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號(上)-天使J

記號(下)-天使J

小胖達推薦指數:★★★★☆☆☆☆

是啞妻系列冷鐵生X尹玄念夫夫的兒子們的故事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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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同是天涯淪落人,被親人拋棄的冷念生,和背負父親冤案的翟穎,分頭走入黑與白──一個是黑道中令人聞風喪膽的角頭,另一個則是白道官途中炙手可熱的人才;牽扯兩人的,是在乎彼此的心情,卻誰也不說破。

然而,自從冷念生救回那喚為「明月」的女子,悉心照顧,翟穎的信心開始崩落了……

在乎的除了怨他當初壞了他的好事之外,連他這個人也一併怨入心底,算老幾的混帳盤據於心是什麼地位?

不是親人,不是哥們,是他一直不願承認的喜歡對象。

斯文人有什麼好?為什麼會喜歡他?

他沒有答案。

自然而然地發生,莫名的情愫悄然駐紮入心,惦念著…………

 

 

1

深夜。

 

宅院剛結束一場婚禮,酒後方酣,賓客盡歡。

 

「小姐,咱們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這兩位少爺該怎麽辦?」

 

尹憐兒的唇瓣勾起一抹笑,圓潤的臉凑上前去觀察醉趴在桌上的兩位哥哥,「嗯,他們醉得不醒人事呢。」

 

真傷腦筋。

 

「春花姨,拜托你去找阿生叔叔和阿青叔叔來吧。」

 

「小姐,你要阿生和阿青各自扛他們回房?」

 

「今天的賓客不少,宅院的房間不够用,闕叔叔就睡在念生哥哥的房裡,至于翟穎哥哥的厢房……」尹憐兒頓了會兒,心裡明白自己搞了鬼。「大少爺的厢房空着吧?」

 

春花可没聽見小姐安排其他爺們去大少爺的房裡休憩。「是空着。」

 

「喔。那我趕快去找阿生和阿青過來。」春花説罷,立刻離開。

 

尹憐兒輕嘆息,想着宅院的僕傭們在今夜忙得分身乏術;光是酒宴的碗盤、酒碟等等就有得洗了。秋月、厨娘和幾名丫鬟們仍在厨房,其他幾位僕傭則是扛桌收椅,回復大廳堂原來的模様。現在,就剩餘兩位哥哥……

 

尹憐兒走至門邊,抬頭瞧今夜的月娘分外明亮,爹和娘有情人終成眷屬。呵,她想提筆作畫,描繪出一對新人歡慶的模様。這是一份心意,祝福爹和娘白頭偕老。

 

曾經,她好喜歡娘。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心思漸漸移轉……清靈的大眼迅速染上一層憂鬱,回過頭來,凝望兩位哥哥。良久,神色黯然地斂下眼,心知肚明擱在心中的那道影子從未容下她的存在。而她,總是見他開了窗,不着痕迹的視綫追逐誰……

 

「小姐,你忙了一整天,今夜早點回房歇息吧。」

 

「你們也是。」

 

尹憐兒瞧大夥把兩位哥哥安頓好,幾個人安静無聲地結束房外。她在房門口遣退宅院僕傭,跨出房外輕關上門,婷婷玉立的身影獨自漫步在庭院,空氣之中彌漫着陣陣花香。沉浸在七裡香的花海,一縷憂傷隨風飄散,走得遠了,她回眸一望,厢房内的燭火未熄,足以燃焼到天亮。

 

  ***

 

意識昏然,反反復復,輾轉難眠……

 

「惡……」冷念生捂住嘴,一瞬挺直的上半身全憑反射動作往床邊一探,登時嘔出腹内翻騰汹涌的穢物後,他又繼續倒頭就睡。

 

一翻身,碰到障礙物,潜意識的行為就是把棉被踹下床——

 

  碰!翟穎的前額敲上地面,泛疼的感覺牽動了腦中意識,他昏然地坐起身來,迷蒙的眼兒眨了眨,映入的畫面不斷晃動……對不上焦距的眼再度閉上,嗅聞一股濃濁的异味來自身上,鼻頭一皺,抬手往衣衫一摸,濕粘。

 

「呃?」他頓時清醒了些,低頭一瞧,腦中全無印象自己酒醉失態,片段的記憶仍停滯在大廳之上的宴客情景。頭昏腦脹,他撑起醺然的身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房外,朝井邊前去。

 

「刷!」兜頭將自己淋得一身濕漉,衝盡身上的穢物後,他踅傳回房。

 

此刻,意識清醒了大半,入眼的景象不再恍然扭曲,他晃至衣櫃前,隨即動手脱下一身濕衣,换上一席乾爽的衣物。

 

翟穎腦海轉着問號——誰架他回房?

 

猜測應是宅院的僕傭,由于參加酒宴的賓客皆帶着不醉不歸的興致飲酒、劃拳作樂,可想而知八成都醉得不醒人事。而他,天生有些酒量,硬撑到最後……渾然無知何時醉昏?

 

房内酒氣熏天,翟穎開啟一扇窗,視綫落在對面的厢房。眼看對面漆黑一片,没有燭光映出一道影子,他——睡了吧。

 

須臾,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這渾沌的腦子在想什麽呢。

 

旋身回到床畔,驟然入眼的人兒令翟穎渾身一震!翟穎揪緊着床邊的紗帳,深怕是一場幻覺與憑空想象,那清秀的外框顯得朦朧且虚幻,已是束發之年的軀體在成熟之中仍未脱稚氣,他與他之間的懸殊之差一目了然。

 

高大的身影呆杵在床沿一動也不動,直到房内燭火熄滅,開啓的唇輕嘆了一聲:「在想什麽……」

 

市集。

 

「啊——啊——啊——」

 

凄厲的尖叫聲瞬間穿過人的耳膜,菜市場的一隅,幾名漢子正抓着一名约略十七嵗的女子,拖行至街道中央。

 

「爹——救我——」少女披頭散髮,驚懼的瞳孔映入爹彆過頭去的剎那——嚇!她低抽幾口氣,頓時魂飛魄散……嘴角滲出一道蜿蜒的血漬,她傷心欲的嘶喊:「爹——我是您的女兒,我們有血緣關係呢……我是您的女兒——」

 

等了等,一聲聲親情的呼喊换不回爹回眸一顧,少女不斷挣扎,想要回到親人的身邊,她不甘心、不甘心……隨着没入人群的身影消失,少女的雙膝一軟,一股心碎的恨意不斷蔓延,漸漸冰凉的身軀早在彆人的玩弄之下殘破不堪。

 

「我逃出來了……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喃喃自語,赫然,她仿佛發狂似地吼:「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我恨你、恨你、恨你——」

 

「啪!」一個巴掌甩得少女一連跌飛到附近菜販擹子,登時「乒乒乓乓」搞得鷄飛狗跳,無辜的群衆當下也立刻逃得遠些。

 

少女狼狽的趴跌在地,滿身沾染菜葉與污穢。委屈的泪在眼眶裡打轉,她仰起臉龐,泪痕斑斑。眼前,只是輕微的懲罸。曾經,她落入幾個大男人的魔爪褻玩,什麽尊嚴在人性的黑暗層面早已毁滅,徒留下無窮無盡的羞辱。

 

茫然的眼神在人群之中再也搜尋不到親人的身影,「呵呵……」人活着是為了什麽……有什麽意義……她露出一抹凄楚的笑,嘴角淌下一點一滴的悲哀,「低賤!」她不斷地駡:「低賤!低賤!」

 

坐起身來緊抱着雙膝,少女柔弱無骨的身子一陣摇晃,渾然無知處在身後的漢子抬脚將踹她出氣。

 

「啊啊啊——」瞬間,殺猪般的哀嚎頓時響徹雲霄——少女一臉茫然地回頭,眼看一把匕首插入漢子的膝蓋,僅剩餘一截把柄露在外。漢子抱着腿哀嚎,幾名同伴們立刻左右張望的吼道:「媽的!是哪個王八羔子多管閑事?有種就現身!」没看清楚暗器從何射來,幾名漢子頓時自亂陣脚,衆人的臉上難掩一絲慌然。

 

「嘖嘖……血流如注,他的腿肯定廢了。」一名约弱冠年紀的男子説道。

 

下一瞬,人們瞧就近的食肆外,有三名男子朝這兒走來。他們的年紀均不相上下,其中兩名的長相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印出來——八成是孿生子。

 

闕不平和闕不凡同時撇撇嘴,「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兩人分彆抬脚踩上倒地的漢子。「咱們斷他幾根肋骨怎様?」闕不凡提議道。

 

闕不平因應:「問問老大的意思吧。」

 

兩人登時回頭,瞧冷念生正在打架,不一會兒就擺平了幾名欺負少女的漢子。呵呵,瞧那些躺平在地上的幾個家夥,闕不凡提高音量問:「老大,你的意思?」

 

「你認為我會説不嗎?」冷念生揚手拍了拍衣袍,眉宇之間聚攏一股暴戾之氣。須臾,鴉雀無聲的市集登時響起「喀喀喀」的聲響,一瞬斷裂幾根肋骨的漢子還來不及發出哀嚎,身子一挺,登時昏死。

 

「哼,没用的家夥!只會欺負弱小。」闕不平一脚踹開漢子,爾後與闕不凡一同踱至老大身前,等候接下來的發落。

 

清冽的嗓音出口,冷念生向周遭的人們問道:「誰有繩索?」大夥兒瞧熱閙,當下認出了這三人是道上的新生代——冷爺的兒子和其手下們的孩子。

 

闕不平和闕不凡兩人是一對堂兄弟,由于他們的爹是孿生兄弟,下一代承襲了父親的相貌,五官自然就非常相似。冷念生的長相俊秀,實難令人聯想——他會是冷爺的接班人,不愧是混道上的弟兄,打架、閙事様様來。凡是令他看不順眼的,不論是調戲良家婦女的地痞流氓,或是有錢人的紈褲子弟,冷念生可不管對方好惹不好惹,先教訓一頓再説。于是私底下,人人給了他一個外號——黑道中的「冷面判官」。

 

聽説,冷爺還有個孩子在外地當官。

 

三年前,這訊息轟動一時,冷爺收養的孩子翟穎赴京趕考,名列進士之位。當今皇上殿前禦賜官職,翟穎為某地方上的知縣,又聽説當地地方的治安整頓相當良好;傳説中的知縣大人在前陣子加官升職,將會來到開封任職。

 

衆人紛紛竊竊私語,這冷爺的孩子們很有出息,一位是白道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另一位是黑道中令人聞風喪膽的角頭。

 

冷念生昂然地站在處于昏迷中的漢子旁,半眯起眼,折腰拔起匕首,「贜血……」撩起衣袍擦拭血漬,隨手將匕首插入腰際的套袋。染了血的黑色衣袍散髮腥膻的血味,冷念生來到少女的身前,睥睨的眼神一黯,他指令:「從此跟着我。」

 

少女濕潤的眼眸閃過一絲慌,猶豫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冷念生一瞬將少女抱個滿懷,不管她身上有多贜,也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他將不會讓她再度受到傷害。呃?衆人看着冷念生怪异的舉止,皆怔然不已……唯有闕不凡、闕不平兩兄弟見怪不怪的找繩索,兩人分工合作,將幾名倒地的漢子捆綁一起,須臾,就像一個肉粽似的。

 

「呵。」闕不凡笑道:「老大,我去牽馬匹過來。」

 

冷念生聞言,應了聲:「嗯。」

 

此時,他才放開哭成泪人兒的少女。

 

「老大,這些人是風紀延的手下呢。」闕不平認出這人的來歷,思忖風紀延的老爹在朝為官,兒子却經營勾欄院,專乾偷鷄摸狗、逼良為娼的勾當。當然,這事瞞天過海,除了一些道上混的幾個人物熟知内情之外,一般人可不知。

 

「那又怎地?」冷念生冷嗤:「府衙的公差不濟事,堂上的大人是軟脚蝦,只會逢迎拍馬,收受賄賂。咱們丢這幾個人渣過去,讓他們狗咬狗,豈不有趣?」

 

闕不凡將馬匹帶到,于是三人分彆躍上坐騎。

 

冷念生彎身撈起少女置于懷中,臨走前,他吩咐:「人就交給你們倆,我得趕回宅院,今兒個是憐兒的相親之日。」

 

「啊,我也要去凑熱閙。」闕不凡説罷,「駕」了一聲,立刻飛奔地不見人影。

 

「他衝那麽急幹嘛?!」見鬼啦——嗟!闕不平握着一大個「肉粽」,想着堂哥把這不討好的差事丢給自己,他倒是挺勤快地趕去「捷足先登」憐兒的相親場合。那心思,昭然若揭。

 

冷念生不敢再拖延,「我先走,省得我娘問東問西,若是知情我又打架,他肯定罸我背誦《論語》。」那文縐縐的東西,真不是人念的。

 

「喔。」闕不平目送老大先行離去,他也立刻啓程。

 

然,馬匹後頭拖行幾個東倒西歪的「肉粽」,他哀怨地想:為什麽總是慢了堂哥一步,他也喜歡小家碧玉、清純可人的憐兒啊。

 

***

 

宅院。

 

「二少爺……你你……帶姑娘家回來?」守門的阿青好生納悶,伸手接過二少爺遞來的繮繩,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全身髒兮兮的姑娘家——

 

她的長相稱得上美,但臉頰腫了一大塊瘀青。莫非……二少爺打人啊?

 

「不行嗎?」丢了句問號,冷念生跨步就走。

 

回頭瞧少女不知所措地環顧四周,宛如驚弓之鳥,湛黑的眼瞳盈滿不安的泪水,可憐兮兮……

 

他不禁思忖,自家妹子憐兒和她一般年紀,處境却是極端的寫照。

 

冷念生神色黯然地嘆了一口氣,安撫:「你彆擔心,我的家人都很好。」他無需多做介紹,心知肚明這位姑娘出身在勾欄院中,不可能没聽過冷爺的名號。

 

他問:「你可知我是誰?」

 

少女點了點頭,「您是冷爺的接班人,冷二爺。」

 

「叫我念生就好,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緊咬着唇,片刻後才道:「低賤,我叫低賤!」

 

她還能够是什麽……被繼母賣到妓院,而爹……

 

含恨的眼神似一把利劍當場穿膛而過,冷念生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氣,在少女身上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霎時,回想她在市集裡的尖叫聲傳到食肆的二樓廊外,那震攝心魂的呼救令他差點摔落手中杯……

 

「我恨你、恨你、恨你——」腦海回蕩着她痛入骨髓的一股恨意,感覺如此熟悉……飽嘗已久,蟄伏在心靈深處,化為見不得人的怨鬼,每夜徘徊,流連不去。衷心希望她彆步上自己的後塵。

 

「把過去忘了吧。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明月。意思是在黑夜裡散髮光芒,烏雲的遮掩只是暫時,你仍不變,是明月。」

 

聞言,少女一瞬紅了眼眶,囁嚅着唇問:「是嗎……我是明月?」她配得上這麽美好的名子嗎?男子没有嫌弃她全身污穢,没有瞧不起,肯收留她……

 

「是真的嗎,没有作夢……」她將臉埋入掌心,如果……親人也能像男子一般,該有多好……

 

冷念生抓開她的手,説道:「你不是作夢,跟我進屋吧,我爹娘應該會喜歡你。」朝她露出一抹笑,非常誠摯地,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笑得這麽自然——驚愕的瞳孔一瞬放大,映入那燦爛的笑顔像是温暖的陽光。

 

嚇!不會吧……阿青震愣在門邊,思忖二少爺……已經多久没露出笑容了,二少少少……爺……吃錯藥了?二少爺不笑的時候,都快變得跟爺一様,臉上罩着三層寒霜。阿青不禁想着這名姑娘對少爺的影響力不小啊。至于那將近四年没見面的大少爺……他都快忘了人是長啥模様呢。

 

冷念生吩咐家僕帶明月去梳洗一番,暫時將人安置妥當,他回房换套乾净的衣裳後才來到大廳。

 

眼見爹娘正在招待客人,一字排開全是年輕小夥子,無非是想娶憐兒過門。

 

憐兒至今尚未出嫁,蹉跎光陰只因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以往來宅院提親的物件都快踏破門檻,大姑娘的眼光却不曾駐留在誰的身上。

 

娘開始緊張……

 

而爹就開始倒楣,得時常聽娘碎碎念——憐兒嫁不出去都是他擺臭臉的關係,把未來的女婿人選嚇跑……娘也不想想自己生得這麽美,讓爹很没安全感,爹能不擺張臭臉麽?

 

冷念生來到爹的身前,藏在背後的手比個暗號——意思就是支開他那美若天仙的娘。

 

這相親的事宜,他會處理周全,一定把憐兒給嫁掉!

 

冷鐵生和冷念生這對父子倆非常有默契,大爺心想孩子從未令他失望,無論是在旗下事業的表現,以及對親情的重視,皆令他深感欣慰。

 

冷鐵生早就想把娘子給拐回房裡,乾脆藏起來算了!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依他之見——這群人是在看「丈母娘」,愈看愈美麗。

 

登時,獨占欲的心結愈來愈重,總之——老大非常不爽娘子抛頭露面。

 

尹玄念瞧孩子的身影出現,立刻開口問道:「你又惹事了?我聽不凡提起,你救了一個姑娘家?」

 

冷念生回話:「那姑娘叫明月。適才,我讓春花、秋月先照顧明月。娘,我會把明月帶走,不會讓她留在宅院。」

 

他在城裡買了一棟宅子,眼前可不打算將明月留在老家造成爹的困擾,因為娘是個大醋桶呢。他們倆的感情好不容易才穩定,他可不會蠢到把陌生的姑娘留下來,萬一惹出風波,豈不罪過。

 

「念生,你行善是好事,但是,你要考慮姑娘家的名節。」男未婚、女未嫁,難免惹人閑話。

 

聞言,冷念生霍然一震,顧及到明月的出身,他暗自决定,無法全盤讓爹娘知情。尹玄念又問:「這次上門來提親的物件,有哪些是你認識?」冷念生淡掃衆人一眼,回道:「皆略知一二。」

 

「哦。」尹玄念思忖:問兒子准没錯,若是問相公……嗟!没半個瞧得順眼。他可無法讓女兒嫁得不好,必須慎選。「念生,你可有好的人選?」

 

憐兒在一旁綉花,先前的態度仿佛事不關己。這會兒,她有自知之明——娘非把她給嫁出去不可。

 

在宅院裡,她也有發言權。憐兒提醒道:「娘,又不是哥哥嫁人,您問錯人了。」

 

「呃……」尹玄念登時無言。攸關女兒的終生大事,好歹也要當事者點頭同意,總無法把女兒給五花大綁,打包給在場的某位幸運兒吧。

 

「玄念,你何不由着憐兒自己决定,念生的眼光不會差,見過不少世面,憐兒的婚事就讓念生處理。至于憐兒願不願意出嫁,還是得尊重她的意思。」

 

冷鐵生一向寵孩子,不僅給予自主性,也灌輸凡事不論其結果的好與壞,須由自己承擔。

 

「憐兒并非一般傳統的大家閨秀,她有自己的想法,心思也細膩。念生會幫她找到合適的人選。」

 

這番話,無疑是説給在座的年輕人知情——他的女兒思想獨立,這未來的夫婿,必須有度量接受這様的妻子。

 

在場的幾位提親者互相打量,你瞧我、我也瞧你。然,誰也没有放弃争取當冷爺的女婿機會。

 

由于能撈到不少好處,光是憑冷爺有錢有勢的背景,嫁女兒一定會給一筆豐厚的嫁妝。有幸娶到她的人,人生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只消「娘子」出面説項,做相公的都能憑借「丈人」的人脉關係,撈個官位來做,或是瓜分旗下經營的酒樓、食肆。且,憐兒姑娘長相不差,雖然没有她口中所稱呼的「娘」來得美,但還能搬上台面,帶出門不會丢男人的面子就是。若要嶠妻美眷,男人嘛,可以多娶幾房妾室。

 

幾番思量,廳堂之上的幾位青年一致打着如意算盤,屁股非常牢固地粘着座椅,腿也非常安分的不敢亂動,就怕喪失了平步青雲的機會。

 

冷鐵生可没再多瞧衆人一眼,深情的眼眸只容得下娘子一人。他説:「這奶娃兒交給你,他睡着了。」

 

尹玄念伸手接過撫養七個月大的寶寶,輕拍着孩子的背,他對相公嗔道:「你倒是很放心女兒的婚事,我擔心女兒嫁得不好。」

 

未免操心太多。冷鐵生頗不滿地抱怨:「怎不見你擔心我睡不好?」

 

愕,尹玄念怔了怔,隨即瞪了他一眼,「叫什麽,是誰説要買孩子回來養,我喜歡這孩子。」絶美的容顔親昵地磨蹭寶寶白嫩嫩的臉頰,「他睡得好甜……」

 

「你先抱他回房去睡。」大爺的心思不良,企圖把人兒拐回房,再算帳。

 

尹玄念前脚才踏進房,身後立刻有人將門鎖上。將孩子擺入睡籃裡,棉被輕覆上那漂亮的小人兒身上,隨即腰際一緊,「啊!」他被人給托抱上床,男人置身在岔開的雙腿間,挺身緊迫地施壓。

 

「喝!你……放手……」他小聲地叫,但没有反抗。

 

冷鐵生動手撕扯他下身的束縛,將他修長的雙腿架在肩上,探手握住他形狀美好的欲望,須臾即有强烈的反應,他愛不釋手地撫摸、套弄。

 

濕粘的蜜液增添兩人之間的熱情,冷鐵生撩開衣袍,將堅挺的欲望摩擦稚嫩的進入點,噬人的眼眸細凝他捂着的嘴,那紅透似火的粉顔都快冒出烟了……

 

「鐵生,快點進來……」

 

「好。」冷鐵生吻了吻他的臉頰,一瞬埋入他的體内,極致的快感頓時席卷全身,失控的欲望抽撤,震得懷中人兒差點滑出控制範圍。

 

「啊……嗯……」膩人的呻吟隨着綳緊的身軀一弓,欲望迫切地釋放睽違已久的熱情。

 

身上的衣裳在男人的雙手下敞開,冷面孔就埋在胸前吸吮、啃嚙,留下點點嫣紅。

 

他任男人略顯粗魯地索求,指節一一纏繞男人垂落的發,放在唇瓣輕咬,流泄低低淺淺的呻吟。

 

他們為了小孩已有一段時間没親熱,孩子剛買回宅的時候日夜啼哭,他没有養小娃兒的經驗,也舍不得將孩子托給奶娘照顧。

 

日積月累,漸漸舍棄了相公的存在。

 

尹玄念凑唇在他耳畔説明:「噢……鐵生,你比孩子還重要,只是孩子小,須要照顧,我難免……」

 

「嘘……彆説話,我明白。」他現在只想要他,確定他是他的,永永遠遠……

 

細碎的呻吟縈繞在兩人的耳畔,兩具火熱的身軀交纏,尹玄念在男人的懷裡震蕩,意識迷離之際,不禁想着——女兒也能同他一般幸福……

 

廳堂。

 

「念生哥哥,你打算如何幫我挑夫婿?」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睨着緊綳又嚴肅的臉龐。

 

念生哥哥不該是這副模様呢,他何時轉變的?

 

時光反向搜尋,記憶霎時回到四年前——庭院裡的七裡花香味濃,她遥遠地凝望一道身影步出房外,半晌之後才進房。

 

依舊是開了窗,人影出現在相同的位置,那視綫映入了誰呢?她舍不得離開,眼看房内的燭火未熄,隱约可見高瘦的身影透出窗欞,爾後移動在房内的某處静止。

 

而她,獨自在庭院也未動分毫。任憑一夜露水襲身,滌净了滿懷憂傷。清晨的霧氣彌漫,高瘦的身影走到廊外,愈漸清晰的面容出現于眼前,寒暄的話語各自隱藏了秘密,兩人皆佯裝早起。庭院的凉亭是她與他最後的相聚之地;她聽他談論滿懷的抱負與理想,聽他提起早已和爹娘商量,最後聽他提到了念生……

 

「他宿醉,彆讓人去房裡吵他。」低沉的嗓音温柔地吩咐着。然,他始終都没有提到她,即使是生活瑣碎,抑或是她所學的字畫。他們之間明明有着相同的興趣,却不曾多談;是風格迥异的關係,還是他刻意的保持距離?早膳過後,他回房一趟,手上提着包袱,拜彆了爹娘,他離開了家。

 

這一彆就是四年……曾經,他在金榜題名時風光的回到宅院,不着痕迹的視綫仿佛在搜尋另一道身影,得知那個人不在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那雙丹鳳眼底一閃而逝的情緒,如同她在鏡中看見的自己,是一抹失望。

 

入夜,少了主人的厢房之内有燭影火光,映在窗欞上的影子静止不動,她再也不確定是否維持到天亮。憐兒垂首,外溢無聲的嘆息……想不透念生哥哥當天為什麽不回宅院?仿佛刻意避開,但那張清秀的臉龐,却掩不住愈漸暴戾的煩躁之情;變相的昭告衆人——他并不高興。氣什麽呢?她没有答案。仰起臉來,憐兒問:「我等你告訴我呢,念生哥哥?」

 

「這還用得着説嗎?」闕不平大摇大擺地步入廳堂,「終于趕上了。呵呵……」咧嘴露出愉快的笑容,他俯頭凑近憐兒,那粉嫩圓潤的臉龐好細致,「就嫁給我吧,嗯?」他當衆提親。

 

愕?憐兒水靈靈的大眼眨啊眨,好生錯愕闕四叔的兒子前來提親。

 

霍地,闕不平的領口一緊,闕不凡把他給拽到一邊去納凉。「你搞清楚些,是我先來到,你怎把我要説的話給搶白!」不禁摇了摇頭,都怪自己一直發呆。

 

他好喜歡憐兒……但,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麽在喜歡的女子面前,他就没反應?

 

腦子變傻了……這怎麽行!

 

憐兒是小才女,綉花、畫畫様様精。他一個大男人不懂姑娘家的玩意兒,也不明白什麽粗細綫調,勾、勒、點……等等作畫技法。他只懂得做生意、經營錢莊、維護場子秩序,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耍流氓和揍男人。

 

憐兒是否嫌弃他粗魯?會不會誤解他不是個好東西?

 

這是萬分不得已——爹是流氓、娘是爹口中的惡婆娘;他是爹娘的綜合體,這遺傳絶對好不到哪去,能怪他嗎?

 

以往,他不知該如何吸引她的注意,總是安静地聽她説話,看她提筆作畫,在一旁陪伴她綉花……

 

站在她身邊,低頭凝視她將要完成的針黹,絹布上綉出一對比翼雙飛的蝴蝶,多才多兿的小女人時常失神呢。

 

「噢。」眉輕蹙,手被綉花針扎了一下,憐兒一臉懊惱。

 

佯裝没聽見闕三叔的兒子也有意思娶她,倏地感到心慌,時常和念生哥哥一起回宅的夥伴竟然也來凑熱閙。

 

從未察覺總是杵在身旁的闕不凡會喜歡她,訝然之餘,心慌亂。

 

冷念生早就察覺好哥們的心思,他有意將憐兒交給兩兄弟之中的其中一位。

 

瞧她抿唇不説話,怪哉。

 

「憐兒,不平、不凡和在座的各位都想娶你,你的意思?」

 

「念生哥哥想知道我的意思?」

 

「嗯。」

 

「我喜歡老實人。」

 

闕不平乍然捧腹大笑:「哈哈哈……」

 

歇了歇,他强調:「我們都是老實人呢,没乾偷鷄摸狗的事。」

 

「怎没有!」闕不凡反駁:「在座的王公子把自家婢女趕出宅外,這原因是……」

 

王立人登時跳起,對衆人解譯:「她她她……手脚不幹净,那賤婢是幹了偷鷄摸狗的事。宅裡出了這等醜事,是我管教無方,實在慚愧……」

 

不待被人當場揭發真相,王立人立刻拱手告辭。

 

  「哼,溜得真快。」他怎能讓喜歡的小女人嫁給看似老實的紈褲子弟,其行為却輕薄了自家婢女,又嫌弃兩人身分懸殊,遂把婢女趕出家門,下場竟淪落到他管轄的食肆内工作。

 

冷念生只手托腮,不禁冷笑,問:「憐兒,你還有没有條件?」憐兒悶頭繼續綉花,説:「我跟着娘學畫有一段時間,寫實的人物畫了不少,我希望未來的夫婿有雙丹鳳眼。」

 

「啊!」闕不平驚叫:「我可没有。」堂哥也没有,他們皆是雙眼皮。憐兒以貌取人麽?闕不凡思忖:自己的長相也不差,至少没見過哪個姑娘一看到他就嚇得尖叫、逃之夭夭。

 

「在座的各位,你們都可以走了。」冷念生一派慵懶的擺擺手,下逐客令。除了好哥兒們之外,其餘的閑雜人等早該滚出宅院。憐兒不中意這群年輕人,迂回地表示拒絶。

 

「我們倆是不是也没機會了?」闕不平問道。

 

闕不凡説:「我等她親口拒絶。」他會認了,感情之事無法勉强。

 

憐兒頭也没抬地開出第三個條件:「我希望未來的夫婿是高個子。」

 

闕不平馬上説明自己符合條件:「我的個子不矮啊。」

 

這是否表示他和堂哥還有機會?若没娶到憐兒,欸……他只好再覓良緣。

 

闕不凡僅是對她説:「人的相貌是父母生的,我無法改變成你喜歡的模様。不過,我仍希望你覓得如意郎君。」

 

憐兒收了最後的幾道綫,一條手絹終于綉好。她又刁難道:「我希望未來的夫婿當官。」

 

此言一出,冷念生突地用力一捶上管理系統,「碰」的杯盤落地,搞得一地狼藉。他怒喝:「憐兒,你乾脆嫁給翟穎算了!」

 

赫然發火,廳堂之上,三人皆看着他惱怒的情緒是為哪樁?

 

憐兒笑了笑,問:「念生哥哥,我所謂的老實人、丹鳳眼、高個子、又當官……這物件就一定是翟穎哥哥嗎?」

 

「嗯。我也贊同憐兒的説法,咱們府衙的大人就是這副德行啊。不過,人可不老實。」冷念生瞪了闕不平一眼,「你提那只軟脚蝦做什麽!」心煩!

 

「我若是嫁給翟穎哥哥,爹娘也不會反對吧。念生哥哥,你呢?」他們之間可不是親兄妹呢。

 

「我……」冷念生瞠然無語,實難想象憐兒嫁給翟穎的情景……他不准!不願細想任何原因與理由,冷念生找了個最佳借口:「説不定他已經娶妻。憐兒,我不准你當小妾。」哼!

 

「呵,」憐兒勾起一抹甜笑,心下做了决定:「無論我喜歡什麽,我想嫁給只希望我過得好的人。」

 

站起身來,她不討厭闕不凡,默默地接受他靠近身邊,他總是安静地聽她説話,不似闕不平聒噪的引人注意,而她想要的如意郎君早已在眼前——伸出手,掌心擹開的剎那,一條手絹兒飄啊飄,在落地之前,闕不凡倏地伸手撈起,乍然,一對七彩繽紛的彩蝶,絢爛地飛過眼前……

 

「這是我給你的定情物,我願意嫁給你。」堅定的眼神落在身前的男子,她願意和他共度一生。

 

闕不凡低頭對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我一定會對你好,相信我。」

 

「我相信。」她很幸運,可以憑自己的意願擇偶。如意郎君早在身邊陪伴,她長期以來却没察覺。回眸望了念生哥哥一眼,不禁思忖:他是否也没察覺到些什麽嗎?

 

闕不平不敢相信聽見了什麽,他瞠然鬼叫:「啊!你們私定終身。」就在眼前發生,好殘忍。「你不是喜歡老實人、丹鳳眼、高個子嗎?」

 

憐兒解譯:「我是喜歡翟穎哥哥,如同我喜歡念生哥哥是一様的道理。」

 

「這様啊。」冷念生似笑非笑地提醒:「不平,憐兒找到如意郎君,你該改口唤一聲堂嫂。」

 

「嘖,是我慢了一步。」快嘔死!他踹了椅子一脚出氣。

 

「念生哥哥,你呢?可有喜歡物件?」

 

乍然,冷念生的腦海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下一瞬,他仿佛被雷給劈中似的臉色發黑。「真是見鬼了,我想他幹嘛?!」

 

「老大,你想哪家的姑娘?」闕不平和闕不凡异口同聲地問。

 

他們也想知道——冷念生究竟思念誰?

 

六道目光同時落在身上,冷念生氣急敗壞地叫:「是你們要婚嫁?還是我要婚嫁?還不快去請人來合八字、挑日子。」

 

這差事,闕不平自告奮勇。「我馬上去。」

 

臨走前,他問了句:「老大,要不要順便算算你的?」

 

霎時,臉色更黑,冷念生緊握拳頭,撂下話:「你欠揍是嗎?」他又不像娘的遭遇,怎可能嫁人。

 

「老大,你遲早都要娶妻,既然有物件,兩人先合八字又没關係,何必這般害臊?」闕不平不知死活的話才説完,一張紅古木椅登時飛來眼前,他瞠然吃驚之餘,立刻動手攫住。

 

「好險哪……」手晃着椅子,他叫得很不滿:「老大當街抱女人都無所謂了,提到心上人,這脾氣真差啊。」

 

須臾,又飛來了另一張椅子,闕不平終于懂得看人臉色,很識相地從大廳堂上消失不見。

 

  ***

 

闕不平辦事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上街隨便抓了一個算命仙回來,路程僅耗費近一個時辰而已。

 

没能獲得憐兒的青睞,他情緒雖是有點失落,却也没太在意。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况都是一家人,肥水不落外人田,他衷心祝福堂哥和憐兒共結連理。

 

拖着算命仙發軟的身子來到大廳堂上,闕不平吆喝着:「大師快快快,給這一對算出嫁娶的好日子來。」

 

算命仙的老眼兒一花,被人給揪到椅子上坐好,此時,嚇飛的魂才一一歸位。活了這把嵗數,體驗到一把老骨頭在馬匹上快要解體的滋味,真不是老人家該受的。

 

闕不平倒杯水給算命仙,就等算命仙趕快排定日子。他揚手往算命仙的背脊一撃,「啪」地催促,「快算命啊,還發什麽愣?」

 

「咚!」算命仙的身子敲上上管理系統,一把老骨頭不散也得散,突瞪着眼,嘴巴咧到快脱臼的程度,好不容易才勉强發話:「是……」

 

隨即,定眼一瞧——八仙桌前有三位年輕人,這其中一位的面相……

 

喝!登時,全副精神都來了,「鮮少見到誰有這種命……這年輕人千萬無法娶妻!」

 

算命仙手指着身穿黑色服飾的男子,那五官外框俊秀,天生帶桃花。「這桃花相雖帶來不少人緣,却會因女子的關係而吃不少暗虧,甚至没命……」他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再泄漏天機。

 

又瞧了瞧,他斷定這年輕人在十來嵗的時候,肯定遭受劫難,若無貴人相助,是活不到今天。往後,若要消灾解厄,他的命中貴人須帶足一股天生的正氣,否則……

 

「喝,你鬼扯什麽!」

 

説時遲,那時快,桌下的脚抬起,冷念生登時將對面的算命仙給踹飛出去。

 

「啊!」所有人皆詫然一驚,坐在算命仙身旁的闕不平反應快,一把撈住算命仙的衣襟,没讓他跌出廳外。

 

「老大,你發什麽瘋?!」

 

憐兒和闕不凡趕來扶起老人家回座,兩人開口一致:「這算命仙跟你有仇麽?」

 

被人剖開陳年舊疤,傷口血淋淋地淌在衆人眼前,鮮為人知的污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

 

一股恨意在心裡凝聚、發酵,誰往他的痛處踩就倒楣。冷念生可没理會衆人的疑惑,陰鬱的眼神隱藏式殺機,他發出冷冽的警告:「我可不管你是老是小,少在我的面前胡説八道,你該算算什麽人無法招惹!」

 

仿佛變個人似的,散髮的氣勢令人不寒而栗。

 

算命仙止不住渾身發顫,眼看年輕人就是這股烈性子無人能服,除非是他命中的貴人出現,否則……他活不過二十三嵗。

 

為了他好,算命仙堅持説道:「你與六親無緣,田宅宫雖有萬貫財禄,但子女宫無子,年輕人彆太鐵齒,要慎防身邊所出現的女子加害。」

 

「呵。」冷念生聞言不怒反笑,譏嘲:「一派胡言!老頭子以為我要娶妻是不是?」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誰?你現在又是站在誰的地盤?」他鬼混了幾年,從不混進女人堆裡沾惹一身腥。

 

哼!當算命仙的話是放屁,冷念生拳頭握得「喀喀」作響,若不是看在憐兒也在場的分上,他一定會賞人一頓好打。

 

老大很不爽地甩頭離去,闕不平才赫然想起——

 

「啊!老大的身邊有女人,他救回來的姑娘是風紀延旗下的人。這會兒,訊息應該也傳到風紀延那小子的耳裡,老大會不會為此而惹出一些風波?

 

「另外,他還有個不肯透露的心上人呢,咱們可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貨色,該如何防止灾禍?」他寜可信其有,算命仙若無幾分把握,怎會説出惹來殺機的蠢話?

 

「依我看來,老大有恩于明月姑娘,她應該不會做出忘恩負義的事。這未來的日子漫長,人生的命運起起落落,誰又能假設會發生什麽事呢?」闕不凡可不贊同算命仙的説辭,人的命若是天定,那運氣,可就因人的環境而异,會有所變動。

 

「明月姑娘……」憐兒喃喃自語,「她若是跟着念生哥哥,女人家的名節會招人非議……」娘之前的顧慮,現在變成了她内心的憂。

 

瞧念生哥哥適才氣衝衝地離去,該不會去找明月姑娘了?

 

算命仙不禁長籲短嘆,摇了摇頭,「罷了,是我不該多嘴。」年輕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想起正事,眼前這一對郎才女貌的年輕人喜上眉梢,姻緣浮現,「請兩位告知生辰八字,我立刻幫你們挑個好日子。」話才説完,算命仙登時回想適才怒意汹涌的年輕人,那充滿暴戾之氣的眉宇,似也浮現一道紅色喜氣……

 

  ***

 

冷念生一脚踹開房門,大剌剌地進入并非屬于自己的厢房,抬脚將身後的房門踹回。「碰!」

 

斂了難看的神色,放眼環顧四周,房内的擺設依舊不變,靠窗的桌案上堆迭的書籍整齊。

 

他上前,指尖輕觸斯文人的毛筆、硯台、紙鎮,上管理系統,回憶這房間的主人坐在這裡的模様。久未開啓的窗扇卡緊,他没動手施力扳開,調離的視綫不願面對窗欞外的另一間厢房,那主人曾在數不清的夜裡吹熄燭火,視綫透過窗欞的隔紙與他對望着。

 

他杵在無邊的黑夜裡碎駡——

 

一次又一次的抱怨他欠他的債,怨氣就像滚雪球似的滚出龐大的債務。

 

發誓絶不原諒他。

 

想起他曾經説過的話:「念生,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哼!該死的斯文人……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他會索討他欠下的。

 

斯文人離家之時,什麽只字片語都没跟他説,等他風風光光的回宅,帶着令人欽羡的錦綉前程,若想跟他炫耀,哼!去慢慢等……他偏偏不回宅院,省得見着討人厭的官架子和嘴臉。

 

不過,四年不見,印象中的容貌有没有改變?聽説,他將要回來……

 

他知道他會寄家書回宅給爹娘,而他不想知道他的近况,爹娘也不會在他面前提起。

 

他與他之間,無形地斷絶關係。

 

站在一面墻之前,重複看着他留下的字畫,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有文人的風範。

 

這幅字畫的裱框、防潮等技術都出自于他的手。

 

冷念生把字畫拿下,細看畫框的背後有一道鎖,鎖頭非常的精巧細致。這幅字畫都没有娘隨手寫的字有價值,鎖什麽?呵,他只消兩指一彈,震落了鎖。心裡有絲得意,仿佛弄壞東西就是報復對方,樂得很。

 

一掃陰霾的臉龐笑得愉快,伸手開啟畫框的背面夾板,突然入眼的畫面令他驚愕的無以複加。迅速從臉上消失的笑顔躍然出現在紙面上,難以置信……畫框裡竟然藏着一幅他年輕幾嵗的畫像。冷念生傻愣了好久、好久……

 

  ***

 

待晚膳時刻才出現在衆人的眼前,由于冷念生并非經常回宅院老家,每趟總會和家人一起用膳後才離開。

 

他没忘自己收留的明月姑娘,經過鼓勵與安慰,她走出房門外,正式與家人介紹後,爹、娘和憐兒對她都很友善。

 

明月到此時才親眼所見傳聞中的冷爺一家人。她難免感到自慚形穢,尤其是用膳時候的話題,總離不開憐兒與闕不凡的婚事,日期就定在三個月後,憐兒將風風光光地出嫁,那新嫁娘的喜悦與羞澀之情表露無遺。然,同是身為女子,却有着天壤的命運。她不禁會羡慕、感慨和自卑……食不知味,勉强吞下碗中飧食,她先行告退。冷念生僅示意春花陪伴在明月的身邊,他則繼續和家人商討憐兒的婚禮事宜。

 

膳後,來到庭院一隅,捕捉到嶠弱的身影顯得落寞,冷念生踱上前,道:「我們該走了。」

 

臉龐挂着兩行清泪,她望着夜空高挂的一輪明月,喃喃自語:「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才會淪落至此,殘花敗柳之身豈配跟在你身邊,會污了你的身分,我當丫頭幫你提鞋都不够格……」

 

冷念生聞言,心下一痛,憐她此刻的心境和當年的自己一般。差彆在于表現出來的方式不同。

 

不再觸及未愈合的傷口,他尚給得起她一個名分。「我没要你幫我提鞋,當我的妹妹,像憐兒一様,是我的妹妹。」他給她一個依靠。

 

「為什麽要對我好?為什麽……」眼眶的泪落得更凶,模糊了男子清秀的臉龐,她是否産生了錯覺。

 

他緊鎖的眉心,仿佛有着深沉的傷痛……

 

「不為什麽,因為我們都是親人不要的孩子。」説罷,冷念生率先走往大門方向,他要帶她回家。

 

至今,仍查不到親人的下落,煩悶之餘,冷念生嚅動的唇又暗咒那遠在天邊的斯文人——猪生、狗養、猫帶大的混帳,最好彆滚回來!阿青早已備妥馬匹在外守候,冷念生走出宅院外,這才愕然驚覺剛才駡了誰啊?

 

「二少爺,您回來了。這位姑娘是……」管事阿生提着燈籠,張大的眼裡寫滿不可置信——二少爺帶女子回宅?

 

自從二少爺搬出老家,爺交代他從此跟着二少爺,除了幫忙打點生活瑣碎,同時也保護二少爺的人身安全。在道上混,難免得罪人。尤其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凡事用拳頭解决,想起二少爺曾在街道巷尾聽見女子喊救命,他嫉惡如仇的性子偏激,當下乾出把企圖侵犯良家婦女的惡人,給踹到無法人道的事迹。

 

翌日,他上府衙去接二少爺回宅,所幸堂上大人不敢刁難;一方面是礙于二少爺并非好惹,另一方面也不敢為惡棍追究些什麽。事件告了一段落,二少爺見義勇為的名聲大噪,出乎意料之外——城裡的姑娘家都想嫁給他。有好一陣子,陸陸續續上門來説親的媒人婆,紛紛介紹哪家的姑娘有意符合。

 

可,他從未見過二少爺對誰心動過,倒是常聽二少爺挂在嘴邊碎駡:「滿腦子都想找人算帳,哪有什麽心思娶妻!」阿生以為二少爺終于開了竅,眼看這位姑娘的臉上有一塊瘀青,但氣質不差,五官秀麗,細致的眉,嶠俏的鼻,不點而朱的唇,肌膚略顯慘白。清澈的雙眸緩緩地斂下,是害羞麽?男婚女嫁是應該;男人嘛,終究要成家立業。

 

須臾,他聽二少爺介紹道:「這姑娘是我認的妹妹,生叔,她叫明月。」阿生自以為是的想法瞬間破滅,此時,他才開始納悶,這明月姑娘是少爺打哪兒認的妹妹?懷着疑惑,阿生略顯尷尬地唤:「明月小姐。」

 

「叫我明月就好。」她豈敢讓人唤小姐。何况,冷二爺尊稱對方一聲生叔,男人看似年長他們十嵗。明月仔細打量,瞧他個頭粗獷,虎背熊腰的身材難掩一股氣勢。她猜想此人在冷家的地位絶非一般僕傭。

 

「明月,你安心在這裡住下。宅院的人口簡單,除了生叔,還有煮飯的沈娘和打雜的僕傭,過了一段時間,你們自然熟稔。」

 

「我知道了,冷二爺。」

 

「還叫二爺?叫念生哥。」明月點頭説:「好。」冷念生隨即吩咐,「生叔,以後讓小丫頭懷安陪伴在明月的身邊伺候。還有,你明天陪明月去添購衣裳和必需品,我一早還有事要辦。」他顧慮明月的安全問題,若是在街上碰到一幫壞家夥,有阿生在身邊,就不用擔心明月被抓走。

 

阿生應了聲:「是。」雖不明就裡,他也不再多問些什麽,凡事謹守本分,二少爺説了算。冷念生已打算在明日請魏七叔過來宅院一趟,希望……落在心頭的憂可彆成真。

 

  ***

 

勾欄院。「喝,簡直是一群飯桶!」厢房内,「乒乒乓乓」的翻桌倒椅傳出巨大的聲響。風紀延怒火衝天,一髮不可收拾。

 

「你們可真行,被人給丢到府衙,本大爺的臉全都被你們給丢盡了。」他抬脚往手下們的身上踹,「呿」了聲,不斷發泄一肚子惱。

 

一群吃了虧的漢子,悶不吭聲地低垂頭,不敢在老虎的嘴上拔毛,以免把主子惹得更毛;這下場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們幾個丢人也就算了,連個女人也没本事帶回來,被冷二爺帶走了是嗎?」

 

「……」一群手下不敢應聲,連哼也没哼氣,風紀延一瞬「磅」的砸了房内仿古花瓶,横生的怒意在胸膛劇烈起伏,陰鬱的雙眼眯

 

成一道危險的細縫,配上那鷹勾鼻,氣到呈現扭曲的五官可怖。他叫囂:「冷念生,你敢抓走我的人……擺明跟我作對,咱們勢不兩立!」陰冷的笑容揚起,已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扳回一城。

 

「呵呵。」他一向不幹賠本的生意。跑了個小的,還有老的,他就不信會逮不到人。

 

「念生哥,你找我有事?」明月掀起門簾,翩然的身影出現于衆人眼前。

 

她住在宅院已有一段時日,和大夥相處融洽,僕傭們待她萬分客氣,身邊跟着一位十四嵗的丫頭伺候,小丫頭的話多,小嘴甜膩,當她似姐姐般地哄她開心。

 

宅院的沈娘則待她像女兒一般。聽沈娘談起往事,她曾經嫁給一位老實人,夫婦倆甜蜜恩愛的日子過了幾年,由于她一直未能幫夫家傳下後代,老實人娶了妾,有了新人忘舊人,她在夫家的地位漸漸不保,最後在小妾的慫恿之下,老實人將她給休了。

 

生活頓失依靠,年紀已是徐娘半老,既没面子回娘家,若想投靠親人,唯一的兄長須養一家老小,生活經濟拮據,她也不好意思回去造成兄長的負擔。

 

走投無路,鄰居瞧她可憐,于是介紹她來冷二爺的宅院幫傭。應驗了天無絶人之路。念生哥對她的照顧,何嘗不是她命中的貴人呢!

 

平日,念生哥忙着處理事業,每回出門,總是時至三更半夜才回到宅院。

 

兩人相處的時間雖少,但是念生哥每回遇見她,總會嘘寒問暖,關心她的生活起居。

 

獲得親情般的温暖,她漸漸試着遺忘過去的悲慘遭遇,重新生活。

 

她和宅院的大夥融成一片,并非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宅院的瑣碎事務,她一概幫忙。

 

「過來坐下。」冷念生揚手遣退閑雜人等,不消片刻,廳上僅剩他和明月以及魏七叔三人。

 

等待幾日,魏七叔終于從外地回來。他已經和魏七叔提起明月的遭遇,兩人皆擔憂明月已懷有身孕……他囑咐小丫頭懷安必須將明月的生活起居詳細告知,以判斷明月是否有害喜的症狀。

 

若無,并不見得全然没事。他有意幫明月找個好夫婿,前提是對方必須不計較明月的出身。明知不容易,他不願放弃這念頭。

 

明月依言坐下,問:「念生哥,你有客人,這位是……」

 

「他是我娘的娘家人——魏七叔。」

 

「魏七叔好。」明月立刻從桌上倒杯茶水奉上。

 

  魏七含笑道:「念生好福氣,認了一位乖巧的妹妹。若是當叔叔的女兒,不知意下如何?」他和娘子没有子嗣,也想認一個孩子。

 

  冷念生登時反對,「那怎麽行!人是我帶回來的,我答應當哥哥,就會好好地照顧她。魏七叔彆跟我搶。」

 

「念生,你何必這般小氣。我認當她女兒,她讓我們照顧也妥當,瞧你娘當初也被我們照顧得完善,我可没虧待人喔。」

 

「也是。」他思忖:爹娘尚不知他和明月以兄妹相稱,無論明月當爹娘或是魏七叔的孩子,都是好事一樁。「那就看明月的意思吧,我没意見。」

 

愕,明月好生錯愕,面臨這突發的狀况,她略顯尷尬地垂首拒絶,「我没這福氣,不敢妄想。况且,親人尚在……我……」

 

她支支吾吾,因自卑心作祟。她恨爹絶情,更恨繼母狠心……充滿戒心的眼神看着一臉老實的男人,明月緊咬唇瓣,迅速呈現慘白的容顔一撇,她感到噁心……形形色色的老實臉孔都見過,壓上身來發泄獸性不都一個德行。

 

魏七趁她不注意,忽地扣住她的手腕,瞧她呆了呆,須臾,她尖叫——「啊——彆、碰、我!」明月一瞬甩開他的手,整個人往後一跌,冷念生眼明手快地將她托起。

 

「怎麽了?」廳堂之上,氣氛瞬間凝窒,三人的臉色均難看。魏七叫一聲:「糟!她有喜了,念生。」

 

嚇!宛如晴天霹靂,轟地——「有喜了……」明月無法接受殘酷的事實,她一翻白眼,登時昏厥……冷念生順勢將她抱起,吃驚的神色與魏七相對,兩個大男人皆慌了手脚。「這下子,該怎麽辦?」

 

  ***

 

「惡夢、惡夢……老天爺真殘忍,我不要這孩子,不要、不要!」明月在房内醒來的反應就是不斷捶打肚子,臉上泪涕四横,她凄厲地叫:「雜種、雜種——我、不、要、這、個、雜、種!」慌亂的手揮開守在床側的兩個男人,她衝下床往桌緣一撞!冷念生赫然吃驚,就在她的額頭快要敲上上管理系統之前,連忙阻止她想不開的行為。

 

「放手!」殘酷的事實打撃逼她走向自殘一途。「為什麽要阻止我?為什麽不讓我死了算……」她不想活了,歷經求生不得、求死無法的監禁生活,低賤又毫無尊嚴的活着,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又一村,為什麽發生這種事,來破壞她寜静無憂的日子……

 

冷念生的眉心擰緊,雙緊抱着已經發狂的泪人兒,任她捶打、亂咬、謾駡。

 

「你滚,放開我,何不讓我死了算!放手、放開我——」噢,天……她竟然懷了雜種……雜種……頽軟的身軀一滑,她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掄緊拳頭,冷念生隱忍着怒意,沉聲道:「生下孩子吧,我會養。」

 

「念生,你……」

 

「彆説了,魏七叔。」冷念生望着他,説明:「我當初就設想過這一點,萬一明月有了孩子,我希望她生下來。」

 

「為什麽?」

 

「因為我和爹娘都會接受她的孩子,我不希望在大人的决定之下,就此扼殺了一條小生命。這和殺人没兩様。孩子無辜,不該死。」

 

魏七嘆了一口氣,「那就把孩子給我吧。明月不願意當我的女兒,生下的孩子就讓我來撫養。」

 

「你們怎不問問我的意思?我要這孩子幹什麼!你們能够了解我看着他一天天的長大,情何以堪……」是證明她經歷過什麽齷齪的過去……

 

老天爺剥奪她重生的機會……何其殘忍……

 

冷念生問:「你忍心殺掉他嗎?明月,你都還不知道他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不論他是男是女——我、恨、他、的、存、在!」她吼。

 

冷念生嘆氣:「我相信你不是一個狠心的女子,殺了他,你往後會内疚、後悔。」

 

他繼續勸説:「生下他,你可以不看、不聽、不要他。可是他會活得好好的,有好的家人照顧,有爹娘的疼愛,只要你堅持不認他的一天,我們大夥都會幫你隱瞞事實。」他提供最妥善的處理方式。

 

「你仔細想清楚,殺與不殺全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間。」

 

明月無言地哭泣許久,們心自問:可忍心殺死親骨肉?這麽做,和不要她的爹有什麽兩様?可是這條小生命不該留下,不該存在,她該怎麽辦……

 

讓她自我了斷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不會在彆人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不會受到耻笑,更不會拖累彆人……

 

仿徨無助的靈魂徘徊在選取該與不該的邊緣,她抬眸,慘白的臉爬滿了泪,望着唯一的依靠,她唤:「念生哥……」

 

心一痛,哀怨的呼救傳入靈魂深處,他替她感到悲哀與難過。冷念生伸出援手,「相信我,我一定幫你隱瞞,不讓你未婚生子的訊息傳出去。等孩子生下來之後,看你的意思要送給誰撫養。」

 

「孩子彆留下來讓我看見。」

 

魏七趕忙説道:「那就把孩子給我,我和娘子會妥善地照顧。」

 

猶豫了半晌,明月終于點頭。

 

***

 

三個月後。

 

冷念生眼看明月的小腹逐漸隆起,雖然無法教人一眼就産生懷疑,但這事能瞞得了衆人多久?于是,他决定遣退宅院的僕傭,發給一筆足够的安家費用,只留下沈娘和阿生在宅院。

 

冷念生衡量個中的利害關係。沈娘經歷過人生歷練,他相信她不會多舌道出明月未婚生子的訊息。至于生叔是爹忠實的手下,他也信任生叔不會出賣他。

 

私下告知他們倆,明月目前的身體狀况,且囑咐不可讓他人知情。

 

阿生并未多説什麽,以為明月腹中的孩子是二少爺的。滿腦子有些疑問没説出口,二少爺怎不娶明月姑娘?他思忖二少爺八成是在糊塗之下才讓明月懷上孩子,事情拖延至今日,紙包不住火,才不得不説。他會替他隱瞞就是,不讓冷爺和夫人知情,否則,二少爺一定會被爺和夫人逼迫娶明月姑娘為妻……那麽美好的姑娘,却得不到二少爺的寵愛,他們倆竟然分房睡呢。阿生的心裡頭,破天荒地對主子産生一絲不滿。男子漢要敢做敢當,二少爺怎會做出誤了姑娘一生的蠢事!可想見,爺若知情,一定會剥了自己的一層皮,欸……

 

阿生像失了魂似地走出去,留下沈娘尚未從驚愕之中回復正常——她看着主子,年紀輕輕,人模人様,竟然搞大姑娘家的肚皮。原來……主子認明月小姐為自家妹子是幌子,表面上關心照顧,實際上視姑娘家為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玩物。天!主子竟然乾出這等事……真過分!沈娘的心裡有怨歸有怨,但也莫可奈何。她只好私下再勸説明月小姐,將孩子生下之後,想辦法留住主子的心,要主子給她一個交代,可千萬彆傻傻地步上自己的後塵,女人哪,奢望的不就是一輩子的依靠麽。留不住男人的心,最起碼也要留住人。否則,就像她一様——孤老終生,徒嘆男人没良心……

 

冷念生瞧自家厨娘不斷摇頭哀嘆:「二少爺,我求您一定要照顧明月小姐,她既乖巧又勤勞呢。明月小姐雖不似大富人家的千金身分嶠貴,可是她不擺架子又貼心,我打從心眼是非常喜歡她這一點的,我希望明月小姐將來有好歸宿。」這番話無疑是要點醒二少爺,外面的野花雖香,却比不上家花來得耐人尋味。二少爺若還有良知的話,就該善待明月小姐,給人家應有的夫人名分。

 

冷念生還没來得及説些什麽,眼看沈娘低頭就走,那抬起的手似在抹掉眼角的泪。明月有喜,讓她太高興了是不是?他愕然地想着:即將嫁做人婦的憐兒,若是將來也傳出懷孕的喜訊,他的娘,會不會也高興的想哭?

 

***

 

良辰吉日,宅院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冷念生被娘警告,在憐兒的大喜之日,不准他身穿黑色服飾,不准他擺臭臉,不准他看到不順眼的賓客,就趁機把人給拖到無人之地去打一頓。總之,就是要笑臉迎人,應付各路三教九流的人馬專程來道喜。

 

冷念生受教了,臉色絶對比他的娘好看——眼光瞄到爹正被一群花蝴蝶包圍,不過那群鶯鶯燕燕皆是針對爹懷抱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兒,逗得正樂着。爹該慘了……冷念生預測——爹可能需要歷經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來看娘的臉色過活。喝!

 

「死男人……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尹玄念雙手環胸,「老娘」很不爽。疾射而來的殺人目光瞬間穿透背脊,一股惡寒竄至頭頂,冷鐵生回頭一瞥,呃?娘子不高興什麽啊?

 

尹玄念皮笑肉不笑地踱至相公身邊,「把孩子給我,你去應付客人,我去看憐兒准備好了没有?花轎就在外面等呢。」

 

「好。」冷鐵生無視于在場賓客雲集,他輕聲在他耳畔説道:「今晚早點哄孩子入睡,可好?」

 

轟!尹玄念杏眼圓睁,驚愕于他求歡的意圖,「你你你……」下一秒,他面紅耳赤地閃出他的視綫範圍。

 

冷鐵生的薄唇勾起一抹賊笑,「呵呵。」早摸透了他的身子跟性子,應付娘子的壞脾氣是愈來愈得心應手。總之,先把娘子拐上床去哄哄,就算娘子有天大的脾氣待發作,他可不會讓他還有力氣算些莫名其妙的糊塗帳!

 

吉時已到。憐兒在春花、秋月的攙扶之下,拜彆了堂上的雙親,被送往宅院的大門,新嫁娘上花轎,待尹玄念將一盆水往外一潑,象征着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從此入夫家,成為他人的媳婦。

 

一群人就這麽浩浩蕩蕩的出發,沿途敲鑼打鼓,好不熱閙。冷念生駕馭駿馬,護送在花轎列對的前方。一身白色的衣着襯托出他眉清目秀的風雅氣質;只要他心情愉快,就是這麽吸引衆人的目光。

 

行至城市大街之上,喜慶的氣氛感染了目睹這場迎送新娘花轎的過客,不論是行人,或是酒樓食肆的人們紛紛跟上前來凑熱閙。

 

然,花轎在某段街道驟然停止不前,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迎親隊伍怎不再行進。

 

冷念生居高臨下地觀望這條街道,足以容納兩頂轎子通過,但是加上人群、馬匹,勢必其中一頂轎子必須承讓。婚禮時辰可容不得拖延半分,不待他開口,對面幾名官差之中,為首的邵軍高聲呼喝:「朝廷命官經過此地,行人立刻回避,否則……」

 

「否則怎様?」冷念生不將他放在眼裡,哼了哼,他説:「是你們該讓路,我可是有繳納朝廷每年的征税,若無我們這群奉公守法的善良百姓,這條道路就不會這麽平坦,轎子裡面的大人每個月的薪俸將從何而來,這位官差,你倒是告訴我,誰應該讓路?」

 

愕,幾名官差從未見過誰會這麽大膽的擋路,也從未見過誰敢這麽伶牙俐齒的狡辯,説穿了,就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冷念生才不管什麽見鬼的大人,他没下馬把人給揪出轎外,將人踹去街旁面壁思過就該偷笑。本少爺已經很有耐性的跟這位大人耗時間了!不悦地撇撇嘴,冷念生没有讓步的迹象。他等這位大人自動滚蛋,這條街是他的地盤。

 

「大膽刁民,還不讓開!」

 

「我、偏、不!」他倒要看看,這不知打哪兒來的狗官能耐他何?大街道上,人們屏息以待,常言道:官字兩個口,老百姓可没本錢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若是弄個不好,一場婚禮有可能變成喪禮……

 

邵軍又喝道:「來人啊,立刻將人給拿下。」

 

幾名衙差立刻放下轎子,一群人團團將人給圍住。冷念生不動聲色,他可不怕被逮進府衙,反正出入多次,就像走自家的厨房,習慣了。哪一回不是前脚踏進監牢,後脚就被大人給請出來?府衙的大人可拿了他不少好處,暗地裡在他的地盤吃、喝、玩、樂様様來,酒、色、財、氣少不了。换言之,他是府衙大人的衣食父母。

 

雙方冷凝的氣氛一觸即發,適才發話的衙差下了一道指令:「動手。」

 

「慢着!」一道低沉的嗓音帶着十足的威嚴傳入每個人的耳裡,就在冷念生驚愕這音響有點熟悉的當口,官轎的簾子掀起,轎内之人踱出轎外,那凛然的氣度震攝了在場所有人。登時,群衆們嘩然……

 

冷念生愣怔當場,晃然的身子差點摔下馬——見見見……鬼了!這是竄入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冷念生瞧所有的官差們立刻往旁邊一站,多年不見的斯文人就這麽出現在眼前,一身淺緋的官服代表他的身分與地位為五品官階。兩人之間有着懸殊的天壤之彆。

 

冷念生臉色一沉,腦海模糊的影子變得清晰。不論是兩道高聳的劍眉、直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唇和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鑲嵌在剛正的外框,組合出令人難以忽視的臉龐,鶴立鷄群的偉岸身材,經過幾年官場洗禮,一股凛然的氣勢自然散髮。斯文人不再是當年清理馬厩的奴才,不再是只會死讀書的呆子,不再是印象中的悶葫蘆。現在的他,發言有着公權力,一雙手掌控了權利、地位,象征正義的一方。而他這種人,擺明就是他的死對頭!

 

挑高眉,冷念生氣勢不落人後的擺臭臉,「哼」一聲,很火大——斯文人那什麽態度!跩個二五八萬似的了不起,媽的!天曉得他背地裡是個很會記仇的小人,誰准他把自己的畫像藏起來,該不會算計着等到哪一天,逮着他的小辮子之後,把畫像拿來複制張貼,到處懸賞?真卑鄙!

 

翟穎瞧他居高臨下的怒視,那雙半眯的眼閃爍不屑的光芒,明擺着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記恨——仍怨着他當年壞了他的事嗎?悶不吭聲,不下馬,公然的挑釁,桀驁不馴又渾身帶刺——他混出一番名堂了吧。

 

眼看花轎列隊的排場浩大,翟穎道:「今日是憐兒的大喜之日。」一句話道出了他與這場婚禮之人有所關係。

 

官差們個個驚訝得合不攏嘴,出乎意料之外,刁民與翟大人認識,他們該不會是一家親?

 

「是又怎様?莫非娘没告訴你憐兒嫁給闕不凡?」幾年不見,没有問候,他倒是很介意憐兒嫁人了没。冷念生斂了神色,繼續當他是空氣,抬頭迎視正前方,黑與白之間必須劃清界綫,容不下灰色地帶的糾纏不清。他開口問:「這條路,是你要讓,還是我讓?」

 

「我先走。晚上,我一定去喝杯喜酒。」翟穎一回頭,昂首闊步地走回轎内。為首的官差隨即一聲喝令:「起轎!」花轎列隊紛紛退讓出空間,官轎與花轎擦身而過。

 

冷念生没回頭,握緊手中的繮繩,内心正為他所説的話而克制一股强烈的衝動——咬唇没叫他不用來了!

 

  ***

 

冷念生帶着煩躁的心情參與憐兒與闕不凡的婚禮,眼神總會不受控制地往外瞄。心不在焉地與賓客們寒暄,虛擬裝愉快的笑容和大夥打成一片。

 

入了酒席之後,時間流逝在一杯接一杯的醇酒佳釀,這情景仿佛回到了當初爹娘的婚禮之上,唯一不同的是身旁之人不是「他」。

 

酒過三巡,發酵的酒精漸漸麻痹了煩躁的情緒,融入這一片熱閙的流水席——

 

「老大,彆再喝了,你會醉的。」闕不平在一旁提醒道。新郎倌已經安然無事的回房,酒宴上的賓客們漸漸散去,長輩們聚集在另一桌聊着天南地北,話題離不開他們這群小生晚輩。

 

冷念生推了他一把,駡:「少管閑事,我還要喝。」伸手搶回酒杯,「快斟酒。」

 

闕不平感到莫可奈何,這桌酒席賓客通通走光,看來——老大是打算不醉不歸。熟知他的酒量不小,若没有他出面為新郎擋酒,這新人的洞房花燭夜,八成是一個昏死在床。

 

闕不平説道:「已經没酒了,我去拿。」

 

「嗯。」冷念生敲着上管理系統,有一下、没一下的數數兒,心知肚明自己醉了七、八分,不願回房休息是為了等人。

 

醺醉的眼眸再度搜尋,他看見了斯文人在蕭二叔、闕三叔和闕四叔的面前談話。調回視綫,心想八成看到幻影,都是滿腦子想找人算帳的關係。

 

「喀!」闕不平將抱來的酒瓮往上管理系統一放,説道:「這是我爹帶來的陳年老酒女兒紅。」

 

拆掉封口,一陣酒香四溢,「嘿嘿……老大,這酒是要貢獻給闕三叔的,咱們倆現在就將它喝光光,明兒,闕三叔肯定會跳脚。」

 

冷念生的唇瓣勾起一抹笑,二話不説就把酒瓮抱來,就口狂飲——「啊!老大,這酒不是這様喝的啊。」

 

冷念生頓了會,斜睨着闕不平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様,他開口問:「你認為我們倆一邊慢條斯理的品嘗,一邊談什麽風花雪月,闕三叔會没看見?」

 

闕不平轉頭瞧在不遠處的長輩們,「翟穎來了啊。」他没眼花麽?

 

揉揉眼,他再瞧仔細些,「人没消失呢。奇怪……翟穎不是在外地當官……」

 

赫然,「匡當」一聲巨響,陳年老酒摔落了地,脚邊是滿地的破瓦、碎屑與殘酒。

 

闕不平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瞠大的眼映入冷念生醉趴在桌上,下一瞬,他的耳朵被人一把拎緊,有人破口大駡:「死小子,你竟敢偷喝我要給你大伯的酒!」

 

闕不搶把兒子給拖到一邊去教訓,省得丢人現眼。

 

「哎哎哎……爹啊,那……不是我喝的啊……我都還没沾到一滴……」闕不平哇哇大叫。冤枉唷……

 

目撃證人——翟穎來到冷念生的身旁,俯下身來,確定人兒已經醉得不醒人事。

 

翟穎漾起一抹笑,眼裡倏地閃過一絲狡獪的光芒。再抬起頭來,他不着痕迹的收斂心神,對長輩恭敬道:「闕三叔,念生醉了,我先帶他離開。」

 

「也好。你們兄弟倆久没見面,等他醒來,一定有很多話要説。」

 

笑了笑,翟穎思忖——算准了時辰,來得真是時候。

 

翟穎將冷念生抱出宅外,幾名轎夫就在大門外守候,隨即啓程前往翟院。

 

容納兩個大男人的轎内空間狹窄,呈現醉昏狀態的冷念生,毫無知覺整個人倚靠在男人的胸前,清秀的臉龐枕在男人的肩窩,隨着轎子摇晃,兩個人曖昧的緊貼。

 

視綫在昏暗之中瞧不清懷中人兒的外框,翟穎閉上眼,回想兩人今日在街道上的相遇,因尚有公事在身,他僅看了他一會兒,比腦海的身影更加成熟,没出乎意料,他繼承了爹的事業。

 

「念生……」明知他不會因應,仍不由自主地輕唤着。

 

四年了……從未忘記自己欠了他什麽,箍在腰際的手臂一收,緊緊攬住内心出軌的渴望。

 

仍記得,他曾説過的話:「彆看不起自己,我最討厭只會卑躬屈膝,向人低頭的人了。」

 

翟穎勾唇一哂,他從不知道他追求前程是為了什麽。很滿意于現在的地位,足以清算他們之間不為人知的聯繫。

 

「念生,你有什麽秘密不讓人知情?」他垂首低喃,鼻端滲入由他身上散髮的醇酒香濃,藏在地窖裡的陳年女兒紅,入了口是什麽滋味?是否和藏在心裡面的一份感情一般,愈久愈烈……

 

翟穎早已支付銀兩給雇請的轎夫,到達翟院外,翟穎抱着昏醉不醒人事的人兒回到多年前的老家。久未踏入,翟院依舊保持當初的風貌,娘早就把翟院的産權交給他——物歸原主。

 

他在外地任職期間,娘在家書中提及,仍請人定期過來打掃整理翟院,偶爾爹娘也會回到翟院,這裡有着一家子的回憶。

 

就着昏暗的月光,半眯的丹鳳眼眸凝望印象中庭院的某個位置,乍然——冷念生髮出低淺的囈語:「混帳……不要回來……」

 

立刻感受到懷中人兒不安分的扭動,翟穎的心一凛,俯頭瞧他的睫毛顫動,頻蹙眉,略顯困難的挣開眼,兩人互看着。翟穎心想他會不會發作脾氣?

 

冷念生又緩緩地垂下眼睫,没反應。松了一口氣,翟穎預測人兒若是清醒,不會這麽乖順,令人傷腦筋……將人抱往厢房,點亮燭火,翟穎小心翼翼地為他脱下長靴,覆上棉被。

 

静默地守在床沿,細凝他清秀俊朗的容顔已無當年的稚氣,現在的他露出笑容會是怎生的模様?斂下眼,隨手解下紗帳,不禁自嘲——在想什麽……

 

記憶回到四年前的某個夜晚,他傻傻地站到天亮,離開他之前,緩緩地俯下頭來,落唇在兩片柔軟的唇瓣,印下屬于他的記號……無言的表達喜歡。

 

今夜,他凑上前將唇重新印上,加深了這道記號,探舌描繪着他漂亮菱角嘴,再探入微啓的嘴裡,品嘗女兒紅的滋味……

 

燭火熄滅,白晝取代了黑夜,金色的光綫透過窗欞照亮内室。

 

紗帳内,翟穎倚在床側,閉目養神。

 

冷念生睡姿不良地翻身,腿跨上了某個物體,意識霎時徘徊在清醒與昏然之間,緩緩地撑開眼,赫然映入模糊不清的臉龐凑近——下一秒,冷念生抬脚踹開對方,隨即俐落地翻身跨坐在對方的身上,拔起腰間的匕首「刷」地,入地三寸。

 

喝!一把刀就插在耳邊,翟穎倒抽了一口氣。

 

冷念生緊握刀柄,啐了聲:「是你!」丹鳳眼眸眨也没眨,直視他瞬間寒憎的臉色,眉宇間隱藏式殺氣,赤紅的眼半眯,迸射狠戾的光芒。

 

仿佛變個人似的,翟穎的眉頭一擰,斥責道:「你何時養成起床就砍人的習慣?」

 

「從剛才開始。」冷念生輕哼:「翟大人嚇壞了?」納悶怎不幹脆砍死他算了,手下留情,僅是警告。

 

翟穎撑起上半身,坦承:「我是嚇到。」他真粗暴。

 

温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冷念生一瞬驚然,意識到兩人的臉龐差點互碰,「閃開!」推了他一把,叫:「滚邊去!」

 

刀一拔起,他離開他身上,懊惱地踹倒椅子,「叩」地敲出很不滿的聲響。

 

「説!我怎會跟你在一起?」冷念生一旋身,刀尖指向他,毫不在乎犯了大不敬的行為。

 

翟穎的眉頭糾結得更緊,瞧他那什麽態度……真該挨幾大板。站起身來,他道:「念生,你昨夜喝醉了,我帶你回翟院。」

 

「喝醉了……」冷念生收刀入鞘,大剌剌地坐回床沿,蹺脚套上長靴。「難怪我覺得這厢房好眼熟。」

 

「這是你以前睡的地方。」曾經,也是他的房。當初繼母把翟院賣給娘之後,遂變成冷念生的。如今,前後兩位主人在房内劍拔弩張,翟穎拍掉衣袍上沾染的灰塵,约略估算了時辰,「等會兒,我要回府衙。」

 

「啊!」冷念生赫然問道:「我的馬在哪?」

 

「闕三叔的宅院。」

 

「混帳,我要如何離開?」

 

「走回去。」翟穎那平淡的語氣,仿佛他問了廢話。

 

喝!冷念生的臉色一黑,他才不要跟他走在一起!

 

「怎麽?」翟穎瞥了一眼他惱怒的神情,蠕動的唇不知説些什麽,該不會是碎駡些不堪入耳的話?

 

冷念生暗惱斯文人太鷄婆,「你帶我來翟院幹什麼?何不讓我在闕三叔的宅院睡?」

 

原來,昨夜所見不是幻影……冷念生彆過臉,抿緊唇瓣,隱忍着複雜的情緒,他走出房外,緊握雙拳,深呼吸、再吐氣。

 

「喀。」聽見身後的房門闔上,他忍耐着一股衝動,没回頭去揍人一頓。何時揍人需要考慮這麽久?媽的!冷念生從廊外階梯躍下,抬起的脚朝地上一踢,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塊登時飛入前方的樹叢。一群鳥兒飽受驚嚇,啪噠、啪噠地展翅逃難。

 

冷念生回頭斜睨着翟穎一派慢條斯理地步下廊階,真火大……他憤憤的思忖——斯文人一定禁不起打。萬一,他把人揍昏之後,還得扛着人去找大夫求診……呿,不幹!况且,斯文人現在當官,一定會追根究底,派人將他押入大牢……臉色一沉,冷念生不悦地撇撇嘴,才不要為了他去吃牢飯。

 

翟穎對他露出一抹淺笑,發覺他有些小動作仍和以前一様没變。徑自走往庭院,將冷念生甩在身後。

 

冷念生瞪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你搞錯大門的方向——」倏地住口,已經來不及將話給收回。他管他走哪去啊?

 

翟穎頓了下,回過頭來,説明:「我要去拿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冷念生杵在當下,内心猶豫着該跟上前,還是各自分道揚鑣?他懊惱了會兒,好奇心勝過一切,想知道翟院有什麽物品非常重要,斯文人該不會偷藏了什麽值錢的東西?

 

乍然,他想起斯文人以前當過賊,進書房偷娘的畫。冷念生氣呼呼地邁出步伐,看他搞什麽鬼!

 

翟穎在院落地上挖出一個生銹的鐵盒,輕拍掉盒子上的土屑,冷念生也蹲下身來,問:「盒子裡面藏了什麽?」

 

翟穎開啟盒蓋,眼看内裝一只小木盒,須臾,兩人一并站起身來,翟穎才解譯道:「這木盒裡面的東西有做過防潮處理。」

 

他像捧珍寶似地開啟,抽出一張折迭的紙。「這張紙泛黄,上頭有些斑斑點點的塊狀色彩。」

 

冷念生嫌他的防潮技術處理得不好。

 

翟穎擹開紙張,更多怵目驚心的暗紅血漬映入兩人的眼眸,他説:「這是我爹的血。」

 

冷念生仔細瞧,驚愕道:「是一張狀紙……」抬起頭來,注視他瞬間冷凝的表情,低沉而威嚴的嗓音竄入腦海——

 

「這是我爹死後,仍緊握在手的東西。」一股執念,奪走了一條人命。他的爹活活被輾死在馬車輪底下……

 

看着他將狀紙收入衣襟之内,冷念生恍然大悟,問:「你為了這張狀紙才選取官場仕途?」

 

早有預感他并非池中物,魚躍龍門的動機來自一股正義有待伸張是麽?

 

「這是主要原因。」其實,還有另一項理由堅定他走上仕途之路——想保護喜歡的人,明白他在道上混,難保不會惹出風波。

 

翟穎凝視他一身難掩的暴戾之氣,是靠這幾年的琢磨與經驗所累積出來。「念生,你須慎防樹大招風,凡事用武力解决,并非好事。」

 

聞言,冷念生瞪着他,「怎麽,你忌妒我繼承爹的事業,還是看不起我在道上混?」斯文人的死腦筋依舊不會變通,怎不想想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法律有法律的規格,不要太自命清高,「你有本事就抱着朝廷律法杜絶犯罪。前提是,你得先肅清、整頓那烏烟瘴氣的府衙。」

 

他諷刺官商勾結,他就是其中之一,且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眼前,看他能拿他怎様?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若是回來對我説教,可以省省了,翟大人。」

 

翟穎的眉頭一皺,不習慣他話裡帶刺、渾身也帶刺,真像一匹野馬。「念生,我是為你好,不是説教。」他采取柔性政策要他接受。

 

「你算老幾啊?」幹嘛,年少有成就了不起?

 

他雙手叉腰,抬頭挺胸仍是没有斯文人來得高壯結實。媽的!他要去多抓幾個混帳東西來海扁一頓,練拳頭、練肌肉。以後,斯文人若是又不知死活地上他的床,他没乾脆下手砍死人,起碼也要把手無縛鷄之力的斯文人給壓死算了!

 

這麽做,應該構不成謀殺罪吧?

 

冷念生想了又想:了不起是被冠上誤殺的罪名,爹、娘應該不會責怪他的。

 

翟穎仿佛被雷給劈中,瞬間——遭受嚴重打撃!

 

原來……他在他心目中就是算老幾?

 

「念生,你把我當什麽?」

 

冷念生的眼珠子轉了轉,偏着頭——由上往下瞄,再由下往上瞄——嗯,斯文人這德行肯定會引來不少富家千金們的青睞,不知道他娶妻了没?

 

若是没有,等他哪天娶妻,他絶對不去幫他擋酒,讓他在新婚之夜醉死……呵呵……唇瓣彎起一道弧綫,冷念生笑得賊兮兮。

 

乍然一見,翟穎恍然失神。

 

丹鳳眼眸自然流露一絲不為人知的情緒。默默地喜歡着,管不住心思去想着,有計畫的安排着——只為了回到他的身邊。

 

冷念生很認真的思忖:他還能是什麽?不就跟自己一様都是爹娘收養的孩子。斯文人八成是念了一堆之乎者也,硬邦邦的腦子都壞了。

 

斂了笑容,他撇撇嘴,一副索然無味的表情。

 

「我對爹娘是心存感激之情,我和手下們是兄弟之情,對于不平、不凡的交情是好哥們。至于我跟你……志不同、道不合,什麽都不是。」

 

暗自壓下心頭因他一番話而泛起的受傷情緒,能奢望他們倆也像爹娘一様麽?翟穎輕嘆息……簡直作夢,腦子在想什麽。

 

斂去貪戀的目光,他踏出沉重的步伐,肩上扛着一宗冤案,府衙内還有許多重要的公案待處理。

 

翟穎不禁自嘲——算老幾?

 

不是親人,不是兄弟,連當朋友都没沾上。

 

愕,冷念生瞪着他的背影,納悶他怎悶不吭聲地走人?

 

跩什麽!

 

頭一撇,望着馬厩的方向,驀然,兩人第一次相處的畫面浮現于腦海——

 

就在城郊外的小溪畔,等待衣裳晾乾……

 

***

 

府衙。

 

「大人,您昨夜没回來。」府衙的官差——邵軍擔心了一夜,因為大人從未發生整夜不回府衙的紀録。

 

「你彆擔心我的安危。」身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他秉持只要為人處世行得正、坐得直,即使走夜路,也不怕碰到鬼。

 

穿上官服,戴上紗帽,裝整完畢。翟穎拿出兩張畫像,指令道:「邵軍,立刻派人將這兩幅畫像複製張貼在各大街小巷,即日起,緝捕這兩名嫌犯。」

 

「大人,這兩人犯了什麽罪?」

 

「竊盗。」

 

「告狀之人是……」

 

「我爹。」

 

昨日,早在參與喜宴之前,他先回宅院探視長輩,得知大夥近况,念生目前住在城内,離翟院不遠。

 

即使如此,也改善不了兩人之間所産生的距離。

 

心煩意亂,翟穎走出房外,繼續交代跟在身後的屬下,「邵軍,另外派人手去收購字畫的地點和當鋪,務必詳細詢問誰曾收購畫壇鐵生公子的墨迹,凡是贋品,極有可能是臓物,一律帶回驗證。」

 

邵軍道了一聲:「是。」隨即領命而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焼不得、急不得、説不得……翟穎頗感無奈。須臾,將自己埋在堆積如山的公務裡,試着忘却惱人的心事。

 

***

 

賭場。

 

「老大,你没回老家啊。」闕不平分彆到冷念生的老家和私人宅院這兩處找人,最後才在賭場找到冷念生的踪影。瞧他發什麽呆?將身子探出二樓欄杆外,闕不平居高臨下地環顧場内——賭客聚集,震天價響的吆喝聲此起彼落。

 

「看來,有一桌的賭客似乎玩得太過盡興。」回頭見冷念生仍呆坐着,不在乎賭客閙場?

 

「老——大——」闕不平拉拔嗓門叫。

 

嚇!冷念生一瞬瞠然回神,立刻破口大駡:「你鬼叫什麽!」

 

闕不平一副飽受冤枉的委屈相,提醒他,「老大啊,今兒是憐兒的歸寜之日,你怎没回老家?」

 

「呃。」怔了怔,冷念生也驚訝。「我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不可思議……

 

「碰!」他猛然一捶上管理系統,杯盤「匡當、匡當」地落地。站起身來,燃起一肚子火氣仍無處發泄。

 

闕不平在一旁猛跳脚,怎會這麽倒楣,又被濺濕了衣袍、靴子。甩甩下擺,他哀嚎:「我特地穿這身新衣……」

 

冷念生没搭理他鬼叫。雙眼一眯,視綫鎖住樓下的一桌賭客,有兩名男人正大打出手。

 

「好様的,敢來場子閙事!」啐了聲,冷念生登時躍上欄杆,整個人順勢攀着梁柱下滑至一樓場内。

 

闕不平也跟着抄捷徑下樓,看來,老大要親自動手擺平。揚手比個手勢,遣退幾名跟上前去的手下。

 

冷念生悄然無息地來到閙事者身後,探手一抓,緊扭住對方的領子。乍然回頭,閙事的漢子「哇」的一聲,粗壯的身軀飛到隔壁桌上,「乒乒乓乓」連人帶椅皆倒。

 

「唔……」他捂住吃痛的鼻梁悶哼,鼻血泛流,染紅了手。

 

「冷冷……二……爺……」

 

另一名漢子像見鬼似的話説不好,冷念生替他把話接下去説:「你叫爹也没用,我正好缺人來給我練拳頭。」

 

説罷,眼看對方的拳頭迎面揮來,冷念生低頭閃避的同時,抬脚將人給踹飛出去,再順手抄起長凳砸往漢子的胸口,隨即聽見一聲悶呼,倒地的漢子比另一名漢子的下場還慘。

 

場子内,登時鴉雀無聲。

 

賭客們皆知冷二爺不好惹,誰來閙場的下場就像這兩名漢子一様,討打。

 

「來人啊,把這兩人丢出去!」

 

手下們得令,立刻過來收拾殘局。

 

冷念生淡掃衆人一眼,把善後的工作交給闕不平處理,他再度回到二樓,等闕不平問明賭客閙事的原委。

 

過了半晌,闕不平來到身旁説明:「老大,那兩個家夥是生面孔,咱們的莊家説,這兩人賭紅了眼,你一言、我一句的互相叫囂,到最後就莫名其妙地打起來了。」

 

「哦,就這様?」

 

「是啊,就這様。」

 

冷念生納悶了一會,問:「這兩人是吃飽撑着討打,還是專程來找死?」誰敢在他的場子閙事,真有種!

 

闕不平猜測:「他們八成没聽過咱們的名號,所以走錯路,閙錯場。」

 

冷念生輕哼,「是嘛?」他瞪着闕不平的蠢腦子,再問:「剛才,其中一名漢子叫我什麽?」

 

「冷二……啊!他們知道你是誰。」

 

冷念生揮開他的手,警告:「彆指着我的鼻子,當心我揍人。」

 

老大這兩天的脾氣真差啊……他立刻移轉話題,一手拉着冷念生,急催:「走走走,我們快回老家,我爹交代我送酒呢。」

 

若是没達成工作,准是又被爹給駡得狗血淋頭。

 

冷念生反掌推了他一把,「走就走,拉着我幹嘛,欠揍啊。」若不是看在交情多年的分上,他會一脚把人給踹下樓梯。

 

闕不平咕噥:「我若是不催你,等我們回到老家宅院,天都黑了。」

 

冷念生赫然想起忘了回宅這回事,臉才緑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步下樓,突然來了一群官差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其中一人威嚴十足地發話:「將他們兩人拿下。」

 

啥?!闕不平愣怔當場,不明所以幹了啥壞事?冷念生一眼就認出了來人,他咬牙,昂首闊步地走到發話者的眼前,語氣平板地説:「你們要請我去府衙作客是吧?好啊。」他倒要看看斯文人究竟搞什麽鬼?

 

  ***

 

那家夥,出了他的視綫範圍就惹事生非!翟穎瞪着被抓回來的兩人——冷念生和闕不平。

 

公堂之上,衙差們分站兩旁,個個的表情嚴肅,仿佛一尊尊的神祇。「啪!」驚堂木敲上桌案,立刻引起兩旁的衙差們异口同聲:「威武——」

 

翟穎發問:「堂下之人冷念生和闕不平聽清楚了,有人撃鼓鳴冤,狀告你們兩位惡意傷害。在你們身旁的兩位苦主已將事件的來龍去脉説明,而你們兩位可如對方所言,動手將人打成重傷?」

 

「這是哪門子的胡説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乾闕不平啥事?大人要抓人來府衙,怎不先搞清楚狀况!」他若是讓闕不平陪他一同吃上官司,怎對得起闕四叔。「闕不平,你有没有動手打人?」

 

「有又怎様!我願意跟老大一塊坐監。」好哥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冷念生一翻白眼,駡:「你是笨蛋啊,你説這話分明陷我于不義,没做的事,何必來趟這渾水。」真是蠢……

 

  「言下之意,此事和闕不平無關?」

 

「没錯。」

 

「老大,你……」

 

「閉嘴。」他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拖人下水。

 

瞧老大冷然的神色,闕不平的神經再粗,也察覺到這公堂之上,氣氛不同以往。

 

新官上任,有模有様的威儀,想嚇唬誰?哼!

 

冷念生抬頭迎視那不算老幾的東西,一古腦的火氣在心裡發酵蔓延。

 

好哇,他教訓來閙場子的家夥也有事。

 

「敢問堂上大人,我身旁這兩名漢子;一個被我打傷了鼻子,另一個了不起是斷了幾根肋骨,這也叫傷殘重患?莫非大人有眼無珠,没瞧見他們兩人的手脚健全,還有本事來府衙告狀。照理而言,若是傷殘重患,應該是躺在床上唉唉鬼叫,甚至昏迷不醒。這惡意傷害的指控,擺明就是瞎扯!」媽的!斯文人瞎了眼——不明是非!

 

此話一出,堂上衙差們個個倒抽了一口凉氣。「喝!大膽刁民,你敢駡堂上的大人有眼無珠。這分明是褻瀆、藐視,犯了大不敬的罪!」邵軍可不管跪在廳堂上發話的人跟大人是什麽關係,總之,他就是看這囂張的小子不順眼。

 

翟穎的眼眸一掃,警告邵捕頭勿逾矩。「冷念生,我不與你計較那不敬的態度。」擺明昭告衆人,他對冷念生可以容忍到什麽地步。

 

没先治他以下犯上的不屑語氣,翟穎心平氣和的口吻未减幾分嚴肅,兒女私情暫抛一邊,一切秉公處理。「你為何揍人?」問明原委,再做定奪。

 

「因為他們在我的場子閙事,大人應該明了賭場有賭場的規矩,在我旗下的賭場,是合法經營。凡是前來玩樂的賓客皆知賭場的規矩,不耍老千,不閙事,就這麽簡單,否則後果自理。這規定可是有公開張貼在場子内告知客人們,但這兩人明知故犯,分明討打。」

 

「張三、李四,你們前去聚賭,可知場中規矩?」

 

「呃……」

 

「這……」不容遲疑,翟穎舉起驚堂木「啪」地一震,催促兩人快答話。「怎麽,不答話即是預設。你們倆可知此事?」張三、李四低垂着頭,吶吶地説:「知道。」

 

「那就是你們不對了。既然明白場中規矩,因何故意閙事?事後,再來府衙狀告賭場的負責人冷念生,莫非你們兩人是故意?」

 

  嚇!張三、李四大驚失色,連連喊道:「冤枉啊……大人,小的絶對不敢。」

 

「是啊!大人,我與李四玩得太過忘形,一時之間不知收斂,這下場也不該是被揍斷鼻梁、打斷肋骨。」

 

李四撫着包扎的胸口,可憐兮兮地説:「請大人看在小民受傷不輕的分上,嚴懲暴力相向的賭場老板——冷念生。」

 

兩個混帳東西,説什麽鬼話……呿!斯文人若是采納意見,可見這府衙之内,不過爾爾,依然烏烟瘴氣。

 

怒瞪翟穎,冷念生料想他收了對方的好處。

 

心裡已經有個底,翟穎當下速戰速决這等小事——「你們兩方都有錯在身,本官看在張三、李四已經身受重傷的分上,不予追究你們惡人先告狀的行徑。至于闕不平,念在你并無下場動手,你可以回去了。」

 

「那麽,念生呢?他會怎様?」

 

「賭場雖有賭場的規矩,他也不該動手揍人,念在他是初犯,判其坐監三天,好好思過。」翟穎舉起驚堂木,「啪」地一聲定案,冷念生當場被押往府衙大牢。

 

臨走前,冷念生回頭吩咐闕不平:「彆讓我爹娘知情翟穎判我入獄。」

 

氣死!也不知被關了多久,冷念生抓着鐵牢欄杆,怒吼:「好啊,死文人不明辨是非,把我關起來了。翟——穎——」

 

威力十足地怒吼震耳欲聾,剛走上地牢石階的人停下步伐,難掩一臉驚喜的神色。

 

「死翟穎!你可真行,當了官,先拿我開刀。」冷念生兀自在地牢内發作脾氣,鬼叫了老半天,這地牢之内只關着他一人,壓根没人搭理。

 

翟穎早就遣退獄卒,聽他左一句該死,右一句忘恩負義,駡到喉嚨都快啞了,還在鬼叫。刻意將自己隱藏,直到名字經由他口中回蕩在昏暗的地牢内,這才怔忡地來到他眼前。如果難聽的惡言詛咒可以换來冷念生願意開口叫他,他早該考慮把他關着,人也不會閙出是非。

 

「是你犯了傷害罪,對方錯在先,你錯在後。」

 

「然後,我就得坐牢?」

 

「當然。我罸你坐牢三天,不是三個月……」此刻,他希望是三個月。

 

冷念生的五官霎時扭曲成一團捏皺的肉包。他怒駡:「死文人,我好想把你給宰了!」一股鳥氣鬱悶在胸口,他喘啊喘地,整個人快要爆炸。

 

「没關係。」翟穎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様。

 

「你……真行!」

 

手一抓,把翟穎給揪來鐵欄前,兩人面對面,冷念生瞧死文人的眼神茫然,不對勁……

 

「喂,你是不是醉了?」他凑近嗅聞,没有酒味。「還是糊塗了?不會吧……你這糊塗狗官搞什麽啊。」

 

仿佛被潑桶冷水,翟穎瞠然回神。他反駁:「念生,我不是狗官。」

 

「我説你是就是。」

 

「那麽,你想對我怎様呢?」翟穎細凝他氣紅的臉龐,驀然,好想念女兒紅的滋味……

 

「……」冷念生頓時啞口無言。他能對死文人怎様?

 

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兩人這麽貼近……不用躲在遠處偷瞧,視綫不用追逐。

 

翟穎細凝着他,仍不忘勸誡:「念生,你該收斂脾氣,不然,我擔心你惹出更大的風波。」

 

「磅!」

 

冷念生踹鐵牢欄杆出氣,不耐煩地抽回手,宛如困獸之鬥,無計可施。「你少詛咒我。」他心煩意亂,得耗在地牢三天,全拜死文人所賜。

 

惡狠狠的目光瞪着死文人,若是讓他自由就走着瞧,他一定會……怎様?

 

冷念生還没想到該如何給人一點色彩瞧瞧,耳畔傳來關懷的語氣:「吃了没有?」

 

翟穎明知故問,眼見地上那絲毫未動的牢飯,特地囑咐獄卒彆虧待他。

 

「呿,我不吃那見鬼的食物,你當是在喂猪嗎?」

 

他答非所問,「猪都比你安分。」

 

冷念生突瞪着眼,破口駡:「我寜可餓死,也不吃你牢裡的飯。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公報私仇。」

 

「我没有公報私仇。」

 

翟穎盯着他良久,才把兩人之間的恩怨擹開來説:「念生,我明白你還在記恨當年的事,我一定還你公道。還有,你若是不吃牢飯,等你出獄,可以來我的房裡吃一頓象様的。」

 

「要不要也順便在你的房裡睡一覺?」

 

「可以。」

 

「你去死吧!」什麽東西!

 

不希罕他在多年之後才要還他公道,該入獄的人下落不明,「你以為當官就了不起,翟穎,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抓到當年偷畫的人。」

 

他不是没派人追查親人的下落,幾乎找遍了全京城,始終没訊息。

 

眼神一黯,不願讓人察覺心靈的傷口正隱隱作痛,冷念生閃到角落裡蹲着,不再多瞧身後的人一眼。

 

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顯得孤寂、脆弱,眼前的鐵欄無形地阻攔他入内陪伴。收緊雙拳,他問道:「念生,如果我抓到犯人,你會服氣嗎?」

 

「……」悶了會兒,他才出聲:「我笑你没本事。」

 

「如果我有?」

 

「如果有,我隨你處置。若没有,你准備丢掉你的烏紗帽吧。」

 

「好,咱們一言為定。如果我逮着犯人,你得乖乖地聽我的,若是没有,我會辭官。」

 

冷念生登時跳脚,「哼,我隨口説説的話,你就當真。你以為我是三嵗小孩好騙嗎,期限呢?」

 

如果他拖個幾年,什麽也没抓到,還不是繼續當官,天底下没有這等便宜的美事。

 

翟穎露出一抹淺笑,「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們就约定一年為期,明年的今天,我若是没能給你一個交代,我自會摘下頂上的烏紗帽。」

 

冷念生聽到滿意的答復,這才甘願地説:「好,咱們一言為定。」

 

「但是,念生,你可彆忘了承諾,凡事都得聽我的。」

 

「哼!廢話。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我做牛、做馬,或做你的小厮任你差遣都可以,只要你逮着了當年偷畫的犯人。」

 

「一定。」為了馴服這匹野馬,他不惜拿仕途來交换。「這還差不多。」冷念生轉身又回到角落。翟穎守在鐵牢外許久,時至半夜,見他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毫不搭理。他輕嘆了一聲,這才旋身離開了牢房。

 

***

 

夜深人静。一道人影翻墻而過,雙脚才落地,耳邊就傳來嗲聲嗲氣的嗓音,「死相,現在才來。」

 

墻内,樹叢後踱出一名女子,伸出手來就往男人的胸膛捏了一把。她嶠嗔道:「人家可把你給想死了。」

 

年輕人就是跟老的不一様,光是這結實的胸膛,一直到有力的腰……女人的指尖一路順滑,在那下腹的陽剛之地畫着圈,十足勾引與挑逗的意味。

 

「你這騷娘兒們,幾日不見,這麽想我,嗯?」她的男人不濟事,那檔子事滿足不了女人的需求。

 

「你明知故問。」下手緊緊一握,柔軟的觸感尚未變硬,男人的自制力不錯,做那事兒才會持久。

 

「等會兒我就會滿足你。」先安撫騷娘兒們,「咱們辦正事要緊,你都准備妥當了?」

 

「當然,不然……我還能站在這兒嗎?」女人仰起臉來對男人露出笑容,那勾魂的桃花眼兒在昏暗之中,閃爍光芒——似也在笑。男人抓起女人不安分的手,賊笑道:「咱們回你的房裡。」

 

「好啊,呵。」

 

「啊……啊……」

 

女人幾近半裸,整個人坐在桌上,雙腿岔開任男人抓着,袒胸露乳的淫蕩模様在在刺激着男人,勃發的欲望猛烈地撞撃體内,兩人全身汗水淋漓,明目張膽的在房内交媾,毫不在乎還有第三者——

 

床上躺着一名年约四十來嵗的中年男人,突瞪着眼,瞳孔放大,張大着嘴,仿佛在臨死之前瞧見了令人震驚的畫面……

 

  ***

 

冷念生待在地牢,三天以來,滴水未進,人顯得憔悴。

 

獨自坐在角落,悶不吭聲是因為早已叫啞了嗓子,喉嚨發痛,整個人昏沉沉的想睡,精神也已消耗殆盡,全憑一股執念支撑那快要妥協的意識。

 

他才不容許自己對斯文人低頭,不悔過,存心和斯文人唱反調。

 

真固執……翟穎在鐵欄外看他的倔德行,感到又氣又無奈之外,也拿他莫可奈何。

 

一股怒意憋在胸口,累積了三天,悶得發痛。他怒喝:「還不快點把鎖解開。」

 

看守的獄卒不敢怠慢,連忙應聲「是」。手抓着一把鑰匙,立刻將牢房的門鎖解開。獄卒恭敬地退至一邊,知道大人與牢犯的關係是自家人,他也就不敢多説些什麽。

 

親自過來放人,翟穎入内蹲在他面前,「何苦這様虐待自己,瞧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走開,你少來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嘔,才不領情他囉哩八嗦的説教。

 

若是在乎他是死是活,何必將他拘禁。

 

「不平來接你了。他就在府衙外。」已近晚膳時辰,翟穎不想放走他,嘴上却説着違背心意的話。「快回去好好吃頓飯,梳洗乾净,阿生很擔心你。」

 

「他真多嘴。」這會兒,八成連明月都知情他坐牢。

 

冷念生站起,頽軟無力的身軀晃了晃,翟穎見狀,趕忙將他扶好,開口問道:「你要不要先到我的房裡休息,明日再回去?」

 

强而有力的手臂攬在腰際,抬起臉龐瞧他們之間的懸殊之差,斯文人足足高他一個頭,渾身自然地散髮一股威嚴,無形地帶來壓迫感——仿佛天生相克,犯衝……

 

「走開!」冷念生使盡力氣推開令人感到窒息的胸膛,他莫名其妙地喘什麽啊?

 

眼裡倏地閃過一絲狡獪的光芒,翟穎問:「我只是扶着你,你不領情,莫非是怕着我?」他料准這小子禁不起刺激。

 

「什……麽啊,我才不怕你!」瞪着他,冷念生氣勢不落人後的挺胸,不甘于地位差人一截才會吃悶虧。

 

後悔没念書已來不及,冷念生哼了聲,同時警告:「彆忘了我們之間的约定,我會隨時來找你問清楚,究竟追查到什麽地步。」

 

翟穎聞言,心一凛,「念生,你想幹什麼?」猶記得他當初拿刀傷人的模様,該不會……

 

  冷念生閉口不語,徑自走出地牢外。

 

翟穎上前揪住他的肩膀,事先警告:「念生,你可彆做出會讓我為難的事。」

 

冷念生一瞬拍掉他的手,冷嗤:「你在説笑話是嗎,我們之間存在什麽情分好讓你為難?」話落,他頭也不回的走人。

 

翟穎怔了怔,再次受到打撃,暗壓下又累積了一層的悶氣,遥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語:「念生,彆考驗我的耐性……」

 

  ***

 

回宅院後,冷念生立刻沐浴洗净一身晦氣,由于饑餓過度,即使沈娘准備了一桌子美食佳肴,他僅隨便扒了幾口,便回到房裡倒頭就睡。「看來,老大的心情相當差呢。」人悶不吭聲,死氣沉沉……闕不平兀自嘆氣,轉身對阿生交代:「翟穎説他待在地牢三天不吃不喝也没什麽睡,你們彆去吵他。」

 

「知道了。」阿生一臉擔憂,「兩位少爺從以前就不肯跟對方説話,如今又發生這事兒,欸……他是否該去找爺和夫人想辦法改善?轉念一想,爺和夫人不插手管年輕人的恩怨是非,他説了也是白搭。况且,他也必須防止明月姑娘懷孕的事泄漏,至今,少爺仍瞞着此事没向爺和夫人提起。

 

阿生望着明月小姐的厢房,又再度嘆息。

 

「對了,怎不見明月呢?我聽老大説,認了她當妹妹,她在哪?」闕不平四下張望,納悶這幾天以來,都没見到人呢。明月小姐在平常時候現行自如,若是宅院來了客人,就必須躲進房裡,以防萬一。

 

「她的身子不適,都待在房裡歇息。」阿生隨口找了理由搪塞。

 

「原來是這様啊。」闕不平不疑有他。步出房外,他尚有要事處理,于是離開冷念生的私人宅院。

 

***

 

城東的某條小胡同内,驚傳命案。發現此事的鄰居,七早八早趕忙跑去報官,須臾,這條小胡同來了幾名官差與驗尸的仵作,就連新官翟大人也親自前來。

 

于是這條胡同擠滿了好奇的民衆圍觀,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報官的鄰居阿成面臨到一些針對案情發展的必要的問話,就老老實實的告知官差,這死者是他多年的鄰居陳三郎,年紀约四十來嵗,平常以賣魚維生。由于這兩天都不見踪影,人没去市場賣魚,這情况令人納悶,陳三郎必須養家糊口,怎會莫名其妙地失踪?鄰居們幾趟來回探視,未見陳三郎開門,也不見其妻懷春。可,陳三郎的一輛破舊馬車仍停在巷子口,表示這對夫婦并非出遠門,鄰居們擔心這對夫婦發生其他意外,于是幾個人决定把門撞開。怎知,幾名鄰居合力將大門撞開之後,一股難聞的异味彌漫整座屋内,察覺到事有蹊蹺,大夥赫然發覺陳三郎死在自家的床上。

 

「不見其妻,這死者是否還有其他親屬?」

 

「有,陳三郎與前妻生了一個女兒,名叫陳婉兒。不過,陳三郎在幾個月前就把女兒賣入妓院。」

 

翟穎聞言,眉頭一皺,繼續問道:「你可知是哪家妓院?」

 

阿成立刻回答:「小民不知。畢竟發生賣女兒這種事并非光彩,左右鄰居們也不好意思乾涉彆人的私事。」

 

大夥猜想這十之八九是因為缺錢的關係才會賣女兒。總之,窮人有窮人的難言之隱。

 

「嗯……」翟穎頓了會兒,回頭派遣屬下立刻追查陳婉兒的下落,且將人帶至府衙認尸。

 

仵作稍做現場勘驗,報告死者陳三郎的身上并無明顯外傷,疑似暴斃死亡,不過其妻怎會不在?「誰知死者的妻子是何方人士?叫什麽名字?」

 

認識陳三郎的鄰居有問必答,道:「陳三郎的妻子名叫懷春,兩人的年紀懸殊,是一對老夫少妻。至于懷春是何方人士,咱們不知道。」

 

翟穎納悶:「他們不是經由媒人介紹聯姻?」照理而言,若是經由他人介紹,女方家的身世一定會説明清楚,鄰居也該知情才是。

 

「大人您有所不知,懷春是陳三郎在生前的某一天帶回家裡來的,相處一段時間之後,陳三郎才和懷春辦場簡單的婚禮。」

 

「那麽,陳三郎與妻子的感情如何?」

 

「應該不錯,平日也不見他們倆傳出争吵或感情不合的問題。陳三郎挺順着她,老夫少妻嘛,難免寵了些。」

 

「在場有誰知道,最後看見陳三郎的妻子是哪時候?」

 

「兩、三天前吧。」幾位鄰居皆這麽説。

 

翟穎思忖:陳三郎死在家中,妻子却下落不明。這場命案的死者究竟是自然死亡還是他殺,尚無法下定論。

 

「有誰知道陳三郎在生前是否與人結怨?」

 

鄰居們皆摇頭表示不知。

 

須臾,查問暫告一段落。翟穎回到死者房内,當場對屬下們下令:「立刻將死者帶回府衙,由仵作仔細勘驗其死亡原因。若確定死者夀終正寢,無他殺意外,儘快找出其家屬來府衙將人領回,讓死者入土為安。」

 

話落,幾名官差立刻分開着手進行工作,帶頭的邵軍來到大人的身邊,説道:「大人,咱們詳細勘查這屋内前後,并無小偷入侵的迹象,現場也無打鬥痕迹。不過,令人好奇的是死者面部表情驚恐,死不瞑目,似在死前看見了什麽極度駭然之事,這……」

 

翟穎接着問:「不似自然死亡?」

 

「没錯,屬下正是如此假設。」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乃必要。邵軍,根據以往處理的命案經驗,我可不認為死者是自然死亡。」

 

翟穎環顧室内,擺設的物品整齊,死者若是他殺,應是熟人所為。

 

他仔細推敲:「由鄰居口中得知,死者身前并無與人結怨,這死亡原因,或許與死者的妻子脱離不了乾系。」

 

翟穎旋身對身邊的屬下吩咐:「邵軍,派人來描繪由鄰居口中的懷春其臉部特征,咱們得查出她的下落。」

 

「是,屬下遵命。」

 

  ***

 

經過幾日調養,冷念生已經回復往常神色。不過,他這人向來秉持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原則,暗中派幾名手下,揪出害他入獄的兩個混帳。

 

除非張三、李四不在道上混,也逃出他的地盤,否則這逮人之事,并不困難。

 

事發過于巧合,他壓根不信這兩個混帳若無他人教唆,會敢來捋虎須。冷念生的腦中過濾了幾個黑名單,心裡已有個底。

 

出門前,來到馬厩,見明月正忙裡忙外,冷念生上前搶過她手裡的掃帚,訓斥:「你不待在房裡,或是在庭院散步,甚至是做些女紅之類的玩意兒,我都不會乾涉。但是,我不准你再繼續做這些拉拉雜雜的事務。馬厩自會有生叔來清理,粗重的活兒你彆跟生叔搶着做。」

 

生叔已經向他反應多次,明月幾乎閑不下來。有一回還爬高擦拭窗欞,一不小心摔下高脚椅,若不是生叔正好在附近,當下眼明手快的接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生叔擔心她的腹中胎兒……明月的眼神一黯,低垂螓首,不敢説話。

 

被發現了嗎……她的故意,她妄想流掉胎兒!

 

冷念生看穿她的心思,「明月,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希望你答應過的事,就會做到。」嚴肅的語氣在索討承諾,不論物件是誰,説過的話,就要負責到底。

 

「我没忘,念生哥。」打從跟他回來至今,她约略熟知他的性子雖衝了些,人却非常好。

 

由他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身上帶着一股正義感,好打抱不平,妒惡如仇,甚至不畏惹事……這種人,重守承諾。

 

一如他最初所言——從此跟着我,我當你是妹妹。

 

該説的,他不會顧忌;因男女有彆,也保持一段距離。

 

冷念生把掃帚丢回角落,瞧她可憐兮兮,他也不忍太過苛責,遂安撫:「目前為止,就只有你、我和阿生、沈娘、魏七叔夫婦知道這件事而已,我連爹、娘都不願透露的用意是什麽,我想你并不難猜出。」

 

「我明白你為我好,但是我不愛這孩子……」她抿緊唇,提袖擦拭外溢眼眶的泪,内心惶惶不安,愈漸依賴他的存在,甚至産生不該有的念頭。

 

然,她無法妄想,憑這殘花敗柳之身……

 

泪落得更凶,仿佛擦也擦不幹似的,她恨透了自己的過去。

 

抬起臉來,剪水幽瞳溢滿不為人知的渴望,她央求道:「念生哥,我會聽話,彆討厭我……」

 

「怎會討厭?拜托你,彆哭了。」他拿女人的泪水没轍,心疼她的處境,和自己的過往多相似。女人的眼泪可以發泄所遭受的委屈,而他——累積的怨氣藏在内心陰暗的角落,等待有一天,靠自己的方式來討回公道。

 

「念生,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冷念生暗惱地「嗟」一聲,想着斯文人最近的動作可真積極,到處張貼懸賞當年偷畫的竊賊。此事傳遍大街小巷,就連奉澐齋的楊老板來場子賭牌九,也問及關于娘的假畫是什麽圖様?

 

他根本不確定了,却記得曾在斯文人的手掌狠狠地咬一口……

 

手指不自覺地輕觸唇瓣,那夜的影像似一道記號,深刻的印在腦海。忘不了……他該死的在想什麽!

 

眉一擰,霎時怒氣衝衝,冷念生抬脚踹飛地上的石塊,忍不住開口碎駡:「煩死了,我這就去找人算帳!」

 

明月眼睁睁地瞧他躍上駿馬,清冽的嗓音隱藏式怒意,「駕」了聲,消失的速度快得令人來不及留下身影。

 

適才,兩人相處片刻簡直似一場幻境,她將螓首埋入雙掌,兀自哭得無法自已。殊不知楚楚可憐的模様落入不遠處的一雙眼,裡頭流露出不為人知的憐惜……

 

  ***

 

冷念生一到場子裡,屬下們早已恭候大駕。其中一名漢子立刻凑上前,在主子的耳邊説了幾句話。瞧主子的神色僅露出一抹冷笑,這表示有人將要倒大楣。「闕不平和闕不凡都在樓上?」

 

「没有。兩位爺剛出去吃點東西,等會兒就回來。」

 

「呵,」冷念生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這様最好,不會有人乾涉,馬上去拿把刀來。」

 

  嚇!主子要刀……

 

冷念生狠戾的目光一瞪,屬下心一凛,渾身發寒。

 

「那……那個……」

 

「怎麽,没聽懂我説的話?」

 

「不……是。」

 

「那還不去拿刀來,莫非要我親自動手?」下了最後通牒,一句話就能讓屬下彆在道上混。

 

漢子找回了舌頭,回道:「闕爺們交代過咱們,儘量彆在場子惹出事端。何况前幾日,您才被當官的大少爺給關了三天,闕爺們若是知道咱們備刀,肯定會怪罪。」

 

提到此事無疑是火上添油,冷念生憋不住滿腹怒氣,喝道:「你當我怕那個死文人?他敢再抓我進監牢就試試看,我非把他的皮給剥了!」

 

嚇!當官的大少爺是什麽人,堂堂的府尹豈是好惹,主子似乎没受到教訓,想剥大少爺的皮,這可不是被抓去坐牢三天即可了事。

 

冷念生推了他一把,「你還發什麽愣?以前跟着我爹,他説一是一,我怎不曾見過你們這麽囉唆。」

 

漢子被推遠了,只好掉頭去拿家夥回來。

 

片刻後,冷念生接過一柄大刀,這才滿意的走上二樓,回頭吩咐:「没我的指令,誰也不准上來。」

 

 

鏗!」一把刀插入上管理系統,亮晃晃迸射噬人的光芒。

 

兩名漢子各自被捆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冷念生走上前扔掉塞在張三和李四嘴裡的布,隨即聽見兩人异口同聲的求饒:「冷冷……二爺……饒命……饒命……」

 

昨夜,他們兩人在窑子和娘兒們快活,豈知來了幾名凶神惡煞,二話不説就給他們逮來此地。兩人心知肚明,這下子糟。

 

冷念生抬脚勾來一張椅子,十足的流氓派頭坐在面前。他臉上的笑意不减,問:「你們兩個真有種啊,敢送我去吃免費的牢飯,這擺明是在試探我跟咱們城裡的新官大人交情好到什麽地步,是不是?」

 

上一任的軟脚蝦因政績不佳,百姓們怨聲載道司法不公,律法戒條僅是參照,府衙大人瞧有錢即判生、没錢就判死;這世道分明是錢在做人,而人命不值錢。

 

人民積怨已久,難免也引起一些權貴的注意,于是前任的軟脚蝦被貶職到某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縣鎮。

 

然,新官上任,這城裡誰不知曉他和冷爺的關係。换句話説,就是黑白兩道一家親。

 

「怎麽,是不是有人眼紅我和咱們的新官大人關係匪淺?然後教唆你們兩人來閙事,存心讓我吃上官司,這一切是要陷害誰?」

 

斯文人若是為人不正,讓人給逮着了小辮子,之前建立起的為官清廉名譽肯定毁于一旦,落人話柄。

 

哼!萬一髮生這種事,爹的臉要往那兒擱?他才不是顧慮斯文人的人格有没有染上污點,為官仕途會不會遭受彈劾,這乾他啥屁事啊?!

 

呿!冷念生一副滿臉不屑地撇撇嘴,他要教訓這兩個混帳東西,是為了吐一口窩囊氣。從腰間抽起隨身携帶的匕首,兩指在刀身彈了幾下,威脅的意味十足。

 

張三、李四兩人瞠目結舌,眼看房内有兩把刀;一把入木大半截,另一把若是插入肉裡……兩人的臉色發白,連連求饒:「冷二爺饒命啊……我什麽都願意招,教唆我們兩人的是風爺。」

 

「是啊,他為了您搶他的女人而心有不甘,礙于您的勢力,他拿您莫可奈何,才會想這法子派我們兩人到您的場子搗亂。這目的不僅可以陷害您入獄,若是您没入獄,他就逮着了您的大哥——翟穎為官不正的把柄,此乃一石兩鳥之計。」

 

「哦,風爺真聰明,用這招來跟我過不去。」風紀延的膽子不小,身後有為官的爹當靠山,算准了没人會動他一根寒毛。嗟,想得可真美。冷念生挑眉斜睨着兩人,手上的刀未收入鞘,思忖:冤有頭、債有主,張三與李四只是奉命行事。

 

「你們倆是拿了姓風的多少好處?」若没吸引人的優渥酬勞,敢來送死的人可要有點心理准備,讓人給打横着抬出去。

 

張三老老實實地招認:「他給了我們兩人各一百兩,還讓我們免費逛窑子,叫娘兒們來伺候。」

 

「嗯,我懂了。」冷念生頓了會兒,「這温柔鄉是英雄冢。男人嘛,有免費的窑姐兒可供玩樂,何樂而不為呢!」

 

「嘿嘿……」李四乾笑了兩聲。「冷二爺果然明理,同是男人嘛,怎控制得了七情六欲,尤其是做那檔子事,是天性使然。」

 

  冷念生的唇畔勾起一抹笑,可以理解為什麽有人就是不要命。張三、李四眼看着冷二爺前後不一的態度,那模様分明是樂好此道。

 

兩人一時之間倒是忘了自身的處境,開始為人介紹風紀延旗下的窑姐兒個個嶠俏,又可以任大爺們極盡玩樂,即使傷了窑姐兒,風紀延也不會追究半分。

 

「冷二爺可不知,風爺的那些娘兒們為風爺賺進不少銀兩,來逛窑子的大爺們贊不絶口,風爺想出來的花様不少,甚至設了一處宴廳,讓窑姐兒身披透通薄紗,美妙的身段若隱若現,大爺們幾杯黄湯下肚,輪番上陣,抓着窑姐兒就乾,個中滋味,妙不可言。」

 

「想體驗這人間極樂,大爺們的身上若没有足够的銀兩,可彆想踏進宴廳半步。冷二爺,您身上是不缺銀兩,擇日倒是可以去逛逛,捧場、捧場。我保證您去了一趟,會過足了癮。」

 

「呵呵,這様啊。」原來,風紀延的勾欄院會讓嫖客們這麽荒唐的尋歡作樂,簡直不把女子當人看。

 

乍然,明月曾經説過的話竄入腦海——「我叫低賤、低賤!」

 

心贜仿佛被人給緊緊一揪,掐得悶痛。冷念生瞬間慘白的臉色冒出細汗,手緊抓着匕首,紛亂的神智徘徊在瘋狂邊緣,難堪的往事一一浮現于腦海,受到極盡殘忍的對待……

 

霎時,「啊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哀嚎傳出二樓的厢房外,不過轉眼間,一切回復寜静。

 

冷念生面無表情的走下二樓,黑色的衣袍染了點點濕意,抬手抹去臉上的温熱液體,斂下眼,才知原來是沾了贜血……

 

「真他媽的噁心透頂……」喃喃自語,雙手不斷擦拭衣袍,抬頭見兩位好哥們站在眼前。

 

「老大,剛才樓上發生了什麽事?」异口同聲的驚慌語氣由闕不平、闕不凡所問。

 

「没事。你們來得正好,樓上有兩個『没種』的家夥已經昏死,快帶人去大夫那裡醫治。」

 

闕不平和闕不凡兩人夥同幾名聞聲而來的手下立刻衝上樓,幾個大男人一踏入厢房内,只見兩名被捆綁住的漢子,兩腿間各插着一截刀身。

 

「啊,這兩人以後還能人道嗎?」闕不平問。

 

闕不凡一翻白眼,提醒道:「咱們快把人送去給大夫醫治,不就知道了。」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脚的將人扛起,其中一名手下來到闕不平的身邊問:「咱們的主子這回會不會吃上官司?」闕不平瞬間跳脚,駡:「你們不會等人醒來,把人的嘴給封了?」耍點手段,讓人乖乖地閉嘴。「闕爺,您的意思是……」

 

「這事可無法讓翟穎知情。否則,老大又得入獄。」闕不凡補充道:「若有人問起,就説這兩人得了性病,一時想不開,自殘。你們把人帶去魏七叔那裡,他專門治療性病。」如此一來,天衣無縫。

 

  ***

 

心情抑鬱,冷念生猝然停在兩幅畫像前,兩張唯妙唯肖的容貌張貼在醒目的地方。

 

記憶仍停留在腦海,于心的恨意不减,無法磨滅的痕迹烙在身上,當年才幾嵗……

 

被强行帶走的那一刻,他傾盡全身的力氣喊着:「叔叔——我恨你——我恨你——」濕潤的眼眸望着站在門口的一對男女,女人朝他輝揮手,臉上漾着算計得逞的訕笑,男人倒是一副無所謂地摟着女人轉身進屋。

 

忍心推他入火坑……赤子之心在大人的踐踏之下破碎不堪,强烈反抗之下遭到捆綁,發育未全的身子逃不出磨爪,承受身體凌虐與撕裂的痛——刷!一把匕首瞬間劃過男人的面容,半邊臉垂落于墻面,須臾,隨風飄散了半截的殘缺,却吹不散心靈破碎的傷。

 

冷念生彆開臉,陰鬱的眼眸映入站在身旁的男人——個頭比自己矮些,身材顯得枯瘦,瞧他和自己對視,一瞬間似見鬼般的連連退却。

 

「碰!」他撞上身後的擹子,一車橘子掉的掉、滚的滚,瞬間散落在大街道上。

 

隨即,有人驚喊:「啊!我的擹車——」冒出人群,擹販小哥怒氣衝衝的揪着冒失鬼,索討賠償,「你這家夥不長眼啊?!我這車橘子禁不起撞,掉到地上的都賣不出去了,我要你賠。」

 

男人没説話,兩手抱拳不斷低頭鞠躬賠不是。

 

「你是啞吧啊,怎不説話?」擹販小哥氣呼呼地叫,可不打算輕易的放過。

 

男人比手畫脚,「嗚嗚嗚」個老半天,看來真是個啞吧。

 

擹販小哥登時哀嚎:「我怎會這麽倒黴!不過才停下來,看這墻上貼着府衙要捉拿的人犯長啥模様,就遇着你這冒失鬼,還是個啞巴!」

 

他奶奶的!今天是犯了什麽黴?

 

擹販小哥把人給拽得靠近些,立刻哇哇大叫:「啊!你長得真醜!」拉拔着嗓門,刻意昭告衆人,「快來瞧瞧這不長眼的醜八怪,比鬼還要可怕!」

 

存心羞辱,要醜八怪恨不得找個地洞埋去。誰叫他活該——

 

兩條傷疤似蜈蚣蜿蜒在男人的臉上,趕忙以手肘掩面,怕人盯着瞧。

 

人群裡,有人認出了醜家夥,當場指指點點。

 

「他就是隔壁大街口的一家藥鋪夥計。」那醜模様叫人過目不忘。

 

「原來是濟善藥鋪朱大夫的夥計啊。」

 

市集有不少人都知道朱大夫是大好人,不論哪户貧窮人家没銀兩看病或抓藥,朱大夫也不勉强收銀兩,這樂善好施的行徑傳遍大街小巷。

 

窮困人家受到朱大夫的恩惠,通常都是拿些自家種的青菜、蘿蔔來答謝。

 

冷念生眯縫着眼,瞧醜男人不説話,或許真是個啞吧。不過,他身上是否没銀兩賠償擹販的損失?

 

納悶的當口,瞧擹販小哥松了箝制,擺擺手,像趕蒼蠅似的。「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了。」

 

他以前也受過朱大夫的恩惠。小時候因身上麻疹發作又高焼不退,差點一命嗚呼,若不是朱大夫救回他的一條小命,否則,他哪能站在這裡跟朱大夫的夥計囉唆。

 

折腰拾起地上的爛橘子,有些没壓壞的,只好留着自己吃。擹販小哥苦着一張臉,認了。

 

冷念生眼看醜男人一獲得自由,立刻閃出人群,緊鎖的視綫没錯放對方一瘸一拐的腿。眉心一擰,懊惱自己想到那兒去了?荒謬!

 

兀自沉浸在思緒裡,待附近的人群漸散,立定的雙脚仍杵在原地,緩緩地垂下含怨的眼,隱没了不陌生的市集街道,漸漸聽不見四周吵雜的聲響,把靈魂關在陰暗的角落。

 

無人知曉其心思,唯有那雙緊握的拳頭止不住輕顫,泄漏了他此刻的脆弱。

 

  ***

 

微服外出,想找的人就站在對面,他在這頭陪他多久了?

 

翟穎昂然的身軀穩坐在黑色的駿馬之上,一身白衣襯托出正義凛然氣勢,與他一身黑色形成强烈的對比。

 

落入眼裡的人兒割毁畫像,是為了什麽?

 

仇恨……這是唯一合理的解譯。

 

然,一團迷霧有待撥雲見日,未知的謎底究竟牽連出什麽様的仇恨?

 

他想找出答案,徹底解决兩人之間的恩怨。

 

各分兩頭,拉不近彼此之間遥遠的距離,視綫也追不上他刻意的疏離。

 

放松了手中的繮繩,兩腿一夾,翟穎驅策馬匹前進,跨出黑與白的分野,陷入灰色的禁地去接近——

 

「念生!」

 

眼看他隨着呼唤而仰起臉來,未見清秀的臉龐露出怒意,破天荒的奇迹降臨——

 

「過來。」低沉的嗓音壓抑一絲驚喜,多日不見的思念如脱繮的野馬,失控地伸出長臂撈他坐上身前,緊抱在懷,不讓他有反駁的餘地。

 

瞬間滿足脱軌的渴望,距離不再遥遠、不是各分東西、不是想念的虚幻人影……

 

狂風呼嘯,發絲吹散,他與他的糾結一起。

 

冷念生茫然的眼神映入一具寬闊的胸膛,鼻端滲入熟悉的氣息,斯文人的身上也有着相同淡然的書卷氣……

 

赫!

 

仿佛被雷給劈中,冷念生瞠然回神。驚覺坐在駿馬上,一副小鳥依人的靠着斯文人……這是什麽見鬼的曖昧姿勢。

 

「媽的!你幹嗎?」火氣一來,他差點動手掐死他。殘存的理智提醒——晃眼而過的道路兩旁,仍有目撃證人可以指證他行凶,殺不得斯文人。

 

「我有話要問你。」翟穎没忘此行的目的。

 

「莫非你又要帶我去坐牢?」好様的,斯文人的訊息靈通,他傷人的事件又傳入府衙,换斯文人親自來逮人。

 

「不是。」

 

感受到緊扣在肩頭的指節不斷施壓,仿佛要將骨頭給捏碎。翟穎連眉頭也没皺一下,早知道他是粗暴的家夥。

 

「念生,你想摔下馬就再用力一點,我們一起跌得難看。」警告他,現在誰占上風。

 

「你以為我怕跌?」他到底有没有搞對?!冷念生嘴上叫歸叫,手却松了力道。

 

他咬牙暗咒太大意,勉强跟他同乘一坐騎,没有反抗是為了不想丢爹的臉,萬一讓人知道兩個兒子不合,其中一個想宰了另一個……當真下手,同是一條死路,爹不就頓失兩個兒子……暫抛開私人恩怨,維護爹的面子比對重要。

 

「你肯聽話,很好。」翟穎不禁輕笑,藉由胯下馬匹奔跑的動作,偉岸的身軀壓向前,下颚摩娑他頂上的發,兩人之間没有絲毫縫細的緊貼。

 

像是做夢……無路可退,忍受與斯文人親密的接觸,難得一抹暈紅冒上臉頰,冷念生咬唇暗咒——該死的!

 

厭惡讓人碰觸的症狀突然减輕,竟然没發作老毛病?!哪根筋不對勁?他需要去找大夫徹底根治。

 

冷念生彆開發熱的臉龐,這時才發現入眼的景色由街道變成了一片樹林,陽光穿透緑蔭,羊腸小徑的林子内,鮮少人烟。

 

「這是哪兒?」他口氣不佳地問。

 

「念生,莫非你没有再來此地?」不感到意外,他討厭他不是嗎,又怎會坦承面對。

 

「我没來過。」冷念生死不承認他跟他有什麽牽扯。

 

翟穎也不反駁,由着他復原事實。眼看溪邊就在前方,須臾,他逐漸收勢,將馬匹停在樹下。

 

冷念生一瞬躍下馬,立刻衝到溪邊掬起水來猛潑,待臉上的熱氣驟降,眼角餘光瞥見白色的衣袍,仰起頭來望入斯文人剛正的外框,温柔的眼神,那唇畔的笑意盎然。

 

他笑什麽?冷念生愕然。

 

翟穎説道:「我們以前來這溪邊的時候,你也是先跑來洗臉。」翟穎迂回道出他適才裝傻。

 

赫!冷念生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瞠大的眼瞳閃過一絲驚慌,仿佛被人給逮着小辮子。斯文人發現了什麽……

 

翟穎接着説:「這裡是我們倆第一次獨處的地方。」回憶伴他度過漫漫長夜,懷念兩人之間没有芥蒂且心平氣和的在一起。翟穎俯下身來凝視俊秀的臉龐,舒展的眉宇少了戾氣,微啓的嘴誘人回味,伸出指尖描繪漂亮的唇形,不禁思念,「女兒紅……」

 

喝!一瞬,冷念生的雙眸瞠得更圓,他低沉的呢喃在腦海揭發曖昧的影像,温熱的觸感膠着在唇瓣,吃驚之餘,探入的軟舌糾纏住他的,這才發現幻覺成真,一道醉人的記號重現……

 

捧着發燙的臉頰,重温探索女兒紅的滋味,濡濕的舌汲取他口腔的每一寸;少了醇酒的濃,增添他的烈,放肆的品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隱藏多年的感情不斷發酵……

 

瞠大的瞳眸映入斂下的丹鳳眼,腦中頓時嗡嗡作響,牙齒輕顫,内心正猶豫該咬下,還是任那唇舌吮住自己不放……

 

陌生的情愫衝撃過往的經歷,微甜的滋味抵不過强烈涌起的噁心感,凄苦的酸氣衝上喉頭,轉化為惱人的怒意。貝齒毫不猶豫的一咬,嘗到血腥味的同時,他抓開觸碰在臉龐的手,「放開!」冷念生怒喝一聲,手肘立刻擦拭被吻的唇。

 

瞧他擺明的嫌惡,受傷的情緒在眼底一閃而逝,翟穎愣怔在原地,盯着他的臉色瞬間慘白,滲出些微的汗,那表情複雜變化,無言的拒絶他所有的碰觸。

 

冷念生探手在地上摸索,隱忍想要從腰際抽出匕首的衝動,霍然抓到一粒半大不小的石塊,掌心緊緊一握,豆大的汗珠沿頰滑落。

 

須臾,揚手使勁一抛,「撲通!」石塊丢入潺潺小溪,激起波瀾水花。

 

凝窒的氣氛自動換行在周圍,他的愕然與他的沉悶同様難堪,誰也没再開口。

 

黑與白之間産生了更大的鴻溝,無法融成一片。

 

冷念生緊咬着唇,擰緊的眉鎖藏着一股恨意,化不開……

 

轉過身去不讓人察覺他的難堪,腦海拒絶去想斯文人貿然的行為表示什麽涵義。他凝聚于心的怒意又是為哪椿,到底氣他,還是氣自己……他再度怒喝:「你滚!」他把臉埋進屈起的雙膝,不願面對現實。

 

翟穎黯然的眼神凝在他身上,伸出修長的手,差點觸碰那微顫的雙肩之際又縮回。想問他為什麽拒絶?也想問他:當真討厭?内心挣扎了一會,他挺直的身軀傲然,將目光移至平静無波的水面,獨吞滿嘴苦澀的滋味。何須再問,被拒絶的很徹底。夢醒了,他會收斂,何須多添一筆讓人討厭的理由。「念生,我不會走。」

 

「你討打是不是?」冷念生轉過身來瞪他,「還不快滚!」心慌意亂,無所適從。瞧他幹了什麽好事?!

 

翟穎注視着他齜牙咧嘴的怒容,心贜隱隱作痛。深吸一口氣,暗斂下受傷的情緒,他道:「我有話要問你。」

 

「幹嘛,你想審問些什麽?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傷了兩個混帳家夥,你想知道原因?」

 

「你又傷人?」難怪這家夥以為他要逮他去府衙。翟穎的臉色一沉,斥責道:「凡事彆用武力解决,念生。」

 

「你懂什麽,嗟!」冷念生伸手一把抓起脚邊的石粒,「撲通、撲通」地全砸入水裡。

 

他不屑地輕哼:「翟大人,你有本事就杜絶所有的犯罪,否則我照様見一個惡人就揍一個!」

 

眉心瞬間糾結,了然他屢勸不聽,既固執又粗暴。

 

翟穎不禁摇了摇頭,席地而坐。

 

莫名的壓力來自身旁,冷念生叫:「喂,你靠過來幹嗎?!」趕忙推他一把,「閃遠些,不然我會揍得讓人滿地找牙。」

 

威脅、恐嚇様様來——針對自己。翟穎不動如山,忍不住戲謔道:「你很怕我?」

 

「怕你個頭,我怕我會忍不住揍人!」冷念生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没料到被察覺出一絲端倪。

 

翟穎細凝他滿嘴只會鬼叫,仿佛在掩飾些什麽。彆扭的硬脾氣簡直跟娘如出一轍。應付得軟硬兼施,他放柔了聲調問:「怎會動手傷人?」

 

冷念生也稍斂了脾氣,回答:「對方欠揍,應得的報應。」就這様,其他明細他懶得同斯文人囉唆。

 

「只要没人來府衙告狀,我不會過問。」放他一馬是因為私心作祟,不想讓他更加討厭自己。「不過,我也不會由着你胡來。念生,你該收斂些,彆闖禍。」

 

冷念生登時跳脚,揚手拍拍衣袍,要他搞清楚狀况,「你是我什麽人?我幹什麼不用你管。」

 

怒視那剛正的外框表情,一副見鬼了啊?

 

是啊,他是他什麽人……算老幾。翟穎思忖:一旦忘形,就踰矩;腦子在妄想什麽……

 

冷念生見他發呆,真是標准的書呆子。「我要走了。」跟他在一起會窒息。

 

邁開步伐,耳聞一聲:「回來!」

 

他嚇了好一大跳,回頭也吼:「你、叫、什、麽!」

 

翟穎瞧他一臉殺氣騰騰,這家夥就是不會給好臉色瞧。

 

他從衣襟内抽出一張紙,指令道:「過來看清楚這人是誰?」

 

冷念生的雙手叉腰,心想:他是什麽東西啊,叫他過去就過去?他才不會這麽没個性。「你就不會過來,憑什麽要我過去?」

 

嘖,翟穎不禁咬牙,這家夥擺明挑戰他的耐性。「剛才是誰叫我閃遠些?」

 

冷念生頓時語塞,一翻白眼,不耐煩地問:「有話快説,有屁快放。」走到他眼前,真想推他下水淹死算了!

 

不知道他會不會游泳?萬一不會……他不就還得跳到水裡去救人。

 

「我幹嘛要理你啊。」冷念生不禁抱怨自己莫名其妙的一面。

 

翟穎面無表情,質問:「這名女子,你認不認識?」

 

冷念生的臉色一沉,立刻把紙張抓來撕得粉碎,朝身後一丢——

 

飛揚的紙屑隨風飄散,紛紛落在水面,模糊了畫像之人。

 

「你問起這名女子,有何目的?」

 

充滿警戒的語氣,在在説明了他對畫中女子的重視。翟穎的心一凛,感到極不舒服。

 

彆過臉龐,不着痕迹地掩藏流露于眼底的妒意,多麽可笑,他吃哪門子的醋。

 

「這名女子的爹死了。」

 

  冷念生大吃一驚,問:「你有派人到我的宅院找明月的下落?」

 

「有,邵捕頭若是在你的宅院找到這名女子,會帶她回府衙認尸。」

 

「糟!」冷念生旋身衝至馬匹所在位置,一躍上馬,頭也不回地奔出他的視綫之外。待馬蹄聲漸歇,翟穎斂下眼,垂首黯然地輕嘆——果不其然,相較之下,他算什麽……

 

心系明月的身體狀况,怕她受到刺激,萬一流掉了腹中胎兒……後果不堪設想!

 

冷念生驅策馬兒回到宅院,翻身下馬,「砰砰砰——」的猛敲漆紅的大門。

 

「二少爺……」將門開了一道細縫,沈娘還來不及看清來人,手一滑,門被强制推開。

 

「怎不是生叔開門,明月呢?」冷念生心急如焚,邁開的步伐急匆匆,冷凝的臉色難看。

 

沈娘連忙跟在主子身後,開口就是一大段的説:「二少爺,你就不知道剛才府衙的官差來宅裡,説什麽追查多日,才問出陳婉兒的下落,還説陳婉兒的爹死了,這乾明月什麽事啊?彆人家死了爹,官差竟然請明月去認尸。阿生不放心,也陪明月一道去。」她擔憂明月這趟出門有個萬一……「懷孕的女人去看尸體可不吉利。萬一動了胎氣……多可怕啊。」她等着小少爺或小千金出生呢。如此一來,二少爺説不定會娶明月為妻,願意擔負責任。

 

冷念生的臉色一沉,思忖:生叔和沈娘應尚不知明月的出身。接着,不禁松了一口氣,「既然有阿生陪伴,我也放心多了。」

 

看主子還是很關心明月的啊……呃,她之前是否誤會主子了?也許因為明月懷孕,主子才和明月分房。呵,沈娘暗自竊喜,「二少爺要去接明月回來嗎?」

 

「我就是得知訊息,立刻趕回來找她。」他料想,明月的身世一定被斯文人給查出來了。

 

不少人親眼見他在市集教訓風紀延的手下,斯文人追查起來并不困難,他得警告斯文人,彆在他人面前扯出明月以前做了什麽,否則,絶不饒他!

 

冷念生又調頭上馬,丢下一句:「我去府衙一趟。」

 

沈娘把門闔上,心下暗自做了决定——得給明月洗腦,要她好好抓住主子的心……

 

***

 

仵作將罩住尸體的白布掀開的剎那,嚇!明月一瞬軟了脚,所幸有阿生在一旁給予支撑的力量。

 

「是爹没錯……」她撇過臉龐,倏地捂着嘴,奔至門外乾嘔不止。

 

「明月小姐……」阿生立刻上前,掩不住滿臉擔憂的神色,問道:「你没事吧?」

 

「走開,彆理我。」抿緊的唇色發白,止不住渾身顫抖,一股恨意未消,在心裡扎了根,人死一了百了……不可能。試着驅逐適才所見,那發紫、發腫的尸身散髮陣陣惡臭,死不瞑目的模様可怖……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明月泛紅的眼眶流下無奈的泪。是哀、是怨……更多的却是一股恨意。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摧毁在後娘的煽動之下,為了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説了的下場是造成父女倆生離死彆,她一點也不意外。

 

頽軟的身子沿着門板滑落,不斷自言自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恨你,死了也一様恨着你……」難過與心傷這身處境,誰憐過她的遭遇,唯有一個人,也在心裡扎了根。

 

「念生哥……」她呼喊,想要他在身邊幫她一把,把過往的一切都抛開,遺忘人性的醜陋、親情的不堪一撃……

 

阿生蹲下身來,輕唤:「明月小姐,請節哀。」

 

「彆碰我!」明月一瞬拍掉伸來的手,拒絶任何人關心。除了念生哥以外。

 

  二少爺不在,他得扛起照顧明月小姐的責任。阿生站起身來,回頭對仵作與邵捕頭説道:「我家的小姐因為悲傷過度,所以……」

 

「嗯。」邵捕頭明白這是人之常情。但,疑問在心裡。從多次的經驗看出家屬獲知親人死亡的反應不一,哭泣、傷心、甚至昏厥……察看默不關心,説着恨意的話倒是頭一遭。

 

莫非是因為……妓院?

 

陳三郎的死因是否與賣女兒一事有所牽連,他與大人都懷疑過,可,尚無法妄下定論。

 

仵作將尸體蓋上白布,確定死者并非自然死亡;身上的尸斑察看死者在生前受到他人的施力控制,指甲縫裡殘留第三者的血迹及肉屑,不過令人疑惑的是竟找不出死者的致命點。人并非窒息而死,身上也無刀口痕迹,甚至不是中毒……

 

這可難倒了衆人,皆想不透凶嫌用什麽手法奪去一條人命。

 

阿生向仵作和邵捕頭問了詳情之後,才知前來這趟府衙,除了確認明月的身分與死者之間的關聯之外,邵捕頭還詳加詢問明月的生父在死前是否與人結怨,問她可知後娘懷春的下落,以及其他等等。

 

然,得到的結論只有不知道和没有,這兩個答案。

 

三個大男人瞧她兩眼茫然,整個人呈現呆滯狀態,開口、閉口都唤着念生哥。

 

「明月小姐,我們可以走了。」不敢碰她,阿生只好勸道:「人死無法複生,請節哀順變,等官府查出弒親凶手,將人繩之以法,以慰令尊在天之靈。」

 

明月置若罔聞,甫一抬頭,想見的人就在前方,她飛奔至他身前,問:「你聽説了是不是?我爹死了,他死了……」

 

揪扯在前襟的指節泛白,冷念生俯頭映入她凄楚的模様,萬般不舍,她這般可憐。他眉一擰,將她壓來懷中,開口安撫:「彆哭。」對胎兒不好。這句話没當場説出口,須隱瞞。

 

怔在門口的阿生見到二少爺來了,眼前的畫面一瞬撃入腦海,是否證實了二少爺對明月小姐……

 

「生叔。」乍然,一聲叫唤提醒了他的身分,阿生暗吸了一口氣,壓下莫名的情愫。「你愣在那裡做什麽?」

 

搞啥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明月的身體狀况,若無須逗留在外,就儘快離開。

 

阿生趕忙步上前來,「二少爺有何吩咐?」强調了身為下人的語氣,視綫與二少爺對齊,刻意舍棄二少爺懷中的明月小姐。

 

冷念生的胸前一片凉颼颼,有點莫可奈何地暗咒:媽的!跟斯文人牽扯就是會死人,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是没死,却要應付女人的泪水……他磨了磨牙,這才想到自己把斯文人丢在溪畔。

 

「生叔,府衙外有一匹黑色駿馬是翟穎的,你立刻往城西的郊外進入山林道路,就能找到人,然後把馬匹還給他。」

 

「二少爺,那地方是不是你經常會去的小溪邊?」

 

二少爺只要心情不好,就是往溪邊跑。這事,闕三爺以前向爺提過,而他也曾經被爺指派去追蹤二少爺的行踪,結果發現大少爺也去溪邊,就在三更半夜……

 

「你怎知道我經常去那裡?」冷念生的臉色一黑,被人給逮着小辮子,揭發鮮為人知的秘密。

 

「二少爺,有些事,你瞞不過爺的眼。」

 

言下之意就是爹很關心他——怎没聽爹問起,他三更半夜跑去溪邊幹什麽?

 

冷念生輕推開悶在懷中的人兒,安慰道:「不論你爹如何死的,都不值得你掉泪。」眼看尸體就躺在對面呢,他可不怕犯忌。哼了哼,才不信鬼神那一套。

 

「念生哥,帶我回家好不好?」

 

「好。」眼一眯,他環顧四周的環境,不禁猜測斯文人究竟睡哪?

 

冷念生心下思量,他若是當梁上君子摸到府衙來,斯文人會不會抓他去坐牢?

 

  ***

 

阿生循綫找起,果然在往山林的進入點附近找到大少爺的行踪。

 

幾年未見,大少爺與印象中的容貌有些不同;為官三年,一身的凛然之氣令人肅然起敬。

 

「生叔,是你。」禮貌的問候,語氣之中帶着一絲尊敬,翟穎問:「是念生派你來的?」

 

阿生立刻下馬,恭敬地説道:「二少爺叫我將馬匹帶來還你。」

 

牽過馬匹,翟穎淡然一笑,「念生何必見外,他若要馬,我給他便是。」

 

不在乎步行回府衙,一路上,翟穎沉澱了思緒,該收心,明知不容易,仍忍不住問道:「生叔,念生怎會叫陳婉兒為明月,他們倆的關係……」

 

阿生訝然道:「二少爺没跟你提過?明月小姐是二少爺認的妹妹。這事爺和夫人都知道。」

 

「原來是認的妹妹……」他是没聽爹娘提起。

 

此刻,内心波濤汹涌,阿生捎來的訊息為他燃起一絲希望。緊握手中的繮繩,想要牢牢抓住一個人的渴望在雀躍着,仍有機會不是嗎?

 

阿生憋了個把月,終于可以對人訴説二少爺的行徑實在不負責任。

 

「大少爺,你和爺以及夫人都不曉得,二少爺表面上跟明月小姐以兄妹相稱,實際上他們的關係匪淺。明月小姐懷了二少爺的孩子,至今都四個月了,也不見二少爺給明月小姐一個交代。二少爺我行我素的行為真不會為姑娘家設想。這明月小姐的性子温柔婉约,逆來順受二少爺的安排。」

 

他并非有心碎嘴,實在是忍受不了明月小姐必須躲躲藏藏的過日子,想着她將來挺着大肚子出門,肯定遭人非議,他為明月小姐叫屈!

 

轟!宛如晴天霹靂,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翟穎腦子嗡嗡作響,「明月懷了念生的孩子……懷了孩子……」難怪他拒絶他的碰觸,甚至是厭惡……

 

「呵。」翟穎不禁一抹苦笑,剛才在想什麽呢。算老幾,他一個大男人跟女人争什麽,男女在一起乃天經地義,他却妄想離經叛道的荒唐事。攪了一池春水,兀自多情,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他們都有孩子了……」喃喃自語,一切已經太遲。

 

阿生繼續道:「大少爺,二少爺為了處理她爹的身後事一定會去找你,請你多勸勸二少爺,導正他的思想與作為。」男女之情、婚姻大事并非兒戲,二少爺八成是當揍人一頓就了事,想不透都要當爹的人了,還這麽不定性。

 

翟穎暗斂了思緒,問:「你怎没跟我爹娘説?」那家夥根本不聽他的勸。

 

阿生謹守本分,有些事即使看不慣,也没立場去管。「身為下人管不着主子的事,况且二少爺想要瞞天過海,我不懂何須隱瞞不讓他人知情,這事暫且請大少爺替二少爺保密。」

 

「我懂了。」那家夥死要面子,不娶明月的因素八成是礙于她的過去,怕丢臉是嗎?可惡的家夥!那性子明明敢做敢當,怎會在男女私情上像只縮頭烏龜?!既然在乎世俗的觀念,又何必招惹?一股怒意油然而生,那家夥真是欠教訓!

 

「生叔,你大可放心,我會幫他隱瞞此事不讓爹娘知情。念生若是有來找我,我會勸他就是。」

 

「那就請大少爺盡力,依二少爺的年紀早該成家了。」

 

「我明白。」他也該徹底死心……翟穎昂然的身軀一跨上馬,眉宇之間盈滿正氣,暗壓下滿腔私情與怒火,决定不再睁只眼、閉只眼,任那可惡的家夥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生叔?」

 

「不用麻煩了,宅院離這兒雖有一段路,我自個兒走回去無妨。」

 

「那麽,我先走。」他尚有要事處理,已經追查出一幅失落的假畫,是由城裡的某家當鋪收購。

 

當鋪老板隱约記得,賣畫的是一名年约三十來嵗的漢子。

 

***

 

二更天。

 

府衙外,一條人影在墻邊徘徊留連,馬匹就系在不遠處,内心却猶豫着該不該翻墻而入……

 

何時做事這般婆婆媽媽,冷念生暗惱地踹着墻面,「叩!」額頭也抵上墻,想見的人就在這道隔閡裡面,他却還在跟勇氣拔河——

 

理智與瘋狂在心裡挣扎,捫心自問:焦慮什麽……

 

他抬頭凝望月色,幽暗的眼神映入模糊不清的暈黄外框,都晃成兩個了……

 

張嘴無聲地駡:媽的!斯文人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好事?!滿腦子都是想他該死的臉……又没自己好看,想着他幹什麼!

 

昏昏然的腦袋是一團混亂,七拼八凑之下,為自己找了最佳的理由與借口——

 

他是來找斯文人問清楚關于偷畫的事,到底找到賊了没有?

 

也要問清楚,明月的爹何時可以拖去埋了?

 

至于其他的事,通通跟自己没關係。只要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好,該報的仇也清算結束,他跟斯文人之間就没牽没扯,恩怨一筆勾銷。

 

他也犯不着一直惦着——怨該死的斯文人怨了四年……

 

深吸了一口氣,冷念生一瞬攀上了墻頭,俯下身來瞧底下黑壓壓的似一片樹叢,頓時重心不穩,晃然的身子一摔,跌到樹叢裡「碰」的制造聲響。

 

「媽的!今夜喝多了,都是那該死的斯文人,搞得心情真差!混帳東西……」冷念生兀自碎駡,爬出樹叢外,撫着發昏的腦子,没察覺眼前站着一人。

 

「原來是你。」收了刀,邵軍回頭遣退身後兩名值班守夜的屬下。

 

没拿下入侵者,因對方是大人的親屬,嗅聞他身上飄出一股濃鬱的酒味,「你醉了?」

 

冷念生眯縫着眼,指着對方的鼻子,説:「原來是斯文人的爪牙,討厭鬼一個。」

 

「在下邵軍,我也不欣賞你。」若不是這小子和大人攀親帶戚,不然他一定把這小子給揪去地牢喂老鼠。

 

「斯文人在哪?我有事找他。」冷念生的身形晃了晃,一副理所當然的下令,可不管對方欣不欣賞。

 

邵軍回頭看了一眼,大人為了膠着的案情尚未入眠,這會兒被這小子制造出來的雜訊給引了過來——

 

「發生何事?」

 

「來了不速之客,半夜爬墻來找您的。」

 

翟穎趨上前,還來不及問話,眼前頽然的身影一倒,他順手接住,訝然地唤了聲:「念生。」酒氣撲鼻,他低頭細凝他的額上有塊瘀青,怎弄傷的?

 

「他醉了,大人。」

 

將兩人之間的曖昧看在眼裡,大人為他夜探地牢,在堂上忍受這小子的無理,就連現在……是將人抱起而不是扛起的模様分明是……

 

彆開視綫,邵軍繼續佯裝什麽都没看見。

 

「邵軍,早點睡。彆來我房裡了。」

 

「嗯。」應了聲,他不禁想着這三年來,眼看大人蹉跎光陰,拒絶了無數的攀親者,原因由大人的口中坦承過——我有心上人了。

 

今夜終于明白,對方是誰。

 

不是没聽過男人喜歡男人,大人的家族背景裡就有一對不畏世俗眼光的「爹娘」。

 

「大人,我看這小子醉了跟醒着是兩個様,您……」

 

「不用你提醒,我懂。」被他人發現自己的心思是早晚的事,早已留下蛛絲馬迹讓人聯想,不怕人言可畏。

 

懷抱着心上人,沉甸甸的重量落入了心頭,發酵的情意泛濫成灾,若要開口傾訴,却太遲……

 

眼看屬下調頭離去,然,他的雙脚邁不開步伐,静默地凝視懷中人兒昏睡的容顔,任昏暗的月光拉長出兩道曖昧不清的身影,不論懷抱在手的重量有多重,他舍不得放……

 

守在床邊凝視刻劃于心版的外框,貪戀的目光移至墻面的一幅字畫,隨着嵗月流逝,隱藏在字畫後頭的是一張不變的俊秀容貌,漂亮的唇形漾着笑,燦爛如光,總是吸引他的視綫追逐……

 

「念生……」修長的手施力一扯,紗帳飄落,遮掩那令人又愛又惱的家夥,翟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放在門板的手推不開沉甸的心事,真舍得丢下他?不看、不想也不要?徘徊在舍與不舍之間,懊惱地收回手,是自作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回到床沿,留下無數的嘆息。

 

良久,翟穎動手為他解開髒汙的外袍,露出白色薄透的單衣之下,隱约可見成熟的男性軀體。擁抱過女人,使她懷上了孩子……孩子……他眉一擰,滿懷情意發酵成陣陣酸氣直衝腦門,用力一扯,抽出他身下的衣袍,揪成一團,緊握在手。

 

昏睡中的人兒一翻身,正好與他面對,剛正的臉龐貼近,滲入濃鬱的酒香,嗆得心裡發酸、漲痛。

 

瞧他醉得毫無防備,翟穎厚薄適中的唇緩緩落下,僅差寸厘就吻上微翹的菱角嘴。温熱的氣息噴上了臉,檀口微啓似誘惑般,此刻他却連趁人之危的勇氣都没有。

 

猶豫的當口,霎時衣襟一緊,四片唇瓣一瞬膠着,齒列被侵入的軟舌撬開,纏上了他的。

 

香醇的滋味入了口,一雙臂膀環抱在頸項,低淺的嚶嚀縈繞在耳,唇舌糾纏,是濃與烈的燃焼,究竟,誰吻了誰……

 

腦中一片空白,斷了思考,斂下眼睫,手中的衣袍落了地,翟穎捧着他發燙的臉龐,重温一道醉人的記號。

 

嘗了滿滿甜膩的滋味,待兩人的唇舌分開,狹長的丹鳳眼眸映入他濃密的睫毛輕顫,濕潤的眼迷蒙,開口唤:「穎……」

 

驀然,翟穎一震,張口咬住他的喉頭,可惡的家夥,醉糊塗了……唇舌下的喉結滑動,細碎的呻吟再度流泄,手被他握住移至單衣下的胸膛,滑膩的肌膚觸感在掌心之下燃焼着高燙的温度,理智瞬間潰散——

 

「念生……」他輕唤,急切地扯開他的衣裳,唇隨手走,游移在夢想已久的身軀印下屬于自己的記號,赫然——眼底下的一道傷痕震醒了他的理智,他盯着雪白的胸膛有着深淺不一的疤痕,誰打過他?

 

抬頭對上他醺醉的眼眸,「念……」開口的話尚未完整,下一瞬,見他霍地瞠眸,吃驚的神色似見了鬼。

 

冷念生挺身,抬脚就往他身上踹!

 

赫!翟穎瞬間握住他的脚踝,吃驚道:「你幹什麼?」

 

「閃開!」他跳下床,立刻抓好單衣,系上結帶,開口碎駡:「真他媽的混帳,看你做了什麽好事?」聞言,翟穎一古惱的火氣都冒上來,要他搞清楚,「我們之間是誰誘惑誰?是誰喝醉?是誰主動?」

 

「喝!」冷念生倒抽了幾口氣,回頭瞪他,「我醉了,莫非連你也醉?」

 

翟穎登時無語,因為他也醉……為了他而醉,明知他有女人,却比他還要糊塗!懸崖勒馬才是應該。

 

暫撇開惱人的問題,翟穎望着他的身影,問:「念生,你身上的疤痕是怎麽來的?」

 

「乾你什麽事。」冷念生不願回答,殘忍的經歷。算老幾……

 

翟穎咬牙,「碰」地猛捶上管理系統,怒喝:「我問你什麽,你就給我老實的回答什麽!」受够了他的反骨,那什麽態度。

 

冷念生嗤道:「你凶什麽凶?以為我是你的犯人啊?」哼一聲,「我可不甩你這套。」

 

瞧那副德行真是氣死人也!翟穎火冒三丈,這惱人的醉鬼,嘴硬。又「碰」了一聲,他下令:「你給我過來喝茶!」該清醒腦子。

 

冷念生一瞬愕然,以為他會更凶的駡人,怎没有?斯文人該不會等他上前接近,才出其不意的動手打人?

 

翟穎多等一秒都嫌不耐煩,催促道:「還不過來,發什麽愣?」他的耐性瀕臨耗光的地步。見他仍杵着没動静,這家夥……

 

翟穎旋身至衣櫃前拿出一套乾净的衣袍,走到他身前,俯頭瞪着他仰起來的臉龐顯得呆滯,想不透他不該凶的時候凶惡,該清醒的時候却糊裡糊塗。「我會被你給氣死。」似寵溺的口吻,因拿他没轍。

 

覆在身上的衣袍有斯文人的清爽氣息,冷念生眨了眨眼,頭一垂,抵靠在他硬邦邦的胸前,唤:「穎……」他没醉,根本没醉……

 

若不裝醉,他没有勇氣來試探兩人的心意,怨了他四年,是為什麽?

 

在乎的除了怨他當初壞了他的好事之外,連他這個人也一并怨入心底,算老幾的混帳盤據于心是什麽地位?

 

不是親人,不是哥們,是他一直不願承認的喜歡物件。

 

斯文人有什麽好?為什麽會喜歡他?

 

他没有答案。自然而然的發生,莫名的情愫悄然駐扎入心,惦念着……

 

冷念生悄然地伸手揪緊他的衣衫,指節顫抖着慌然與不安。斯文人看見了他身上的傷,會討厭他發生過什麽嗎?不敢問,怕見到他嫌惡的表情。

 

冷念生開口求他:「彆嫌弃我……」藉酒壯膽説出自己的心情,期盼他也因應。

 

翟穎怔了怔,好想要這悶在胸前的人兒。然,遲了一步。

 

回來的太晚,人事已非,梗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只有他的怨而已。抬起的手徘徊在擁抱與推開之間,該如何抉擇……

 

擰緊的眉糾結着一份濃鬱的情感,該釋放還是隱藏,他猶豫了半晌,翟穎咬牙説道:「念生,你醉了。」并非嫌弃他,而是不該受到誘惑。

 

他們兩人該有一個清醒,他跟懷孕的女人争什麽!

 

抓開他環在腰際的手,剎那——退開的步履跌入身後發酵、發酸的醋海,沸騰滚滚,翟穎忍不住斥責:「你究竟在搞什麽?是不是每次喝醉之後就胡來?分不清是男還是女,你到底玩弄過多少人?」

 

喝!冷念生瞠然不已,他哪有……

 

可,那義正辭嚴的數落,只會追究他喝醉,也不想想是誰給他機會!

 

為什麽要趁他酒醉就偷吻?為什麽要在他心裡留下一道深刻的記號?

 

是誰愚弄了誰!一瞬扯下披在肩上的外袍,揪成一團用力地砸到他的臉上。惱羞成怒,他吼:「媽的!我才没有玩弄誰!」

 

翟穎任衣裳自臉上滑落,聽他承認跟女子在一起是真心,并非玩樂。那自己算什麽?

 

什麽都不是,所以不當一回事,連玩弄都稱不上……心頓時凉了半截……

 

冷念生拾起自身的衣袍,摸到一把匕首,真想立刻上前砍死斯文人,氣炸了!

 

他匆匆套上外袍,回身見他仍呆傻的杵着。咬咬牙,憤然的情緒溢滿胸口——怨他當他是玩世不恭的家夥,認為他不潔身自

 

愛,只會道貌岸然的責怪……眼眶一熱,他又吼:「你以為我願意這様,若没有喝酒,我哪敢過來……」

 

揚手一甩,連刀帶鞘砸向斯文人的腦袋,他旋身一脚踹開房門,頭也不回的閃人。他今夜是來傷人的……瞬間,翟穎的整顆心凉透。

 

「邵軍,偷畫的嫌犯追緝得如何?」

 

「回禀大人,告示已貼出一段時間,昨兒有一名老者特來密告,嫌犯姓薑名銀,四年前在地方上一夜致富。」

 

「然後?」

 

「薑銀在城裡放高利貸維生。」翟穎納悶道:「失竊的畫怎會流落在薑銀的手上?贋品怎令人一夜致富?」頓了會兒,他勾唇一哂,「呵,個中緣由證明了當鋪老板在事隔多年後,仍記得此人相貌。」邵軍繼續禀明:「告密的是一名樵夫,不甘女兒被强擄為妻,平日又飽受拳頭相向,薑銀并非善類。」

 

「何時將人逮回?我倒要問問他怎没將另一幅畫給賣了,還是故技重施威脅、訛詐另一家當鋪尚未曝光?」

 

「大人,薑銀早已聞風藏匿,屬下們盡力追查,相信過不了多久,會緝捕薑銀歸案。」

 

「嗯,最好如此。」此畫關係着爹的冤案,還有念生……翟穎抬手撫着太陽穴,被敲出的瘀青已退,腹内酸氣不减反增,又愛又妒的情緒侵襲每個思念的夜晚,還想什麽……

 

兩宗案子讓大人傷透腦筋,陳三郎的尸身已下葬,死因成謎。

 

近來,時至三更,大人的房裡燭火未熄,人略顯消瘦。

 

「陳三郎的案情至今毫無進展,案情的關係人尚無下落,以懷春一介女流之輩怎會憑空消失?是誰接應她?」

 

翟穎的眉頭擰緊,問道:「邵軍,陳三郎生前賣魚度日,收入養活一家三口不成問題,他既無不良嗜好,也没積欠任何債務,怎會做出賣女兒的事?你可想過原因?」

 

「大人,妓院老板的説詞是陳三郎缺錢。」

 

「你信?」

 

「不信。」

 

「這幾日,布署的綫人可有訊息回報?」

 

「有。」

 

「揭了多少的底?」

 

「妓院另有幕後老板,名叫風紀延。他爹曾是前任程大人的主簿,今為將仕郎。」

 

「從九階下閑置的散官,却足以庇護兒子開妓院。好様的,就連通判也無知,開封號稱難以管轄之地,官官相護,收受賄賂乃稀松平常。」

 

一股火氣登時提上胸口,悶着没發作。

 

「我出門一趟。」

 

片刻後,翟穎牽來馬匹,身後傳來屬下的關懷:「大人,何不用過晚膳之後再出門?」

 

「不了。」跨上馬,翟穎從側門離開。

 

首次踏上宅院,惱人的家夥在此金屋藏嶠。翟穎深吸了一口氣,拉起銅環「咚咚咚」的敲出與心贜相同劇烈的聲響。

 

半晌,入了眼的中年婦女問道:「請問您找誰?」小心翼翼的語氣,似藏着什麽事不讓人知情。

 

赫然,一道門縫被拉開了更寬的距離,阿生探出頭來,道:「沈娘,他是大少爺。」

 

「啊,不就是主子的兄長。」沈娘訝然。「失禮、失禮,大少爺快請進來。」

 

步往大廳,丹鳳俊眸淡掃宅院四周,幽静的院落披上一層淡金色彩,一對儷人就在不遠處。止了步伐,迎上一雙清澈的眼,僅是剎那,隨即又彆開視綫對女子説話。

 

翟穎暗壓下翻騰滚滚的腹内酸氣,掄緊拳頭,硬生生的逼自己接納事實。

 

冷念生眼角的餘光落在斯文人的身上,他心不在焉,重複了多日的叮嚀,要明月膳後吃補品,成篇的話離不開魏七夫婦的心意。

 

連自己都感到語氣透出一絲緊張,冷念生催促:「……你去吃飯,彆餓着了。」

 

「好。」念生哥對她真好,每日提早回宅,嘘寒問暖。

 

明月的臉上漾起笑容,聽話地離開。途經男子的身邊,她訝然此人是誰?

 

瞧他的衣着講究,五官斯文英俊,却嚴肅得不苟言笑,渾身無形地散髮一股氣勢,予人强烈的壓迫感。

 

「明月姑娘,這位是大少爺。」阿生介紹道。

 

翟穎仔細打量明月,瞧那隆起的小腹是他們倆的結晶,丹鳳俊眸一凛,夕陽的餘晖温暖,熱不了瞬間凍結的心——他甚至忌妒孕育中的小生命!

 

明月被瞧得好不自在,怯生生地叫:「大哥……」

 

「彆叫我大哥。念生從不當我是大哥。」冷冽的嗓音將對方的問候給打回票。破天荒,他意識到自己對女子這般無禮。

 

不着痕迹地斂去那要不得的情緒,視綫回到令人惱的家夥身上,瞬間灼熱。

 

氣氛好不尷尬,大少爺怎换個人似的?

 

二少爺悶不吭聲,明月小姐低垂螓首,阿生打破僵局——

 

「我去多拿一副碗筷,大少爺請進來一塊用膳。」

 

「不了。我來問話就走。」

 

明月渾身一顫,原來此人是……

 

「翟大人。」她行個萬福,隨即和阿生一起退下。

 

「你特地來問話……」冷念生一瞬瞪向他,不是來安慰,不是求合,連吃頓飯都不肯賞臉。這麽跩……

 

他來,只會讓自己感到難堪,憶起那夜,回到宅院讓自己醉得徹底……

 

若不是自卑心作祟,他才不願這様縮頭縮尾。

 

斯文人明明對他……到底是誰在玩弄誰!

 

冷念生又惱羞成怒,不客氣地吼:「明月的爹都拖去埋了,你還來囉唆什麽!」

 

一道殺人目光掃上身,他就無法給點好臉色看。翟穎的臉色也跟着沉,幾日不見,那氣死人的態度一様差!

 

他警告:「念生,彆消磨我的耐性。」不斷壓抑着,怒氣、酸氣混成烏烟瘴氣直衝腦門,漸漸耗光他的修養。

 

「你不高興就彆來。」冷念生氣衝衝地經過他身旁,驀然,手肘一緊,他一瞪,「你抓着我幹嘛?」既然嫌弃,就彆碰。

 

翟穎容忍他放肆的語氣,「我們倆就無法好好的説話?」

 

「説什麽,你只會訓人。」要講道理就滚到彆的地方去,他想聽的不是這些。

 

丹鳳眸光凝向大廳口,一道娉婷的身影提醒着自己該與他保持距離,瞬間松開箝制,道出此行的目的。「我等明月用完膳,要問她被賣的原因。」

 

喝!他是專程來揭傷疤。冷念生猝然一吼:「我不准!」

 

推開身前偉岸的身軀,他下逐客令:「你滚!」手指向宅院大門,要他消失。

 

翟穎渾身一震,當下摇摇欲墜地跌入身後的醋海深淵,快被嗆死之前狠狠地揪住他的手腕,沉聲警告:「念生,你到底想瞞些什麽?若是妨礙案情,休怪我整治你。」

 

「真行!你不請自來,還敢對我放話。」噬人的目光冒火,焼死斯文人算了!「我們禮尚往來,我可没追究你夜闖府衙。」

 

「你又想抓我去吃牢飯?」

 

「我想。」如果可以把他鎖在身邊,他不惜關他一輩子。

 

見他咬牙切齒,翟穎不禁自嘲:「呵,憑那點……」惱人的家夥令他公私不分了。

 

冷念生甩開他,手腕上的紅痕立現,細凝着,思忖着,斯文人的力道不小。不在乎他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在乎的是會消失,手不自覺地撫上喉結,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自己。悶不吭聲了會兒,他放軟了態度,「你想盤問什麽,等我支開生叔和沈娘。」肯低頭,是為了明月的自尊。「我會拿捏分寸。」稍退了一步,是為了顧及他的面子。

 

轉眼,翟穎任他離開,回到她的身邊。而他,伫立在白晝與黑夜的邊緣,短暫又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帶,留下無數的嘆息……

 

斯文人果然問了話就走。

 

媽的,跩個二五八萬,當是在審問犯人。冷念生「碰」地捶桌子,很惱!斯文人要是敢對他擺出一副死人臉就試試看,他絶對扭斷他的脖子。

 

冷念生髮泄過後,問:「明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被賣?」

 

「不……不知道。」説了會没有好下場,她無法説……

 

瞧她不斷摇着頭,臉色倏地慘白,冷念生于心不忍,即使不信也不願逼迫于她。「明月,我討厭欺騙。」他自有法子查出真相。

 

嚇!念生哥知道她説謊……明月黯然地垂首,雙手不斷扭絞裙羅,乞求道:「彆討厭我……念生哥,彆討厭我……」

 

大廳之内,無人因應。明月抬起臉龐,才知冷念生早已不知去向。

 

***

 

月明星稀,山蔭道上一人一馬穿梭其間,風呼嘯,眼前一片蒙眬,體内亂竄着一股衝動,他來到熟悉之地,翻身躍下駿馬。窸窸窣窣的脚步聲響消失,須臾,取而代之是一連串地咒駡:「媽的,該死的斯文人,為了你,我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湯鷄……」

 

冷念生試着抑制一股衝動,以防自己走錯路,又去夜闖府衙。

 

他旋身爬上岸,脱下長靴,隨手甩至一旁,席地而坐,皎潔的月光陪伴着今夜的寂寞人;以前,他來這裡怨他,現在,他來這裡想他……

 

冷念生殊不知有人早一步來此,月光在身後拉長了另一道寂寞的身影;以前,他來這裡看着他,現在,依舊只能站在遠處凝望着……

 

***

 

經過多日緝捕,官差們已將薑銀押回交差,擇定日期,進行審問。

 

「升堂。」

 

一聲令下,瞬間敲響的升堂鼓回蕩在公堂之上,薑銀和原告皆在堂下後候審。

 

翟穎瞧犯人這兩日受點苦頭,終于肯招認所犯下的罪行。搜足了物證,他問道:「當鋪老板,請你仔細認清楚,此人是否在四年前拿假畫訛詐、搶劫三百銀兩的盗匪?」

 

當鋪老板瘸了腿,杵着拐杖走上前去,仔細瞧他左邊臉頰有一顆豆大的黑痣,這相貌雖比當年老成了些,但不會錯的。「禀大人,小的願以性命擔保,絶無錯認。」他被嫌犯砍瘸了一條腿,就算他化成灰,他都認得。

 

「嫌犯薑銀,你可有話要説?」

 

薑銀低着頭,作惡多端,無話可狡辯。「罪民招認,當初與同夥吴貴在城郊外打劫,得了兩幅畫,各據一幅。之後,兩人分道揚鑣,隔天晚上,我找家當鋪脱手,才知名畫是假,于是興起歹念,脅迫當鋪老板達成交易。」

 

「所以,你在離去前,砍傷當鋪老板以示威脅不得將此事聲張,是也不是?」得不到回答,翟穎手上的驚堂木一撃,「啪!」地當場震破薑銀的惡膽。抬頭瞧堂上的大人一派凛然的正氣,薑銀渾身不斷哆嗦,牙齒打顫的説:「是是……罪民該死。」

 

「你是該死。現在本官問你,可知吴貴是哪裡人氏?另一幅假畫下落何處?」

 

「吴……貴……」薑銀張口結舌,渾身冷汗直流。「啪!」驚堂木再度一撃,翟穎沉聲怒喝:「公堂之上,容不得犯人支支吾吾。」薑銀肝膽俱裂,當下跪趴在地,俯首説道:「禀大人,吴貴已死。假畫已毁。」

 

「是你殺了吴貴?」

 

「是。」薑銀招認:「我離開當鋪之後,轉念往吴貴的家中,要奪他所得的另一幅畫,才將他殺死。」

 

「你想以同様的手法再取得錢財以滿足一己之私。殺了吴貴之後,他的尸首,你怎處理?」因何無人報官死了人命?根據府衙以往的紀録察看,并無吴貴的冤案,證明凶手早已毁尸滅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吴貴的尸首被我丢去山野林間,恐怕早已尸骨無存。」他夜夜夢見吴貴來索命,長時間以來,脾氣變得暴躁不穩,稍不順意,便揍自家娘們出氣。「畫,在凶案發生之時染了血迹,被我放一把火焼了。」

 

原來如此,難怪官差們遍尋不着另一幅假畫的下落,念生也不知這個中緣由,加上當鋪老板懼怕因一幅贋品再度惹來殺機,遂閉緊口風,間接因素造成了念生即使長期派人探查,并無所獲。

 

「至于四年前,你與吴貴所犯搶劫一案的經過,快從實招來。」

 

于是,薑銀開始娓娓道來——四年前的某夜,他與吴貴搶劫路過的一輛馬車,馬車上有一對男女;女子年约二十嵗,男子貌似三十嵗年紀。他們兩人先砍傷該名男子,之後見色心起,前後奸淫那名女子。得逞後,他們倆奪人馬車,且翻找車上財物,才發現有兩幅落款為鐵生公子的名畫。

 

「事情的來龍去脉就是如此。」説罷,薑銀心知肚明,所犯的種種惡行難逃一死。然,此刻在心靈上感到平静,待在獄中多日,吴貴的冤魂不再出現,他得以睡得安穩。

 

「你與吴貴奪他人財物在先,奸淫在後,吴貴死不足惜,但是為了畫,你犯下搶劫、恐嚇與殺人,其心可誅。」

 

翟穎并未馬上判刑,下令:「邵軍,拿畫給他指認。」

 

「是。」邵軍領命,立刻將一幅人像畫擹在薑銀的眼前。

 

翟穎問道:「此人,可是當年受你與吴貴所奸淫之女子?」

 

薑銀取來畫像,頓時兩手一松,紙張落地——「大人怎知這名女子就是……」

 

翟穎當下打斷他的疑問,説道:「此乃案外案。薑銀,你可知目前的身分既是犯人也是證人?」

 

「罪……罪民不知。」

 

「來人啊,讓薑銀畫押所犯的罪狀,押入大牢候着,待其他一乾人犯落網,再做定奪。」説罷,翟穎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公案,退堂。

 

***

 

新官上任所破第一宗攸關人命的案件,開始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奔走相告,為非作歹的惡人終于難逃法網。

 

沈娘每日上菜市場聽三姑六婆們傳頌翟大人年輕有為,上任不到三個月就表現出一番政績。且,翟大人為人剛正不阿,不收受賄賂,不似前任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貪臓枉法。

 

「二少爺,原來大少爺這麽厲害啊。」

 

冷念生渾渾噩噩,一路行來聽了不少關于斯文人的訊息;教人吃驚的是,假畫閙出了人命……那麽,親人呢?

 

「二少爺?」沈娘再度唤道。

 

冷念生終于回神,交代道:「我去找穎,勞煩你買些補品回去。」他塞了幾錠銀兩給沈娘,隨即匆忙地離開。

 

呃,穎是誰?

 

沈娘在主子的身後揮手,叫唤:「二少——」

 

瞧人走遠,她自言自語:「怎説走就走?出門前明明吩咐要買些女紅給明月打發時間。」難得二少爺近來有做爹的様子,除了專心事業,也懂得照顧家庭。今兒又把明月給撇至一邊,該不會……有狐狸精勾引……嚇!登時,心下一凛,「撲通、撲通」的令她好生擔憂明月再度受到冷落。

 

沈娘掂掂手中的銀兩,精打細算可以多買幾帖藥。

 

隨即,她跨入濟善藥鋪。「夥計,今兒個,我除了要安胎補品之外,還要……」沈娘頓了頓,眼看四下無人,她招手要夥計附耳過來。人是個啞吧,她可不擔心今兒個的事會泄漏出去。

 

***

 

冷念生來到府衙側門外,斜睨着高墻。不屑地撇撇嘴,「嗟!」一回生二回熟,他提氣一躍,雙手攀住墻上,俐落的翻身躍下。

 

低頭甩甩衣袍,耳畔傳來熟悉的音響:「怎又是你。」

 

邵軍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逮着「賊」。

 

冷念生也吃驚,真是冤家路窄,「叫什麽,我來找穎,與你何乾。」他可不甩這名叫邵軍的家夥。

 

兩人互瞪了一會。若不是看在大人與這小子的關係匪淺,他可真想揍這小子一頓。「你就不會從門口走進來?」

 

「我怎敢有勞尊駕開門,等你哪天成了守門衙差,我一定從門口走進來。」

 

「你……」邵軍咬咬牙,「我真意外大人能够忍受你。」跟這這家夥説話會氣死人。

 

「哼,我没要他忍受我。」斯文人八成向他抱怨過。既然嫌弃,為何要偷吻他的嘴……抿緊唇瓣,冷念生臉上倏地竄起一抹不自然的暈紅。

 

怎閉嘴了?他以為這小子會繼續伶牙俐齒的挑釁,怎没?!炯然的目光落在那紅潤的側面,邵軍赫然驚覺這小子也會害臊?!

 

「穎在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哦。」他回想那一夜,雙耳接收到所有的聲響,翻墻離去的人影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挑了挑眉,他思忖莫非這小子來跟大人和好。「冷念生,大人就在房裡用膳,不用我帶路了吧?」

 

「不用。」冷念生語氣死板地説。

 

邵軍跨出府之前,回頭一瞥,心下仍不免擔憂,這小子會不會令大人食不下咽?

 

冷念生我行我素,在府衙座院找尋方向,途中遇到幾位官差,瞧他們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之外,他并未遭到任何人阻攔。

 

來到斯文人的房外,手放在門板上,顯得好生猶豫——他人默許自己來訪,然,心却在緊要的當口躊躇,怕見到斯文人擺臭臉,會趕走他……

 

媽的!斯文人害他變成膽小鬼。

 

「碰」地,他一脚踹開房門,證實可以坦蕩蕩地面對一切。

 

翟穎放下公文,乍見到闖入者,他驚喜與驚訝參半。

 

「你怎來了?」仍這般粗魯,真想不透他的外表俊秀,那骨子裡却充滿暴戾因子。

 

翟穎眉峰瞬間聚攏,看不慣那粗暴的人兒八成又來挑戰他的耐性。

 

面對斯文人,心贜的節奏驟然加遽。冷念生略顯懊惱——緊張個什麽勁兒?

 

厚着臉皮,他大剌剌地拉開椅子坐下,一時之間竟然口拙,「我來吃頓飯不行?」反問了一句蠢話,下一秒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簡直當應該似的……

 

翟穎不愠不火,思忖這家夥想在身上得到什麽都可以,他不吝嗇給予,却苦無立場表示。心下一抽,吞下一絲苦澀,他離開桌案前,「我去差人把飯菜熱過。」

 

冷念生連忙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不用麻煩了,我不忌口。」他怕斯文人藉此擺脱他,豈不難堪?

 

瞄了一眼桌上未動的膳食,一雙碗筷乾净,「你還没用膳?」他訝然斯文人的三餐是否不定時。

 

首次聽見他的關心,一絲喜悦在心頭漾開,翟穎任他抓着,痴心妄想兩人就這様平静無波。

 

呃,他一直揪着斯文人做什麽……

 

冷念生略顯不自在地松手,索性拿起碗筷,開始狼吞虎咽。

 

翟穎在他對面坐下,叮嚀道:「吃慢一點,才不傷胃。」

 

「連這鷄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冷念生含糊道:「你不去拿一副碗筷來吃飯?」

 

「我不餓。」他淡笑。

 

半晌——

 

翟穎差人撤走桌上的殘羹菜肴,小厮前來奉上香茗。

 

整座府衙早已私下傳遍大人有斷袖之癖,這事大夥見怪不怪,時有耳聞達官貴人性喜男風,甚至豢養男寵或家妓。可,大人一向潔身自愛,不似其他官爺們經常流連烟花之地,况且,屬下們皆知大人情有獨锺。

 

小厮睨了一眼傳説中的「真命天子」,對方鋭利的眼眸一瞪——嚇!「喀喀喀……」他手中的托盤不斷地晃。

 

冷念生没好氣地問:「怎麽,你也没吃飯?」連東西都端不好。

 

「呃……我有。」

 

「誰管你有没有。」乾他屁事。冷念生回身對斯文人問道:「你府衙的小厮做事不俐落,怎不撤换?」瞧小厮是怎伺候,斯文人看似瘦了些。

 

「……」誰才是主子?小厮有點搞不清楚狀况。

 

「退下吧。」翟穎不以為忤。小厮年紀尚輕,雇用他乃因為家境貧寒的關係。

 

「是,大人。」

 

小厮一走,房内氣氛隨着兩人的静默相對而顯得沉窒。

 

丹鳳俊眸交錯幾絲複雜的情緒,斂不去的愛戀情結,與發酵的醋意交替折磨不下千百回,思念的家夥就在眼前,却是碰不得。

 

翟穎暗斂了心神,捧起桌上香茗,慢條斯理地吹拂杯内茶葉,淺嘗了滿嘴苦澀。

 

清澈的眼眸鎖住那兩片厚薄適中的唇,潤澤的色彩透着一層薄暈,引人遐思……「拿來。」

 

翟穎怔了怔,不明所以。

 

冷念生探手取來他手中的瓷杯,指尖劃着杯緣,停在某一點,當着斯文人的面凑唇在相同的位置加温——灼熱的視綫交會,望着彼此,究竟是誰勾引誰……

 

「噢!好燙……」冷念生丢下瓷杯,瞬間破壞曖昧氣氛。

 

「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看。」挺身上前,指節穿過他的發,一手勾起他俊秀的臉龐,睇凝他的五官皺成一團。翟穎擰眉,「都幾嵗了,還這麽不小心。」

 

死文人,也不想想是誰害的。心裡駡着,他張嘴讓斯文人檢查。

 

「你没事,舌頭没破皮。」翟穎輕吹了幾道凉氣,為他驅逐些微的不適感。

 

兩人的氣息相互交融,貼近的唇僅差寸厘就契合的剎那,翟穎不着痕迹地收斂心神,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吻上那紅瀲的菱角嘴,竟然連喝茶都會醉,該清醒腦子。

 

他問道:「念生,你來問案情是不是?」

 

英俊的臉孔和清秀的臉龐各朝左右方向搜尋定位點,無奈地避開對方,各自隱藏了心事,誰也没有跨越一道無形藩籬。

 

冷念生頗感懊惱,「你快告訴我,可查到了當初偷畫的那對狗男女的下落?」

 

「尚無下落。」他問起,「念生,告訴我,當初為什麽傷人?」

 

「……」頭一撇,瞬間毫無血色,冷念生雙拳一收,咬牙道:「彆問。」

 

俊眸一眯,翟穎追根究底。「你跟那男人究竟結下什麽仇恨?你可知他叫什麽名字?」

 

冷念生眼眸一瞬迸出恨意,閃爍狠戾的光芒。他瞅着斯文人,警告:「你彆當是在審問犯人。這是我個人的私事,與你的案子無關。」

 

翟穎聞言,火氣都冒了上來,「怎會無關!你尚不知明月的後娘懷春就是媚娘,陳三郎的死因跟這女人撇不了乾系。凶手或許有一人以上,我不信憑媚娘一己之力殺害陳三郎。

 

「仵作排除陳三郎的死因是中毒,尸身也缺乏致命外傷,由此可見歹徒作案的手法高明。」

 

乍然,冷念生想起昔日——斯文人的爹遺留下狀紙,狀告某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喝!

 

臉色一沉,冷念生假設道:「該不會是媚娘偷人,夥同奸夫殺了明月的爹?」

 

「就像我爹一様。」翟穎起身來踱至窗前,神色黯然道:「念生,我曾經撞見媚娘偷人,就在我爹的房裡。」

 

當年,爹去參加文人聚會,而他到爹的房裡拿東西,眼見媚娘衣衫不整,他注意到床下多了一雙男鞋,紗帳内,躲着誰?不消幾日,就傳出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傳言,而爹却死得不明不白。

 

「念生,我懷疑明月也看過什麽,她被賣入妓院的原因是否牽連命案,這是我想調查的綫索之一。」

 

冷念生登時恍然明白,「如果明月看過媚娘偷漢子,那麽案情就能有所突破,是不是?」

 

翟穎點了頭。

 

冷念生道出:「你來宅院的那天,我問過明月,得到的結果和你聽見的相同。」

 

「無妨。」他另有追查的目標。

 

細思量,翟穎告誡着:「念生,你接手爹的事業,手下多廣,但彆跟風紀延過不去。」

 

要他遠離是非,彆為了女人惹禍上身。

 

「嗯。」隨便敷衍了聲,冷念生起身踱至斯文人的身後,張臂一攬,清秀的臉龐抵靠着他的背,心頭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翟穎渾身一震,僅剎那,又回復了鎮定。不願探究他主動的親昵行為,夢寐以求多年,如今却成了現實中的折磨。

 

冷念生閉上眼,想着自己和明月的遭遇類似,然,斯文人今非昔比。靠在他身後低語:「彆嫌弃我……彆看不起明月,穎……」軟語呢喃,那話中有絲乞求的意味。

 

翟穎眼看環在腰際的手有些顫抖,是為了她而低聲下氣。一股酸氣涌上喉頭,翟穎咬牙没問出口:「念生,你到底當我是什麽?」

 

他要的不是一份用情不專的感情,若接受,兩人以後將要偷偷摸摸,這算什麽!誰勾引誰……誰喜歡誰……誰在乎誰……他羡慕爹娘至死不渝的情感,任誰也無法介入。然,他和他之間却梗着一個撇不開的責任。

 

登時,理智與欲念在拔河——剎那間的選取足以耗盡全身力氣,他扳開箍在腰腹的一雙手,告誡他,也同時告誡自己:「放手!」

 

倒抽了幾口氣,冷念生再次確定,斯文人根本不要他。「為了面子?」

 

「是。」因顧及他的面子,他要的不是一筆糊塗帳!回過身來,翟穎一臉怒容。

 

冷念生瞪着他,咬牙駡:「你跩什麽!以為當官就了不起……」死要面子……他都不要臉的主動靠近,抛開陰霾,追求心中所願,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明知配不起你……」他不甘心被人糟蹋……渾身充滿怨念,冷念生悶出心碎的嘶吼:「我是身不由己!」

 

「你身不由己?」跟女人都有孩子了還叫身不由己,簡直屁話!翟穎再也隱藏不住滿腹的酸氣,揚手指責,「事情都已經發生,你怎不面對現實!」

 

「唰——」冷念生揚手掀翻桌巾,瓷器「匡啷、匡啷」地碎裂一地。

 

此時,心更碎,究竟是誰招惹誰……

 

「念生,你幹什麼?」翟穎怒瞪這家夥惱羞成怒地撒潑。

 

「我是犯賤才來自找難堪!」他不斷朝身後退,該面對現實,滿身污穢還敢奢望什麽。冷念生瞬間紅了眼眶,旋身「碰」地踹開椅子,飛也似地逃出與自己身分不配的地方。

 

「冷念生——」翟穎追出去嘶吼。回頭怒看房内滿地狼籍,粗暴的家夥一不順心就搞破壞。他開駡:「到底是誰有女人,誰才是犯賤……」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喜歡的情緒至今不减反增,大量涌上的酸氣快梗死自己……

 

「喀!」手緊緊一握,都快捏碎了關節。他透支了耐性,想掀的豈止是桌子而已。

 

***

 

喝!一道人影翻墻躍下,差點撞上身來。邵軍一閃,愕然不已。

 

「又是你。」他斜睨着那低頭不語的家夥。

 

「滚開!」悶吼一聲,推開擋路的家夥,冷念生匆忙地閃出府衙巷道。

 

邵軍愣怔在墻邊,匆匆一瞥,腦海的影像停留在氣死人的家夥眼眶泛紅……

 

邵軍旋身也翻墻而入,急步來到大人的厢房院落,小厮的手捧着一塊布,上頭迭着碎瓷片,走出房門口。

 

邵軍立刻進入,喊:「大人,發生了什麽事?」

 

翟穎壓抑着怒氣,咬牙道:「還能發生什麽事,就只能眼睁睁地放手!」無法犯糊塗,腦中全是他的影像,踱到一幅字畫前,字畫之後藏着濃烈的情感,只能鎖着。

 

斂下丹鳳俊眸,他神色黯然地嘆息……「把字畫拿去焼了。」該割舍。

 

邵軍接過字畫,納悶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焼畫?

 

「你出去吧。」他想静一静。臂膀的舊傷隱隱泛疼,當年留下的記號深可見骨,磨人的痛蔓延至今,無法消散。

 

待屬下安静的將門帶上,翟穎才回到桌案旁,抛開惱人的思緒,提筆疾飛,洋洋灑灑地寫下百姓的生活公约——凡舉處世待人之道,睦鄰、作保、納税、防灾、防賊、經商、耕作、放債、興訟、寫狀等等訂得詳細,闡明該如何處理,以及一旦違背,責罸的輕重之分,使百姓易于奉行、遵守。即日起,將張貼在大街公告,盡責分内之事,同時整頓管轄之地。

 

老大,彆喝了,你會醉。」闕不平奪走桌上的酒瓮,揚手招來食肆夥計,示意不許再送酒過來。

 

時至夜半,老大還没有收斂的迹象,怎會如此不知節制?

 

「走開!」冷念生推了闕不平一把,「彆管我。」他想忘了斯文人,忘個徹底……

 

「咱們送他回去。」闕不凡走上前來提議。

 

「老大今天怎麽回事?」除了婚宴,他鮮少會把自己搞成酊酩大醉,好幾回碰了酒,凡是不熟識的人近身,他差點就砍了對方的手。事後,弟兄們才由他口中得知,他從不讓自己醉得毫無防備。

 

「磅當——」酒杯落地,滴酒不剩。冷念生趴在桌上,醉昏。

 

「欸,我帶他回宅,食肆的帳交給你。」

 

闕不平聞言,驚叫:「我才不要對帳,幹嘛把苦差事丢給我做?」

 

闕不凡挑眉斜睨着他,問:「憐兒在宅裡等我回去,你這孤家寡人鬼叫什麽?」换言之,王老五没資格抱怨。

 

「我也想要娶妻!」闕不平哀嚎。

 

「你慢慢找物件吧。」闕不凡説罷,便扛起冷念生,大大方方的走出食肆。

 

闕不平在他身後跳脚,「我哪來的時間找物件啊!」老大好一陣子提早走人,將場子丢給他打點;老哥也時常提早回宅跟憐兒努力做人,就剩餘他……

 

「不平哥哥。」嚇!闕不平一瞬黑了臉,又看見隔壁的阿花來糾纏不清。那三八的個性、塗塗抹抹的門面令他想叫媽啊——這阿花有本事讓男人拔腿逃之夭夭。才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下一秒被阿花堵住了去路。

 

一手揪着他的衣袍,另一手端着宵夜,阿花甜笑道:「不平哥哥,人家煮了一盅人蔘鷄來給你補補。」瞧他的臉色真差,這未婚夫不養壯一點怎行,萬一洞房花燭夜被她給操死了還得了。

 

闕不平看着那花花緑緑的粉刷門面,臉色也跟着緑。他差點忘了,阿花也有本事讓男人逃不了。

 

「生叔,老大喝醉了,你扛他回房吧。」阿生一把扛起爛醉如泥的二少爺,「多謝不凡少爺將他帶回來。」

 

「生叔,你彆見外,我先告辭。」

 

「慢走,路上小心。」沈娘見不凡少爺上馬離去,隨即將大門關上。阿生吩咐着:「沈娘,快去弄些醒酒偏方,否則,隔夜宿醉,二少爺可有得受。」

 

「是,我馬上去。」

 

逮着機會,沈娘叮嚀着:「明月小姐,二少爺喝醉,麻煩你在此照顧二少爺,可好?」

 

「好。」念生哥待她不薄,她留下照顧乃應該。何况,宅院無其他外人,她不須顧忌落人口實。沈娘繼續説:「阿生忙裡忙外一整天,咱們總不好意思要他徹夜守在二少爺身邊。桌上這盅藥膳是醒酒作用,給二少爺喝的。」

 

她擔心明月誤食不該吃的藥膳,萬一吃出什麽問題,她豈不成了罪人。

 

「我明白了。」

 

「明月……」

 

瞧沈娘欲言又止,明月問道:「還有什麽事要交代嗎?」

 

「我有些話想對你説,你聽了可彆見怪。」

 

「沈娘有話儘管説,我當你是娘一般親切,該教訓的或是其他,你直説無妨。」

 

「那我就直説了。」沈娘拉張椅子坐在明月的身旁,小聲道:「我看得出來,你喜歡着二少爺。」

 

「妳……」她低垂首,羞窘地扭絞裙羅,悶道:「有這麽明顯嗎……」

 

沈娘輕笑,抬手順着她的發,憐她心思單純,是令人心疼的傻孩子。「我光是瞧你平日等二少爺回宅,這心思,我怎會不明白。」她也是過來人,就為了等老實人回門。

 

「我希望你好好地抓牢二少爺的心。」沈娘委婉地説:「二少爺年輕有為,能跟着他一輩子絶對不愁吃穿。至于感情方面,可以慢慢培養。二少爺就是太年輕了些,難免禁不起外界誘惑,不過,我瞧二少爺平日待你極好,對你的心思不同于其他女子。」

 

雖然她没見過二少爺帶其他女人回宅,但是二少爺所處的環境太容易招惹些狐狸精,男人嘛,難免會逢場作戲。

 

「沈娘,我不敢妄想念生哥會喜歡我。」

 

「你彆説傻話,趁着年輕就是本錢,能抓住男人的心,就不要錯失機會。」只要二少爺回宅,她就會天天給二少爺喝藥,不須多久……二少爺自然會想跟明月在一起。

 

「沈娘,不要再説了,我没那福分。你早點回房歇息。」

 

眼看阿生踱進房内,明月起身捧起藥膳,一同和阿生來到床沿,將醒酒偏方灌入念生哥的嘴裡。

 

須臾,阿生和沈娘很有默契地一同退下,留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明月温柔婉约地坐在床邊守候,纖細的影子重迭在醉卧在床的男子,她不禁臉色一紅,此時才敢細凝他俊秀的五官外框。少了眉宇間的暴戾之氣,他是個令人一見傾心的美男子。如果……她的身配置得上他,該有多好。

 

奢望着,却無法實現,殘酷的事實要她謹守本分,當他的妹妹。瞧他輾轉反側睡不好,嚅動的唇似在囈語些什麽。

 

明月凑上前垂首傾聽,一陣濃鬱的酒味撲鼻而來,混着低淺細微的音量,唤:「穎……穎……」

 

她納悶,他在唤誰?

 

「當官了不起……就嫌弃我……」

 

一瞬,明月整個人呆若木鷄,發現他……

 

天亮了……明月守候一夜,嘴裡喃喃細數他唤着那名字不下數十遍。「念生哥,你酒後吐真言……犯糊塗……」

 

怨懟的目光落在那沉静的睡顔,油然而生的妒意令人坐立難安——

 

誰有資格符合,誰該是他在乎的物件,誰有資格落入他心裡的位置……不是翩翩美人,竟然是個嚴謹的男人!腦中盤旋着男人低沉的昭告:「彆叫我大哥,念生從不當我是大哥。」似宣揚他與他之間不為人知的一面。

 

不斷扭絞裙羅,她心想,可不可以就此扭斷一切!

 

「念生哥,你糊塗……他是官……一副高高在上……難怪他不希罕你。」

 

她不斷喃喃自語,哀凄的眼眸映入那濃密的眼睫顫動,須臾,緩緩地撑開——

 

明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唤:「念生哥……」

 

模糊的影像入眼,冷念生探手摸至腰際,一瞬驚覺防身武器不在,隨即挺起身,甩甩頭,看清此地是自己的房,他訝然:「明月,你怎會在這裡?」

 

多麽生疏的語氣,似指責不該。

 

她嘴角的弧度不减,佯裝若無其事地解譯:「念生哥,你昨夜喝醉了,我來照顧你。」

 

眉心一攏,冷念生撫着額際踱下床,霍地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脚輕,他立刻抓住紗帳來穩住自己。

 

明月見狀,上前關懷道:「念生哥,你要不要緊?」

 

冷念生用力眨了眨眼,再眯成一道縫細看——是穎……赫然,他怒喝:「出去!」

 

明月嚇退了幾步,好生委屈地唤了聲:「念生哥……」清脆的嗓音漸漸拉回了些許理智,冷念生頗懊惱,斂下眼,他歉然道:「明月,我不是故意凶妳。你快聽我的話,回房去。」

 

他醉得離譜,竟然産生幻覺,以為斯文人來笑話他。

 

「好,我會聽話。但是,讓我先去請沈娘炖一盅醒酒的偏方來給你,好不好?」

 

「嗯。」他是需要醒醒腦子。

 

明月走至門邊,不放心地回眸映入那俊秀的臉龐泛起暈紅色彩,他咬牙似在隱忍什麽,宿醉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喀。」

 

待她離開,冷念生才開口唤:「穎……」他氣息不匀地微喘着,渾身無力地頽坐在床沿,不禁咬牙碎駡:「死文人,你害我胡思亂想着什麽了……媽的!」

 

**

 

一個月後。

 

翟穎再度來到命案發生現場,觀察房内的擺設蒙上一層灰,腐敗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之中,整座屋内顯得死寂……詳細探查,他希望能搜出任何蛛絲馬迹。

 

邵軍環顧現場,再次禀明:「大人,屬下們之前幾乎搜遍了這宅子的裡裡外外,就是找不到絲毫綫索。現場没有留下可置人于死的凶器。」

 

翟穎不死心,再度勘查實屬必要。「邵軍,案情懸宕至今毫無進展,待時日一久便成了一椿懸案。」他絶不允許凶手逍遥法外,豈有天理。

 

不願放弃各種可能性,他調查過風紀延與陳三郎的關係,經過詳細盤問與求證之下,他們之間僅止于買賣交易。

 

當天,有一些尋歡客見過陳三郎帶着女兒到妓院,之後,陳三郎并未再涉足妓院場所。這證實陳三郎與妓院并無金錢上的糾紛。推翻了他先前猜測陳三郎賣女兒後是否後悔,遂與妓院的負責人引起衝突,引發他人的殺機。

 

然,探查的結果不如所想。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陳三郎怎會興起賣女兒的念頭?是由外人教唆,亦是有心人的枕邊細語……

 

思及此,翟穎赫然問道:「懷春是否收拾了所有的細軟?」

 

翟穎立刻翻找矮櫃、妝台等放置物品的地方,除了幾件女衫之外,「看來懷春應該已將貴重物品都帶走,這房内連女人的胭脂粉盒都没有。」

 

依照以往的習慣,他的後娘向來重視門面,若不塗脂抹粉,艶妝一番,她根本就不出門。「所有擺設皆整齊,不似慌亂之下匆忙地收拾一切,莫非早有預謀?」

 

邵軍道:「有可能。」

 

「這床上仍保留當初凌亂的模様……」翟穎大膽假設懷春是唯一的凶嫌,陳三郎指甲縫的肉屑就是懷春的。可,一個女人家的力氣抵不過一個大男人,除非……「邵軍,你可有派人查藥鋪?」

 

「咦,大人懷疑懷春用藥毒死丈夫?」邵軍在下一秒又推翻所言。

 

「不可能,陳三郎的死因早已排除中毒。」翟穎并未解譯心中猜疑,下令道:「即刻起,我要你派人手到各藥鋪探查懷春是否涉足。若是有,詳問藥鋪老板或夥計,是否還記得她買了什麽藥?我想知道有什麽藥材會令人喪失力氣,甚至昏迷。」

 

邵軍恍然明白,「我懂了。屬下這就去辦。」

 

「慢着!」翟穎驟然一吼。邵軍愣在房門口,回頭問道:「大人還有何吩咐?」此時,翟穎由床邊緣的細縫内捻起一根三寸釘,吩咐道:「派人通知家屬,明日開棺驗尸。」

 

「喝!此事非同小可……」邵軍好生吃驚。翟穎經過身旁,挑眉,語氣死板地問:「怎麽,你當我在褻瀆死者?」

 

「不,屬下……不敢。」大人為官做事一向小心謹慎,怎會犯糊塗。須臾,他跟在大人的身後,額際頻頻冒冷汗,不禁思忖——大人整日凛着俊容,為時已久……

 

***

 

冷念生一回到宅院便得知將要開棺驗尸的訊息。登時,一股怒氣提上胸口,他吼:「該死的!他憑哪一點要開棺驗尸!」胸膛劇烈起伏,火冒三丈無處發泄——他顧及明月挺着六個月的身孕,不宜出門。「媽的!人都埋了,他説驗就驗,還真會挑時間。」

 

阿生解譯道:「二少爺,你擔心明月小姐目前的狀况讓外人知情,但遇到這種事也是情非得已。」他希望二少爺面對現實,明月都是二少爺的人了,何須隱瞞。

 

「念生哥,我無所謂。翟大人要開棺驗尸是為了案子,我不在乎出門會受人指指點點。」

 

「妳不在乎,我在乎!」氣死人!他希望明月將來有好的歸宿,若為了過去的不幸而賠上她的未來,何其殘忍。就像他現在的日子一様……

 

白天,他尚可讓自己忙碌,移轉心思。可,每當午夜夢回,心裡擱着誰、嘴裡念着誰、現在怨着誰……

 

「我不許彆人看輕你。」

 

「念生哥,你有這心思,我很感激。我真的不介意他人用什麽眼光看我。」她滿足于現狀,念生哥每日提早回宅,嘘寒問暖,關懷備至,這份殊榮是夢寐以求。

 

「念生哥,你若不嫌弃我,我想賴着讓你照顧一輩子可好?」

 

并未細想話中涵義,冷念生隨口而出:「説什麽傻話,我若是嫌弃,就不會帶你回宅。」

 

「你真好。」明月綻放出一抹笑,有一絲得意他是在乎她的。

 

阿生感到悵然若失。耳聞二少爺終于給予承諾,他竟然……

 

呆滯了一會,莫名的情愫隨着明月的一顰一笑而顯更加失落。

 

冷念生看時辰已晚,吩咐着:「我去洗澡,你們倆早點回房歇息。明月,明日我會陪你一道去墓地。生叔,就由你來駕車。」

 

「是。」爾後,阿生跨出廳堂。

 

明月指着桌上的宵夜,勸道:「念生哥,你彆為我的事而發脾氣了。我和沈娘為你准備宵夜和點心呢,你快趁熱吃,然後也早點歇息。我回房了。」

 

「嗯,妳小心走。」

 

偌大的廳堂僅剩餘他一人,看着桌上的宵夜,不忍糟蹋她的好意,漸漸養成吃消夜的習慣,也養成習慣想着斯文人……好想……令人瘋狂的想。

 

輕烟冉冉,白霧彌漫整間澡堂。

 

浴桶内盈滿情欲,沸騰滚滚的燃焼,冷念生意識不清,修長的指尖沿着喉結一路往下游移,漸至欲望的邊緣,握在手裡,渾身一顫,雀躍的欲念在吶喊,盤旋于腦海的剛正外框有一雙灼熱的丹鳳俊眸,隱藏着若有似無的情,勾引着誰……

 

「啊……穎!」隨着欲望的釋放而抿唇唤着一個不要他的人。

 

噢,他在幹什麼……

 

理智瞬間回籠,自我厭惡的羞愧撃潰了短暫的官能愉悦,「無耻、無耻……」

 

氤氲的眼模糊了水面下的自己,沿着臉頰滑落的泪滴,在冷却的情潮形成一圈圈的漣漪……

 

***

 

翌日。

 

不敢面對,又不得不挺直身軀,毫無情緒波動的俊秀臉龐轉向,躲開那盤踞于腦海的雙眸。仿佛刻意,他連正眼都不願意多瞧。丹鳳俊眸一眯,兩道灼熱的目光射向女子的柔荑,就揪在那家夥的衣袖,真令人忌妒!

 

翟穎怒然一喝:「開棺!」

 

官差們得令,幾個人七手八脚地開挖墳墓。

 

翟穎冷眼旁觀,滿懷妒意不减反增,根本禁不起考驗,不過看他們倆出雙入對的在一起就露了餡。事到如今,他還吃哪門子的醋!

 

敏鋭的聽見那差點把自己給氣死的家夥關懷道:「明月,你暫時避開,以防衝煞。」

 

冷念生叮嚀着沈娘的交代,寜可信其有,以免她腹中胎兒出了差錯,無法向魏七叔交代。

 

「念生哥,陪着我好不好?」明月一副小女人嶠態地央求着。

 

「好。」冷念生將她帶往樹蔭下歇息。

 

翟穎瞧他們倆走遠,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憑什麽去争……

 

深汲了一口氣,冷念生鼓起勇氣緩緩地回頭,瞧斯文人就在墳墓旁,和驗尸仵作交談。他不着痕迹地彆開視綫,凝望遥遠的天空一片湛藍——

 

俊秀的側面角度入眼,隨着距離愈漸接近,跨出的步履愈艱難。真可笑,决心割舍的情感未失分毫,逐日累積,近在眼前即可觸及,却是碰不得!

 

翟穎輕唤:「念生——」

 

瞠然吃驚,一瞬鐵青了臉色。冷念生叫:「你幹嘛?!」

 

朝身後結束一段距離,他就怕他一靠近,自己會情不自禁……

 

翟穎怔忡在原地,乍然怒吼:「你給我過來!我要問話,就不許你閃。」

 

滿腹酸意横生,怨這家夥過分到極點!醉了糊塗,清醒也糊塗,現在更糊塗;尊卑不分,好歹他是他的兄長,是這片地的管轄者。

 

冷念生也不甘示弱地吼:「媽的!你端那是什麽官架子!跩什麽!我不要你靠近也犯法?你凶什麽?王八養的烏龜蛋!」

 

他氣得口不擇言,一時之間没注意駡了誰。

 

翟穎倒是愣了會兒,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冷念生探手伸往腰際,摸不到東西。這才想起早就把匕首砸到斯文人的腦袋,這回索性撿了石子,氣呼呼地扔向斯文人,同時又駡:「彆再對我擺官架子,我不鳥你這套!」

 

眼睛眨也没眨,任小石子飛過發際,翟穎俊顔寒憎,瞅着那氣死人的家夥——敢挑戰公權力,磨他的耐性,扯他將要崩斷的神經!他齒縫迸出一句:「念生,我對你已經忍無可忍。」

 

心一揪,他又招人嫌弃。

 

冷念生迎視着那雙噴火的丹鳳俊眸,挑明道:「那就不要忍,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他是厚顔無耻,抑制不了想要他的念頭;趕不出腦海,惦在心裡扎了根,拔也拔不掉。「你只會嫌弃我,既然看我不順眼,就彆看!」頭一偏,他或許會好受一點。

 

「念生,我没有嫌弃你什麽。」若嫌弃,他就不會回來,不會到他的身邊猛踢到鐵板,不會到現在依然忍受他不敬的態度,更不會忌妒那不該忌妒的女子!

 

冷念生怔了怔,斯文人没有嫌弃他……那麽,他就不須要閃。他們倆可不可以彆吵架?

 

「翟大人,請您彆計較念生哥的態度……」明月覺得刺耳,念生哥所言的涵義再明顯不過。會難受……念生哥至今仍糊塗。

 

翟穎轉身對明月説道:「妳爹的死因就在于頭部插着兩根三寸釘。」僅是來告知家屬,死者確定是他殺。没有明顯外傷,也没有流出血迹,發絲遮掩住證據,凶手致人于死的手段高明。

 

「你説什麽?!」冷念生和明月异口同聲地問。

 

翟穎説明:「現在已經取下殺害陳三郎的頭部凶器,官方終于能以殺人的罪嫌緝捕懷春。」

 

「明月,我再問你一次,被賣的原因是否和懷春有關?」

 

「没有。」她低着頭,依舊不肯説出實情。爹是活該,她現在根本不在乎凶嫌是否落網,一心想過平凡的生活,想霸住念生哥。抬起螓首,明月巧笑倩兮,道:「翟大人,我不妨坦白告訴您,我會有今天,就是我爹一手造成,我恨他!」哼!女人瞬間狰獰的神色令人吃驚,她從容不迫的經過身前,朝那兀自發愣的家夥接近。「念生哥,我們現在回宅好嗎?」

 

「好。」丢下後事讓斯文人處理,冷念生帶着明月離開。

 

翟穎望着他們倆,驚覺明月根本不在乎被賣的事實公開,適才,守在附近的生叔應該聽見。瞧她挽着那家夥,一副小鳥依人的嶠態。翟穎快要忍不住内心的衝動——想拆散!

 

馬車上,冷念生心不在焉,壓根不在乎明月的爹是怎麽死的,會忍心賣掉至親的人都該死!至于凶嫌,他相信斯文人會逮着,也能找出唯一的親人下落。

 

驀然想起他們兩人之間的约定,斯文人若是贏了,會想要什麽?而他,想把自己給他。

 

俊秀的臉龐漸漸浮現一抹曖昧的暈紅,馬車内的空氣滯悶,入眼的景象由飛掠而過的街道幻化成斯文人的外框,一雙丹鳳俊眸注視着,無形地勾引……

 

「念生哥。」嶠軟的嗓音輕唤,明月觸碰他修長的手,「你怎麽了?」

 

仿佛被燙着般,一瞬甩開他人的接觸。冷念生猛然回頭,吃驚地看着明月,「你彆碰我。」

 

適才,斯文人就在窗外……

 

「念生哥,我以為你發焼了,你的臉好紅。」她瞅着那令人着迷的臉龐,最近,念生哥時常發生這種現象。他深邃的雙眼迷蒙,漂亮的唇型瀲艶,兩頰透着薄色粉紅,從未見過男子會有這般媚態,宛如半醉半醒的模様。

 

冷念生的眼一眯,看不清坐在對面的明月,晃然的影像倏地變成兩個……怎麽回事?他非常確定,「你不是穎。」

 

體内氣血翻騰,渾身燥熱,他想靠近的只有一人。

 

因思念過度,竟然産生幻覺。這情况不是一次兩次了。所幸,他尚有理智控制,明白身在何處,周遭的人是誰,否則將閙出糗事。

 

收斂心神,他强壓下滿懷的想念。咬唇暗咒:氣死人……幹嘛一天到晚想着斯文人,簡直是欲求不滿!

 

呿!冷念生甩甩頭,把斯文人趕出腦海,只要不想就没事,身體也不會産生莫名其妙的燥熱感。

 

「念生哥,你和翟大人是不是……」明月吶吶地問,不斷扭絞裙羅以掩飾不安。她懷疑他這副媚態是因人而起。

 

冷念生置若罔聞地凝視窗外,思緒早已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壓根没察覺明月隱藏式怨怒的目光。

 

當馬車停在熱閙的街道,冷念生步下車,回身對明月交代:「今晚彆等我回宅。」

 

她緊張兮兮地問道:「念生哥,你想去那兒過夜?」她怕他跟嚴謹的男人在一起。

 

「我要去找穎,我想和他合好。」再清楚不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既然斯文人没有嫌弃他,他就不該退縮;他絶對不要像娘一様,只會糟蹋爹,差點把爹給搞瘋。

 

冷念生敞開心胸,臉上漾着燦爛的笑容,不介意讓明月知情,「我喜歡他。」

 

「啊!」一瞬慘白了臉色,明月捂着嘴,以防自己尖叫。

 

冷念生一翻白眼,仍笑説:「這有什麽好吃驚的?你不是見過我爹娘嗎,何須感到意外。」

 

聽他説的稀松平常,毫不在意他人知情。而她也不在乎外人看見自己懷着身孕,寜可賠了名譽,就為了讓人聯想,腹中胎兒是為他孕育。

 

佯裝鎮定,明月掏出綉帕,關懷道:「念生哥,你流汗了。」

 

她為他擦拭額際,冷念生打斷她體貼的行為。催促:「好了,你早點回去休息,我會幫你買綉綫。」

 

隨手將綉帕塞入前襟内,冷念生將車門一關,轉身高呼:「生叔,帶明月回宅。」

 

阿生聞言,立刻將馬車駛離。

 

目送馬車消失于眼裡,冷念生不禁感到莞爾,他喜歡斯文人有啥好意外?!

 

莫怪闕三叔總是將一句話挂在嘴邊:女人家嘛,情緒大。

 

***

 

自從翟穎任職開封之地的父母官,地方上的治安與社會風氣漸漸改善。

 

凡是賭場或烟花等複雜地區,鮮少賭客或尋芳客敢驟然閙事,一旦被告上府衙,案件均是依法審理。不論是該打的、該理賠的無一幸免,誰來説項或行賄都没用,府衙大人一板一眼的作風早已傳遍老百姓的耳裡。

 

冷念生也跟着受惠,來旗下場子或酒樓的賓客們只要不閙事,他便不會揍人,打架滋事的事件减少,他也不須走後門或是跟官場中人攀關係,省了不少銀兩開銷。

 

他指令屬下將所得銀兩捐出部分來造橋、鋪路,略施棉薄之力行善。

 

以往,他僅是順其自然繼承爹的事業,白花花的銀兩進帳,他不吝于分給屬下,却從未想要做善事,喜好全憑一念之間的决定,内心隱藏着一股怨氣生活。除了一心想找尋親人之外,他并没有人生目標。

 

又讓自己忙碌一天瑣事,冷念生走出場子外,屬下立刻牽來駿馬,他僅是睨了一眼,當下摇頭拒絶。

 

頭也不回的朝着熟悉的路徑而行,一身黑衣漸漸隱没在夜色之中——

 

心裡放着喜歡的人,腦海想着爹娘,他開始羡慕爹、娘的生活。

 

曾經,他擔心娘會辜負爹,現在,他害怕喜歡的人會不要他……

 

走這段路需要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前進,想追尋一份兩情相悦的感情。

 

心上人就在一道隔閡裡面,冷念生抬起頭來,不再猶豫地翻墻而入,就為了對方的一句話——「念生,我没有嫌弃你什麽。」

 

邵軍視若無睹入侵者,無言地默許第三次翻墻的「小人」上門來找碴。

 

官差們都受够了大人不茍言笑的凛然模様,得戰戰兢兢的過活;若犯差錯就是扣月俸,一個月累積下來,各各是捉襟見肘,都快被自家婆娘給掃地出門,嫌弃没出息,比守城門的衙差還不如。

 

這冷念生就像個賊,專門來偷大人的心——

 

「還能發生什麽事,就只能眼睁睁的放手!」

 

言猶在耳,他却不懂人都自動送上門來了,大人為什麽還要放手?

 

邵軍跟在冷念生的身後,見他停駐在大人的房門口,似猶豫。

 

「大人若是睡了,房門就是鎖着。你從窗户進入吧。」邵軍指着厢房的一扇木窗,「那扇窗,從不鎖上。」

 

冷念生回身道:「多謝指點。」

 

「你這小子無須客氣,記得把窗户鎖上。」

 

須臾,冷念生順利進入房内,將頭探出窗外,對那不怎欣賞的邵軍問道:「為什麽幫我?」

 

「因為,我看得出來,大人的心在你身上。」

 

冷念生粲然一笑,將窗闔起。

 

室内昏暗,他聽見自己的心贜不斷狂跳,不禁擔心斯文人將自己當成賊,于是摸黑在印象所及的桌案邊點亮燭火,瞬間暈黄的光綫令雙眼一時之間感到不適。

 

閉上眼,這房内飄散着斯文人的氣息,回頭望,紗帳内隱隱约约的身影映入腦海,暗吸了一口氣,迅速竄起的燥熱蔓延全身,僅是走幾步之遥的距離,便備感呼吸困難的喘氣。

 

指尖輕勾起紗幔,看見朝思暮想的俊容,熟睡得毫無防備,冷念生緩緩的俯頭滲入斯文人的清爽氣息,瀲艶的唇開啓,唤:「穎……」

 

他對自己有反應,眼睫眨了眨,須臾,丹鳳俊眸撑開,冷念生道:「我喜歡你。」告訴他自己喜歡的心情,「我好想你。」

 

思念的人兒入夢來……「念生……」翟穎捧着那熟透的俊秀臉龐,映入那朱唇微啓,甜膩的氣息似催情般地勾引,「女兒紅……」

 

他張臂環上人兒的腰際,拖抱來懷中緊貼,隨即翻身壓上,落唇蹂躪他軟軟的嘴,懲罸罸他總是大呼小叫的氣死人,嘗起來的滋味却甜得膩人……

 

噢,他忘情的吻着那眉、眼、鼻和嫣紅的嫩頰,漂亮的小子乖乖的,他情不自禁地唤:「念生、念生……」

 

「嗯,穎……」兩人的十指交纏,唇舌相濡以沫,難舍難分。

 

翟穎貪戀的舔舐他口腔裡的每一寸,放肆在夢裡為所欲為,實現想要他的欲念……奢望了好久,好久……唇舌順着滑動的喉結蔓延而下,雙手在夢中的軀體游移,恣情擁抱,他是他的、是他的……

 

「嗯……」冷念生忘情的因應着,想要他的碰觸,想了好久……

 

待唇舌分開,緩緩地撑開眼,凝視那雙深情款款的丹鳳俊眸,松開交纏的指節,他抬手把玩着他的發,細膩的纏繞,放在唇邊輕聲軟語的求着:「穎,我喜歡你,彆討厭我……」

 

如夢似幻,發燙的實體就在身下……喝!翟穎一瞬清醒。

 

盯着那迷蒙的眼瞳、嫣紅的檀口、俊秀臉龐,將目光移至他白晰的脖頸浮現曖昧的痕迹,是真的……「念生?」乍然,他錯愕他何時來到身下?

 

冷念生迷迷糊糊的因應:「嗯,快繼續……彆停止……」

 

他只願意成為他的,燃焼的欲念催促着,「穎,抱我……」快瘋了,想要他,想得快瘋了。

 

翟穎更加錯愕地發愣,氣死人的家夥怎變得又媚又熱情?!到底是夢還是真……

 

冷念生順着自己的渴望——他想要斯文人成為他的,不安分的手輕扯他身上的單衣,探進那發燙的肌理綫條游移着,挑逗的指尖往下延伸,細聞他倒抽了一口氣,他抬眸瞧他咬牙隱忍的表情。

 

呵,冷念生勾唇一哂,很滿意手心握着的男性象征和自己相同的反應。

 

天,這小子……翟穎飛揚的理智拼凑不出完整的推測,不過瞬間的轉念——不管他如何出現、勾引,重點是自己也要他……

 

雙手一扯,迫不及待肌膚相親的感覺,等了四年……四年……

 

「撕——」身下的衣衫敞開,白裡透紅的胸膛挺立兩點櫻紅,他落唇激動的輕咬、啃嚙,緊擁的雙手想揉他入骨血。

 

翟穎粗魯的褪去人兒的衣衫,乍然,一條紅色綉帕入眼,淡淡的馨香滲入鼻端,刺激了大腦,瞬間憶起另一個人的存在——

 

喝!一瞬拉開人兒的手,他驚道:「念生,不可以!」

 

「嗯?」冷念生尚未反應過來,直到被壓制于兩旁的雙腕隱隱作痛,些許的理智才回籠,他納悶地唤:「穎……」

 

他們怎麽可以做出這等醜事!

 

情不自禁的差點犯法,暗通款曲,分明是奸情……這跟他的後娘有什麽兩様?

 

「無耻、無耻……」翟穎喃喃念着,懊悔自己禁不起誘惑,喪失理性,跟牲畜有什麽不同……

 

「怎麽了?」冷念生迷醉的眼映入那咬牙的鐵青面容。

 

翟穎及時提醒着:「我們若是繼續,就是不幹不净。」他們該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仿佛被人給兜頭潑了一桶冷水,冷念生眨了眨眼,問:「你剛才説什麽不幹不净?」

 

他臉色一沉,撑起上半身,瞧斯文人欲言又止。

 

等了半晌,翟穎終于説話:「你快回去,然後當做什麽也没發生過。」

 

他不該來,而他不該跟着失控。

 

冷念生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逼問:「你説什麽不幹不净?」

 

丹鳳眼眸定在床榻的綉帕,實在非常、非常的礙眼!

 

「你走就是,彆再來。」頭一撇,翟穎一瞬甩開他的手,立刻跳下床,將一身衣衫回復整齊。

 

那傲然的身影與自己保持距離,冷念生萬分吃驚地問:「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説不出自己的難堪,這身子留下過污濁的痕迹。

 

翟穎頭也没回地坦承,「念生,我都知道了,你彆妄想隱瞞什麽。」阿生已説出實情,他和明月的關係匪淺。

 

冷念生一瞬慘白了臉色,頓時方寸大亂,「你説過不會嫌弃我的,你説過。」他希望他彆計較。

 

「我是没嫌弃你,但是我們倆在一起就是不幹不净的關係。」

 

不幹不净的關係……説穿了,就是嫌弃他不潔、嫌他不配、嫌他厚顔無耻的妄想……不過轉眼,他就由天堂掉入地獄。

 

「我懂了,我走。」他會滚得遠遠的。冷念生抓回衣裳,走至門口套上,想着只要踏出這兒,兩人之間的曖昧將斷得一乾二净。

 

翟穎凝住他的背影,心中雖不舍,但找回的理智却不容許自己做出不該做的事。「念生,不是我不要你。」

 

「我知道。是我不配,是我厚顔無耻,我不該胡思亂想,我不該來污染你。」他高高在上,而自己是個不幹不净的家夥!

 

不争氣地回頭,凝聚眼眶的水氣瞬間模糊了斯文人的五官。這様也好,他不該太清晰的存在腦海,他會認清身分,「我是配不起你,可是我不是自願的,是被逼的,你就無法給我機會?」

 

翟穎沉默了會兒,才道:「木已成舟。」現在探究他是酒後亂性,或逼不得已的苦衷已枉然。

 

冷念生淡然一笑,還作什麽夢?!竟然妄想兩情相悦,憑自己也配!

 

顫抖的手緊握着門閂,勉强撑直身軀,夢想破碎,可是他不甘心!

 

咬牙拉開房門,離去之前,他憤懣地吼:「我無法改變過去被人玩弄和糟蹋的事實,你以為我願意變成這様,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乾乾净净配得起你!」

 

轟——當場被轟得耳膜嗡嗡作響,翟穎怔忡個老半天才有反應,那家夥剛才説什麽來着?隨即一吼:「冷、念、生——你給我回來説清楚!」

 

翟穎追出府衙外,整條巷道連個鬼影都没瞧見。

 

寒憎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令人又愛又惱的家夥是醉糊塗到什麽地步才任人糟蹋?想到那身子躺在彆人的身下,他就……怒意、醋意不斷在體内燃焼,沸騰滚滚地蒸發掉所有理智,想着適才兩人……真是——放蕩!

 

冷念生躲在附近的樹下,視綫遠遠的定在那抹白色的背影漸漸模糊成黑,體内一股氣血翻騰直衝腦門,剎那,鼻端流下温熱的液體,抬手抹去,垂下頭,黯然的眼眸所見仍是一片黑……

 

***

 

「阿——花——妳妳妳……放手——」

 

闕不平驚叫連連,嗓門大的連對面街道的過路客都聽見。

 

冷念生宛若游魂跨入食肆,身形晃晃然的靠着門板,頭昏目眩,心想可能是過于激動才如此反常,身心都傷痕累累……

 

闕不平没察覺到冷念生的异狀,一見到救星,他急着鬼叫:「啊,老大,你來了。快快快!」不斷的招手,「快把這三八給拖出去,她的力氣好大啊。」

 

他都快被這粘上身來的三八阿花給勒成兩截。這句話没説,是要顧及男人的面子。

 

憂傷的眼眸淡掃闕不平被鄰居阿花逼到轉角,聽她似笑非笑的嶠軟嗓音傳入食肆内的每個人耳裡——「呵,你連着好幾天都躲着我,現在被我逮着了,休想我會放手。」

 

她好喜歡不平哥哥,從小喜歡到現在。一直等待不平哥哥上門來提親,可他都毫無動作,簡直是耍賴!

 

「啊!」闕不平跳脚。「你説這話能聽嗎?!你還是不是女人啊。」她不要臉,他還要做人!

 

闕不平又叫:「老大,快!我的下輩子就要斷送在阿花的手上,你快救我脱離苦海。」他才不要有這麽恬不知耻的女人纏上身。

 

「多麽討厭是不是……」冷念生自言自語,凝視門外,回想剛才是怎麽走回來的,一顆心沿路跌碎……

 

「快松開,我看老大不對勁。」闕不平的眯着眼,即使距離有些遠,仍是見到那俊秀的側面怎染了血漬?

 

「莫非被揍?!」阿花聞言,立刻松開闕不平,跟着他三步并做兩步的上前。她見過好幾回冷念生來此,知道他和闕不平是好哥們,關懷的問候自然而然的説出口:「冷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當作什麽事都没發生,自欺欺人……

 

闕不平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扳過冷念生的肩頭,吃驚地問:「啊,你流鼻血?!是被哪個混帳揍的?我去找人算帳!」

 

冷念生揮開他的手,「彆碰我,你看我像是被人揍的様子嗎?」抬手抹去殘留的血漬,悶道:「你彆大驚小怪,這道上有哪個家夥敢隨便來招惹我。」長輩們仍是罩着他們這一代的年輕人,能出多大的事件?

 

「話是没錯,可是……」他仔細瞧那血漬色彩偏黑,不太尋常。

 

闕不平眼尖的發現那白晰的頸子有一抹紅,咧嘴笑道:「呵呵……老大,你彆吃太補,會適得其反的。」他説的够婉轉了吧,這身邊有女人在場,話就是無法説太白。老大有物件呢,雖不知對方是什麽貨色,可會留下那麽激情的痕迹,人八成是個需求量大的騷貨。原來……老大喜歡這類別的啊?!

 

闕不平將冷念生渾身上下打量一番,嗯……老大今夜非常憔悴,不禁摇了摇頭,感慨道:「真是辛苦你了。」

 

冷念生没搭理他説了什麽,僅是問:「不平,我今夜到你家過夜,可好?」

 

闕不平一口答應:「當然好啊。我爹老是將你挂在嘴邊呢,説你有好一陣子没幫他過目帳册。」他只要帶着老大回宅,就無須擔心阿花會賴着跟他共乘一匹馬。呵呵,打着如意算盤;他根本不擔心阿花的安危,這女人潑辣得很,會把男人打得滿地找牙。

 

阿花哪會不知闕不平打什麽鬼主意,瞧他那麽得意的奸笑,她也有辦法對付。她率先走出門外,才説:「我去牽馬匹過來,冷大哥,我的馬匹讓你騎。」

 

冷念生朝她點頭,説:「好。」

 

啊!闕不平一瞬張大了嘴,臉色慘緑……

 

***

 

把人兒往外推之後,翟穎又氣又急的睡不着,瞪着那礙眼到極點的綉帕,丹鳳俊眸竄着兩簇火苗,恨那家夥來引火,自焚的人却是自己。

 

忍耐到了極限,他長年忍受相思之苦,换來這様的結果——

 

該怨誰……該怨自己犯賤!

 

翟穎的頭髮一根根的竪起,惱火那家夥過着糜爛的生活,不論物件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他究竟趁着黑夜潜入多少人的房裡睡?

 

想想自己不是第一個被他如此對待,一把火在心裡焼啊焼……咬牙,渾身沸騰滚滚的快爆炸——他竟然還喜歡着他,「碰」的猛捶桌子來發泄,這會兒吃的醋是一大桶!

 

怨那家夥八成是見一個要一個,這城裡到底有多少人跟那家夥胡來,好想一一把人給逮進牢裡,永世隔絶!再想想那醉人的媚態到處去勾引……

 

「喝!」怒極攻心,翟穎一脚踹開椅子——「咚」地滚至門邊,「喀喀喀」地晃個老半天。

 

「大人?」邵軍在房外喊着,一顆心是惴惴不安,好生吃驚大人在房裡捶桌倒椅。

 

明明那麽斯文嚴謹的一個人,竟然會……

 

忽地傳出一聲怒吼,「邵軍!」

 

嚇!邵軍立定站好,回道:「什麽事?」面不改色,是長期訓練出來的表象。

 

翟穎將房門開啟,已换上一身外服,指令道:「備馬過來。」

 

「大人要去……」

 

翟穎不耐煩的打斷,「少囉唆,我要去把人給抓回來。」他絶對不會再讓那氣死人的家夥,没節操的為所欲為,這輩子是休想!

 

***

 

翟穎來到冷念生的宅院外,對着大門猛敲「碰碰碰」的擾人清夢。

 

「三更半夜,是誰啊?」沈娘睡眼惺忪,將門開啓一道縫,瞧大少爺上門來——

 

「念生呢?」死板的語氣令人一瞬清醒。

 

沈娘張着嘴,説:「二……少爺……」

 

「快説他在哪?」

 

沈娘不確定主子回來了没,不知如何回答。

 

翟穎已經没耐心等人回話,推開宅院大門,我行我素的直往大廳方向走。

 

燈火未熄,思忖那氣死人的家夥應該還没睡。

 

明月聽見細碎的脚步聲,立刻放下手上的女紅,奔出廳外就喊:「念生哥……」乍見到來人,她倏地住了口。心下一震,不禁納悶翟大人怎會來此?

 

「念生呢?叫他出來見我。」翟穎不客氣地問,已下定决心把氣死人的家夥抓回身邊看管。

 

廳外,阿生就在不遠處,出聲招呼:「大少爺。」

 

翟穎禮貌性的點個頭,回身繼續等明月去叫氣死人的家夥出來。

 

「念生哥已經入睡。」

 

翟穎不願死心,「他的房在哪?」即使睡着,他都會抓他回去。

 

明月露出一抹淺笑,回道:「念生哥就睡在我房裡呢,莫非……」故意頓了會兒,才反問:「翟大人想去看?」

 

一瞬——轟!翟穎一古腦兒的火氣全消,全身漸漸凍結成冰,腦中無法接受那家夥前脚跑來勾引,後脚回宅就鑽入温柔鄉……

 

明月低着頭,狀似害羞的説:「我喜歡念生哥,他也喜歡我……」

 

喝——再度晴天霹靂!翟穎倒抽了幾口氣,俊眸瞪着那嶠羞不已的小女人,柔若無骨的手撫着肚子,渾身充滿母愛的光輝。

 

「我一直想為念生哥生孩子,就算没有名分,也没有關係。」

 

此話仿佛是炫耀,却也委屈求全着,她的心思……

 

翟穎彆開視綫,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

 

府衙。

 

翟穎鎮日埋首于公事,就和先前一般,俊容凛冽罩上一層寒霜,不茍言笑,表情臭得很。其屬下能閃則閃,能不要待在府衙就通通出去查案,幾天下來也累積多起案件。

 

翟穎登堂審理,其内容含括賊人偷竊、兄弟為財鬩墻、地主與貧困之家争執土地訴訟等等,一竿子原告與被告通通站至廳下等候傳唤。

 

翟穎有條不紊,一一處理所有案件,不僅讓他人心服口服,也讓苦主得償所失。

 

然,退堂之後,他惱于公事與心事;尚未平冤的案子令人急,用情不專的家夥也令人氣!擺得平彆人家的大事,却擺不定自己的心事。思緒紛亂,養成了夜裡凝望窗外的習慣,想着惱人的家夥在外夜夜笙歌,他仍獨守空閨,真他媽的像極了怨婦!

 

「碰!」翟穎很惱地捶桌。什麽修養、度量,通通是放屁!他身上耗光了這些見鬼的東西,背負着一大堆的戒律,壓得快要無法喘氣。把那又愛又惱的家夥隨身匕首放至身邊,也安慰不了受傷的心靈。一刃兩面都傷人,不見血却痛得叫人窒息,唇開啓外溢低淺的喟嘆,滿懷的憂鬱深不見底……

 

時至傍晚。翟穎走出府衙,從心所願,抛却繁重的公事,踏往老家翟院的路徑,行經熱閙的市集,整個人着魔般的失了魂,遠遠的凝視着對街——

 

思念的人兒扶着嶠小纖弱的女子下馬車,多麽體貼的呵護。

 

他眉一擰,心沉了,抽痛着。邁不開步伐,除非他消失……

 

冷念生帶明月出門,將馬車門一關,抬頭的角度剛好,清澈的眼對上那灼熱的視綫,當下魂都飛到斯文人的身邊去了……

 

手頓失了短暫的温度,明月循着冷念生的視綫,當下吃驚地看着他們倆凝望着對方,仿無旁人的存在,心漸漸慌。

 

不允許,絶不允許……細致的蛾眉緊蹙,一瞬又斂展開。她伸出小手碰着想緊握住的依靠,秀麗的臉龐對他綻放一抹笑來點醒,「念生哥,你好端端的發什麽呆?」

 

「發呆……」冷念生順着明月的話尾低語。赫然一驚,三魂七魂登時歸位,他臉色刷地慘白,支離破碎的尊嚴早已蕩然無存,究竟還奢望些什麽……

 

脚下連連踉蹌,倏地彆過臉龐,冷念生抽離掌心被明月握着的不適感,他逃也似的把斯文人抛諸腦後。行同陌路,翟穎望着他消失在街道轉角,須臾,丹鳳俊眸殘留一抹紅色的身影。

 

此時,心更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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