜兒子的,不給錢別想帶走!搞蛋!走了就XX的別回來,出門我砍死X的!"
關烽扭頭問助理:"他說什麼?"
助理臉白了:"他要錢。"
關烽站起身來,愉悅的命令:"做掉他。"
關銳再次往門口的方向退去了半步,這時她身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怯生生的探出一個頭。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小狗小貓,但是隨即助理發現那是個男孩,才一兩歲,站都站不穩。因為山村過度的閉塞和灰土而顯得整張臉都模模糊糊的,一點也沒顯出小孩子的天真可愛來。
關烽只掃了那小男孩一眼:"一起做掉。"
關銳一把摟過小男孩,驚恐的盯著關烽,和同齡小孩十分不一樣的水亮杏仁眼底裏映出警惕和防備的神色。
關烽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小銳,過來。"
髒兮兮的小丫頭堅定地搖搖頭,摟緊了懷裏的小男孩:"不……不要,我跟我弟在一起!"
"那不是你弟弟。"
"是!他是!"
"不是。"關烽心平氣和的道,"你跟他同一個母親,但是你跟我同一個父親,你應該姓關。順便告訴你一句,爸爸上個月去世了。你母親是我們父親的情人之一,不過關於她是誰這個問題我一點也不關心。她為我父親生了你,這就足夠了。"
這麼複雜的關係讓年幼的關銳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稱作爸爸的那個人可能不是自己真正的爹,但是更深層的關係,對她來說還是太難接受了。
"但是媽媽……"關銳聲音細細的,"媽媽讓我和弟弟在一起……"
"你母親呢?"
關銳搖了搖頭。
助理在身後低聲提醒:"老闆,那位女士已經去世了。"
關烽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裏屋的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了。男人醉醺醺沖出來,指著外屋裏的一群人,破口大駡:"丫頭給錢就帶走,不給錢我掐死她!XX的,白讓老子養這麼多年,掐死了都不能便宜你們這幫□的!"
兩個隨從慌忙一把架住他。
關烽眼底寒光閃動:"你敢掐死我妹妹?"
他轉過身去面對著那人,突然一拳打飛了他的牙!只見半空中一道血光閃過,關烽一拳毫無阻擋的打到他肝臟的位置上,結結實實的分量,那人只咳了一下,咕嚕一聲噴出一口血來。還沒倒地關烽就一腳踩在他胸口,猛地一使力,哢嚓一聲折斷了他的肋骨。
"給他錢。"關烽接過熱毛巾,慢條斯理的擦拭自己的手,"他養了我們家二小姐這麼幾年,你們多給他點。"
女助理只聽說過關大公子手段狠,打人是第一次見到,哆哆嗦嗦的接過司機遞來的現金。
關烽瞥了她一眼,助理小姐立刻臉色蒼白,飛快的加了兩封現金丟到那醉漢腳下,一言不發的退回了關烽身後。
"我們走吧。"關烽淡淡的道。
司機小心翼翼的看看關銳,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臉上冷汗直冒。關銳卻沒有看他,小姑娘緊緊的摟著弟弟,全身發抖的對關烽叫道:"我弟弟會死的!你,你打了爸爸,他醒酒以後會打死弟弟的!"
關烽置若罔聞。
"我不走!"關銳滿含淚水,聲音顫抖著,"媽媽說讓我和弟弟永遠在一起,我不跟你走!"
關烽終於駐足,回過頭來,臉色陰晴不定。
如果是十幾年後的關烽,一定會面無表情的手起刀落解決掉那醉漢,然後把關靖卓往他資助的孤兒院裏一扔,強行把關銳帶走。他就是這麼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但是在這個時候,關銳還小,關烽也不比她大到哪里去。雖然他天生嬌縱,但是還沒發展到心狠手辣的地步上去。
"你竟然為了外人,不願意跟我走。"
關銳瑟縮了一下:"……我……我要跟弟弟在一起!"
關烽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就在這個時候,小孩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感受到了外屋裏沉悶的氣壓,突然適時的爆發出一聲大哭。關銳立刻把弟弟摟緊了輕聲安慰:"乖乖,不哭,不哭……"
兩個小小的孩子湊在一起,雖然衣著破舊、灰頭土臉,但是卻像兩隻團在一起的幼崽一般毫無嫌隙,溫暖而真實。關烽孤零零的站在屋外,年輕的臉上是未能褪盡的年少氣盛、淩厲鮮明,臉色潔淨冰白,幾乎沒有半點普通人家男孩的活氣。
他看了半天,臉色忽陰忽晴。助理小姐戰戰兢兢的站在車門口,進去也不是出來也不是,半晌只好低聲建議:"老闆,要不先把小姐和……和那孩子一起帶走?這裏畢竟是山村人家的地盤,我們外來的……"
關烽淡淡的打斷了她,卻不是對她說話,而是面對著屋裏的關銳:"你真不願意走?"
關銳面色有些猶疑,但是目光在觸及弟弟的時候突然變得堅定,用力搖了搖頭。
"……那好,"關烽深深吸了口氣,"我可以把你弟弟也一起帶走。"
關銳呆呆的抬起頭來看他。
關烽站在屋外一片慘白的陽光中,光線覆蓋了他的臉,看上去模糊不清。朦朧中他下巴的線條延伸到脖頸,非常的纖細精緻,幾乎不像是真人。
那樣好看。那樣高不可攀。
"但是你要記住,"關烽頓了一頓,緩緩的說:"我才是你哥哥。"
關烽不僅僅把她弟弟帶回了家,還讓她弟弟姓了關,改名叫靖卓。
"是希望他以後傑出卓越的意思。"關烽這麼對她解釋。
最開始的時候關銳晚上一定要摟著弟弟睡覺,因為怕一覺醒來,弟弟就沒了。關烽那天下狠手打人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種揍法,估計他打死了人都不會放在心上。
那個爸爸對他們姐弟倆不好,也經常打媽媽,這些她都記得。但是怕爸爸和怕關烽,是兩種不同的畏懼。
爸爸會喝醉,會打人,會詛咒他們叫他們去死;關烽從來不輕易說那樣的話,但是他動起手來,一點點都沒把人命放在心上。
隨著關銳漸漸長大,她開始漸漸瞭解關家這些事,瞭解關烽這個人。關家堂表兄弟好幾個,關父在外邊生的更是不計其數,有些被關烽認回來了,有些他覺得品性不合適,硬是沒有認回來。她開始知道關烽當年讓關靖卓進門是頂了多大的壓力,而那一切都僅僅只為了一個畏懼而固執的鄉下小姑娘,為了挽回他們曾經丟失了那麼多年的手足之情。
她開始沾染金錢,地位,欲望和權力。她開始懂得穿衣、化妝、聲色和交際。那一切都是關烽手把手的教給她,傾其所有,毫無保留。
她對關烽的畏懼很多年後都沒有消除,事實上關烽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不畏懼他的。
但是除了那恐懼之外,她還感受到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感情。
她愛這個男人,她別無選擇的跟從他,甚至為了他的命令,做出對不起靖卓的事情。她為了這個男人做盡一切,她從他手中得到權力地位以及任何其他,她為了這個男人,成為現在的關銳。
那天晚上她回家去,關烽站在廊下澆花,漫不經心的問:"靖卓跟他那個情人分手了?"
關銳低下頭:"……但是靖卓……他很痛苦。"
的確很痛苦。關靖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一連一星期,最後管家帶人破門而入,才把關靖卓弄去醫院搶救。
關烽俊秀的側臉在廊下花叢的陰影中,模糊不清:"沒事,男人麼,都要經歷這一關。"
他把水壺放下來,回頭看著關銳:"靖卓要是能挺過去,等我以後死了,就把這份家業傳給他。"
關銳悚然一驚。
"雖然當初是被你硬帶回來的小拖油瓶……"關烽淡淡的笑了一下,笑影很快就從臉上掠了過去,"但是,他也是我弟弟。"
那是關銳第一次看見他這麼明顯的笑容。輕鬆愉快,毫無它意,只是一個人在微笑而已。關烽站在陽光中的樹蔭下,穿著白襯衣,劉海被微風輕輕的吹拂起來,俊秀得就像他們第一次相遇那樣。
《叢林逃生》上映的檔期沒有天使之愛那麼好,甚至險些就沒通過廣電的審查。容卿卿那無所不能的爹媽幫她給上邊人塞了不少錢,最後給安排了一個綜藝節目臨時空出的檔期裏。
上映的時候,後期還沒有全部做完。別的演員都溜出去喝酒或接新劇了,衛鴻陪在劇組裏跟他們搞後期,跑腿修改,個別鏡頭重新修正。
容卿卿一邊喝濃茶提神一邊看總輯,突然戳戳衛鴻:"你知道嗎?業內八卦,關家三少跟他大哥吵了一架,然後回美國去了。"
衛鴻腦海裏警鐘長鳴:"關靖卓?美國?!"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吵得這麼厲害,關家的傭人說他不滿意現在的未婚妻吧。"容卿卿十分解氣的握拳:"我理解他!我早就看那個鬱珍不順眼了!"
我也理解他!但是我不支持他啊!衛鴻內心咆哮。
"明天就放第一集了,你早點睡,我會打電話叫你來首映室的。"容卿卿喝完最後一口濃茶,把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對衛鴻笑了一下:"我會幫你打電話給段導……我會請他對著電視,看著你的。"
46叢林逃生
《叢林逃生》的第一集開篇是一段講述,畫面上是熱帶雨林高空俯覽,闊葉層厚厚的覆蓋視野,在金黃色的陽光中帶著不知名的危險氣息。
"我們B5大隊第三小隊接受任務的時候,只知道是越境追緝一夥軍事化裝備的危險毒販,卻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美麗的叢林裏。陽光灑在黑綠色的樹葉上,就像為森林鍍上了一片金。當我們進入叢林的時候,一股混合著腐殖層的、鹹腥潮濕的樹林氣息撲面而來,我甚至能嗅到枝頭野果的清甜香氣。"
"我們每一個人都非常興奮。這是我們第一次深入真正的熱帶雨林。"
"然而這份興奮並沒有維持多久的時間。我們在灌木叢中小心翼翼的前進了半個小時,隊長在一棵喬木粗壯的枝幹上發現了定向雷。這是那夥毒販曾經走過的道路,他們在這裏進行了交火。地上滿是彈頭,以及人體破碎留下的血跡。"
這段畫外音是衛鴻的聲音進行朗讀。在這部片子裏,衛鴻的造型相當有別于之前《天使之愛》的富家公子哥形象、以及《死鬥》中深情堅毅的員警形象;根據榮卿卿的審美趣味,他戴上了一副金邊眼鏡,一看就是經過了陽光炙烤的古銅色皮膚和精悍俐落的身手,男人氣概中又有一絲儒雅溫柔的知識份子氣息。
劇中大部分的畫外音講述都由衛鴻擔任,他普通話非常準確清晰,音色沉穩、有穿透力,吐息之間有種淡淡的滄桑感,不大像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演員。錄音師聽過他的畫外音之後,驚奇的看著他說:"你音色不錯啊!有沒有意向往歌手方面發展?"
衛鴻搖搖頭:"我還是比較想專心當個好演員。"
"很多人都演而優則唱,唱歌不耽誤你演戲啊。再說雖然發唱片賺不了大錢,但是演唱會、周邊、形象代言都能讓你財源滾滾。"錄音師聳了聳肩,"哥們,像你這樣一心演戲的,除非真煉出一身老戲骨,否則很難靠片酬發財的呀。"
談到錢衛鴻頓了頓:"還行吧,錢這個東西夠用就成了。"
"你不想在圈子裏追女仔啦?"
衛鴻笑了起來:"沒事,我愛人他對我沒要求!"
錄音師驚奇的看著他。圈子裏很多人都避諱談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即使有女朋友或已經結婚,都會想辦法藏著瞞著。
這個一貫潔身自好、從來沒有任何緋聞流傳出來的新星演員竟然毫不避諱的談起自己已經有愛人,而且言談間神情幸福愉悅、非常安詳,看樣子非常深情。
錄音師一時無話可說,只得拍拍他的肩:"啥都不說了,你自己覺得好就好,哥們祝福你。"
其實衛鴻的聲音是段寒之專門請聲樂方面的朋友來調整過的。段寒之認得的人都是專業領域的絕對前輩,培訓過後當然非常不同。當時那朋友還以為衛鴻聲音方面存在問題,很疑惑的問:"衛先生國語說得很好啊,為什麼要進行培訓?"
段寒之一本正經的說:"雖然衛先生現在是演員,不過以後可能會涉及主持、綜藝、聲樂等方面的發展,為了他的將來著想,我覺得說一口漂亮磁性的男低音會對他以後有好處。"
那朋友感動的說:"段導真是關心演員的典範。"
段寒之謙虛的擺擺手:"過獎了過獎了。"
衛鴻在邊上聽得一臉黑線。
事情的真相是某天晚上在嘿咻嘿咻的激情時分,段寒之突然把他一推,然後無限鄙趾高氣揚的瞥著他:"衛鴻你□的聲音太不動聽了真的。"
衛鴻高 潮被打斷,痛苦的抓著段寒之:"你丫啊會死人的……為什麼要我□,明明是你□才比較符合正常情況嘛………………"
在段寒之冷酷的眼神下衛鴻的聲音越來越小,底氣越來越弱,最後終於乖乖消音。
那天晚上段寒之在浴缸裏被放倒三次,然後衛鴻悲慘的沒能在床上睡覺。
第二天段寒之就請來了聲樂前輩,並且私下裏冷酷的警告衛鴻:"在沒訓練好銷魂的□聲音之前!別想爬上老子的床!給老子記住了!"
以上是衛鴻後來在《叢林逃生》一劇中獲得畫外音角色的真實原因。
衛鴻決定不告訴別人。
《叢林逃生》第一集的收視率反響並不太好。
時間段人流本來就不旺,電視劇本身又是軍旅題材中的冷門,電視臺節目收視率的調查表一出來,和上一檔節目相比少了零點三個百分點。
劇組上下都不出意外,甚至連容卿卿都沒有任何失望——她很高興自己拍的電視劇能公映,第一集放映的那天她打電話邀請了很多閨蜜一起來看,對於收視率不高她沒有半點驚訝。
衛鴻倒是有些悻悻的。
他主演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大螢幕、名導演、大製作,國內外公映,票房口碑什麼都有,還一度上了國外某著名電影獎的提名。第二部雖然是偶像劇,但是風靡大江南北、迷倒萬千少女,人氣急速的增長,還幫他奪得了當年電視圈最佳新人的稱號。
然而這部片子,他為之付出了大量時間、精力,專門去健身曬黑、還受了傷住了院的心血之作,卻史無前列的讓他受到了巨大打擊。
雖然上映之前就知道收視率不會太好,但是真正結果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衛鴻還是忍不住沮喪了。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喝酒慶賀,只有他一個人拿了罐啤酒,一個人走到涼臺外邊,對這夜色沉默的抽煙。
這個時候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是美國號碼,段寒之。
"幹什麼呢你?"段寒之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漫不經心一樣,"白天我看了你那個新片,助理錄下來給我看的帶子。不錯啊!演得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
衛鴻一聲不吭的聽著,然後把啤酒一飲而盡,易開罐隨手扔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尖銳的清響。
"你在喝悶酒?"段寒之聽見了聲音。
"……嗯。"衛鴻靠著牆角,慢慢的蹲坐下去。
"為什麼?新片上映你不高興?"
衛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能告訴段寒之嗎?新片首映的收視率不理想,而他真心覺得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他能告訴段寒之嗎?他現在懷疑自己以前的成績,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是個被名導演大製作捧上去的新星藝人、被炒作被粉絲虛構而成的實力派,他懷疑自己其實根本不瞭解表演藝術,以前那站在雲端上、富有自信、富有信念的感覺,其實很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衛鴻有衛鴻的彆扭,他選擇了沉默。
手機那邊,段寒之的聲音在電流長久的滋滋聲中響了起來,出乎意料的平靜:"衛鴻,新片的收視率不好是不是?"
衛鴻不吭聲。
"有零點五沒有?"段寒之頓了頓,"應該有吧,我國內的朋友說有零點五。"
"……"
"比我好多了。我就拍過一部電視劇,收視率從開始到結束就沒上過零點五,最高
潮的部分都只有零點四幾。不過從頭到尾都沒人罵我,到最後結束的時候,他們都說:'段導你不要傷心,你還是回去拍電影吧'。"
衛鴻低低的嗚咽了一聲。
"電視劇就是這樣,每年都會有大量批量製造的電視劇被播放出來,收視率低下,二三流演員,都是些所謂文人為了抬高身價或捧小情人而投資的片子……這些電視劇充斥了國內的電視劇市場,觀念不成熟,思想不成熟,一味高大全,連用來打發時間都覺得浪費。"段寒之悠悠的歎了口氣,"不過就算電視劇市場已經快被摧毀殆盡,人們也還在堅持拍劇。為什麼呢?"
他頓了頓,聲音平淡的繼續道:"——因為還有些像你們這樣的人,在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的拍你們想拍的片子。"
這是衛鴻第一次從段寒之嘴裏聽到完全沒有諷刺意味的正面評價,一時間他竟然沒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你看過我的第一部電影沒有?"
"……沒。"
"是啊,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連DVD都未必找得到了。我還記得那部片子改編自我少年時代的一個劇本,非常的晦澀,充斥大量的黑暗背景,哥特風格的建築和畫面,連人物的臺詞都非常簡單。最後全滅。我拍得真的很用心,非常精細的做後期,一處小小的不滿意都重新來過,那可能是我這麼多年拍片子投入心血最多的一次。不過可惜的是,完全撲了。"
"什麼?"
"撲街了。"段寒之頓了頓,"成本只收回來百分之五十。沒有激起任何反響,很多人連罵都不屑於。"
"……"
"拍片子就是這樣,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投資賺錢的手段,這是一種表演藝術。既然你對這個行為抱著興趣和愛,你就要隨時準備著為這份愛付出代價。撲街,被罵,收不回成本,收視率低下……的確這很那讓人忍受,但是除了這些以外,你什麼都沒有收穫嗎?你沒有收穫在拍片時獲得的經驗嗎?你沒有收穫跟一個團隊一起向著相同的方向努力所產生的歸屬感嗎?你沒有收穫那種看試片時得到的成就感嗎?最重要的是,當你通過演藝而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情緒、感想、體會時,你沒有一種實現自我價值的喜悅感嗎?"
衛鴻呆呆的聽著,幾乎連呼吸都忘了。仿佛有什麼力量在他心裏撞開了一扇沉重的門,門裏透出的光芒讓他頭昏目眩,睜不開眼。
段寒之平靜的道:"衛鴻。"
"……是!"
"你覺得我有名嗎?"
"當、當然有啊!"
"我告訴你,"段寒之說,"我可以被稱作是一個有名的、有成就的導演,但是這個成就並不是形容我拍了多少部片子、賺了多少票房、製造了多少利潤、刺激了什麼市場,而是形容我,段寒之,曾經通過這些電影而表達出了我身為一個自然人的某些理念、某些感悟,並且我成功的用這種理念影響到了我的觀眾。電影只是一種手段,表演藝術也是一種表現手段,它們的最終目的不是利潤或票房,而是通過演藝你表達了什麼,你收穫了什麼。只要你覺得對得起自己,你就成功了。"
那天晚上劇組鬧到很晚,於是包下了酒店的幾間套房。衛鴻喝了不少酒,別人一沾枕頭就呼嚕震天了,只有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段寒之的話在他腦海裏一遍一遍的回想,翻來覆去,讓他久久難以成眠。
"衛鴻,你是個比較有天分也非常努力的演員,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這樣的環境適合你去堅持表達自己的東西,就算一時不能大紅大紫,在我段寒之的心裏,你也是個最好的演員。"
在我段寒之的心裏……
衛鴻翻了個身,月光從窗外拂過地面,映出他嘴角難以掩飾的笑意。
去他娘的收視率,去他娘的進軍歌壇。
男人這種生物,只要擁有老婆崇拜的眼光就足夠活下去了!
《叢林逃生》很快出了歌曲專輯,其中還有衛鴻伴唱的片尾曲。這個片尾曲非常的特殊,一幫從沒經過聲樂訓練的大老爺們在錄音棚裏扯著嗓子盡情吼吼,七個音有六個都不在調上,一哥們興之所至,差點跳到桌子上扯嗓子唱信天遊。
錄音師震悚了,顫抖著對容卿卿說:"你真的要把這玩意兒當作片尾曲?!"
容卿卿嚴肅的點頭。
"會……會死人的……一定會的……"
容卿卿指了指題目。
片尾曲的名字叫《無所畏懼》。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說什麼都有點玩票性質的片尾曲竟然非常受歡迎,連續劇播出到第三集的時候,網上搜索《無所畏懼》的次數竟然達到了讓衛鴻都懷疑是在作假的地步。很多人紛紛上論壇去表示:"非常爺們!""很驚悚,但是也很過癮!""雖然走調了,但是多聽兩遍,竟然非常有味道!我下載進MP3了!"
還有個粉絲的留言非常好玩:"我買了碟放在車裏聽,結果上高速的時候,聽得我心潮澎湃,丫的差點超速!那幾個唱歌的哥們讓我想起了大學時宿舍裏的幾個麥霸,這不是走調這明明是境界呀!"
一句兩句走調是出醜,十句有九句都不在調上,那就是風格!是境界!是一種走調的精神!
衛鴻狠命的拍著電腦桌哈哈大笑:"就、就咱們那破東西,也能叫風格……明明是破鑼嗓子對吧,哈哈哈……"
突然房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容卿卿十二釐米的小高跟重重踩在地上:"同志們!我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要告訴你們!你們絕對絕對絕對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2012年世界會毀滅?"後期大哥問。
"太陽軌道上停滿了地球大小的UFO?"男一號問。
"你打算把我們的片酬統統上漲百分之二十?"衛鴻問。
衛鴻被四面八方的礦泉水瓶子砸得嗷嗷叫:"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不要說出來浪費篇幅了!"大家一致憤慨的聲討他。
"你們的想像力太貧瘠了,小學六年級畢業了嗎?"容卿卿鄙視的看了他們一眼,慢條斯理的把一隻腳往凳子上一踩,一手叉腰一手握拳,突然一邊跳腳一邊大聲尖叫:"——我們片子第三集的收視率突破了五個百分點!!啊啊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誰來告訴老娘這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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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衛哥你真是太低調了
從零點五個百分點,到五個百分點,中間整整十倍的差異,在電視劇界是非常驚人的。
奇跡還在繼續發生下去。
第二周,第四集的收視率和第五集的收視率統計結果也出來了,分別是5.2%和5.3%,保持非常穩定的上漲趨勢;網路票選結果表示,很多人都是從第二集開始被家人、朋友、同事介紹而來,很快這個劇就成了家裏的飯前保留節目。
這樣的時段,五個百分點以上的收視率已經是非常偉大的了。就算電視臺統計結果可能不盡準確,但是根據往年這個時段的電視劇收視率來看,《叢林逃生》不折不扣創造了一個快速大熱的奇跡。
周日晚上的一檔娛樂性綜藝節目上,娛樂圈老前輩、資深偶像兼歌手鄭磊參加了實況播出。正好那天臨時主持人是大小雙,席間提到和鄭磊交好的導演段寒之:"聽說段導已經能站起來了也,預定是下個月回國,不知道是不是專門來參加你的新曲發佈會的?"
"不會啦!"鄭磊說,"我前天剛剛和段導通過話,他還躺在床上,唯一的樂趣就是看衛鴻的新片《叢林逃生》,還是一星期兩集哦!好可憐!"
小雙從善如流:"也?就是最近大熱的特種兵劇嗎?姐姐你還記不記得衛鴻上過我們的節目哦,當初還是段導的大片《死鬥》上映的時候?"
"是呀,時間過得好快!"大雙一拍腦袋,"昨晚製作還在向我推薦《叢林逃生》,我看到海報上衛鴻整個臉都塗著油彩和泥土哎!我當時還說你看衛鴻上我們節目的時候還是個衣冠楚楚的忠犬,轉眼間變泥猴子了!"
"雖然是泥猴子但是真的很燃很好看,我也每週三每週五鎖定頻道定時觀看哦!"鄭磊不失時機的接過話題,面向鏡頭動作誇張的一握拳:"想近距離享受男人的熱血嗎?想無限制領教特種兵的神秘之處嗎?想看驚險刺激懸念無窮的叢林大片嗎?一切盡在《叢林逃生》——帶你親眼目睹最酷的忠犬!耶!"
"耶你個頭啊耶!"電視機前,衛鴻憤怒的摔了杯子,"老子頭上已經掛了忠犬的牌子嗎!已經被官方蓋戳鑒定了嗎?太過分了啊喂!"
鄭磊下節目以後擦了把汗,真心實意的對大小雙抱了抱拳:"多謝多謝。"
"沒關係啦。"大雙說。
"製作昨天真的向我們推薦叢林逃生了啦。"小雙說。
鄭磊汗笑:"其實我也是受人之托……段導對我有知遇之恩,又是多年朋友。他輕飄飄一句叢林逃生拍的不錯啊怎麼沒人看呢,我當時汗就下來了啊。最近我準備新曲,也沒什麼通告,乾脆就近在你們這宣傳宣傳。"
大雙爽快的揮揮手:"好說好說,記得幫我們向段寒之要個香吻。"
小雙"哎呀"一聲:"對了,關大公子的助理Hellen小姐說,關烽叫她去向衛鴻要一個簽名,說指定了要'叢林逃生,衛副隊'七個字也。你見到衛鴻記得提醒他一下。"
"是要印刷簽名製品?商業用途?"
"不是啦!"大小雙同時用鄙視的眼神掃過鄭磊,"關大公子愛看偶像劇,他私人收藏的啦!"
鄭磊身為一個資深的偶像歌手,也是頗有一幫粉絲撐場面的。那段綜藝節目中的對話很快上了報紙,很快在他的粉絲群中傳開,也很快在網路上激起了反響。
與此同時,圈子裏很多前輩級、重量級的偶像都不約而同一般,在各種場合表達了他們對鄭磊的贊同。這些人都不經常說話,但是說話都非常管用,就算只是無心一句什麼,都有可能被記者和媒體引申為各種不同的意思;何況當他們提起叢林逃生這部片子的時候,都未必是真正無心。
容卿卿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她知道有人在幕後賣人情。
但是她知道,這個幕後的人一定不是把面子賣給她,或是賣給容家。他們世代商業家庭,雖然錢多,但是圈子裏的人情世故上總是落人一等。能同時拜託這麼多自身前輩偶像出面說話的,必須也是圈子裏非常有分量的、數一數二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可能是超級大腕製作人,可能是頂級的國際導演,也可能是非常輝煌、足以載入史冊的天王級藝人。
跟他們這個劇組沾的上關係的,有可能會幫他們說話的,其實只有一個人——遠在美國養傷的段寒之。
段寒之受傷,第一個趕去美國的是衛鴻,不眠不休在邊上照顧伺候的是衛鴻,他一睜眼醒來看到的還是衛鴻。
衛鴻對他的忠心,別說有情人關係那一層在裏邊,就算是普通導演和藝人的關係,也做得夠可以的了。這種藝人導演真的願意捧,尤其是像段寒之這種地位的導演——娛樂圈裏帥哥美女這麼多,捧誰不是捧?與其捧一個跟製作人上過床的,不如捧一個真心實意把自己伺候舒坦了的呢。
容卿卿看了看面前的電腦,然後又看看衛鴻,目光萬般複雜:"小衛子啊。"
"啥?"
"這兩天……段導給你打電話沒有?"
"沒有啊,他從來不給我打。"衛鴻失落了一秒鐘,然後高高的敲起尾巴:"但是我每次給他打電話,他總是會接!"
……只要接就能讓你滿足了嗎?其實你是一隻被白菜葉子餵養長大的大型犬吧?!
"段導他……"容卿卿再次瞟了電腦螢幕一眼,然後痛苦的扭過臉去,"他真的沒跟你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衛鴻純潔的眨巴著眼睛:"……沒有啊。昨天他很正常的跟我說'醫院再給我煎不熟的牛排我就去炸了他們食堂',前天他很正常的對我說'我好想現在就站在你面前然後揍到你臭頭啊',大前天他也很正常的對我說'好無聊啊快點讓我打兩下出氣吧'!"
"……你不覺得段導這兩天暴力傾向有點嚴重嗎?"
"沒有啊,"衛鴻快樂的說,"他一直都是這樣可愛滴呀?!"
"……"容卿卿痛苦的捂住臉,同時拼命揪著她那花費了無數金錢去保養和造型的額發。
衛鴻關心的湊上前,結果一眼瞥到容卿卿粉紅色的小電腦:"容導你沒事吧……哎?'雙隊互攻'?'全隊NP慎入'?'衛隊高H'?'忠犬是女王的不是隊長的拆CP自重'?……這都說得是什麼?"
容卿卿飛快的把電腦一合:"沒什麼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
"你就是看錯了。"
"我真的沒有……"
"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告訴你家女王你不乖。"
"……"
"其實那不是在討論我們,"容卿卿語重心長的說,"那是論壇上大家集中學習團隊精神、領會馬哲主義的帖子。雙隊互攻的意思是在一個團隊中,兩個隊長關係不好老是互相人身攻擊;全隊NP的意思晚上改善伙食,所有隊員一律吃牛排;忠犬是女王的……意思就是忠犬是女王的,字面意思嘛,這年頭養狗的單身女性比較多。"
"……那衛隊高H呢?"
"就是你跟隊長XXO……就是你跟隊長都很HIGH的意思。"
"很HIGH?"衛鴻莫名其妙,"什麼很HIGH?"
"……就是高高興興大團圓的意思啦。"
"為什麼我要跟隊長高高興興大團圓?"
"……"
"為什麼啊?"
"……"
"容導你怎麼了?為什麼你這樣盯著我?到底為什麼叫我跟隊長高高興興大團圓?……容導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害怕的呀啊啊啊啊啊啊……!"
容卿卿慢慢放下手中的高跟鞋,十二釐米尖錐鞋跟在燈光下反射著雪亮的寒光。
衛鴻捂著臉抱頭鼠竄,他覺得容導實在是太扭曲了,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連個普通的、小小的問題都不能問,還要用十二釐米的高跟鞋砸他的臉。他決定保留這些問題去問段寒之,今天的例行電話還沒有打嘛,最最可愛最最和藹的段寒之一定會很高興回答他的問題的。
果然世界上只有段導是最好的。衛鴻充滿信心的握拳。
電視劇開播第七集的時候,被電視臺移到了晚間檔,並且緊挨著最熱的偶像劇,在八點半到九點半的黃金時間播出。
很多觀眾仿佛在刹那間發現這幫髒兮兮的特種兵有多麼激萌,多麼可愛。看,雖然他們臉上都塗著油彩,全身上下衣衫襤褸,但是他們都強壯精健,一個個行動俐落迅捷,那是真正的男人的帥氣啊!看,雖然他們都不是什麼一線演員、英俊小生,但是那□的身體上斑駁的舊傷,兄弟生死之間豪壯的情誼,還有他們面對絕境時沉默堅定的臉,比哭哭啼啼你情我愛的偶像劇要燃得多了啊!
《叢林逃生》很快的超越了同期偶像劇收視率排行榜,人氣聚集之迅速,引發爭論之火爆,讓很多圈內製片人都大跌眼鏡。
仿佛這只是刹那間的事,觀眾的目光從帥哥美女不變的搭檔上轉移到了一群髒兮兮的特種兵中間;明明一個女人都沒有的片子,拍攝粗糙,演技一般,畫面沒有半點唯美氣息,集中了所有撲街的要素,卻出乎意料的揪住了所有觀眾的心。
甚至連片頭曲片尾曲都讓人大跌眼鏡的熱賣,一個星期前到處聽到的都是女歌手嬌滴滴的"你什麼時候再回來愛我",僅僅一夜之間,《無所畏懼》就響徹了大街小巷。
你有時會有一種感覺,某歌手的流行歌曲在當年走紅一時,但是真正留在你記憶裏的,卻是畢業散夥飯那天一幫兄弟帶醉合唱的片段。雖然唱得沒有歌手好聽,調子也走得七歪八扭,但是那聲音非常質樸,沒有任何錄音棚的加工,沒有任何電子調聲的美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實,深刻的印在了你的腦海裏,讓你十幾年、幾十年都忘不掉。
這是一種聲音的魅力。當你能從聲音中聽出濃厚的、狂熱的、真實的情感時,旋律和調子反而成了你不會去注意的東西。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始而豐富的、富含感情的人類聲音上了。
從第一集到第十集,短短五個星期的時間,《叢林逃生》這部劇完成了從冷門到爆紅的全部過程。
所有人都很激動,一些參與演出的三線藝人,一朝之間全數走紅,更是激動得難以自已。
衛鴻倒是非常淡定,該吃吃該喝喝,很少出門去高調應酬——因為每天晚上六點鐘要準時給段寒之打例行電話。
結果就有當時一起拍戲的哥們稱讚他:"看看人家衛鴻!到底是個腕兒,看人家多淡定!這才是真正的明星風範呢!"
衛鴻高深莫測的點點頭。
於是大家紛紛表揚他:"衛哥真是低調。""哥們佩服!真心佩服!""很好很強大,大家都要向衛哥學習!"
儼然人模狗樣的衛哥轉過身,立刻鑽到角落裏去撥通了自家飼主的電話:"喂,寒、寒之嗎?今天有人在外邊請吃飯所以電話打晚了……什麼?不好好看家,擅自出去亂搞?哎呀沒有亂搞,真的沒有亂搞!……什麼?眼睜睜看著你在醫院百般無聊,自己卻沒有人性的跑出去哈皮?……我,我這就回去還不行嗎?我這就回家去!……立刻!現在!Right
Now!"
衛鴻低調嚴肅的走到原位:"對不起啊哥們今天不能跟大家出去K歌哈皮了,自罰三杯,大家好好玩啊。"
"衛哥你真是太低調了!""哥們實在是太佩服你了!""得意而不忘形,這才是真正的明星風範啊!衛哥我看好你!"……
衛哥於是低調嚴肅的拿著手機,夾著尾巴,人模狗樣的再一次早退了。
衛哥的形象是很淡定的。衛哥是從來不出去跟兄弟們胡鬧的。衛哥你實在是太嚴謹了。
衛哥苦行僧的形象一直保持到了月底。
因為在月底,他的肉骨頭飼主終於能下地自由走動了。偉大而和藹的段寒之導演從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征戰歸來,在群眾熱烈的期待中,踏上了回歸祖國的行程。
48過渡段
段寒之從VIP專用通道裏走出來,身前一位笑容甜美的空中小姐引路,身後跟著司機拎著包,兩個保鏢推著行李車,幾個隨從拿著遮陽傘、手機、空中旅行讀物、證件護照等,一行人浩浩蕩蕩、威武異常。
段寒之戴著遮住半張臉的墨鏡,露出的鼻樑挺直到在燈光下反射出一道光。在下飛機前為了應付媒體和鎂光燈,助理特地在他臉上畫了個妝,撲了點粉,否則燈光效果一出來,第二天娛樂版頭條的照片就是一具活生生在走路的僵屍。
"出來了!出來了!"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叫道。
就像一滴火星濺入了沸騰的油鍋,轟的一下點燃了熊熊大火。已經在機場大門口等候了好幾個小時的記者們不要命的沖了上去,鎂光燈哢嚓哢嚓此起彼伏的聲音就像無數隻繞著打轉的蜜蜂,淹沒了一切聲音。
段寒之蒼白精緻的小半張臉就像冰雕一樣,面無表情。機場工作人員神經繃緊到了最高點,趕緊沖上去分開人群,段寒之的兩個保鏢立刻護送著他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擠開一條路。
"請問段導如何應對美國有關當局對您酒後駕駛的起訴?"
"請問段導對這次事件有什麼感想?"
"請問段導傷勢現在怎樣?有什麼後遺症嗎?以後的工作計畫是否會受影響?"
"請問段導今年預計開拍的XX大片還有希望如期開鏡嗎?"
……
段寒之墨鏡下的臉找不出半點表情,機場人員一邊拼命擋在蜂擁而上的記者面前,一邊大聲叫著:"讓一讓啊讓一讓,維持機場正常秩序,維持機場正常秩序!人人有責啊人人有責!"
"開什麼玩笑,都等了好幾個小時了!"
"什麼時候舉行新聞發佈會?"
"拍照,快點拍照!各個角度都要拍到!"
一個記者用力擠出恐怖的人群,高舉著手把話筒抵到段寒之嘴邊上,幾乎在經過的刹那間戳到了段寒之的臉:"請問段導!在您住院這段時間,有關於藝人衛鴻和您的傳聞在國內媒體上報導得沸沸揚揚,請問您是證實呢還是予以否認?您怎麼看到這件事情?"
在記者們發問的過程中,段寒之一直腳步不停的往前走,所以雖然這個記者問得很快,但是當他問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段寒之已經快要走到前邊去了。
突然段寒之停了一下,身後的隨從等也隨之一停。
記者們頓時激動了。
段寒之慢慢回過頭,摘下墨鏡,仔細的看了那個發問的記者一眼:"《南都娛樂》?"
隨著他的目光,記者條件反射性的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名牌。
"果然是只知道追逐於這種無聊爆料的小報刊。"段寒之輕飄飄的瞥了那個記者一眼,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記者氣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我的問題也是很多同行想問的,有關於這件緋聞……"
段寒之打斷了他:"是又怎麼樣?"
場面僵化了一刹那,段寒之戴上墨鏡,瀟灑的轉身離開了。
候機大廳門口停著一輛破舊的陸虎,衛鴻緊張兮兮的對著車頭鏡左照右照,確定抹了髮蠟的短髮根根豎起十分型男、黑西裝修身夾克和牛仔褲的搭配非常潮流、口氣清新無污染無公害之後,他終於稍稍放下心來,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擺出一個看上去隨意散漫、實際上大有玄機的POSE。
這個POSE非常的不簡單——經過在穿衣鏡前長達半個小時的調整和練習之後,衛鴻終於決定了這個POSE能最好的體現他的風度、氣質、修養以及身為強攻的王八之氣。
衛鴻充滿信心的咳嗽了一聲,望向機場大門。
人流被艱難的分隔開來,以段寒之為首的一行人被機場工作人員緊急放出出口,其他人則被安全線擋在了裏邊。
段寒之向周圍掃了一眼,衛鴻充滿熱情的舉起手,向他大力的揮舞。
段寒之停住腳步,隨即面無表情的向他走來。
衛鴻身為一個型男和強攻的心在顫抖。段寒之每走近一步,就像是踩在了他的敏感又脆弱的心尖尖兒上,每一步都讓他內心在咆哮,在戰慄,在流淚。
型男的偽裝被擊破了。帥哥的POSE被扭曲了。
毛茸茸的大尾巴從身後高高翹起來,迫不及待的歡樂揮舞著。
衛鴻所有的偽裝在X光下無所遁形,在名為段寒之的照妖鏡面前,衛鴻迅速的脫離人形,暴露出了他身為一隻大型犬的原型。
大型犬汪了一聲,歡快的飛撲過去,在飼主身前身後拼命搖尾巴打轉,一邊玩兒命的嗅一邊企圖往飼主身上搭爪,活脫脫一隻餓了三天之後猛然見到肉骨頭的大狗。
飼主輕描淡寫的命令:"立正。"
衛鴻立刻啪的站定,目視前方,脊背筆挺。
飼主點點頭:"伺候爺上車。"
衛鴻立刻彎腰賠笑,畢恭畢敬的接過行李、電腦、背包、零碎、證件亂七八糟小東小西,往車裏一一安頓好擺放好,然後退出車門,殷勤流口水:"有請段導上車。"
段寒之望天翻白眼:"腳疼,抬不起來。"
衛鴻一把打橫抱起段寒之,結結實實的滿把公主抱,直接塞進副駕駛席上,然後俯身過去系安全帶。
段寒之傻了:"你幹什麼?大白天馬路上的你幹什麼?"
衛鴻一邊拼命搖尾巴,一邊用討賞的目光眼巴巴的盯著段寒之:"嗷嗚~~"
段寒之一掌拍開他的頭,衛鴻立刻眼冒金星的在原地轉了兩圈:"嗷你娘啊!大白天的發情期到了嗎?要吃食嗎?還不快來開車,老子我的駕照被吊銷了已經!"
衛鴻委屈的揉揉腦袋:"寒之你都不想我……"
"想你妹啊,十二個小時的飛機,老子現在脾氣很不好,你給我注意著點兒!"段寒之哼哼著,把兩條長腿往車頭上一放,舒舒服服的陷進車椅裏,"還不快來開車送爺去舒服舒服?"
49小鴻鴻
段寒之所謂舒服舒服,一般來說不是在長途旅行後回家,而是讓人把行李送回去,他自己一個人晃去相熟的水療會所,躺個幾個小時再回去。
他們那幫圈內人平時娛樂活動的地點,基本上就那幾個高消費地區,幾家保密制度非常完善的奢侈場所,比如說菜館啊,水療所啊,俱樂部啊,夜店啊……都是他們那幫人能放心去的地方。
在那種地方工作的人都非常精明,都差不多知道每個常客都有些什麼特殊愛好,要做什麼準備。哪些主兒在圈內有恩怨,要避免他們在同一天大駕光臨;哪些主兒忌諱什麼討厭什麼,要儘量說好聽的話順耳的話,不能無心之間就觸了客人的逆鱗。
基本上他們連客人會在哪一天光臨都有本兒清賬。這邊從報紙上看到段寒之回國,那邊他們就能估摸出段寒之會直接來水療所裏泡上幾小時,所以一大早上就準備出了個單獨的套間,段寒之以前喜歡用的裝飾佈置全部都精心安排好,一色純白真皮沙發組櫃、白紗落地窗簾、白色大理石打蠟地板,搭配淡綠色調的全套水晶裝飾掛件,從擺放在台角的古色古香的陶瓷罐到窗臺前插著梔子花的白瓷瓶,無一不在細節上下足了功夫。
如果段寒之不來,那麼這個套間自然會用來迎接別的客人;如果段寒之來了,一定會對這家水療所的貼心服務滿意不已。
不過,這家水療會所的老闆絕對沒想到,以往都是一個人獨自前來再獨自離去的段寒之,這次竟然會史無前例的帶了個同伴。
說同伴也不像,因為那個跟著他一起來的男人始終在盡職盡責的幫他開單、那房間鑰匙、準備衣物毛巾等用具,就像個隨從或助理一般;但是說助理又有那麼一點微妙的不對,因為那個男人讓別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畢竟《叢林逃生》正各大電視輪番熱播,衛鴻的臉現在家喻戶曉。
段寒之背著手,看著大堂裏雪緞屏風上的歲寒三友圖。衛鴻辦好了所有手續,刷好了卡,把裝著洗漱用品、保養用品、卡夾和鑰匙的密封袋交給負責段寒之那個套間的領班,一邊仔仔細細的囑咐人家:"段導剛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沒有吃好沒有休息好,你們去東街粥店裏點一碗玉米蟹黃粥來,記得讓段導喝下去……還有別讓他泡太長時間,小心血氣上不來,昏倒在浴室裏。"
服務員用性命擔保絕對不會發生此類愚蠢的事故之後,衛鴻非常憂慮的拉著段寒之的手:"車還停在外邊,油不多了,我去加個油。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啊,別我還沒回來你就先走了啊,你可千萬不能在國內開車啊……"
段寒之輕描淡寫的抽回手:"衛鴻。"
"是!"
"你乾脆別當演員了吧。"段寒之頭也不回的向他的套房走去,"我以前鄉下老家有個保姆,六十多歲的大媽,跟你挺像的,我覺得你不當保姆特別屈才,真的。"
衛鴻灰溜溜的出去開車加油。
任何一個第一次來到這家水療會所的人,在沒有GPS的幫助下,都十有八九會迷路。周圍全是一模一樣的小路,要經過七歪八扭好幾道彎才能開到大路上,而且除非你對附近的街道非常熟悉,否則你很容易迷失在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裏。
然而就是這個地方,非常靠近天然溫泉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味道,山清水秀、遠離都市的煙塵喧囂,所以不少有錢主兒喜歡來這裏泡上幾小時。
衛鴻心不在焉的開車穿過僅容兩輛車並排行駛的街道,突然前邊岔路上猛地躥出一道黑影,緊接著犬吠聲汪汪響起。衛鴻一驚,猛踩刹車,刹那間只聽輪胎在地面摩擦的尖銳聲響,緊接著一隻狗在他車頭前橫著飛了過去。
糟糕!撞到人家狗了!
衛鴻緊急下車,周圍有幾隻流浪狗汪汪吠叫了幾聲,一股腦兒的跑了。
他上前去一看,被他撞飛的是一隻大黑狗,塊頭還相當不小,全身都是流浪狗之間爭食打架留下的傷疤,有幾道撕咬的痕跡還相當新鮮,汩汩的冒著血。給路虎這麼一撞那狗都不能動了,就躺在地上微微的發抖,嘴裏發出輕微的、痛苦的嗚咽聲。
但是就算這麼痛苦了,那狗嘴裏還死死的叼著一塊老骨頭,怎麼都不願意鬆口。看來它肚子上這幾道打架的撕咬傷痕,就是因為要保住這塊老骨頭而留下的。
這很明顯是流浪狗,身上相當髒,腿上還有皮癬和脫毛。衛鴻絕對不是那種能漠然視之開車離去的人,他試圖把狗抱起來,但是只要一靠近,大黑狗就拼命叼住那塊髒兮兮的骨頭,一邊發出那種強撐著的、色厲內荏的嗚嗚聲。
"拜託,我不是想搶你的食啊好不好!"衛鴻一邊冒汗一邊手足無措的想要抱起那只狗,但是橫抱吧生怕磕到它受傷的內臟,豎抱吧怕被狗咬,無奈之下他脫了自己的外套,做成一個簡易的擔架,小心翼翼的把狗平放在衣服中,然後一手拎著領子一手拎著衣角,就這樣以一個擔架床的樣子把狗抬進了車裏。
衛鴻查了一下GPS,離這裏最近的寵物醫院在市區,離這裏有七八公里,開車快的話幾分鐘就到。
大黑狗又嗚咽了幾聲,嘴裏冒出血來,浸透了那塊它始終叼著不鬆口的髒骨頭。
衛鴻生怕這狗就這麼被自己撞死了,連忙猛踩油門往市區飛馳。結果過路口的時候他一不小心越了線,只聽照相機哢嚓一響,他乾脆狠狠心一咬牙,就這麼直接闖紅燈開過去了。
七八公里的路,加紅燈加堵車,衛鴻風馳電掣了五分鐘,穩穩當當停在寵物醫院門前。想當然爾罰款帳單會直接寄到段寒之家裏去,至於段寒之會怎樣竭盡全力的嘲笑他、玩弄他、幸災樂禍他,衛鴻都不敢去想了。
"快點快點!有人在沒有?這狗要不行了!"衛鴻一邊按車喇叭一邊狂叫。
前臺護士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從大門裏跑出來:"怎麼啦怎麼啦?誰家的狗要不行啦?"
"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狗,不過快送它去ICU吧我看著再遲一點就有危險了!"衛鴻跳下車,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把大黑狗從車上弄下來,提著擔架就往診所裏跑:"快點啊喂,老子不想造什麼殺孽啊,趕緊動手術吧!萬一這位狗兄弟的肝臟啊腸子啊被我撞斷了可怎麼辦喂!"
小護士愣愣的站在那裏。
衛鴻著急了:"您在那幹嘛呢?趕緊的叫醫生來救狗啊。"
小護士還是愣著。
"別這麼看我我付錢的!絕對不會賴賬的!醫院的帳我最不欠了我一直都付錢很積極的!快點兒啊您那!"
小護士終於反應過來,滿臉紅暈的幸福了:"——衛鴻!"
衛鴻石化了。
小護士扭臉淚奔狀跑回診所:"姐妹們我看見衛鴻了!衛鴻來我們診所治病!快出來圍觀啊姐妹們!"
……不是我治病……衛鴻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小護士猛地一回頭,昂首挺胸的盯著衛鴻,跺腳握拳、目光炯炯:"放心吧,狗交給我們!不管是順產催產還是破腹產,哪怕給狗變性都完全沒問題!——姐妹們要簽名的趕緊出來啦~~~~~~"
"於是,你就因為給一條狗陪床,而讓我在水療所裏足足泡了五個小時。"段寒之說。
小小的寵物診所看護室裏,床上躺著一隻有氣無力的黑色雜毛大型犬,前爪邊上放著它那根拼命保護、鍾愛不已的髒骨頭。護士曾經想過把這根骨頭扔出去,但是只要任何人一旦靠近它,大黑狗就會立刻不顧傷勢,竭力爬起來兇狠的齜牙。
衛鴻仿佛犯了錯的小媳婦兒一樣,扭扭捏捏的對段寒之搖尾巴:"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哦不,愛護動物人人有責,關愛生命是我身為一個好男人的具體表現!"
段寒之用居高臨下的目光注視著那條大黑狗。
大黑狗抬起狗臉,用狗眼回望著段寒之。
一人一狗無聲的對峙著,場面詭異到衛鴻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狠狠抖落身上竄起的雞皮疙瘩。
半晌段寒之不動聲色的一笑,別開目光:"——這狗好髒。"
大黑狗嗷嗚一聲,猛地把狗臉埋到它那塊骨頭邊上,再不願意抬起來了。
衛鴻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覺,他奇跡般的覺得自己刹那間和這條狗心意相通——當段寒之每天晚上語氣溫柔的對他說親愛的從我身上滾下去你太重了你應該減肥了不然就用刀子把你的六塊腹肌割下來炒了吧的時候,衛鴻敢肯定,自己的心情應該眼前這條狗此時的心情沒什麼差別。
段寒之溫柔的撫摸著大黑狗的毛:"看這孩子,它低頭的樣子真讓我聯想到你。我看咱們以後就叫它小鴻鴻好了,多適合它呀,你說呢衛鴻?"
"……"大黑狗說。
"……"衛鴻說。
"就這麼定了。"段寒之高興地鼓掌。
段寒之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懶洋洋的一看號碼:"哎,關烽?"
關烽絕對是沒事不亂打電話的人——他恨一切輻射,一切有可能造成他面部皮膚損害的輻射他都恨不得將之從地球上驅逐到那美剋星。可惜手機這玩意兒很難從地球上滅絕,在發明新的通訊工具之前,關烽也許只能自己一個人去那美剋星生活了。
"喂?"段寒之說,"你沒事吧關烽?你把手機貼在耳朵邊上嗎?輻射正在毫無阻擋的近距離照耀你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是嗎?"
"……你為什麼不在撞車後失憶或人格巨變呢,不論怎樣你都會比現在要好得多,為什麼你這根舌頭沒有跟著你的肝臟和腸子一起在車上被撞擊得七零八落,然後永遠離開你的身體?"關烽憂慮的歎了口氣,然後在段寒之用毒液噴回來之前,果斷的轉變了話題:"段寒之,還記得我們的協議嗎?我提供你治病的一切條件,你出任我明華娛樂的藝術總監?"
所謂明華娛樂,是關烽專門為關婕準備的一個新公司,並不歸在關家名下,而是歸關烽自己打理,連關銳他們都不能插手公司的事宜。
嚴格的來說,這個娛樂公司的最高領導層只有兩個人——負責資金提供的關烽,和負責事務運作的段寒之。不要覺得這個陣容十分華麗,這座公司的員工數量其實等於零——關烽打算下星期再去貼招聘啟示。
"你打算讓我再身兼財務、廣告、策劃、人事、後勤幾個部門的總監職務嗎?"段寒之驚奇的搖搖頭,"關烽,就算你付我十倍工資也不行的,你就不要再夢想了。"
"你才不要再夢想了。"關烽輕蔑的反駁,"我只是想告訴你公司現在面臨著一項巨大的麻煩,我希望身為藝術總監兼全職跑腿的你能夠幫我解決這個問題——親愛的,請拿出你身為一個領導的王八之氣來。"
"……麻煩?什麼麻煩?你把美國總統的女兒給上了?"
"親愛的你說什麼呢,美國總統有女兒嗎?……好吧就算有,看上去比較吃虧的也是我吧。"關烽相當微妙的停頓了一下,聽上去有種莫名的悶騷,"我在關家等你,來的時候記得把衛鴻也捎來。"
"為什麼?"
"為了解決這個麻煩,我需要利用衛鴻的色相。"關烽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任何語氣上的異樣,從臉皮到聲音都已經武裝到非常驚人的厚度了,"請你提醒一下衛鴻同學,來的時候把臉洗乾淨,最好把自己打扮得卡哇伊一點。"
"……"段寒之默默的掛了電話。
"你們在討論什麼?"衛鴻隨口問。
"……狗肉烹調十八大法。"段寒之說。
衛鴻不由自主的膝蓋一軟,腳底一滑,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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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卡哇伊~
"……你確定我穿成這樣沒問題嗎?"餐廳門前,衛鴻默默的看著自己身上的粉紅色小T-恤、小狗圖案牛仔褲、嫩黃色系三葉草慢跑鞋,然後抬起頭,從餐廳大門的玻璃反射上看到了自己頭頂那雪白粉嫩的兔子耳朵。
"沒問題的。"段寒之說,"關大公子也這麼穿過,據說是在法國萬聖節校園舞會上。"
"……"
"而且人家還穿了個有青蛙圖案的草綠色馬甲背心呢。"
衛鴻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在段寒之轉身去開門的刹那間,飛快伸手扯下了兔子耳朵並塞進了褲子口袋裏。
關烽坐在餐廳VIP區淺荷色的真絲垂幕之後,削瘦的身體裹在一件阿瑪尼黑色修身束腰風衣裏,深深陷進同色調的真皮沙發中,冰白的臉色越發顯得有點像剛剛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吸血貴族。
"……我說的卡哇伊不是這個意思。"沉默半晌之後,關烽對衛鴻的穿著勉強發表了這個看法。
衛鴻立刻控訴:"我都說了不要,但是他非淫笑著強逼我穿,一邊穿還一邊念叨:情趣啊這揍是情趣啊,鐵血特種兵和金剛芭比嬌娃的強烈對比啊,粉紅的色調是多麼滿足我充滿了高貴情趣的內心啊!"
"你應該用拳頭放倒他的,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衛鴻!"
"……真正的男人是不打老婆的。"
"就算你不打他你也不算真正的男人,"關烽沉痛的道,"只能算是真正的忠犬。"
衛鴻眨巴著眼睛,然後對段寒之委屈的搖了搖尾巴。段寒之立刻安撫的順了順衛鴻的毛:"乖,下次關烽再說你是忠犬,你就上去給他一爪子。"
衛鴻呆愣了一下,然後默默的小碎步退到牆角去:"……我還是離你們倆都遠一點吧……"
段寒之立刻用"看吧人家都要離你遠一點了"的目光嫌棄的望向關烽,關烽用加倍的"人家要離遠一點的人明明是你"的目光還回去。互相鄙視的因數在空中流淌著,衛鴻忍不住伸爪捂住眼睛——只要他一睜眼,就會看見那個穿著黑色阿瑪尼長款風衣的關大公子和那個穿著GUCCI雪白修身版西裝的段大導演身後冉冉升起一個字,光芒耀眼普渡眾生——"賤"。
他們溫柔而親切的對彼此露出微笑,雪白的牙齒鋒利而迷人,那渾然天成的高貴冷豔的氣質,簡直讓人忍不住想找出蒼蠅拍,然後一人一拍把他們都送回到那美剋星去。
Hellen從外堂掀簾而入,咳了一聲,遞上一本文件:"老闆,您叫我帶來的劇本。"
關烽優雅無匹的對段寒之揚了揚下巴:"給段導過目。"
Hellen趕緊把那本檔雙手高舉呈遞到段寒之面前。
"——這是什麼?你寫的劇本?"
"我幹嗎要浪費時間幹那種事,編劇拿著我的薪水是白吃飯的?"
"我看你是寫不出吧……"段寒之饒有興味的停頓了一下,然後趕在關烽組織語言進行反擊之前,搶先開了口:"這叫什麼劇本,奇幻大片?異度空間?東方加西方混合背景的哥特式小說?王朝演化分裂史?"他嘩啦嘩啦的把劇本一翻,"這個厚度可以跟Final
Destination一二三四加起來相媲美了,你打算一口氣拍個奇幻系列片麼,關大公子?"
"不。"關烽淡淡的道:"當然不。"
段寒之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國內奇幻影片市場非常有限,而且投資要求非常高,演員底子也不行。你得慎重啊。"
"我已經很慎重了——原本我打算拍七步曲的。"關烽遺憾的攤開手,"在編劇團持續了三天三夜的痛哭哀求之下,我勉為其難的決定拍四部就收手。"
"……"段寒之挑起了一邊眉毛。
"不過,不是四部不同的故事,那太沒勁了。"關烽隨意的一揮手,不論是話音語調還是那輕描淡寫的態度,都給人一種他正在談論今晚是吃黑椒牛排還是吃清蒸羊肉一樣的錯覺,"——我決定把整部影片分為四卷,每卷平均兩個半小時,就像電視連續劇一樣巡迴放映。這部長達十個小時的影片主要講述了奇幻大陸上四個國家的興旺史,中間穿插主人公的打怪升級過程,主要時間跨度大概在五十年左右——我決定要講述一個完整的、史詩一樣的故事,並且,這部影片可不是面向中國大陸市場,而是面向全世界的。"
"……"段寒之站起身:"衛鴻我們走吧,關總這兩天有點發燒,讓Hellen回去給他沖杯藥就好了。"
衛鴻乖乖起身,關烽倨傲的命令:"你們倆都給我坐下。"
"不這實在是太危險了,據說精神病是會傳染的,關總你已經不是十五歲的高中男生了你就乖乖回家吃藥去吧。"段寒之誠懇的握住Hellen的手,"美人兒,記得回家叮囑關總吃藥,沒事別隨便把他放出來,萬一禍害了社會可怎麼辦呢,真是的。"
"坐下。"關烽頓了頓,"或者你走也可以,把衛鴻留下來。"
段寒之以罕見的緊張擋在自家寵物面前:"為什麼?"
"因為男一號是我給衛鴻量身打造的角色。"關烽穩穩的道,"男一號是個獸族戰士,原型是只小牛犢那樣巨大的黑狗——扮相非常的卡哇伊。衛鴻你今天的穿著還需要再卡哇伊一點。"
"……"衛鴻站起身說:"我們走吧段導。關總你記得吃藥。"
十分鐘後,關烽看著被結結實實五花大綁、就像個肉粽子一樣被扔在沙發上的衛鴻,滿意的對Hellen點了點頭:"幹得好。"
衛鴻掙扎著:"姐姐您師從何處?武當?少林?峨眉山吧?您知道神行太保武術學校嗎?您上學的時候一定是當地黑社會大姐大對吧?"
"實在是不好意思咩,老闆之命不可違咩~~~"Hellen嬌弱無力的拍了拍芊芊玉指,"其實我師父乃當今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是也,閉關十年,藝業不精,讓大家看笑話了,慚愧慚愧。"
"……"段寒之道:"好說好說。"
然後段大導正襟危坐,屏聲靜氣,面目表情嚴肅認真,目光虔誠渴望的看向關烽:"剛才是衛鴻不對。"
關烽心滿意足的:"嗯。"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嗯。"
"黑狗就黑狗,衛鴻最擅長演犬類角色了,完全是他本色演出啊是吧?衛鴻?"
衛鴻用悲痛的嗚咽:"嗷嗚……"
"我保證他會好好出演這個男一號,絕對不辜負黨和人民對他的殷切希望!"
關烽輕輕的鼓掌,看上去非常滿意:"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如果缺少你和你家寵物的竭力支持,我將沒有辦法面對接踵而來的嚴酷挑戰。事實上,在你們今天還沒有趕到這裏的時候,我已經整整抽掉了半包煙——我通常不到壓力最大的時候是不抽煙的。為了給這部長達十小時的大製作影片提供一筆接近天文數字的投資,我今天早上差點把鋼筆活生生□銀行行長的太陽穴裏。"
"……你竟然拿不出一部電影的投資嗎?"段寒之震愕了。
"你知道這部片子涉及多少大規模毀損的道具宮殿,必須要多大的佈景,還有多少後期製作嗎?"
"就算這樣我也不相信投資總額會超過六個億。"
"你估價得非常準確,但是我提醒你一點。"關烽頓了頓,用非常認真、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的語氣說,"這部影片的主要投資商是明華娛樂有限公司,而這個公司的成員,到目前為止也只有我跟你兩個人而已。"
"……"衛鴻站起身來:"Hellen,把你手上的那支鋼筆□我的太陽穴裏吧。"
在清除了室內所有筆類用品之後,關烽重新坐回他的沙發上。如果他剛才看上去像一個剛剛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吸血貴族一樣的話,現在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剛剛吸飽了血的蝙蝠。
這只蝙蝠一邊喝著北美純手工研磨的黑咖啡,一邊用它黑色的翅膀在段寒之面前用力的扇動著:"想想看在一個缺少激情和幻想的國家裏,我們將帶來怎樣的驚奇與激動。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一件事,哪怕外行的領導用無處不在的'人際關係'和'官場厚黑學'統治了整個科幻甚至奇幻產業,哪怕我們偉大的官僚主義摧毀了年輕人對於幻想的最後一點希望,真正帶著信念和愛的人們也仍然能從自動自發的尋找他們對於天空和異世界的嚮往。你不這麼覺得嗎?我們需要真正的奇幻片,國產的,大製作的,不計成本的,足以成為五十年內國產奇幻電影里程碑的巨作,不然我們的電影發展史將留下巨大的遺憾。你不覺得激動嗎段寒之導演?"
"是啊,"段寒之說,"一想到投資總額,我的心臟就像吞了一整瓶敵敵畏那樣激動的跳躍不已。"
"……你的心臟只會停跳的,白癡。"
"我現在已經停跳了,"段寒之平靜的反駁,"你應該懂得的關烽。國產奇幻影片從概念上就沒法跟國外相比,更別提少得可憐的票房市場。前兩年我有個同行導演懷抱著對奇幻影片赤誠的愛,放棄了一部前景看好的言情片而轉去投資了一部奇幻災難片,結果在審核的時候因為涉及反動——影片中描寫國內某地因為瘟疫而造成大量傷亡,上級領導於是下令放棄救援封城鎖地的鏡頭——而被廣電總局攔腰斬斷。當這位導演忍痛把影片刪節整整半小時,並加上了大量描寫領導身先士卒搶救傷患、決策果斷英明神武的描寫之後,他終於勉強通過了審核並取得了放映權;然而最後在上映的時候,這部影片完全變成了歌頌某地領導、強調形式一片大好的政治宣傳片。最後他只收回了投資百分之五十不到的票房。當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棄手中正在計畫的一部科幻片,因為我不想讓影片中出現外星人跟領導親切握手的鏡頭——那是在褻瀆我身為一個導演的尊嚴。"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非常不以為然:"關烽你要想清楚,國產奇幻片本身票房就相當悲慘,何況只要被人發現你有一點賺錢的可能,就立刻會有無數吸血的螞蟥撲上來抽幹你最後一點骨髓。我以前相當喜歡的一本幻想類雜誌已經被有關領導和有關部門搞到絕路上去了,他們不把電影當作藝術來看,他們只看到了錢。"
關烽久久的沒有說話,陰影覆蓋了他大半張臉,很久之後才聽到他緩緩的道:"我可能不會在國內公放。"
"那你上哪首映?"
"……北美。"關烽說,"所以我……打算接受北美一家投資商的注資。"
段寒之松了口氣:"太好了,我一點也不想和你一起承擔那筆註定收不回來的六億元投資。"
關烽的臉奇異的扭曲了一下:"對方是美國紐約一家非常有名、資金雄厚的電影投資商。"
"很好,我相信美金的價值,一如我熱愛人民幣。"
"……但是,"關烽說,"對方注資並提供優先宣傳的附加條件之一,是建議——不,是強逼我放棄我的演員,優先選擇他們的男一號。"
衛鴻一下子從沙發上爬起來:"哦?鬼佬?"對於這個原型是一頭黑色大狗的男一號角色,衛鴻沒有絲毫的爭奪之心。
"一半一半吧,混血。"關烽說,"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段寒之和衛鴻都囧囧有神的看著他,關烽臉上混合了很多微妙的情緒,同情、悲憫、愉悅、關切、期待,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感:"對方的男一號表示……段寒之導演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導演,沒有之一。"
"哦,"段寒之無辜的表示,"喜歡我的人很多,我已經習慣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竟然一點也沒有臉紅,可見臉皮已經厚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
"——所以為了表示他對你的喜歡,他請求你順便演出片中的男配角……"關烽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暫停,語氣非常微妙,"這個角色被主角視為最大的敵人,彼此互相爭鬥卻又互相吸引,相愛相殺了一輩子,最後死在了主角手裏——他說他希望你能出演這個人物,還說你將帶來他演藝生涯的巔峰。"
"……"室內一片沉寂,段寒之搖了搖頭:"這人他已經瘋了吧?"
51情敵出場
這是一個背景相當宏大、進程非常複雜曲折的故事。
在異世界的大陸上,生存著不同種族的人類、動物和植物,天空中飛翔著巨大的翼鳥,地上奔跑著噴發火焰的巨獸,總有那麼一些牛逼的人類,在經過特殊的修行之後,能用一隻手輕而易舉的摧毀一座城池。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出身弱小的犬族,原型是只髒兮兮的大黑狗。因為機緣巧合他獲得了人類的身體,並踏上了修煉變強、保護種族的道路。
在打怪升級的道路上,大黑狗得到了他忠心耿耿的夥伴——一個好吃、龜毛、性格雞婆的精靈男,一個對草藥非常有研究的暴力女,以及小型黑狗寵物一隻,技能是突然長出翅膀變為會飛的犬類。
當然,作為一個成功的奇幻故事,為了襯托一個偉大男主角的成長,幾個必不可少的要素配角是非常重要的。比方說一個慈祥博學、經常可以說出富含哲理的話的老師;幾個曾經是主角的對手,後來則被主角的犬格魅力所征服,並心甘情願成為主角成功道路上墊腳石的反派;再比方說,一個被神格化了的,主角宿命中的對手兼引導人,俗稱反派BOSS。
這個BOSS非常重要,一方面他亦正亦邪,經常用冰山般冷漠而俊美的臉面對著鏡頭,然後居高臨下的站在陡峭的山巔之上,用憂鬱的眼神俯視著腳下烈火熊熊的世界——似乎那一切的禍都不是他闖的。
這個角色引導著大黑狗一步一步逐漸變強的道路,成為他的動力和目標,充當著主角升級的範本;在影片的可以塑造下,這個人物被神格化了,完美冷酷、毫無瑕疵,一次次從容的站在天際俯視著苦苦掙扎的主角一行人。
他是主角命定的對手,最終的BOSS,主角一心想憎惡他、戰勝他、打倒他,並為此付出了艱苦
卓絕的努力;然而最終到第四部結束,當主角終於親手殺死這個對手的時候,看著那個人在暴風雨中頹然傾倒的身影,主角突然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四部影片加起來十個小時,這位可歌可泣的BOSS同學一共只出場了二十分鐘左右,其中前三部加起來也不過五分鐘的鏡頭,最後一部的□出現了十五分鐘,其中還穿插大量的回憶。
但是這些鏡頭全部都是非常大的製作,畫面要求極其精良,大段大段的人物臉部特寫,美輪美奐的後期特技,對演員臉部表情的細微控制要求能力非常高。
段寒之是從來不演戲的。雖然他是個非常成功的導演,熱愛本職工作,尊重表演藝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對演員抱有一種深深的偏見。
他尊重甚至熱愛幾個老一輩表演藝術家,他也致力於發掘和培養新人,但是他始終對新一代演員們戴著厚重的有色眼鏡。他曾經多次毫不避諱的在公開場合評價:"那些人都根本沒演技,純粹賣臉。"或者是:"全都是在床上混出來的,你問我誰演得最好?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演色
情片的話他們個個都是高手!"
衛鴻曾經委屈的表示:"寒之,你能不能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也是這幾年才混出來的演員呀。"
段寒之懶洋洋的伸手去揉大狗狗的毛:"你不是從我床上混出來的嗎,嗯?"
雖然事實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衛鴻仍然覺得自己脆弱的忠犬心受到了傷害:"寒之你不能說得這麼直白,至少我,我就從來沒演過色 情片呀>_<"
段寒之笑了,漂亮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大狗狗的額頭:"感情你昨晚在老子床上演的不是□片,是青少年勵志教育片嗎?"
衛鴻嗷嗚一聲,猛地拼命捂住臉,一邊擦掉順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一邊趕緊掩飾自己通紅的老臉。
雖然對衛鴻的態度有點微妙的不同,但是段寒之本質上還是不怎麼看得起演員——尤其是新一代年輕演員的。每當有美豔明星討好恭維他"段導生得真好看,幸虧段導不演戲,不然哪有我們的飯碗啊"的時候,段寒之總是毫不留情的當面諷刺:"我為什麼要跟你們一樣爭著去當婊
子?"
當段寒之得知美國那家投資公司要求他出演反派BOSS時,他感覺非常荒謬並且可笑。
段寒之什麼時候少過片約?什麼時候要委屈自己親自上場拍片?——演員實在演不好,他上前去露兩手,那叫指教,叫賞光;正兒八經去演戲,哪怕只是二十分鐘的戲份,那都是在掉段寒之的身價。
"告訴那家投資商,我是個導演,我要看到的東西應該比演員要多得多。區區二十分鐘戲份,從紐約紅燈區站街的雞鴨中隨便找一個都能演,並且演得不比那些靠上床混出來的藝人差——所以就別掉我的價了。"
段寒之如此漫不經心的回復了從紐約來的邀請之後,輕描淡寫的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十秒鐘不到,電話再一次急切的響了起來,一向飛簷走壁不在話下的高跟鞋女超人Hellen在電話那邊飛快的道:"段導!美國投資方選送的男一號人選已經乘飛機飛來這裏了,據說帶了兩大箱行李,塞滿了你以往作品全集精裝版DVD、經典回顧典藏版、報紙新聞報導剪貼、照片回憶錄簽名本相關周邊等等……"
"我不是告訴過他這部片子不用他,男一號我們已經有了嗎?"
"美國投資方帶給關總的壓力真的很大,"Hellen頓了頓,"——或者說,帶給明華娛樂的壓力非常大!明華娛樂作為獨立于關家集團之外的公司,僅僅靠關總一個人有限的力量支撐,很難抵抗那麼大一個投資集團所帶來的衝擊!……"
"那他還拍片子幹什麼?"
Hellen一愣,段寒之低沉華麗的音線帶著他慣有的冷漠:"既然無法獨立投資,也沒法經受住投資夥伴的衝擊,那他還拍這部註定了收不回成本的片子幹什麼?"
"……"Hellen一時愣住了。
"Anyway,"段寒之話鋒一轉,完全公事公辦、不帶半點情緒的道:"你去機場接一下那個美國小孩,順便給他訂回去的機票,告訴他不用來見我了。我已經看了劇本,這個角色我不想用外國人。如果美國投資方有什麼意見,直接叫他們來問我。我是導演。"
Hellen的冷汗下來了:"美國方面提供了三個副導演人選,角色選擇是要投票表決的,這已經寫在投資方和關總的合同裏了,不能隨隨便便就……"
"老子才是導演。"段寒之倨傲的道,"我管他副導演是誰,不聽話的統統去死。"
Hellen張開嘴,聽筒裏傳來滴滴的電子音。
段寒之掛電話了。
衛鴻這兩天臨時有事要回一趟家,據說是他老家的父親犯了高血壓,來去飛機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關烽一邊忙關家的事,一邊著手叫人搭建奇幻影片所需要的影視城,種種工作繁雜沉浩,一時也抽不出時間來對付演員選角的問題。
經過和美國方面的協商之後,基本的劇務組成員已經被定了下來,編劇團基本尊重關烽的意思和原劇本,燈光攝影等由投資方出資挑選聘請;至於導演的問題,段寒之早年也在好萊塢混過,名頭不可謂不響,美國投資方立刻就默認了這個主要導演人選。
但是在副導演的問題上,投資方強行架空了段寒之原本率領的劇組班子,從美國公司挑選了三位副導演打包送去中國。那三個副導演在大學時期都選修過段寒之導演的經典片段,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西服領帶皮鞋錚亮,恨不得把自己每一根頭髮都梳得油光水滑整整齊齊,就仿佛三個第一天上班跟大老闆見面的小白領。
段寒之原本還有點不滿美國方面的擅自安排,但是看了那三個可憐的鬼佬,又跟他們聊了幾句——段寒之教訓,他們聽;段寒之說BYEBYE,他們跪安——之後,他也勉強接受了自己將擁有三個白人當助手的事實。太監是不分國界的,就算長了一對藍眼睛和一頭黃毛髮,也改變不了這三個副導演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謙卑的心。(……)
所有問題都在一一迎刃而解,唯獨只有一點僵持不下——就是男主角。
段寒之堅持使用亞洲人做主角,完全不能接受影片中出現白人的臉;他甚至讓步同意進行主角海選,舉行大規模試鏡,但是不論如何也沒法接受美國投資方送來的男主角人選。
他甚至拒絕見那個年輕人一眼,整天呆在影視城裏,指導工人們做前期準備工作。
初夏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白天太陽已經隱約有了烤人的意味。到了傍晚,天色突然昏暗下來,空氣中夾雜著鹹濕的水汽,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潑下來了。
"攝影棚裏悶得慌,別開燈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段寒之不耐煩的用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悶汗,煩悶的狠狠拽開兩顆襯衣紐扣,"都回去吧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馬上就下雨了。"
工人們一窩蜂的撤了手腳架,牆角的電線散落在地上,就著昏暗的燈光,能看到攝影棚被粉飾過兩次的內景,基本上已經有了壯觀宏偉的表像。這些畫面經過精心處理之後,會在大銀幕上顯示出非同一般的渾厚效果,如果後期製作的好,美輪美奐、如同宮殿都有可能。
助理從攝影棚外匆匆走進來,撐起一把雨傘,抓著段寒之的筆記本包:"段導,車已經開過來了,在外邊等您。"
段寒之點點頭,合上劇本,站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外邊轟隆一聲滾雷悶響,似乎整個天際都在轟然顫動。天幕上嘩啦一聲,大雨傾盆而下,刹那間天地之間都被雨水的線給連接起來了。
段寒之推開攝影棚的門,助手立刻打開雨傘舉到他頭頂。他們站在臺階上,正要往下走,突然段寒之的腳步停住了。
臺階之下的暴雨中站著一個年輕人,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挑染了金紅色的黑髮被雨水打得透濕,貼在臉上。從他偏白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樑可以看出他有一部分西方血統,但是眼睛還是黑色的,混血的特質非常明顯。
他穿著黑色皮衣、緊身牛仔褲,明明挺潮的裝飾卻在大雨中被澆成了落湯雞。段寒之居高臨下的站在臺階上,默不作聲的看了那年輕人一眼,轉頭問助理:"他是誰?"
"這、這個……"助理尷尬了一下。
混血年輕人咧開嘴巴笑了,他抬起頭仰望著段寒之,毫不在意的讓暴雨打在他臉上、身上,順著下巴彙聚成一條水線,滴滴答答的淌下來。
"段寒之導演,我是艾森納,我是來出演你新劇的男一號的!"年輕人熱切的伸出手,眼底閃動著激奮甚至於狂熱的光,"我對您的尊敬和熱愛就像是愛自己的眼睛一樣——段寒之導演,您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52雨天
艾森納?R,美國耶魯大學畢業,聖菲爾普工作室旗下得力幹將之一,跟這次電影的美國投資方董事有相當程度的親緣關係,這是他被美國那邊強力推薦來的重要原因。
聖菲爾普工作室旗下巨星眾多,年前曾經有一對新人組合紅透巴黎秀台,一個是被關烽用大價錢買下的LOUIS,還有一個就是眼前這個艾森納。
拋卻身世背景不談,這小子也算是要模樣有模樣,要氣質有氣質。不同於LOUIS的雅痞風格,艾森納一直走的重金屬搖滾路線,皮革、金屬、頹廢和英俊一直是他的關鍵字,那在廢墟中抬手擁抱天空的音樂海報曾經一度被評為本年度最佳音樂海報沒有之一。狼狽中的美感,狂野和激情的灰燼,這些元素在他身上被演繹得淋漓盡致,沒有哪個女人能逃過他熱切的眼神。
傾盆而下的大雨中,這個年輕俊美的男人就這麼毫無顧忌的讓雨水順著脖子流下來,眼睛亮得跟狼一樣。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裹緊黑色及膝風衣,抬腳下樓梯。
助手趕緊撐傘跟上。段寒之這次回國以後身體就整個弱下來了,以前玩起來比誰都狠,現在保養起來比誰都仔細。一丁點寒氣都不能沾到他金貴的身體,稍微淋到了兩滴雨星子,轉頭就有專人忙不迭的準備煲姜湯。
"來人去劇組酒店給他開個房,換身幹衣服,然後幫他訂明天回美國的機票。"擦肩而過的時候,段寒之轉過頭去淡淡的對助手吩咐,"——記在我賬上。"
助手點點頭:"是。"
段寒之抬腳上車,絕塵而去,從頭到尾沒有施捨給艾森納半點目光。
艾森納站在那裏,久久望向汽車消失的方向,半晌笑了起來。
手機在口袋裏拼命震動,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接起來道:"Fuck off who's that?"
"Fuck你個頭啊,"Louis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情況怎麼樣?"
"他真狠。跟我想的一樣。"
"早告訴過你了!"
艾森納的笑容不變,在那樣陰霾而狂暴的雨中,竟然給人一種可怕的錯覺:"但是我更愛他了——當我看到他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給我的時候,我竟然有種想對他跪下去的衝動……一看到他我就腎上腺素井噴,他簡直就是我的繆斯女神。"
Louis震了半天沒說話:"……既然你這麼執著那麼祝你好運。另外幫我告訴大哥一聲,沒搞定我老闆之前,我絕不回美國去。"
"你是說那個Victor?關?眼睛長在頭頂上,笑起來讓人恨不得想揍他,法語說得跟朵花兒似的貴公子?"艾森納冷笑了一下,"他太強硬,野心也太大了,很多人恨不得做掉他。你叫他自己小心。"
雨越下越大,透過水汽模糊的玻璃窗,外邊幾乎成了一片水線的世界。
關烽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按在英國白瓷咖啡碟上,非常的乾淨素雅。咖啡店裏彌漫著濃郁的香氣,從雅座的位置跨過一道石欄,流水淙淙金魚擺尾,假山、花木一應俱全,非常的清雅幽靜。
關銳把白茶倒進他空了一半的杯子裏:"約你出來的時候真沒想到會下這麼大雨,真是抱歉了。"
關烽平淡的擺擺手:"自家人,道什麼歉。"
"其實我約你出來,是因為明華娛樂的事情。我聽說你打算把明華娛樂做成一個基金,以後留給婕婕?"
"是啊。"關烽雖然沒有特地說過這件事,但是憑關銳在家族裏的地位,知道這些並非秘密的事情也不困難,他也就不打算隱瞞了。
"雖然說是獨立于關氏集團之外,但是完全不動用關氏的資金,是不是有點困難?何況我聽說你最近要和段寒之兩個拍奇幻大片,投入和產出應該很難達到平衡吧。"
關烽看了關銳一眼:"你這是在關心我虧本?"
關銳笑起來:"我當然一直很關心你,哥哥。"
"你這樣說我真是受寵若驚,以前我一直以為你只關心靖卓。"
關銳訝異的一頓,關烽突然意識到這句話說得有些明顯了,那根本就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他咳了一聲:"別擔心,就算第一部片子做虧本了,以後也有的是機會賺錢。這個世界上錢是賺不完的,但是人的生命有限,總要在自己還活著在的時候,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
"……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拍奇幻片。"
"我喜歡的東西多了,你未必都知道。"
關銳沉默了一會兒。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關烽自從過了三十之後,就意外的收斂起來,興趣愛好也全部都變了,像個真正成熟的男人那樣開始低調起來了。如果說以前那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帶著驚世的美麗和華彩耀花人們的眼睛,那麼現在他就像是自願回歸了刀鞘一樣,把他最鋒利的那一面都默默的隱藏起來了。
有時候關銳想,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起,她發現自己並不真正瞭解這個男人。她以前曾經很怕他,他手中掌握著那麼多人的生死,他殘忍冷酷,高高在上。後來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他,作為同一個父親的妹妹,作為他孩子的母親,他這輩子最親近的女人。但是直到關烽隱居幕後之後,最終她發現,其實她並不真正走近過這個男人的心。她自以為的掌控和瞭解,其實都是關烽給予她的寬容和特權而已。
她為自己即將要提出的要求而猶疑了一會兒,關烽敏感的瞥了她一眼:"想說什麼?"
關銳輕輕放下茶壺,"靖卓他在美國……過得不好。"
關烽垂下眼睫,眼神在白茶嫋嫋的熱汽中看不清晰。
"他跟朋友在美國搬了個文化傳播公司,兼承包時尚雜誌製作,雖然有兩個錢,但是比在國內差遠了。我跟他聊過幾次,雖然他不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有多累,有多忙。烽哥,他不過是不願意娶那個姓郁的女人,你不能因為這個就真把他從關家趕出去。"關銳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關烽,"他是你弟弟。他也真把你當大哥來看。"
關烽淡淡的道:"那他就不想想我這個當哥哥的,怎麼跟老夫人交代?"
"烽哥!"關銳壓低聲音喚了一聲。
"別說了。靖卓願意去美國打拼他自己的事業,我為他感到驕傲。但是鬱珍他不能不娶。那女人他再不喜歡,也是他未來兒子的媽,他要還是個男人,就不能丟下自己的親生骨肉不認賬。"
關銳咬著塗著DiorKiss淺紅珠光唇膏的下唇,不知道在猶疑什麼,咬出來一片血紅:"……烽哥,靖卓那天給我傳真了一份醫院證明……"
"嗯?"
"我看了下時間,是他兩年前做例行檢查時的。"
感覺到關銳話裏的沉重,關烽切著蛋糕的手一頓,然後抬起頭。
"醫生說他的精子活躍度非常低,極難導致伴侶受孕。"關銳頓了頓,"也就是死精症。"
關烽手一松,餐刀哐當一聲掉在雪白的餐盤上。
"他一直……一直都沒能從失去段寒之的那一天裏走出來,他覺得自己一定終生不娶,所以直到最後都沒有去進行治療。他是絕對沒有可能讓一個女人懷孕的……"
關烽靜靜的坐在那裏,大概過了好幾秒鐘,眼底的震動慢慢退潮一樣消逝,只留下一片純黑色、深不見底的冷靜。
這個男人一直是這樣,優雅、冷淡、高高在上,任何事情都能完全的用理性去分析,哪怕是家庭,哪怕是愛情。每次當關銳看到他的眼睛時,她都會不自覺的產生一種要窒息的錯覺。那黑色的瞳仁就像是一潭深邃的湖,表面上波瀾不驚,實際上徹骨冰寒,從沒有染上過普通人體溫的熱度。
"郁珍的孩子不是靖卓的?"
關銳緊閉著嘴巴,一個字都不說。
在這個時候,關烽要的不是任何人的回答,他自己就能得出答案。
關烽迅速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十秒鐘後被立刻接通:"喂,陳醫生?我是關烽。有件事麻煩一下你。我家三少未婚妻上次去檢查時……"
簡短的命令被迅速佈置下去,相信很快就會得到堅決徹底的執行。掛上電話的時候,關烽清清楚楚下達了他的命令,意思非常的明確——檢查胎兒的DNA。
關銳輕輕閉上眼睛。
如果這時候是關母在旁,看到兒子如此乾淨俐落的命令和行動,一定會微笑著大加讚賞。
這就是大戶人家的親情,一切都靠DNA維繫起來,權力的傳承,金錢的來往,甚至於一個吝嗇於溫柔的眼神,全都靠他們引以為豪的正統血緣來維繫。
"那靖卓和鬱珍之間的婚事……"關銳輕輕的道。
"照常進行。"
"你說什麼?"
關烽冷俊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照常進行。"
椅子在地面上猛然滑動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關銳罕見失態的站了起來:"你在開什麼玩笑,鬱珍懷的不是靖卓的孩子啊!這樣你還讓他們結婚?"
"叫靖卓去做治療,以後他們會有真正的孩子的。"
"烽哥!"關銳一字一頓的叫他,"靖卓跟你是兄弟,你不能這樣狠!"
關烽淡淡的道:"我就是把他當兄弟,所以才必須這麼做的。"
"你根本不在乎他心裏怎麼想,你只是一定要貫徹他們聯姻的這個決策是不是?!"
"……"
"你到底把不把我們當你的家人?!"關銳的聲音裏包含了尖利和痛苦,讓人挺起來竟然有種不忍的感覺,"還是說在你心裏沒有什麼比關家的血緣來得重要?沒有什麼比關家的顏面來得重要?甚至連靖卓真正愛的人,連他們是不是幸福快樂,連你真正的家人……這些東西都不如一個虛無縹緲的世家顏面來得重要?!烽哥,我沒想到你真的這麼狠!"
"……"關烽覺得自己應該在這時候說點兒什麼,但是又確實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正常人表達感情的方式他一樣也沒有學會,面對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的自己的親生妹妹,自己唯一孩子的母親,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正常的感情。
他曾經試圖去保護過的家人。
他曾經試圖去融入他們的家人。
不論是嘗試去保護還是去融入,看上去似乎……他都失敗了。
關烽突然覺得有點難過,但是他一個字都不打算再開口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雅間的門被砰的一聲推開,Louis全身是雨,完全不顧保鏢的阻攔,就這麼一頭沖了進來:"老闆!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關銳深吸了一口氣,完全沒顧及到突然闖入的Louis:"烽哥!"
關烽一根修長的手指揉按著眉心,果斷的抬手一擋,擋住了Louis,緊接著他回頭問尾隨而來的助理Hellen:"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Hellen因為目睹了兄妹倆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有點尷尬:"Louis先生剛才拍完了廣告,執意來咖啡店門口等你,中途接了個電話以後就突然說有要緊事要告訴你,接著不顧保鏢的阻攔就闖進來了。"
"把他給我弄出去。"
Hellen一點頭,Louis立刻抱住門框:"老闆!關總!關大少!我真的大事要說!喂喂喂你們不要拉我啊,說完了我會自己走的!喂!老闆!等等我啊……"
關銳站起身,和她哥哥一般肖似的美麗的臉上一片冷漠:"看來今天不是談話的時機。烽哥,不論你是怎麼想的,鬱珍的事情我絕對不讓步。我已經害得靖卓失去過一次,我不能讓我弟弟餘生都生活在冷酷的家庭裏。"
關烽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臉上罕見的顯出些忍耐的神色:"關銳你等一下,聽我說……"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關烽從小在世家大族裏培養出來的警惕心猛地一縮,神經就像是被什麼危險的預感刺激到了一樣,腦海中警鈴猛地打響。就在他準備對關銳開口的時候,突然眼角透過大雨迷蒙的窗外,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在陰霾的天幕中猛地一閃,冷冷的、不祥的反光。
關銳湊過來,好像要對關烽說什麼。
關烽霍然起身,刹那間一把按住她,緊接著一個轉身。
關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刹那間只看到關烽那張萬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顯出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然後他猛地轉到了她身前,而她整個人都被關烽護在了懷裏。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只聽玻璃砰然炸裂,前後兩聲槍擊巨響!
關烽的身體猛地一震,不祥的預感刹那間灌滿了她全身!
"烽哥!"
那聲音,簡直稱得上是尖利。
關烽頹然倒在她身上,背後連中兩彈,一槍打在肩胛,一槍打在背心!
關銳一抬頭,只見街道對面一個人影匆匆閃去。在她身後的Louis痛駡一聲,聲音竟然帶上了絕望到極致的嘶啞,然後他猛地就要追出去。
關烽喘息著,指著Louis:"……抓住……他……"
Hellen在事發過後的短短幾秒鐘內迅速反應過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仍然堅決的貫徹了關烽的命令,一把抓住了Louis。
"放開我!放開!"Louis雙目赤紅,"讓我去追那狗娘養的!Fuck,Fuck shit……"
關烽被急匆匆趕上的保鏢放平在地面上,周圍腳步忙亂,但是他已經很難聽清楚什麼了。
關銳握著他的手。兄妹倆的手都一樣的修長漂亮,一樣的細緻而富有藝術感,同時也一樣的冰涼。
"……我其實……很想……保護你們……"
關烽每說一個字,血沫就從他嘴角裏不斷的湧出來,觸目驚心。
關銳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她做不到。淚水就像噴閘而出的水一樣,不斷的往下掉。
"片子……叫段寒之……繼續拍……不能停……"
關銳說不出話,只能拼命點頭。
"如果我死了……"關烽的眼睛突然睜大,閃爍出堪稱淩厲的寒光,一字一頓嘶啞低沉,格外清晰:"——你記住,押著他,用他的命,換你母女一世平安……!"
關銳順著關烽手指著的方向駭然回頭,只見到保鏢壓制之下的Louis。
Louis顯然也聽見了這句話,刹那間竟然張開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腦子裏非常的亂,但是刹那間所有喧囂都如同退潮般漸漸遠去,腦海裏只回蕩著那一句話——"你記住押著他,用他的命,換你母女一世平安。"
原來關烽什麼都知道。
不用他特地跑來,不用別人心急焦灼,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
到了最後的最後,他已經來不及說出一切的時候,他唯一放到首要位置的,還是他的妹妹,他的孩子,他的家人。
原來在他眼裏,自始至終我只是敵人中的一員,我只是個可以用來做交換的籌碼——Louis伸手捂住臉,動作是那樣的用力,幾乎手背上都爆出了可怕的青筋。
關烽已經開始散渙的目光望向關銳,儘管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冰涼的風聲貫徹血管,他最後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個好哥哥。"
緊接著那絲淡淡的笑容風一般的遠去了。
關烽閉上了眼睛。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Hellen歇斯底里的大叫聲,保鏢慌亂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的電話聲……一切的一切在這個陰雨中染成絕望的灰白。
關銳緊緊握著關烽的手,甚至連醫生下死力去掰都掰不開。
"小姐!你松一鬆手啊!救護車來了啊!"
"快救救我們關總!快點救救他!"
"快啊!小心一點抬,快去醫院,去醫院!"
Hellen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麼,她嗓子幾乎被扯得出了血,高跟鞋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踩掉了,只光著腳跑來跑去。
關烽被抬進了救護車,關銳也跟了進去。保鏢在疏散人群,遠處的警笛聲急促尖利。
她一回頭,突然看見站在人群中的Louis。
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死死盯著關烽離去的方向,雙眼被染成一片血紅,猙獰可怖,痛苦不堪。
Hellen情不自禁的退去了半步,誰知道Louis突然轉過臉,望向她。
"……我知道是誰幹的。"Louis緩緩的向她伸出手,竟然還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的可怕,"——你,過來,把我綁起來。"
UID31252 帖子353 積分128 威望26 現金5307 Ds幣 閱讀權限10 註冊時間2008-12-30 最後登錄2010-10-21 查看詳細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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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j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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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老子的人
大雨傾盆而下。
一家人的晚飯已經散去,衛母在廚房裏收拾碗筷,弟弟上了樓,去給小女朋友煲電話粥。
窗外水線連成一片,天色仿佛一口巨大的黑鍋蓋在人們的頭頂上。
"本台訊:23日晚上六點,B市XX路XX號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槍殺案。據警方確認,被害者為內地著名娛樂集團關氏董事長關烽。被害人在一家咖啡店的座位上遭到槍擊,經警方測量,兇手從對樓天臺使用境外M16狙擊槍,連發兩彈,全部命中。被害人目前還在醫院急救中……"
關烽?被槍殺?
衛鴻手抖了一下,急忙扔了電視機遙控器,轉身就去找手機,準備打給段寒之。
誰知道他剛拿起手機,衛父咳了一聲,從廚房那邊慢慢的踱出來。
"幹什麼呢?"
衛鴻含糊的道:"打個電話。"衛父當了一輩子教師,為人非常嚴肅,兄弟兩個都有點怕他。
"打給誰?"
"打給……一個朋友。"
衛父不說話了,只走到客廳沙發邊坐下,貌似漫不經心耳朵看著電視。衛鴻冷汗直冒,趕緊抓著手機溜到衛生間裏,偷偷撥通了段寒之的號碼。
段寒之好像就在等他這個電話,剛一接通,立刻就傳來了聲音:"喂,衛鴻?"
"寒之,我剛看了電視,"衛鴻看看客廳的方向,儘量把聲音壓低,"關烽被槍擊了?怎麼回事?情況好不好,有沒有生命危險?"
電話那邊的信號並不大好,可能是因為暴雨的原因。段寒之那邊聲音也有點雜亂,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聽清他說:"……已經轉到ICU去了,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你要是沒事就早點回來,B市這裏有點亂……"
衛鴻的擔心刹那間像潮水一樣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有點亂是什麼意思?寒之你沒事吧?你安全嗎?有沒有查出是誰幹的,會不會——"
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安讓衛鴻硬生生把下邊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段寒之不待見關家人,但是關烽和段寒之是一路的,這個誰都知道。暗殺關烽的是M16,境外武裝狙擊槍,境內很難搞到,說不定下手要關烽項上人頭的是他在國外惹來的仇家。
這樣的仇家,會不會跟段寒之有聯繫?段寒之會不會也遭到毒手?……
在段寒之人生的前三十年裏,衛鴻是根本沒有參與分毫的。就算是現在,他也並不很瞭解段寒之的朋友圈子,完全不清楚段寒之曾經有過怎樣的際遇,有過什麼樣的朋友,得罪過什麼樣的仇人。
之前他從來不想去深究這個問題,他很清楚對自己來說段寒之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但是對段寒之來說自己很可能至今只是個過路者。如果對段寒之的過往進行深究的話,衛鴻會活活喝醋喝到死的。所以他從來不打聽段寒之在被自己纏上之前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只關心段寒之的現在,以及他們兩個人的將來。
在關烽被槍擊的事情發生之前,他一直以為這樣做非常正確,但是在這樣一個陰霾的下著暴雨的夜晚,聽著手機那邊電流噪音中段寒之模糊的聲音,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心慌。
就好像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幸福如此不牢靠,稍微一個陰謀,一顆子彈,就能隨意的把他最重要的東西奪走。
"寒之,我明天就訂票回去,不,我今晚就打電話,明早最早一班的飛機。"衛鴻的聲音有點發抖,雖然他竭力控制了,但是仍然有點帶著恐懼的尾音被帶出來,"你今晚哪里都別去,呆在家裏,我明天上午就到。"
段寒之敏感的一愣:"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出什麼事了嗎?"緊接著又轉念一想,說:"你早點回來也好,關烽躺在ICU裏,明華娛樂基本上就剩我一個人了,很多事情忙不開,你回來幫幫我也成。"
"行,我知道了。"衛鴻頓了頓,又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句:"寒之……"
段寒之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
衛生間裏黑暗一片,窗外傳來雨滴劈啪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刹那間他仿佛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溫暖柔軟的臥室裏那張大沙發上,段寒之歪在他身邊閉目假寐,他聲音低低的給段寒之念著書。任憑窗外的世界如何狂風暴雨、紙醉金迷,他所有的一切都系於那一人身上,那個人是他的生命,他的愛情,他的一切。
衛鴻忍不住輕輕的道:"……我愛你。"
段寒之頓了頓,說:"嗯,我知道。"
衛鴻一愣,心裏不知不覺就像是通過了細小的電流,一陣輕微的酥麻微癢,從骨髓裏一點一滴的生出來,刹那間就漫過了全身。那簡單一句"我知道"竟然讓衛鴻覺得心旌搖曳,就好像段寒之的氣息通過電流近在眼前,伸手之間即可觸及一般。
他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段寒之掛了電話。
衛鴻拿著手機,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裏站了一會兒,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半晌才覺得稍微平靜了點。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卻突然僵立在那裏。
衛生間門外的走廊上,衛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滿臉都是山雨欲來的陰霾神情。
"爸……"衛鴻心虛的叫了一聲。
"你打電話給誰?寒之?段寒之?"衛父顯然不是傻子,"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關銳離開醫院的時候,最後回頭看了一眼ICU裏的關烽。她從沒有發現過她這個威嚴肅厲、冷漠無情的大哥竟然如此削瘦,臉上沒有半點活人的血色,眼睛緊緊的閉著,仿佛還帶著一點未盡的痛苦。
他那樣虛弱而蒼白,隨便什麼併發症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能她一回眸的刹那間,就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生命裏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男人。
關銳刹那間沒能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刻意描畫過了的長長的黑色眼睫就像是蝴蝶扇動的翅膀,掛著晶瑩的淚珠。黑色眼暈泛出紅來,有些微的狼狽和酸楚。
她不應該這樣的。她是關家現任的最高權力者,是關家大小姐的母親,是最應該在這個時候,全力撐住關烽這個名號的人。
請你活下去……在關銳坐進車裏的時候,她喃喃的在心裏道。
哥哥,求求你活下去……
黑色賓利在關家一處別院門前停下。關銳下了車,天氣有些發涼,Hellen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要給她披上,卻被她強硬的舉手揮退了。
關銳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錐心刺骨一般尖利的敲擊聲,他們一直穿過別院的大門,來到主宅的一個小房間裏。
被銬在椅背上的Louis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但是一直坐在這裏,也沒有什麼體力消耗,神智倒是還非常清醒。看到關銳進來,他一下子笑了起來,那笑容裏竟然有些說不出什麼意味的憎惡。
關銳皺了皺細細的眉。
早在她第一次見到Louis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看她的目光非常不友好。雖然他掩飾得非常成功,看上去他也就是這麼一個玩世不恭的美國小子,但是身為女性的——尤其是一個在權力巔峰站立的女性的直覺,她能感受到Louis對她其實是相當不善的。
並且這個不善,僅僅只針對她一個人。
Louis經常跟在關烽身邊,就算公司不允許,他也會儘快完成工作,然後利用私人時間一次又一次死皮賴臉的蹲在關烽腳邊。他簽到關氏之後,見到關銳的機會非常不多,但是每見一次,他都給關銳一種刻意、誇張的掩飾的感覺。
"你終於表現出對我的厭惡來了麼?"關銳拉開Louis對面的一把椅子,姿態非常優雅的坐下去,"這還是第一次吧。"
Louis的冷冷的笑意更加擴大了:"我本來就沒有多喜歡你,女人。"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關銳突然話鋒一轉,一字一句劈頭蓋臉的砸向Louis:"——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跟烽哥被暗算這件事到底有什麼聯繫!還有,你跟那個艾森納一樣都是從聖菲爾普工作室簽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Louis瞪著關銳,半晌道:"艾森納是我弟弟。"
關銳猛然想起Louis的姓——瑞斯德,開頭是個R,跟艾森納對外界公佈的姓氏開頭字母是一樣的。這些藝人出道的名字都被改過,如果刻意隱瞞的話,確實很難發現兩個人之間存在親緣關係。
"想殺烽哥的人是艾森納?"
"……不是。"
關銳有些急躁了:"那是誰!"
Louis盯著關銳的臉,盯了半天,昏暗的小房間裏只覺得他的臉英俊到讓人心裏發寒。近年流行的這些模特們,臉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但是那英俊中又非常的冷厲陰霾,符合大牌設計師們的口味。如果Louis此時的樣子被拍成海報的話一定非常鋒利動人,但是真人擺在眼前,就有點讓人覺得不寒而慄了。
"你真的不如關烽好看。"Louis突然道,"關烽長得太漂亮了,他當年在法國受邀出席阿瑪尼的春裝發佈會,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模特,設計師甚至邀請他走壓軸秀。他站在鎂光燈底下的時候簡直光芒四射,讓人不敢正視他,他簡直就像寒冰雕刻而成的一樣完美無暇。他怎麼會看上你?"
啪的一聲脆響,Louis的臉被打歪到一邊。
關銳慢慢的收回手,目光冷得刺骨:"關烽看上我哪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看上你。"
Louis用舌頭在口腔裏抵了抵被打的臉頰,"是啊,他的確沒看上我……但是很不幸的,女人,萬一他死了,你得靠我才能安安穩穩的保住你在你們家的地位。我是關烽唯一能保住你的工具呢。"
關銳臉色難看起來:"你跟暗殺烽哥的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Louis嗤笑,"關烽沒告訴過你?"
"……"
"美國RESIDER風險投資機構,這次明華娛樂的電影投資夥伴,管事兒的那個是我大哥。"Louis冷笑,"關烽他早就知道,說不定他簽我沒過多久就知道了,五百多萬買了個競爭對手家的臥底。但是就算他後悔,他也不會把我雪藏起來,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歡玩火又不怕被灼傷的人。他說過他要從我身上把錢都賺回來,然後再把我一腳踢回我該去的地方——你看,他個性真他娘的迷人對不對?"
"怪不得美國那邊堅持要艾森納來拍男主角。"關銳和她哥哥非常肖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帶著同樣冷靜、無機質的光。
臥底,男主角,風險投資。美國那邊的競爭對手終於忍不住要把觸角伸入明華娛樂這家剛剛成立的新公司,然後一舉扳倒關烽,順勢吃下關家。
"你還不明白關烽要讓你做什麼嗎?"Louis帶著嘲諷的眼神看著關銳,"他的意思是讓你不要跟美國方面硬拼,只要用我來威脅他們,你就能保得自己平安。他想讓你善終,但是不指望你保全關家,你真的懂得他的意思嗎?"
關銳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的盯著Louis:"你最好祈禱烽哥順利活下去。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讓你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轉身大步走出房間,嘭的一聲門板撞擊,發出久久回蕩的巨響。
Louis緊緊的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我當然要祈禱他活下去……"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臉色都扭曲變形了,"我怎麼能看著他死……他一定得活下去……"
段寒之掛電話的時候,心情異乎尋常的平靜,甚至有點微許的愉快。
從關烽被刺殺的消息傳來那天開始,各種各樣的複雜局勢劈頭蓋臉砸過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人仰馬翻,段寒之自然也不例外。在這種情況下,那個空降而來的艾森納又拼命的糾纏他、哀求他、狂熱的跟蹤他,要求得到試鏡男一號的機會。
如果說從衛鴻回老家之後,段寒之就一直莫名其妙低氣壓的話,那麼這段時間他簡直就始終頂著一團烏雲,劈裏啪啦的閃著電光,把每一個周圍的人都絞成了碎片。
很奇怪的,當那只大狗在電話那邊期期艾艾的說出我愛你三個字以後,段寒之突然覺得心裏很爽,很驕傲,很勝利,覺得自己可以仰天長笑傲視天下了,覺得自己又神氣活現的站到芸芸眾生的頭頂上了。多好呀,養了一年多的大狗忠心耿耿的搖著尾巴跑回來了,自覺自願的回來繼續被自己奴役了,生活中還有比這更令人爽歪歪的事情嗎?
段寒之決定晚上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這樣衛鴻回來的時候說不定他還能去接個機——當然啦,叫段寒之自己動手開車去機場是不可能的,他所謂的接機就是把自己舒舒服服的裹在黑色羊毛大衣裏,空調開到最適宜的溫度,一邊在柔軟舒適的寬大車後座上打呼嚕,一邊讓司機把自己載到機場。
段寒之愉快的睡下了,第二天不怎麼愉快的起來了。
他是被砸門的聲音吵醒的。
段寒之披上睡衣,光著腳從大理石地面上走過去,面色淩厲的一拉門,艾森納笑嘻嘻的站在門外。
"我最親愛的段寒之導演,"艾森納眼神熱烈的盯著他,"攝影棚搭建好了,今天我可以試鏡了嗎?"
段寒之一言不發的盯著他看了足足五分鐘,然後慢慢的回過身,從沙發上找到昨晚隨手一丟的手機。
艾森納好奇的問:"您打給誰?"
出乎意料的,段寒之破天荒一般回答了他的話:"打給衛鴻。"
"……誰?"
"這個片子的男主角。"段寒之輕柔的道,"就是即將出演那個你十分想拿到、但是偏偏拿不到的那個角色的演員,他是老子我的人,名字叫衛鴻。"
準備開拍
衛鴻的電話沒有人接。
在遠離B市的某個二線城市居民小院裏,一大清早的時候,家裏還沒有人睡覺。衛母頂著紅紅的眼圈在客廳啜泣了一晚,衛父暴跳如雷的咆哮了大半夜,淩晨的時候把門一摔去天臺上抽煙了。衛弟弟躲在房間裏,手足無措,只能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偷偷聽外邊的動靜。
"冤孽,冤孽啊!"天臺上傳來衛父的怒駡聲,"怎麼會有這種噁心的事情,還有臉回來!說不定哪里帶了什麼髒病,那個什麼艾滋,要害死我們一家老小是不是!"
衛母的哭泣聲越發響:"老頭子你小點聲!你都不嫌丟臉啊!"
"都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衛父猛地一推門,大步流星的沖進客廳裏嚷嚷,"我就說不讓他去當什麼演員,在舊社會我們都管那個叫戲子!是下三濫的!就你護著兒子,說什麼他想當就讓他當,結果呢?搞成娘們唧唧的同性戀回來了!真是丟盡了我這張老臉!早知道就聽我的,讓他去我們廠裏找個活幹著多好!"
"你有能耐幫兒子找工作嗎!你有嗎!"衛母也一下子爆發了,猛地把沙發墊子一摔站起來,"別人家孩子一畢業就有當爹的幫忙托人送東西,在機關裏找個清閒活兒幹著,每個月還發這個發那個的,你有那個能耐嗎?你讓我們娘兒仨過上那種好日子了嗎?你有啥資格在這裏吼來吼去的!"
衛父氣焰猛地縮了回去,但是又沒辦法改口認輸,呆愣了一下之後,猛地大力揮揮手:"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了,趕緊的帶那個不長進的東西去醫院看看,說不定是什麼精神病,哪有正常男的喜歡男的?你上次那個同學不是嫁了精神病院的大夫嗎,我看趕緊請人家吃頓飯,托人給他檢查檢查……"
衛弟弟在房間裏深感憂慮,想了半天,還是不打算推門出去告訴父母"同性戀早就不算精神病了"。
衛弟弟自己是不大能理解為什麼大哥喜歡上了男的,但是身為一個在宅基腐的現代社會裏茁壯成長的健康青少年,他還是能接受大哥是同性戀這個事實的。最多以後沒侄子了唄,算得了什麼大事嗎?又不是吸毒賭博搞亂交,同性戀對社會又沒什麼危害性,按他那小女朋友的話說,還"對減輕我國人口壓力做出貢獻了"呢。
客廳裏的爭吵還在繼續著,母親再一次喋喋不休的指責起父親沒有背景沒有關係,父親則一個勁的要去打精神病院電話。真的不出去說什麼嗎?衛弟弟感到非常躊躇。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基本上已經放棄跟老一輩人溝通和交流的欲望了。那些上了年紀的父母,個別開明的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雖然說著社會要開放、思想要開明,實際上骨子裏還根深蒂固著封建偏頗的觀念,一朝一夕之間是根本改不了的——如果硬要他們改變的話,只會造成他們老一輩人的痛苦和小一輩人的焦躁而已。
突然衛鴻的手機再一次在衛生間門口響了起來。
衛鴻被衛父強行反鎖進了房間,手機則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掉到了衛生間門前的走廊上。這已經是第三次手機響了,衛弟弟往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溜過去接了起來。
"喂?"一個好聽的男中音響起來,音線非常的富有質感,尾音微微上調,一聽就讓人覺得這是個驕傲矜貴、漫不經心的人。
衛弟弟一邊注意著父母的動靜,一邊緊張的喂了一聲。
"衛鴻嗎,這他娘的都幾點了,你不是說上午的飛機到呢嗎?回來的路上記得給我帶兩盒客家餐館的海鮮瑤柱湯,兩份蝦餃,別忘了啊。還有上午趕緊去攝影棚試鏡,我這裏你是沒問題的,關鍵在於那邊三個副導演都等著你,搞不定他們我也沒辦法。給老子記住了啊,別他媽的放我鴿子!"
衛弟弟顫抖了:"我……"
那邊好聽的男聲一點沒給他插話的機會:"我原本是打算去接你的,但是這邊遇上了一個特麻煩的小鬼佬,我操啊,我被他堵在家門口了。衛鴻我跟你說啊,你要是今天不會來,以後你也不用回來了,直接睡大街外邊吧啊。"
"段,段寒之導演,"衛弟弟緊張的說,"我,我是衛鴻的弟弟,我叫衛鵠。"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五秒鐘後他一點也不見外的、親切的道:"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把你腦海裏我剛才說的話全部格式掉,然後把手機拿給衛鴻吧,乖。"
還沒有長成大型犬種的小狗衛鵠,被段寒之幾十年來沉澱深厚的女王氣質給狠狠的震撼了。在那樣的威嚴和重壓之下,他幾乎立刻條件反射的"是!"了一聲,然後火速沖出去敲衛鴻的門。
衛鴻房間裏沒人應答。
衛弟弟一下子緊張了,港臺偶像劇裏經常見的割腕自殺、跳樓殉情等等鏡頭走馬觀花一般在他腦海裏閃過,最終變成了他可憐的為了真愛慨然赴死的哥哥。
"喂不要啊哥哥!談戀愛受阻是暫時的,不要輕生啊哥哥!"衛鵠毛骨悚然,趕緊找了一把椅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猛抄起來哐當一下,硬生生砸開了門。
砰地一聲巨響,房間裏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窗戶大開著,風從外邊刮進來,吹得房間裏紙張亂飛。幾段床單和被單被卷起來系到一起,從窗口拖了出去。
衛鵠奔到窗前,只見那床單直接從三樓拖了下去,一直垂到快一樓的位置上。下邊花壇裏的雜草被踩得亂七八糟,早不見了衛鴻的影子。
"哥哥他……跑了。"衛鵠木然的對著手機說,"他私奔去了。"
"您以為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嗎?"艾森納堵在攝影棚門前,一點也不在意工人或青或紅的臉色,他只專注的、熱烈的、深情的盯著段寒之一個人,"不,我最最敬愛的段寒之導演,我真正的愛你,恨不得跪下來膜拜你。不僅僅是你的電影事業,我甚至願意承擔起服務你整個生活的重任,我願意照顧你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我願意成為你行走的拐杖,你擋風遮雨的屏障,你的一切一切……"
"你能幫我把門從外邊帶上嗎?"段寒之溫文爾雅的扶了扶墨鏡。
"……"艾森納說:"……我只是想再更多的愛你一些。"
"那麼就去醫院,把我這部影片的最大金主關烽大公子從病床上拎起來吧,或者你往自己身上開兩槍去頂替他也行。"
艾森納熱切的望著段寒之:"關烽還沒有醒,不具備民事責任能力,不能簽署投資合同。但是我大哥已經答應由瑞斯德工作室提供對這部影片的全部贊助了,親愛的段寒之,我們一定能合作拍出一部最棒的奇幻史詩大片的!"
段寒之淡淡道:"誰投資影片關我什麼事,我就是不想跟你合作而已。"
"為什麼?"
"我不喜歡主角長著鬼子的臉。"
"……親愛的,這是你對白人主角的偏頗和成見……"
"是啊,攤到一個種族歧視的導演真是你的不幸,我同情你——現在,給我滾開。"
段寒之用一根手指輕輕挑開堵住門口的艾森納,然後趾高氣揚的走出攝影棚。他下午跟關銳有一個約,作為明華娛樂現在唯一的股東和唯一能對關烽的權力進行代理的關家女人,他們打算對這次暗殺事件進行一個碰面會談。
艾森納是決計不能要的,哪怕礙於美國瑞斯德投資有限公司的面子不得不接收這個演員,也不能讓他擔任主角。
這不僅僅是因為段寒之歧視鬼佬演員——實際上,他幾乎歧視所有演員。艾森納被否決的更主要的原因,其實是明華娛樂對於美國瑞斯德的竭力抵抗。
明華娛樂雖然只是個剛剛成立的新公司,但是卻有著關家掌門人親自出面當靠山,它掌控著內地兩條主要院線,正準備吞併延伸至香港的第三條大院線,並將手下的大小影院集合成一個對抗外來影片傾銷的大型戰場。
這是關烽身為一個金融家的美妙夢想,他跟段寒之都有著一個匪夷所思的共同觀點,就是一個憎惡外來影片對國內電影市場的侵襲,一個憎惡白人演員對國內粉絲市場的侵略。
這兩個賤到無與倫比的男人,在萬千人群中搜索到了彼此的氣味,然後迅速的狼狽為奸、一拍即合。
明華娛樂有限公司,就在這種情況下被注資成立了。這座公司的第一個重大舉措,就是拍一部只有美國好萊塢才染指過的對抗式系列奇幻大片,以此抵抗美國冒險英雄式奇幻片對年底賀歲片市場的衝擊。
這麼多年來一直韜光養晦、站在幕後的關烽,突然以一種絕對強悍的姿態挑起了這場票房保衛戰。他這種罕見的強硬態度震驚了美國院線,而他這部奇幻大片的動作又非常高調,跟他以往低調而悶騷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所以一下子就讓美國院線和瑞斯德公司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為了在明華娛樂還沒有發展壯大、拿下國內第三條主要院線之前就緊急吞併這個公司,也為了把關烽這個強硬的威脅扼殺在搖籃中,美國方面採取了兩個行動——一個被強塞進來的男主角,以及兩顆染血的子彈。
關烽已經倒下了。如果段寒之再妥協,那麼這部電影很快就會被拍成由中國導演所執導的美國浪漫冒險英雄式奇幻片。
"關烽會不會掛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段寒之在關烽被槍擊的當天,就對媒體發表了如此冷血的聲明,"我只關心我的新片會不會被拍成美國電影而已。"
各大媒體目瞪口呆,雖然段寒之一向是個毒液噴射機,但是如此不加掩飾的涼薄還是給各大娛樂報紙增添了不少話題。比方說"關烽生死不知,段寒之發表聲明:他的死活我不關心"……等等。
投資方老闆的被刺,導演的刻薄冷血,新片主演人選的撲朔迷離……演藝圈從來都不缺乏種種猜測和恩怨,但是事情的真相,卻只有那幾個當事人心知肚明而已。
段寒之趕到醫院的時候,關烽剛剛被推出ICU病房,轉入防衛嚴密的普通VIP套間裏。
關銳站在關烽的病床前,一身BOSS的黑色裙子,化了淡淡的妝,頭髮披散在身後和胸前,臉上默然的一點表情也沒有。
LOUIS被兩個男人架著,站在關銳的身後。段寒之推門進來的時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而LOUIS緊緊盯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關烽,好像其他的一切都完全不在他眼裏。
"我得想個辦法把艾森納送回美國去。不過如果關烽再不醒來,這部電影就得黃了。"病房裏沒有外人,段寒之一邊大步走進去一邊隨手扯散領帶,露出襯衣領口下一段深陷的鎖骨,"影視城已經完工,我需要來自明華娛樂的投資。"
"……他剛才醒來了一次……"關銳的聲音就像是飄渺在半空中,尾音微微的發著顫,"但是很快又昏過去了……"
段寒之抬起手:"打一耳光能把他打醒不?"
關銳立刻擋在他面前:"你想幹什麼!"
"拜託了二小姐,讓我打一下吧,就一下。他娘的這人睡得很爽,那邊美國投資方已經差點把我□了啊。一幫人等著投資等著開鏡,美國方面又拼命遊說我接受他們的大把美金,這不是在天天考驗我的意志力麼?"
關銳咬了咬牙,"明華娛樂現在你當家,你要是真撐不下去,就去接受美國的注資啊。"
段寒之哼的一笑:"抱歉了,我做事沒你們家人那麼重利不要臉……我還是講點義氣的。"
關銳知道他是在隱射當年被逼跟關靖卓分手的事情。
"我還能支撐幾天。但是幾天之後,如果還看不見關烽簽的投資合同,我就有可能解散整個劇組。"段寒之盯著關銳的眼睛,微微抬著下巴,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冷淡並且鎮定,"——關烽一心要跟美國投資方抗衡,我把他當朋友,我不會在他生死未蔔的時候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關銳突然眼圈一紅,但是很快用女士香水手絹捂了捂眼睛,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重新整理好了儀態,"多謝你,段導。"
段寒之點點頭,再次看了病床上的關烽一眼,大步走出病房的門。
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突然關銳遲疑了一下,幾步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喚道:"段寒之!"
段寒之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靖卓他在美國……"關銳的聲音顫抖了,她深深的低下頭,用力捂住自己的臉,"……他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他說,他愛你……"
段寒之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很久很久,一動也不動。
慘澹的陽光從玻璃窗裏映照進來,他的身影逆著光,看上去格外的孤拔和單薄。長長的影子被拉伸在地上,孤零零的那麼一抹,到了光線淡薄無力處便漸漸開始模糊不清,幾乎要融入到空氣中漂浮的灰塵裏。
如果現在回頭的話,就會得到關家的認可了嗎?
世事反復無常,多年顛沛流離之後,好不容易回到原點,卻發現當初阻礙他們的最大阻力,已經變成祝福他們的家人了嗎?
多麼幸福,多麼美滿。似乎只要他現在一回頭,所有山盟海誓、百年靜好,那曾經苦苦求之而不得的一切,都會觸手可及。
關銳等了很久很久,仿佛十幾年時光在空氣中靜靜焚燒成灰,一寸一寸跌落在她周圍。
"……謝謝你。"段寒之淡淡的道,"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不愛他了。"
段寒之順著走廊向前走去,步伐緩慢而沉重。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醫院門外慘澹的陽光中。
關銳捂著臉,跪坐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病房裏,那兩個手下正要把LOUIS帶出去,突然病床上的關烽手指動了動,緊接著緩緩睜開眼睛。
LOUIS一驚,猛地掙脫兩個保鏢,撲到關烽床邊:"Victor!"
關烽英文名叫Victor,但是除了很親近的朋友之外,沒有別人這麼稱呼他。
他視線非常的散漫沒有焦點,過了好幾秒鐘,才勉強恢復一點神智。那兩個保鏢一邊飛快的上來按住LOUIS,一邊急急忙忙的去叫醫生,頓時周圍忙成一團。
LOUIS毫不在意自己被人按著,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關烽,張了張口,似乎完全被激烈的情緒所衝擊以至於不知道要說什麼:"你……你醒了!……"
關烽嘴唇動了動,LOUIS急忙湊過去:"你說什麼?"
關烽喘息了一會兒,才積攢出一點力氣,幾乎無聲的輕輕道:"……合……合同……"
LOUIS一愣。
他抬頭看著關烽的臉。這個在藝術金融界大名鼎鼎的男人,出了名的優雅、冷漠、強悍和雷厲風行。那麼多人以結識他為榮,那麼多人對他的傳說充滿了憧憬,然而只有LOUIS才能看得懂他此時的虛弱,或者說無助。
LOUIS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保持緘默的。但是看著關烽的臉,他又覺得他做不到。
"他要合同。"LOUIS盯著從病房門口匆匆沖進來的關銳,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關烽要那份電影的投資合同。"
關銳一愣,立刻從皮包裏抽出那份厚厚的原件合同。
關烽喘息了一會兒,微微抬起手指。關銳有點不知所措,LOUIS卻看懂了關烽的意思,他一把把合同從關銳手裏抽出來,墊在關烽手掌下,然後把鋼筆塞進關烽手指間。
關烽的手指一向保養得非常好。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形狀秀頎而漂亮,皮膚沒有半點瑕疵,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然而這只曾經簽署過無數重大合同、創造過無數票房傳奇的手,在這個時候,卻虛弱得連一支筆都握不住。
"你想簽字嗎?"LOUIS貼在他耳邊問。
關烽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LOUIS說:"好。"然後他握著關烽的手,感覺到那手顫抖著、竭力的握著筆,然後一筆一劃,非常緩慢的在合同上簽下了"關烽"兩個字。
那移動的筆尖似乎有一種魔力,讓整個病房的時間和空間都被凝固住了,所有人都閉住呼吸,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聲響。
隨著烽字落下最後一筆,關烽的手一松,啪的一聲,鋼筆掉落在地。
"烽哥!"關銳跪倒在病床前,緊緊按住那份合同,刹那間淚水從描畫精緻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關烽緊緊閉上眼睛,似乎那個簽字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甚至連他的臉色都開始危險的灰敗下去。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逃走,……我一定按照你安排的那樣,乖乖的被你們家當做人質。你放心。"
LOUIS的手指輕輕從關烽臉上劃過,他的聲音奇怪的戰慄著,卻非常的溫情。
"你放心,你的妹妹,你的女兒,你愛的那些人……我一定不讓他們受到傷害。"
關烽睜開眼睛,看著LOUIS,半晌過後他突然微微的笑了一下。那個笑容非常的清晰,甚至持續了好幾秒鐘,LOUIS一下子全身肌肉繃緊,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第一次看見關烽的微笑,那微笑是給他一個人的。
如果關烽這個時候死了,按照他的安排,LOUIS會被當做人質和籌碼保住關家人的平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兒都安然無損,關家的事業也有人繼承,電影會按照計畫開拍。那些關烽所關心的一切都沒有收到絲毫損失,只有LOUIS一個人被當做了他計畫好的犧牲品。
但是LOUIS卻覺得,自己完全不後悔。
關烽所愛的那些人們,都平安完滿。
而他,至少擁有關烽的最後一個笑容。
他心滿意足。
狗男男
段寒之回到家裏,衛鴻還沒有回來。這個時候都深夜了,家裏冷冷清清,冷鍋冷灶,說不出的寒涼。
段寒之猛地坐進客廳厚實的阿曼尼沙發裏,雙手十指深深的□頭髮裏去,手背上青筋暴起,非常的駭人。大腦在重壓下隱約作疼,但是他需要這種疼痛,來保持意識的清醒。
一年多時間以來,雖然他還是不經常回家,但是他已經習慣了不論多晚,一回家就有燈光、飯菜、茶水熱氣騰騰的等待。衛鴻總是比他早回來,而且總是會耐心的等他回家,如果他在外邊晃蕩到太晚,只要打個電話,衛鴻就會立刻開車飛奔來接他。
他習以為常,也就從未覺得珍貴。
他從未考慮過這種生活會持續到多久,但是他總以為一旦結束,一定是自己叫停。
他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在兩人的關係中,段寒之總是處於主動和施捨的那一方,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麼溫情,他的需要就是衛鴻的動力,他的首肯就是衛鴻的幸福,他只要懶洋洋的坐在那裏享受就可以了。
段寒之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一個人被拋下,他已經完全不習慣一個人回到家裏,黑暗的房間裏什麼也沒有,冰冷而富麗,堂皇而寒涼,沒有半點屬於人的氣息。
"嗚嗚……嗚嗚……"
一個濕熱的東西舔著段寒之的手,他猛地抬眼一看,只見那天被衛鴻撞到的大黑狗從天臺上跑了進來,正湊到他面前舔他。
這只被取名叫小鴻鴻(小紅紅?)的大黑狗,因為段寒之一直忘記把它送去流浪狗收容所,而最終在家裏落了窩。這狗非常的有靈性,知道自己是個外來物種,所以平時根本很少在家裏出現,基本上就在天臺上自娛自樂,叼個小鳥、啃個骨頭,日子過得與世無爭,非常悠閒。
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麼突然好好從天臺上跑下來,又幹嗎湊過來舔段寒之的。小鴻鴻同學常年流浪,是只非常有個性的狗,在這之前很少主動靠近人。
段寒之跟大黑狗面面相覷,一人一狗對視半晌,然後大黑狗嗷嗚了一聲,舔舔段寒之的臉。
"……滾蛋啊!"段寒之捂著臉跳起來,"你刷過牙沒有!細菌!牙垢!食物殘渣!小心我煮了你吃狗肉啊王八蛋!"
大黑狗神態自若的嗷嗚了一聲,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親熱的舔舔段寒之的手,然後掉頭邁著小方步,鎮定自若的走掉了= =
"……"段寒之在沙發上僵了五秒鐘,猛撲過去一把攔腰按住大黑狗,拼命卡著狗脖子來回搖晃:"喂你到底要幹什麼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狗啊,跟我說實話吧,其實你是衛鴻在外邊私生的孽種吧喂!"
"汪!"大黑狗說。
"其實你是智慧生物吧,你一定是智慧生物吧?上次我冰箱裏少了的兩塊披薩是你吃掉的吧?還有被挖掉的一大塊冰激淩也是你幹的吧?你是怎麼打開冰箱的?其實你爸爸的名字真的叫衛鴻沒錯吧?"
"汪汪!"大黑狗又說。
段寒之惡狠狠的把狗踩在腳底下,居高臨下的命令:"不准動,老子我腳冷,給我當腳墊。"
大黑狗於是就乖乖趴在那裏不動。
段寒之大樂,又命令:"背上太硬,翻個身。"
大黑狗於是咕嚕一下翻了身,露出柔軟溫熱的肚皮。
段寒之坐在地毯上,光裸著雙腳,愜意萬分的在大黑狗的軟肚皮上踩來踩去。看來收養這只流浪狗是個非常正確的選擇,段寒之活了三十多年,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大凡犬類生物都是非常可愛的,都是多功能居家旅行之必備品。
"你一定是衛鴻在外邊私生的,偷偷摸摸的領進門來,以為老子我發現不了。"
"汪!"
"唔,不僅脾氣像,長得也非常像!你們一定有血緣關係!"
"汪汪!"
"你說,衛鴻他什麼時候回來呢?"段寒之低頭去問大黑狗,"他不在我覺得真他娘的無聊,想欺負人都找不到物件,我是不是該出去尋找臨短暫的春天?"
突然大門響起鑰匙開鎖的嘩啦聲,緊接著門被推開了。衛鴻蔫頭蔫腦的探進來,幽幽的瞪著段寒之,說:"你休想。"
衛鴻走的時候,段寒之親手給他挑了一件義大利手工白襯衣,搭配灰色背心外套,淺藍色牛仔褲,非常的精神。這跟他現在回來的樣子可判若兩人,他現在那狼狽的,直接拉去片場就能拍《叢林野人》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衛鴻從家裏跑出來的時候聯手機都沒帶,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根本帶不了。他當時隨身的就一個錢夾,一串鑰匙,別的都沒了。機票他沒拿到手,只能臨時買火車票回到B市。
當時天已經晚了,又下著大雨,衛鴻全身濕透的感到火車站,只買到當晚的硬座票。他又沒有什麼換洗衣服,就只能穿著濕漉漉的一身,坐了一夜的火車,今天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被涼風一吹,當時就打了兩個大噴嚏。
衛鴻體質還是比較強硬的,在火車站裏坐了倆小時,慢慢的一口氣歇過來了,體溫竟然被他自己給壓下去了。
衛鴻這人一向沒有什麼自己已經是個當紅角兒了的自覺,他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往火車站長椅上一坐,既沒戴墨鏡,也沒戴帽子,不一會兒周圍路過的小姑娘們都要回頭看他一眼,一邊看還一邊竊竊私語:"你看那人長得像不像衛鴻?""我看是像,不會就是他吧?""哎,人家是明星也!你見過明星坐火車,沒有助手,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的嗎?""……是哦。""認錯了吧!……"
段寒之一邊聽衛鴻痛說革命家史,一邊時不時發出一聲冷冷的哼笑:"也就是說,你告訴你爹媽你要娶我當媳婦兒,但是他們表示了強烈的反對,因為我並非女性?"
衛鴻蔫蔫的:"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你怎麼能欺騙二老呢?"
"哎?沒欺騙啊?"
"隱瞞事實真相這還不叫欺騙嗎!"段寒之把裝著姜湯的白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明明是我娶你當媳婦兒,怎麼能說是你娶我呢?"
"……"衛鴻正在拼命搖晃著的尾巴一下子僵直了:"啊?"
"既然是我娶你,那我是男性這一點又有什麼值得反對的?你父母真是莫名其妙!"
"……"衛鴻張了張嘴,弱弱的提醒:"可是,我也是男的……"
"那只能怪你父母沒把你生成女的,這關我什麼事!憑什麼怪我!"段寒之憤怒的一拍桌子,居高臨下的命令:"趕緊喝湯!喝完睡一覺,明早起來跟我去攝影棚試鏡!"
空空蕩蕩的家裏現在變成了兩個人加一隻狗,這個穩固的三角(……)關係讓段寒之非常的安穩踏實。他好好的睡了一覺,早上打著哈欠醒來的時候,廚房裏已經傳來了衛鴻在忙活早餐的聲音。段寒之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
"我要煎蛋,一面熟。切兩個蘋果給我,要脫脂牛奶。"段寒之披著睡衣,懶洋洋的靠在廚房門框上吩咐。
他睡衣紐扣開了兩個,早晨剛剛醒來,皮膚白得幾乎透明,一眼能看見深深凹進去的漂亮的鎖骨。可能是因為還不大清醒的關係,長長的眼睛半眯著,眼睫扇出半弧形的陰影,慵懶而矜貴。衛鴻只看了一眼,那目光就掉進去半晌沒拔
出來。
已經好長時間沒投喂了沒投喂了沒投喂了!要求餵食要求餵食要求餵食!
段寒之輕而易舉的無視了大型犬衛鴻同學的內心咆哮,他轉身親昵的揉了揉大黑狗的下巴,順手塞給它一把狗餅乾。
大黑狗滿意的嗷嗚一聲,把餅乾咬得嘎嘣嘎嘣響,聽上去無比幸福。
對比如此鮮明的差別待遇讓衛鴻嫉妒得流淚了。
"馬上陪我去買點吃的放家裏,然後去影視城試鏡,有個小鬼佬跟你搶角色,他今天也會來。趕緊把這個試鏡的事情搞定,等其他人的檔期也差不多安排好之後,你陪我回家一趟。"
衛鴻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回家?回你家?"段寒之家不在B市,他們那時江南大族,姑且不論經濟水準怎樣,現在這些人都生活得非常優裕休閒,有著書香世家所特有的彬彬有禮、相敬如賓。
據段寒之的說法,他已經很多年沒回去過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也都專注於自己的事業——畫畫,攝影,自由撰稿等等,幾乎沒有人真正關注段寒之的事業和名聲。
"想什麼呢,我是說回你家。"段寒之在臥室換衣服,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盛氣淩人的驕傲和矜貴,讓人一聽就恨不得沖過去掐住他的脖子使他的身體做前後一百八十度的猛烈搖晃。
"回,回我家?"
"當然是去你家探望老岳父和丈母娘了。"段寒之趾高氣揚的說,"他們一定對我答應娶你這件事心存感激並且無意言表,但是沒關係,我會給他們當面對我表達感激的機會的。"
衛鴻目瞪口呆。
大黑狗吃光了餅乾,嗷嗚了一聲。
"……你覺得……可能嗎?"衛鴻望著黑狗兄,木然的喃喃道。
大黑狗白了他一眼,搖了搖尾巴,一溜煙歡快的向段寒之小跑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考試所以……但是不會不填啦,只是慢一點而已,一天寫一點點,節省時間打工看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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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一號試鏡
段寒之一向不穿導演服,出家門的時候穿了一件T-恤加牛仔,他已經年過三十了,但是不論皮膚還是身材都保持得非常好,他側過臉對人微笑的樣子,活生生還是個大學畢業的年輕人,說他是衛鴻的同學都不會沒人信。
不管是時段還是價格都造成了這個超市里沒什麼人,段寒之一進門就把墨鏡一摘,頭也不回的順手塞到衛鴻懷裏。
衛鴻低眉順眼狀放好墨鏡,拎起超市門口的購物籃,亦步亦趨的跟在段寒之後邊,就像個身高一米八五的熊狀人 妻一樣請示:"今晚炒個木耳雞丁吧?"
"嗯嗯。"
"少買點香煙好嗎?"
"嗯嗯嗯。"
"都嗯了還拿!這條煙我們不要!哎謝謝你啊這位姑娘,他肺不好,不能多抽。"
香煙櫃檯邊的小姑娘呆滯的盯著衛鴻:"我,我好像認識你……"
衛鴻很好脾氣的笑笑,又轉頭勸誘段寒之:"咱們買點番茄啊蔬菜啊什麼的吧,夏天水果多,吃什麼不比抽香煙好。"
段寒之漫不經心的應著,隨手撿起一串玫瑰葡萄,扔進購物籃裏。
衛鴻一邊搖尾巴一邊跟在他身後,路過行人紛紛側目而視,衛鴻個天然呆卻渾然不覺,一心一意的跟隨他最最親愛的女王段。邊上幾個小姑娘忍不住偷偷捂嘴:"你看你看,那個人是演叢林逃生的衛副隊吧?"
"真的哎!他不是明星嗎?"
"我親眼看到明星了哎!……但是你們確定嗎?他前邊那個人是誰?"
小姑娘們面面相覷:"同事?""家人?""朋友?""兄弟?"
段寒之畢竟不是經常在銀幕上出現的角兒,很多人都看他眼熟,但是確切能第一眼就叫出他名字來的,還真不多。這人生得好,打理得也講究,一般出去總有人誤以為他是剛出道的演員,想不到他是個成名多年的導演。
幾個第三次裝作路過的上班男比較關注娛樂新聞,終於認了出來:"這不是段寒之嗎!是導演啊!"
段寒之撩起一邊眼皮,然後轉頭問衛鴻:"我長得不像導演嗎?"
衛鴻點頭哈腰:"像,絕對像,像極了的那種像。"
"我知名度還沒你高嗎?"
"高,絕對高,高多了的那種高。"
"那為什麼你幫我拎拎籃子開開車,別人都覺得很驚訝很不符合常理呢?"
衛鴻也呆住了:"不符合常理嗎?我覺得很正常呀。……哎呀你不要管了,也許有的人就是少見多怪呢。"
少見多怪的上班男們躲到一邊去默默的流淚了。
段寒之趾高氣昂的吩咐:"你去那邊排隊付賬,我去坐著等你。"
衛鴻於是撒著歡兒,叼著籃子,飛撲過去付賬了。一系列動作流暢之極純熟無比,一點也沒有自己已經是個大神了的自覺。
試鏡的時間是早上九點,但是拜段寒之的超市之行所賜——衛鴻懷疑他是故意的——他們趕到攝影棚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半了。
衛鴻從出道到成名,一直以兢兢業業為座右銘,上戲從來不遲到不早退,從不跟導演鬧脾氣。就算有時路上實在塞車,他也最多晚個五分鐘十分鐘,過後還一定會請劇組喝酒賠罪。
遲到一個半小時對他來說實在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他進攝影棚的時候連頭都抬不起來,一個勁的跟劇組工作人員賠笑。
當紅男一號跟你點頭賠笑是什麼感覺?無辜的眾人受寵若驚,趕緊紛紛站起來賠笑還禮,整個攝影棚頓時你笑我笑大家笑,一片祥和,其樂融融。
相比之下段寒之的態度就自然並且牛逼多了。進門一看十點半,先不急不慢的走到化妝間去,泡了杯茶,再慢悠閒的坐到導演椅上,先看背景佈置,再扭頭跟女主角調調情,最後在三個鬼佬副導演饑渴的目光下慢慢轉過頭來,笑道:"大家早上吃了嗎?"
副導演崩潰了:"尊敬的段,現在已經接近吃午飯的時間了,話說回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開機試鏡呢?艾森納先生已經等您很長時間了!"
段寒之掉轉目光,艾森納正站在攝影棚的中心,穿著主角在戲裏經常披的破破爛爛的斗篷,頭髮被發膠高高粘起,西方人特有的臉頰特徵非常立體,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專注近乎於火熱。
這個造型其實是非常符合原著的,也很符合美國人對於電影男主角的定義風格,有點雅痞,有點白目,有點二,但是非常英俊瀟灑。看得出來,為了做出這個造型他花費了不少心思,也許那三個副導演也幫了他大忙。
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艾森納跟LOUIS是兄弟倆,跟瑞斯德投資機構的掌門算是一家人,或多或少都算是股東,而那三個美國人是給他們打工的。在這場不見硝煙的票房戰爭中,美國投資方一直致力於把電影拍攝成好萊塢大片風格,那三個美國副導演和艾森納都是強迫加入這部影片的因素。他們想架空關烽的投資權,想架空段寒之的導演權,最後再頂替這個片子的男主角,使它成為一部完全美國英雄幻想式的大片。
就算這部片子票房不佳甚至虧本慘重,美國瑞斯德投資機構也完全不在乎。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明華娛樂名下的三條重要院線,是中國奇幻片尚未開發的豐厚市場,是在未來十年內滾滾而來源源不斷的大把鈔票。
段寒之輕輕瞥了艾森納一眼:"造型很漂亮。"
艾森納刹那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知道,親愛的段——"
"不過,"段寒之打斷了他,"太漂亮了。"
艾森納疑惑的僵在了那裏。
太漂亮了,就不是我想要的了。段寒之剩下的話卻沒有說出來,只轉過頭盯著那三個副導演,淡淡的道:"在開機試鏡之前,我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家。"
美國人互相對視一眼,不由自主的坐直了。
"昨天晚上在恩慈醫院裏,明華娛樂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關烽從昏迷狀態中醒過來了。"
艾森納一驚,美國副導演也難以掩飾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然後,"段寒之淡淡的道,"他簽了合同書。"
攝影棚裏陷入了一片難言的寂靜。
"我想這對我們當中的有些人來說,不算是個好消息,但是我感到非常欣慰。明華娛樂將投資給我們三個億的資金,其餘部分按照合同條款,將由美國瑞斯德投資機構提供。"
段寒之轉向片場中間,就這麼久久的盯著那燈光聚焦的舞臺。他的側臉看上去非常的寧靜甚至於沉肅,眼神靜得就像水一樣。
"我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拍這部片子了。"他說。
三個美國副導演互相交換著複雜的目光。他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投資權,關烽醒來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樣,一下子把所有的計畫都打亂了。投資權在哪邊,哪邊就最有話語權;現在三個億的投資資金在關烽那邊,那麼不論是資歷、地位、聲望還是權威,都在段寒之這一邊。
試鏡的結果如何也就不難預料了。
【少年站在深淵之上,對著強大的對手仰起頭:"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不管最後會變成怎樣,我都一定要打敗你!"
BOSS輕輕的笑了:"嘴巴說說可是不算的。"他低下頭注視著傷痕累累的少年,眼波溫柔仿佛春水,"——我在饑餓之塔上等你。"
少年狠狠的攥緊了拳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咬緊的牙縫間才慢慢吐出零碎的誓言:"我一定……!"
暴雨傾盆而下,澆灌在黑色的土地上。
曠野之上一片荒蕪,整個世界都仿佛在哭泣。】
"卡!"
鏡頭一滅,艾森納從道具坑裏抬起頭,滿懷希望的看向段寒之。
段寒之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半晌才慢慢撫摸著下巴,轉頭去問副導演:"各位也都是非常有經驗和審美品位的前輩……對這段鏡頭的感覺怎麼樣?"
三個副導演飛快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見,選出來一個代表,誠懇的對段寒之道:"我覺得非常成功!非常有感覺!雖然鏡頭感稍顯不足,但是到時候特效一做燈光一打,整個效果一下子就烘托出來了!"
段寒之懶洋洋的一揮手:"別拿後期來說事,我討厭用後期來拍電影的導演。"
"唔,尊敬的段,您要知道,艾森納之前一直是歌手和模特,在歐美圈的人氣非常高,拍電影的話經驗稍顯不足。不過作為演員我覺得只要動作和表情到位就可以了,像這種背景宏大細膩的電影最大的看點難道不應該是3D特效嗎……"
段寒之想說什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閉上嘴巴,淡淡的笑了一下:"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來看看第二位候選人的表演。"
衛鴻沒來得及上妝,反正他那張臉段寒之也看習慣了,他就只披了道具袍子,戴了個黑色淩亂的假髮套,跟原著裏那個髒兮兮的大黑狗有著莫名的神似= =
試鏡的段落是隨便從劇本裏挑的,衛鴻閉上眼睛隨便摸,摸出來結果一看,是中間一段有關於少年們圍坐在篝火邊聊天的鏡頭。
【少年專心致志的看著篝火,一邊轉動著烤得孜孜作響的山雞。他的同伴精靈男坐在邊上,懶洋洋的看著星空。
"啊,我真喜歡這片叢林。要是給我選擇的話,我一定呆在這裏不走。據說饑餓之塔矗立在終年暴雨的平原上,地面常年被沼澤覆蓋,泥濘深得可以漫過你的膝蓋呢。"
"你不想去就別去唄。"
"但是如果我留在這裏,那我就一輩子也走不出去了。"少年放下樹枝,黑色的眼底映出浩瀚星空,"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父親,祖父,祖父的父親,祖父的祖父……從來沒有一個族人走出過這片雨林。每一個人都在泥潭中生活,找不到方向,茫然的度過一生。"
"但是,我想稍微做一些不同的事情!"少年轉向同伴,火光映出他年輕的臉,"我想知道這片森林以外的地方都有什麼,有哪些不同的人,說著什麼不同的語言,做著什麼不同的事情。我想試著變強一點,再變強一點,雖然我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哪些強者的高度,但是至少我努力過了!我可以向後來的族人證明,我們也是可以通過努力變得強大的!"
精靈男打著哈欠,瞥了他一眼:"這麼說,你想當人啦?"
少年猶豫了一下,但是緊接著否認:"不。"
"哦?"
"不管我變成什麼樣,我還是那只生活在族群裏的黑狗。"少年捂住心口的位置,一字一句認真的道:"人類,城市,街道,商店……那些都非常美好,但是那不關我的事。我本來是只黑狗,以後就還是只黑狗。不管外邊的世界多麼美麗,我的心都還留在這片黑色的土地上。"】
"啪!"助手俐落的拍下END,燈光隨即緩緩熄滅。
段寒之從椅子裏站起身,儀態萬方:"各位覺得怎麼樣?"
三個副導演猶疑了半晌,剛才那個看起來最年長的代表才委婉的咳了一聲:"當然,這位衛先生的演技也非常好……動作和表情都非常的到位……"
段寒之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但是……怎麼形容呢,我想像這樣一段普通的對話,在整個劇中也不過三十秒到一分鐘左右的長度,拍攝難度不高,表現力度也不強,實在不是一個適合用來試鏡的片段。"
衛鴻從攝影棚裏爬起來,對段寒之比劃了一下,小聲說:"我去卸妝。"
段寒之一邊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一邊轉過頭盯著那個副導演,淡淡的說:"我並不這麼認為。"
"……這樣,冒昧請問一下,"副導演看著衛鴻和段寒之之間默契的互動,忍不住低聲發問:"您和這位衛先生的關係是……?"
段寒之正伸手去開攝像機,聞言突然回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個眼神極其的森冷,加之他原本就生得格外冷俊,副導演頓時被他逼的一退,就像是大熱天的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一般。
"段——"
段寒之溫柔的微微笑起來:"我們來看看衛鴻的鏡頭重播吧。"
副導演僵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動,段寒之輕輕把手放在他肩上,似乎非常輕柔友善,但是眼底卻閃爍著不可錯認的凶光。
"……"副導演默默的汗了。
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時再提出什麼反對意見,段寒之就會毫不猶豫的活生生捏碎他的骨頭。
與此同時,化妝間。
衛鴻推門而入的時候艾森納卸完妝站起身。不過他所謂的卸妝就是把假髮套摘下來,把粉抹掉,然後在耳朵上、眉角上、鼻翼上、衣服上重新套上一個一個的環,所以看上去比不卸的時候還要誇張。
衛鴻笑嘻嘻的走過去,擋在了艾森納面前。
艾森納對這個情敵一點好感也沒有:"怎麼,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衛鴻擺了擺手指:"我什麼都不想說。"
"那你要幹什麼?"
"你知道男人用什麼方式來爭奪情人嗎?"
艾森納莫名其妙:"……什麼?"
衛鴻友善的微笑道:"不是用語言。"緊接著砰地一聲一拳上去,毫無阻擋的狠狠打中了艾森納的肚子:"——而是用拳頭!"
獸王傳說
半個小時之後,攝影城門衛奇怪的看著衛鴻從門裏出來,笑嘻嘻的扶著邊上一個小鬼佬。小鬼佬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是在暈車,走路搖搖晃晃的,垂著頭,站都站不穩。
"朋友,哥們兒,喝醉了,送他回家去呢。"衛鴻笑嘻嘻的解釋,伸手攔了輛車,殷勤而熱情的把那小鬼佬塞進車後座裏去,"勞駕,把這哥們兒送XX人民醫院去啊,他喝多了,我擔心他酒精中毒。"
司機顫抖了:"大哥你別玩我,酒精中毒能中得鼻青臉腫嗎?"
"說什麼呢,什麼鼻青臉腫,"衛鴻塞給他兩張老人頭,"人家明明那是煙熏妝。"
段寒之調
教完他那三個鬼佬小太監——他們在當太監的同時順便也兼職副導演——之後,心滿意足、神清氣爽的走出攝影棚的門。正巧那人妖化妝師在院子裏百無聊賴的曬指甲油,一見段寒之,立刻嘖嘖有聲,說:"段老~~~"
段寒之說:"去去去,男人四十一枝花,我還是花骨朵呢。"
"是是,您老還是朵鮮嫩的小蓓蕾呢。"化妝師膩上來,伸出一根塗了黑色指甲油的芊芊玉指去撫摸段寒之的臉,極盡煽情,極盡色
情:"小蓓蕾的臉皮兒真白真水嫩,用的哪家面膜呀?告訴大葛格好不好?"
段寒之一把掀開他的手,面癱著道:"堅持不洗臉就可以。"
化妝師立刻飛竄三米遠,一臉女人見到了蟑螂的表情。
"衛鴻呢?"段寒之毫不在意的問,"你見到他了沒有,我還等著找人給他說戲呢?"
"那只大型金毛尋回犬剛才馱著你的外遇小對象往外邊走了,還叫了輛車,我深深的懷疑他跟你的外遇小物件發展奸
情去了~"化妝師輕托杏腮,眉籠輕愁:"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
"……你也是男人。"
"呀代~!不要提醒我這麼殘酷的事情!"
"……"段寒之默默的轉過頭。
衛鴻哼著小曲兒,顛著小碎步,從大門口晃晃悠悠愜意無比的走進來,結果一進門就看見段寒之站在攝影棚前邊等他。金毛尋回犬立刻露出了它的本性,當即就顛兒顛兒跑過去,甜蜜蜜的狂吠:"親愛的!想我了沒有?"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瞥他一眼。
衛鴻立刻把自己蜷成一團縮到段寒之的西裝褲腳下:"段段段段段大導演您好……"
段大導演伸出一根手指,慢條斯理的摸摸衛鴻的頭,以示獎賞。
衛鴻咬著小手絹垂淚:"我還想要更多……"
"這孩子,大白天的發什麼夢呢。那個艾森納上哪兒去了?"
"回家去了!"
"……啊?"
段寒之有點詫異,衛鴻沉痛的拍拍他的肩,順勢偷偷摸摸伸出狗爪子把美人扒拉到懷裏,"啊,是啊,寒之,我一直想告訴你這個不幸的消息。剛才我去找我們親愛的國際友人小鬼佬……啊不,是艾森納小同志喝酒聊天,他喝多了兩杯,痛哭流涕的對我表示:他夢想中的女神、從小的偶像、最仰慕的導演——也就是段寒之同志您,對他抱有一顆敵人一般冷漠的心,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的態度,以及抵抗八國聯軍侵略一般殘忍的做法,使他那顆純潔美好的國際友人之心受到了嚴重傷害。他對此深深的傷心!失望!以及憤懣!所以他今天終於下定決心永遠離開你!他說他再也不願意見到你了!"
"……"段寒之沉默,"也就是說……我被他拋棄了。"
"是的!"衛鴻搖著尾巴大力贊同,"你被拋棄了!他不要你了!你被孤立於世界之外了!不要猶豫的投奔到我溫暖的懷抱裏來吧咩哈哈哈,果然在這種時候才能顯出我正牌小攻的地位呀!"
"……= =|||"
段寒之默默的伸手摸摸衛鴻額頭。
"沒發燒啊,"他喃喃著道,"難道又是少年漫畫看多了嗎?……衛鴻,你就算穿上黑底紅雲袍也絕對當不了反派BOSS的,你死心吧。"
秋風蕭瑟,一個俊美而冷漠的男人向遠方大步走去,一隻大狗嗚咽著伸出爪子,竭力拖住他的褲腳跟。
"汪汪……不要拋棄我啊汪……"
和關烽病情日益沉重相對的是,四部連擊式的奇幻大片《獸王傳說》在各大娛樂報刊上一炒再炒,大大小小的流言都能當作娛樂版頭條。影片剛剛開拍就一路火爆,聲勢之大把同期引進的幾步美國片都壓了下去。
領銜主演的最佳新人衛鴻,有著一部暴熱偶像劇、一部國際大銀幕電影、一部熱播軍事劇傍身,不論是演技還是人氣都出類拔萃。雖然業內有些評論家質疑他那張過於溫厚的典型北方男人臉是否足夠"獸王"的霸氣,但是經過化妝、修改、PS過後的定妝照出來,這些質疑的聲音很快就被粉絲如潮般的尖叫淹沒下去了。
因為前期畫了太多時間在男主角的人選上,海選女主角已經絕對不夠時間了。段寒之把演藝圈裏年齡適合、演技適合、氣質韻味也適合的女孩子想了個遍,最後還是決定力捧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沙泉。
沙泉在出演《天使之愛》以後,就被定型為了青春偶像劇女主角。長久的角色限制讓她找不到突破,段寒之是當初發掘她的人,也是讓她一部成名的人,她二話不說的聽從段寒之的命令,推掉一部青春校園劇,來到了《獸王傳說》的劇組。
對於這樣的搭檔衛鴻覺得非常滿意。但是他沒有想到,段寒之在接到美國方面的幾個電話之後,還是決定把毒舌精靈男的男二角色交給艾森納出演。美國瑞斯德投資機構在明華娛樂投資三個億之後也陸續簽署了他們的投資合同,但是作為條件,他們向以段寒之為首的劇組施加了相當大的壓力。
艾森納來到劇組的當天就被衛鴻堵在了化妝間裏,眼看著衛鴻爆發出狼一樣的小宇宙一步步走進,艾森納顫抖了:"你,你要幹什麼?!"
段寒之推門而入:"嗯?你們在幹什麼?"
衛鴻立刻一步上前一把勾住艾森納的脖子,一邊拼命搖晃可憐的小鬼佬,一邊滿面笑容的對段寒之揮手:"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們在討論第六卷第八幕,就是主角把他的精靈同伴堵在黑森林裏,然後用拳頭和鮮血交流男人之間閃光的友情的那一幕!……"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好好交流。"
在他身後傳來艾森納絕望的呼救:"啊……親、親愛的段……啊呼呼……救……救……"
衛鴻臉上笑容燦爛,手臂猛地一緊。
可憐的小鬼佬翻著白眼倒了下去。
連話都不願意對我說,他果然是真的恨我啊。難道是我真的傷害了他嗎?段寒之毫無知覺的背對著那一幕慘劇,內心不乏傷感的想著,然後毫無愧疚之心的……走掉了= =
《獸王傳說》在非常順利的情況下開拍了,但是在對媒體正式發佈定妝照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問題。原本選定出演反派BOSS的演員突然出車禍受傷,必須在床上靜養三個月,同時他還劃破了他出名英俊的臉。
按編劇的話說,這個反派BOSS真正出場的時間也不過二十分鐘而已,很多場景都毫無動作性,大塊大塊的臉部特寫鏡頭,其他就沒了。雖然頂著個BOSS的名頭,實際上出演這個角色卻非常簡單——"只要臉夠好看就可以了"!
"怎麼辦,臨時換人?但是選誰呢?"攝像師對段寒之的老搭檔魏霖抱怨,"演藝圈確實帥哥不少,但是我們不是要普通花瓶,我們要出類拔萃的花瓶啊。四大小生全部有片約在身,幾個外地竄紅的我們也都看過了,五官不夠精細啊,到時候大螢幕一出來,什麼缺點都無限放大了!藝校小男孩們倒是也有,但是沒有人氣撐不起反派BOSS的架勢啊……"
魏霖頭痛:"公開定妝照的時限是什麼時候?"
"……明天。"
魏霖回過頭:"段導!過來幫我們拍張照片!"
段寒之莫名其妙一回頭,刷的一張側臉,冰雪輪廓鮮明凜冽,睫毛根根精緻彎曲,比卡姿蘭廣告上那個濃情大眼小美妞兒還要讓人怦然心動。
攝像師顫抖了:"……這樣行嗎,最後演出的不是定妝照上的人,真的不會被影迷用玻璃彈子彈窗戶嗎……"
"唔,沒事的!"
"電影道德什麼的,藝術人性什麼的,對觀眾負責或對藝術負責什麼的……真的沒有關係嗎,不會被當成醜聞披露出去嗎……"
"唔,完全沒有關係的!"
"最後投資方拎著衝鋒槍踹我們房門怎麼辦,會不會被殺掉呢?會被殺掉的吧,一定會被殺掉的吧!……"
"唔,儘管放心大膽的拍吧!"魏霖說,"到那時候就說定妝照上的演員換了粉底液,沒事的投資方那些鬼佬們都很傻的,跟他們說演員換了個牌子的粉底液就可以搞定啦!"
攝影師額角抽搐著,慢慢滑下無數條黑線:"……喂,這人真是圈內備受尊敬的前輩導演嗎?……"
於是定妝照出來的那一天,連段寒之自己本人都震驚了,一邊摸著臉一邊喃喃自語:"我今年真的已經三十多了嗎?"
照片上的反派BOSS用一臉冰雪女王般居高臨下的表情俯視世界,目光懾人到絕對零度的地步,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都有可能心驚膽戰牙齒亂抖。他漫不經心的微笑就仿佛惡魔展開翅膀,優雅到了極致卻顯出絕對的冷酷,扭曲而BT的美感彰顯出絕對的實力和威懾;在他腳下的原野上,主角和正義的朋友們就像是他掌中的玩具一般,渺小脆弱不堪一擊……
劇組發佈的廣告詞也極其悶騷:
"出身荒蠻的強大少年!在推倒神祗的道路上拼搏進發!一切都只為了目標的那個男人,去迎接那註定的宿命吧!!!"
"夠了!"段寒之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拍,"什麼叫'推倒'啊?什麼叫'只為了那個男人'啊?!這廣告詞是哪個編劇寫的,給老子出來受死!"
衛鴻默默的把手提電腦往段寒之面前一推。
"【找同好】哇哈哈哈哈一切都只為了那個宿命中的男人!忠犬女王正式出櫃?愛你就要推倒你!"
"【忠犬位元系列38貼】推倒他吧夢想中的神祗!——進發吧少年!向著你夢中女神的方向!"
"【敏那桑】大家覺得女王攻忠犬受CP怎麼樣?可恥的萌了,段【嗶——】那張定妝照上的眼神太攻太邪魅了!"
"【格式】大家發帖時請注意格式!請談論角色,切勿涉及真人!違者刪帖塞抹布,欽此!"
……
段寒之慢慢把那張報紙握成一團,手背上青筋直暴:"編劇必須死……"
在《獸王傳說》強勢開拍並引起火爆爭論的同時,恩慈醫院頂樓某間昏暗的VIP病房裏,關烽緩緩睜開了眼睛。
醫療儀器還在屋角滴滴的閃著綠光,氧氣機忠實的工作著,一點一滴維繫著他的生命。
關烽慢慢轉過頭,床邊坐了一個身影,黑沉沉的非常熟悉。
關靖卓合上報紙,輕輕笑了一下:"——哥。"
作者有話要說:俺回來了……從此會正常更新的……這幾天爬牆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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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條路
片子前期準備工作雖然繁浩,實際上拍攝起來卻很快。這種大製作大場景的片子,拍攝時間拖得越長花錢也就越多,段寒之不敢先動用美國方面來的錢,所以一切從簡。
不過話說回來,他從簡的標準就是以前工作盒飯裏放兩個雞蛋,現在放一個……
在主要拍攝內容即將殺青,開始進行後期電腦特效和3D製作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段寒之頂著烈日拍外景,突然接到了來自于關靖卓的電話。
段寒之稍微愣了愣。
他聽說關靖卓去了美國,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他沒聽過關家三少回國的消息,報紙上媒體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手機還在持續不斷的響著,段寒之頓了頓,還是接起電話:"喂?"
電流的沙沙聲中傳來那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喂,是我。"
"……"段寒之默然不語。
"有時間出來吃個飯嗎?"
"什麼事情?"
"有件事。"關靖卓頓了頓,"有件事情想問你。"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
"給我半個小時吧。"關靖卓微微的苦笑,"十年感情,最後再留給我半個小時吧。"
段寒之想拒絕,但是拒絕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他這個人是有點悍性的,長久的疑惑讓他不禁微微憎惡起自己的猶豫不決,最後他生硬的對手機說了聲:"成啊。"
長久的沉默盤旋在他們中間,刹那間烈日下蟬鳴聲聲,聲聲遠去,隨著拂去的風一去不復返了。
"……明天中午十二點,轉角粥鋪,頂三樓。"關靖卓說完,輕輕掛了電話。
那天晚上段寒之回到家裏,衛鴻早就炒了兩個菜,盛好了飯等他。架子上煲著一鍋竹筍魚頭湯,正是最好的時候,滿屋子都是香氣。
這個煲湯的方式是衛鴻想出來的。一個精鋼的細細的架子,底下兜著一個凹槽,凹槽裏有個小蠟燭;上邊托著訂做的砂鍋,湯煲好後放在架子上,由蠟燭燃燒產生的微熱來溫,不膩不爛,恰恰正好。
衛鴻是北方人,自己是不大喝魚湯的。段寒之開始治病養身之後,每天都要喝一碗湯,他對湯水的火候特別講究,衛鴻就為了他琢磨出了這個法子。
段寒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推開書房的門:"你怎麼睡在沙發上?"
衛鴻模模糊糊的翻了個身:"昨晚外景拍得不好,副導說今晚返工……白天沒撈著覺睡,趁回家做飯的功夫睡一會兒。你別管我,去吃飯吧,我一會兒就起來上工。"
段寒之沒有去吃飯,也沒有進房間。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定定的看著衛鴻。
夕陽西下,幾縷餘暉從落地窗簾的縫隙漏進房間裏,男人側躺在沙發上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那隨著呼吸的起伏就仿佛山巒般堅定踏實。
"……明天中午我不在劇組吃飯,我出去一趟。"
衛鴻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段寒之靜靜的站在那裏,過了很久很久。
"……衛鴻。"
"嗯?"
"要是我從此就不回來了,你等我到什麼時候?"
衛鴻一個激靈,猛的翻身:"你說什麼?"
"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衛鴻斬釘截鐵的打斷了,"老子絕不等你,老子出去找你!"
段寒之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噗嗤一笑:"那你得記住我的氣味,到時候一路撲在地上嗅,嗅到了就汪汪叫兩聲,然後對我搖尾巴。"
"……誒?"衛鴻頭頂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為什麼是我汪汪叫,汪汪叫的是咱家小鴻鴻呀?到時候我就開著車,牽著狗,一路開大喇叭出去找你,嘿嘿可牛逼了……"
衛鴻同學牛逼角色演多了,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霸王老公千里追逃妻的戲碼裏去YY了,一邊YY一邊搞傑克蘇,蘇得滿眼冒星星。他先蘇自己是個蓋世強攻,再蘇段寒之是忍受不鳥過於強悍的【嗶——】運動而含淚逃家的小媳婦兒,最後蘇自己開個越野車,牽個大黑狗,滿世界去牛逼哄哄的抓媳婦兒。
天臺上小鴻鴻"阿嚏!"一聲,打了個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噴嚏。
然後它淡定的抽抽鼻子,波瀾不驚的低下狗臉,繼續去吃它的狗糧了。
第二天早上段寒之來到劇組,簡單巡視了一圈,就一個人開車走了。
轉角粥鋪並不是什麼有名的地方,擱在這座城市大大小小光怪陸離的娛樂場所裏,就像沙灘上的一粒沙子一樣毫不醒目。但是它有一款滑雞粥做得很地道,還經常請越劇名伶過來咿咿呀呀的唱曲兒,特地做舊了的三十年代大上海小弄堂,符合段寒之膩膩歪歪的裝逼情調。
段寒之踩著咯吱作響的木頭樓梯,上到了光線昏暗、灰色不清的三樓。木頭八仙桌對面坐著一身西裝的關靖卓,刹那間仿佛時光穿梭,一打開窗子就能看見遊行的學生舉著口號,走遍大街小巷。
"……你氣色不大好。"關靖卓一邊站起身接過段寒之的包,一邊說。
"你也是。"段寒之坐下去,熟門熟路的吩咐穿著旗袍的小姑娘:"兩碗滑雞粥,一碟皮蛋,一碟蛋黃卷綠豆沙,一碟子花生。泡一壺霍山黃芽。"
小姑娘欠了欠身,收起功能表,踩著老式高跟鞋蹬蹬蹬的走遠了。
東西很快就端上來,用大青花瓷碗盛了,熱騰騰的散發著醇香。段寒之舀了一勺粥,頭也不抬的問:"最近在幹什麼?"
"在美國跟朋友做點生意,也是娛樂方面的。"關靖卓說,"最近生意不太忙,就抽空回來看看。"
"我聽說鬱珍生了啊。你們還沒領證?"
關靖卓沉默不語。
"關烽他很擔心你。他的事情你也應該知道了,你少做點讓他生氣的事情吧。"
"我知道。"
段寒之於是不說話了,一口一口的喝滑雞粥。不知道什麼時候樓下傳來唱越劇的聲音,一點一點湮滅在嫋嫋的香灰中,朦朧不清,仿佛隔世的梵唱。
關靖卓突然問:"你現在過的怎麼樣,幸福嗎?"
段寒之動作頓了一頓。
"那個衛鴻……你真的喜歡他嗎?"
很久很久之後,段寒之點了點頭:"喜歡吧,……我想。"
關靖卓就像是得到了什麼回答一樣,深深埋下頭,把臉埋在掌心裏。
"如果我當年,我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沒有和鬱珍相親,沒有那些照片……現在生活在一起的,會不會是我們?"
關靖卓的話語無倫次,聽起來就像是在喉嚨裏戰慄著,發著抖。這個問題是如此缺乏邏輯性,幾乎沒有人能回溯歲月得到答案,段寒之因此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點點頭,說:"也許是的吧。"
關靖卓維持著那個動作,很久很久,就像是他已經維持著那個動作睡著了一樣。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遲了,既然已經和郁珍有了孩子,就好好過日子吧。"段寒之又補充道,"既然都找到了自己應該過的生活,我們也都不年輕了,就把那些往事放下來吧。人生剩下來的幾十年,我希望能安安靜靜的,好好的生活。"
……不,我沒有找到我應該過的那種生活啊,關靖卓絕望的想。
他很想對段寒之說郁珍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不喜歡她,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人為的誤會。
他想說我們本來應該是在一起的,我們本來應該是可以幸福的,我們本來應該是可以白頭到老百年靜好的。那些湮沒在歲月中的無數個"本來"就像一場吉光片羽的夢境,伸手觸碰,卻一下子就碎成了千千萬萬再也彌補不回來的碎片。
那仿佛笑話般的一場誤會,從此改變了他們兩個人的人生道路,然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越走越遠,當關靖卓想回頭的時候,段寒之已經找到了另外一條路了。
"……你真的,現在真的幸福嗎?"
關靖卓緊緊盯著段寒之的臉。那張仿佛在年歲消磨中容顏靜止了的臉波瀾不驚,一片平靜:"是的。我現在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關靖卓看了他很長時間,最終淡淡的苦笑起來:"……那我祝福你。"
段寒之有些疑惑:"你不是有話要說?"
關靖卓搖搖頭:"現在沒有了。"
那些事情,關於郁珍的孩子,關於十年前的照片,關於那場敷衍一般的相親。
十年來的神銷離索,十年來的苦苦相思。十年來的輾轉反側,十年來的念念不忘。
都敵不過那一句,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關靖卓從粥鋪裏出來的時候,外邊竟然在淅淅瀝瀝的下雨。
滿世界都是灰色的,沒有帶傘的行人在路上奔跑,水窪裏飛濺起水滴。汽車駛過留下一道倉促的水聲,大街上紅綠燈交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關烽坐在粥鋪房檐下,坐在輪椅上,邊上不遠處是等著的黑色賓利。關靖卓上前兩步,為他大哥撐開傘,然後Hellen推著輪椅,三個人一起慢慢的在大雨中向汽車那邊走。
"那麼,你都把事情說明白了嗎?"上車的時候關烽問。
關靖卓搖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
"我沒有說什麼……"關靖卓道,"但是,我心裏已經明白了。"
關烽看他一眼,但是並不再追問。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娶鬱珍,我可以幫你去跟老太太說。"
"……再說吧。"
"你這次回來,真的懂事了很多。"關烽坐在車後座裏,閉上眼睛,"哪天有時間的時候把律師找來,我名下的一些產業差不多要過戶給你了。"
明明是以前始終在爭在搶的東西,關靖卓卻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高興也沒有失落,就好像單純在聽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半晌他才淡淡的笑了一下:"算了大哥,不著急。你為了拍這部片子也挺辛苦的,我這個不肖的弟弟給你添了這麼多年麻煩,現在總算有個機會能報答你了,我真的——真的很欣慰。"
關烽笑起來:"自家兄弟,說什麼報答,……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弟弟。"
黑色賓利在大雨中無聲的發動,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街道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上了榜,從今天開始起就要日更了……
這個文準備出個人志啦,還在談,最近開預訂吧(大概……)
民那桑五一勞動節快樂!(話說這真是的勞動節啊口胡?!)
上映
《獸王傳說》第一部的最後一幕,是鏡頭從遙遠的天幕上打下來,黑色流雲飛速飄過,山川河流都籠罩在滿世界陰霾的雨中。魔神的宮殿前,主角、精靈男、暴力女和大黑狗傷痕累累的站在臺階下,仇恨的咆哮震破寰宇。
大BOSS迎著狂暴的風,從走廊的盡頭快步走來。他精緻的臉上毫無表情,落在主角臉上的目光居高臨下不帶感情,就仿佛君臨天下的神。
然後第一部就在大BOSS的第一次正面出場中完結了。
拍這一幕戲的時候段寒之死活不幹,坐在攝像機後邊打電話,叫來好幾個年輕英俊的小演員試鏡。結果沒有那些小年輕們沒有一個鎮得住場,全都在剛一出境的刹那間被K.O掉了。
一個特別當紅的英俊小生穿上戲服,鏡頭一打,反光板一抬,從走廊盡頭昂首挺胸的走過來,結果剛剛邁出一步,段寒之一個箭步沖上去,抬腳就踹翻了他。
這時候攝像機都還在沙沙轉著,那小青年翻倒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住了。
段寒之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從哪兒窮鄉僻壤裏來的,站都站不直啊?學過走路嗎你?知道男人怎麼走路嗎你?你演的是個魔王!強悍!刻薄!無所不能!玩弄主角于股掌之上的魔王!接近於神的人物!你看你連站都不會站的樣子,MB都站得比你有氣質!"
小青年接受不了,張口就要反擊,但是在反擊的前一刹那突然想起眼前這個導演是什麼人,於是立刻強忍著閉上了嘴。
"化妝師!過來!"段寒之怒氣衝衝的往休息室走,"給我上妝,我親自來教這幫沒用的垃圾!"
段寒之皮膚好,不用打一層一層的修飾液。化妝師為他精心勾勒眉梢眼角,身為本劇第一主演的衛鴻畢恭畢敬站在邊上,手裏端著茶水,時不時喂段寒之一口。
這個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映在化妝鏡裏的臉就像是照著模子一刀一刀雕刻好的那樣,無比精細、價值連城。那昂貴化妝品所帶來的細膩色彩在他臉上暈染出難以言說的光澤,生冷無情,但是偏偏美麗無匹。
在最後一幕拍攝裏,反派大BOSS穿著全身長度的黑色毛呢風衣,內裏全黑色修身長褲,高筒馬靴踩在地面上,具有極端沉實的質感。從走出幕後的第一步開始他就站在了暴烈的風中,屹立在陰霾的天空之下,居高臨下俯視著主角一行人。
段寒之已經不年輕了,但是身材保持得相當好,標準的倒三角體型,削瘦但是硬朗。他腿非常長,從腰到胯的線條非常漂亮,從幕後走到前臺來的樣子就好像是個站在全世界鎂光燈下的模特。
衛鴻扮演的男主角站在臺階之下,滿臉血污,氣喘吁吁,狼狽不堪的仰起頭。
段寒之步伐沉穩而矯健的走來,黑色風衣被風吹拂鼓蕩。他的目光從眼梢流下來,斜斜的,漫不經心的,就仿佛在俯視從腳下爬過的蟻蟲。
他的眼神,他的動作,他的舉手投足,他的每一個腳步。
那種氣場在很短暫的出場裏猛然迸發出來,強烈到讓人忍不住側目。那長年養成的傲氣和驕矜是那些英俊的小演員們無法比擬的,他們最多在銀幕上演出些高高在上的氣質,而段寒之,是真正以那種姿態生活了十幾年。
那氣質根本無需扮演,那根本就是他本人。
魏霖代替段寒之坐在監控器邊上,這時候一偏頭,想問問副導演對這一段的看法。
誰知道一看,金髮大鬍子的副導演喃喃自語著,滿臉膜拜之情:"He is so charming……"
"……"魏霖站起身:"CUT!"
頓時滿場的小劇務團團亂轉,有人去找段寒之最喜歡的霍山黃芽茶葉,有人去燒水泡茶,有人幫段寒之脫戲服卸妝,有人拿著剛才的攝像記錄捧給段寒之看。段寒之卻瞟都不瞟一眼,直接把那人一推,指著剛才那個英俊小生的鼻子罵:"看懂了嗎?看懂了嗎!男人走路不是你那麼走的!想上大銀幕,就先給我把青春偶像劇那一身壞習氣給脫了再說!"
英俊小生從來都是被小粉絲們捧著,二三流同行們奉承著,二流導演們稱兄道弟著,他第一次接觸到這樣大級別製作的電影,以及這樣等級的大牌導演。段寒之臉上還沒有卸妝,眉眼皮膚冰冷而精緻,風衣脫下來一半,黑色的高筒馬靴包裹出完美的小腿線條,就是個所有演員都夢想過的、當之無愧的焦點。
那年輕男演員想發脾氣,想摔東西,想發火,但是被段寒之那種鬼畜到極點的氣場一震,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低頭諾諾稱是。
這也許是到了他們那個地步的人才有的氣場吧,那小演員想。
不論是當導演還是當演員,整個戲都已經融入了他們的骨髓裏,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全都是戲,全都是妖,迷得人頭暈目眩。
這樣的人就是為了銀幕而生,天生就應該幹這一行,沒人幹得過他。
段寒之怒氣衝衝的罵了兩句,大概是戲服帶子勒得脖子不舒服,他伸手就去狠狠解自己衣服帶子。衛鴻趕緊上前來按住他的手,說:"段導你弄什麼呢,都弄成死結了。"
段寒之不耐煩的瞥他一眼:"那你說怎麼辦?"
衛鴻趕緊問場務借了把剪刀,一邊把系帶剪開,一邊安撫他:"少說兩句少生點氣,大不了這幕戲就用您的唄。來,剛泡好的茶來喝兩口,魏導請你去看膠片呢。"
段寒之一摔手,徑直往魏霖那邊去了。
周圍的人這才松了口氣,那英俊小生臉色差得難看,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衛鴻歎了口氣,真心實意的安慰那哥們兒:"段導就是這樣,誰都被他罵過的,再正常不過。不過也就他這樣,你剛才那已經不錯了,換做是別的導演的話兩遍就過了。"
那哥們兒憤憤罵了兩句,但是也不敢再說什麼,趁段寒之不注意的時候趕緊走了。
拍攝週期大概進行到了秋天,後期剪輯主要趕在年前。到了年關將近的時候,大量炒作消息鋪天蓋地而來,賀歲片市場的競爭之激烈簡直趨近於白熱化。
導演段寒之率男一號衛鴻、女一號沙泉及劇組全體人員,在京城大酒店設宴召開記者招待會,宣佈影片即將上映的消息。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記者都喜歡趕段寒之的新聞發佈會。段寒之這人講究享受,別人開招待會都是先報導,再吃飯,最後塞紅包;他是先塞紅包,進門是五星級酒店招待大廳,一邊開會一邊招待。
招待會上放了電影花絮,段寒之還興致頗高,拉著男女主角一起拍照留念,甚至連記者喋喋不休的提問都沒有讓他立刻翻臉不認人。一個娛樂週刊的記者看氣氛比較輕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段導從業多年,這部片子都是老班底老夥伴,能不能評價一下誰演的最好?"
這其實只是個噱頭,每個人的表演風格有差異,表演技術到達一定層次之後,就沒法單純評價好壞高低了。那記者只是想在明天的頭版頭條上寫"名導段寒之評價XX演技最好XX演技最差"而已,賺眼球的方式罷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段寒之當時喝多了,很多業內的朋友專門趕來灌他,他喝得連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灰藍色襯衣鬆開了兩個紐扣,真絲領帶歪歪斜斜的掛在領口上,衛鴻好不容易一手架起他,才能讓他勉強不跌倒。
"請問,段導認為這部片子裏誰演的最好?"那個記者又重複了一遍。
誰知道段寒之一手扶著額角,漫不經心的一笑,說:"——我演得最好!"
"……"衛鴻於是囧了。
段寒之偏偏還追問他:"你幹什麼,你什麼表情?我演的不好嗎?你有什麼意見嗎,啊?衛鴻?"
衛鴻趕緊安撫:"是是是,你的最好,最好了啊。"
段寒之驕矜無比的"哼"了一聲,眼睛一閉頭一歪,一下子倒了下去。
衛鴻一把把他攔腰抱住,手忙腳亂的擋記者鏡頭:"這一幕就別拍了別拍了!拍什麼拍!……"
《獸王傳說》第一部趕在年底賀歲片市場上映了。二月中旬,在經過販賣版權、確定院線等一系列問題之後,這部電影終於即將在大銀幕上和觀眾見面。
中國第一奇幻史詩片,這個招掐的名號姑且不論是否名副其實,光說噱頭卻是滿滿當當。首映當天晚上上座率超過百分之八十,第二天報紙上大肆褒貶、口水紛飛,其中長達兩個小時的3D效果更是美輪美奐,非常具有震撼性。
段寒之心滿意足的坐在早餐桌上看電腦,自從上次衛鴻被網路槍手掐架事件之後,他就註冊了幾個大論壇的ID,經常去潛水看八卦。
果然不出所料,某大論壇上一張名為"《獸王傳說》觀看歸來REPO"的帖子短短幾個小時就點擊上萬回帖破千,很多人紛紛表示3D很美好,影票價格很離譜,劇情非常激動人心,對第二部也抱有相當大的期待。
段寒之一邊喝咖啡一邊愜意的念帖子:"'……真正讓我驚喜的是,這部號稱中國第一奇幻史詩的大片沒有一點模仿和借鑒西方英雄夢幻主義的痕跡,從製作到細節,從風格到走向,都具有中國奇幻的傳統特有意味……看得出編劇和導演在這方面下了苦工,這不是個粗製濫造的商業片。雖然花了一百塊錢電影票錢,但是光憑這一點,我就覺得很值得'。"
段寒之輕輕托起下巴,眼神如水,邪魅悶騷:"看,衛鴻,我就說我的導演才能是無人可敵的吧。"
衛鴻湊過去看電腦,滑鼠滾輪一滾,突然下邊出現了另一張帖子。
"【八卦】嗷嗷嗷我的眼睛啊,段寒之你不賣萌你會史嗎?什麼少年為了保護族人長途跋涉前來挑戰你啊,你分明就是拍了一部反派大BOSS受養成忠犬推倒自己的成長史吧!你到底有多想被主角推倒啊!"
段寒之一口咖啡噴到電腦螢幕上。
"……"衛鴻默默的擦幹咖啡跡,露出這個帖子的點擊回帖數字。
發帖兩小時,點擊一萬九,回帖兩千五。
段寒之奪過滑鼠,點進那個帖子,憤怒的留了一個言:"——思想腐化!作風墮落!LS全都是燒餅!"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們少YY了,段寒之才沒有被主角推倒呢!段寒之他,他才不是受呢!"
有敵來襲
《獸王傳說》第一部上映頭一個星期,票房遙遙領先於同期上映的賀歲片,佔據本月當之無愧的票房第一。
衛鴻在從網上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特地燉了一條魚,一鍋小排骨湯,炒了一桌子好菜,還開了瓶紅酒等段寒之回來。在段寒之的鍛煉下,衛鴻的廚藝以火箭勝天般的速度飛快提高,連樓下小飯店那體重兩百斤的大廚都要甘拜下風了。
誰知道段寒之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好,面容沉沉的,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種隱忍的陰霾。
衛鴻不敢撩撥他,趕緊把他的大衣和包接過來掛在衣架上。誰知道段寒之只看了那桌菜一眼,擺擺手說:"馬上還要出門,你自己先吃吧。我實在胃裏難受。被那幫人氣得快腦溢血了。"
"哪幫人?"
"美國投資方。"
"啊?"段寒之對於美國投資方的直接概念就是那個被他揍了兩頓的艾納森,"他們又怎麼著你了?堵小巷口了?綁架?監禁?捆綁?!……"
"你上哪兒學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啊,跟你說了沒事少上網!"
衛鴻迫切的搖晃著大尾巴:"那到底是什麼?美國投資方怎麼著你了?"
段寒之去臥室換衣服,背對著衛鴻脫下那套義大利全毛修身西裝,換上比較休閒的短外套,說:"他們打算一口氣簽下後邊三部影片的分紅合同,還張口就要百分之四十。我日,拍攝資金比我想像得消耗得還快,他們那個投資額度根本夠不上百分之四十的標準,最多百分之三十了不得了。憑什麼他們給的錢少拿的錢多啊。"
衛鴻端著湯站在房間門口,看著段寒之脫下西裝長褲,換上G-Star的墨藍色牛仔褲。結實的小腿包裹在布料裏,顯出圓潤修長的弧度。他吞了口唾沫,說:"這個,你得跟他們要追加投資啊。"
"他們不給,說當初已經規定了拍攝規格和預算,實際支出超出預算是我身為導演的責任。"段寒之扣上銅扣,拉上牛仔褲的拉鏈,"我日,哪部影片是沒有超出預算過的,哪個導演能準確估算拍攝資金?我是導演,我又不是會計師!"
衛鴻點頭哈腰的伺候這祖宗喝完了一小碗玉米蟹黃湯,給他圍上羊毛圍巾,戴上手套:"你上哪兒去啊,真的不要我送?"
"我去找關烽,他司機在樓底下等著呢。"
段寒之就著衛鴻手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巴,器宇軒昂風流瀟灑的出門去了,身後留下衛鴻迎風蕭索、小媳婦兒般的身影。
久久之後,衛鴻終於看著手中段寒之喝過的空碗,委屈的嗚咽了一聲。
"段導,你跟關烽到底是不是有一腿啊……"
關烽已經出院回家了,但是仍然不方便走動,家業大部分都交給關銳和關靖卓打理,他只負責在最終提案上簽字,以及喝喝茶曬曬太陽、養花種草、喂他那只金絲鳥。
段寒之走進關家銅雕刻花的花園大門,老遠就看到關烽坐在輪椅上,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那只小鳥兒。金絲鳥叫的唧唧咕咕的,撲棱著翅膀在籠子裏亂飛。
冬天的陽光灑了關烽一身,他穿著一件白色羊毛外套,灰色棉質長褲,頭髮稍微長長了一點兒,跟皮膚黑白一襯,顏色非常素淡,顯得他格外年輕。
段寒之走過去,看著他逗鳥:"你倒是很輕鬆嘛,快要國破家亡了,還得瑟得很。"
"有些事情著急是沒用的。"關烽淡淡的看著籠中鳥,目光深邃讓人捉摸不透,"再說,哪兒就到了國破家亡的境地,最多給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你甘心給美國投資方做嫁衣裳?"
"那我怎麼辦?"關烽反問道,把自己往椅背上一靠,非常愜意又非常微妙的樣子,"不做嫁衣裳,我把你嫁到美國去和親?"
段寒之撲哧一笑:"你就沒正經的吧。"
兩個在娛樂圈巔峰上立足多年的男人,一個推著另一個,從灑滿了冬日陽光的走廊上穿過,慢慢向廳堂走去。他們的面容和身影都仿佛在時光的沖洗下靜止了,這一切都和十幾年前他們相遇的時候如此相似,別的東西都一變再變,他們卻仿佛一直站在同一個地點,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段寒之坐在關家巨大客廳白色的真皮沙發上,關烽坐在茶几對面,只聽一陣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蹬蹬響,關銳端著茶盤走了過來。
她穿著一套雨過天青色真絲旗袍,灰色水貂領,皓玉般的手腕上一個翠綠的帝王翠鐲子,顏色濃得要滴出來一般。這一套打扮都有些民國風韻,尤其她又盤了頭髮,格外顯得溫婉貴氣。
段寒之接過她倒的花茶:"喲,這身打扮不錯,準備出門跳舞去嗎?"
關銳白了他一眼:"我還收藏了一套國民黨軍裝、馬靴、全套徽章,段大導也試試?"
段寒之哈哈笑著揮手,"好的好的,等哪天關家錢不湊手了,叫關烽把那一全套都賣給我,虧不了你的。"
關銳聳了聳肩膀,轉身嫋嫋的走了。
"你真的覺得我會錢不湊手?"關烽交疊雙腿坐在沙發裏,漫不經心的吹了吹茶葉,"你可真夠自信的,就算你再拍四十部那種製作的奇幻片,也拖不倒關家的門。"
"但是現在我錢已經不夠用了。馬上拍第二部,明華娛樂的投資已經周轉不過來,我必須要用來自美國瑞斯德投資機構的錢了。"
"那就用啊。"
"你還這麼淡定?他們要百分之四十的分紅,但是投資額度卻大幅度縮水,明擺著在敲竹槓。這你也能忍?"
關烽悠悠的喝了口茶,嫋嫋熱氣中他的神情無比淡然,古井不波。
"寒之啊,"關烽說,"如果我是他們,這時候我一定不僅僅敲竹槓。我先把投資權緊緊握在手裏,然後趁機獅子大開口要求更多分紅,拿不出來?可以,拿你們的院線來抵。院線所有權是娛樂公司的命脈啊,你不同意是嗎?不同意我就不給投資,我讓你這個影片死在最有名最有潛力的時候。然後你死了,你拍不下去了,我給你一筆少得可憐的錢,把你的拍攝權拿過來,我自己拍。你第一部創造下來的名聲歸我了,你的市場歸我了,你的院線也歸我了。什麼叫吃人不吐骨頭?這就叫。"
段寒之沉默的斜倚在沙發裏。
關烽側過身,拍拍他肩膀,"娛樂圈的商業競爭就是這麼回事兒,現在這種事情沒發生,已經是我控制得好了。再更多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拿把刀子,去捅那幾個美國人的肚子?"
"捅得到就去捅啊。"
段寒之反手抓過水果盤邊上的小刀:"我現在就把你給捅了吧。"
"你行啊段寒之。"關烽側過身,躲開刀鋒,"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想開點,該讓步的就讓步。多大年紀的人了,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呢?衛鴻不會照顧你麼,養了只可口的傻金毛就已經夠可以的了,電影史上會記上你這一筆光輝成就的。"
段寒之腦海裏浮現出一隻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的大型犬形象,忍不住黑線了:"老子光輝一輩子的成就還抵不上養了只傻狗?"
就在這時候廳堂的門被推開了,關靖卓一步踏了進來,剛才趕上段寒之那句話落地。
段寒之動作頓了一下,關靖卓也停住了腳步。刹那間所有人都稍微有點尷尬,氣氛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關烽回過頭去,"回來了啊。"
關靖卓"啊"了一聲,迅速低下頭,"我上樓去有點事,你們……你們慢慢聊。"
關靖卓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樓梯,差點撞倒正準備出門去的關銳。關銳停住腳步,默默的目送他走進書房,歎了口氣,但是什麼都沒有說。
砰地一聲輕響,關靖卓把書房的門關上了。那一聲久久的回蕩在廳堂裏,段寒之只顧自己低著頭喝茶,沒有人看得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關烽穩穩的端起茶杯:"孽債啊孽債。"他臉上表情紋絲不動,眼神悲憫慈祥,就像個端坐在蓮花上的菩薩。
段寒之從關家大門裏出來,正準備回家,突然接到衛鴻的電話:"段、段導,不、不好了!"
"怎麼怎麼了,火燒了你家房子嗎?"
"比火燒房子還緊急啊!"衛鴻聲音都變調了,"我爸媽從老家過來了,現在就在火車站!打電話叫我去接他們!"
段寒之倒抽一口涼氣。
關家那司機坐在駕駛席上,從後視鏡裏看了段寒之一眼:"段導,您臉色這麼難看……?"
"老子的公公婆婆……啊不,呸呸,是岳父岳母來了。"段寒之蒼白著臉,喃喃的道,"操啊,老子是導過白娘子傳奇,但老子不想當被壓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貞啊。"
司機一踩刹車:"那咱們現在?"
段寒之冰雕般雪白的臉上一片肅穆:"走,咱們去火車站正面迎敵!"
段大妖怪
火車站門口站著一對老夫婦,衛父穿著一套厚厚的運動衣,一臉怒氣沉沉,衛母在嘈雜的火車站四處環視,眼神有些惶恐又非常警惕,把挎包按得緊緊的。
衛鴻站在邊上點頭哈腰的賠罪:"爸,媽,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會突然來了,早點告訴我我給你們訂飛機票啊。我這不是最近拍戲忙嗎,沒顧得上給您二老請罪……"
衛父怒氣衝衝的道:"你還在搞拍戲的那檔子事!我們家鄰居都問起你來了,說在電視上看到你,問你怎麼一年半載的都不著家!養個兒子跟沒養一樣,這不是在給我們丟臉嗎?"
衛鴻哪里敢回家,一回家還不得關起來?再說他拍戲也忙得昏頭轉向,平時打個電話他爸都不願意接,他媽只要一接電話就開始絮叨,說叫他找媳婦兒生兒子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久而久之,他連電話都不敢打了。
"我這不是正打算給您二老寄錢嘛……"衛鴻抹了把汗,"上次片酬的錢都寄回去了,衛鵠說給您二老換個大點的房子,他以後找女朋友什麼的也方便。傳宗接代什麼的交給他不就得了,他爭氣得很。"
衛父一聽就惱了:"你還跟那個段寒之混在一塊兒?"
衛鴻怯怯的點頭。
衛父大怒,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一輛黑色賓利在他們面前無聲無息的停下,然後司機迅速下車,畢恭畢敬的為段寒之打開車門。
段寒之鑽出車,衛鴻立刻退後半步,給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段寒之只裝作沒看見,微笑著大步走來,順手把自己的黑色毛呢大衣脫下來蓋到衛母肩上,俊秀瀟灑風度翩翩,就仿佛衛母是他在戛納電影節紅地毯上偶遇的國際著名女明星一樣。
衛母哪經歷過這陣勢,當即就連連退去:"這……這……"
衛父氣得大喘氣:"你就是段寒之?"
段寒之張口打斷了衛父接下來要說的話:"天冷,我們去車上談。"說完不動聲色的盯了衛鴻一眼,用一種神擋殺神魔擋殺魔的氣勢架起衛母,大步塞進賓利寬大的真皮後座裏。
如果說外邊還是早春三月春寒料峭的話,車廂裏就仿佛充滿了火山爆發前的硝煙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衛鴻始終覺得溫度正在急劇上升,他終於忍不住小動作的擦了擦冷汗。
如果這輛塞了一個司機、一個著名導演、一個當紅演員、一個老教師和一個家庭婦女的賓利突然在馬路上爆炸直至成為碎片,衛鴻想他一定半點都不感到奇怪。
"在車上說什麼都不方便,這樣吧,兩位老人既然剛剛才到,一路上大概也沒吃好喝好,我們先去長安訂一桌再說吧。"
段寒之說著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訂座位,衛父重重哼了一聲:"你跟我們家衛鴻住在一起?"
段寒之猶疑片刻,一點頭道:"是。"
"那你們就知道在外邊吃,都不知道在家裏開火?是你花錢還是衛鴻花錢?有兩個錢別可著勁糟蹋了我跟你說!"
段寒之倒抽一口涼氣,心說老子混了這麼多年,還沒淪落到花情人錢的地步吧?
衛鴻一看段寒之臉色變了,立刻刷的一聲豎起尾巴,然後玩命的搖。
"……"段寒之面無表情的道:"當然是花我的錢。家裏飯菜都是剩下的,熱湯熱水還得現做,怕餓著您二老。司機!"
司機立刻目不斜視一低頭:"是,您吩咐。"
"去長安俱樂部,我在那裏有個包房。"
司機一踩油門,賓利立刻加速飛馳而去。
長安俱樂部二樓包廂經理覺得今天真是奇了。
段寒之不用說,是這裏的老客戶了。所謂老客戶的意思就是說,哪怕你眼睜睜的看著他跟一群娛樂圈大腕兒大製作一起聚眾嗑藥泡女星,房門一關就開始打牌罵娘爆粗口,時不時爆兩條絕對內幕的八卦出來然後一群人在那裏哈哈大笑……作為一個職業素質良好的服務業人員,你都要裝什麼都沒看見。
見慣了各種要人大腕的包廂經理,今天是第一次看見段寒之帶著一對明顯就是生面孔的城鄉老夫婦一起大駕光臨。
經理立刻滿面春風的湊上去:"哎喲段導,又來了啊!還是老規矩?2號房?酒水點心還是……"
段寒之擺擺手:"來吃飯的。正兒八經給我上份菜單來。"
經理大惑不解,一眼看到衛鴻,立刻撲上去抓住:"哥們兒,今天這是怎麼了?那倆鄉下老夫妻是——?"
衛鴻額角抽搐的看著他:"……我爹媽。"
"……"經理默然,"令尊令堂。"
"是,"衛鴻說,"鄙人的令尊令堂,今天上門來踢館子,準備K.O掉我那戰鬥力狂暴的美人媳婦兒,原因是我媳婦兒的性別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經理表示十分驚訝:"於是段導就乖乖把二老領這裏來準備討好了?我操,哥們你行啊,我一直以為你倆在一起是你在下邊的。"
衛鴻默默的笑了。
衛鴻的笑意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
經理忍不住一個寒戰:"淫、淫 蕩……太淫 蕩了……"
衛鴻勾了勾小手指,然後俯在經理耳邊:"我確實在下邊——他在上邊,自己動。"
然後衛鴻哈哈一笑,眉梢眼角洋洋得意,十分驕傲的大步走遠了。
包廂裏一張大圓桌,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分別坐著段寒之、衛鴻、衛父、以及衛母。
十分之詭異,並且十分之易燃易爆。
包廂經理親自拿了菜單進來,點頭哈腰的翻開給段寒之看:"來來來,您老點菜。"
段寒之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合上菜單:"龍蝦鮑魚帝王蟹,魚翅湯,燜山參,一溜兒全給我上來。那天老石請的毒蛇宴不錯,那蛇還剩不剩?剩的話上兩條來。"
經理看看邊上,壓低聲音:"……一條一萬八。"
段寒之皺起眉:"上上上!有什麼好說的!只要有就上!"
經理立刻啪的立正,丟給衛鴻一個"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然後悄沒聲息的退出去了。
哢噠一聲響,房門剛剛關上,衛父終於忍不住了:"段寒之,你這是什麼意思?在跟我們老人示威,說明你有錢有地位嗎?哦,你以為我們會怕你嗎?"
"這有什麼怕不怕的,"段寒之提起茶壺,滿滿的給衛父斟了一杯霍山黃芽,"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著分什麼你的我的。"
"誰跟你是一家人!你跟我們家衛鴻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母這時候也回過氣兒來了,眼睛紅紅的附和:"就是就是!我們家衛鴻好好的一個孩子,現在老姐妹都跟我說從報紙上看到他!還看到別人罵他!你說你負不負責,啊,你負不負責!"
段寒之似乎有點無奈的放下茶壺,"當紅一線男演員,有人誇有人罵,這不是挺正常的嘛。"
"胡說八道!明明那個誰誰,啊,還有那個誰誰誰,不是德藝雙馨嗎?再說他跟你混在一塊兒,早晚要被人知道!到那時候他怎麼辦,兩個男人搞在一起你們髒不髒!不給人當精神病嗎!"
"那誰誰誰跟誰誰誰都是幾十年老演員了,德藝雙馨是正常的,您家兒子他才演了這幾年,他還不到那境界。"段寒之低垂著眉眼,輕輕吹開水面上漂浮的茶葉,"話說回來了,同性戀被當成精神病那是早幾十年的事情,現在社會誰管誰啊,又不是殺人放火,拿刀子去捅小學生。只要不違法亂紀誰管得上你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作為一個老教師,衛父簡直要被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氣壞了:"你,你胡說!身為男人不好好的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卻搞什麼同性戀,這還不是病?!"
段寒之歎了口氣,"放心,您兒子絕對不是同性戀,他跟女人也一樣行。"
結果衛鴻一下子急了,趕緊站起身來:"寒之我沒有……"
"你坐下。"段寒之作勢止住了他,"我閱人無數了,你什麼性向我看得出來。你不過是在我這裏被帶成了這個樣子,真逼你去成家生孩子,你也做得到。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事情,只是我想告訴你父母,我沒把你帶成個有病的人。"
衛鴻猶疑了一會兒,慢慢坐下了,但是又忍不住轉向他父親:"爸,我沒在外邊亂搞,也沒什麼病,我只是真心、真心的……"
——真心的就是喜歡段寒之。
就是喜歡這一個人而已。
衛鴻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這個意思,用最直白的語言去說,他又說不出來。
"你亂說什麼!再說看我不把你腿給打斷!"衛父氣得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好的不去娶媳婦兒生娃,跟男人搞來搞去算什麼!這種醜事傳出去,我跟你媽要被人戳脊樑骨的!衛家的顏面都被你丟盡了!"
衛鴻擦了擦眼睛,低聲道:"我保證不亂搞,也不讓別人知道。"
"怎麼可能不讓別人知道!你跟男人在一起本身就是病!我這次來就是要帶你回去,老王家都跟我們說好了!他家姑娘小時候就跟你一起玩過,現在天天來我們家跟你媽嘮嗑,還幫著做家務……"
"我不想跟別人結婚!"衛鴻倔脾氣上來了,"我這輩子也不結婚!什麼年代了還傳宗接代,找衛鵠去啊!"
衛母哇的一聲哭起來:"你,你不結婚能幹什麼呀?怎麼能不結婚呢?怎麼能不生娃呢?我們都跟老王家說好了,都說好了……"
衛鴻一拍桌子站起來:"你們什麼時候尊重過我的意見?什麼叫跟別人家都說好了,我不喜歡!我不跟她結婚,要結你們自己結去!我這輩子就喜歡段寒之一個人!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段寒之正準備喝令衛鴻坐下來,一聽這話,噗嗤一聲差點笑出聲來,又趕緊板住了臉,聲音聽起來一下子就不對了:"衛鴻!給我坐下來!對父母不能這麼說話。"
衛父正氣得沒有辦法,一聽這個,立刻就毛了,指著段寒之的鼻子罵:"你也知道父母,你父母在哪里?你父母教你勾引別人家兒子的?我都聽人說了你們當演員的最亂搞,你們家沒有家教,別出來禍害我們家兒子!我們家跟你們家有什麼仇恨,你要這麼禍害我們!"
"我們家?"段寒之蹺起腿,悠閒自得的喝了口茶,"我們段家江南時代書香門第,不大出來做事,孩子都在家裏教得很好,詩書作畫養鳥戲曲,也不幹其他的事情。我結不結婚他們管不著,他們的事情也不拜託我來管,咱們這裏啊還是有事說事,別扯什麼你家我家。"
正好這時候穿高叉絨線旗袍的服務員小姐進來上菜,當著別人的面,衛父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得重重的哼了一聲。
"來來來,咱們先吃飯。"段寒之親自接過服務員小姐手上裝在小白瓷碗裏的魚翅湯,先在衛母面前放了一碗,又在衛父面前放了一碗,"先吃了飯,咱們再來商量怎麼辦,——哎,您可別這麼看我。食不言寢不語,這可是我們家從小教孩子的基本規矩,我可不是哪兒蹦出來勾引您家兒子的野妖精。"
段寒之風度翩翩的坐下去,萬般優雅的拿起瓷勺,一小口一小口喝湯。那一舉一動典雅無比,拍下來能直接拿去電視上放,名字就叫《段導教你餐桌禮儀》。
要是段寒之稍微表現出一點煙視媚行、娘們唧唧的妖精樣兒,衛父還能拿出人民老教師的氣場來予以正義的怒斥。可惜出身世族的段寒之幾十年來早就混得刀槍不入、笑傲江湖,基本已經是個披著人皮的精怪了。
可憐我們光榮的人民老教師衛老人家級別差太多,根本就不是段大妖怪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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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鋒
吃完飯開車回家,衛父的臉幾乎是青的。
段寒之把那司機打發回去了,自己坐在駕駛席上,一手隨意搭著方向盤,一手彈出一支大中華:"老人家,來一根?"
衛父重重的哼了一聲:"拿遠點,髒!"
段寒之淡淡一笑,別過頭去,也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段寒之把黑色賓利停在車庫外邊,然後一邊打電話叫關家的司機來拿車,一邊替衛父打開車門。誰知道衛父這邊下車那邊順手就推了他一把,段寒之踉蹌半步,衛鴻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把他扶住了。
衛父冷冷一哼:"作孽!"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遠。
衛鴻僵了一下,卻不說話。
電話那邊關烽敏感的頓了頓,問:"沒事吧?你跟誰在一起?"
"沒,"段寒之挑起一邊唇角,半笑不笑的樣子,"沒事。"
段寒之家房子落座在一家黃金地段的別墅社區裏,朝向、大小、設計都沒得話說,在內部裝修上絕對體現了段寒之的個人風格,可以說當初在搞裝修的時候就沒考慮過有朝一日他會和別人一起住在這裏。
"這房子是誰買的?"衛父繞這別墅花園的門轉了一圈,才不疾不徐的開口,語氣中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段寒之一邊拿鑰匙開門,頭也不回,淡淡的道:"我。"
"……這,這多少錢!"
衛老爺子雖然很看不起"戲子"的工作,但是卻知道他大兒子已經很能賺錢了。只是他絕對沒想到著名導演的錢一般比演員要多,段寒之的身家是衛鴻的十幾倍。區別只在於衛鴻會計畫投資,而段寒之從不關心錢花在了哪里——他只關心他身體保養得夠不夠好,生活的夠不夠舒服。
老爺子認為,現在兒子已經被同性戀給勾引了,那麼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奪回兒子的心,另外還要保住兒子的財產不會居心叵測的同性戀給騙走。
段寒之知道老人家在想什麼,這是非常世俗也非常正常的想法。哪怕是在男女之間,父母也會暗地裏打聽這些問題。但是就算這樣,他還是忍不住在眼底閃過一絲類似於嘲諷的意味。
"我出道第八部影片的三分之一票房,是當時這座房子的市價。"段寒之打開門,大步走進客廳,"那個時候衛鴻可能還在上中學。"
最後一句話他可以不說的,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說了。
客廳是段寒之的自留地——一個小型籃球場,他壓根沒打算在客廳裏接待任何人。這明顯超出了衛父衛母對於家庭佈置的理解,衛母繞著籃球場走了一圈,忍不住責怪:"衛鴻,你怎麼能把家裏搞成這個樣子呢,球場怎麼能建在家裏呢?太亂來了!"
衛鴻這會兒機靈了,立刻說:"媽,是我喜歡在家裏打球來著。"
"看看這個,還有這個,電視機怎麼能放在籃球場邊上呢,萬一打壞了電視怎麼辦?"衛母心疼的撫摸那座落地小型家庭影院放映機,"還有這麼多碟子,你們搞這麼多碟子在家裏幹什麼?為什麼都不放好?還有這張跟這張,都是一樣的,哎呀這一套都是一樣的!你們相同的東西買這麼多幹什麼?不浪費錢嗎?錢不是好賺的,怎麼能亂花錢呢,真是的!……"
"一套看一套收一套珍藏,其他的以後送朋友。"段寒之不緊不慢的道,"我樓上還有一間專業放映室,兩座牆的碟,三千張。"他一把推開起居室的門去換衣服。
衛母張口結舌了半晌,忍不住回頭數落衛鴻:"你們怎麼能這樣瞎搞!瞎搞!"
衛鴻對父母來視察工作這一點心裏也不舒服,但是無奈那是自己媽,只得皺了皺眉強自按捺:"媽,我是演員他是導演,這個是工作,沒辦法的。"
"什麼沒辦法!同樣的東西買那麼多張,怎麼叫沒辦法?哎呀你從小就是,一點都不知道家裏生活辛苦,想要什麼就一定要,這麼大人了還一點都不懂事……"
衛母一邊嘮叨著,一邊在偌大的房子裏亂轉,結果一不小心進了一扇半開著的門,段寒之正好脫下貼身襯衣,光
裸著上半身準備換上長袖T恤,結果衛母正好撞見:"哎呀呀呀!"
段寒之更嚇一跳:"誰?"
衛母驚慌失措,奪門而出,衛父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去:"怎麼了怎麼了?"
衛鴻也跑過來一看,段寒之驚魂未定的抓起上衣囫圇一套,胸口還大起大伏著,"這,這……"
"誤會誤會!他換衣服!"衛鴻趕緊把父母往外邊帶,"平時我們都不關門來著,平時沒有外人來……"
衛父卻在這時爆發了:"什麼叫外人,爹媽算外人嗎?你親生的爹媽倒是成外人了?衛鴻你小子,我們把你養這麼大,你竟然給我胳膊肘往外拐!噁心!下流!我們哪點對不起你,你要丟盡我們衛家的臉?啊,你給我說清楚,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衛鴻張口結舌:"我,我一時口誤……爸,您這也太強詞奪理了吧……"
段寒之懶得介入他們家裏人吵架,就不疾不徐的披上外套,坐在床邊,抽出一根煙來點。誰料這場爭吵他註定逃不掉,他四季衣物多,光出席正式場合的正裝就裝滿了一櫃子,皮貨全都掛著,羊毛東西全塞在衣櫥拐角,稍微好伺候點的棉質外套、上衣、牛仔褲就隨便扔在地毯上,襪子圍巾皮手套之類小東西更是東一隻西一隻。衛母一輩子收拾家務收拾慣了,忍不住又嘮叨:"家裏怎麼能這麼亂呢,你們都不收拾家裏嗎,總要有一個女人來做家務事才好!衣服也買的太多了吧,好端端的大小夥子兩套換洗不就夠了嗎,要那麼多衣服褲子幹什麼?真是太浪費了……遭雷劈呀你們……"
段寒之把煙一彈,慢條斯理的道:"伯母,這是我家。"
衛母一哽。
"這是——"段寒之頓了頓,眼角冷淡的環視四周地上,"我的東西。"
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您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這裏,對我的家橫加指責?——我的家人,我情人的母親,還是一個敵對者?"
衛母雙手直抖,段寒之看著她的目光冷靜到幾乎冷漠的地步。
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說不出的優雅和高高在上,那種刻意的蔑視讓人遍體生寒。他的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寸微笑都在不動聲色的告訴你,他就是比你驕矜,就是比你生而高貴。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就是為了讓你自慚形穢,讓你無地自容。
段寒之平時不是這樣。
這是他刻意的。
"不過,抱歉了,我從小就沒學過怎麼收拾衣服和整理家務,我的母親終其一生也沒有學會那些事情,因為都有別人來替她做。我看到的,聽到的,受到的教育就是那樣,所以我一輩子都不打算學會親自去做這些瑣碎的事情。"
段寒之把煙頭在煙灰缸邊上隨意磕了磕,動作漫不經心,"如果您打算讓我學會整理家務,那麼請以一個家人的身份來教我。如果您不打算這麼做,那麼,您也沒有資格對我的生活橫加指責。"
他站起身,做了一個看上去很無奈的彬彬有禮的手勢。
"抱歉,"他說,"不過我想提醒您,這是我家。我出的錢,我買的房子,產權證上是我段寒之三個字。這裏是我的地盤。"
衛母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片刻之後,她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
"老衛,我們走!"她歇斯底里的捶打著衛父,然後連著過去拉架的衛鴻一起打,"我們走!走!帶兒子一起走!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了!有沒有王法了呀!"
衛父手忙腳亂,顫抖著手指指著段寒之,氣得臉色通紅:"你給我等著!我去找你們單位!別以為這事就這麼算了,你們單位在哪?我去找你們領導!你給我等著!"
"你還說什麼呀!這種醜事怎麼能說呀!"衛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衛鴻去拉她,她就坐在地上死活不起來,"說了我們的臉面往哪擱呀,我們家世代清清白白的……我們家可是好人家呀……"
衛鴻深感頭痛:"媽你可以了好不好?爸你先坐下,先坐下!"
衛父把他一推,也去拉衛母:"我們走!我們這就走,再也不管你了!孽種!混賬的東西!"
衛母反而一邊抹眼淚一邊拍起大腿來了:"不行,把兒子也帶走!一定要把兒子帶走!帶他去醫院檢查有什麼病!不然我們可不能回去!"
段寒之這座終年安靜的房子終於被吵鬧聲、哭叫聲、捶打聲塞得滿滿當當,也許方圓一百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段寒之耳朵裏嗡嗡響,他聽不懂的北方方言就像炸彈一樣轟炸著他的耳膜,讓他心臟一陣一陣的早搏。
"行了都省省吧,大冬天的人生地不熟,老頭老太太能上哪兒去。"段寒之站起身,順手把煙頭在玻璃桌面上摁熄了隨手一扔,"衛鴻,你給你父母整理一間客房出來。"
"你上哪兒去?"衛鴻在吵鬧中掙扎著問段寒之。
"我的地方多了,"段寒之頭也不回的推開大門,"你少管我。"
樓下花園門前,還隱約可以聽見尖利的哭叫聲順著北風傳來。段寒之走出花園,馬路邊上那輛黑色賓利還靜靜的停著,關家的司機站在後車門邊,見他過來立刻欠了欠身,畢恭畢敬的打開車門。
"就穿這麼點兒?"關烽裹著大衣,坐在暖氣十足的車廂裏閉目養神。
段寒之把自己深深埋進寬大的真皮後車座裏,"出來得急,沒顧上。"
"你臉色可真夠難看的。怎麼,短兵相接,誰贏了?"
段寒之冰白的臉上面無表情,眉梢眼角都沉沉的,就仿佛這冬天的陰霾的雲一樣,"——誰也沒贏。"
汽車無聲無息的發動,迅速沿著馬路開出了社區。
"你上哪兒,到我家住兩天?"
"……少來了……去找家酒店去。"
作者有話要說:預定郵件現在仍然可以發……位址格式見文案紅字
發了預定郵件的同學買入實體書時享受折扣價……嗯嗯,工作室叫我再通知大家一聲
我這兩天去看了葉問2,真的超級好看!搞得我下個文也想寫武打的故事了掩面……
霏霏夜雨
段寒之是個寧願虧負一世界,也不願意虧待自己的人。他優哉遊哉跑去相熟的五星級酒店開了間包房,然後招來一幫朋友打牌唱K吃燒烤,鬧騰到晚上十二點多,那幫俊男美女們才陸陸續續被一幫大製作、投資人們領走。
石哥摟著美豔的新晉女明星,指著段寒之哈哈大笑:"你們也太沒用了,一個都沒被我們段哥看上!段哥今晚上沒人伺候了,你們說這可怎麼辦吧?"
他懷裏的美女嬌聲嗲氣:"人家段哥才不心疼我們,人家才不好我們這一口呢。誰不想伺候他呀,他不要,能怪我們嗎?"
"當然怪你們,你們呀盤兒不夠靚,條兒不夠順,段哥能看上你們嗎?"石哥喝得滿臉通紅,說話也粗聲大氣了很多,"老段啊,老段!難得你今晚有雅興,我手下的孩子們你看中了誰,儘管說!包在哥哥我身上!"
段寒之被一群人圍著灌,紅酒白酒輪著喝,後勁特別的大,這時候幾乎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襯衣扣子鬆開了三顆,連點煙的手都在抖,根本點不起來。石哥又湊過去,幾乎貼著他的臉,哈哈大笑道:"你,你說!你說!看中哪個了,跟哥哥我說一聲!保管送到你床上!"
邊上一個英俊小生趕緊啪的一聲點上打火機,給段寒之點起煙。
段寒之深深抽了一口,含混不清的揮揮手:"滾滾滾,都滾,老子我都看不上。都滾都滾。"
石哥碰了個硬釘子,但是也不生氣,笑眯眯的摟著新歡親了兩口:"那我就不打擾你一個人孤枕難眠啦,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我要去享受人生啦……哎喲,扶你哥哥一把!……"
燈紅酒綠之下人們紛紛散去,漸漸的帶走熱鬧的空氣,只留下一地杯盤狼藉。
段寒之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靜靜的等那支煙燃完,然後踉蹌著起身,慢慢走出包間。
他回到酒店樓上自己的房間裏,猛地一下拉開落地窗簾。都市夜晚的空氣撲面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下起了紛紛細雨,鹹濕土腥的水蒸氣帶著徹骨的寒意,猛地一下子浸入到了他的骨髓裏。
那煙酒氣和脂粉氣所構成的虛無的熱切,好像一團輕浮而空虛的氣體一樣,在如水的夜風中猛地消散開來了。段寒之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前,就好像獨自一人站在了這座城市的虛空,徹骨的空虛和孤寂就好像漲潮時的海水,迅速而徹底的淹沒了他。
也許這孤寂從來就沒有遠離過他。一開始那感覺就仿佛附骨之疽,後來漸漸的就纏綿於心血骨髓,自始至終折磨著他的心肺,讓他孤立無援,讓他茫然無措。然而,那纏綿不去的孤寂也是他所有欲
望和幻想的來源,那渴望而不得的欲望點燃了他的靈感,爆發了他無與倫比的表現天份,讓他在聲光、色彩、旋律和韻味的混合交雜中傾其所有,描繪出一個個無與倫比的情節和一幀幀難以描述的畫面。
他就像是盛開在午夜裏的某種植物,在酒色和空虛中燃燒生命,從生命的灰燼中汲取養分,以自己的心肝和血氣為代價竭力的燃燒,換取那刹那間即能凝固為永恆的靈感。
段寒之是個已經把導演當成藝術的人,大凡這種人天生在感知上比別人要求得更多,也更容易饑渴焦灼,但是他們都被迫於、或有意識的保持這種饑渴的狀態。無法得到滿足的表現欲
望促使了他們更加淋漓盡致的創作,那是他們藝術生命力的來源。
段寒之低下頭。
霏霏細雨中,街道邊的霓虹燈煥發出迷離的光。一個人站在酒店樓下,抬起頭,穿過雨幕來仰望他。
那是衛鴻。
刹那間他們仿佛站在一個世界的兩端,在他們之間的雨幕和煙塵都漸漸淡開,人流散去不見,車水馬龍,恍然成為靜止的背景。
段寒之默默的注視了衛鴻一會兒,然後輕輕放下了窗簾。
落地窗後,半點燈光不見。
衛老爺子坐在房間裏,聽著衛母嗚嗚的抽噎聲,終於忍不住發怒道:"別吵了!"
衛母的哭聲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更大更嘹亮的響起:"嗚嗚嗚嗚,我的兒子……嗚嗚嗚……我造了什麼孽哇……"
突然外邊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衛父趕緊沖出去,果然只見衛鴻站在門口。
"你,你到哪里去了!"衛父話一出口就發現兒子的情況不對,衛鴻基本不抽煙,很少喝酒,是個生活非常自律、習慣非常健康的男人。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穩,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看上去悲傷得好像馬上就要哭出聲來。
"你這是,這是幹什麼?"衛父忍不住心驚膽戰的數落。
"爸,媽,"衛鴻說,"我想跟你們談談。"
衛母沖出來:"你這是上哪兒去了?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快快快進來,不要站在那裏,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
衛鴻一下子揮開衛母的手,雖然他喝上頭了,但是這個動作卻非常果斷,非常堅定。
"爸,媽,對不起。"衛鴻聲音極其的冷靜,一點也不像喝多了的人,"我對不起您二老,但是我不跟你們回去,我要留在這裏。"
衛母忍不住直跺腳:"你說什麼!你胡說八道什麼呀!"
衛鴻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小時候到現在,你們就一直說我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其實我小時候也疑惑過,我是真想做個好孩子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想的跟你們想的始終就是有不同。我嘗試著聽你們的話,但是我無法忽視我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是個人,我有我的喜怒哀樂,我不想按照你們五十年代的人那樣生活。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衛父忍不住動了怒,"什麼五十年代八十年代,我教的學生不也是八十年代的嗎?人家不也好好的,好好的上學畢業,結婚生娃去了嗎!人家都正常的很!那才是咱們老百姓該過的日子!"
"是,人家正常得很。"衛鴻苦笑了一下,"爸,你們學校老師每次逢年過節總有學生來,熱熱鬧鬧的能坐一大桌,我們家有已經畢業的學生來過嗎?您以前特別喜歡的那些什麼三好生,優等生,人家畢業以後來過嗎?路上看到您還會叫一聲老師好嗎?"
衛父臉色忽青忽紫:"你!你!——你這是我氣死我呀!"
"爸,您太喜歡把自己的方向強加到別人頭上去了。爸,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已經找到了我應該走的路,我不會再按照您的方向去走了。"
衛鴻鬆開一直扶著門框的手,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衛母慌忙撲上去,但是再一次被他揮開了。
"爸,媽,"衛鴻說,"我喜歡什麼人,我一輩子都不會改。如果您二位覺得丟了家裏的臉,您儘管跟我斷絕關係。錢我按時寄回家,逢年過節我上門去在門口給您二老磕三個頭,您願意讓我進門就讓我進門,不願意讓我進門我磕完了頭就走。您二老生我養我,我這條命是歸你們的,你們想拿走都沒關係。但是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放棄段寒之。我真的愛他。"
衛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在那裏抖。
衛母突然一跺腳,長長的哭嚎起來。
衛鴻磕了個頭,也不要人扶,自己踉蹌了一下站起來,低聲道:"我明天去給您二位訂回去的機票。"
他轉身往外走去。在濃厚的夜幕中他的身影有些搖晃,但是步伐邁得很大,很快他就被那無邊無際的夜雨所吞沒了。
第二天,航空公司的人送來了從這座都市飛回A市的機票。
衛父和衛母氣得沒有辦法,衛鴻在樓下等著送他們,他們卻堅持打車去了機場。衛鴻宿醉之後一夜沒睡,臉色憔悴而悲哀,一路遠遠的開車跟到機場,目送他們進了檢票口。
他呆呆的靠在車門前,看著眼前人來人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邊走。他的生活已經全部被段寒之佔據得滿滿的,他每天所想的都是和段寒之有關的,如果失去了那個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向哪里,還能去到什麼地方。
衛鴻滑開手機,按在段寒之那個號碼上,卻遲遲不知道應該如何打下去。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從他身邊走過,又突然停下腳步:"——衛鴻?"
衛鴻抬頭一看,呆了一呆。
關靖卓和他幾個助手站在那裏,好像剛剛送完朋友回來,他們兩人就在這種尷尬的境地下毫無準備的碰面了。
衛鴻正煩著,兩個讓人又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一下子他心頭火氣全冒出來,把手機往褲子口袋裏一塞,車門嘭的一關,哢哢幾聲指關節激響:"怎麼,還想打一架?"
情敵
關靖卓楞了一下,他身後幾個助手倒是立刻緊張起來了,紛紛向前把他圍在中間。為首的助理十分堤防的看著衛鴻:"衛先生,您要幹什麼?這裏大庭廣眾的,小心我們報警!"
衛鴻哼了一聲,"果然沒種。"說完轉身開車門,眼看著就要揚長而去。
誰知道車門還沒打開,關靖卓一個箭步沖上前,直接一拳揍過去。衛鴻閃身避過,狠狠一拳砸到車前蓋上,嘭的一聲巨響,然後他就勢就這麼一拳往關靖卓臉上轟下去了。
一個當紅藝人一個娛樂少東,刹那間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上扭作一團。路人紛紛趕緊躲開,好事的圍在邊上紛紛伸著脖子看:"打架啦!打架啦!"
助理急得慌忙去拉:"三少,快起來!三少快住手!快住手啊!"
手忙腳亂之中,幾個機場員警飛快的推開人群走過來,二話不說就要掏制暴器。關靖卓一眼瞥見,猛地一勾衛鴻的脖子,強行裝出哥倆好的架勢,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哥倆好長時間不見,開個玩笑不給啊?"
員警一看他們倆,先認出了衛鴻:"喲,這不是衛副隊嗎!"
衛副隊是衛鴻在《叢林逃生》裏的角色,人氣非常高的男二。
"開……開玩笑的。"衛鴻嘴角僵硬的微笑,看起來更像是在神經抽搐,"我,我們剛剛見面,開玩笑打兩下的,不當真,哈哈,不當真。"
關靖卓用手肘勾著衛鴻的脖子,手臂用力到青筋直暴:"對啊對啊,我們,我們開玩笑來著,我們心情都太,哈哈,太激動了!哈哈!"
"真的是鬧著玩?"員警半信半疑的來回掃視著他們,"喂公眾人物要注意影響哈,要鬧別在機場裏鬧,出了機場隨便找個地方多好。這年頭演員都不怕曝光了嗎,大庭廣眾之下的,嘖嘖……"
衛鴻頸骨被卡的咯咯直響,臉色一半紅一半紫,看起來笑容格外猙獰:"是是,您說的對,我們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這年頭啊真是的,前兩天那個誰誰從國外拍片回來,剛下飛機就有狗仔隊圍追堵截,機場整個都亂套了,好多人拍照呀……哎呀後來車都開進來了,現場維持秩序都夠嗆!我說你們演員呢也稍微注意一點,我們員警也是很難做的呀……"
"是是,您說的對!"衛鴻一把抓住關靖卓的肩膀,手指哢的嘎嘣嘎嘣響。
"沒錯沒錯,我們這就出去,這就出去!"關靖卓牙關緊咬,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勒住衛鴻的脖子,於是頭頸骨發出了危險的哢吱聲。
"行啦行啦,都散了都散了,你們也小心點!趕緊走人了走人了……"
於是圍觀群眾紛紛散去,員警也意興闌珊的往回走了,一個當紅藝人和一個娛樂公司少東互相親熱的勾肩搭背著,搖搖晃晃的向機場外走去。
你看他們是多麼親密,他們的感情有多麼好,他們互相緊貼著對方,幾乎連一片紙都插不進去= =
到了機場外,衛鴻和關靖卓同時狠狠把對方一摔。
"虛偽的傢伙!"衛鴻批判關靖卓。
關靖卓嗤之以鼻:"口蜜腹劍!兩面派!"
衛鴻罵罵咧咧兩句,起身掉頭就走。
"等等!"關靖卓叫住了他,"你先別慌著走,我有話跟你說。"
衛鴻頭也不回的冷哼:"但是我沒什麼話跟你說,一邊去,去去去。"
"喲,挺橫的嘛。趕著回去找段寒之?"
關靖卓一句話,成功的讓衛鴻停住了腳步:"——老子找段寒之天經地義!老子就應該找他!關你什麼事?你他媽跟段導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是,的確沒關係。"關靖卓冷笑一聲,"事情我都聽大哥說了,你爹你媽還有你弟弟,我都聽說了。怎麼,寒之把自己家房子讓出來,然後他自己去住酒店了?"
衛鴻一下子臉紅脖子粗了。
我們衛鴻同學嘴比較笨,一激動就說不出來話,說出來也詞不達意,經常被段寒之一根毒舌氣得眼淚汪汪,只能用無敵狗爪撲把段寒之壓倒解決了事。
關靖卓很得意,他知道自己踩中情敵痛點了,而且還是致命點,一招通殺。
"你知道他準備搬到關家去住兩天嗎?"關靖卓慢條斯理的拍拍袖子,"酒店什麼的畢竟住著不舒服,何況他身體也不太好,我們家還算是個乾淨清靜的地方,能讓他住一段時間養養身體。馬上就要開拍《獸王傳說》第二部了,據說資金還有豁口?我正打算從美國輸送一筆投資過來,好像這部影片非常值得我投資的樣子啊……"
衛鴻摞袖子:"你想怎麼樣?"
關靖卓面孔冷了下來:"我想怎麼樣?"他盯著衛鴻,目光生冷厭惡,就仿佛看著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這時候他手裏有一把刀,可能他會直接把衛鴻給捅了,"——我當然想把你除掉,把段寒之哄回來,我們過我們自己的日子。你說我想怎麼樣?如果你站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會怎麼樣?"
衛鴻拳頭握得非常緊,他指甲深深沒入了掌心的肌肉裏,許久之後才慢慢洇出一絲血紅。
關靖卓冷笑一聲,掉頭就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衛鴻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不會這樣做的。你明明知道,段寒之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關靖卓猛地回過頭來,衛鴻直視著他。
"……行啊,你行啊。"半晌,關靖卓微微的冷笑開來,對衛鴻一揮手,"竟敢對我說這種話,看在你這麼有勇氣的份上,我有兩個問題想單獨問你。跟我來。"
關靖卓選的地方是機場附近一家咖啡店。落座的時候衛鴻故意把椅子一拉,腿一蹺,一邊掏手機看時間一邊挖著鼻子說:"有話快點說,我趕時間,馬上給段導打電話。"
關靖卓哼笑一聲,對侍應生點點頭:"White tea,不加糖。"
侍應生點點頭,迅速離去。
"這裏曾經是段寒之經常來的地方。"關靖卓把玩著銀勺,淡淡的道,"我每次從外地出差回來,他都會來機場接我,然後我們一起在這裏喝杯茶才離開。我們每次就坐在那個位置上,那邊那個靠窗的位置,他喜歡面對著門的方向,聽我說話的時候他眼神總是很專注,說到關鍵的地方他總是會笑。"
"現在他不會看著你笑了。"衛鴻面無表情的說。
"你錯了,時間能改變一切。時間能讓我們原本那樣相愛的人反目成仇,也能讓我們現在彼此仇視的人重新愛上。只要有時間,有條件,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衛鴻臉色黑了。
"更何況,你才跟段寒之相處多久?你在他心裏地位有多高?他能忘記我,也當然能忘記你。人生長著呢,發生什麼事都是說不定的。"
"哪怕我在他心裏的地位沒你高,我也比你愛他!"衛鴻反唇相譏,"至少我沒找個未婚妻來拍女主角氣他,我也沒有一個未婚生子!"
關靖卓沉默了一下,"……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衛鴻愣了愣。然而緊接著關靖卓搖了搖頭,像是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你真覺得我一點也不愛段寒之?你覺得我們之間沒感情?"
"……有也早淡了吧。"
"沒有。衛鴻,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感情,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它只會在時光的沉澱下漸漸發酵,就像跗骨之蛆一樣讓你揮之不去。人的肉體可以腐爛,人留下的痕跡會漸漸灰飛煙滅,但是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你都還記得你曾經愛過。"
關靖卓微微抬起頭,仿佛帶著微許嘲諷的意味注視著衛鴻的眼睛,"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的存在就是你和段寒之之間最大的隱患。我隨時等在局外,只要你一出局,我立刻代替你的位置,讓你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入局的機會。"
"……"衛鴻沉默著搖搖頭,"可是他已經不再愛你了。"
關靖卓古怪的笑了一下。
"你知道當年段寒之為什麼離開我嗎?"
"你腳踏兩條船……跟郁珍相好來著?"
"不,我當年其實根本沒碰過她。"
衛鴻一驚:"那那些照片……"
"假的。關銳做了假。"
衛鴻其實對關銳的印象還算不錯,因為她是段寒之和關靖卓之間最大的阻礙者,情敵的敵人就是自己的盟友哇= =
"她出了錢,叫段寒之離開,但是之後段寒之用十倍的錢換給了她。為了讓我死心,她告訴我說段寒之為了錢而離開我。"關靖卓苦笑了一下,"我就真的這麼以為了十年。十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當年我以為能白頭到老的感情竟然輸給了金錢?為什麼我那樣深愛的人,可以為了錢而離開我?我最後得出的答案是因為我還不夠有錢,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去給他他想要的東西。"
關靖卓伸手捂住眼睛,停頓了幾秒鐘。
"我以為只要我擁有了足夠的力量,有一天他還會回到我身邊。但是很不幸,我錯了。"
衛鴻喃喃地道:"你的確沒正確過。"
"明明是非常容易就可以解開的誤會,卻困擾了我整整十年,把他從我的生命裏帶走,把我從一個熱情衝動、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的年輕人,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都回不去了,對於彼此的不信任毀滅了我們的一切。"
咖啡店裏香氣嫋嫋蒸騰而上,薩克斯管的音樂回蕩在原木壁爐的角落裏,火焰燃燒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響。
"你為什麼不跟他解釋清楚?"衛鴻忍不住問,"這樣的誤會讓段導也很痛苦的吧。"
"我上次是想跟他解釋的,我想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郁珍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有死精症。"
衛鴻有點驚訝的呆在了那裏。
關靖卓卻突然轉變了話題:"你知道為什麼當年關銳非要逼著我娶鬱珍嗎?"
衛鴻搖了搖頭。
鬱珍在圈內的口碑其實不錯,很多後來進圈子的人都仰慕她,算起來真是個天后級的人物。一開始衛鴻也覺得奇怪,關家這樣的豪門要娶怎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非要是鬱珍?以衛鴻的思維她是絕對得不出答案來的,最後他只能認定是關靖卓自己喜歡鬱珍,因為喜歡鬱珍所以他背叛了段寒之。
"你不知道,其實關家的血緣關係非常複雜。關銳是關老爺子和我母親的女兒,關烽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我跟關銳,同母異父。我身上其實並沒有關家的血緣。"
"……"衛鴻額角抽搐了。
原來家家都有筆說不清的爛事嗎?
"關老太太能勉強允許關銳進門,不管怎麼說關銳都是關家的種,但是她不能允許有我的存在。最後她和關烽達成了一個共識,就是必須讓我娶她年輕時在外邊跟別人偷生的女兒,這個女兒很不幸的,就是鬱珍。"
衛鴻整個人都斯巴達了:"所以郁珍其實是關烽同母異父的妹妹。"
"是的。"
"……我現在很同情關烽……"
"你好像應該更同情我才對。"關靖卓苦笑了一下,"這麼多年來我為關家打下的江山不計其數,到頭來我仍然什麼也不是。關老太太最看重的還是鬱珍生下來的孩子,這個孩子姓了關,她跟郁珍都圓滿了。"
關靖卓苦笑著,伸手擦了擦眼睛,"所謂的親人,家庭,朋友,孩子……對我來說又算得上什麼?什麼都是假的。在我的生命裏就壓根沒出現過什麼真實的東西。最後連唯一屬於我的段寒之,都跟你走了。"
衛鴻想說什麼來安慰他,但是又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最後他只能歎了口氣,低聲道:"你,你想開一點吧。"
關靖卓突然道:"那天我見了段寒之一面。"
"什麼?"
"我想告訴他當年的事情,還有鬱珍的事情。我想問他還願不願意回來。"
衛鴻不自覺的坐正了,按著桌沿的手指非常用力,以至於指甲蓋都泛了白。
"我問他,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關靖卓低下頭去喝了口茶,他似乎沉默了很長時間,又好像僅僅是短短一瞬。
"他說,他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生活……跟你在一起的生活。"
衛鴻坐在那裏,很久很久都沒有說出來話。心裏就像是被陣紮了一下,蜷縮起來的那種酸痛,然後又有一個氣球在心臟裏膨脹起來,讓人感覺輕飄飄的,腳踏不到實地,馬上就要飛起來了一樣。
"當年的誤會,鬱珍的事情,孩子的事情……我都沒有告訴他。過了這麼多年我才開始發現,其實我還這麼愛他,我只想聽到他說,他現在生活得很好。"
關靖卓仰頭悶掉最後一口茶,叮的一聲杯子撞擊到盤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些事情我只告訴了你,你可以選擇告訴他,也可以選擇對他隱瞞一輩子。但是不論怎樣我都想讓你知道,他並不是非你不可沒你不行的,還有我在這裏等著他。"
關靖卓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衛鴻,"對段寒之好一點。"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大步離去,推開咖啡店的門,再也沒有回頭。
衛鴻在座位上一動不動,靜靜的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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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我回家
關靖卓走出咖啡店,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毛毛細雨。風裏帶著冰涼的水汽,路上行人都紛紛低著頭快步走過,縮著脖子、捂著手,抵擋倒春寒的侵襲。
關靖卓沒有打傘,也沒有叫車。他站在馬路對面,看著大街上的車流在紅綠燈下緩緩移動,每個人每輛車都有自己的方向,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
半晌他低下頭,點了支煙,然後慢慢的徒步往家走。
口袋裏手機一直在不停的響,那是助手在開著車瘋狂的找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關靖卓一點也不想跟別人說話,好像這滿世界的雨就是一層簾幕,無形中把他和他周圍的世界分開來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累了他就在路邊稍微休息一會兒,感覺全身都凍得麻木了,他再站起來繼續向前走。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從機場走回市區,他走了整整一天。
華燈初上,細密的雨漸漸更微渺了。關家雕花鐵柵的大門出現在眼前,關靖卓順著車道慢慢的走過去,突然看到路燈下站著一個人,披著一件黑色風衣,撐著一把黑傘,靜靜的等待著他。
關靖卓有點受震動:"哥!"
關烽對他點點頭:"你回來了。"
"大哥,你怎麼站起來了?不是前兩天還坐在輪椅上嗎?醫生讓你下地活動了?"
"總不能一輩子老坐著吧。"出乎意料,關烽竟然微笑了一下,"你姐和婕婕都在家裏等你回來吃飯,到現在你都不回來,她們就叫我出來等你一會兒。"
關靖卓愣在那裏,一陣酸楚侵襲上來,他喉嚨裏仿佛哽住了什麼,連話都說不出來。
"來,進來吃飯吧。"關烽招招手示意他走到傘下,然後率先向大門裏走去。他的步伐還有些不穩,氣息也不夠足,看起來非常的虛弱,但是已經有幾分受傷前的堅定踏實感了。
關三點點頭,"嗯"了一聲,也加快兩步跟上前去。
關家的餐廳裏真的燈火通明,穿著羊毛小外套和灰色長裙的關銳抱著女兒婕婕坐在餐桌前,管家揭開不銹鋼餐盤蓋,露出裏邊熱氣騰騰的海鮮瑤柱湯和爆炒大蝦。
關銳放下女兒,夾了一隻大蝦放到關靖卓面前的餐盤裏,"回來了?肚子餓了沒,來吃飯吧。"
關烽也做下去,示意管家幫自己盛一碗湯:"廚房才買的新鮮竹筍,這湯真是不錯。快吃飯吧。"
關靖卓看看他們,半晌抹了抹眼睛,低聲笑道:"……好。"
餐廳裏刀叉輕輕碰響瓷盤,一家人的輕聲笑語從落地窗裏飄出去,外邊一世界的冰冷細雨還漂浮在夜空中,然而那早春深夜的嚴寒被完全摒除在了窗外,一點風也吹不進溫暖的家裏去。
段寒之一早來到劇組,攝影城裏工人們都在忙碌的搭建道具,演員們坐在後臺由化妝師在臉上塗塗抹抹,看到段寒之進來,很多人紛紛起身:"段導!""段導早啊!"
《獸王傳說》第一部上映票房破億,全體人員都大受鼓舞,幹勁十足。
段寒之點點頭,走進休息室。十五分鐘後他出來,已經脫下了外套,手裏捧了杯茶,額前細碎的頭髮遮住血絲彌漫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尊玉石雕刻的人像一樣精緻而沒有表情。
衛鴻低著頭,等在導演的休息室外。
段寒之走過他身邊,但是沒有停留,基本上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去:"今天拍主角的打戲,叫相關人員準備好,鋼索和保險全部都再檢查一遍,關鍵時刻別給我出漏子。"
衛鴻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他說一句話,衛鴻就點頭嗯一聲。
"你跟著我幹什麼?"段寒之轉過身,"化妝準備去啊。"
衛鴻嗚咽一聲,跑去找化妝師。他的化妝師早就滿頭大汗等在邊上了,這個男主角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明明平時都謙遜配合拍戲敬業,該幹什麼的時候就幹什麼,從來不要人指點。今天早上卻像是吃錯了藥一樣,來得比平時都晚,並且一進門就跑去導演休息室門前等著,怎麼拉都拉不走,活像只蜷著尾巴縮在主人房門前的卷毛大狗。
段寒之站在場地邊上跟動作指導說戲,說著說著感覺不對,回頭一看,衛鴻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把椅子移到了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一邊任由化妝師用大刷子在臉上刷著,一邊眼巴巴的看向這裏。
"……"段寒之鬱卒了一下,但是也不管他,幾乎回過頭跟動作指導商量事情。
過了一會兒衛鴻化完妝了,造型師又去拿戲服給他穿。段寒之跟動作指導說完戲,轉過身跟道具師檢查鋼索等安全設施,說著說著又感覺不對,回頭一看,只見衛鴻又站在他身後,一邊任由別人給他穿戲服一邊眼巴巴的盯著段寒之。
"衛哥還真黏著您啊段導。"道具師乾笑著說。
段寒之臉色迅速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什麼意思?我沒、沒什麼意思啊!"道具師心裏大叫冤枉,您老跟衛鴻之間關係拎不清楚是圈內公認的了,做都做完了您還怕人說?您老的神經到底有多少女有多脆弱啊!
"段,段導。"衛鴻扭扭捏捏的走上來。
段寒之冷淡的看他一眼:"你到底想幹什麼?"
衛鴻耷拉下腦袋,"我父母回去了,我……我想問你晚上願不願意一起出去,咱們可以看看電影,逛、逛逛公園。"
"……你父母回去了關我什麼事?你父母回去了我就必須要出門跟你約會?"
道具師低著頭蹲在一邊,拼命的伸手撓牆,撓得刺啦刺啦電光直閃。
"段導……"衛鴻抬起眼睛,眼眶裏濕漉漉的,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毛茸茸的尾巴伸了出來,在空中拼命搖。
段寒之冷酷無情:"你不是還有老家鄰居老王家的女兒等你呢麼,回去跟人家小姑娘約會吧啊。"
"段導……"
"去去去邊兒去!"
"段導……>_<"
道具師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好像強忍著某種內傷一樣痛苦抽搐著嘴角:"段導,我可不可以稍微打斷一下,請問您這就是傳說中的吃醋對嗎?"
"……"段寒之原地凝固了五秒鐘,然後突然氣急敗壞的跳了起來:"魏霖!小魏子!來人!"
嗖的一聲白光閃過,魏霖和三個美國副導演齊刷刷出現在眼前,清宮小太監一般諂媚的翹起蘭花指:"奴才在!"
段寒之一指道具師:"把他給我拖出去砍了!"
三個美國小太監頓時化作面無表情的肌肉男,爭先恐後如狼似虎的把道具師按倒在地,然後冷酷無情的把人給拖走了= =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段寒之走出劇組大門,衛鴻被狠狠操練了一整天,多少有些萎靡不振的跟在他身後。
"你還想幹什麼?"段寒之打開車門,不鹹不淡的看著衛鴻,"我回酒店去住,你就不用跟來了。"
衛鴻伸出一隻爪子,勾住段寒之一片昂貴的衣角:"寒之……"
段寒之額角抽搐起來。
衛鴻適時改口:"段導……"
段寒之轉身就走。
衛鴻從善如流的撲通一下單膝跪地,用泰山壓頂式的狗趴襲擊按住段寒之,濕漉漉的目光眼巴巴盯著段寒之的臉,鼻腔裏熱乎乎的氣都要噴到他臉上,"導演,我沒感覺了拍不好戲了,你幫我說說戲吧~"
"……"段寒之內傷了,"停!STOP!不要隨便賣萌啊喂!"
"什麼叫賣萌?"衛鴻頭上顯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隨即又更加緊的拼命扒住段寒之:"帶我回家吧段導~帶我回家吧~~我幫你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順帶暖床~所以帶上我一起回家吧~~"
段寒之拼命推開他:"這裏是停車場!人!人!會有人!"
"有人怕什麼!"衛鴻於是更起勁兒了,"來一個我咬一個!來兩個我咬一雙!"
話音未落道具師從車庫大門走進來,一愣,然後黑線滿地:"段導,衛哥,你們交流感情呢啊?"
"……"段寒之憤怒了。
憤怒的段寒之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衛鴻的尾巴已經刷的一聲豎了起來,然後歡快的扭頭承認:"是啊是啊!"
段寒之一把推開衛鴻,把這個正值壯年的身高一米八五的北方男人狠狠按倒在地,然後憤怒的踩踩踩踩得衛鴻灰頭土臉:"什麼叫是啊!是啊你個頭!交流感情你個頭!你們倆明天都不用來劇組了!小心老子找人做了你們全家!"
晚上的B市露出它華貴嫵媚的一面,商業街上流光溢彩、車水馬龍,酒店夜總會門口飄出一陣陣香風,歡聲笑語滿溢出來,霓虹燈映得天際都微微發紅。
段寒之面孔僵硬的從電影院裏出來,坐進車裏,衛鴻殷勤無比的幫他系上安全帶,還沒話找話的問:"你喜歡剛才那個電影嗎?我覺得女主角愛男主角愛得很莫名其妙哎,但是最後她到底跟了那男的沒有啊?這電影都說不清楚,我覺得跟了是不是?"
"……"段寒之認真的看著他,"衛鴻。"
"蝦米?"
"電影片頭的演員表你看了嗎?'導演:段寒之'五個字你看到了嗎?"
"……"衛鴻捂住眼睛,然後默默的扭過臉去。
段寒之白了他一眼,"開車!"
"……去,去哪里?"
"回家吃飯去!那天是誰要死要活的跑去買牛尾骨,你他娘的到底什麼時候把它紅燒了啊?"
衛鴻一下子精神抖擻,連尾巴上的毛都翹了起來:"回家就去燒!冰箱裏還有兩條小排,回去糖醋一條煲湯一條,我再弄個蒜泥醬油加醋,咱們拿小排肉蘸著吃,嘿!可香了我跟你說!……"
汽車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發動,很快融入進了滾滾的車流中。
"……段導。"
"嗯?"
"我以後天天這樣接你回家,回家咱們就買菜做飯,吃不了的拿天臺上去喂狗,晚上咱們一起看碟子。先看你以前導的片子,以後就看我演的,咱們一部一部看,看一輩子。"
"切。"
"我都被你潛規則了,你得對我負責。"
"……呸!"
"都潛規則過了,你不能再不要我了,你不要我我就帶著狗蹲你家門口,天天撒潑,一哭二鬧三上吊。嘿嘿……看你再不餵食,不餵食我就鬧你,鬧你一輩子。"
"……衛鴻!好好開車!……操,你他媽給老子認真點開車!……"
作者有話要說:
PS,咩~今天俺生日~^_^
Happy Ending
段寒之最近的小日子有滋有味,非常甜蜜非常順利。
除了美國投資方還在繼續糾結之外,影片的事情已經基本沒什麼大的波折了。第一部《獸王傳說》獲得了一億五千萬的票房,在近年來一片慘澹的賀歲片市場上成果斐然;第二部的期待值也許會更大,基本上已經預定在今年年中搶佔暑期檔市場了。
"有錢沒錢,總要過年。跟美國投資方的事情我已經註定搞不掂了,乾脆就吃點虧吧,百分之四十就百分之四十。"段寒之再一次酒宴過後跟劇組的人這麼說,臉上還帶著無可奈何的微笑,"所以投資額度有限,大家請省著點花銷。我的話就這麼多,完俺了。"
人堂堂導演都這麼說了,劇組的人連忙起立鼓掌,紛紛表態一定努力拍出好片子,一定不辜負製作組和導演的殷切希望。
衛鴻這時做了一件很讓人感動的事。他站起來,給段寒之敬了杯酒,神態非常認真、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說:"為了給劇組節省拍攝資金,也為了給大家共同努力合作的這部電影留下更多的東西,我決定放棄男一號的所有片酬……《獸王傳說Ⅱ:走出沼澤》的所有報酬我分文不取,希望可以把這筆錢節省下來作為拍攝資金!謝謝!"
段寒之一下子愣了愣,等反應過來,一下子就笑起來:"這樣怎麼行?"
劇組的人也愣了。圈子裏的事情彎彎繞繞是很複雜的,有幾個小角色一看連男一號的衛哥都站出來說話了,他們也急忙站起身:"如果真是這個樣子的話我們也……"
女一號沙泉連忙一手一個,把他們都拉坐下來,壓低聲音道:"你們湊什麼熱鬧!衛哥跟段導是啥關係呀,他在這裏放棄片酬,那邊段導一定有別的東西補償他。你們算什麼人,也跟著人大牌藝人一起做這個沒必要的高姿態?"
幾個配角懵懵懂懂的點頭,再一看那邊,衛鴻果然正湊過去跟段寒之咬耳朵,一臉無賴而燦爛的笑容。段寒之點頭"嗯嗯"著,不知道答應了些什麼,最後輕輕一拍衛鴻手背,表示自己知道了。
沙泉點點頭,語重心長:"這件事情教育我們,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看清楚形勢。人家老公讓利老婆拍片,小夫妻倆耍花槍,關咱啥事呀?"
幾個配角立刻醍醐灌頂:"還是泉姐明白人。"
"是呀是呀!"
"原來是家務事呀!"
"喔~喔~明白啦!"
……
沙泉,你其實是個總是真相的小姑娘呀。
所以說能成為段導手下唯一被捧紅的女演員,並不是沒理由的啊= =
當然了,衛鴻滿面笑容給段寒之咬耳朵的話,我們真知灼見的沙泉小姑娘是聽不到的。
"片酬要求以餵食形式支付,每晚一次,每星期至少三……四次!每次不得短於兩……三個小時!"衛鴻板著手指頭認真盤算,"老子從今天開始起要樹立一個正確的人生觀,那就是吃食是老子人生中第一件大事!任何事情不能跟吃食相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一律以餵食為先,任何事都必須為吃食讓道!"
"……"段寒之微笑著拍拍衛鴻的手背,眼波溫柔,古井不驚,聲音親切慈愛可親:"——晚上回去再整治你。"
《獸王傳說Ⅱ:走出沼澤》的最終十分鐘超長預告在公映前一個月出來了。刹那間網路下載量驚人,預告版截取了一組女主角遇險、疑似被炮灰的鏡頭,一組男二號被邪惡勢力蠱惑並且貌似要叛變的鏡頭,一些零碎場景片段,都是恢弘壯觀的宮殿、群山、遼闊的平原大製作。
然而引發最多爭論的,還是長達二十秒的男一號對陣反派BOSS。男一號滿臉是血的被綁在石柱上,反派BOSS延續了一貫優雅悶騷、牛逼閃閃的風格,極度拉轟的黑披風+皮飾裝扮,長身玉立,迎風遠眺,那堪比羽毛扇一般撲楞撲楞的眼睫毛再次閃暈了無數人。
反派BOSS站在懸崖邊上,無比憂鬱無比傷感的眺望夕陽:"我曾經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願望,我希望最愛的人可以陪我一起等待夕陽。我沒有找到最愛的人,不過今天總算有個平生最大的夙敵來陪我一起做這件事。"
男主角呸的吐出一口血:"開什麼玩笑,誰願意陪你一起看夕陽啊,王八蛋!"
反派BOSS憂傷的笑了。
這一笑不要緊,電影公映完之後這個悲傷隱忍的微笑以高票數當選了本年度電影最感人一瞬間TOP 10。
"你不願意不要緊……只要我心裏默認你是在陪我,那就行了。"
嚴格的來說,這段臺詞其實很白爛很小言,無數青春並明媚著(她們一點也不憂傷= =)的小女寫手們紛紛表示,她們隨便出個人都能寫出比這精彩一百倍的臺詞。
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
說出這段臺詞的人,有著千萬伏特的閃亮眼神!
富有磁性深沉動人的男性嗓音!
讓人恨不得溺死在裏邊的悲傷目光!
簡直活脫脫就是個隱忍的、悶騷的、貌似強悍實則脆弱的……人 妻受啊!
英勇的姑娘們沸騰了。
某天早上段寒之起床cheack郵箱,有一封郵件來自沙泉:
"段導謹啟:
55555我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了!這是我剛上初二的十四歲的表妹的週末作文!段導衛哥,你們要對她負責!
沙泉 拜上。"
段寒之帶著驚悚的心情點開了附件,於是一篇文筆稚嫩但是感情真摯的作文躍然紙上。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小姑娘用她幼嫩的雙手,為我們描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一切都結束了。故事落下了它的帷幕。經過重重艱難困苦,男主角終於成功殺掉了反派BOSS,世界人民予以熱烈的歡呼和掌聲。(段寒之:世界人民?歡呼和掌聲?!)
男主角終於成為了人們口中的英雄。數不清的姑娘想要嫁給他,數不清的人們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段寒之:這兩句話說的不都是同一個意思嗎口胡?!)
但是我們的英雄卻鬱鬱寡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在大雨中倒下的反派BOSS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夢中。他的心情從恐慌、震驚、手足無措慢慢發展為愧疚、無奈、繼而是深深的懷念。他開始回憶起反派BOSS超長的眼睫毛,華麗的聲音,還有那秀麗的嫣紅的小嘴。("……"段寒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還沾著早餐麵包屑的嘴。)
他意識到,自己一直把打敗反派BOSS作為目標,以至於他的人生只為了反派BOSS而活,他眼裏自始至終都只有反派BOSS一個人。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深深的愛上了反派BOSS。(段寒之用顫抖的手抽出一根煙,但是怎麼都點不著打火機。)
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所深愛的那個人,已經被他自己親手殺死了。
英雄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回憶和反派BOSS有關的一切。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相處,點點滴滴,反派BOSS微笑起來的每一個細節和每一個角度。
原來他是那樣美麗,英雄心想。那樣強大,那樣驕傲,美麗得讓人目眩神迷。
英雄坐在山崖上,淚流滿面,心如刀絞。
他想起那一天,自己被綁在石柱上,那個已經死去的人站在身邊,對他說他曾經夢想過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看夕陽。
那個時候英雄卻憤怒的回答:誰要跟你一起看夕陽啊,王八蛋!
那個人只是淡淡的笑著,並不動怒,也並不反駁。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看漸漸落下的太陽,滿世界金紅的餘暉,都仿佛英雄哭泣的眼淚。他寧願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代價來換取回到那一天的機會,只要能再親眼見到反派BOSS一眼,哪怕只是再一次看到他輕淡的笑容。哪怕只是一秒鐘。
然而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靜靜的看夕陽。"英雄坐在蕭瑟的晚風中,淚水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但是,這個夢想再也沒有實現的那一天了。"
二十分鐘後衛鴻一邊伸懶腰一邊從樓上臥室走下來,正準備活力十足的向段寒之要個早安吻,突然嚇了一大跳:"段導你沒事吧?!"
段寒之伏在桌面上,用力擦拭著自己通紅的眼眶:"唔,沒,沒事……我只、只是被虐了而已……"
新片預定於六月底在大學生電影節上首映。為了給新片造勢,導演段寒之攜男女一號二號、劇組全體人員出席了當天晚上的首映慶典。
電影首映獲得了巨大轟動——出乎意料的是,已經在網上放映無數遍的"絕頂夕陽"那一段被群眾不斷重複臺詞的聲音打斷數次,很多女生一邊捏著濕透的粉紅小手絹一邊跟著反派BOSS的嘴一起念臺詞:"我曾經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願望,我希望最愛的人可以陪我一起等待夕陽……"
更多女生抽噎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一生最大的夢想,這個夢想再也沒有實現的那一天了'……嗚嗚嗚……"
衛鴻被強行藏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被迫裹進一身黑色正裝裏,中規中矩的坐在貴賓席上。看到這一幕他莫名其妙的戳戳段寒之:"段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都怎麼了,哭什麼?"
段寒之沒有回答。
"段導?"衛鴻轉過頭,"段導?……誒?!段導你沒事吧?"
段寒之一只手撐著額頭,滿面淚痕,虛弱不堪的伏在真皮沙發扶手上。沙泉手忙腳亂的給他拍背順氣:"段導你冷靜一點,那都不是真的!我表妹她亂寫的啊!你稍微冷靜一點,會有人陪你看一輩子夕陽的!……"
首映當晚取得了巨大成功,很多學生紛紛上臺獻花並要求演員簽名,造成場面極度擁擠,人聲鼎沸、鎂光燈閃爍仿佛海洋,大學禮堂幾乎被鼓掌和起立的聲音掀翻了。
衛鴻從來對簽名合影等要求是來者不拒的,不過詭異的是這次很多人要求他跟段寒之單獨合影,合完了影還要求一起簽名——簽在預先被畫好的心形框框裏= =
段寒之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情緒過於激動,站起身來的時候差點跌一跤——天知道他為什麼情緒過於激動,要知道這只老妖怪二十年來已經修煉得油鹽不進爐火純青,天塌下來都無法撼動他那無與倫比的臉皮。
衛鴻看他實在太勞累,就勸他回休息室去坐坐,但是段寒之不知道中了哪門子邪,偏要堅持跟那些哭泣著的姑娘們合影完。於是衛鴻只能把他半扶半抱著,在此起彼伏的鎂光燈中堅持了半個多小時。其間我們可憐的衛鴻同學還不時聽到如下詭異的對話:"其實你們相殺就是因為你們相愛啊!""段導你還是復活吧,天人永隔什麼的實在太虐了啊!""段導我已經預定了那個同人本子,發本的時候能簽個名嗎?""段導,記得要HE啊!"
"……"衛鴻終於忍不住回頭問段寒之,"您老到底幹了啥?!"
段寒之一邊緊緊跟姑娘們握手一邊面不改色的回答衛鴻:"一邊兒去,不關你事。"
衛鴻抱著尾巴,默默淚奔到牆角畫圈圈去了。
……遙遠的台下,關靖卓一身黑色西裝,默不作聲的站在禮堂門口。
滿眼都是歡騰的人山人海,大銀幕上的CAST表和片尾曲還反射出變換的光,小號吹響的樂曲恢弘悠長。
那光芒映照在他輪廓深刻的側臉上,反射出明昧不清的陰影。
"關總不上去打個招呼?"華強站在他身後,欠了欠身。
關靖卓搖搖頭,"不了。"
"可是……"
"十多年了……這竟然是我最高興的一天。"關靖卓仰起頭,似乎像卸下了一塊巨石一樣徐徐吐出一口氣,"竟然是我最輕鬆的一天。"
"當年的事情,您都不打算跟段導說清楚了?"
"我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知道。"關靖卓轉過身,在背光的黑暗裏,他眼底竟然閃爍著微許溫暖的光,"我希望他一生一世百年靜好,快樂安穩一如此時。"
華強歎了口氣。這時他口袋裏手機響起來,一看是助手的號碼,"後臺有事情叫我,我得過去了。"
"去吧,這麼多年替我站在他身邊,辛苦你了。"
華強重重一點頭,"拿人錢財替人解憂,我該做的。再說段導對我也很厚道。"
他剛要走,突然關靖卓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華強頗為不解的頓住腳步。
"支票我放在後臺了。"關靖卓咳了一聲,舉步向大門外走去,"我在美國那邊公司抽出的資金,你告訴寒之說是我大哥的追加投資就行了。"
他似乎幾不可見的微笑了一下,聲音很快飄散在了夜風中,"……這樣的話,他們那個第三部電影應該能拍得稍微寬裕一點吧……"
首映儀式到晚上才散場。
出來的時候滿天星輝,晚風如水。
段寒之還是喝多了,帶著一身酒氣,頭腦也昏昏沉沉的。衛鴻把他架到車上安頓好,再轉身跨進駕駛席。他就知道段寒之會喝多,總要有個人開車回家,所以他在晚宴上一滴酒都不敢沾。
衛鴻剛扣上安全帶,突然只聽段寒之語調十分清醒、毫無醉意的說了一句:"第三部票房的投資商分紅要給關家加一份,錢匯進關靖卓的帳戶裏去。"
衛鴻愣了愣:"啊?"
段寒之說:"你記得提醒我。"
衛鴻不明所以,但是仍然認真的點點頭:"哦,成!"
段寒之淡淡的笑了一下,轉過頭去。
衛鴻發動了汽車,卻沒有立刻踩下油門。他在座位上欲言又止了半晌,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一臉大無畏的神情轉向段寒之:"……寒之!"
"嗯?"
"明、明天黃昏的時候,一起去爬香山吧!"
"……啊?"
"等我們拍不動戲的時候,天天黃昏都去爬香山吧!"衛鴻面紅耳赤,"香山的夕陽很漂亮的,看一輩子吧!"
段寒之盯著他半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衛鴻的臉更紅了,幾乎要滴出血來。他趕緊一腳踩下油門,悍馬呼嘯著飛馳出去,結結巴巴說話的聲音都一下子飄散在了風裏。
"寒之,其實我老早就那什麼,那什麼什麼,特別特別喜歡你了。"
"嗯嗯。"
"那天你潛規則我的時候,我特別激動。"
"嗯嗯。"
"你得潛規則我一輩子。"
"嗯……啊哈?"
"老、老子心甘情願!老子就願意被你潛規則!……你你你,你知道不!老子他娘的愛你!"
熙熙攘攘的車流交織出迷離的燈光,遠遠望去仿佛匯成一股燈海的洪流,向家的方向駛去。
"嗯,……我知道。"
天空被都市的霓彩映出虹光,一輪圓月掛在天邊。
夜色已深。
萬家燈火,一片輝煌。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大家五個月以來的陪伴。
網路版完結,三個獨家番外收錄在實體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