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J - 啞妻系列3 髮妻
小胖達推薦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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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冷鐵生總算追回結髮妻,雖他的妻──尹玄念的記憶中已沒了他,但憑著他的霸道與深情,最後還是獲得尹玄念的回應,不必再當個夜夜垂淚到天明的棄夫!
然而兩人的幸福生活才要展開,家裡卻出現一名作案還留證的女飛賊,害他被尹玄念誤會,又得獨守空閨;不僅如此,那半路殺出的老丈人夫妻倆,也來同他搶人!為什麼他的幸福這麼難?他不過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
尹玄念反問:「鐵生,我都瞎了,你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有些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你的記性不好,忘了我說過的話。不論你有沒有瞎,你都是我的人。我也不在乎你是否一輩子失明,對我而言,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好的活著就好,我現在只在乎你一直胡思亂想,狠心不要我。」
冷鐵生托扶他起來站好,為他拍去身上的灰塵,手掌穿過他微亂的髮,掬起一撮髮絲放在鼻端嗅聞,喃喃說道:「你是我一輩子的結髮妻……」……
序言
前塵往事終成一場空,強摘的瓜果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
冷鐵生打從娶錯妻開始,一份喜歡的心情依然未減分毫,人生目標不過是小小的奢望--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
然,人算不如天算,得不到世人認同的一份情感,扼殺在“親人”之手。
尹玄念為了顧全男人的尊嚴,為了親爹的性命安全,也為了娘親的交代,他選擇一條不歸路--寧死不屈。
差點命喪黃泉,被一對關心夫婦撿回一條小命的尹玄念,已是今非昔比。
尋尋覓覓,冷鐵生喪妻之後與人兒再度相遇,當初明媒正娶的人兒早已將他遺忘。
為了將人兒給追回,他不惜使出欺騙與為我誘拐的手段,漸漸讓人兒接受他的存在。
不論失而復得的人兒是否宿疾纏身,恐有失明之虞,他依然是他的妻--不嫌棄和不放棄的信念就來知“應該”。
對人兒好是應該、小心翼翼地照顧是應該、不離不棄也是應該,不為什麼,只因他是他的結髮妻。
第一章
摘星樓。
尹玄念和冷念生一同出現眾人面前,在座的斯文人光是聽冷念生開口閉口的喊娘,就證實了傳言不假,鐵生公子被冷爺抓去當娘子。
但,大夥兒心照不宣,當沒這回事發生。
眾人的注意力紛紛落在大美人身上,瞧他提筆揮毫,露了一手書法造詣,文字行間,行家不難看出--其墨蹟焦拔剛斷,但是氣粗而字險……
“啊,鐵生公子,您在惱……”楊老闆利眼一掃,心下登時明白大美人兒的心情不佳,“莫非,這慶功宴讓您不甚滿意麼?”
“不是。”尹玄念放下筆,不在乎這貼字跡將落在何人之手,反正不要了。
“楊老闆,我娘是犯了頭疼的毛病,您可別見怪。”冷念生隨便找個藉口敷衍。
心煩!這地方令人感到不適。尹玄念惱這在座的男男女女,幾杯黃湯下肚,就是摟摟抱抱、打情罵俏,全沒了斯文人的氣息。
他不愛這地方,沒立刻離開是給楊老闆面子。尹玄念不耐煩地說:“念生,我去解手。等會兒,我們就回去。”
“喔。”
冷念生雙手托著下顎,感到窮極無聊地看著這群文人墨客和樓裡的姑娘玩樂。然,楊老闆只顧盯著桌上的字帖,那一副德性是見了寶似的,他猜想等娘回來,楊老闆一定會開口要畫。
适才,娘喝了些酒,不知是否好商量?
尹玄念暗惱不已,絕美的臉龐早已變了顏色,萬萬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騷擾,厭惡借酒裝瘋的客人沿路放肆糾纏。這禿頭挺腹的吳老爺欠教訓,敢揪住他的衣袖來阻礙人身自由。
“放手!”他怒喝。
醉老爺帶著八分的酒氣,眼睛眯成一道細縫,邪笑道:“呵,美人兒發火別有一番風情,大爺身上有的是錢,咱們去快活……”
喝!
“齷齪!”尹玄念倏地反手一扣,將色老頭的肥手反轉壓制,“喀!”的存心扭斷這把老骨頭。
“啊!”醉老爺眼一花,臃腫的身上跪下,背對著大美人連連求饒:“美人……輕點、輕點……”
“你是什麼東西!”尹玄念立刻鬆手,同時抬腳踹出。
眼看滿身肥肉的色老頭一直滾下階梯,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啊啊啊--”
尹玄念沒那閒情逸致去理會色老頭跌死了沒有,輕“哼”了一聲,立刻甩頭再踅返回去洗手。
樓梯口,鳳仙怔傻在原地,將事情的經過看在眼裡,她一時之間沒了反應。
“啊!娘--”
誰叫她娘?
鳳仙乍然回神,只見一名小少年跑來樓梯口,驚叫:“我的媽啊,娘才剛去解手,不過轉眼不見,怎會發生揍人的事?”
冷念生兩腳“咚咚咚咚”地沖下階梯,瞧地上有兩個人撞成一堆,他馬上將只會“唉唉”鬼叫的肥老頭拉開,隨即聽見被肥老頭壓到腿的年輕人輕呼:“有人比我還糟糕,不會走路,滾下樓來……”郝古毅的後腦勺敲到地面,正昏昏的發痛。
他撫著腦袋眨眨眼,東張西望地搜尋,看到油就在附近,趕忙爬去把桶子扶正,檢查檜木桶外觀,“還好沒破。”
“古毅,你沒事吧?身上有沒有哪兒摔疼?”鳳仙奔下樓來,彎身凝視他一臉的呆傻。
“呃,鳳仙姐姐,我沒有壓到別人……”
“我知道。”
郝古毅伸手抓來扁擔,將檜木油桶上的繩索分別系在扁擔的兩頭綁緊,隨即站起身來,腳一拐,他抿唇低呼:“會痛。”
冷念生抬頭見到娘經過,立刻叫喊:“娘,有人被肥老頭撞到了。”
尹玄念頓了會兒,當下恍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轉身踱下樓來,問道:“是這位小哥被撞到?”
郝古毅認出了對方,“你的衣服沒有濕答答……”
尹玄念怔了怔,也認出了年輕人,“原來是賣油的小哥。有沒有哪兒傷著了?”
“古毅的腳可能扭到了。”鳳仙瞧他适才走不穩,不禁擔憂他受了傷卻不說。
尹玄念抱歉道:“都是我不好。”
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色老頭,尹玄念又“哼”了一聲,隨即交代孩子:“念生,你去跟這裡的負責人問問是否有傷藥。”
“喔,我馬上去。”冷念生丟下肥老頭,便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
郝古毅要阻止已來不及,杵在原地,一臉呆愣地說:“不用拿藥了,我的雙腳還能走路,根本沒事啊。”
他一向傻得不懂照顧自己,鳳仙心疼地哄道:“古毅,你先來我房裡歇息,我有糖要給你吃。”
一聽到有糖吃,郝古毅像是得到珍寶似的連連點頭,說:“好,我有好聽話。”
尹玄念愣了下,活絡的腦子思忖--這賣油的小哥說話顛三倒四,究竟是不是傻瓜?!
冷念生看見了老鴇,立刻問道:“嬤嬤,您這兒有沒有藥?”他一急,話沒說清楚。
老鴇直笑道:“當然有。我這兒是什麼地方,冷少爺會不知道嗎?”裝什麼傻啊。
“需要用藥嗎?我馬上給你,免得讓人久等了。”
老鴇塞來一包藥,冷念生登時意會這藥的作用。他驚叫:“嬤嬤啊,我要金創藥膏給人推拿用的。”
老鴇聞言,好生吃驚。嘖嘖……真是看不出來,纖瘦的鐵生公子喜歡和姑娘玩刺激的啊。
“我這兒當然也有金創藥。”通常都是給頂樓的小倌兒用的,因為她的主子--花爺,玩起男人,可不懂得憐香惜玉。
老鴇不禁思忖鐵生公子長得美若天仙,而她的主子生得美如冠玉。怎麼,這些漂亮的男人似乎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壞!
“拿去吧。”她隨身攜帶著。
“謝謝。”冷念生伸手接過藥膏,又是一溜煙兒地跑了。
由於發生一點小意外,尹玄念和冷念生在鳳仙姑娘的房裡,為賣油的小哥推拿腳踝之後才離開。
母子倆再度回到原來的廂房,眼看酒席少了一些人,無須點破,尹玄念心下明白幾位斯文人和樓裡的姑娘到別處尋歡作樂了。
楊老闆看人回來了,立刻問道:“鐵生公子,您這書法字墨可不可賣給我?”
尹玄念馬上拒絕,“不!那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怎談價錢。”
“不不不,鐵生公子此言差矣。您怎能妄自菲薄,這世上再也找不著如您筆下這般的特色……”
“那就給你了,我不要錢。”尹玄念很乾脆的贈送。
藝術字畫在懂得欣賞的人眼裡是寶;在三餐不濟的人眼裡,還不如一把可以點燃柴火的草。
乍然,他想起了娘,她為了生活而辛苦地賺取所需,相較之下,他的銀兩得來容易,生活不虞匱乏。
他散了錢財回饋爹娘,希望他們的日子從此過得好,即使他們不認他這個兒子……
心情愈來愈鬱悶,尹玄念又繼續喝酒,試著沖淡深埋於心的一份愧疚。
冷念生瞧娘又沾杯,不禁擔憂娘醉糊塗了。他伸手搶過娘的酒杯,催促道:“娘,我們回去好不好?”娘該回去服伺爹,而不是在這裡喝個酩酊大醉。
“小酌而已,無傷大雅。”尹玄念搶回酒杯,只想一醉解千愁。
冷念生暗自叫苦,娘萬一醉昏了,該如何拖他回家?
瞧娘一點也不在乎爹是否回到翟院裡等他們倆回去,冷念生愈想愈不甘心……爹這麼喜歡娘,娘卻不當一回事,平常也沒見他們兩人相親相愛,這實在需要改善。
突地,靈光一閃,他有法寶--老鴇拿錯的藥。
“呵呵……”冷念生一臉笑咪咪,誘拐道:“娘,我幫您斟酒,您這杯喝完,我們就馬上回家,不然憐兒沒見到我們回去,一定會好擔心。”他的爹更是不放心。
提起孩子,尹玄念想起憐兒愛吃糖,是該買糖回去給女兒。
“好吧,我們回去。”
他順手接過兒子遞來的酒杯,啜飲入口,酒香濃郁,殊不知杯中已加了好料。
冷念生賊溜溜地瞄著,待娘擱下酒杯,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忙將娘給扶起,先帶娘回宅院要緊。
尹玄念不勝酒力,任由兒子扶著,倍感窩心。
“楊老闆,我和娘先走了,謝謝您今日的招待。”
“鐵生公子和冷少爺慢走啊。”楊老闆起身將人送到包廂門口,道了聲:“我就不送了。”
“嗯。”尹玄念體內的酒氣發作,渾身軟綿綿,乖乖地讓兒子牽著鼻子走。
他交代:“念生,等會兒看見賣糖葫蘆的小販,記得買回去給憐兒。”
“喔,我知道了。”冷念生一心只想趕快把娘交給爹,因為爹也需要吃糖。
此時,冷鐵生來到摘星樓,難免引人注目。
傳說中的瘋男人渾身散發冷然的氣勢,冷面孔毫無表情,老鴇恭敬地迎上前來招呼,“冷爺,您是來找令郎是麼?”
“嗯,也特地來接我的娘子回去。”冷鐵生丟下話便逕自拾階而上,一點也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
“他們一群人在樓上的廂房呢。”老鴇好心的提醒,冷爺隨便抓來的“娘子”此刻說不定正和樓裡的姑娘快活著。
乍然,一聲“爹!”的叫喚,當下打斷了老鴇的自以為是。
“爹來得正好。”冷念生的眼裡藏笑,立刻將娘交給爹。
老鴇一瞬變得呆傻,瞧冷爺的一雙銳眼刹那變得柔和,薄唇勾起一抹淺笑。
娘子的臉色紅潤,傾斜的身子正貼上前來,冷鐵生伸臂勾住娘子的腰際,不禁納悶他怎會如此主動?
絕色的臉龐仰起,輕喚:“鐵生……我好像醉了,帶我回去好不好?”
娘子傾吐的言語似撒嬌,冷鐵生凝睇著他,當然說:“好。”
***
“爺,夫人、小少爺,你們終於回來了。小姐一直喊餓呢,又堅持要等你們回來才肯用飯。”
憐兒感到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她實在會吃,也不見身上多長出幾兩肉。
“你簡直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冷念生翻了個白眼,跳到她身前瞪著,“瞧,娘吩咐我買什麼給你。”
幾根糖葫蘆在眼前晃啊晃,憐兒水靈靈的大眼跟著轉啊轉,伸手接過念生哥哥手中的糖葫蘆,甜笑道:“我就知道娘對我最好了,總是會買糖給我。”
“呵,是啊。”
冷念生兩眼彎成弦月狀,唇角勾起一抹賊笑,開口要她聽清楚了。“吃飽飯之後才准你吃零嘴兒。”
他將春花盛來的飯碗遞到憐兒眼前,心裡盤算著--今晚不可以去打擾爹和娘兩人把生米煮成熟飯。
“念生很會照顧人呢。”尹玄念甚感欣慰。
“嗯,”冷鐵生笑說:“我也喜歡照顧你。頭會昏嗎?”
“呃,有點……”尹玄念低下頭,視線落在他仍握著自己溫暖的大掌,一路上任他牽引,即使視線不清也無須擔憂會跌倒。
悄悄掙開,頓覺一身愈來愈燠熱,只不過喝了幾杯酒,就嘗到了昏醉的滋味。
“我……去洗澡了。”
冷鐵生見他踏出廳外的步伐還算穩,就沒跟上前去,僅是叮嚀:“你可別淹進水裡面了。”
銳利的眸子立刻迎上娘子回過頭來的殺人目光,絕美的臉龐佈滿紅潮,兩片唇瓣一張一合地罵道:“說什麼渾話,我有這麼不濟事嗎?”
“呵。”冷鐵生仍是笑,欣賞他此刻凶巴巴的模樣,柳眉倒豎的別有一番風情。
喝!他差點一頭栽進水裡!
尹玄念雙手抓著浴桶邊緣,全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勁兒,滿腦子正想著男人……呃,男人沒穿衣服是什麼模樣?
將熱燙的臉龐埋進雙掌,不禁懊惱水面下的身子竟然產生莫名其妙的反應,甚至沒有恢復正常的跡象,完了……自己偷偷的喜歡大爺,不過喝了些酒就原形畢露。
尹玄念深吸幾口氣,試著收斂心神。
然,水溫漸涼,渾身愈來愈燥熱,沸騰的欲望不斷燃燒著理智,腦海僅剩下男人的身影,想要他來貼近,好想……
“玄念,你到底要洗多久?我還以為你真的淹死在水裡。”冷鐵生瞪著那低垂的腦袋,略惱适才不斷在門外喊他的名字,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呃。”尹玄念緩緩地抬起頭來,醺然的眼眸映入腦子不斷想要的男人,一時之間倒是忘了該問他怎會闖進來、忽略了冷面孔佈滿擔憂的神色,僅注意他蹲下身來,湊近臉龐--
冷鐵生細凝他精緻的臉蛋紅透,瀲灩的唇瓣緩緩靠近,似在邀請他品嘗那甜蜜的滋味……
此時,他也忘了問他怎會一直耗在水裡,忘了他一向害羞,忘了……
四片唇瓣膠著的刹那,開啟了由淺至深的吻,兩人濃烈的索求睽違已久的親昵。
冷鐵生伸出大掌扣住他的頭,品嘗那甜蜜的嘴裡含有的醉人醇香;吻著、吸吮著,軟舌與他的一同嬉戲、纏綿、不須言語。
實在愛極了他、憐他、寵他,小心翼翼地呵護,就盼他的乖順與貼近,確定彼此的心意相屬;除了對方,誰也不要。
“嗯……”
尹玄念揪緊他的衣衫,白皙的手指在寬闊的胸膛上摸索,急切地扯開衣扣,探入衣襟內貼觸心臟的位置,掌心感受到一陣陣強烈的悸顫,腦海記得他曾說過--這裡面有自己的存在。
而他也將大爺偷來放在心裡,暖暖的,很充實的感覺。
當兩人的唇舌分開,尹玄念輕喘氣,緩緩地睜開眼眸,望進那兩潭深情的黑墨,不禁更醉……
“鐵生,我想要你。”
“好。”
冷鐵生站起身來,螫人的銳眼凝住娘子嫣紅熟透的臉頰,美眸裡隱含渴望,咬唇似在猶豫些什麼,僅一會兒,他不再害羞的踏出水中。
貪戀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看得真切,白皙的肌膚無一處不透著粉紅的情欲光彩,燃起的欲望令人一目了然他遲遲不見人影的原因。
尹玄念低垂螓首,慌然無措地求他,“別笑我……”
“不會,我更想要你。”
伸手撥去他散在胸前濕漉的發,另一手抬起他紅透的臉龐,湊唇輕啄他的額際,眨動的眼睫、俏挺的鼻至粉嫩的臉頰,最後廝磨他被吻得腫脹的唇瓣,嘴硬的倔東西終於肯坦承也想要的念頭。
尹玄念伸出手來幫他寬衣解帶,衣裳落了地,古銅色的肌膚在暈黃的燭光下閃閃發亮,視線由那寬闊的胸膛往下移至精壯的腰腹,害羞的略過那堅挺的欲望,注視強健的肌肉線條組合出一雙修長的腿。
大爺有著高人一等的強健體魄,正散發火熱的溫度,伸手撫觸彈性極佳的肌膚,隨即聽見他輕喘,於是壯了膽子,伸手觸摸他的男性象徵,湊唇輕吻他心臟的位置,唇舌沿路下滑來到硬挺的欲望邊緣,正猶豫要不要順應自己的意願,好想學著他取悅自己的方式……
“玄念……”冷鐵生低頭看他仰起臉來露出媚惑人心的笑,白皙的手在身上緊緊一握,一瞬,由欲望頂端漸漸被納入檀口,濕熱的唇舌取悅著、青澀的挑逗著、不害羞的舔舐著……噢,簡直是作夢!
他的舉動寸寸剝離他所有的理智,冷鐵生警告他:“你在玩火!”
“啊!”尹玄念的眼睛一花,整個人瞬間被抱起,背後抵在冰冷的牆面,來勢洶洶的吻霸道地索求,被吻得舌根發麻,站不穩的雙腿被有力的鐵臂勾在腰際,火熱的硬物抵在私處徘徊、摩擦,似在猶豫著該不該進行侵略。
冷鐵生喪失該有的溫柔,隱忍已久,根本禁不起人兒的挑逗,狂亂取代了一切,唇舌放過他的嘴,細碎的吻一一落在染上嫣紅顏色的脖頸,牙齒啃咬出屬於他的記號,腦中僅是不斷重複--他只能屬於他……
“嗯……”有點痛。
尹玄念雙臂環抱住他的頸項,失控的欲望緊貼在他的腹部,隨著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感到難耐的輕喚:“噢……快、鐵生……”
他不知自己想要他怎麼做,本能想要他的親密與強悍,刹那撕裂搬的痛楚自下體擴散,“啊!”張口一咬,悶掉痛呼。
冷鐵生不在乎那不痛不癢的咬,欲望在緊窒的體內索求,享受著難以言喻的極致快感,恣情的攫取屬於他的甜蜜滋味……
尹玄念整個人緊緊攀附住精壯的身軀,承接冷鐵生的精力釋放,即使身體會痛,但隨著強烈的撞擊,進出激情的火花逐漸麻痹了痛感,快感由兩人的結合點開始蔓延。
“啊……”他意識昏然,忘情地發出膩人的呻吟。
兩人下身熱切地廝磨、安靜的室內充斥著淫靡的聲響,他的迫切需要與他的熱烈回應,交織出屬於兩人的情欲世界……
***
冷念生一路笑咪咪地看著爹,呵呵……爹和娘昨夜已經……難怪娘爬不起來送他和憐兒上學。
冷鐵生斜睨著兒子,不禁懷疑那臉上的笑容有絲奸計得逞的意味。
帶一雙兒女到達私塾門口,冷鐵生對女兒說道:“你先進去,我有話問念生。”
“喔。”
冷鐵生瞧憐兒走遠,隨即雙手環胸,對兒子問道:“你昨天有幹什麼好事嗎?”娘子昨夜的主動勾引行為實在令人意外,他懷疑是兒子搞了鬼。
冷念生收斂了笑容,道:“爹,我昨晚和憐兒一起寫了五行的千字文,我可是用盡心思絆住憐兒,讓你和娘培養感情。”
“嗯,然後呢?是什麼原因讓你娘變得沒有我就活不下去?”
“事情是這樣的……”冷念生娓娓道來--從他和娘出門的那一刻開始訴說,連同外公,外婆還有娘在摘星樓揍人的事,以及老鴇因誤解而拿錯藥,到最後他搞了鬼。
“我都說完了,爹……您不會怪我吧?反正那個藥,不用白不用啊。”冷念生一副理所當然,爹很耐操,娘……似乎不濟事,“啊!娘沒事吧?爹,你可別把娘給弄壞了。”
冷鐵生沒搭理他,心下正打算該去拜訪那無緣的岳父母。
銳眼瞅著兒子滿臉的擔憂之情,這小子太崇拜娘子,大爺也很憐惜娘子,“你當我會沒節制?”
開什麼玩笑!
“哼!”冷鐵生很不爽兒子耍下流的小手段,處罰令下:“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寫千字文兩行,寫完之後再抄弟子規。”
“喔,就這樣?”冷念生愕然,以為會有更嚴重的處罰呢。
冷鐵生此刻才露出一抹賊笑,道:“人有時候是可以做些出自于善意的壞事,只要結局圓滿,不擇手段在所難免。”
他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尤其是對付娘子,讓他吃藥是應該的。
一想到外公,外婆對娘的態度,冷念生好生擔憂地問:“爹,娘有拿五百兩銀票給外公呢,我怕他又去爛賭。”
“他絕對敢。”冷鐵生神公一凜,擔憂的可不只這些。
冷念生分析道:“有規模的大賭場或是小賭場是不敢收他,若是私人的聚賭地點,我們就很難防止他去賭錢。該怎麼辦?”
“這事防不勝防,我們該防止老人家去打聽消息而找來翟院。”娘子喪失了記憶,蠢腦子太容易上當。“我擔心老人家去拐騙你娘。”
“爹,你不跟娘說明真相嗎?”
“你認為我說出真相,依你娘那脾氣又敢對老人家怎樣嗎?”不然,他怎會被打了耳光之後,還是做出拿錢孝敬老人家的行為。
“念生,我不會說出過去耍手段娶他過門,還有欺騙……我不想再失去他。”冷鐵生說完就走。
冷念生望著爹離去的背影,少了娘在身邊陪伴,顯得那麼的孤寂。
將爹的癡情看在眼裡,總會令他難受。然,真相能瞞騙多久,他好擔心娘若是得知真相,會辜負爹……
第二章
待冷鐵生處理完旗下的事業,到岳父母的租屋處已時至傍晚。
回想當初火燒和樂樓,陷入昏迷的老丈人是由闕老三扛出巷口,放老人家一條生路。其餘人則是跑的跑、逃的逃。
他並未傷及無辜,只是燒了那不乾不淨的地方。
爾後,他在娘子的披風內袋裡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得正是老人家當時的住址。
於是他派人定期去查探老人家的消息,他們前前後後換了三個居所,原因仍是躲避賭債。
然,他有能力卻不出面幫忙解決,打從心裡無法原諒老人家的作為。
如今,他對於這兩位老人家依然是沒好感,更正確的說法根本就是帶著一股怨氣。
怨他們不知好歹……
怨他們間接逼死他的玄念……
他掌握兩位老人家的行蹤純粹是妄想他的玄念或許沒死、或許會找尋兩位老人家的下落。可,有太多的或許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落空,令他逐漸走到絕望的地步。
呵,他該慶倖老天爺終究是把他的玄念還給他,而這兩位老人家又把他的玄念當什麼了?
冷鐵生來到附近,便聽見兩位老人家在爭吵。
“死老頭,你有了銀兩又拿去賭!”
“廢話啊,不然留這白花花的銀兩做什麼?能帶進棺材麼?”尹老頭才剛回家喝杯茶而已,自家的婆娘就找麻煩,害他的耳根子不清靜。
“我不用那不肖子的錢。你這老頭子怎這麼沒骨氣,拿那不肖子的錢去供奉給張三還是李四?你也不想想銀兩是他跟那男人不乾不淨換來的,這種錢你還花得下去,你真是沒救、沒出息,一輩子都這副德行!”
“你叫夠了沒?”這婆娘懂什麼!“你知不知道咱們那不肖子現在可風光了,他是頂頂有名的鐵生公子,隨便撇個幾手,畫出來的東西可值錢了。嘖嘖……”
尹老頭子眉開眼笑的說:“我今日去打聽,才知道那不肖子這麼爭氣,不過他才給老子五百兩銀……去,有夠小氣!”
扯到銀兩,尹老頭子斂了笑容,挑眉斜睨著老伴,抱怨:“那不肖子就這點像你,像個守財奴似的。他現在可好過了,只要蹺著二郎腿,大把大把的銀兩自然會滾進門,他只需坐著數銀票就夠了。”
“哪像咱們兩苦哈哈的過日子,這不肖子多給老子一點錢花用會死嗎?老子好歹也將他拉拔到這麼大,嘖嘖……人是出名了,又有男人會養他,那日子過得可真悠閒,倒是不顧咱們兩老兒的死活。嗟!”
“你提這些有什麼用,我說他是不肖子就是不肖子,白栽培他了……”尹大娘眼眶含淚,一擔到兒子,就痛心疾首。
前些日子,她打兒子一個耳光是要看看能不能打醒他,只要他肯跟男人脫離關係回到她身邊,她這個做娘的,怎會忍心不要他。
無論如何,孩子終究是她的親骨肉,她心裡的苦,有誰能瞭解……
“這孩子沒死也不肯回來認祖歸宗,外邊的風聲消息謠傳冷爺的娘子病死了,簡直胡說八道!”尹大娘愈想愈火大,不禁猜測道:“說不定那不肖子從以前就待在男人身邊,風聲消息通通都是假的……騙咱們的……是那不肖子不要咱們兩老兒而捏造出來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罵:“這一切都要怪你這死老頭子!咱們當初不該把孩子嫁給那男人,不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孩子就和以前一樣孝順……”
“你怪我--”尹老頭子瞠然不已,“你這婆娘簡直不可理喻!”他跳到老伴面前叫得可大聲了,“你該怪那男人,是那男人害得咱們連夜逃走,兒子被他給奸了,幹我啥事啊?”
“呸!無恥!”尹大娘憤恨地說:“若不是因為他的關係,咱們兒子會造孽嗎?他真不是好東西!”
尹大娘提袖抹了眼淚,這會兒,同老頭子一個鼻孔出氣,咒駡那沒天良的男人毀了他們的孩子,讓他們兩老兒無依無靠,真是造孽……
半晌,老夫妻倆總算是發完了脾氣,所鬧的不愉快暫時不計較了。
尹大娘先去洗米煮飯,尹老頭子則是從衣襟內掏出銀兩來算算,從昨兒到今日輸了多少銀兩?
冷鐵生大跨步伐,進入屋內--
“啊!”
“匡當--”
尹老頭子被手中掉落的銀兩砸到腳;尹大娘則是將一鍋米水灑在地上,鐵鍋子滾到牆邊才靜止不動。
冷鐵生一臉寒色,銳利的眼瞅著兩位嚇呆的老人家。“怎不繼續罵了?你們有什麼話,可以當著晚輩的面來教訓,我在這兒受教。”他洗耳恭聽老人家還有什麼責怪沒說。
“你你你……”尹老頭子瞠目結舌,啥也說不出來。
尹大娘可不像老頭子這般沒膽,她故作鎮定地問:“你來這兒做什麼?”
她和老頭子曾在攤位前見過幾次這男人經過,聽販夫走卒們提起這男人的身分,而她死也不會承認他就是“女婿”。
冷鐵生將兩老兒适才所言一字不漏聽進耳裡,真他媽的有夠刺耳!
他隱忍著怒氣不發作,是看在這兩位老人家好歹是娘子的雙親,只要他承認娘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那麼這點親戚關係他就認了!
老人家搞不清楚一點,他和娘子之間何來作孽之說?!
冷鐵生怒問:“玄念是我明媒正娶過門的人,我們倆的親密是行夫妻之間的義務。岳父、岳母對這一點頗有意見,那麼我該怎麼做?”
尹大娘要這男人搞清楚世俗倫理,遂不客氣地指責:“我那不肖子是個男人,他怎當你的娘子?他能為你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嗎?你真有本事,瞞騙世人的眼,來拐他和你一同作孽,你不怕受人恥笑,我們尹家的臉卻被這不肖子給丟盡,你好狠的心腸!”
是可忍、孰不可忍。冷鐵生一瞬間怒氣爆發,喝道:“你們知他是個男人卻還敢將他嫁給我?你們現在還好意思來跟我計較這些,他當初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子,你們卻狠心讓他面對一場烏龍婚姻。”
“你們真該偷笑,就是因為我太喜歡他,所以沒在新娘兒當天就將他給弄死。結果他落得什麼下場?為了替老丈人還賭債,他拿自己去跟惡霸交換,差點被污辱,為了守節,他做出跳樓的事……”
冷鐵生氣得全身發抖,咬牙隱忍那椎心刺骨的痛,冷冽的眼神瞪著老丈人,他道:“別以為你當天所做的事沒有人看見,玄念帶在身邊的孩子,就是親眼目睹一切的證人。你竟為了一己之私,狠心將玄念給推入火坑!”
唰--
尹大娘的臉色瞬間慘白,瞪著老伴,她囁嚅說道:“原來、原來,原來你騙我!”
她頹軟的身子滑坐於地,掩面傷心欲絕地罵:“死老頭子……你竟騙我說兒子對你棄之不顧,說什麼他不願意拿錢換你回來……”
事蹟敗露,尹老頭子只是躲到牆角,當作啥事也沒發生。
待老伴的情緒發洩過後,再去哄哄就好。至於“女婿”,他有把握他絕對不會對老人家動粗,否則不會等到現在。
冷鐵生當下把所有的帳都一併清算,“當初,玄念身上根本沒錢,他隱瞞事情不肯讓我知情,寧可賣畫也不肯用我的錢。”
多麼悲哀……他們倆的婚姻建立在金錢之上,不論他如何愛他,娘子始終無法釋懷他用什麼手段娶他過門,離去前還跟他計較這事。
冷鐵生不願再多看兩位老人家一眼,背對著老人家說:“玄念雖沒摔死,但是他已經喪失了過去的記憶,且留下一些後遺症。大夫說他的腦中有瘀血,可能會瞎……以後,他若是去找你們,你們敢再動手打他,就休怪我六親不認。”
“可別忘了,我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撂下警告,冷鐵生怒顏寒色,立刻跨出這令人心寒的地方。
什麼親人……此時,他很慶倖自己從小就是沒人要的孤兒。
***
夜涼如水,尹玄念照顧一雙兒女入睡後,悄然踱出房外,輕輕將門帶上,小心翼翼的不吵醒孩子。
今夜,兒子主動多寫了兩行千字文,那字體也沒再亂撇,令他甚感滿意的稱讚兒子幾句。
至於女兒則纏著春花學刺繡,他決定改天上街,買些繡線之類的玩意兒給女兒。
須臾,他來到庭院,整個人籠罩在朦朧夜色之中,任暈黃的月光灑上身,在地上拖曳出一道影子。
男人尚未回來,他不禁想著他了……
良久--
“你傻傻地待在這裡做什麼?”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隨即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尹玄念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總不能說自己想他想到發傻吧。
“才不要。”他低語。
“不要什麼?”冷鐵生感受到他的體溫比平常冰涼,可見他待在庭中好些時候,不禁擰眉思忖以後該早點回來陪伴,以免他在庭院閑晃而受涼。
淡淡的酒味混著男人的清爽氣息將自己包圍,男人在今夜喝了些酒,熱燙的體溫很快便溫暖了自己。尹玄念站在他身前,漸漸喜歡這份依賴。
冷鐵生雙臂箍緊他的纖腰,即使將他抓牢,內心依然患得患失與不安;怕他消失於夜色,怕他又從生命裡溜走。“以後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別離開我。”這是霸道的命令,也是不安的乞求。
驀然,尹玄念的脖頸一痛,男人略顯粗魯的啃齧,肯定又留下曖昧的嫣紅。
“別咬我……”尹玄念不禁納悶男人今夜的異常舉動。
“嗯,不咬你了。”唇舌離開他白嫩的頸項,冷鐵生貪戀的汲取由他身上散發的氣息,是淡淡的發香和斯文的書卷氣。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僅是彼此靠在一起;他的冷然氣勢與他的書卷氣質無形的融合,自然的和諧。
***
三更半夜,兩道人影偷偷摸摸的潛入書房。
媚娘小聲告訴身邊的男人:“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鐵生公子是個傻瓜,冷爺是個瘋子,兩人的腦子都有問題。這下子,你可相信我說的了?”
“呵,能不信嗎,适才親眼見兩人摟摟抱抱,正常的男人哪會女人不抱,去抱個男人能有啥樂趣?不像你……嘿嘿……”
媚娘勾魂一哂,眼兒含春,探手挪至男人的那話兒,想著自己體驗過男人的強壯,比起以前有過的男人都還要有力的帶給她極樂。
呵,男人在媚娘的臉蛋輕捏了一把,這騷貨又在勾引人了,蔥白細嫩的小手可真大膽的往身上摸。
他立刻吹熄燭火,隨手將燈檯一放,迫不急待地把媚娘壓制在桌案邊,用那話兒在她臀部又擠又蹭。
“啊……”
男人露出一抹淫笑,撩起女人的裙擺,一把扯下薄透的褻褲,再掏出能讓女人欲仙欲死的硬物,隨即書房內充斥著狂亂、淫穢的氣息,兩人互通款曲,翻雲覆雨到淋漓盡致的境界才肯甘休。
待兩人各自將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齊之後,才開始進行來此的目的--
“嗟,這屋內竟然什麼都沒有?!”媚娘懊惱地跺腳,攤開手中的一張圖,“僅有這幅,畫這什麼東西!”揚手一甩,手中的畫紙輕飄飄地落在兩人腳邊。
“一隻烏龜能賣錢嗎?”男人問,那只龜畫得栩栩如生,就好像剛爬過去似的。
“你當我沒見過世面?這張圖能賣幾個子兒?別人肯不肯要還都是一個問題。”
“咱們只好再等,或許下次能有收穫。”
“我等不及了,你還能待多久?一旦離開這裡,教我以後上哪兒去找你?”這男人既有利用的價值,又能滿足自己,她不想放過。
“那麼,你只好多注意,接近那漂亮的傻子,瞧他何時提筆作畫,人就在宅院,難不成還會長對翅膀飛了不成?早晚有一天,都會被你給逮著機會的。”
“那麼你呢?”
“小心肝,我怎捨得下你這騷勁十足的媚狐狸,早已被你迷得團團轉……嘖嘖。”男人伸舌往嘴角一舔,手在媚娘的小蠻腰上捏了一把,催促道:“走,你那小子睡得沉了,咱們回你房裡。”
“呵呵,”媚娘掩嘴嗔道:“死相!”
***
春花在一旁幫憐兒梳發,巧手為她綁出漂亮的發結。
尹玄念在一旁細凝女兒這陣子的膚色漸白,小臉也愈來愈圓潤,乾癟的身子總算有發育的跡象,終於把女兒養得漂亮些了。
“娘,您從剛才就一直笑著,真是好看。”
“……”尹玄念無話可說,鏡面反射出自己的容貌,比任何女子都要美,這點令他深感困擾。
娘最近出落得更美:臉上總是漾著愉快的笑容,雖然經常凶爹,可是凶過之後,娘又會臉紅。
“娘,您又在躲爹了。”不需多久,爹肯定會找到這兒來。“瞧,爹來了。”
尹玄念一回頭,果然看見男人出現在房門口。“你幹嘛。”他實在討厭男人七早八早就端藥來荼毒他。
前兩天,男人把他抓到大夫那裡診斷目前的身體狀況,結果還不都是一樣的說辭,他身上的老毛病沒那麼快治好,需要花時間慢慢來調養。
這可苦了他的胃,大夫重新開的藥方簡直不是人喝的,好苦……
偏偏,這死男人緊迫盯人。尹玄念暗惱每每妥協於他露出的關懷、擔憂神色,那深如黑墨的眸子仿佛兩潭溫柔湖,都快將自己給溺死……
“玄念,該喝藥了。”冷鐵生重複老大夫的叮嚀:“這藥雖苦,但是頗有療效,只需在早膳過後喝一帖即可。”
尹玄念睨了他一眼,不可否認這陣子犯頭疼的時候減少,就連視力也不再因強烈的陽光照射而變得一片黑,起碼改善了先前的情況。
“你擱著,我等會兒再喝。”
提到吃藥,簡直變成娘子最怕的事。冷鐵生凝睇他皺起的苦瓜臉,“我沒想到你也會怕喝藥,呵。”
娘子耍賴的功力增強,既賴著不畫圖給他,喝藥的時間到了就閃得不見人影。人倒是聰明,沒閃去書房,八成是怕被大爺逮著了,又和他在書房裡親熱。
喝!“你取笑我?”尹玄念不甘示弱,“拿來,我喝。”
他捧著藥碗,三兩下咕嚕咕嚕的倒入胃裡,隨即好想吐。“惡。”丟下碗,尹玄念捂著嘴沖出房外。
冷鐵生也立刻追出去,在回廊柱子旁扳過他的肩,問道:“要不要吃糖?”
尹玄念點了點頭,瞧他將手裡的糖往上一拋,一瞬入他自己的嘴裡。啊,竟然沒給他吃?
瞠大杏眼,脾氣還沒來得及發作,開啟的唇隨即被堵住,男人將糖送入嘴裡,甜膩的滋味漸漸溶化……
冷鐵生的唇舌離開了他的,深邃的眼眸一瞬望向臉紅似火的他,“瞧你為了躲我,連發簪都忘了別在發上。”
雙手收攏他黑亮柔順的發,輕易繞出一個結,隨即從腰間抽出發簪為他別上。
心疼他這蠢腦袋有血塊,冷鐵生不由得又嘮叨:“玄念,良藥苦口,我希望你能早日恢復健康。”
“……”尹玄念低頭不語,又何嘗不希望自己無病無痛。
劍眉擰緊,化不開擱在心頭的隱憂,冷鐵生不禁歎息,伸手攪著他的腰,求道:“玄念,一定要陪我到老,好嗎?”
尹玄念含糊的“嗯”了一聲。實在不敢答應男人任何事,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萬一……喝了再多藥,老毛病依舊沒好,不過延緩視力變差,以後仍是變瞎,實在不敢想像自己會如何拖累他。
手緊緊揪住男人的衣袍,無法預測能抓牢多久,他也會擔心、害怕……
“鐵生,我想畫圖給你了。”
“你終於想到還欠著我什麼,總算有點良心。”他提示了幾遍,每次都被他嫌囉唆。
尹玄念在心裡暗道:“我怕現在不畫,以後會沒本畫畫……”
許多事,總要設想最壞的結果。他毫不猶豫地推開男人的胸膛,走下回廊石階,回過頭來問道:“鐵生,我忘了以前的事,但是你應該明白,我有沒有像以前一樣喜歡你?”
冷鐵生露出淡淡一笑,回答:“有。”對一個人的感情何須掛在嘴邊,就算娘子不說,他也能感受到他倔強的脾氣掩飾之下藏著什麼。
不意外看見他的臉龐迅速染上粉紅,匆然轉身而去,沒再回頭的拋下話:“去告訴孩子,我在門口等他們。”
冷鐵生站在回廊下,待眼中的白色身影消失,才肯移開貪戀的目光,回房去尋找孩子。
冷念生站在馬廄外不遠處,腦海不斷回憶著前幾夜,他解手之後再踅返回房的途中瞧見了什麼?!
臉色一沉,蓋馬廄的眾多工人當中,其中一個就算化成了灰,他都認得!
冷念生怏怏不樂地離開原地,遠遠便瞧見春花和憐兒來尋他,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憐兒的手臂,拖著走。
“啊,念生哥哥……你揪疼我了。”憐兒使勁一甩,踉蹌了幾步。
春光趕忙上前扶住小姐的身子,“怎麼了,少爺?臉色這般難看,就跟以前……以前……”
“住口!”冷念生一吼,“別提以前!”他咬唇轉身就跑,一瞬撞上一堵肉牆。
“你在急些什麼?”冷鐵生提著孩子的衣領,喝道:“站好。”
冷念生失控的情緒藉由猛喘氣的當口全數吞進腹內,臉上硬扯出一抹笑,敷衍道:“我只是急著要去學堂。”
“你娘已經在大門口等你們,快去找,別讓他等太久。”
“嗯。”
冷念生轉身就走,憐兒立刻追上前,在他身後呼喊:“念生哥哥別走這麼快,等等我……”
冷念生停頓了下,不禁白眼一翻,催道:“愛哭鬼,走快點。”
“念生哥哥好凶。”
冷念生斜睨著她水靈靈的大眼蓄滿淚水,於是放柔了聲調哄道:“你頭上綁著兩個漂亮的蝴蝶結,看起來好可愛呢,哭花了臉就會變成醜小鴨。”
憐兒眨眨眼,噘嘴抱怨:“都是你害的。”
“對啦。”女孩子就等於是麻煩人物。冷念生上前牽著她,頗不耐煩地催促:“快走啦,我們去找娘。”
冷鐵生早已習慣了孩子之間的鬥嘴並非真的吵架,就隨他們去。
“爺,小少爺剛才好凶呢。”春花喃喃念著,想不透小少爺是哪根筋不對勁?
建蓋馬廄的邵工頭一見到冷爺過來巡視,趕忙上前畢恭畢敬的報告:“爺,再過一兩日,這馬廄就能蓋好,現在就剩下一些收尾的動作在進行。”
“嗯,我懂了,邵工頭,我們先前說好總共該支付多少工資包括材料等等,現在你拿這收據,直接去我的錢莊支領銀兩即可。”
“謝謝爺。”邵工頭瞧收據上的金額超出了當初所言的價格,他訝然,“這銀兩是多了些,爺,您要不要重新開過?”
“不了。多餘的銀兩是犒賞你和幾名工人趕工的辛苦,銀兩該發多少,你自己斟酌。”
“那我就在此一併替工人們謝過爺了。”邵工頭眉開眼笑,他從事這行業大半輩子,鮮少遇到出手大方的雇主。
這冷爺待人不差,混黑道的人物果然有氣魄,行事作風比起一些愛討價還價的大戶人家更顯不凡。
冷鐵生逕自在馬廄前後仔細檢視一遍,“看來,我明天就可以派人將馬匹送來,不知翟穎那孩子願不願意幫忙打理馬廄,他同念生一般年紀,卻不見翟寡婦送他去念書……”可惜,秀才死得早,苦了這孩子根本沒受到完善的照顧。
他想和娘子商量幫助翟穎就學,依娘子善良的心地,肯定是會答應。剩下的後續問題,就是到闕老三那裡要人。
冷鐵生私下做好打算,決定先去找翟寡婦知會一聲。
媚娘正要提茶水去馬廄給工作解渴,瞧大爺來到,她訝然:“唷,冷爺親自過來,是……有事?”
一雙媚眼瞄著冷爺的身材,體格是堂堂的七尺之軀呢,不由得想像在冷爺的身下承歡,一定比她目前的男人還要能夠帶給她高潮歡愉……
這種眼神不正的女人……大爺實在見多了。“我會來這兒,是想跟你商量,要翟穎這孩子來幫我做事。”
“哦。”媚娘杵在門口驚詫不已,冷爺這瘋男人是看上了她那死孩子。
“呵呵……”她笑得花枝亂顫,倒是答應的乾脆。“那孩子就在冷爺的手下做事,您高興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我沒意見。”
反正孩子並非她親生,才不介意他到冷爺身邊當小的,重點是那孩子往後能撈多少油水,回來孝敬她這個娘。
“等等翟穎回來,我會跟他提,然後叫他去找您,隨時聽您的吩咐。”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到闕老三那裡去找翟穎談這事兒。”
說罷,冷鐵生轉身就走,懶得多瞧這女人一眼,未語先笑,令人生厭。
第三章
回宅的途中,尹玄念遇見男人來帶他回去,一路上任男人牽著,毫不在乎兩人的親密落入別人的眼。
他抬眸問道:“鐵生,我以為你會回房繼續睡。”
“我想跟你談一些事,送你回去之後,我就去找闕老三。”
“嗯。”相公現在都會向他報備行蹤,以方便他聯絡到人。“你想跟我談什麼事,怎不等我回去再說?”
“我不放心你。”冷鐵生提袖為他抹去額上的細汗,道:“過兩天,你就不用這麼辛苦的送孩子上學,我會讓念生騎馬帶著憐兒,念生的騎術不差,我倒是擔心憐兒怕坐在馬上。”
“你以為念生會讓她有怕的機會?”尹玄念不禁輕笑出聲。“你不覺得念生那孩子很固執嗎?憐兒往往被他牽著鼻子走。”
然,他也不是任大爺牽著鼻子走。這對父子……處事都有其溫柔與專制的一面,以迂回而行的方式讓人聽話。
“女孩子比較溫馴、聽話,哪像你……”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冷鐵生話沒接下去說,怕惹娘子不高興。
“是你讓著我。”感動於他對他的尊重,小心對待,當珍寶似的呵護。“鐵生,有時候我難免會想,我能為你做什麼?”他要的不是一幅單純的畫而已,他知道他要的是隱藏在畫裡面所代表的涵義。
將他的手緊緊一握,冷鐵生低首凝視著他,笑說:“你認為我還想要什麼?不過要我們往後的每一天都像現在一樣。你知道嗎?我好想帶你回自己的宅院,你何時才肯答應?”
“……”尹玄念不搭腔,嘴巴閉得跟蛤蚌一樣。
受到無言的拒絕,冷鐵生不以為忤。“我想你大概是掛念老人家目前的生活,才不肯跟我回去。”這問題一直梗在他們之間,今日第一次提起。
“玄念,關於老人家的事,我會讓步,什麼事都好商量,但是不會讓你再離開我。”
“……”尹玄念依然沒說話,抬眸凝視大爺堅定的眼神,如鐵一般的意志在強調他只要他的決心。
他不禁開口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應該。”冷鐵生回答的簡潔。
“應該……”尹玄念喃喃自語,就這麼簡單兩個字涵蓋了他所有的付出。捫心自問:那麼自己呢?“鐵生,萬一……我不值得你付出,就別理我。”
“你在說什麼傻話,不會有那麼一天來臨,在我心目中,你永遠都值得。”
尹玄念緩緩抬手遮陽,男人偉岸的身軀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那麼亮眼。
“你別胡思亂想,我對你所付出的應該,不會有止盡的一天。”冷鐵生揪下他的手,以身形為他阻擋烈陽照射,心想:萬一哪天他的眼看不見,他都不會拋下他。
尹玄念在他深情的注視下,心慌意亂的垂下頭,适才起了什麼念頭,大白天,竟然想要他……臉上的熱氣不斷升高,心想今夜不讓男人繼續隱忍兩人之間的親密。
回到宅院門口,冷鐵生將關於翟穎的事同他商量,尹玄念僅是笑著點頭答應。
目送男人離開宅院,尹玄念反復咀嚼大爺囉嗦的交代--
“別讓自己累著了。”
旋身入門,他心想能夠一輩子聽大爺叨念也不壞。
***
“夫人,這些繪畫用具都要搬到涼亭去嗎?”
尹玄念“嗯”了聲。下一刻,眼見春花已經很自動的把畫具搬出房外,而他繼續準備所需。
半晌,春花又回到書房內,道:“夫人在外邊畫圖也好。這下午時段,亭子裡比書房還要涼爽,等會兒,我就去泡一壺茶給夫人。現在,還有什麼東西要搬嗎?”
“剩下的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尹玄念蹲在桌旁,拿取最下層抽屜的製圖顏料,驀然--
眼角餘光瞥見地上有一支小花簪,他隨手拾起,仰起臉來,問:“春花,你是不是掉了發飾?”
春光湊上前,瞧夫人掌心上的梅花簪,“我沒這樣式的梅花簪,也不會是小姐的,她都是綁發帶。”
“不是你的……”尹玄念站起身來,思忖會是誰的?他已有好幾日沒窩在書房,平日除了春花偶爾會來打掃之外,孩子也鮮少出入,那麼還會有誰……大爺……
掌心緊緊一握,指節泛白又發痛,尹玄念暗惱的“嗟!”了一聲。
“這宅院的女人就剩下翟寡婦……小花簪會不會是她的?”春花僅是單純的猜測,隨即“啊!”的張大了嘴。
“我在說什麼啊!”就算花簪是翟寡婦的,但是怎麼可能掉在夫人的書房……
她連忙捂住自己該死的嘴,簡直在說大爺對夫人不忠。
“春花,別跟我說,我們想的是同一件事。”他的書房有外人來過。
春花連連搖手,“不可能的,爺不會做這種事。爺好喜歡夫人呢,他在失去夫人的那段日子,都沒另外找女人來取代您的位置,怎麼可能在找到您之後,才去跟別人亂來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尹玄念從紛亂的思緒中找回理智,細細思量春花所言不無道理。可,他以前親眼見到俏寡婦和男人發生苟且,莫非……不是大爺?
常言道:兔子不吃窩邊草。大爺就算要亂來,會笨到留下把柄嗎?
尹玄念沉默了好半晌,內心不斷交戰--要相信大爺真心付出的好;還是懷疑大爺根本就是個表裡不一的騙子?
“夫人……”春花急得都快哭了,眼看夫人面色凝重,她好擔心夫人和爺之間的感情為此生變。
春花再度叫喚:“夫人?”
宛若置身在懸崖邊,他是要一頭栽下懸崖底下的傷心海,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意念的轉變就在一瞬間,尹玄念不禁淡然一笑。“鐵生,你說對我好是應該,那麼我也應該相信你。”
當下,春花深感錯愕,夫人的反應像沒事人兒,噢,太好了!她剛才差點被夫人嚇到腿軟呢。
尹玄念猜測:“宅院最近出入的人不少,會不會是出了賊?”他問春花:“你平日有注意到誰在書房附近鬼鬼祟祟的嗎?”
“我沒有多加注意。”她在想,誰會笨到在太歲頭上動土?
如果宅院出了賊,對方究竟要偷什麼?
***
尹玄念獨自坐在涼亭,馬廄的位置就在前方不遠處,但是憑他現在的眼力能看到的人物影像不甚鮮明,只好憑著記憶將出入在馬廄的工人們畫出。
猜測宅院有賊,凡是出入過宅院的人都有嫌疑,於是他畫下這些生面孔,一一出現在紙面上的人物就算沒有十分像,起碼也有八分樣。待墨水幹,將幾張紙疊在一起,重複細看。
驀然,其中一人非常眼熟,尹玄念將視線移至擱在石桌上的一幅天倫親子圖:他和大爺在一起,一雙兒女陪伴在身側,背景是一所宅院。
尹玄念的唇瓣勾起一抹笑,猜想大爺應該會喜歡這張圖,這裡面藏著他的心意呢。
他也想陪大爺一起到老,這未來的漫漫長路能否獲得親人的諒解……
尹玄念斂了笑容,歎口氣,暫拋所有的隱憂,這才愕然發覺感到眼熟之人的眉、眼和念生好相似。
念生長相清秀,而這男人的相貌普通,若沒仔細比較的話,根本不易察覺他們有何相似處,他是否畫得偏差了?
“鐵生公子。”
一聲嗲氣的叫喚打斷了思緒,尹玄念抬頭瞧俏寡婦姍姍而來,那搖曳生姿的身影透出一股不太正經的媚態。
他步下石階,問道:“夫人有何貴事?”
“我适才聽春花說您在涼亭作畫,於是我做了幾道小點心來給您嘗嘗。”
“多謝夫人的好意,我這人不愛吃甜點。”他只接受大爺給的糖。“若沒別的事,我要走了。”
尹玄念繞過翟寡婦身邊,赫然想起有關花簪的事,又驟然回頭。
媚娘笑說:“不管公子領不領情,我這甜點做得道地,嘗過的人都說好吃,公子雖不愛甜食,但我仍是希望公子可以品嘗我的手藝,我就先擱在涼亭,待公子的一雙兒女回來,也可以解饞。”
她瞥了一眼石桌上的畫,瞧鐵生公子畫了什麼鬼唷,這一家子大小可比不上花花草草、山水林鳥值錢。
有誰願意在自家掛著一幅別人的天倫圖啊,去!媚娘暗惱的撇撇嘴,再回過身來的時候,又是一幅笑臉迎人。
“怎麼了?鐵生公子的氣色可真不好,會不會是中暑?”
尹玄念驚見俏寡婦盤在腦後的髮髻有許多裝飾,其中別著一支相同花色的梅花簪。
胸前的衣襟內的梅花簪仿佛刺入心口,悶悶的痛著。一股火氣憋著、憋著、再憋著,這女人去過他的書房,到底幹了什麼事了?
暗吸幾口氣來壓下欲發作的脾氣,他不願打草驚蛇,隨口拋下一句,“我沒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人。
媚娘從未遭受這般無禮的對待,唯獨鐵生公子敢賞她臉色看。
她啐道:“拽啥啊,人出名就了不起了嗎,說到底,不過是個滿足不了男人、也上不了女人的花瓶。”
***
尹玄念交代春花將涼亭內的物品全部收到房裡,之後便藉由巡視馬廄,確定了所見之人的神韻沒被他畫錯。
畫中人的眉眼和他的孩子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尹玄念不禁聯想:兒子究竟有沒有親人?
如果,孩子在這世上尚有親人存在,他會不會哪天跟親人回去而不要他這個娘了?
尹玄念不斷歎息,一份喜歡的心情令他變得多愁善感,愈來愈在乎周遭所發生的一切:在乎男人、在乎孩子,更在乎平凡的生活恐會變調……
走出馬廄,抬頭看了天色,是該去接孩子回宅。
早已習慣了平常這時候出門,待他帶著一雙兒女回來時,春花已將晚膳所需的材料準備妥當,而他也樂得在廚房洗手做羹湯。
然,晚膳時間,大爺通常不在宅院,今日倒是提早回來。
孩子們一如往常的作息,待孩子入睡後,尹玄念才回房去找男人。
“玄念,你要問我什麼?”晚膳時候,娘子暗示有話要跟他說。
尹玄念在相公身邊坐下,美眸注視男人剛毅的輪廓,他緩緩貼近男人的薄唇,在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氣息之際停下,問:“鐵生,我的書房少了些東西,是不是你拿走了?”
“嗯。我拿了畫和幾本書,就收在五斗櫃。”冷鐵生邊說邊貼近映入眼底的粉嫩唇瓣,想要一親芳澤……
可,娘子漸漸退卻,兩人的唇接觸不到那份親密。
尹玄念別過臉,看著桌上的天倫圖,他語氣平淡地問:“這幅畫你想掛在哪裡?”
“房裡。”
冷鐵生眼底迅速閃過一絲受傷的情緒,猜不透娘子明明在引誘,可轉眼又拒絕得徹底。伸出手為他撥去散在前額的一撮髮絲,將他的側顏看得仔細,他察覺不出絲毫異樣。
“念生有沒有其他親人?”
“尚有一位叔叔。不過,念生不願提以前的事。玄念,那孩子受過傷害,你別去揭開他的傷口。”
“嗯,我懂了。”尹玄念又問:“我的書房有外人來過,不知是不是賊?”
他抽出一支梅花簪,給他看證據。
冷鐵生不禁冷笑,“我終於懂了。”老大不爽的拿來梅花簪,一瞬射向門口--“喀”!
甩開那惱人的東西,冷鐵生鄭重說明:“玄念,我只要你而已。”
尹玄念的手心空無一物,擱在心頭的不舒坦也隨之煙消雲散。美眸迎視他堅定的眼神,如磁鐵般,一瞬將彼此的靈魂吸附--
冷面孔與絕色面龐逐漸貼近,自然的索求兩人都想要的親昵;唇舌交纏,吻得濃烈,無言的傳遞心意……
一吻結束,尹玄念自暈眩中恢復了些許意識,男人的臉龐正廝磨在耳畔,感到麻癢……赫!他眨眨眼睫,這才驚覺已經躺平在床,男人就壓在身上?
冷鐵生不安分的手一一挑開他的衣扣,輕聲耳語:“玄念,我想要你,乖一點,我儘量不弄痛你。”
尹玄念一瞬羞紅了臉,微惱的把男人推開,撐起上半身,罵他:“我沒有你想像中的不中用,你不用忍……”
呵,冷鐵生的唇揚起一道弧度,原來太小心翼翼的對待會被娘子抱怨,兩手一扯,“嘶--”乾脆把礙事的衣裳都毀了。
“啊!你幹嘛?”尹玄念抓著那些稱之為破布的東西,罵道:“混帳!你是蠻子啊。”他瞪著男人,一時之間倒是忘了自己一絲不掛。
眼前的獵物粉粉嫩嫩的實在好可口,冷鐵生大手一抓,固定住娘子的雙腕,破布正好派上用場,繞了幾圈,三兩下把人兒搞定,這下插翅也難飛。
喝!尹玄念瞠大美眸,不可置信轉眼發生了什麼事?
他像只待宰羔羊落在男人的手上,還是自己親自下口諭隨男人為所欲為。
“你你你……”他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算了!隨著男人解衣的動作,精壯結實的身材赤裸的展現眼前,天……他感到口乾舌燥,想喝藥解渴。
冷鐵生噬人的眼神在娘子身上穿梭,由他迅速竄紅的腳趾漸漸往上移,大掌輕觸那滑膩細緻的肌膚,緩緩俯下頭來,唇隨手走,在他身上點火……
“啊……”尹玄念猛喘氣,雙手被縛,無法自由活動推開男人,只好伸來嘴邊捂緊自己,不讓膩人的呻吟流泄出口。
冷鐵生抬頭瞄了娘子一眼,又來了,鴨子嘴硬得很,叫給他聽會死啊?壞心一起,他置身在娘子身體中間,分別一左一右岔開娘子的腿,果然惹來他驚叫--
“你幹嘛?!”尹玄念心慌意亂的不知如何是好。可不可以乾脆一腳踹男人下床去?腦子雖這麼想,實際上,全身發軟的做不到。
身上不斷冒熱氣,胸膛劇烈起伏著,心臟都快要彈跳出口,眼看男人只稍一動作,就令他渾身引起一陣顫慄……
“啊……嗯……”
尹玄念視線迷蒙,濕潤的眼逐漸看不清男人的頭埋在他的雙腿之間做什麼,昏然的意識僅剩男人的唇舌不斷挑逗、取悅著自己,漸漸將他帶領至燦爛的迷情境界……
冷鐵生屈起他的腿,挺身一頂,將自己沒入娘子體內,天!他好緊、好熱……
兩人結合的不留一絲縫隙,冷鐵生雙手緊扣他腰際,欲望迫切的索求著、撞擊著,霸道的攫取屬於他的甜蜜滋味。
“嗯……”
尹玄念雙臂圈鎖住男人的頸項,身子癱軟無力的任其擺佈,在男人寬闊的懷裡晃蕩,意識昏昏然,陶醉在麻痛與甜蜜的邊緣,十指緊緊抓住男人的背,時至半夜才松了手……
冷鐵生感到非常滿足的凝視懷中人兒,昨夜仿佛歷經一場春夢,每當兩人親昵過後,他總會有這種感覺,說穿了,就是怕失去他……
尹玄念兀自睡得昏沉,冷鐵生下床來,踱至內室桌緣,天倫親子圖躍然映入眼底,刹那--他笑得燦爛,娘子的畫隱含了多少情意在裡面?
此刻,他才真正感到踏實,一顆心不再懸空,很確定的是,他也想陪他一起到老。
冷鐵生走到門口,拔下入木三分的梅花簪,雙眼一眯,思忖:真是不知好歹的賊,到書房去是想偷什麼?
答案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要偷值錢的畫而已。
看來,女人守不了寡,想爬牆了?
若沒這心思,他不懂誰會蠢到做賊之後,還留下來等著事蹟敗露。
呵,冷鐵生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要畫是吧,他就放手讓賊去偷,只要能把鬼給引出去,這所翟院會乾淨些。
“叩叩叩--”
冷念生和憐兒遲遲等不到娘出現,索性前來敲門。
當房門開啟,他們的爹板著一張冷面孔,問道:“你們兩個就一定要來破壞氣氛是不是?”大爺仍沉醉在五彩繽紛的夢裡:娘子信任他,喜歡他,重點是還隨他擺佈,意猶未盡……
“啊!我一時沒想到,”冷念生轉身,雙手一推,“憐兒,你先去走廊外邊賞花,等會兒我就去找你。”
“喔。”憐兒單純,以為爹和念生哥哥要談私事,不讓她在場。
“你怎麼不去賞花,等老子……”
冷鐵生的話還沒說完,兒子已經一溜煙兒從門縫擠進房裡。
“我要看娘的畫嘛,春花說娘畫了咱們一家四口,我昨夜可不敢來打擾你們。”他也聽春花說起書房出了賊的事。
“爹,這支花簪是賊的?”冷念生看著桌上的證據,明知故問。
“嗯。”
“娘沒和你鬧得不愉快?”這句話也是明知故問,瞧爹的臉色就知道--如沐春風的男人,沒有被娘踹出房外喂蚊子。
“他信任我。”冷鐵生不避諱跟兒子談私事。
冷念生看著桌上的天倫圖,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抬起臉來跟爹說聲:“我很感激您收養了我。”
“念生……”冷鐵生看孩子閃出門外,不禁納悶--這孩子在感傷什麼啊?
冷念生沖到回廊邊,一瞬躍下階梯,低著頭,憤恨的情緒逐漸擴張充塞至整個胸口,雙手緊緊一握,恨不得可以把人給掐死。
待平復了情緒,他抬起頭來,冷冽的眼神瞪向馬廄的方向。
憐兒愣在原地好半晌,她這兩天看到念生哥哥露出這種眼神不下數十次了,莫名的,她會怕……
***
尹玄念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意識仍處在茫然的當口,赫然想起每天的例行公事,腦中頓時清醒,一瞬揪著床單跳下床。
“啊!”
踏地不穩,整個人往前傾,眼看就要摔到地面,一瞬被人勾起,貼上了硬邦邦的胸膛,愕然抬起頭來,冷面孔湊近,笑說:“你拖著被單做什麼,床邊有擺放一套衣服,難道你沒看見?”
呃,尹玄念意會過來,登時由腳趾開始竄紅至發梢,渾身僵硬的跟木頭似的。
冷鐵生落唇在他額上輕啄,若有似無的吻蔓延至人兒粉嫩的臉頰,輕聲道:“快把衣裳穿了,我不看你。”
尹玄念點頭,目光偷瞄男人果然轉過身去,是太瞭解自己會害羞。
匆匆套上衣物,目光大落落地盯著男人的背影,悄然踱至他身後,雙臂緊摟著男人精壯的腰,臉龐靠在他背脊,問:“你送孩子去學堂了?”
“嗯。等會兒,我會派人將馬匹送來宅院,翟穎上學堂的事,我也已經跟學堂的夫子提了。”
“你想的周全。”
尹玄念松了手,踱至他身前,仰起臉來問:“賊的事該怎麼辦?我不喜歡書房隨時有外人入侵。”
“玄念,你認為賊去書房要做什麼?”
尹玄念想了會兒,回答:“書房內除了傢俱和裝飾擺設值錢之外,有價值的只剩下畫……喝!莫非要偷畫?”
臉色一沉,他思忖俏寡婦若是意圖不軌想偷畫,那麼她就有離開這裡的打算,至於翟穎……會不會變成沒人要的孩子?
沒人要……
仿佛觸動了心底的某根弦,“鏗”的當下崩斷。尹玄念馬上質問:“你以前是不是做出過拋棄我的事?”
啥?!
冷鐵生就像被雷給劈中似的,臉都黑了。
到底誰拋棄誰啊?!
媽的!大爺才是被娘子給無情棄的可憐蟲。
“哼!”冷鐵生老大不爽的指控,“你又亂冤枉我了,別說做這等事,我連想都沒想過,倒是很擔心你又把我給拋棄。”
鐵臂一勾,把娘子拖到床上去,先壓住他再說。
“啊!”精壯的身軀貼擠在身後,尹玄念驚慌失措地喊:“你做什麼?”
“嚇嚇你而已。”
扳過他的身子。細凝他晶瑩剔透的臉蛋透著薄薄粉紅,卷翹的睫毛眨啊眨,隨之別過臉龐,又害羞。冷鐵生側身而躺,小心不壓到他,將臉埋在他的頸窩,嗅聞著他的發香,享受一下片刻的親昵。
“鐵生,我們以後領養翟穎那孩子,好不好?”
“好。”他明白娘子的心思,“如果翟穎沒人照顧,我們就帶在身邊。”
“嗯。”
“你若是再作畫,就將畫擱在房裡以防被偷。至於書房出了賊,我自有打算把賊攆出去。”
“好。另外,我們一家人的圖像,這兩天我會拿去請人做防腐處理,然後掛在房裡。”
冷鐵生毫無異議,僅是不放心的叮嚀:“玄念,出門若是經過市集的棚子,就別再去找長輩,我捨不得你又挨駡。”
尹玄念悶不吭聲,想著自己只要站在遠處看老人家就好。
第四章
冷念生在馬廄蓋好之後,開始和憐兒一塊騎馬上學堂。
翟穎則是在冷鐵生的安排之下,辭退了食肆為人端茶送水的工作,就連夜晚在奉沄齋打雜的工作也是一親辭去。
冷鐵生為了不讓這孩子感到平白受人恩惠,於是以早晚清理馬廄為由,讓翟穎接受他善意的安排,安心的求學。
除此之外,他預料不安于室的翟寡婦在近期內便會有動作,便特地請人模仿了兩幅假畫,掛在書房內任賊人去偷,如此一來,順水推舟的讓賊自動離開,雙方算是各取所需。
現在就等魚兒自動上鉤,他和娘子則繼續佯裝什麼都不知情。
然,千算萬算不值天一劃。
冷念生為了解決私人恩怨,遂隱瞞了一些事不讓人知情。
他連著兩日準時上學、準時放學帶憐兒回宅,但一整日下來,有段時間,他會偷溜出私塾學院。
憐兒在私底下受到冷念生的警告,遂不敢跟爹或娘打小報告。
至於翟穎,冷念生諒他不敢扯後腿,瞧他除了走路跟著上學堂外,冷念生對他通常是不予理會。
因為心情差到極點,可沒好臉色賞給那不會騎馬,又悶得要死的翟穎看。
這日,冷念生把憐兒扶下馬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命令:“這馬兒交給你了。”
翟穎牽來冷念生所遞出的韁繩,連吭聲都沒有。
冷念生看他牽著馬匹轉身離開,既乖順又聽話,簡直是天生來當奴才……哼!
“別看不起自己,我最討厭只會卑躬屈膝,向人低頭的人了。”
翟穎渾身一震!立刻回過頭來,看那張清秀的臉龐不但沒有露出嘲諷之情,還稱得上是嚴肅。
那雙清澈的眼仿佛要將人給看穿似的,他略沉的嗓音就這麼自然的流泄出口:“念生,個性太好強的話,對人並沒有好處。”他的爹,就是一例。
冷念生將翟穎的話當作馬耳東風,哪能接受有仇不報的道理。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多良善,尤其是被賣了之後,善心這種東西,他一向不浪費在畜生身上。
自從看見那個男人之後,冷念生滿腦子轉著該如何教訓對方?
如果對方知道自己沒被弄死,會嚇一大跳吧。“哼!”冷念生露出一抹冷笑,隨即從欄杆邊向外躍下。
“念生哥哥,你要去哪裡?”憐兒探出頭來問。
念生哥哥又跑了,頭也不回,仿佛不認識……
冷念生逕自解開馬的束縛,蹬上馬匹,“駕!”的一聲,駿馬在他的控制之下,飛也似的離開學堂。
“怎麼辦?”念生哥哥最近好奇怪。她有不好的預感,眼皮一直跳,一直跳……
***
“你來了。”
“當然是我來了,不然你認為會是誰?”媚娘嗲聲嗲氣的說,見男人躺在床上,她笑盈盈地走近,俯身,貼上前--
男人雙手一扯,把她揪上身來,媚娘很自動的岔開腿,跨坐在男人的欲望之上,存心撩撥、磨蹭……
“噢。”男人的手往裙擺底下摸,嫩如豆腐的大腿根部一片潮濕,男人說:“小騷貨,要就自己來。”
“死相,”蔥白的纖指一勾,拉開男人的褲頭結繩,不安分的手緩緩鑽入男人的褲襠,立刻摸到那粗硬的欲望,“好哥哥,人家為了你,昨夜睡不著呢。”
“你這騷貨……”
“呵呵……”媚娘笑得花枝亂顫,任男人一個翻身的動作,同時高舉她的雙腿,佈滿情潮的私處展露無疑。
他雙目赤紅,像蜜蜂見到花蜜似的,燃燒的欲望一瞬擠入女人的溫柔鄉。
“舒服……快,人家想死你了,啊……嗯……”
“嗯,老子也舒服……”
冷念生咬唇,清秀的臉龐挪了挪,視線離開窗檻隔紙的小洞。
齷齪!
他臉色鐵青,看著床上的親人和寡婦交媾,只覺得胃部一陣翻攪,“嘔--”他趕忙捂住嘴,硬吞下那污穢、噁心的感覺。
這種畫面他一點也不陌生,男人從以前就會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做這檔事,而他就睡在角落。
“你怎不把他給賣掉算了?”
“男孩子賣去大戶人家當僕傭換不了幾個子,還不如留下來幫我做些雜事。”
“是嗎,你是死腦筋。這孩子留著根本毫無用處,賣了還能賺錢,他生得清秀,賣去給大戶當僕傭很可惜,不如賣去大爺們肯花錢買的地方……”
“大爺們肯花錢買的地方……”
“幹我們這行,總有管道……”
冷念生含恨的目光再度瞄向紙窗外的小洞,他倒要瞧瞧男人的命根子除了有洞就鑽之外,是不是跟翟寡婦串通打算偷畫?
“我的好冤家,咱們倆的好日子就快來臨,宅院那個傻瓜公子哥的書房掛了畫呢。”
“你去探查過了?那麼,咱們何時動手?”
“我來就是要跟你商量,這租屋該退了,趁這一兩天,先打點好一切,待咱們把東西弄到手,就可以遠走高飛。”
她早就想擺脫翟穎那孩子,留下翟院的傭人房給翟穎,算是對得起他了。
不過,她的善心是多餘,因為冷爺看上那孩子,呵,翟穎可是遇到了大金主,日後的好處少不了他的。
“呵呵,那麼我就去買馬車,你在這兩天也該收拾細軟,等畫偷到手,我帶你去南方的城市。”
外地來的商人,就是有這點好處可以利用。媚娘的如意算盤打得精。
哼,為了錢,他們真是一拍即合!冷念生甩頭離開窗邊,人閃到回廊角落,順著欄杆滑下一樓的小巷口。
雙腳一著地,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
“我就知道你來這裡。”
嚇!冷念生一回頭,就像見鬼似的怔在原地。
翟穎抬頭看向二樓,隨即呼道:“快走。”
“唔!”冷念生的臉色鐵青。
翟穎不理會他高不高興,硬是揪住他的手臂不放。
冷念生被拖著走沒幾步,快要忍不住腹內的噁心感,他兩手奮力掙扎,翟穎則使勁不放;兩人一拉一扯之下,冷念生“哇”的一聲,把祭祀五臟廟的所有好料通通吐在翟穎的身上。
翟穎一瞬怔傻,冷念生則慘白著一張臉:兩人在小巷子裡,大眼瞪小眼好久,好久……
***
“夫人,您要出去?”
“嗯,我要去楊老闆那裡。”
春花瞧夫人手裡捧著卷紙,“那是夫人畫的天倫圖嗎?”她笑問。
“我要請人將畫做防腐處理,才不會受潮或被蟲蛀掉。”這是他的心意,送給大爺的情畫。
“那麼夫人可不可以順便買繡線回來給小姐?”春花送尹玄念到宅院門口,要求道。
“好,我會記得。”憐兒想繡一條手絹送他。尹玄念感到莞爾,女兒貼心,卻當他是女人似的,打算送他手絹用來擦汗?
他會收下,不過希望女兒可別繡些五彩繽紛的小花朵來給他。
“夫人,您慢走,若是累了,就在路上歇歇。”
尹玄念回過身來,對著正要關門的春花說道:“別當我是弱不禁風的人。”他才沒有那麼脆弱!
呵,“我知道了。”春花笑了笑,思忖爺好喜歡夫人,捨不得他受累,受痛,而她這個丫鬟也是跟主子一樣,就怕夫人出了什麼差錯。
***
“少囉嗦!尹大娘,快叫尹老頭子出來,咱們把帳清算、清算,否則……”
面目猙獰的地痞混混一腳踹開椅子,“乒乒乓乓”的製造出好大聲響,嚇壞了來棚子吃豆腐腦的客人,大夥走的走,逃的逃,能閃多遠就閃多遠,無人敢招惹兇神惡煞或多管閒事,奉行明哲保身的道理。
尹大娘嚇得雙腿一軟,眼眶一瞬蓄滿淚水,神情慌張地喊:“死老頭子,你還不滾出來!”
嚇!尹老頭子渾身哆嗦,上下兩排的牙齒猛打顫,話說得結結巴巴:“這這……兩位爺……我我我……在這……”尹老頭子做狗爬的姿勢出現。
“哈!原來老頭子躲在桌子底下。”
“呵呵,可別嚇得尿褲子了。”
兩個地痞混混說罷,咧嘴“嘿嘿”乾笑。
“你你你……這回又欠了人家多少銀子?”尹大娘手指著老伴,含怨的眼神瞅著那沒用的窩囊相。
“早就叫你不要去賭,你偏偏拿那不肖子的錢去賭,你怎麼都改不了--”
都怪她那不肖子糊塗!
老伴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些,他沒事拿五百兩來誘惑,老頭子的賭蟲一犯,這下又捅出婁子。“你要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替你收拾?”
“老老……伴,你急什麼,待我馬上跟這兩位爺說,先讓咱們寬限幾天,我去找咱們的孩子要錢不就得了。”他已經打聽出那不肖子的住處,老子上門去跟孩子伸手要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不肖子的身價不同,少說也能給個幾百兒、幾千兩。
“你……”尹大娘聞言,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手撫著胸口,不斷喘氣再喘氣。
“死老太婆滾邊去!”地痞混混的大手一揮,把人給拽到一邊去,女人家少來礙事。
另一名漢子揪起尹老頭子,挑眉瞪著這頭老肥羊,撂下警告:“哼,老頭子,我寬限你兩天了,怎沒見你拿銀兩來還賭債?莫非你想賴帳?”
“我……沒有賴帳……兩位爺們聽……聽我說……”
“少跟我們廢話,我們要錢,不是聽你囉哩叭嗦。快拿錢來!”
尹老頭子的脖子一縮,呐呐道:“我……現在沒銀兩。”
“沒銀兩……哼!把這兒砸了!”
兩個地痞流氓一聲吆喝,棚子內登時桌椅歪斜,倒的倒、壞的壞,“匡當、匡當”的巨響加上尹大娘的哭喊:“住手啊、住手……求爺們住手……”
生財工具都快要被砸爛了。她沖上前抓住地痞流氓,拜託道:“求大爺讓我們寬限幾天,我一定還錢……”
她在心裡不斷乞求不論是誰來都好,只要能解決眼前的困境,甚至想起她的兒子,“玄念……來救娘……”孩子以前幫她躲過了惡痞前來找麻煩,母子倆相依為命。
含淚的眼望著周遭躲在遠處看熱鬧的人群,卻沒有人願意出來主持公道,幫他們老夫妻倆一把。
地否流氓一腳踹開尹大娘,“你摟著大爺的腳做什麼,你這老女人就算要倒貼給老子,老子還不願意。”
“死老頭子還不拿錢出來!”攤位砸了,人也威脅了,就看老頭子識不識相。
“我我我……真真……的沒錢……”
嚇!碩大的拳頭一瞬打上尹老頭子的鼻樑,“啊啊啊--”老頭子整個人跌飛出去,縮在地上渾身哆嗦著。
“啊!”尹大娘驚叫一聲:“老頭子,你要不要緊?”她抬頭瞪著兩位地痞流氓,“你們不是人,真狠心下手……”
“你叫什麼,死老太婆給我安分一點,別以為我們不會打女人。”
“你們打啊、你們打啊,乾脆打死我算了!”
地痞掄起拳頭,恐嚇道:“我就揍--”
嚇!尹大娘白眼一翻,頹軟的身軀滑向地面,昏了。
“娘--”尹玄念由一群看熱鬧的人群中沖出來,棚子下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他心下一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尹老頭子立刻爬到兒子腳邊,摟著他的腳,說:“玄念啊……快救爹……”
仿佛溺水之人看見浮木,尹老頭子不顧鼻血泛流,只顧催促:“快快快,快把你身上的銀兩、銀票拿出來,爹的老命就靠你了。”
尹玄念隨老人家在身上亂搜,他道:“爹,您不用搜了,我身上只剩這些。”他從袖口拿出幾錠銀兩,不知夠不夠?
“啊!就……這些?!”尹老頭子瞠目結舌,“你你……這孩子又存心來急死我是不是,老子都到了要命的關頭,錢快拿出來。”他命令。
尹玄念沒搭理他,因為身上沒錢,加上實在也搞不清楚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爹要銀兩做什麼?
兩名兇神惡煞又是幹什麼的?
暫時沒心思去理會他人,尹玄念蹲下身來扶起娘,呼喚著:“娘、娘、快醒醒……”
“念兒?”她沒做夢麼?
孩子終於來了。尹大娘撐開沉重的眼皮,隨即想到現實問題,一把推開孩子,她驚慌失措地喊:“你爹……”看到老頭子仍在一旁沒被抓走,尹大娘這才松了一口氣。
霎時,她臉色一沉,說:“你爹欠人家大爺一些賭債,這說來話長,總之有一半因素是你害的,快點把這件事解決。”
尹玄念抬頭看著兩名大漢,問:“我爹到底欠你們多少?”
“不多,一百兩而已。”
喝!一百兩……
尹玄念吃驚的程度不小,立刻問爹,“我之前不是才給你五百兩,這少說也能過幾年安穩的日子,怎會欠別人錢?”
“嗟!你還敢提,要不是你那五百兩,你爹也不會落到這地步!”這不肖子喪失了記憶,什麼都不曉得,卻曉得要跟男人在一起……無法原諒,這孩子不論多有出息,她都不允許他跟男人幹出荒唐事。
尹玄念眼神一黯,吸了幾口氣來壓下心頭的悶痛,“我真的沒有錢,等我。”他要去找男人拿錢來解決困境。
尹玄念轉身就走,一瞬有人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喝!放手!”
“嘿,尹老頭子,這人是你兒子?長得真美……”
地痞流氓邪肆的眼神在他臉上穿梭,尹玄念臉色寒憎,反手一扣,把男人的手壓在背後,怒喝:“誰准你碰我!”
地痞流氓反手一抓,反制住大美人的手腕,“怎麼,想動武?”若沒兩把刷子,他混什麼道上,討什麼債。
“你可別想逃,常言道:父債子還,你自動送上門來,沒把事情解決,就別想離開。”
“放手!”尹玄念掙不開箝制,怒瞪著對方,他可不怕什麼地痞流氓。
“啊!兒子啊,這些大爺不能得罪,爹的老命會不保……”
尹大娘也在一旁乾著急,“你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惹事?我叫你救老頭子,可不是讓你得罪人,把事情愈弄愈糟……”
“我只是要去拿錢。”
此話一出,地痞流氓立刻放開他。
“你快去,我們等著。”
“最好別搞花樣,不然我們剝了這兩老兒的皮!”哼!恐嚇的話再度說完,他們諒這美人不敢作怪搞出什麼花招。
尹玄念一獲得自由,並不想多做解釋,只想趕快離開。
尹老頭子可不信孩子會去拿錢,萬一這不肖子拋棄他們兩老,那麼他必死無疑。他一把拉住孩子的衣袖,“玄念,你別走,你不能見死不救。”
“我……”
尹玄念還沒來得及解釋些什麼,尹老頭子這時候似見到了寶。“你手上的東西拿來。”
尹玄念的手一空,畫已經被爹給搶走。
“你有這值錢的東西還捨不得拿出來。”剛才一定是想開溜,這孩子果然沒良心,又要害老子……
“把畫還給我。”那是他的心意,不可以糟蹋。
尹老頭子把畫收到身後藏著,像抓住保命符似的,怎能被兒子給搶走。“你休想,這畫能救老爹的命。”
“不!不可以抵債,那幅畫是非賣品,快還給我。”
尹老頭子立刻躲去桌子底下,尹玄念彎身往桌子底下撈,企圖把畫拿回來。
“啊,你這不肖子這麼死腦筋,這幅畫給老子也不為過,你只要再去撇個兩手,要什麼畫沒有?”
“不行!那是我要給……”尹玄念一瞬住了口,他不敢當老人家的面說出畫已經是相公的。
尹老頭子緊抓著手中畫,呼喝:“快,你們幫忙把這孩子拖走,因為這幅畫很值錢,別說一百兩,就是三百兩,我都有本事還。”
地痞流氓聞言,隨手抄起一把椅子,直往尹玄念的腦後一敲,“匡” !
“啊!”刹那,劇痛如火蔓延,尹玄念跪在爹的身前,佈滿驚恐的杏眼圓睜,不敢相信爹竟然……
視線漸漸不清,一股濃郁的腥檀味充斥在鼻息,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沿頰滑落。
“啊,玄念!”尹大娘驚呼,立刻沖到自己兒子身邊,她的孩子頭在流血,怎麼辦、怎麼辦……
嚇!“玄……”尹老頭子也嚇得全身發軟,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尹玄念不斷眨眼,一陣天眩地轉,雜亂的影像一幕幕交錯於腦海,他喃喃念道:“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把畫還給我……還給我……”他氣若遊絲,眼前一黑,頹軟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
“啊!”尹老頭子嚇得手一軟,卷起的畫紙掉落於地,漸漸展開於眾人的眼前。
地痞流氓看到畫中人,當下叫了聲“糟”,隨即飛也似的離開。
***
尹玄念很快就被人給認出另一個身分--鐵生公子,發生意外的消息就像星火燎原,一傳十、十傳百,無須多久便傳到掌控這地盤的主人耳裡。
“爺,出事了!出事了!”
某位手下剛從市集回來,立刻稟告當家主母出事的情況。
蕭孟海聞言,大吃一驚,刻不容緩地沖上樓去,打擾幾位大爺正在和冷爺報告賭場營利所得,以及設立的一些新規矩。
蕭孟海湊近冷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即他馬上跳開--
“磅當!”
桌子在眾人眼前當場四腳朝天,冷鐵生站起身來,氣得渾身發抖,隨即像一陣風似的消失於大夥眼前。
蕭孟海趕緊跟上,闕氏兄弟也二話不說地追出去。
馬蹄答答,穿越大街小巷,四匹駿馬前後停在事發地點,冷鐵生率先進入棚內,銳利的眼看見尹大娘蹲在娘子身邊。
“唰--”渾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
他緩緩蹲下身子,不敢相信人兒橫躺在這兒,由於驚嚇過度,伸出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發顫,探了探他的鼻端,仍有微弱的呼吸。
“噢……”冷鐵生雙膝跪下,無言的感謝上蒼--他的玄念仍活著。
接著怒氣取代了所有的情緒,冷鐵生怒然一喝:“天殺的,是誰做的?”
揚手推開只會在一旁哭泣的丈平娘,隨即抱起人兒,他要去找大夫醫治。
不過走了兩步,胸前衣襟被人揪住,冷鐵生低頭看見人兒的眼睫眨動,囁嚅著唇,不知在說什麼?
他更加貼近他毫無血色的唇,終於聽見那氣若遊絲的呢喃。
“我的畫……畫……”
冷鐵生眉心一擰,安撫道:“別管畫了,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撐著,玄念,撐著……”
冷鐵生離去前,冷冽的聲音傳入了每個人的耳裡。
“把兇手找出來,砍了一手一腳送來給我。”
“嗯。”闕氏兄弟以冷漠的眼神瞧了尹大娘一眼,兄弟倆搖了搖頭,之後各自上馬,一路追查兇手的下落。
蕭孟海彎腰拾起早已染了血跡的畫,“天倫圖”,他環顧四周,就是沒瞧見尹老頭子的影子,八成是跑去躲避風頭。
他不禁為爺感到無奈,“俗話說:虎毒不食子,為什麼這裡有企圖逼死親生子的父母……”
尹大娘如遭五雷轟頂的渾身一震,失焦的眼看著雙手佈滿鮮血,她渾渾噩噩的自言自語:“我沒有逼那不肖子,沒有……沒有……”
第五章
尹玄念的後腦被敲出一塊血口,由於失血不少,他連續昏迷三天三夜,這期間高燒不斷,不定時發生嘔吐現象。
冷鐵生不眠不休地守候在身旁照顧,還交代春花將食物熬成細粥,以方便喂哺進食,不過通常入了嘴裡的食物或藥汁尚未消化,又被尹玄念吐了出來。
眼看人兒日漸憔悴,冷鐵生每天幫他擦拭、淨身,都被他白皙得幾近透明的膚色,或是高熱之下所產生不自然嫣紅的膚色給嚇出一身冷汗,人兒脆弱的像是即將一命嗚呼的癆病鬼……
冷鐵生的情緒也日漸不穩,只消一點小事都能引得他怒火沖天,就連孩子進房來探視娘,都會莫名其妙的受到爹的責怪,導致一家子陷入愁雲慘霧的氣氛。
冷鐵生繃緊的神經從未放鬆半刻,每到放夜,總是睡睡醒醒,不斷注意人兒忽高忽低的體溫,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懸著,嘴上念著,求眾神明保佑,還他健康的玄念,不論要他失眠多久,受這非人的折磨多久,他都心甘情願承受……
冷念生明瞭爹的精神已經瀕臨瘋狂與崩潰的邊緣,寸步不離的照顧娘,不願任何人接近,神經兮兮的對娘保護過度。
於是,他和憐兒達成共識,在娘尚未恢復清醒意識之前,不要去打擾他們。
冷念生不忘宅院出了賊,每到晚上,他就轉移陣地,索性睡在書房,守株待兔。
尹玄念在冷鐵生細心的照料下,到第四天中午,終一漸漸恢復了意識。
“我的頭好痛……”
冷鐵生聽見他的囈語,瞧他正掙扎著起身,他立刻擱下剛端來的一盅藥膳,上前托起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讓他靠在懷裡,低頭說道:“你終於醒了。”
噢……謝天謝地……內心狂喜,卻不敢用力抱他;怕他單薄的身子一碰就碎,怕他一轉眼又不見,怕他不會再有好運氣。
“別再嚇我,玄念。”他擰眉,滿懷不舍之情。
尹玄念並未再說話,僅是安靜地依靠男人;眷戀這寬闊溫暖的胸膛,聽著他低沉的嗓音,聞著他身上清爽的氣息,熟悉他的一切,那麼真實,就像回到從前,像從前……
“鐵生,我的畫……有沒有拿回來?”
提到畫,冷鐵生就心痛不已的責怪:“你就記得畫,為了那幅畫,你差點沒命!”他寸步不離地照顧人兒,至今尚未去找老丈人算帳,怨氣憋在腹中實在快要爆了!
為了他,他忍!
“你們都把我當什麼了……”尹玄念清醒之後,出奇的平靜。
冷鐵生這時才察覺人兒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究竟是哪兒不對勁?
驀然,他有不好的預感,很不好……
“鐵生,你怎不點燈,我什麼都看不見。”
喝!冷鐵生聞言,倒抽了幾口涼氣,雙手捧起人兒的臉龐,細凝他的頭部纏著布條,幾撮髮絲散亂,為他撥往耳際,露出了一雙美眸。
剪水幽瞳霧濛濛的染了水氣,連眨也沒眨,晶瑩的淚閃閃,那兩潭黑墨卻失了光彩。
“你……”冷鐵生一瞬臉色鐵青。
腦海轟的一聲--仿佛晴天霹靂,他的美滿幸福世界開始崩離,破裂。
下一秒,他聽見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嘶吼。
“你、走、開!”
他的悲傷與心碎串成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空洞的眼神再也裝不下愛人的影子,孩子的面容、七彩的顏色,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無盡的傷心,無法改變的事實和無力承受的傷害……
尹玄念躲在心碎之後的白色象牙塔,作繭自縛,放任夢魘啃噬心靈,一寸寸侵蝕皮開肉綻的傷口。
“你們都把我當什麼了,”他不斷喃喃自語:“我現在這德行又是什麼,是瞎子……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
溫熱的液體一直沿頰滑落,仿佛擦也擦不幹似的,心頭悶悶的抽痛著,對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他不想放手……不想放手……
開口卻說著違背心意的話,“你走,不要理我,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冷鐵生慌了,娘子因為自卑而不要他了。“玄念,你……”
冷面孔一陣青、一陣白的,咬牙切齒卻又對他發不得脾氣,只好努力克制自己想去掐死他的衝動。
“你當我是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一旦見你瞎了眼就不要你,是不是?”
尹玄念推開他,隨即整個人掉下床,他趴在地上,四處摸索,找不到自己的鞋,就連自己摔到哪裡都不曉得。
“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是廢人、廢人!”
“你……在說什麼蠢話!”冷鐵生蹲在他面前,伸出雙手想扶他起來,卻遭到他一陣胡亂拍打與拒絕。
尹玄念張著失焦的眼,不知該定在哪?
須臾,他不禁自嘲--有什麼差別嗎,他根本看不見,比他不會說話的時候更殘廢!
“我現在一無是處,別說作畫,我連最簡單的生活所需都做不到,我變得這麼窩囊,你還要我幹什麼。我不該活著才對,我活著能為你做什麼?根本是糟蹋你也連累你,還會讓你受人恥笑……你以為我願意這樣?”
兩個男人合而為一所建立起來的家庭終究殘缺不全,簡直是作孽,所以受到報應,老天爺是懲罰他再也看不見自己喜歡的人。
“玄念,過來。”冷鐵生要抱他回床上,才碰到他的手,一瞬又讓他甩開。
“滾開,別理我……”
冷鐵生看他漫無目的地摸索,爬去不遠處的椅子旁,他寧可靠在紅木古椅,也不願依靠他。
冷鐵生對他的固執感到無奈,滿懷柔情抵不過他嚴重的自卑作祟,所有惱火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終於爆發--
“你到底在倔什麼?你明知我喜歡你,我到死都不會改變我的心意,你為什麼要為了一雙眼不能視物而再度拒絕我?你真認為你有沒有出息就能讓我感到快樂還是驕傲?你怎不想想我是喜歡你這個人,而不是賦予在你身上的才華。”
“你現在就給我聽清楚了,我才不管你是聾是啞還是瞎,你都是我冷鐵生的人,一輩子休想改變!”
聞言,尹玄念緩緩閉上眼,枕在紅木古椅的臉龐已經淚濕滿腮,低喃著:“我想看你一眼都沒辦法,你知不知道,你讓我連喘氣都會感到悲傷……”
一瞬,冷鐵生全身的血液為之凍結;終於意識到--這回不論他說了什麼,娘子是真的不要他了……
這沉痛的悲傷令他感到絕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明明是喜歡他的,他們兩人在房內是如此接近,他卻感受到有一部分的他愈走愈遠,似一縷輕煙,虛幻得令人接觸不到那靈魂。
“玄念,你目不能視,連心房都關起來不讓我進去,你這是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一想到你就會感到心痛的那一個。”
“走開,求你走開。”
冷鐵生走出房外,沒多久就聽見房內陸陸續續傳來一些“乒乒乓乓”的聲響。
他神色黯然地將頭抵在門板,無奈地把自己阻隔在門外,心驚肉跳地承受滿懷擔憂。
明瞭他需要尊嚴,需要發洩,需要獨自一人舔傷。冷鐵生貼在門板的手緊緊一握,壓抑著想進屋去陪伴和收拾。
做不到放任他不管,悄然推開門,憂鬱的目光穿越門縫探入門內,喝……心臟遽然停止,瞧他的手正桌著桌巾,“匡當--”
桌上的藥膳掉落,那絕色的臉龐經氏張還要慘白,他在屋內受到驚嚇,而他在屋外飽嘗不舍的痛……
滿地狼藉,他的身上究竟跌出幾塊淤青。“何苦不要我……”他不斷地問。
“你讓我連喘氣都會感到悲傷……”
悄然將門關上,冷鐵生旋身離開這令人身心皆感到悶痛的地方,再不做點什麼,連他都會崩潰。
躍上駿馬,沖出宅院之前,他交代春花幾句,隨即消失在春花含淚的眼眶。
***
冷鐵生來到闕不偷管轄的賭場,所經之處,令人全身一涼,感受到大爺非比尋常的氣勢。
“人呢,傷玄念的人呢?”
“爺,就扣押在樓上,等您處置呢。”
“拿刀來。”
“喝!刀?”闕不偷嚇了好一大跳,他以為爺不過是將人給挑去腳筋,讓人從此作惡不得,這是最大的懲罰了。可是……
“爺,你真要剁了他們的一手一腳?”
“等會兒不論聽到什麼聲音,誰都不許進來。”
冷面孔冰凍三尺,銳利的眸子佈滿殺機,一步一步的踏上樓去,不過半晌,果不其然由樓上傳來恐怖的哀嚎懾人心魄--
冷鐵生再度出現時,手上多了兩顆血淋淋的眼球,一瞬拋去垃圾桶,“差人把那兩個沒種的傢伙丟去山上喂狗。”
“爺,你……瘋了?!”
“玄念失明了。”冷鐵生說罷說走,留下一竿子手下滿臉錯愕,不敢相信剛才聽見了什麼。
***
冷念生和憐兒一回宅院,就聽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訴說惡耗。
“啊,娘瞎了……”冷念生怔忡了許久。
“亂講!我不相信,娘才不會瞎,他……哇……”憐兒轉身跑開,她要去看娘。
“爹怎麼辦,”冷念生喃喃自語:“娘一定無法接受,爹不就遭殃了,他人呢?”
“爺出去了。”
“可惡!怎會發生這種事?!”
冷念生一跺腳,隨即跑往娘的廂房,遠遠瞧見憐兒站在門口,他沖上前問:“你杵著幹嘛,還不快進去看娘?”
“娘不讓我進去,你自己看……”她根本不敢進去。
嚇!娘在跪在地上到處摸索,撿破碎的瓷器……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爹……”
“娘他……”
兩個孩子的眼神寫滿擔憂之情,冷鐵生不願嚇到孩子,遂安慰道:“他只是發發脾氣,過幾天就好了。”說著毫無把握的話,是安慰他人,也安慰自己。“我已經找大夫過來給你娘治病,從今天開始,你們自己打理平常的生活,你娘現在……”
“爹,我會照顧憐兒的。”不用爹交代,他也知道現在宅裡陷入了什麼境地,不能再增加爹的心理負擔。“爹,娘一定又像以前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眼尖的看見爹衣裳有血跡,冷念生不禁猜測:爹去做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事?
“嗯。”
冷念生眼神一黯,伸手牽著憐兒,“走,我們去找春花。”
“好。”憐兒乖乖跟在硨螅芴啊?
冷鐵生故意製造出一些聲響,以免安靜無聲的嚇著人。看不見的他,宛如驚弓之鳥,稍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緊張兮兮的左右觀望。
尹玄念坐在椅子上,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碎掉的瓷器撿了部分放在桌上,也找到了自己的鞋,對一般人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的事,對他卻是困難重重。
必須習慣黑暗,試著堅強,不能再像女人般哭哭啼啼,這對目前的處境一點幫助都沒有。
“玄念我帶你去看大夫,他就在客廳等。好嗎?”冷鐵生來到他的身邊要求道。
“我能拒絕嗎?我現在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就算要被抓去賣,我都無能反抗。”
冷鐵生不搭理他情緒不穩之下所說的話,即使聽來難免傷人,但是他受得。
“我幫你換件乾淨的衣裳好不好?”
“不好。”尹玄念辨別低沉嗓音所來自的方向,他的臉撇往相反方向,不願讓人看著他空洞的眼。
“鐵生,你對我愈好,只會造成我愈依賴,然後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一旦沒人伺候,我就活不下去,你希望我這樣?”他要減少他的負擔,減少自己去拖累他。
“你的心思,我懂。”伸手將他的臉龐轉向,心疼他的雙眼變得紅腫,他佩服他的倔強;情緒崩潰過後,開始堅強。“你不願依賴我,那麼讓我在旁邊守著,別趕我出去。”
尹玄念抓開他的手,求他,“不要凡事都幫著我,那只會讓我難過自己是個沒用的廢人。”
心下一揪,連呼出來的氣息都顯冰冷。冷鐵生站起身來去衣櫃拿套衣服,放在他手上,示意他換衣裳。
尹玄念當著他的面寬衣解帶,不再感到害羞,已封閉的心靈將他排除在外,面無表情的五官依舊美,卻少了情緒表達。
仿佛當他完全不存在似的,瞧他認真的翻找衣服的領口、袖口,然後困難的穿上,簡單的穿衣動作出了三次錯,惹得他柳眉頻蹙,卻不開口求助,鐵了心不肯依賴,摸索了老半天,他終於把衣裳穿好,一排衣扣卻連連扣錯,他忍不住出聲糾正:“玄念,衣扣都扣錯了。”
冷鐵生伸出手來欲幫他解套,尹玄念察覺,驚叫:“別碰我!”
他連退了幾步,差點被身後的椅子絆倒,趕忙伸手亂抓,摸到了桌緣才穩住自己。
此時,冷鐵生已是嚇出一身冷汗。
尹玄念摸索著牆面,慢慢的走出門外,沿途不許大爺幫他,雖是憑著記憶走到了庭院附近,但是目不能視,辨別不出任何方向,他索性停下。
良久。
他終於開口求助:“鐵生,我迷路了。”
冷鐵生為了這一句話,只差沒當場跪下來謝天謝地,喜於他沒有堅持到底,不然真的會在這短短的半晌時辰之內,被他驚險萬分的走路危機給嚇去半條命,魂都飛了好幾條。
伸手牽住他的,登時心下一痛,緊緊的握著,為他驅逐所有的害怕。
在常人眼中,自然的走路動作再簡單不過,對於一個瞎子而言,每跨出一步都需要勇氣與小心翼翼。
尚未適應黑暗的他,分分秒秒都活在害怕與不安之中,他隱忍著不說,冒汗的手心卻是泄了底。
噢……他實在害怕他一輩子都活在無邊的黑暗,“玄念……”心痛地喊著,忍不住將他摟來自己的懷裡,輕扣住他的後腦,求他:“別推開我。”
尹玄念騰空的手停在半空中,內心在猶豫著該不該推開如山一般的依靠,任性過一回,捨不得放手……但是自己為他帶來了什麼?
什麼都看不見,黑暗之中沒有一絲光明,腦海中勾勒出他的影像,顯得既模糊又不切實際。
是報應……他喜歡男人的報應來臨。
想到會拖累他一輩子,他怎忍心做到。然,要死也做不到,想留在他身邊,好想再任性一回……
嚇!尹玄念奮力一推,重心不穩的跌下身後的階梯,冷鐵生要抓住他已來不及,眼睜睜看他在地上摸索,嘴裡不斷喊:“我不可以這麼自私,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眼佈滿驚恐,什麼都看不見卻像見鬼似的害怕。
“你到底在想什麼?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冷鐵生蹲在他身前,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問道。隨即又懇求他:“玄念……告訴我。”
尹玄念失焦的眼左右張望,感到萬分驚恐的道出事實。“我連你在哪都不知道,你要一個對你沒有用處的瞎子幹什麼……我怎不死了算,我竟然連死都會怕,真是窩囊……”
冷鐵生眉心一擰,喝道:“別胡說,你沒有拖累我,沒有!”
“有。”
“沒有!”
尹玄念反問:“鐵生,我都瞎了,你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有些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你的記性不好,忘了我說過的話。不論你有沒有瞎,你都是我的人。我也不在乎你是否一輩子失明,對我而言,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好的活著就好,我現在只在乎你一直胡思亂想,狠心不要我。”
冷鐵生托扶他起來站好,為他拍去身上的灰塵,手掌穿過他微亂的發,掬起一撮髮絲放在鼻端嗅聞,喃喃說道:“你是我一輩子的結髮妻……”
尹玄念空洞眼凝視遠方,遙遠的記憶鮮明竄回腦海,悠悠道:“鐵生,我不是你的結髮妻,我記得把銀兩還給你了。”
喝!冷鐵生一瞬瞠眼,不可置信地問:“你你你……”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念生是當初受到惡霸淩虐的小孩,憐兒才是我買的女兒。”
“當初為了維護你的尊嚴,為了還債,你很清楚我做了什麼,現下,我就算瞎了,也不會改變想維護你尊嚴的心意,我不該讓你受人恥笑,兩個男人在一起,是荒唐……你帶著念生走吧,不要理我。”
即使不捨得放手,還是得放。尹玄念繼續摸著牆面,慢慢的走,內心很想依靠男人,卻明白自己一旦養成依賴,是戒也戒不了。
他恢復記憶……恢復記憶……
謊言在一瞬間粉碎得徹底,冷鐵生再度嘗到了絕望的滋味,什麼尊嚴,他根本不要那東西,他要的是他喜歡自己的心情,然,他卻收著不肯給。
整個人僵在原地凝視他顯得脆弱又孤傲的身影,他憤懣又心痛地吼:“我不甘心,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才被你拋棄!”
尹玄念渾身一震,稍頓了步伐,眼眶一熱,回應道:“我配不起你。”
尹玄念強忍住悲傷的眼淚,一步一步走向絕望,就在快要跌下幾層階梯之際,冷鐵生沖過來將他抱起,尹玄念開口不斷地罵:“混帳、混帳……”
“你儘量罵好了,我如果會輕易放棄你,我冷鐵生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現在帶他去看老大夫要緊,或許他的眼疾可以醫治。“我不甘心你輕易的說不要就不要我,你又當我是什麼?”
尹玄念揪著他的前襟,嘶吼:“蠻子,放我下來,我不要你理我,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冷鐵生輕哼。他是瞎子,他就是聾子。“我沒聽見,你能奈我何?”
抱著他七拐八彎的來到大廳,大爺擺著一張臭臉,反正娘子看不到,但大夫倒是看得清楚。
“匡當!”手拿不穩一杯茶水,落在桌上,濺濕了大腿,像是尿褲子似的。
大美人兒的眼瞎了,這屋子的氣氛詭異,沒人會有好心情,尤其是大爺的臉色真難看,命令就來。
“快點為他把脈,診斷我的娘子這腦子正不正常,為什麼雙目會失明,為什麼?”
“呃,是……”老大夫瞧大爺抱著大美人擱在腿上,抓著他的手壓上桌,那白皙的手腕可見一條條血管,美人兒憔悴了不少,現在的臉色也是難看啊。
“公子的肝火上升,俗稱:火氣大。這一股氣血會直沖腦門,對於貧血的人來說,輕則頭昏,重則昏迷。”
尹玄念頭昏昏,什麼也看不見,任人宰割得非常不甘願。
“玄念,你莫氣。降了火,頭就不會痛,我會想辦法把你的眼疾治好,就算要請遍天下的名醫,我都會做到。”
老大夫吹鬍子瞪眼,大爺擺明瞧不起他。他好歹也當過宮廷御醫,醫術有口皆碑。
不過,老大夫不敢吭聲,大美人卻在吼:“你欺我目不能視,強迫我。我才不要看大夫,看了又能改變什麼,我之前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根本不想連累你。”
他握拳一捶,“砰!”的一聲之後,惹來了老大夫的叫喊。
“哎……唷!公子,您捶到我的手了……”
尹玄念霎時愕然,“我瞎,連你也瞎?”他怒問:“老大夫怎不閃?”不像他,想要閃開男人也閃不了。
“我……”老大夫閉了嘴,大美人兒面對著他,那空洞無神的眼瞬間凝聚水氣。
冷鐵生不耐煩地叫:“你發什麼愣,快點看他的腦子!”
冷面孔貼在人兒的肩坎,銳利的眼瞪著老大夫,張口輕輕一咬人兒的脖頸,隨即聽見一聲令他很滿意的叫喊。
“啊!”尹玄念的呼吸一窒,渾身僵硬,不敢亂動,隨即感覺到有人正在拆頭頂的布條,然後上藥。
老大夫檢視他後腦勺的傷口,不禁搖頭歎氣道:“我适才為公子把脈,診斷出公子以前腦中的淤血已經化開,照理來說,公子不會失明,或許是這腦後的傷造成了淤血殘留才導致公子失明。”
“過些天,待公子的傷口痊癒,腦中殘留的淤血化開,也許失明的現象也就跟著消失。”
“喝!真的?”冷鐵生喜出望外,一旦娘子的雙目恢復從前,就不會自卑,再也沒有理由不要他了。
“真的嗎……我會好起來?”他只要想到會拖累男人一輩子就害怕,誰願意自己當個廢人去拖累心上人,老天爺是不是會給他再一次任性的機會,他想和他白頭偕老……
老大夫正色道:“我雖不敢保證,但是公子的眼疾是有恢復的希望。”
“謝天謝地。”冷鐵生眉心一擰,是高興、感動,甚至……又心痛!
不管老大夫在不在場,他都要說:“你之前胡思亂想了好久,盡是在什麼拖累、尊嚴的事情上面為難,你可知我喜歡你就不會去在乎那些,就算你會失明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閉嘴,不要說了。”
他偏要說:“一個瞎子不要我,誰會要我?”
“你混帳……”
“是混帳。”他到死都要把他喜歡自己的心情抓回來,“別再將我推開。”算一算他被他拋棄幾次了?
大爺的心靈能禁得起幾次無心卻有情的摧殘?
“玄念,想為我好就抓著我不放。”
佯裝的堅強漸漸瓦解在他滿懷的包容,感動於他的堅持不放。而他願意為他打開心防,把他的好、他的深情通通收回,視線一片黑,驀然--
前方有一道光,他看見自己披著嫁衣對他伸出了手,大掌牽住他手心的刹那,感到無比的溫暖。
“玄念,玄念……”冷鐵生輕喚著他,雙臂緊摟住屬於自己的幸福,到死都不可能放手。
“你對我太好,就算不敢抓住你,我都會被你綁住。”早已莫名其妙的愛他愛得不想分開,什麼尊嚴,他根本也不想要那東西來牽絆。
回憶過往,明知兩個男人在一起被稱之為作孽,卻心甘情願的沉淪。“我是不肖子……”
溫熱的淚落在兩人糾纏的十指,無形的阻擾非常燙手,他從不開口要他拋棄雙親。夫妻是一體,他受傷,他也願意跟著承受。
冷鐵生抬手輕觸他的臉頰,為他抹去傷心的眼淚。
他也是有刺擱在心頭痛著,冷鐵生把話給攤開來說:“玄念,我知你仍計較我耍什麼手段娶你,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依然不後悔這麼做。為了讓你心裡舒坦一點,我求你嫁給我,重新嫁給我……”
他在跟他求愛:以愛人的身分求愛,不是金錢交易,求他心甘情願。“好不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尹玄念喃喃念著,願意嗎?
“如果我的雙眼過些天依然沒有好,萬一會瞎一輩子……我怎敢答應,別逼我現在回答。”
言下之意就是萬一他會瞎一輩子,他想娶他根本是癡心妄想。冷鐵生深感挫敗的問:“為什麼要用一雙眼來為難我,你目不能視,我當你的眼,我心裡的空缺,你來補。莫非,你忍心讓我得到失心瘋?”
尹玄念的淚愈掉愈多,他提袖猛擦,卻是擦也擦不幹,懊惱自己像個娘們似的愛哭,不禁啐罵:“你很混帳……”
“這個混帳很喜歡你。你就當作是我欺負你好了,反正我不是什麼好東西,是我配不起你還死皮賴臉的糾纏。”
“閉嘴!”
冷鐵生瞧他臉頰迅速染上嫣紅,此時,終於松了一口氣,他已經把他遠離的靈魂給找回來了,緩緩閉上眼,貪戀著屬於兩人的親昵。
全身散發冷然氣勢的男人和一身書卷氣的公子互相依偎,他們倆仿若身邊無人,而他在此地顯得多餘礙眼。老大夫活了一把歲數,生平第一遭親眼見到男人跟男人求親,這是什麼樣的感情存在?
搖搖頭,走出廳堂之外,回頭再看一眼,思忖:即使違反世俗,他卻願意祝福他們。
“不過是一對有情人罷了。”
抬頭望著今夜的明月,老大夫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隨即離開了這所宅院。
第六章
春花和孩子們端著晚膳進來大廳,冷念生和憐兒獲知娘的雙眼有可能恢復的好消息,兩人高興得又叫又跳。
春花則是抹抹溢出眼角的淚水,心裡不斷感激上蒼讓這一家子終於走出陰霾。
“老大夫在桌上留下一帖藥方,春花你用完晚膳後,拿銀兩去給大夫,順便抓藥回來。”
“爹,我現在就去。”冷念生自告奮勇,為了娘,他不吃飯都沒有關係。
冷鐵生立刻遞給他銀兩,冷念生抓著藥方,一溜煙兒地跑了。
過了一會兒,尹玄念手上多了一副碗筷,隨即就聽見坐在身旁的男人命令著:“快吃飯,你瘦了不少。”
冷鐵生將他散在前額的髮絲勾於耳後,手指親昵的撫摸他小巧的耳垂,絕色的臉龐轉過來面對,空洞的眼瞳一瞬變得精彩有神,他看不見自己對他笑,否則會宰了他吧。
“快點吃飯。”冷鐵生催促道。溫柔的眼神充滿無限寵溺,只為他……
尹玄念專心吃飯,不願搭理他。隨即他想到孩子,說道:“鐵生,我仍當念生是自己的孩子,就像憐兒一樣。”
“我瞭解。”
兩人很有默契的不願提及兒子是怎麼來的,尹玄念對兒子是充滿心疼,於是說:“我喜歡念生的笑容。”
“那小子笑的時候,腦子就是在轉些壞主意,等你雙眼恢復,你可以注意一下。”
“別抱太大的期望,我怕讓你失望。”他仍是滿懷隱憂,怕拖累男人。
“別胡思亂想。”冷鐵生注意到他的碗裡沒有菜,馬上夾菜給他,計畫把他養得有肉一點,心存不良--為了兩人親熱,抱他的感覺比較舒服。
“爹、娘,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憐兒再也忍不住藏在心裡的話。
“哦,有什麼事?”冷鐵生希望女兒有話直說,甚至是要求,他會答應的。
“一家人不有什麼該不該說的。”尹玄念鼓勵道。
憐兒猶豫了一會兒,心想該不該出賣念生哥哥?他對她很好,有這種哥哥是她的福氣,內心掙扎了半天,終於做出決定--
“我……我繡了一條手絹,想要送給娘,可是……”
原來……女兒是顧忌他雙目失明,“拿給我無妨。”他會收下她的心意。
“好。”憐兒暫時擱下碗筷,來到娘身邊坐下,她從衣襟內掏出一條白色手絹,交給娘。
尹玄念輕觸攤在手心的手絹,指尖沿繡線劃著,他問:“憐兒,你繡了什麼?”
冷鐵生看那五彩繽紛的手絹花樣,稱讚道:“看來,春花的手藝你學個六、七成了,手絹繡得真漂亮。”
“我繡了一對鴛鴦在水裡依偎,鴛鴦的旁邊跟著兩隻醜小鴨。”
尹玄念感到納悶,“鴛鴦生的孩子應該是小鴛鴦,你怎會繡醜小鴨?”多奇怪的組合。
“娘,你知道嗎,這手絹裡的醜小鴨受到這一對鴛鴦的照顧,長大以後會變成漂亮的天鵝。”
“你……”聞言,尹玄念的手心緊緊一握,絲絨般的手絹影射著他們這一家子的生活寫照,是孩子的希望……希望……
只要懷抱希望,他是不是可以跟男人依偎到老……
尹玄念終於露出笑容,感動于孩子窩心,無形的帶給他希望。
“鐵生,不管我這雙眼會不會恢復,這輩子,我不會辜負你。”他是他的一片天,他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冷鐵生二話不說地從身後抱住他,不須言語,他明瞭他答應了什麼。
憐兒圓潤的臉上漾起一抹甜笑,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用膳。
至於爹、娘要不要繼續用膳,大概是等會兒的事。
***
冷念生很快就將事情辦妥,待回到宅院將藥交給春花處理,他才去吃飯。
隨便扒了幾口飯後,冷念生再也吃不下。
他來到馬廄附近,在暈黃的光線下,注視一個高瘦的身影忙進忙出,喂馬、清理馬糞、為馬梳鬃毛……
“喂,你吃飯了沒有?”
冷念生上前,仰頭斜睨著那個一瞬感到詫異的臉:略方型的輪廓,特色是下巴非常方正,不圓滑,感覺一絲不苟,剛正不阿、死腦筋……
“我還沒吃。”後娘還在等著他去燒飯。
“要不要來我這裡吃,春花做了好多菜。”
“不了,謝謝你的好慰問電 ,無功不受祿。”
看吧,高個子果然是死腦筋。“你不會當作是我想賠罪,所以請你吃飯。”冷念生一雙眼瞪得更用力了,恐嚇道:“你敢說不就試試看!”
翟穎漂亮的丹鳳眼細凝他,實在摸不透這少爺不惜威脅,就為了吃一頓飯?
冷念生並非看不起翟穎,是受不了他一板一眼的德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念生。”翟穎完成了手邊的工作,靠近他,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必須回去做飯了。”
眼看他轉身離開,冷念生懊惱地踹了腳泥沙,上前揪住他的手臂,然後啐罵:“你就甘願當別人的奴才?”翟寡婦對他可不好,別以為他不知道。
翟穎抽回自己的手,不願把心事透露出來,僅是勸諓:“念生,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會忍。”
“我才不會忍到讓人遠走高飛,休想!”
“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急什麼?”他尚無能力,談什麼報仇。
冷念生可不這麼想,“翟寡婦和那男人別妄想帶走書房裡的任何一件物品。”
他跟翟穎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死腦筋!”冷念生沿路不斷碎念,“過來吃頓飯會死啊……”
***
半夜。
冷念生守株待兔了幾天,耳聞細碎的腳步聲在外,他躲在桌案底下,勾唇一哂,哼!終於讓他等到了“賊”!
輕微的開門聲響傳來,冷念生抽起藏在身上的一把匕首,決心讓那賊人好看!
他悄然探出頭,確定看見牆邊站著一個男人的身影,冷念生立刻沖出來喝聲:“你該死!”同時舉起匕首猛力刺下--
“喝!念生……唔!”
一道悶哼竄入腦海,冷念生張大了嘴,要收勢已來不及,匕首刺入來人的肩坎。
他松了手,怔愣在男人轉身的刹那,那漂亮的丹鳳眼眸在昏暗中顯得特別明亮。“翟穎?!”
“快躲起來!”
翟穎不顧肩膀上的疼痛,抓著仍在發愣的冷念生就閃,兩人藏身在書架後面。
冷念生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問:“你竟然也當賊?”
“噓!別說話。”
冷念生的嘴立刻被搗住,鼻端聞到濃厚的腥膻血味,翟穎就在身 ,手上還拿著偷來的畫,冷念生乍然感到心寒。
小偷……他竟然是小偷……
隨即書房又傳來了開門聲響,冷念生一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快點,咱們拿了畫就走。”
“嗯,有了這兩幅畫,咱們可以遠走高飛。”
聽到一對男女的對話,冷念生心下一急,整個人不斷在翟穎的懷裡掙扎,但他摟得緊,冷念生掙不出箝制,既擔心讓賊人跑了,又氣憤翟穎莫名其妙的來干涉。
須臾,腳步聲離去,翟穎仍是沒放開他,一定是怕他追出去。冷念生一氣之下張口就咬,發洩滿懷憤恨的情緒。
翟穎吃痛卻沒吭聲,僅是輕喚:“念生……”
冷念生聽到翟穎的叫喚才鬆口。然,他嘴裡嘗到了他掌心的血;他的手掌則沾染了他的淚……
翟穎像是被燙著般,一瞬松了手,身前的人順勢滑落在腳邊,聽到他悶哭,翟穎倒抽了幾口氣,手中的兩卷畫掉落,他抻手拔起插在手臂上的匕首,很痛,非常痛……
“念生,為什麼想殺人?”低頭瞧他模糊不清的身影,翟穎納悶他跟男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這個小偷懂什麼?”冷念生立刻站起身來面對高個子,含恨的眼神在昏暗中迸射出懾人光芒,恨透了他來礙事,“你跟他們是一夥的是不是?為什麼要阻止我?為什麼要讓他們遠走高飛?別告訴我你跟他們裡應外合!”他會恨死他,看不起他!
“我來交換畫。”他從小便跟著父親,耳濡目染,習得一手作畫技巧,尚有八成把握模仿出名家的作品,並非十全相似,但還瞞得過一般外行人的眼,“你說過,絕不讓賊拿走書房裡的任何一件物品。”
冷念生垂首瞥了一眼地上的書卷,折腰拾起,在上面摸到了濕黏的液體,想問他的肩膀要不要緊?甚至想為他包紮……
咬唇說不出口關心的話,威脅的話倒是很順口,“那兩人若是從此遠走高飛了,我不會原諒你,你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翟穎,你最好保佑我追查到那兩人的下落,否則我跟你結下樑子了。”
冷念生提袖抹去唇上血漬,甩頭就走。
翟穎默然跟在他身後,來到馬廄,冷念生騎了駿馬,消失于翟穎的視線。
冷念生在外瘋狂的尋找馬車;以前總是陰錯陽差:男人上工,他上學,男人收工離開宅院,他才放學回到宅院。
此刻,冷念生殊不知馬車由右邊駛離,他騎馬從左邊找起,遺憾的是,他失去了親人的下落……
翌日,冷念生和翟穎從此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冷鐵生得知翟寡婦偷了畫,人去樓空,丟下翟穎成了孤兒,於是順水推舟的將翟穎納為自家成員的一分子。
翟穎無法拒絕大爺的好意,遂答應。
不過,他依然堅持睡在傭人房,每天仍是做著清理馬廄的工作,不願讓人察覺他的手臂受傷,在人前總是佯裝沒事,唯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他才露出牽動手臂傷口的痛苦表情。
冷念生完全不當他一回事,偷偷清理掉書房內的血跡,把畫燒了,隱瞞雙親他與翟穎之間的恩怨。
冷鐵生察覺到兩個孩子似乎不合,只要其中一方出現,另一個就會閃人,這兩人刻意避開與大家相處一室,就連用膳的時間,翟穎總是在大夥用膳過後,才會出現。
他私下分別去問過兩個孩子不合的原因,得到均是相同的說辭--沒事。
冷鐵生以為或許過一段時間之後,兩上孩子彼此更加熟稔,情況會改善。
他萬萬料想不到,若干年後,這兩個孩子變成了一黑一白的死對頭。
***
冷鐵生每天都陪在尹玄念身邊,小心翼翼的呵護,為他打理生活所需,甘之如飴的照顧他,除非必要,否則絕不踏出宅院。
為了心上人,他過著隱居般的生活,心境上倒也愜意。
大爺的唇勾起一抹滿足的笑,終於如願以償,娘子現在等於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為了自己的幸福著想,娘子瞎一輩子似乎也不壞。如此一來人兒就不會亂跑,自身難保就不用去理會那不是的長輩,更重要的是娘子會乖乖的聽話。
冷鐵生放下書卷,低頭凝視懷中人兒快要睡著的酣甜模樣,溫柔的目光檢視他後腦勺已近痊癒的傷口,他的雙眼仍未見光明,無所謂,他巴不得娘子就這樣依賴他一輩子。“玄念,我抱你回房午睡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似催眠,聽他念了半晌的書卷內容,眼皮逐漸沉重,安心的靠著男人,尹玄念陷在綿密的情網裡,不論男人說什麼,他順著說:“好。”
冷鐵生心存不良,想帶人兒回房去溫存一番,隱忍多日沒碰他,憋都快憋死了。
尹玄念平躺在床,意識陷入迷糊階段,隱約知道身上壓著一個重量,突地不習慣頸窩吹拂著男性清爽的氣息,“好重……”他低喃。
冷鐵生存心騷擾他,自己實在安分太久,把他當祖宗伺候,每當夜晚來臨,大爺的睡眠姿勢良好,不敢碰娘子分毫,因為顧忌他的後腦勺傷口會破裂,所以很委屈的窩在床側當怨夫。
現在,該結束他的閨怨,娘子也是有需要,萬一嫌棄他不解風情,不盡義務可就糟了。
冷鐵生湊唇親吻娘子粉嫩的臉頰,人兒在細心照料之下,臉色紅潤,身上也多了幾兩肉,嘗起來絕對粉嫩可口……
尹玄念的胸前一片涼颼颼,眨眨眼睫,入眼是一片黑色的世界,身體其他官能卻變得敏感,感受到一雙手在身上遊移、撫摸……嚇!
瞌睡蟲一瞬跑光光,尹玄念倒抽了一口涼氣,驚慌失措地喊:“你幹嘛?!”
娘子的雙手隨便在他身上亂抓,冷鐵生懸在他身上,動手扯開那礙事的衣裳,命令道:“玄念,你乖一點,讓我要你。”
哪管他同意不同意,大爺先剝光娘子要緊。
“啊!我什麼都看不到,我……”
不要兩個字尚未說出口,尹玄念隨即聽見男人自以為是的說道:“這樣你才不會害羞,別掙扎。”
全身束縛盡褪,尹玄念一瞬由腳趾頭竄紅至發梢,心慌意亂,兩手在床上亂抓,想找點什麼來遮羞。
驀然,冷鐵生感到心痛。
抓回他的手,將他摟來身前坐好,感到歉疚,“我太自私……”之前愉快的心情建築在他的殘缺之上,有點卑鄙……
“為什麼這樣說?”尹玄念愕然。
“你知道嗎?這幾日就宛如夢境一般,我喜歡你全然的依賴我,一點也不介意你能不能恢復,甚至希望你一直維持這樣。玄念……”他完全忽略了失去光明的他,凡事有多麼不方便,更是忽略他說不出口的感受,肯定是難過……
冷面孔在他的頰邊廝磨,尹玄念抬手輕撫那剛硬的臉部線條,指尖所到之外,同時也將他刻劃在心版上。“鐵生,我已經不計較自己是不是個廢人,你不會嫌棄我就好。”
他為他撐起一片天,給他一個安全的世界,沒有紛擾與世俗的牽絆,這種日子,是夢寐以求。
“唯一遺憾的是,我好想再看你,即使是稍縱即逝的一眼。”
“別擔心,玄念……”
冷鐵生安慰與憐惜的吻輕觸他卷翹的睫毛,尹玄念閉上眼,任那細碎的吻由臉頰、鼻尖至唇瓣印下。
冷鐵生濕熱的舌侵入,舔遍他口腔裡的每一寸,索討屬於他的甜蜜……
尹玄念雙手環抱住男人的頸項,隨他在身上點火,心想若是沒有他在身旁,會感到心慌、不安;少了他的牽引,則沒有勇氣踏出步伐,就連他暫時離開一會兒,都會令他心頭落慌的在原地等待。
他是他無邊黑暗裡的光,並非耀眼,卻溫暖柔和的令人發熱。
探出軟舌與他的糾纏、嬉戲,以唇舌回應自己也想要他。
待兩人的唇舌分開,尹玄念微喘氣,螓首枕在男人的肩坎,輕喚:“鐵生……”
娘子似小貓兒黏人,他的乖順令他感動得要命,無怨無悔的付出有了回應,為他心力交瘁也值得。
“我好喜歡你。”冷鐵生的掌心順著他白皙平滑的背脊撫摸,感受他在懷裡輕顫,瀲灩的檀口發出膩人的呻吟,低低淺淺,繚繞在兩人親昵的世界。
修長的手指滑向他的股溝處,緩緩進入能夠令他瘋狂的禁地,小心翼翼地撐開那緊窒的柔軟,惹來他的輕叫--
“啊!”尹玄念羞紅了臉,隨即張口一咬,悶掉身體官能的愉悅呻吟。
冷鐵生已經迫不及待的抽出手指,緊繃的欲望抵在柔軟入口,一寸寸的進入,填滿……
尹玄念在他懷裡顫抖著,心甘情願的任他為所欲為的擺佈、佔有。
***
“死老頭子,你終於滾回來了,說,你到底去哪了?”
“囉嗦!”這回他不過去小賭一下,上次來討債的那兩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不敢再來,呵呵。尹老頭子暗自竊喜,心想“女婿”的黑勢力果然不凡,不過是一幅畫像就能為他趨吉避凶。
尹大娘說:“我這幾天就為了等你回來告訴我住址,咱們一起去看孩子。”她氣歸氣,但還是會擔心孩子受傷的情況。
這些天,她被客人們誤解她殘忍,紛紛在她背後指指點點,說孩子可憐,為了老頭子被打成重傷……罵她無知,兒子這麼有出息卻讓人發生了意外,萬一傷到腦子變成傻子,還當什麼畫家?
人們眾說紛紜,最主要還是嫌他們這對老夫婦怎忍心讓孩子受苦,謠言甚至傳說他們一定虐待過孩子,不然孩子怎會沒跟父母住在一起。
這所有原因都要怪那個男人,造成他們母子斷絕關係。她現在好後悔,以前怎會聽老頭子的話,把孩子送入虎口讓男人糟蹋。
如果,他們母子倆可以好好的談,她要勸孩子離開那個男人,她這個娘願意放下身段求孩子聽話。
何況,孩子並非廢人,人已經出名,有了一技之長來養活他們兩老兒;她把孩子帶回來身邊團圓是應該,如此一來,老頭子就不會再欠別人銀兩,他們兩老兒也不用再躲避射債的兇神惡煞。
尹大娘萬般思量過後,決定原諒孩子的不孝,給孩子一個補償、孝敬他們兩老兒的機會。
“這次你非得聽我的不可,咱們去看孩子。”她可不怕男人敢對她怎樣,她身為長輩,男人若是敢動粗,除非,他不要做人了,因為她一定會去宣傳男人的私德不良!
尹老頭子也贊成。“我們去找兒子也是好事,應該的。”老子私心打著如意算盤,那有出息的孩子應該畫了不少值錢的畫,老子去跟他要個一兩幅回來,呵呵……他就不用再偷老伴藏起來的銀兩,真是一舉兩得。
他可不擔心“女婿”敢對老人家動粗,萬一發生了這麼糟糕的事,他相信那孩子也會阻止,天底下沒有哪個孩子會眼睜睜地看著老子挨揍。
有了八成的把握,尹老頭子催促道:“快快快,咱們這就去藥鋪,抓幾帖藥給孩子補補身子,然後我帶你去看孩子。”
第七章
尹大娘在尹老頭子的帶領之下,兩人沿途問路,終於找到了翟院。
“老頭子,咱們的孩子就住這裡?”
“是啊,這宅子的外觀看起來有點氣派,嘿嘿,咱們那孩子也能有今天。”嫁給男人的好處超出了他的想像。
“那孩子啊,當初若是肯聽老子的話,就不會搞出什麼跳樓或失去記憶的事。”
不過,過去的事就這麼一筆勾銷,老子貪的是跟孩子拿畫,他才不像老婆娘那麼計較孩子跟男人睡,兩腿一張,伺候誰不都一樣,何況“女婿”對他那死腦筋的孩子應該很滿意的,不然怎會鬧出那麼多的閒言閒語……
“女婿”才沒瘋呢,瘋的是老婆娘,真不會精打細算。
“你別管我們那孩子有沒有留下後代,尹家這房的香火不會斷在孩子身上,他和男人有收養孩子,以後生一個給尹家傳承香火,不都一樣麼。”他先跟老婆娘勸說、洗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嚴重罪名其實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孩子會供他吃住,老子可以大手筆的賭博,免得一輩子讓人瞧不起。
喝!尹大娘倒抽了幾口氣,實在聽不下去了。
“你說這是什麼鬼話,我要把孩子接回來好好的做人,就算這輩子沒女人肯嫁給咱們的孩子,我也不許他跟男人在一起!”
那男人製造了多大的麻煩給他們,她怎麼這麼命苦,跟了沒出息的丈夫,夫婦倆做出了把兒子嫁給男人的蠢事。
“我一定要把孩子帶回去,咱們根本不欠那男人什麼!”若是要清算當初那一百兩,她相信孩子拿得出錢來為自己贖身。
“隨便你怎麼說,孩子要不要帶回來,還是跟在男人身邊,我這個做爹的沒意見。”最好是另外買一所這麼氣派的宅院讓老子住,再買些傭人來伺候,老子可以享享清福。
尹老頭子和尹大娘帶著決心卻被一道門阻隔在外,兩人手握翟院大門銅環猛敲。
“砰砰砰--”
等了一會兒,大門開啟一道縫,前來開門的春花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我們來帶玄念回去,你這丫頭閃開。”這人八成是冷爺的丫頭,不用太客氣。
“啊!是害夫人的……”春花吃驚不已,趕忙要將門給關起來,不能放這兩人進宅院。
兩老兒使勁推門,春花拼命的阻止已來不及,麻煩上門,宅院又將起風波。
***
尹玄念低垂螓首,即使目不能視,坐在男人的身前,仍是感到害羞。
冷鐵生幫他梳妝整容,撩起他黑緞般的婦繞出一個結,銀色發簪穿過,眼看銅鏡之中反射出的人兒美的虛幻,冷鐵生低頭在他粉嫩的臉頰偷香。
尹玄念略顯驚愕的微張嘴。
他看不見男人的薄唇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溫柔的目光追蹤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只需伸出手,大爺便會牽住他,不需開口要求什麼,大爺會主動噓寒問暖:“餓不餓?我叫春花做兩道點心給你吃好不好?”
因為他的關係,他漸漸變得喜歡吃甜食,喝藥之後大爺總會拿甜點來拐他。
“鐵生,你抱我的時候,會不會嫌我有些重量了。”尹玄念伸出手,任由男人牽引而走。
“玄念,我還嫌你太瘦呢,我總是擔心把你壓壞了。”
“……”尹玄念咬唇,尷尬地別過臉,殊不知冷面孔湊近,嘴唇碰到軟軟的觸感。
一瞬,尹玄念像根燒旺的木頭杵在原地。
他的一雙翦水幽瞳映出自己的存在,卻是看不見。冷鐵生緊鎖的眉心藏著幾許愁,心疼他的感受。
探手將他整個人壓來胸前依靠,“我也希望你能看見我,即使是稍縱即逝的一眼。”
尹玄念悶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已經沒有任何時間觀念。
“晚上。”
“孩子們都回來了嗎?”
“平常的時候,翟穎會去清理馬廄,憐兒會去幫忙春花做事,念生可能跑去找闕老三。”
“對不起,我沒辦法照顧孩子。這德行只會拖累你。”
冷鐵生心下一凜,立刻糾正:“不許胡思亂想,我照顧你是應該。”他受不了這蠢腦子是活該,誰叫他愛娘子愛得要命,什麼都不怕,就怕娘子不要他……
“你們兩人在做什麼?!”
嚇!“娘?”
冷鐵生的臉色一沉,瞧丈母娘來煞什麼風景?
當場看見兒子跟男人親親我我,這叫她情何以堪。尹大娘所有的怒氣在瞬間爆發,心痛不已的抬手指著這一對恬不知恥的……嗟!
他咬牙,怒吼:“玄念,馬上跟我回去!”她絕對不讓兒子繼續幹出丟人現眼的事。
“您說什麼?!”尹玄念詫然吃驚。
冷鐵生已是臉色鐵生,目光掃向丫頭,問:“春花,誰准你放人進來?”
嚇!主子怪罪,春花雙膝一軟,兀自渾身打顫,口齒不清的回答:“是……是老夫人和老爺子……硬闖進來,他們……他們說要找夫人……”
怒急攻心,尹大娘甩手將藥砸往兒子身上。
一瞬,冷鐵生立刻接住,接藥包丟到一邊去,怒喝:“你還敢打他?!”冷臉丕變,胸膛強烈起伏,快氣炸……
“鐵生!”尹玄念怕他衝動之下對老人家不客氣,緊揪住他的手,求道:“他們是我的爹娘……”
“你……”冷鐵生為了他不得不忍氣吞聲。
尹大娘見兒子仍在乎她這個娘,她立刻要求孩子,“你馬上和男人斷絕關係,跟我回去!”
霎時,尹玄念陷入了兩難--為難……
娘為什麼轉變了心意……
“你不好好做人,當人家的玩物……書都讀到哪裡去了?男人跟男人是作孽,不要臉……”
“你出去,從今以後我不認你這個兒子,你要跟男人在一起,就別來丟咱們祖宗的臉!”
“快去把你爹救回來,從此,你只要跟男人在一起的一天,就不用來尋我們兩老的下落。”
“你滾--滾--”
腦海盤旋著親人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令他感到心如刀割。
頹然的身子一晃,無法支撐滿腹的辛酸,放眼是一片黑濛濛,往事卻歷歷在目。
他看見自己以前和娘一起擺攤做生意;看見親人趁夜離他遠去;看見自己跟男人進屋去生孩子;看見娘傷心欲絕的模樣和憤怒的叫他滾,最後他看見了爹的窩囊相……
尹玄念鬆開男人的手,把臉埋進雙掌,溢出眼眶的淚氾濫成災……
“為什麼要為難我……為什麼……”以往的犧牲換來一個推他入火坑的爹,和一個和他斷絕關係的娘……
“玄念……”
男人的低沉的叫喚就在耳畔,溫柔的語氣沒有責備,只有包容。
尹玄念抹掉淚水,抬起頭來就算看不見長輩所處的位置,他仍是要說:“我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如果時間重新來過,我還是會叫你們走。”
他願意再經歷一回跟男人在一起:從不甘願到心甘情願。“我喜歡冷爺,他是我的相公,就和你們是我的爹娘一樣,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不願自欺欺人,別人會笑我也好,看不起我也罷,當初為了你們,我身上早就沒有尊嚴這種東西。”
什麼是尊嚴……他只有在男人的保護之下才像個人,他的爹娘將他當什麼了?
尹玄念想到母子之間以前的互相依賴,娘總是心疼他、保護他,別說打他,罵都捨不得。
為了男人,她對他又打又罵,他與男人在一起真的是造孽嗎……鼻端又湧上了酸氣,話哽在喉頭,叫聲:“娘……”已經說不出話來做任何解釋。
尹玄念雙膝跪地,求她原諒。
冷鐵生一股氣沖上了腦門,又氣又惱又心疼他的做法,但是能怎樣?
親情……像一條繩索,若是拉得太緊,殘酷的套牢會將人給勒死!
他除了忍,還是忍,不願給他心理負擔,愛他就不要逼他一定要怎麼做。
低頭看著他已經殘缺,卻還不肯把所有問題丟給自己解決,蠢腦子八成又顧忌到他身上來了,更氣……
他除了陪伴在旁一起活受罪之外,也莫可奈何。
“玄念,我知你的心意,我忍。但是別讓我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他的包容也是有限度。冷鐵生雙拳握得“咯咯”作響,氣到想把這一對老人家轟出宅院,來個眼不見為淨!
“你你你……你這不肖子,你寧可跟男人作孽也不願回到我身邊,你忘了我這個娘,玄念,你以前很聽話的,難道,你喪失記憶就不要娘了是不是?”
尹大娘不甘心地沖到兒子身前,跪在他面前搖晃他的肩頭,“你給我醒醒,看清楚我是你娘,你為什麼不聽話,娘求你跟我回去,把男人忘了,我們母子回到正常的生活。”
“你想想,跟在男人身邊能有什麼好下場?難道你要每天過著受人指點的日子?你忍心讓我和你爹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玄念,聽娘的話啊,娘求你聽話,我和老頭子就只有你這獨子,你願意讓我們往後的日子無依無靠嗎?”
“你若是顧忌男人的勢力,怕這男人糾纏不清,那麼咱們搬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遠離紛擾,重新開始……”
尹玄念啞口無言,任娘親搖晃著身體,心意已決,就算背負著不孝的罪行,他都不會辜負男人。
“玄念,你怎不說話--”
娘淒厲的尖叫似一把利劍穿心而過,血、淚從心臟與臉上淌落,一點一滴的落下了親情與愛情之間的為難,他選擇當不肖子,不孝……
“叩叩叩--”尹玄念唯有在娘面前猛磕頭,不斷開口乞求:“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瞧兒子這麼堅決的要跟男人在一起,尹大娘肝腸寸斷。她吼:“我不會原諒你,你不跟我回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心一揪,尹玄念“喀”的一瞬把頭重重敲上地面,臉上已經是一片濕意,由眼眶流出為人子女的愧疚……
“夠了!你還要怎樣糟蹋他才甘心?”冷鐵生咬牙切齒,對那頑固的老人家說道:“你可知玄念已經恢復記憶,還有……失明了……”
嚇!
“那他不就變成了廢人?!”尹老頭子一瞬幻想破滅,宅院、僕傭,好日子通通離他遠去,“咱們要這孩子幹嘛,是拖累……”
“你胡說--”她的孩子瞎了,不會的……
尹大娘抬起孩子的臉,凝視他的眼……顯得空洞無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只眼珠子根本沒動,是真的看不見。
她落下責怪:“你看看,這就是報應,男人跟男人作孽的報應,不會有好下場。”尹大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好好的孩子就這樣瞎了,是老天沒長眼,存心要我們老夫婦命苦……”
娘為什麼凡事都要責怪到相公的身上,他聽了只會更難受,比他所犯的不孝罪名還要難受。
尹玄念要老人家聽清楚,“如果我這雙眼是為了他瞎,我無怨,但是我這雙眼是為了爹搶我的畫才弄瞎。娘,我不敢有怨,但我還分得清楚是誰在照顧我,是誰不會嫌棄我是個廢人,是誰不會為了我有沒有價值,反而堅持跟我白頭偕老。我求您成全。”
“你這不肖子沒救了!”她揚手“啪”的賞給兒子一個耳光。手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看著兒子那黑髮遮掩下的側臉印上他的痛……
冷鐵生的神經當下“鏗!”的崩斷!
“過分!”他一瞬揪住老人家的手腕,想捏斷!
“喝!”不願自己在失控之下作出撼事,他拽開丈母娘的手,把娘子摟來身上靠著,“你們若是看不順眼我憐惜我的人,就滾,宅院不歡迎你們!”
“好歹要給我兩幅畫,我才肯走。”尹老頭子仍不忘來此的最終目的。
滿懷苦澀悶得心痛,爹是沒救了,總是當他是搖錢樹。尹玄念哀莫大於心死的戳破爹的妄想:“我沒有畫……”
“那我們還來幹什麼!”糟蹋了幾兩銀子買藥,真浪費。尹老頭子立刻對老伴下令:“我們走,孩子是廢人,咱們當沒生過。”
尹大娘不依的吼:“不!孩子是我們生的,我要他回去,不管他瞎了沒有,他得跟我走。”她寧可被兒子拖累,也不甘心把孩子給男人。
尹老頭子氣得跺腳,“你啊,根本是自找麻煩!咱們要個瞎子來把屎把尿是不是?這男人要他不更好,反正孩子嫁給男人了,現在可不能反悔丟回來給我們!”
“夠了!什麼嫁人,這世上沒有男人嫁給男人的道理!”
尹大娘對著冷鐵生說道:“過去的事,是我們夫婦倆犯的錯,才造成孩子跟你一起荒唐。我們是欠你銀兩,但孩子也讓你糟蹋夠久了。現在咱們兩不相欠,兒子我是一定要帶走。”尹大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你休想,人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帶走他。”
“我也不走。”尹玄念雙手揪緊住男人的衣襟,仿佛這樣才可以抓牢男人。
“你……敢違逆娘,你學壞了。”她好說歹說了這麼久,孩子竟敢不聽話,完全不顧親情倫理,尹大娘不可置信的張大眼,然後對男人恐嚇道:“我……我一定要去報官,告你強搶平民,咱們大夥都不用做人了,就請縣太爺做主。”
冷鐵生的臉色一瞬鐵青,陰鷙的眼神露出殺機,他何不乾脆把這一對老人家給剁了,直接丟去山上喂狗!
“真是夠了,你們還是怎樣傷他,什麼報官,你們為了自己,還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聞言,尹玄念的心都涼了半截,悶在男人胸前低吼:“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為什麼?”全身愈來愈無力抵抗他爹、娘的無理取鬧,不禁問道:“你們要我這個廢人做什麼?”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惜打官司把你要回來,你若是堅持要跟男人在一起,來丟尹家的臉,我也不會讓這男人在外面抬得起頭來做人。我說到做到,這回我是不會聽老頭子的話把你讓給男人。”
孩子帶回來只是多個人吃飯,老娘養得起,她會帶孩子去看大夫,孩子以前不會說話,現在會說,目前瞎眼,搞不好還有複明的可能,她要賭口氣,明知是自找麻煩也不願意把孩子便宜給男人。
“你不惜把事情鬧大就為了強迫我們分開,你怎不為玄念想,他要的是什麼,你們要傷他多久?”老人家簡直不可理喻。
冷鐵生可不在乎把事情鬧大,誰不知道跟娘子在一起,自己的名聲再臭也無所謂。
尹玄念可不這麼想,心慌的喃喃自語:“把事情鬧大,就會像當初一樣,像當初……”造成遺憾……抬頭遙望遠方,看不到任何影像,卻能想像自己將帶給男人多大的恥辱。
男人不在乎名聲,他卻在乎自己輸不起。
尹玄念鬆開男人,立刻從衣袖內拿出一條手絹,冷靜道:“鐵生,我走。手絹給你。”只要懷抱希望,他們可以在一起……即使困難重重……
冷鐵生接過手絹,看著上面的繡畫,雙眼赤紅,多諷刺……老人家來棒打鴛鴦,“你為什麼要顧慮我,為什麼--”不甘心!他不甘心!
“莫非強求的姻緣不圓,我註定要失去你……”冷鐵生握緊手絹,心想娘子做了什麼令他心痛的決定,“為什麼要把手絹給我,你要捨棄這個家,就為了怕把事情鬧大,你當我無法解決?”
尹玄念閉口不語,心意已決,該是他為男人付出些什麼,即使他瞎了。
尹大娘見這招終於可以對付男人,也讓孩子乖乖的回頭。打鐵要趁熱,她啐道:“你少囉嗦,別再害我兒。”
伸手揪起孩子,尹大娘交代:“別再理會這男人,娘馬上帶你回去。”
人兒脫離自己的懷抱,冷鐵生蹲在原地,無法接受的低吼:“你說過不會辜負我,言猶在耳,莫非你忘了?”
尹玄念眼眶一熱,回應道:“我沒忘。”
他任由陌生的手牽引出去,也不知走到哪兒,回頭一望,呼喚:“鐵生。”
視線本能的搜尋,在黑色的迷霧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隨著步伐愈行愈遠,身影也愈來愈渺小……
尹玄念說出了心理的奢望:“我想看你,即使是稍縱即逝的一眼。”映入眼底的身影消失在瞬間湧出的水氣,他真心捂住嘴,悶掉意外的驚喜。
此刻,他想起女兒說過的話--
“娘,醜小鴨在這一對鴛鴦的照顧之下,長大以後會變成漂亮的天鵝。”
冷鐵生望著三人離去的身影,心想自己算什麼,無怨無悔的付出,到頭來仍是抵不過親情的壓力。
大爺登時心碎……
春花含淚的眼眶,看著主子手握著手絹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他心碎的悲傷化為一道道的風,陣陣涼意襲上心頭,周遭的空氣卻令人感到沉悶、窒息。
春花不由得雙腳跪地,怨自己罪該萬死,放了什麼人進門來奪走這家子的幸福,該如何挽回?她全沒了主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見主子喃喃念道:“我不會讓你負我,你答應過不會負我……玄念……”
他瞎了……
若是沒有他在身邊守護,他會如何過日子……
有人會叮嚀他喝藥嗎?
有人會知道他喜歡吃甜點嗎?
有人會小心翼翼地呵護不讓他受傷嗎?
擰緊的眉心糾結著他放不開的感情,心臟抽痛著,所有的憐惜只願為他付出,無悔……就算再度被拋棄也無悔……
心頭落了空,他要去找他回來填補,這位置只願屬於他。
“鐵生。”他聽見他離去時的呼喚,那清晰的聲音一直盤旋在腦海,不論過了多久都無法消失。
冷鐵生旋身走往馬廄的方向,下定決心去把屬於他的玄念帶回來。
什麼官司,要告就讓那對老人家去告,別逼他狠下心腸,把所有的阻礙給暗地解決!
***
尹玄念跟著爹娘回家,沿路聽見爹和娘為了他而意見不合。
尹老頭子罵道:“你這婆娘是自找麻煩,咱們攪了這麼大的包袱在身邊做什麼?兒子都成了廢人,難不成你不用出門做生意,打算整天伺候他?”
尹大娘仍是堅持己見,道:“我偏偏不讓那男人得逞,咱們把孩子拉拔到這麼大,奢望是什麼?還不就是望子成龍。要不是你當初欠下這麼多賭債,咱們會把孩子嫁給那男人嗎?你現在還好意思跟我說這些!”
“我警告你,這孩子是要留著將來給咱們送終,他現在雖然什麼都看不見,明兒、我會帶他去看大夫,非把他的眼給醫好不可,咱們的下半輩子都靠他。”
“呵,”尹老頭子不屑的撇撇嘴,“孩子賣了還有錢可當老子的棺材本,若是指望廢人康復,搞不好老子一腳踏進棺材都還沒那福氣。”
“呸呸呸,死老頭子說什麼鬼話。”尹大娘抬起手來就往老頭子的身上猛敲,“說你沒出息就是沒出息,什麼賣孩子,我絕不會讓你再動孩子的歪腦筋。”
“你夠了沒。”尹老頭子閃遠些,免得老伴動手敲得他滿頭包,他瞧那連走路都要人牽著的孩子不順眼,不禁啐罵:“就說你這婆娘找麻煩,要這孩子能做什麼,老子可不伺候他,真是沒用的東西!”連個畫都沒有,害老子白做了春秋大夢!
第八章
母子三人一到家,尹玄念踏入門檻,放眼的見的是模糊不清的影像,約略知道桌椅的擺放位置,爹去點燈,娘則繼續牽引他入內。
尹大娘拉了一張椅子,語氣溫和地說:“玄念,你在這裡待著,肚子餓了吧?娘去做飯。”
“我不坐。”他抽回自己的手,憂鬱的目光凝視娘蒼老的容顏,陌生得令他都快要認不出人來。
“我願意跟您回來,是要從這屋子再踏出去。”
“你說什麼?!”尹大娘的臉色瞬間丕變,不可置信她剛才聽見了什麼?
尹玄念退了幾步,左右張望這陌生的地方,“這不是我的家,我卻是您的孩子,您忍心要告鐵生強搶平民,為了他,我跟您回來。”
“也為了他,我會踏出這屋子去找他,您若是堅持要告,就告我這不肖子跟男人私奔,所有的罪名由我一人承擔,跟他完全沒關係。”
他輸不起失去男人。
寧可背負不孝的罪名,受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也無所謂,他要讓親人知道,“鐵生從來都不會嫌棄我,就算我瞎了眼,他都做到不離不棄,我答應過這輩子絕不辜負他,我也會做到。”
“我回來是因您想用官司來拆散我們,我明白這麼荒謬的事,會鬧出多大的恥辱讓鐵生承擔,而我便成不義之人。娘,我無法阻止您要做什麼,但是您也無法阻止我只想跟他在一起的決心。”
說罷,尹玄念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再站起身來搜尋大門的方向。
“玄念!”
尹大娘隨即傷心地吼:“你不要娘了,是不是?”
尹玄念扶著門板,停下不穩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說道:“娘,您當我死了算,我瞎,心可沒瞎。我不能沒有鐵生,您可以沒有我……”不願回頭,是該割捨。
“你為了那男人不要我們兩老兒?你好狠的心!”尹大娘淒厲的吼。
尹玄念一頓,道:“我若是拋棄鐵生才是狠心,您從來不去想我為什麼堅持跟他在一起,就是因為他對我好,他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我甚至求您原諒我違反世俗跟男人荒唐,您都不答應。”
“您要我這個廢人做什麼?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養兒防老?我若是有能力做到,一定會拿錢回來孝敬你們。但是,您別忘了,我早已為了你們而嫁給男人,這輩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跨出門檻,他就算目不能視,得花時間慢慢的走,慢慢的找尋方向,還是會找到回家的路。
“你要作孽,你不要臉,你真忍心讓我後半輩子,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尹玄念呼吸一窒,心臟悶得發痛,親情、愛情、他選擇自私。
“我沒有作孽,作孽的是銀兩;為了銀兩,我可以犧牲自己求得你們安穩的過日子;為了銀兩,我拿自己去交換爹的生命安全;為了銀兩,我瞎了眼……鐵生從來不為了銀兩跟我過不去,他對我只有滿懷的憐惜。”
“娘,請您想想,我這個廢人能為他做什麼?他什麼都不要,他只要我的感情而已。”
尹大娘望著兒子晃晃然的身體消失在門口,她那眼睛瞎掉的兒子堅持要回到男人的身邊,為了感情……
她追了出去,步伐停頓在看見男人尋來的刹那,眼睜睜的瞧兒子緩緩伸出手,一瞬被男人抱上馬,掉頭離去。
尹大娘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
“玄念,我的玄念……”冷鐵生緊抱著失而復得的人兒,慌亂的心情仍未平復,心還是痛。
他來找他了,要帶他回家,尹玄念緊緊抓住黑暗中的一道光,不放手,絕不放手。
“我沒有拋棄你,沒有、沒有。”尹玄念整個人貼在男人寬闊溫暖的懷裡,唇貼在他的耳畔訴說著自己的心意與保證:“我不會負你、不會負你……”
冷鐵生緊摟著屬於他的人,不問他怎會在外面,不問他是否能看見自己,更不問他如何擺脫無理的老人家,腦海僅存的念頭就是只要他、只要他……
須臾,冷鐵生把人帶回宅院,抱人下馬,駿馬丟在房門外任其高興滾去哪,他已經迫不及待去證實自己並非作夢。
尹玄念攀住男人的頸項,被放在柔軟的床榻,男人略顯粗魯的扯去他下身的束縛,雙腿被屈起,隨即堅挺的硬物抵在接納男人的入口,一瞬被貫穿。
“啊!痛。”他的眉緊蹙,抿唇承受他給的痛。
精壯的身軀壓上身來,冷面孔貼在臉頰廝磨,不斷低喃令人心痛的在乎--
“玄念,你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火熱將他的緊窒撐到極限,撕扯出一道心靈的傷口,視線濛濛,盈滿的淚呼之欲出,尹玄念十指緊扣在男人的臂膀,不斷喘氣道出斷斷續續的言語:“我沒有負你,相信我,我不會負你……”
冷鐵生抬頭吻去他鹹鹹的淚水,“別哭。”他安慰道。放慢了欲望在他體內衝刺的速度,伸手輕撫他絕色的臉龐,溫柔的目光細凝他額上所敲出的淤血,不禁開口罵他:“傻瓜!”
蠢腦子已經有夠笨了,盡是為他顧慮些有的沒的,“我差點被你氣死了。”真是欠罵的倔東西,總是令他心碎。
冷鐵生挺不高興,下身的欲望狠狠往他體內一頂,撞進最深處,惹來他張口咬住自己的肩坎,存心痛死他算了!
大爺更心痛!
冷鐵生開始跟他清算被拋棄的哀怨。
“你為什麼給我手絹?你要拋棄我也不該用這麼傷人的法子,那是憐兒送給你的心意,是我們一家子的天倫圖,是給你的希望,你真狠心把孩子通通丟給我,這個家少了你,我要孩子幹嘛,他們一定會每天吵著要我去找你回來。”
好痛……
尹玄念深吸了幾口氣,腦子都快被男人給搖昏,雙手攀住他唯一的依靠,解釋道:“我身上沒有什麼可以給你,離開之前,手絹是要給你當定情物,我要你明白我絕對不會負你……混帳,我被你弄得好痛!”
他的五官都皺成一團,可憐兮兮又倔得不肯求饒。
冷鐵生一瞬愕然,停止了對他的粗魯。待腦中消化了他的情意之後,心臟漲滿了他給的甜蜜。
不禁勾唇一笑,他們兩個到底是誰蠢啊?!
真是……
不安分的手一一挑去他的衣裳盤扣,懷裡的人兒已經完完全全屬於他,不論是他的身還是心。冷鐵生親昵的吻著他的發,保證道:“玄念,我會溫柔一點。”
“嗯。”尹玄念抬起螓首,美眸凝視那清晰的輪廓,溫柔的目光、尖挺的鼻樑、略薄的唇……
他緩緩垂下眼睫,將自己的唇貼上他的。
四片唇瓣膠著的刹那,冷鐵生終於知道,懷裡的人兒雙眼恢復了光明,不過那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不會再失去到手的幸福。
***
冷鐵生雙手托腮,薄唇揚起一抹滿足的笑,習慣午後在涼亭念書給娘子聽,享受兩人相處的每一刻。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細凝他絕美的側顏,提筆專注的在紙上作畫,唇瓣漾著甜笑。
冷鐵生溫柔的眼神觀察著他所有舉動,明知他的雙眼恢復視覺,他仍舊會擔心他路走不穩,撞傷或跌倒之類的事件發生。
擱下手中書卷,開口問:“你畫好了嗎?”
“急什麼,”尹玄念嫌男人囉嗦,“都問幾遍了,等你老了,一定比現在還囉嗦,整天就知道管我,也不去管管孩子。”
冷鐵生一愣,自我檢討--囉嗦?!他不過是一天到晚跟在身邊,叮嚀他時間到了該喝藥,這是要補補他的身子;不准他長時間閱讀書籍,這是擔心他的眼睛會感到酸澀;噓寒問暖的對待,是怕他餓著、受涼。
“咱們的孩子都比你還要令我放心。”敢嫌他囉嗦,媽的!這沒良心的倔東西怎不繼續瞎眼算了,他的付出換來他的嫌棄,真是沒天理、沒道理。老大登時很不爽!
呃,尹玄念抬起頭來,愕然對上那湊近的臭臉,叫道:“你不高興什麼?難道你不怕我見多了你擺臭臉,把你給畫醜了,歪了鼻子,斜了眼?”
“哼!”冷鐵生瞥了一眼那石桌上的畫像,娘子可沒畫差他的五官輪廓,“你繪畫的功力到家,氣死人的本事也不小,敢嫌我囉嗦,莫非你想反悔?”
男人的冷面孔在瞳孔裡放大再放大,清爽的氣息噴在臉上,尹玄念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烈一跳,登時呼吸困難,臉頰愈來愈熱……
“你你……離我遠一點!”他推了他一把,討厭死了!
冷鐵生瞧他耳根子都紅了,臭臉馬上轉換成促狹的表情,問道:“你害羞什麼?不是討厭我又嫌我囉嗦嗎?”存心逗他,等著聽他說甜言蜜語來反駁。
“你滾遠一點,怎不去忙你的,你已經好些天都沒去管理你的事業。”尹玄念趕他走。
一瞬,冷鐵生的臉都綠了,“你說點好話來給我聽會死啊?!”這麼小氣,他抱怨。
尹玄念吼回去:“你要我講幾遍,昨晚你又逼我說……”他的頭一昏,就老實又乖乖的說出什麼愛不愛……天,現在回想起來,都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
冷鐵生長臂一伸,勾他來坐上自己的大腿,冷面孔枕在他單薄的肩坎,鼻端貪戀的嗅聞著他的發香,湊唇在他粉嫩的臉頰印上一吻,傾訴:“玄念,我喜歡你,陪我到老,別嫌我囉嗦。”
尹玄念側過身來,絕色的臉龐主動貼上冷面孔,回應道:“我這輩子能夠屬於你,一定是燒了三輩子的好香求來的。鐵生,我才怕你會嫌棄我……”
剛硬的冷面孔霎時變得柔和,溫柔道:“不會。”不論他是啞是瞎還是完美,他值得他付出所有。
憐兒手裡端著一盤西瓜,在涼亭不遠處停下,臉上漾起甜美的笑,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去打擾爹和娘?
她決定等,因為遠遠望著爹和娘在一起,畫面和諧的令她移不開視線,今晚她要將他們幸福的模樣畫在紙上。
尹玄念恢復以往規律的生活習慣,到廚房幫忙春花做早膳,主僕分工合作,半個時辰過後,一頓熱騰騰的早餐出爐。
捧著膳食,走出廚房,不禁赫然發覺自己愈來愈喜歡伺候男人。
尹玄念先將早膳端去房裡,再去叫孩子起床,今天孩子們不用上學堂,他有事想跟男人商量。
“什麼,你今天想帶孩子出門?”冷鐵生心下一凜,叫得很不滿。“你出門會讓我提心吊膽,我受夠了你又會發生意外,不行。”
尹玄念的美眸一瞪,仰起螓首說道:“你幹嘛詛咒我,我想帶孩子去看魏大哥夫婦,你去忙你的事業,我難得出門一趟,是尊重你才跟你說聲。”
冷鐵生抓住他為自己扣衣的雙手,阻止道:“你明知我不放心,乾脆等我有空,就帶你出門。”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輕聲說,似撒嬌,避免兩人引起衝突。“答應我好不好?我知你這陣子忙,回家的時間也晚,我不想讓你累。何況有孩子跟著我,你不用擔心我會亂跑。”
他明白男人是擔憂他去探視老人家,也怕老人家找麻煩。
冷鐵生心裡不舒坦,“我現在只要出門就會掛記你,惦著你在宅院的安全,你該明白我想帶你回自家宅院,拖著不逼你回去,是瞭解你的親人尚在,你總會不放心老人家的生活。玄念,你心軟,我明白,可,你也該體會我擔心再度失去你的心情。”
“……”尹玄念啞口無言。
美眸細凝那剛硬的臉龐已是鐵灰顏色,遂安撫道:“我都選擇了你,我就不會負你。關於老人家,我會拿錢回去,會求你陪我回去,我也怕自己出意外,那是對不起你……”
斂下眼睫,遮掩黯然無光的眼神,“你知不知道我的心裡有一份愧疚,不是為了老人家,是為了你對我好,而我總是帶給你麻煩。”氤氳的水氣模糊了視線,沒有了偽裝的堅強外衣披掛,他根本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又要哭了……
“我讓你去就是。”受不了他的眼淚,都快變成愛哭鬼。他只願意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斂了驕傲,就變得沒骨氣。
“說什麼麻煩,”蠢腦子就是蠢腦子,不會轉彎。冷鐵生不悅的撇撇嘴,哼道:“不管我如何待你,一切都是出自我心甘情願與應該。我會等你願意開口說要回自家的宅院。”
大爺有的是耐心,知他八成又會去賣畫,然後拿錢孝敬老人家。沒阻止他盡孝的心意,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則。“我答應會找時間陪你去探視長輩,你若是再受到傷害,玄念,你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做出什麼缺德事來。”
尹玄念點了點頭,不禁然淚下,打從心底感到悲哀,他對爹、娘的存在僅剩下用錢打發,什麼親情,已經蕩然無存……
冷鐵生瞪著他黑壓壓的頭,深感無奈又懊惱的把他扯來胸前貼著,衣裳迅速染上一片濕意。
他歎了一口氣,安慰道:“別哭,對你的眼睛不好。”
尹玄念悶在他懷裡兀自發洩情緒,相處了十幾年的親人,抵不過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在他心裡的位置,內心五味雜陳,是該慶倖還是悲傷……
***
冷念生得知娘要帶他們去拜訪魏七夫婦,於是自告奮勇要去租一輛馬車回來,當他聽見爹命令他跟翟穎一起去,冷念生氣得跺腳。
頭一撇,朝著馬廄的方向,遠遠觀望高個子正在伺候他的馬匹,冷念生心不甘、情不願地問:“爹,你看出了些什麼?”
“你的個性太固執,就像你娘。”冷鐵生面無表情地說。這兩個孩子根本不合,太刻意的避開對方。他問過憐兒,得知這兩個孩子就連上學堂都不說話。
尹玄念問:“你們倆是怎麼回事?”
“娘,沒事。我去租馬車。”冷念生甩頭就走,不願將私人恩怨攤在爹、娘的面前。
待孩子走遠,尹玄念瞪了冷鐵生一眼,怒嗔:“你剛才說什麼念生跟我一樣固執,這話是什麼意思?”敢嫌棄他……
他又不是沒心沒肝沒肺的人,“你對我不滿是不是?”尹玄念開始計較杵在眼前既霸道又深情的男人不知好歹,虧他這陣子用心伺候男人,三餐做飯,相夫教子,晚上也沒拒絕男人的索求,還敢不滿,“哼,我今晚要在魏大哥夫婦的家裡過夜,不回來了。”
說罷,尹玄念甩頭就走,懶得跟男人囉嗦。
冷鐵生瞠然,愣了一會兒才恢復正常反應,瞪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叫道:“我哪有嫌棄你啊,你給我回來聽清楚!”
尹玄念的唇瓣勾起一抹笑,輕聲回答不讓人聽見的話:“我偏不。”
***
王若嬌忙完客務事,手提著一個籃子,到庭院去曬藥草。
乍然,他聽見一聲熟悉的叫喚:“魏大嫂。”
王若嬌看見來人,大美人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他丟開手中的竹籃,立刻沖到大美人的身前,仔細瞧瞧--
“你沒事吧?”王若嬌拉著大美人進屋去,沿路說著他的擔憂之情:“昨夜,魏七回來就說你受傷的事,外邊傳言你為了父母被壞人敲傷腦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過去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嬌夫人,您就不知道娘好可憐,還弄瞎了眼……”憐兒開始娓娓道來,一五一十的說明經過。
王若嬌抬手一捶,“碰!”的桌上的茶杯一一跳起,他也跳起,罵道:“太過分了!竟然有這種長輩?!”
他打抱不平地罵:“真是……要不是我和魏七前陣子都在外地,不然啊,若是讓我知道這種事,我一定沖去為你出頭,哪管他們是什麼長輩,老娘會揍得讓人滿地找牙!”
尹玄念倒了一杯水給他,“別氣了,喝茶。”
“已經雨過天晴了,我在鐵生的照顧下也復原健康了。我爹、娘的事,咱們別提好嗎?”他知魏大嫂的性子熱心助人,但脾氣一來,憋著沒發作肯定難受,他隨他去發洩怒火。
王若嬌灌了一大口水來消消滿腹火氣,“喀!”挺粗魯的把杯子敲上桌面,仍是不滿地叫:“你啊,我當自家人看待,咱們以前相處嗑昧耍飧星槭腔旒俚陌 6猿け玻閿心愕牧⒊∷鄧憔退悖銥刹蝗菪肀鶉松四恪!?
冷爺為了報答他們夫婦倆的救命之恩,介紹不少人脈給魏七認識,幫他們打些知名度,還請他們去旗下的酒樓或欄院為姑娘們就診,所以,他們這段時日都不在城裡,當然也不知曉大美人出事。
“不行,我非得去找你那爹娘算帳不可,你是我和魏七花時間與心力救回來的,他們不珍惜你,我們心疼你。”原來大美人的親人這麼差勁。
尹玄念語氣平淡地說:“你當我因禍得福,別計較這些了。我已經恢復記憶,腦中的淤血也化開,現在不會犯頭疼。”
“真的?!”
“嗯。”尹玄念主動伸手拉他坐下,說道:“我來是有事求你。”
“咦,什麼事?”
尹玄念左右張望,只見憐兒乖巧的坐在一旁,倒是沒見到兩個兒子,他問:“念生和翟穎呢?”
王若嬌現在才問:“玄念,你又收養另一個孩子是嗎?”
“是啊。”他笑道:“翟穎是翟寡婦的繼子,翟寡婦離開宅院,留下這孩子孤苦無依,我和鐵生收養了他。”
“娘,我去找念生和翟穎兩位哥哥,他們剛才還是外面呢。”
“你去。”他擔心兩個男孩子吵架。
憐兒起身離開客廳,屋內只剩下尹玄念和王若嬌兩人獨處,尹玄念才開口說明:“鐵生想重新娶我過門,我已經答應了他。所以特地來請你們夫婦倆,在我們的婚禮上當主持人。”
“這有什麼問題,我和魏七都樂見你過得好,你能嫁給對你萬分深情的冷爺,是好福氣,呵呵。”王若嬌一雙媚眼滴溜溜地轉,可沒錯過大美人臉上迅速冒出的兩朵粉霞,她取笑:“你終於甘願了?”
尹玄念略顯尷尬的解釋:“我想跟他回以前居住的宅院後,兩人辦個簡單的婚禮形式就好。以前我會嫁他是為了銀兩,心裡難免有疙瘩。現在,我是心甘情願想和他白頭偕老。”
“呵呵。”王若嬌樂見其成,笑開懷道:“太好了。我和魏七就等著你們的婚禮到來。”
入夜--
王若嬌剛沐浴完畢,由澡堂走出經過庭院,瞧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月光下,“媽……啊,有有……鬼鬼……鬼……”他花容失色,口齒不清地叫。
尹玄念不禁愕然,隨即走上前,安撫道:“魏大嫂,是我。”湊近臉龐,讓魏大嫂更確定自己是活人。
王若嬌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地問:“玄念,是你……”太久沒被他嚇到,都忘了他睡不著就會在庭院乘涼。
“你嚇死我了!”王若嬌松了一口氣,隨即問道:“你怎麼還沒入睡?”
尹玄念淡淡一笑,“我想出去。”
“你要出去?!”
“嗯。明早,我會來帶孩子回家。”
王若嬌怔愣在原地,傻傻的瞧--在月光下顯得虛幻的大美人,離開宅外--
他要去哪?
***
月色朦朧,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在某個小巷道內,哀泣的求饒聲不絕於耳,“爺,饒了我……我我……過些天一定還錢……”
“嘿嘿……過些天……”壯漢可沒那親情逸致跟老頭子耗,“咱們寬限你不少天了,你還真會躲嘛。”
“死到臨頭,還在求咱們寬限他幾天,哼哼……”
黑夜裡,尹老頭子看見兩張猙獰的面孔和一把閃著光澤的短刀,登時心臟撲通,撲通的快要跳出胸口,呼吸卻停止--
男子手握短刀,揚手一起,一落,另一名同伴合作無間的,伸手悶掉尹老頭子的叫喊。
“唔……”佝僂的身子緩緩彎腰,再彎腰,一把兇器陷入體內翻攪著內臟,尹老頭子終於意識到自己難逃一劫。不過欠了五十兩的賭債……
三道影子拉長出巷子口,捧著腰腹的人影頹軟的滑落牆邊,隨即拳打腳踢一一落下。
口腔不斷湧出大量鮮血,尹老頭子倒在地上不斷抽搐著,深感困難的伸出手,渾身的力氣漸漸喪失,勉強撐起一雙紅腫淤青的眼,開口叫喚:“玄……玄……念……”
昏暗中,尹老頭子陷入痛苦的深淵,此刻仿佛看見熟悉的人影--似他的孩子經過。
“去!”兩名壯漢朝老頭子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人差不多奄奄一息了。”
“咱們送他到蘇州去賣鹹鴨蛋,也省得再耗費工夫到處逮人。”
兩名索命的兇神惡煞眼見任務達成,抬腳又往尹老頭子身上踹去。方歇,兩人才趁著黑夜,快速離開小巷子。
尹老頭子蠕動著身體,苟延殘喘的爬出巷口,張了血口,竟然發不出半點聲音,瞠目見那白色的身影漸漸沒入濛濛的夜色,尹老頭子提不上最後一口氣,死不瞑目的刹那,終於意識到為了賭--家破人亡……
***
尹玄念突地感到心悶,莫名的,他想到親人。
仰頭深吸了一口氣,爹和娘這輩子都不會認他這個不肖子了吧。
即使如此,他還是會拿錢回去給老人家,希望他們的生活無慮,也希望爹別再爛賭而拖累娘。
割捨親情,他選擇跟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已經離不開男人,這輩子絕不辜負。
尹玄念甩甩頭,拋開浮現於腦海的雙親,繼續往前走去見他想念的男人--
冷鐵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來了?”不是留在魏七夫婦的宅子過夜嗎?
“你管我。”尹玄念杵在讓口,一雙美眸在廂房內亂瞄,看花瓶,看傢俱擺設、看窗欄外的夜色,最後停駐在桌案上堆著一座小山的帳冊,總之,他就是不願意去看男人此刻的表情。
冷失生丟開手邊由各方聚集的帳冊,站起身來,逼迫他,偉岸的身軀將他抵在門板,“我很想你,想到你今晚不回宅院,我也不想回去沒有你的地方。”他伸手將門閂扣上,防止其他人進來打擾。
尹玄念將螓首靠在寬厚的肩膀,傾吐:“鐵生,我……”不說自己也想他,頓了會兒,才繼續道:“我會想念老人家,你會不會怪我?”
“不會。”他會讓他忘記。他難免有獨佔欲,藏在內心深處的角落,不讓它們冒出頭來給他不必要的壓力,已經滿足於他把心思都放在他們建立的家庭,而他所能給予的,除了感情之外,還願意給他一份心靈自由。
“別擔心我會生氣,若沒有他們,我就不會有你。我只是不滿老人家的作為,不希望你受傷害。”
“嗯。”尹玄念心想他有著勝於常人的包容心,是他的福氣。
冷面孔落唇在粉嫩的臉蛋啄吻,輕聲問道:“孩子仍在魏七夫婦的家裡,就你一個人來?”
“嗯。”
“獨自走夜路?”
“嗯。”
冷鐵生聞言,臉色一變,開口罵:“蠢東西,我明天就會先繞去魏七夫婦那裡找你回宅,你急什麼,萬一出事……”
“我沒事。”尹玄念馬上安撫,以免這男人又要開始囉嗦。
“玄念,你還有五百兩銀票在我這裡,明天我陪你拿去給老人家,以後不許你再亂跑。”想限制他的自由,私心要他別理會老人家,做到完完全全沒牽扯。
“你是我的,是我的……”冷鐵生伸手扣住他的下顎,唇舌封緘那柔軟的唇瓣,霸道的侵入他的口腔,攫取屬於他的甜……
“嗯……”尹玄念並未抗拒男人來勢洶洶的吻,心裡明白男人總是不安,會擔心。
被吻得舌根發痛,尹玄念揪緊他的衣衫,承受他激動之下的粗魯,只要他安心,不論他溫柔也好,激情也罷,由著他。
當兩人的唇舌分開,那噬人的眼眸仿佛會將人灼傷,目光所到之處,熨燙著逐漸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衣裳在他的大掌之下解落,偉岸的身軀緩緩下移,蹲在身前點火……
“啊……”身體漸漸為他燃燒,意識紛飛,飄向天際。冷鐵生以唇舌取悅著他,用親昵的方式來霸佔他所有的思維,要他只能想著他、想著他……
“嗯……”尹玄念瞬著眼睫,氤氳濕潤的美眸映入他的模樣,在激情的包圍之下遺忘周遭的一切,腦中僅剩下他的存在--
第九章
尹大娘獨自一人過了多日,仍不見老頭子回來。
以往常慣例,她早已見怪不怪老伴三天兩頭的失蹤不見人影,“死老頭子,一定又去躲避賭債,賭了大半輩子,死性不改,沒出息……”
尹大娘罵歸罵,卻敢無可奈何。
整個人靠在門板上,望著門外歎息,不禁想念孩子,“玄念。”他的眼睛複明瞭嗎?
那一夜,她看見孩子對男人伸出手,是不是能看見了?
她沒有答案,也拉不下臉來去見孩子。
孩子決定跟男人在一起,瞎了眼都要跟男人在一起。
尹大娘的臉一沉,這輩子絕不接受有個“女婿”,徒惹笑話!見不得人的笑話。
她旋身踱入屋內,看著桌上擺放了幾日的食膳,落寞的思緒襲上心頭,再回頭,人事已非,她鬱悶的眼凝望屋外夜色--
奢望什麼?
想挽回什麼?
尹大娘不願去面對心靈深處的渴望:一家子回到當初,日子過得再辛苦,孩子依舊在身邊孝順……
遠遠的有兩道人影接近屋子,似乎扛著什麼過來。尹大娘跨出門檻,尚未接近之前,就聽見熟悉的叫喚:“尹大娘,大事不好了!”
是隔壁賣菜的阿順,他說什麼不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會不會是老頭子……”尹大娘的眼皮一跳,立刻沖上前去,待看見阿順和另一名陌生人合力扛著一具屍體回來--
“是老頭子!”尹大娘淒厲的叫喊回蕩在租屋處,久久不散。
***
冷鐵生和尹玄念兩人一大清早就去魏七夫婦的宅院,一家五口在魏七夫婦家裡用完早膳後,閒聊了幾句,才互相道別。
回到自家宅院,和往常一樣,冷念生帶著憐兒上學堂,翟穎也在冷鐵生之前的教導下,學會駕馭之術,於是三個孩子紛紛告別雙親,離開宅院。
尹玄念斂了笑容,莫名的感到窒悶,仿佛快要喘不過氣,心中的牽掛未了,難免自責。
他的日子安穩,然,老人家呢?
娘靠賣豆腐腦維生,由於天氣逐漸轉涼,顧客也會減少,收入跟著少……
尹玄念仰起臉來,對身旁的男人要求道:“陪我回去好不好?”
“你要去市集看老人家?”冷鐵生一點兒也不意外。
“嗯。不然我會良心不安。”
他低頭細凝他絕色臉龐佈滿憂慮,不禁歎了一口氣,說:“好,我陪你去,讓你安心。”
大掌穿過他被風吹亂的發,輕輕一扯,放在鼻尖嗅聞,冷鐵生對他提醒道:“你是我的、是我的……”
尹大娘守著死去的老伴一夜,屋內原本聚集了幾位鄰居,紛紛勸說:
“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順變。”
“現在,準備後事要緊,人終究是要下葬……”
“不過,這銀兩……”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面有難色,提到現實問題,他們幾個鄰居都是苦哈哈的窮人家,實在無能為力幫忙些什麼。
由於尹老頭子爛賭成性,經常惹來兇神惡煞上門討債,他們這些鄰居看在眼裡,內心對尹老頭子可沒多大好感。
不過,人都死了,生前事一了百了。誰也不願落井下石,道出尹老頭子落得如此下場,不令人感到意外。
只是可憐了尹大娘傷心欲絕,哭得肝腸寸斷,已聽不進去任何勸說,連鄰居們何時離開都不曉得。
她趴在老伴身上,又氣又傷心,揚手不斷捶打死老頭子,溢出眼眶的淚流不盡,該罵的話,已說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
最後,她跪坐在尹老頭子身邊,回想她由年輕嫁給老頭子到現在為止,由黑髮漸漸變白髮,由歡樂到心酸,貧賤夫妻百事哀……
不論老頭子幹了多少蠢事,她容忍,氣歸氣,卻從未想過拋棄他,僅埋怨自己命苦。然,老頭子終究還是把一條老命給賠了。
少了老伴在身邊,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他獨自走在黃泉路上肯定寂寞,她會擔心他到那裡會被看不起,受欺負……
尹大娘呆滯的眼神瞧老伴死狀淒慘,“會痛麼?”
此刻,尹大娘仿若一縷遊魂,她站起身來,淚濛濛的眼映入模糊不清的老實臉孔,她聽見他開口呼喚--
“不!”
尹玄念丟開手中的銀票,由門口奔上前去抱住他娘,冷鐵生則立刻蹬上桌,把繞在梁上的繩索解下。
他來尋親,由市集找到娘的住處,卻見到娘想不開,尹玄念一時之間全然沒了主意,把娘放在長凳上,聽著奄奄一息的娘,嘴裡喃喃念著:“銀兩作孽……是銀兩作孽……”
尹玄念緊抱住娘親的身體,瞬間淚濕滿腮的乞求道:“別走,別拋下我,娘!別走!”
“玄念……”尹大娘臨死前,困難的伸出手去抬起孩子的臉,熱燙的淚流至佈滿粗繭的手,痛的知覺漸漸在心中蔓延。
她聽見孩子在哭,她倔強的孩子在哭……
虧欠、愧疚、不舍盈滿于心,尹大娘頓時迴光返照;往事如走馬燈一一顯示在眼前。
她抱住被吊在樹枝的孩子,哭著對孩子道歉,安撫;她捧著一碗粥遞給孩子,明知孩子寧可忍住饑餓,又把熱粥遞了回來;她看見自己為了避難,選擇跟老伴逃走,棄子不顧;她看見自己跟孩子斷絕關係,為了男人……
“娘對不起你,玄念,娘對不起你……”
尹玄念雙臂緊緊抱住娘,心臟揪痛著,體內湧出大量酸氣,張口發出低啞的哽咽:“沒有,沒有,娘沒有對不起我……”
“娘對不起你……”她甚至看見自己面目猙獰,只會打罵孩子,從不認為自己把孩子推到男人的身邊去,誰才是作孽?
是他們夫妻倆作孽,為了銀兩作孽。
孩子的頭悶在身上,她感到四腳愈來愈冰冷,涼意襲上心頭,眼眶聚集了愧疚的淚。
“娘……對不起你,到了最後,還是選擇……跟你爹走,把你拋下……”
“不!別走,娘,別走……”
斷斷續續的悲鳴聲聲入耳,拉不回逐漸飄散的靈魂,尹大娘最後將目光移到默默站孩子身邊的男人,她已是入氣少,出氣多的留下最後遺言:“你請……好好對待……我的孩子……”
“會的。”冷鐵生依舊面無表情的說。老人家的做法只會讓娘子的心裡不好受,甚至這輩子都會帶著一份遺憾。
尹玄念抱著娘的身體,直到她變冷,僵硬,完全沒反應。
“不--”他滿懷悲傷的吼,不斷搖晃娘親的身體,企圖把她搖醒,“別走,別丟下我,娘……”
他沒有計較老人家的作為,沒有。腦海的記憶霎時回到娘丟下他的那個夜晚,開口不斷說出他心裡的奢望,“別拋棄我……別拋棄我……”
得不到娘的任何回應,尹玄念仰起臉龐,看娘臨終的表情是安心的模樣,他緩緩轉過頭來,伸手緊緊抓住男人的衣袍,仍是喃喃念著:“別拋下我……別拋下我……”
冷鐵生眉心一擰,守在他身邊,意志堅定的說出:“不會的,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拋棄你。”
尹玄念置若罔聞,空洞的眼神移向躺在不遠處的爹,心靈的傷口頓時湧出大量鮮血,同時失去雙親,“轟!”如遭五雷轟頂。
眼前一黑,尹玄念精神崩潰,登時昏厥。
冷鐵生眼明手快的撈起他頹軟的軀體來身上依靠,“玄念。”他緊抱著他,不禁擰眉,悶出一道沉痛的誓言,“我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來臨,都不會捨下你。”
***
尹玄念失去雙親之後,連同也失了魂。
不再哭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漂亮的木頭娃娃,跪守在雙親的靈堂前,燒紙錢……
整個人完全處於機械性的狀態,若是沒有孩子叫他吃飯,沒有冷鐵生忙著處理喪事瑣碎,他可以跪一整天,毫無知覺。
冷鐵生守在他身旁,凝睇他雙手捧著雙親的牌位,隨著那白色的招魂幡,虛無飄渺的走著,每走一步,都令人擔憂他會隨時倒下。
然,他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堅強,孤傲的身影守在雙親下葬之地,撐到最後一刻,人群洋散,他卻不走。
無法猜測他在想些什麼?
或者是什麼都不想,忘了他還有孩子,忘了他還有他……
“玄念。”冷鐵生深感無奈的輕喚,盼能喚回他的心魂,由一場喪事至今,少說也過了幾十日,他始終沒喚回他的神智,像是推動了生命。
冷鐵生輕歎息,回過頭,揚手示意站在不遠處的孩子們先回宅院,他會繼續守在他的身旁,就算會待上一整天,他也願意等他一同回去。
樹欲靜而風不息,兒欲養而親不在。不孝……他不孝……
“娘對不起你……”
親人的話猶在耳畔,風吹襲而來,卷起幾片落葉飄過墳前,看著墓碑的兩行刻字,他將雙親葬在一起,才不會孤單。
“別拋棄我……別拋棄我……”
心裡的奢望始終無法如願,是誰造就了這一切發生。痛與恨漸漸在心中凝聚,無法解開。
尹玄念始終沒有去看靜默在身旁的男人一眼,空洞的眼神飄向遠方,看見雙親攜手他遠去,他張口卻沒有聲音的喊:“別走……”
“念生哥哥,娘好多天都不說話了,該怎麼辦?”他們的娘因為外公,外婆去世而變得沉默寡言,經常獨自坐在涼亭,安靜的像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她有多久沒聽見娘說話了?
叫他,也沒聽見他回答。娘只是轉過頭來等她的下文,不論她說了什麼安慰的話,他依然沉默。
“娘在傷心,有些事不是我們能夠體會,別逼他。”冷念生拉著憐兒就走,眼看翟穎在附近,冷念生完全不搭理。
原諒……談何容易。外表的傷品會隨著時間慢慢癒合,然,心靈所受的傷呢?
留下一道記號,無法抹滅。
“念生哥哥,你別走這麼快,我手上有東西呢。”憐兒端著茶點,杯中的水溢出,燙著了她的手。
冷念生停下腳步,暗惱的擰眉,“嗟”了一聲。他怪自己粗心大意,“是我沒注意,不過你別再端食物給娘了,哪一次你不是又得端回去給春花?”
“可是,娘愈吃愈少……”憐兒滿臉擔憂的回過頭去,娘待在涼亭,那白色的背影落入視線,好孤寂。
冷念生頓時無語。
娘這副模樣,誰也不好過。鬱悶的眼神瞟向不遠處的一道身影,看他拿著掃帚在掃庭院落葉,秋意襲上心頭,一陣涼……
冷念生放開了憐兒,在對方抬起頭來的刹那,他隨即轉身朝馬廄的方向走--
“念生哥哥……”他又要離開宅院了嗎?
為什麼她的兩位哥哥都不說話。
須臾,憐兒只能眼睜睜目送冷念生駕馭駿馬離開。她不懂,想不透為什麼他對翟穎哥哥完全置之不理。就像現在的娘對爹一樣。
不論是誰來宅院拜訪,付出他們的關懷之情,娘子都不開口說話,就連魏七夫婦專程來慰問,他依舊是那副死德行,蠢腦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躲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悼念著自己的雙親,似乎忘了現實。
冷鐵生不願逼他回到現實:每天面對他的不理不睬,眼睜睜看他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日復一日,這個家不再溫暖,失去了歡笑。
孩子們愈來愈獨立,他愈來愈心悶,娘子愈來愈離譜……
他不再等他回宅,不再噓寒問暖、不再當他是一回事,甚至當他的存在像空氣似的,冷鐵生愈來愈不滿。
娘子無心無魂,大爺很哀怨,當然他抱怨--
他實在忍耐很久了,每天受虐待,還要擔心倔東西不會自己去吃飯,連洗澡都忘了拿換洗的衣服,三更半夜還會爬起床來魂游四海,人滾到庭院去閑晃……
冷鐵生總是隨著他的腳步,深情的凝視他活在孤寂的世界,伸了手,卻拉不回他的魂魄。
雙臂一收,緊緊抱住落入懷中的空殼,偏低的體溫不會熱,不再為他燃燒。雙親一走,他得到了內心的奢望,卻失去了懷中人兒的注意力。
“你的魂到底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自我折磨,苦的人是誰?”冷鐵生的臉龐枕在他的肩坎,習慣依舊,卻不再有親昵的感覺。
尹玄念緩緩閉上眼,不是沒聽見那沉痛的話語,只是不願意回答--
該說什麼?
恨自己不孝,如果他沒有選擇跟男人走,他的雙親或許就不會發生惡耗,追究一切發生,他若是早點拿銀兩回去,爹就不會被殺,娘也不會想不開。
已經在男人的打聽之下,捉到了兇手移送官府又怎樣,親人都已經走了。
尹玄念仰起臉來,眼看烏雲遮住了月,造成缺角。“等我……”他終於開口。
冷鐵生放下了心中不安,松了一口氣的說:“終於……你肯說話。”摟著他,不放手。
心痛的兩行淚沿頰滑落,尹玄念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時光能夠倒回,我願意再承受一次,但求你等我……”等他減少了心裡的罪惡感,等他的守喪期間過去,等他將完整的自己交到他手上。
冷鐵生就知道他遲早會回魂,只要等……低沉的嗓音掩不住語氣中的喜悅之情,略顯激動的說著:“我會等,心甘情願的等,讓你知道我一直存在著。”願意等他伸出手,等他的心回來。
“你說過,絕不負我。”冷鐵生斂下眼,安靜的陪伴。他們兩人就這樣站在微弱的月光下;雖然他的體溫偏低,然,他的熱傳遞入他的心裡。
冷鐵生為了守喪一事,在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墳墓附近搭建一棟小屋。
尹玄念遵照禮俗,為雙親守喪。
“娘要一個人在這裡嗎?”憐兒仰起圓潤的小臉,水靈靈的大眼裡充滿不舍之情,要求道:“要不要我留下來陪,我不想跟娘分開。”
娘若沒有人照顧,他會如何過日子?
“別擔心我,憐兒,跟著你爹,我相信他會好好照顧你們。”他已經答應過他,不會讓他有後顧之憂,他願意等。
憐兒的目光轉去看她的爹,瞧他正在將一大箱書籍擺放在書架的位置,看來爹也捨得讓娘獨自一人留下。
這屋子不大,娘的未來三年將在這裡度過,沒有親人的陪伴,只有這些木頭所制的傢俱……
憐兒的眼神一黯,凝住娘略顯蒼白的容顏,他在看誰?那雙美眸明明含著深深的依戀,為什麼還要和爹分開……為什麼……
尹玄念跨出木屋外,隨即聽見孩子喚他。
“娘,您真的要離開我們,住在這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地方?”冷念生就蹲在門邊,他問得不滿極了。
什麼為親人守孝三年,然後拋家棄子?!他可沒這迂腐的觀念,無法諒解娘為了外公、外婆拋棄爹,更無法理解爹為了順應娘的做法,真捨得將娘放生……
這是什麼見鬼的道理?!
孩子不高興……尹玄念伸手將孩子扶起,勸道:“進去屋內坐。”
他才不要!因為翟穎也在屋內!冷念生傾身,探頭瞧翟穎在幹嘛。
翟穎從廚房端菜出來,原來是幫春花,“哼!”冷念生撇過臉來,整個人一躍而起,追上娘的步伐,繼續問道:“娘,您知不知道爹的夢想?”
尹玄念繼續往前走,然後停在爹、娘的墳前,思忖--
他也有夢想:不過是心無掛念的和喜歡的人白頭偕老。然,一份自責愧疚無形的阻隔在他與他之間,解不開沉甸的親情與道德的枷鎖,無法在滿懷愧疚之下還接受男人的所有。
尹玄念回過頭,看孩子有著和自己相似的倔強,明瞭這孩子總是擔心他辜負了男人。他不禁淒然一笑,“念生,給我時間來盡為人子女的孝道,我沒有辜負你爹,我現在若是繼續和你爹在一起,才是辜負他。”
冷念生處在原地,無法接受的吼道:“我不懂,我不明白為什麼爹只要一家子和樂融融的夢想,竟然會這麼難以實現,你們明明……”
尹玄念打斷他未競的話,“念生,等你一旦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懂的。”
“我喜歡爹和娘在一起,就這麼簡單。”其他的,一概不願去想,唯有高個子會常常冒出頭來,讓他心生怨氣。
冷念生的雙肩一垮,無可奈何的轉身離開。
尹玄念沒再看孩子一眼,視線早已被男人逐漸接近的身影吸引,移不開……
“跟我回去吃飯,好不好?”冷鐵生來到他身前,溫柔的說著。
尹玄念細凝男人剛硬的冷面孔,視線由那兩道濃眉移至一雙銳利的眼眸,緊挺的鼻樑和略薄的唇,組合出令他眷戀的影像。
抬起手往腦後的發結抽出銀色的發簪,攤在男人的眼前,說著:“我把發簪給你,你把手絹給我。”
“好。”冷鐵生淡然一笑,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定情物來交換。
銀色的發簪握在手上,就像他在身邊一樣。冷鐵生深情的看著他,道出:“你值得我等,我會等你回家。”
尹玄念的眼眶一熱,垂首,淚水滴落在手絹上的一對鴛鴦,染了手心一片濕溻,緊咬著唇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回應道:“我會回家,等我盡到身為子女該做的義務,我就回去。”
“我會來接你。”
“好。”
大掌握住手心的刹那,他堅定的意念傳達入心。尹玄念隨著他的牽引,回到屋內去陪孩子吃飯,這是他們分開之前的最後一次相聚。
兩人約定守喪期間不再相見,這一別就是三年--
第十章
歲月匆匆。
龐然的身影來到相同的樹下,銳利的眼眸緊盯著木屋的方向,清楚瞧見屋內的燈光一暗,此時--
已是夜半近子時。
屋外,寒風刺骨,雪花紛飛,飄落成一片銀白世界。
男人的黑色披風隨風揚起,無畏天寒地凍,昂然的杵立,守候。
不論春夏秋冬,每日如一,總要待上近一個時辰,男人才會離開。
“玄念……”
低沉的呼喚消失在夜色裡,男人一瞬躍上駿馬,須臾消失在木屋外。
屋內,尹玄念的雙手貼在門扉,沒有勇氣打開這道門,兩人說好不見面,他怕這扇門一開,會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立刻飛奔到男人身邊,求他帶他回家。
飽受思念的折磨,纖弱的身形一晃,雙手緊握成拳,抑制內心深處的渴望,強迫自己回頭,抬起螓首,早已濕潤的眼眸映入那模糊不清的祖先牌位,霎時--
“轟!”
五雷轟頂,尹玄念渾身一震,理智瞬間回籠。
他的眼眸一閉,再也抑制不住的說道:“我喜歡他,你們看到沒有,我就是這麼喜歡他……”把臉埋進雙掌,頹然的身軀跪在雙親的牌位前,內疚、自責排山倒海襲卷而來。
夜深人靜,屋內傳出陣陣哽咽,久久不散……
***
“娘,這是爹要給您的東西。”憐兒充滿笑意的臉蛋因為天熱的關係而泛紅,愈漸接近她爹帶娘回宅的日子,她就愈開心。
尹玄念接過女兒遞來的補品,聽她繼續說:“爹掛念著您,怕您不會好好照顧自己,說您的體質虛寒,這兩年的冬天肯定是把您給凍壞了,他要您平日別忘煎藥來補補身子,還特地叮嚀,要您早點睡。”
他們的孩子是他與他之間的一道橋樑,三天兩頭就捎來對方的消息讓彼此知情,就連生活瑣碎都說明的一清二楚。
他總是在夜半過來,而他也總是等著馬蹄聲由屋外傳入耳裡。兩人都遵守約定,他沒有進屋,而他沒有跨出屋外。
尹玄念把他的心意摟在懷裡,交代:“憐兒,回去跟你爹說,我記下了。”
“還有這一箱的書,我拿去更新擱在架上的舊書籍。”冷念生每回來探視,都擺著一張臭臉。
熬了兩年多,他懷疑自己找不回臉上的笑容,都快要和爹一樣,板著冷臉到處嚇人。
明明長相俊秀,卻是愈來愈沒人情味,壞脾氣嚇跑了不少暗戀他的小妹妹,也替憐兒趕跑了不少繞在身邊的蒼蠅。
哼!冷念生不悅的撇撇嘴,碎念:“娘,您以後要是再離開爹,我就把宅院大門給封了,看您還能跑哪去!”
自從爹和娘分開,爹便將他們這三個孩子接回自己的宅院居住,平日有僕傭伺候著他們,爹就不用擔心他們在生活上乏人照顧。
然,他的爹又開始不斷忙碌,這回人是沒失魂,卻顯得好孤獨落寞。
冷念生很不甘願的思忖:外公,外婆都掛了,早已變成白骨一堆,娘還守什麼喪?!搞得一家子各分東西。
高個子天資聰穎,書讀得好,有赴京趕考的打算,而他開始接觸爹的事業,沾染了一些流氓氣息;憐兒出落的愈來愈漂亮,跟娘一樣喜歡閱讀書卷,喜歡畫畫,女孩兒便喜歡做些女紅之類的,再過一兩年,都可以嫁人了。
冷念生繼續碎念:“娘,爹將我們這些孩子視如己出來教養,他盡到了為人父親的責任,可是我們的身邊少了娘,一個家不完整,死氣沉沉……”
孩子總是抱怨著他的做法,尹玄念不以為忤,早已習慣了兒子愈來愈霸氣的脾氣,他說道:“你爹讓你太自由,書沒念好,沒大沒小。”他的語氣並沒有責怪的意思,論起對孩子的責任,他沒有資格說些什麼。
“念生,別氣我。”
聽娘這麼一說,冷念生馬上閉嘴。
他明白娘也不好受,思念之情早已將娘折磨的愈來愈憔悴,若是大風一吹,娘不知會飛到哪去。
冷念生的眼神一黯,歉然道:“是我愈來愈囉嗦,娘可別再難過。”
“念生哥哥就是這樣,只肯對爹和娘低頭,對翟穎哥哥都不理會。”憐兒從繡袋內拿出女紅針線,佯裝若無其事的戳破冷念生的假面具。
相處已久,她發現念生哥哥對在乎的人才會表現出喜怒哀樂的情緒,從他對爹的同情,對娘的抱怨,對她的呵護,對翟穎哥哥的視若無睹……
即使如此,他倒是很清楚翟穎哥哥的生活作息,總是刻意避開。
她納悶許久,問道:“翟穎哥哥人很好又斯文有禮,念生哥哥到底是看他哪點不順眼?”
啊!冷念生的臉色瞬間一陣青、一陣白,“你沒事提到他幹嘛,我跟他不合就是不合,沒原因、沒理由。”他說謊。他跟翟穎在魏七夫婦家裡過夜的那個晚上,又結下了另一筆帳,哼!
呃,尹玄念抬頭看見兒子沖出屋外,女兒的臉上掛著一抹甜笑,他想問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女兒就已經自動說明:“娘,大夥都知道他們兩人不合,不過都是念生哥哥不理人家,爹說這是他們兩人的私事,要大夥別干涉。”
“難怪翟穎沒跟你們一道過來我這兒,我總是以為他沒空,原來是故意錯開?”他明天就能見到翟穎。那孩子斯文安靜,唯有對他討教書中疑惑的時候,話才多。他甚至聽過念生罵翟穎是書呆子……
“是啊。娘,我在想,他們何時才會合好?”
尹玄念站起身來,踱入廚房之前,才回頭對女兒說:“聽你爹的話,別干涉他們倆的事。”
“嗯。”憐兒埋頭繼續繡花,心想念生哥哥不知會在屋外曬太陽多久?
爹來了!
冷念生沒上前靠近,僅是站在遠處瞧著。
他來多久了?眼神一黯,再度映入那落寞的身影轉身離開,一股悶氣在心中凝聚,想開口大吼--
還剩下一個月而已,為什麼不提早結束兩地相思的折磨?
為什麼要為了死去的親人而作繭自縛?
冷念生捂嘴悶掉這股衝動,氣呼呼的走去外公、外婆的墳前,才開口罵道:“你們真該慶倖我不是你們的孩子,要不然我早就把這座墓碑給劈了!”
哼!什麼親人,他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有血緣關係的壞親人!
***
夜深人靜。
憐兒步出房外,臉上漾起一抹甜笑,看見念生哥哥也在房外,她踱上前去,問道:“你也睡不著?”
“嗯。”他等了三年,就為了這一天來臨。“娘的守喪期就要結束,爹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輕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憐兒,說道:“爹和娘三年不見面,我一直想不透是為了什麼?”
憐兒沉思了一會兒,回道:“他們都喜歡對方,若是在這三年的守喪期間見了面,只是徒增難過罷了。”
“娘對於死去的親人帶著一份為人子女的愧疚,他所能做的補償,就是盡到為親人守喪的義務。念生哥哥,難道你希望娘帶著一份遺憾跟爹在一起嗎?”
“……”冷念生頓時無語。
“喜歡一個人就會有私心,產生獨佔欲,你會希望喜歡的人只想著你,全心全意的對你,除了你,誰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喜歡娘,曾經……她這麼奢望過。
憐兒的臉上笑容依舊,仰起臉來望著天上的明月,滿天星斗,最耀眼的那一顆星誰摘得到呢?
“中秋節快到了呢。”他們一家子即將團圓。
“春花要準備拜拜了吧。”
此刻,冷念生臉上顯現出愉快的笑容。
翟穎打開窗,視線落在對面的一對人影身上,手臂上的舊傷口開始泛著疼……
***
馬蹄聲由遠而近,乍然消失在瞬間。
這回,尹玄念打開了在多少個夜裡都不敢開啟的門,心靈一旦獲得自由,立刻把深情無悔的男人融入他的生命裡。
“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他站在屋內等他的回應,眼前昏暗,只見龐然的身影靠近,他撩起他三年未剪的發,繞了一個結,別上他的情意。
銀色發簪在黑暗之中閃閃發亮,冷鐵生把他的頭壓來自己的心口,問道:“甘願了嗎?讓我等三年……”
胸前衣襟染了一片濕意,他抬起他的臉龐,落唇吻去他的淚水,溫柔的沿頰而下,唇齒輕觸著細緻的頸項,刹然張口狠狠一咬,粗暴的吸吮著,印下屬于他的記號。
尹玄念抿唇抑制著痛呼出口,雙手緊緊攀住男人的脖頸,隨之身體懸空,被男人抱往內室。
整個人被壓在男人懷裡,他們的唇舌找到了彼此,糾纏著,互相吸吮著,無言的傾訴兩地相思之苦。
隨著身上的衣衫滑落,他的陽剛熾熱抵在他的柔軟入口,一瞬撞進他的體內合而為一。
猛烈的情欲席捲而來,尹玄念渾身止不住輕顫,下身的欲望被大掌握住,隨著他精悍的律動,給予清激的撫觸、套弄,須臾--
“啊……”
渾身顫慄,欲望在他手裡釋放出溫熱的蜜液。
冷鐵生的欲望繼續在他體內抽撤,沾著白濁液體的手指放入他微啟的檀口,食指被他濕熱的唇舌吸附,他俯身落唇取代手指,品嘗那睽違已久的甜蜜……
“嗯啊……”
舌根被吸吮的發痛,男人的火熱深深埋入體內,欲望迫切的擦撞著他的柔軟,隨之他又咬住他的頸項,悶掉那低沉的吼,下身緊接著用力一頂,埋在體內的欲望抽搐,瞬間將他推至絢爛的世界……
冷鐵生壓在他身上,聽著他喘氣不止,銳利的眼瞅著他迷蒙的美眸,深情的對他說道:“我好想你。”
尹玄念拉下他的頭,嫣紅的臉頰親昵的廝磨剛硬的冷面孔,伸出粉舌舔舐著他的耳廓,開口在他耳畔乞求:“抱我……”
“嗯,今晚我不會放過你。”冷鐵生對他撂下警告,“以後你得乖乖的聽我的話,我已經受夠了你的蠢腦子!”真會折騰人。
“嗯……我會聽話。”
尹玄念緩緩垂下眼睫,感受到他的欲望在體內膨脹,火熱的將下身的緊窒撐到極限,情欲來勢洶洶,頃刻間再度淹沒了他們倆。
陽光透進窗檻,金色光線籠罩在熟睡中的人兒,冷鐵生撐起上半身,雙手托腮,另一手則把玩纏繞著他黑瀑般的髮絲,思忖--
他帶他回來多久了?
過了好些日子,宛如作夢。魂牽夢縈的人兒乖乖相夫教子,變得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溫柔的眼眸凝住他暴露在外白皙光裸的背脊,引人遐思……
想吵醒他來親熱。冷鐵生落唇親吻那片光滑的肌膚,伸手撩開薄被,美好的光景立現。
“嗯……”會癢,尹玄念眨眨睫毛,撐開沉重的眼皮,沒看見男人睡在身邊,登時心下一凜,喝!
尹玄念倒抽一口氣,同時也撐起身體,隨即又被壓平在床,“啊!你幹嘛?”他叫。
冷鐵生的薄唇勾起一抹邪肆的笑,“你認為我還能對你怎樣?”他的身體懸在他身後,兩腳岔開他的腿,修長的手指沿著臀丘朝那禁地侵略,一瞬擠入兩指摩擦他的柔軟。
“啊……”
尹玄念渾身輕顫,熱火由腳趾竄燒轟上頭頂,他抿唇抑制曖昧的呻吟。
他的體內依舊濕滑,殘存著兩人昨夜歡愛的證明,再加入一根手指去撩撥他也想要他的念頭,眼看他的螓首埋進枕頭,雙手揪緊床單,似在隱忍些什麼。
呵,壞心一起,冷鐵生抽出手指,扣住他的腰際,以自己堅挺的欲望一寸寸去佔領,侵略。
嚶嚀低低淺淺的傾泄而出,尹玄念弓起身子接納了男人的所有:包括他的深情,他的索求,甚至是壞心眼……
今天,他又得過了中午以後才有可能步出房外。
會討厭嗎?
尹玄念的臉上佈滿紅潮,意識逐漸迷離之際,早已忘了什麼是討厭……
***
冷鐵生幫他穿衣整容,讓他可以出去見人。
尹玄念略顯害羞的撇過頭去,由著他親昵的吻著熱燙的臉頰,卷翹的睫毛扇啊扇,一雙美眸定在鏡中的一對人影,心裡漾著甜。
冷鐵生體貼的為他披上外套,才准他出去。“天氣轉涼,你這身子若是染上風寒,可沒那麼快復原。”
尹玄念垂首遮掩嘴唇揚起,笑他依然囉嗦。
隨即斂了笑容,抬頭正色道:“你別擔心我,你以為我在你的細心照顧之下,還會發生什麼事?”
天曉得……這句話,冷鐵生沒說出口,僅是斜睨著他,下警告:“你若是一副病厭厭的要死不活,我就把你趕出去,不要你了。”
“好。”尹玄念很有骨氣的說:“我等一下就出去,你不要跟來找我。”
呃,瞧他甩頭走出房外,冷鐵生怔忡了會兒,才跳腳,“你、要、滾、去、哪!”他提氣嘶吼。
尹玄念站在房外,唇瓣的笑意深沉,視線凝向遠方,男人請了不少工人來築高宅院的外牆,真是多此一舉。
他若是當真要趕他走,他才不走呢,死也要賴著他一輩子。
春花和秋月各自端著膳食,腳步就停在爺和夫人的房門不遠處。
春花說:“孩子們都不在,這宅院仍是熱鬧。”
“是爺在吼叫,夫人都回宅了,爺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們倆靜觀其變。
夫人面對爺怒氣衝衝的跑出房外,爺的臉色已是呈現鐵灰,問:“你不肯安分的待在家裡,想去哪?”
“我……”夫人垂下頭,呐呐地說:“我想去請算命仙幫我們倆挑個好日子……”
一瞬,爺的臉上充滿笑意,接著朝她們倆打個手勢,要她們把餐點端進房裡。
春花和秋月經過他們兩人身邊,聽爺溫柔地說:“我們一起去。”
冷鐵生帶著娘子逛大街,在人潮擁擠的熱鬧市集,兩人不畏他人投射而來的眼光:不論是好奇還是驚豔,都阻擋不了他們牽手走在白頭偕老的旅途上。
兩人來到了鐵口直斷的攤位前,算命仙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他驚訝道:“啊,你……就是……公子。”
尹玄念放一錠銀兩在桌上,笑說:“算命仙說過我是男身女相,這輩子註定要再嫁人一次。現在我心甘情願,請算命仙幫我跟相公挑個好日子。”
“這要合你們兩人的生辰八字才有辦法算出來。”
“我沒有生辰八字。”冷鐵生小時候,聽養育過他的老乞丐提起,“我是在冬令時節出生,至於正確的日子唯有不要我的親人知道。關於這生辰八字,就以我娘子的生辰來挑日子,我個人不信這些。”沒有親人,他一樣混得好好的。
尹玄念的手緊緊握住他的,低喃著:“別人不要你,我要。”抬起螓首,美眸凝住他的冷面孔,刹然--
四周的吵雜聲在耳畔消失,所站之地,仿佛僅剩下他們倆的存在。
尹玄念看著屬於他的光,自然而然的開口說道:“不管我是男是女,是啞是瞎,你始終沒有嫌棄過我,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或下下輩子,我都想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冷鐵生勾唇一笑,輕聲道:“好。”
對他總是有求必應,“你是我的結髮妻,生生世世,如果下輩子沒找到你,我會等,等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不論多久,我都會等。”
他在他眼中看見堅定的信念,兩潭墨黑的眸光將他吸附,指引他自有意識的伸出雙臂,攪住那精壯的腰,臉龐貼在他心臟的位置,與他深情的約定,“我也會等你。”
半晌--
“玄念……”冷鐵生試著喚回他的理智,因為實在太多人在看--大爺和鐵生公子抱在一起……
他是無所謂,然,顧念他會害羞、尷尬……
“怎麼?”尹玄念仰起臉來,瞪他。“你幹嘛,讓我靠一下會少塊肉啊。”他的腳正酸著呢,也沒亂叫。這男人……
尹玄念擰眉、咬唇,把他推遠些,“你怕讓人笑話就走開,我早叫你不用跟來……”他兀自閃到一旁去,料准了這男人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
冷鐵生瞪著他黑壓壓的腦袋,吼道:“你還不滾回來,閃那麼遠發什麼脾氣?!”
“你管我!”
聽他悶呼,瞧他雙肩抖的厲害,冷鐵生心想:這倔東西的脾氣拗,蠢腦子盡會胡思亂想,偏偏,自己又愛他愛得要死,擔心把他給惹毛了,萬一……他後悔不嫁他……
喝!這還得了!
大爺轉頭對那算命仙命令道:“快點挑個好日子給我,愈快愈好,否則我就把你這攤子給掀了。”
嚇!
聞言,算命仙瞠目結舌,齒縫間只擠得出“是是……”
冷鐵生沒再多看算命仙一眼,趕忙上前去安撫娘子,一把抓住他發顫的肩頭,放柔了聲調說:“玄念,別跟我鬧彆扭,我……”
冷鐵生的話消失在他轉過來的刹那,他……
尹玄念的臉上笑容燦爛,拉下男人的手來繼續牽著,他嗔道:“誰跟你鬧彆扭,我憋笑憋得難受。”
“你……”冷鐵生一瞬愕然。
“我故意的。”
尹玄念繼續笑道:“我喜歡你。”全心全意的喜歡,不在乎被旁人聽見,不用對死去的親人感到愧疚,現在,他是問心無愧的跟男人在一起。
冷鐵生為他撥開落在前額的發,手掌順至發尾才放開,思忖:他的發剪短了一截,就放在木屋裡的祖先牌位邊,其涵義是割捨。
他淡然一笑,用三年等來了一個永恆,很值得。
***
翟院。
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大廳之上,聚集了幾位親朋好友,目睹一場簡單而隆重的婚禮舉行。
闕不偷這回當婚禮司儀,大嗓門吼叫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之後,宣佈新郎將新娘送入洞房。
憐兒開心的陪著娘,婚禮之前,她終於得償所願--見到了最美麗的新娘。
尹玄念安靜的坐在新人床,心甘情願的嫁給男人,唯一感到不滿的就是等待--
簡直糟蹋人!
他渾身僵硬,咬牙切齒,實在受夠了等男人回房。
鳳冠被他拿下往床上一放,憐兒和春花、秋月同時驚呼。
“啊,不可以……”
“娘,鳳冠不能拿下。”
尹玄念的美眸一瞪,喝道:“誰說不可以,我嫁給他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倒是好,人在外面喝喜酒,我就得在房裡受苦受難,真是活受罪!”
雙腳都麻了,尹玄念忍著痛,踱到八仙桌緣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才不管女兒和丫鬟們瞪大了眼,瞧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啊,那是娘要和爹一起喝的交杯酒,您怎麼不等爹回來?”
春花和秋月不敢出聲反對,她們倆見識過夫人凜然的一面,那模樣是不怒而威。
尹玄念沒好氣的說:“我好冷……”外面飄著雪,屋內雖暖和,但是對於體溫低於常人的他,屋內的溫度仍是令他感到手腳冰寒,都快要沒知覺了。
“你們都出去,不用陪我了。”
大夥都在廳堂慶祝,一場喜宴肯定維持至三更半夜,賓客們才會盡興。
“那麼,我去找兩位哥哥,他們在幫爹擋酒呢。”來宅院的客人都是爹的好友們,光是蕭二叔和闕三叔以及闕四叔等人的酒量,就足以將爹給灌醉,這洞房花燭夜……
憐兒打算去跟叔叔們撒嬌,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走吧,春花、秋月阿姨,我怕兩位哥哥都醉了,咱們去看看。”
“好。”
小姐也都這麼說了,她們當丫鬟的哪敢違令,只好陪著小姐一同退出房外。
陣陣寒風吹襲而來,一瞬令人醒腦。
憐兒機靈的打了個主意,思忖兩位哥哥若是醉得一塌糊塗,她要設計他們倆睡同一間房,或許等天明,他們倆會願意跟對方說話。
冷鐵生一踏進房,目光立刻搜尋到新娘子:瞧他面對著一道牆,牆面懸掛著天倫親子圖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冷鐵生悄然來到他身後,問:“你在想什麼?”摟他入懷,單薄的身子打了個寒顫,“你很冷是不是?”
“嗯。我有喝一些酒,還是感到冷。”
尹玄念回過身來,在他寬闊的胸懷磨蹭,喜歡這樣窩著,當他是活動暖爐。“我等你好久,客人都回去了嗎?”
“嗯,有些人留下來過夜。”
冷鐵生立刻抱他回床上,幫他脫了鞋,隨手將鳳冠連同頂上的帽子擱上桌,這才回到床上去溫暖他。
他們倆已經不在乎什麼婚禮規矩,謹遵習俗可無法奠定兩人的幸福未來,夫妻相處之道是需要耐心,包容心和愛情的存在。
尹玄念摟著他的頸項,臉頰親昵的磨蹭他的冷面孔,湊唇在他耳畔道:“你給我一個溫暖的家,我适才在想我們有三個孩子,以後還要不要繼續增加?”
“你想問我的意思,我會願意。”
冷鐵生不安分的手解開大紅嫁衣的盤扣,落唇親吻著身下人兒逐漸裸露的肌膚,隨著嫁衣被拋出床外,人兒顫抖得厲害,他出聲安慰:“忍著點,我等一下會讓你熱。”
“嗯。”
尹玄念順著他親昵的擺佈,回應著他的吻,身體漸漸發汗。
冷鐵生懸在他身上,佈滿情欲的眼神睇凝著他暈紅的臉龐,人兒美得不可思議,既乖順又聽話。“別再離開我,我好喜歡你……”仍會不安,什麼都不怕,就怕他會失去他。
“嗯……”尹玄念被他搖得昏頭轉向,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冷鐵生繼續道:“以前說你生不出小孩,我就把你給休了!到於,現在……”他的欲望在他體內馳騁,享受那極致的快意。
“嗯……”尹玄念的意識愈來愈迷糊,整個人呈現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
冷鐵生緊摟著他,換臺詞:“以後,你若是想要離開我,可以,我等你哪天生出孩子,咱們再商量。”
“啊……”尹玄念悶在他懷裡,已達到魂魄迷離的境界。
冷鐵生在新婚之夜所說的話,尹玄念根本不清不楚,不過,這輩子--他們兩人相守到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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