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混沌初開天地繼生

  貪嗔癡恨愛惡欲隨之追踏而來

  上神說愛為孽逆天行之必譴

  九九八十一難歷盡情劫也不過飛灰湮滅

  悔麼?

  早已料知果難的一世又一世卻從未去悔過

  凡塵遊歌幾世浮生睥睨三綱五常投身世心輪回

  為的也不過是你一個傾城之笑

  恬淡地照亮著前仆後繼的獄煉

  第一回

  伏妖山位於蜀地以南,近滇池地區。

  山中常年青翠,四季如春,可謂是山青而水秀、溪澗鳴珠濺玉、百鳥!翔和鳴。

  又因其山深林密,曲經通幽,所以人跡稀少,得以保持其幽靜寧致的空靈秀美,甚至有幾分異於尋常的詭秘及疏遠。

  山下小鎮的獵戶就算上山打獵,幾乎也是只行與半山而止步。

  因為傳說,伏妖山是上神封印千年妖物之靈山,而這妖物就處於山頂那片妖嬈著四季殷紅的櫻花林深處。

  人人都知櫻花乃春之物,一季盛開飄落幾乎是眨眼即逝,然這片櫻花林卻是四季如一,開而落,落而生,生後重新結果怒盛,於是櫻花雨迷了眼,如雪如絮飄飄飛揚零落,如仙靈飄渺又有如妖治惑媚。

  以訛傳訛,代代如此延遞,到了這一世,伏妖山更成了禁忌,神聖不可侵犯。

  而伏妖山也成了各方靈物們棲息而生,避世存活的一塊世外桃源。

  雪妖是一隻四百九十九歲的白狐狸。

  還差一年,它就可以修成人形,然後溜至山下混跡於凡人中顛倒眾生。

  雪妖的人形目前還是若隱若現無法定型,半透明狀如漂浮的鬼魂,頑皮時它還是會化回原形跑入山腳下在叢林中窺視來來往往稀奇古怪的人類。

  凡間對這些幾百年藏匿於山中的妖獸們來說實在太過誘惑,而它熬了四百九十九年,也不過是為了開閘歡騰的那一日。

  說起雪妖,它是非常幸運又不幸的一隻狐妖。

  一般能存活過百年的狐狸稱之為狐妖,得以修煉成人形,而通常兩百歲開始就會漸漸有了人形人貌開始一點點幻化,偏偏雪妖不知怎地,到了三百多歲時還是見不到半點幻化的跡象,與普通的白狐狸幾乎沒有兩樣。

  直到四百歲那天誤闖入櫻花林盡頭的岩石洞,遊過瓊瑤池,才在一柱柱通天入地的鐘乳石中發現了一塑冰像。

  這冰像夾在圍成圈型的鐘乳石柱內,巨大的冰塊裡封凍著一具男子的屍體。

  雪妖如被吸走魂魄般癡癡望向冰內男子的容顏,烈紅的一襲長髮下是張通透凝白的臉容,緊閉的雙眸、長翹上卷的紅色睫毛,直挺的鼻翼,蒼白著抿起的唇,還有唇邊那一滴凍結了的血跡。

  這男子身著寬袖對襟長衫,華麗的絲綢在冰晶下熠熠發光,千百年不變得顯耀著榮華與尊貴,拖地的衣擺下是雙潔白而微微上踮的裸足,順其而上還能窺至其細長而緊實的雙腿。

  而他的雙臂正成微張的形狀展於身體兩側,左手手腕從衣袖中跳脫而露,鮮紅的鳳形圖騰刺目得讓人心生畏懼。

  說不出的竟然開始驚慌與錯亂,然後,更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幾乎生生要抑止住呼吸。

  差點就要窒息而亡的雪妖急忙收回心智,卻猛然發覺,此刻自己的身型正映照在冰塊表層的反射中。

  竟是與冰中遺體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

  雪妖不可置信地跑會瓊瑤池邊對著水面反照,這才終於看清楚自己已不知何時幻化成了冰中之人的摸樣,就連衣著都是一樣。

  除了自己的發還是如白狐一樣雪白如絲,還有那人嘴角的那顆血珠,到了他身上卻是成了額中眉心間一道如火焰的圖騰。

  雪妖又趕緊抓起自己的左臂,還好,並沒有那副讓人生怕的鳳形圖騰。

  終能化成人形雪妖還是開心的,雖然過程詭異得讓他無法想透,但只認為是天賜神機,以它那豁然的性格,不出幾日也就想開了,到是更加認真的修煉,待到五百歲滿好把這身人形修煉豐滿真實。

  就這樣到了四百九十九歲,雪妖沒想過自己卻因為一時貪玩,成了獸夾下的獵物。

  這幾百年來,不是沒見過獵人捕殺山裡的鳥獸,百歲未到前因為心性未定又不識陷阱險惡,成天只知道調皮,常常一個沒注意就溜至獵人的狩獵區內玩耍,因此年長的狐妖們就用獵人來嚇它的心性。其實原本雪妖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有次親眼所見被獸夾擒住的夥伴由一個鮮活的狐狸成了一件雪白的狐皮。

  那以後它著實被嚇到了,乖乖得躲在山上二百年,直到幻得出虛緲的人形才漸漸得又大起了膽子。

  只是好不容易到了四百九十九歲,眼看就差了一口氣,怎麼卻那麼不小心被埋於枯黃落葉堆裡的獸夾給逮了個正著呢?

  雪妖氣憤得立起前身,用前爪子想掰開咬著自己後腿的獸夾,無奈獸夾之力豈是它一隻狐狸可以弄開的?

  也想過幻成人形,可畢竟還差一年,身形不定是一,雙手也不一定握得住實物是二,最重要的是萬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兒被獵人瞧見,就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後腿的刺痛讓它忍不住呲牙咧嘴,骨碌兒圓的一對黑珠子急得快要滴出了淚,難道它今兒真要喪命在此?它懊惱的一屁股蹲在那堆落葉裡,嘶拉一聲將身下脆弱的葉子壓成了粉末。

  也不過一會兒功夫,雪妖忽然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嗖一下警惕得豎起原本耷拉著的耳朵仔細聽去。

  “原來是只笨狐狸”

  雪妖猛然抬起小腦袋,這才很鬱悶的發覺人已經走到了它眼前。

  還好不是獵人,只不過是只十歲左右屁大點的娃兒。

  可是,笨狐狸是什麼意思?

  “看你長的還算漂亮,怎麼就那麼笨給獸夾夾住了?”那娃兒蹲下身瞅著他,肅然著一張小大人的臉,又道“快冬至了,聽說這個季節是狐狸毛皮最成熟的季節,因此最近狐皮裘衣賣得特別的好。看你這一身皮毛到是一點兒雜色都沒有,是純種的白狐狸吧?那毛皮可就更值錢了!獵人抓了你肯定會為保皮色更加光澤滑溜而當場生剝了你的皮。你知道剝皮是怎麼個剝法麼?”

  那娃兒索性坐在雪妖身邊,一邊撫摸著雪妖白絨絨的一身毛皮興致道“首先他們會用木棍敲擊你的頭部,但是很有可能你只是暈眩而不會昏迷。然後他們會從你的尾部劃一個開口,再拿斧頭剁下你的腳、隨後就將你倒掛在掛勾上開始剝皮。但因為你是清醒的,所以整個過程中你會不斷哀嚎、掙扎,直到全身毛皮被剝光,血肉模糊後你還能呼吸、心跳,眼睛不斷眨動。你可以清楚得看見獵人手上那張從你身體上剝下來的皮毛。”

  雪妖想起了幾百年前看到的慘烈一幕,夥伴被剝了皮的肉身還在它眼前蠕動,那眼裡的悲戚、驚恐、絕望時時在它的噩夢中來來回回著重現。

  “笨狐狸,看把你嚇得!”那娃兒看著雪妖趴在地上直打哆嗦,樂得笑出了聲,這才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刀來輕巧得一挑,那獸夾就張開了齒將雪妖的腿松了出來。

  雪妖一拐一拐地剛想跳開,卻又一把被那娃兒捏著後脖頸上的皮拎了起來,它掙扎著揮舞起自己的小爪子以示對這種明顯用於貓貓狗狗的姿勢的抗議。

  “笨狐狸,不包紮傷口的話血腥味太濃會引來獵犬的!一樣是變成狐狸皮,你懂不懂?”

  那娃兒將雪妖抱進懷裡,這才從衣袖子上撕下一塊錦布將它受傷的後腿包紮好,還很噁心的系了個大大的蝴蝶結。

  雪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抬頭又仔細看了看這個十歲的娃兒。眼睛還算大,鼻子還算挺,嘴型還算漂亮,就是笑起來太壞!一看長大了就是個奸臣!

  雪妖止不住數落起自己的救命恩人,最後跳到地面,一溜煙朝前方躥去。

  跑到遠處它才回過頭望向那娃兒的背影,想起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檀香味,甚是好聞。

  第二回

  話說,這古有千年蛇精白素貞為報救命之恩與許仙一見鍾情,以身相許;又有狐女小翠為母報恩嫁與王家傻兒王元豐為妻。

  雪妖搖晃著它那條白茸茸的大尾巴,臥趴在瓊瑤池邊躲避著烈日乘著風涼,一邊絞盡腦汁想著自己十五年前的恩劫該怎麼報?

  它是公狐狸,變成人還是公的,不,是男的。總不見的,也讓它與白素貞和小翠那樣嫁給那個小王八蛋吧?

  小王八蛋是雪妖這十五年間給那十歲的娃兒起的名字,好記好聽又好認,而且異常符合那娃兒漂亮臉蛋壞肚腸的脾性。

  一想到他當年描述的血淋淋的撥皮場面,雪妖就覺得體溫迅速下降,仿佛自己的皮毛正被人割離肉身,還一刀刀得刮走了油脂,痛得可怕。

  雪妖想,以後誰再當著面說撥皮,本狐狸鐵定咬死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有完沒完了還!

  其實,說穿了,雪妖也不過就是一隻膽小而虛張聲勢的笨狐妖!

  雪妖已經五百十四歲了,想那小王八蛋也該是二十又五的青年,念及此雪妖到好奇起來,不曉得比起那十歲的娃兒,現在的小八蛋會不會比較順眼?

  雪妖五百歲滿那年就想過下山報恩,可出了山入了城,才曉得寧家二少已經跟隨國師遊歷去了。

  雪妖怎麼知道那小王八蛋是寧家二少的?這很簡單,那小王八蛋腰上可別著寧家的祖傳寶玉,正面刻著條騰雲駕霧的蒼龍,反面刻著個寧字。普天之下,人人都知道,甯王爺因其幼子未足月而生,身體虛弱、甚至一度差點夭折,於是特將祖宗受封貢奉在祠堂裡的家傳之玉給幼子貼身佩帶以驅邪避難,保佑他健康長壽。

  要知道,妖這一生幾百幾千的壽命,也是很枯燥無味的,索性傳點人間的八卦奇文,到也是打發消磨山中寂寞的好樂子,因此,整個伏妖山還真是沒妖不知道山下城中寧王府裡的寧家二少,寧子皓!

  雪妖之所以現在想起寧子皓來,也是因為傳聞那個小王八蛋在隨國師遊歷了十年後終於回來了。

  舔了舔自己粉嫩嫩的爪墊兒,雪妖終於立起四肢,很臭屁的抖了抖一身蓬鬆的白毛,大尾巴又晃悠了兩下,這才昂首挺胸得朝洞外走去。

  是時候下去找那個小王八蛋了,早點報了恩它早點好修道成仙,就能堂堂正正做個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的狐仙啦!

  剛下到半山,卻聽到一陣馬蹄聲。

  雪妖立刻化成人形,果真是明眸浩齒,與那冰棺裡的人一個模樣,相對於還未穩定時的肉身,現在的他可謂是肌膚飽滿光澤,臉頰上還透著紅暈。

  而且他已可自動掌握身體變化,連那襲白髮也已幻化成凡人的青黑色,幽幽著隨意披在肩側隨著走動而微飄。

  雪妖大搖大擺的繼續朝前頭走去,沒幾步,卻又聽到了異常的響動。

  那是狐狸在叢林間逃竄的聲音,而尾隨著狐狸前行方向的,就是先前那一長串馬蹄聲,隱約還伴隨著獵狗的吠聲。

  雪妖心中一緊,頓時判斷是捕獵者正在捕殺狐狸,作為同類,他自然見不得此等殘殺之事,趕忙迎著那方向而去。

  雪妖看到的是一隻普通的赤狐,尚未有法力,想來是棲息在半山以下的小獸。

  赤狐慌不擇路地朝雪妖的方位撲來,雪妖這才看清這小東西竟已被獵犬咬傷,難怪跑起來動作奇怪,還不夠靈敏。

  狐狸一族向來是小巧靈活,速度又極快,因天生的靈性也很善於藏匿和逃生,若不是被獸夾逮住,幾乎很少能被獵殺者生擒。

  雪妖知道,若他不救它,那赤狐的命運肯定就是成為一張狐狸皮,如此的殘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雪妖立刻又化回為白狐,以狐語呼喚那只赤狐,並以體味吸引它朝著自己跌跌撞撞著奔來。

  赤狐一到身邊,他剛安下心想再回到人形替它施法療傷,冷不防耳邊一聲冷嘯,嗖得一眨眼,一支羽箭穿過濃密的樹林向它射來,牢牢釘在了他的右前肢。

  雪白的皮毛隨即染成血紅,滴滴落於地面,散發出一陣讓獵犬更加興奮的腥味。

  “射中了!”人聲近了。

  雪妖精眸一閃,顧不上疼痛趕緊提著一口丹氣化成人形,眼見也來不及替那赤狐療傷,趕緊放了它朝更濃密的草叢裡逃去。

  人聲到,人也就到了。

  雪妖放眼看去,一行四人,兩個沖在前頭,剩下兩個悠著馬蹄在後頭,後頭右邊那個一身金線刺繡淡青色綢緞長袍,腰上是黃色三鑲白玉腰帶,腳上踏著黑面白地緞子小朝靴。

  雪妖的雙眼珠子在那人身上一滾,心裡不僅暗罵道“小王八蛋長成大王八蛋了”

  想完,雙眼還死盯著那人腰帶下方墜著的青龍玉配不放,像要確定自己有沒有眼花似的。

  正發呆,卻見寧子皓從馬上跨下地,走到他跟前,問“這位公子,您受傷了?”

  “廢話,你眼睛是瞎了還是歪了?沒看見那麼大支箭插著我右肩麼!你們草菅人命啊!”

  甯子皓饒有興趣的看著嘴巴一張一合霹靂扒拉個沒完的雪妖,嘴角邊不易人察覺得上揚了幾分,又開口問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雪。。。”雪妖一個字剛吐出才發覺自己差點笨得說自己是妖,連忙咳嗽了下掩飾自己淩亂的語調,腦子裡卻忽然閃過瓊瑤池邊那座豎立著的冰棺上頭刻著的字。

  一朝夢醒已斷魂

  幾世浮生莫負情

  祭戩之畢生所愛鳳清顏

  “清顏,我叫雪清顏”

 

第三回

  寧子皓非常認真地注視著雪清顏的臉。

  漂亮的人他從小到大見得多了,雪清顏的容貌對他而言最多也不過可說個清秀可愛而已。

  烏黑的兩隻大眼一眨一眨,由於聚集著陽光的反射而忽閃忽閃著晶亮。

  可是,雙目相觸的一霎,仿佛有股細微的暖流通遍全身,在聽到“清顏”二字後頓覺茫然中有束光照引領著心中蠢蠢欲動的情愫。

  向來挑剔的寧子皓知道,自己有些喜歡這個初次見面的雪清顏。

  “在下寧家二少寧子皓,因在林中捕獵誤傷了雪公子,深感歉疚,還望公子給在下一個機會為你療傷,可好?”

  “捕獵?”清顏有些嫌惡得皺起了眉。

  “再過五個月就是老夫人壽辰,我們公子要為老夫人趕制白狐皮圍脖以做壽禮,所以才會親自上山打獵”答話的是之前跟在寧子皓身邊的人。

  “白狐狸皮?”清顏瞪圓了眼,習慣性的用手去撈撈自己屁股,還好,沒有尾巴。

  “是啊,本來以為今次只能打到只赤狐,誰知突然看見只白狐狸,結果不想卻射到了公子,讓那兩隻狐狸給逃了。”那人可惜著,轉身又問寧子皓道“少爺,可要再追?”

  “追什麼追,你不是要替我療傷的麼,不能說話不算數”清顏用左手惡狠狠的一把扯上寧子皓的衣袖,死活不鬆手。

  “在下沒說要追,公子放心,這就帶公子回府療傷,可好?”

  “這還差不多”

  “只是,我們四人就四匹馬,再加上公子右肩受了傷,可能要委屈公子與在下同騎一馬”

  “騎馬?”清顏的眼光移到那一身棗紅色的壯馬身上,有那麼點興奮也有那麼點兒恐懼,想這馬兒比他狐狸可大了好多倍,平時別說騎了,站它身後都怕給踢著。

  寧子皓看出了點端倪,問“公子可是不會騎馬?”

  “的確不會”清顏老實得點了點頭。

  “那看來,公子就算不願跟在下坐同一座都不行了”寧子皓爽朗地笑出了聲。

  “不會騎馬有這麼好笑麼?再說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願跟你騎一匹馬的?但是,說好了,你可不能把我摔下去,不然我。。。”

  “不然怎樣?”

  “這個。。。我還沒想好。。。”清顏本想說的是“咬死你”,可突然醒悟自己是人不是狐狸,不能隨便咬人,只得作罷。

  寧子皓淡笑不語,利索得折斷了那羽箭的箭身,只留個箭頭還在清顏肩頭,這才扶著人上了馬坐穩,自己也跟著跨上了馬。

  “回府”

  一聲令下,一行人又順著先前的來路朝回賓士而去。

  一路顛簸,寧子皓顧忌著雪清顏的傷勢不敢狂策又不能緩慢,只得持著僵繩以均速朝著山下蜿蜒的小道而去。

  他的另只手臂緊緊勾住了雪清顏的腰身,將人牢牢固定在自己懷中,以免他落馬。

  雪清顏難得安靜得靠在寧子皓身上,一手牢牢抓緊馬鞍,有些僵硬的保持著一個姿勢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甩下馬背。

  熟悉的檀香味襲來,雪清顏怔然下不自覺地將身體貼落于寧子皓,然後他聽到寧子皓在他耳邊的輕語,柔和著風的溫暖吹入,

  ”清顏,痛麼?再忍忍就到了”

  雪清顏不明白小王八蛋長大了怎麼可以不像王八蛋了?明明該是個惡劣性頭的的小鬼,可青年的甯子皓竟會這樣溫柔,如三月春風,如楊柳萬絮,直繞得人心頭暖轟轟的,都快要飄飄然得飛舞了起來。

  “痛”他賭氣地沖出了口,竟然帶點撒嬌的語氣。

  寧子皓沒有再說話,卻更加摟緊了他,然後加快了馬速。

  回到了甯王府,寧子皓叫跟前的人趕緊去喚來甯家的大夫,自己攙著雪清顏急急朝裡走去。

  甯老王爺和王妃早移居京城,這府裡頭,只住著承襲了爵位的小王爺甯子馨與二少爺甯子皓。

  王府東門是正殿辦公之地,兩側配有客廳、客房,後面設有兵營。

  因此,府院辟有南門和北門,自南而北,設有幾處苑落閣樓,自是王府中人的生活之處。

  而西部就是王府的後花園,內有果園、假山、花圃、溪湖、涼亭。

  小王爺甯子馨自是住在南院,二少爺甯子皓住在北院。

  話說寧子皓所住的北院上房七間,東西廂房各五間。正房富麗堂皇,雕樑畫棟,象徵著王室的蒼龍攀騰於房頂脊樑。

  寧子皓帶著雪清顏進了自己的正房,雪清顏雙目一掃為之驚歎,只見屋內紅氈鋪地,亮滾塗壁,門窗、隔扇、屏風,錯落有致,幽雅舒適。用紫檀、鐵梨、金絲楠等珍貴木料製作的各異配套傢俱按著空間列於四處,還配有名貴的彩畫、古玩,以及各種價值連成的稀世珠寶為花樣擺設,點綴了一屋子的光彩繁富。

  正房後兩側有兩個廂房,右面那間大的自然就是寧子皓的寢房,還一個是他貼身小廝睡的,以便有事了召喚。

  寧子皓將雪清顏安置在自己寢房的床榻上,後腳大夫就進了門,看了傷勢後就趕緊擺開藥箱,燃上蠟油火燭,抽出一把鋒利尖刃的小刀放在火星中翻烤。

  用刀取箭頭那是要剔到肉骨的,雪清顏嚇白了臉,縮著腦袋一個勁搖頭,硬是不肯將手臂伸出來。

  想他堂堂五百多年的狐妖,作什麼要遭這種罪?施個法術沒個兩三天就能痊癒的事,怎會落到現在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的地步?

  寧子皓看在眼裡也是說不出的心疼和著急,只能坐在雪清顏身邊細聲安撫道“清顏,把箭頭取出來就好了,忍一忍,恩?”

  “不要”雪清顏很乾脆的回絕。

  “那傷怎麼辦?”

  “還不是因為你們要獵殺什麼白狐撥皮,才會害我遭殃!”

  “是是是,所以我不是保證過要替你治好麼?你不聽話,怎麼治?”

  話說到這,雪清顏只能恨恨的瞪了眼寧子皓。

  這一眼,在他心裡是生氣,看在別人眼裡,到成了另一番曖昧。

  連雪清顏自己都沒意識到,明明算是初次相識的寧子皓怎麼會對他如朋友般放下架子直呼其名,竟還這麼順口如常?

  不曉得的,還以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呢!

  寧子皓一手摟過雪清顏,另一隻胳膊伸到他嘴邊,道“你要痛了,咬我可好?”

  第四回

  雪清顏一聽到是樂了,想說好啊,正愁不能光明正大咬你呢!誰叫你想要剝我的皮了!

  於是屁顛顛地點了點頭,道“咬疼了你不許怪我!”

  “好”寧子皓又把胳膊往雪清顏嘴邊靠近了幾分,這才對一邊的大夫說“開始吧”

  雪清顏只覺得一股寒氣靠近自己肩頭,剛覺得恐懼,一陣鑽心的刺痛清晰地闖入五臟六腑,他毫不客氣的張嘴就咬上了寧子皓的胳膊,恨不得生吞下塊肉來般得狠勁。

  一邊寧子皓的小廝看了直冒冷汗,要是小王爺知道了這事鐵定又要怪他們沒照顧好二少爺,頓時急得連連嚷著“唉呦我的祖宗,您輕點兒,別真咬傷我們家少爺,那可使不得”

  雪清顏此刻痛得已經開始全身顫抖,哪還有功夫理會這小廝,到是寧子皓聽到了冷冷瞥了眼他,那小廝一看主子這德性也知道自己是多了嘴,趕緊捂了口再不多話。

  沒想到雪清顏卻張了口,嘴角邊還掛著幾滴血珠,他此刻已經憋疼憋的滿臉蒼白,雙眼冒著水氣,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直瞪著寧子皓罵道“都是你這個大王八蛋,遇上你我准沒好事!痛死我了!!!奶奶的,怎麼那麼痛!!!嗚嗚嗚,我不要治了!!!”

  “清顏乖,箭頭馬上就取出來了,再忍一下,來,咬我就好了”

  “呸,咬你頂個屁用,還不是痛死!王八蛋!”

  寧子皓聽他一口一個王八蛋的到也不覺得生氣,甚至覺得有趣,想他長那麼大,誰敢指著他鼻子罵過?連老王爺都是寶貝得他不得了,連手指頭都不讓人碰一下呢!想想這雪清顏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純真性子,可愛的緊。

  寧子皓心思一動,就有了留人之意,這時更是放柔了聲音勸道“乖乖,你看箭頭就要出來了,等治好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好不好?”

  “誰要你那些臭東西了”

  “那你要什麼?”

  雪清顏靈光一閃,此刻到也忘了嚷疼,衝口道“你要答應我個條件!”

  “什麼?”

  寧子皓還沒問出個頭緒,一邊大夫到開了口“二少爺,這位公子,箭頭已經取出來了,接下來上好藥,養些日子就無礙了”

  “啥?取出來了?”雪清顏到是愣了,想自己條件還沒開呢,怎麼那麼快就完了?起不是白白痛了一場?

  寧子皓仔細得看了看雪清顏的傷口,囑咐大夫用上好的藥療傷,這才又轉回頭看著雪清顏道“你剛才想說的是什麼?但說無妨”

  “我,只是想問你,你府裡頭缺不缺人?”

  原來,雪清顏打的如意算盤是給寧子皓當僕抵恩,若幸運早點碰上寧子皓有難,他就可以搭救算報了十五年前救命之恩,若不幸運這寧子皓一生平坦安康,他做個五年十年的僕人也姑且可以算是報了恩吧?

  甯子皓自然不知道雪清顏腦袋裡轉的是什麼彎子,只當他是沒銀子也沒去處才會想留在寧王府,於是問“你是逃家出來的吧?”

  幸好雪清顏這回腦子轉得快,勤快得猛點著頭道“是啊是啊,爹娘逼我嫁。。。”

  話還沒說完,他趕緊又捂住了嘴,心道好險,差點又說錯了話。其實他在山上那麼幾百年,看過不少人間的書籍,講的無非就是什麼被逼嫁與惡人的女子逃婚,然後遇到個什麼王孫公子,從此結下良緣。所以方才他一順口,就差沒照本宣科得翻出那故事來套用在自己身上。可一個“嫁”字出口,就意識到自己是男子,不能嫁人!

  心思一彎,他只好攪盡腦汁去想別的書籍故事,順口又接上“爹娘逼我要將我賣到小倌館,所以我逃出來的”

  “賣到小倌館?他們可是你爹娘,你們家窮到這份上?”寧子皓嚇了一跳,雖說雪清顏的確是姿色清秀而中性,可瞧他衣料和做工都算是上等貨,家裡就算不是大富大貴至少也該是個書香門第之家,怎麼會賣兒求財?

  “那不是我親爹娘,我親爹娘早死了,那是養我長大的爹娘,他們接養了我吞了我爹娘財產,看我長大了還算標緻,就想賣了我,所以我就逃出來了”

  “標緻?”寧子皓忽然嘴角抽搐,怎麼都覺得一個男人自己說自己標誌顯然有些詭異,難道這是女扮男裝?再看他平坦的胸部,怎麼也是男的沒錯啊!

  “喂,你有沒有同情心啊,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怎麼沒有什麼表示?”雪清顏老大不高興的看著臉色變來變去的寧子皓,想他費勁腦汁才想出那麼淒慘絕倫的故事,好歹他也得給他同情分吧?

  “咳咳咳”寧子皓清了清嗓,道“我書房正好缺個人手,不如你養好了病就留下來到書房幫忙吧”

  “真的?”雪清顏一高興,眼睛又噌噌得閃亮,還好不是讓他去洗衣做飯或者打掃馬廝之類的,書房算是清雅的工作。雪清顏立刻就覺得,其實這王八蛋也不算特別壞!

  卻說寧子皓心裡忍了笑點著頭,雪清顏那點兒伎倆騙不了他,他是已經認定了雪清顏只是個頑皮翹家的公子哥兒,反正正好他也閑得慌,倆下湊個對到也解解悶!

  再看雪清顏,那似曾相識的臉總是朦朦朧朧得勾起他異樣的情緒,想要接近他,想要保護他,想要抱著他。

  寧子皓也被自己心裡湧起的這翻心思給震撼到了,雖說當今男風倡狂,他也是去小倌館開過清倌兒雹的,但幾次來回也就沒了興致,況且他眼界高又挑剔的很,鮮少能有入得了他眼的人。不想這回,竟然會對這麼個單純又粗魯的傢伙有了興趣?

  甯子皓正徒自在肚中思量,雪清顏卻執起了他胳膊朝那牙印兒看去。

  “喂,王八蛋,流血了,也讓大夫給你包包吧”

  甯子皓看向自己胳膊,手肘關節下處一排牙印兒還帶著血跡,料是雪清顏下嘴沒帶半點含糊,可真是往死裡咬的才出了這效果。

  “沒事,我自己擦點藥就好了”

  “真的不疼麼?”雪清顏心下忽然覺得愧疚,自己是來報恩的,怎麼到反而咬了這個王八蛋恩人?

  “我給你舔舔就不疼了”雪清顏記得還沒法力前每次受傷都是自己給自己舔傷口,唾液可以止疼消腫,效果可好著呢!

  還沒等寧子皓理解這“舔舔”兩字的意思,就見雪清顏已經俯下腦袋,兩側青絲遮過他嬌好的面龐,穿過寧子皓的手臂垂落在他腿上,一股濕濕潤潤的溫暖順著傷口的敏感透入胸口,寧子皓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那靈巧的舌頭打著轉兒的景象,仿佛那是天天糾纏著嬉鬧的情節。

  寧子皓轟的一下,頓覺一股熱流竄入小腹,只恨不得立刻壓上雪清顏在這床榻上滾個來回。

  “好了”雪清顏起身,朝著寧子皓揚起一抹孩子般純真的笑,像是在驕傲的邀功,又像是情人的溫馴如水,帶動著潺潺不息的泉流,循循朝著一個方向翻滾著湧入,直至淹沒。

  第五回

  雪清顏就這麼順順利利得賴在了寧王府,住的不是別地,正是正房左邊那間小廂房。

  其實原本寧子皓是想拐了雪清顏與自己同住的,不過雪清顏因為擔心自己睡著後不自覺露了原形,因此堅持不肯,而寧子皓也不想唐突了對方,只好把人暫時安在了隔壁,三不五時得粘在一起,連換藥都要他親手親為。

  雪清顏的傷養了半個月才自然得收了傷口結了疤,苦了它這麼幾百年都沒遭過這種罪,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到頭來,還得給寧子皓磨墨。

  “清顏,墨夠了”寧子皓瞅著雪清顏黑乎乎的手指頭,不僅搖著頭暗笑。不想雪清顏正悶著腦袋想心事,根本沒把寧子皓的話聽進耳朵裡,還一個勁得劃著圈的在硯臺上拼著命的咕嚕咕嚕。

  “清顏,墨夠了!”寧子皓按住雪清顏的手,將人拽下來抱了個滿懷“想什麼呢?跟你說話呢!”

  雪清顏沒意識到自己和寧子皓的姿勢有多曖昧,反而覺得這樣還滿舒服,不過他的確十五年前就以狐狸之身被寧子皓抱過,所以沒覺得不妥,到是很曉得調整好位置,然後繼續沉思。

  “你到底想什麼呢?”寧子皓的手不忘吃著豆腐,在雪清顏腰間輕輕磨擦,衣料下緊致而線條流暢的腰身讓他又心猿意馬了起來。

  “少爺,能不能給我換個工作?”雪清顏自被管家三綱五條的教育過一番後,終於改了口安分地稱寧子皓為“少爺”。

  “換工作?”寧子皓停下不規矩的手,仔細端詳著雪清顏的面色,問“為什麼要換?書房的工作太累麼?”

  “不累”雪清顏歎了口氣,哀怨道“可是太悶”

  想他野了幾百年的狐妖卻被困在這麼個小旮旯地方天天磨墨整理書籍,要麼就是陪著寧子皓看書作文章畫畫,這跟之前在伏妖山上天地任我遊的快樂逍遙日比,根本就是南轅北轍,憋了這麼些日子,他一身野氣沒地方撒,都快悶壞了。

  “原來是覺得悶了”寧子皓意味深長的調高了嗓子,抿著笑用手指頭勾過雪清顏的臉蛋“明日我正要出府,你要不要跟我去?”

  “出府?我去我去!”雪清顏立刻蹦起身雙臂揪著寧子皓的肩膀搖晃著“少爺,我要去!”

  寧子皓保持著微笑看著興奮的雪清顏,溫聲道“瞧把你高興的”

  這時突然有小廝敲門,“少爺,小食送來了”

  “進來吧”

  小廝得了准應聲推了門進來,手上端著銀質格盤,每個小格裡都裝著不同的點心:泮塘馬蹄糕、藕粉桂花糕、椰芸菊花餅、水晶梅花包、芙蓉香蕉卷,另還有四品蜜餞:青梅、金棗、紅果、海棠,四品乾果:柿霜軟糖、冰糖核桃、奶白杏仁、蜂蜜花生。

  雪清顏頓時給這些小食吸引住了視線,一手指撐著書桌一手拽著寧子皓胸口的衣襟,一副我很想吃的德性。他可是從做狐狸起就貪吃的很,人間膳食對他而言更加是誘惑致極,恨不得一天內吃遍天下美食以逞口舌之欲。

  甯子皓滿臉寵溺得瞧著他,一抬頭,看向桌前那愣著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被擁在主子胸前的雪清顏的小廝。

  小廝名喚寧寶,是寧子皓貼身小廝,向來負責寧子皓生活起居,寸步不離,但是自從雪清顏來後,他不僅搬出了正房左廂,更被寧子皓囑咐不得召喚不能近身。

  寧寶憑他對自己少爺的瞭解,基本猜上了個八九分,這回眼見為實,趕緊識相得腳底抹油閃出了屋,還很體貼的把房門給關嚴實了。站在門口望風時,他心裡也納悶地犯嘀咕,照說他家少爺再喜歡誰也是不會輕易把人帶回府的,一是傳到了老王爺和王妃那不好,二是要是小王爺知道了可就有得慘了。以前少爺捧那喜慶班的相公芳哥兒,小王爺知道後罰了他跪了好幾日祠堂,好在少爺對那芳哥兒也就一時興頭,回身就給丟腦後了。

  可這回,竟把人給弄回了府,少爺要真玩過了火,這可不是跪幾天祠堂就能平了小王爺怒的。

  再說屋子裡頭寧子皓正瞧雪清顏瞧得樂,故意逗他道“清顏,想吃點心麼?”

  “恩”雪清顏根本沒有身為家僕的自覺,兩眼就盯著那擱在桌上的格盤放光,完全忽視了自己又被寧子皓抱回腿上的事實。

  寧子皓用筷子夾起一塊泮塘馬蹄糕,故意在雪清顏眼前晃了晃,道“這是用馬蹄粉和糖水攪拌後蒸熟的,所以色澤晶瑩通透,而入口後清甜爽滑,還帶有馬蹄清香之味。你聞聞”

  寧子皓一手繞過雪清顏肩膀攤開手掌接在他鄂下,一手夾著那塊泮塘馬蹄糕湊到他鼻下,“這馬蹄糕品種很多,除了這透明馬蹄糕外,還有生磨馬蹄糕、油炸馬蹄糕、鴛鴦馬蹄糕、三色馬蹄糕”

  寧子皓此刻已是貼著雪清顏耳邊細語,待雪清顏咬了幾口把馬蹄糕都塞進了嘴裡,他才放下筷,輕喚了聲“清顏”

  “恩”雪清顏含糊著一回頭,卻正貼上寧子皓的雙唇,一陣驚愕,剛想開口卻被溜進來的舌頭纏上,堵得滿滿的口只能接下這個不明所以的深吻,絞弄的一陣暈旋。

  一吻結束,雪清顏喘著粗氣瞪著寧子皓問“你幹嗎親我?”

  “我只是嘗嘗馬蹄糕的味道怎麼樣”寧子皓眯彎著眼看著還坐在自己腿上有些不知所措的雪清顏。

  “那裡有那麼多,你不會重新拿一塊麼?”

  “你嘴裡的比較好吃”

  雪清顏蹭一下紅了臉,雖說他是狐妖,可這凡人的親吻該是情人間親密的行為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好說他也看了那麼多書,而且作為狐妖,基本的媚術他也有修,雖然一直修的很爛還被其他妖物嘲笑說他是投錯了胎,可該懂的他可是都懂,一點兒都沒落下。

  “王八蛋!”雪清顏跳離寧子皓身邊,隔著距離嚷道“喂,你到底要幹嗎”

  “你說呢?”寧子皓繞有興趣的看著雙手叉腰箭拔駑張的雪清顏,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手又舉筷夾起了椰芸菊花餅問“清顏,不吃麼?”

  雪清顏看了看那塊菊花餅,又把視線移回寧子皓臉上,想了半天直接了當問“王八蛋,你是不是想對我做奇怪的事?”

  “什麼樣奇怪的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門子事呢?”寧子皓斯文得咬了口那菊花餅,又贊道“不錯,揶芸的濃郁配合菊花的甘甜清淡,果真是香留滿齒”

  雪清顏忽然想到了曾經在山上看到過的各種春宮圖,一副副畫卷從他腦海裡飄過,各種姿勢各種場合,他轟一下炸了腦袋般憋紅了臉,吭吭吧吧道“王八蛋,難道你喜歡男人?”

  “我比較喜歡女人”甯子皓回答的果斷而乾脆,這下到是雪清顏傻了眼,想著剛才那個快要他窒息的吻,心裡也說不上什麼滋味。

  “可是,清顏,我更喜歡你”

  雪清顏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呆滯在原地,只覺得頭昏腦漲全然沒了分寸。他修煉至今,這幾百年來,何曾懂過情愛二字?只看過那些書,大略曉得情愛都該是轟轟烈烈海誓山盟生死相許,可真到了眼前,卻發覺,除了心跳的快撞出胸口外,他根本無從以對。

  寧子皓把雪清顏的反映看在眼裡,到更是疼愛上了幾分,不過他也不急,右手食指敲著桌子,一下下配合著節奏問“清顏,你告訴我,剛才我吻你時,你會覺得討厭、噁心麼?”

 

第六回

  雪清顏低下頭很認真的在回憶先前的感覺。

  混亂和驚慌中騰升起的那股異樣的情緒,有點兒甜,有點兒暖,沁入心脾而溫溫柔柔,幾乎要酥了他一身的骨頭。

  怎麼可能會討厭呢?甚至可以說,他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比吃了之前那塊泮塘馬蹄糕還要甜得多。

  雪清顏想到這,很自然地抬起頭來看向寧子皓。

  寧子皓很漂亮,五官俊秀,臉頰骨分明而堅韌,笑起來時總會眯起眼在眼角邊留下幾道細微的笑紋。

  寧子皓對他也很好,雖然小時侯嘴巴很壞故意嚇他,可是還是把他從獵人的獸夾下放了出來,而十五年後的這些日子裡,寧子皓對他也是溫柔有加體貼入微事事討好。

  雪清顏雖說是只狐妖,但對於周遭的事物還是分外敏感的,而這孤寂的幾百年裡,能對他那麼好的,按肉墊兒來數都數得清楚。

  其實,他對寧子皓已經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依賴和眷戀,不然不會如此撒嬌而潑辣,他本該是只有分寸的狐妖,哪怕懶了點兒笨了點兒。

  雪清顏想,若自己是只母狐妖,或許一開始就會選擇嫁給寧子皓為妻來報恩,就跟白素貞和小翠那樣。

  但是,他是公的,男男成不了婚過不了堂,這點人間的道德倫常他明白,不然前幾朝就不會出現那麼多佞臣惑主的故事。

  “我沒有覺得討厭,也沒有覺得噁心”在寧子皓等了很久後雪清顏終於開了口“可是,我們都是男的,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做那些事,這是不對的。”

  寧子皓簇起了眉,有些不悅道“誰說了是不對的?”

  “書上說的”

  “你都看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書?”寧子皓忽然發覺,也許他的清顏並不是如他所想天然地一無所知。

  “我,沒有看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雪清顏垂下腦袋聲音卻小跟只蚊子有得拼。

  “清顏,只要你不覺得討厭就好”寧子皓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跟前,輕柔得托起他的下巴,啾一下又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才拉起他的手慢條斯理得說”清顏,只要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就可以在一起,也許你一時還不能接受,但是給我些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只要我寧子皓喜歡你,就算天塌下來我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雪清顏嗔然著看著寧子皓忽然變得正經而嚴肅的表情,淡淡的檀香味再次傳來,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個幾近絕望的時刻,就在以為要生生被人剝了皮的恐慌中,那個少年,在陽光下走進他的視線。

  整整十五年,他都沒能忘記,那飄遠了的檀香味,在心頭繞啊繞的,成了一縷看不見的紅色絲線,牽引著他在寂寞的山中年復一年的等待。

  王八蛋,你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的對一隻孤妖說出那句“只要我寧子皓喜歡你,就算天塌下來我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知道,我真的會當真的麼?

  不曉得這一天是怎麼過完的,直到太陽西沉,星辰滿夜,雪清顏趴在床榻上仍舊有些糊塗不清。

  好不容易瞌睡了過去,沒多久,這惹人厭的太陽又打東面跑出地面,照著他一身金燦燦得發光。

  甯子皓推開左廂房門走進去的時候,雪清顏正卷著被子睡得正香。

  一身雪白的睡袍淩亂得貼在肌膚上,敞開的領口下是一寸寸白皙的胸口,搭著肚子上的錦被蓋住了腰部與臀部,卻無法遮掩隱約纏繞著錦被下段而伸展的一雙長腿。

  寧子皓這般眼界和定力也止不住呆立在了門口,把人從上到下來回掃視了幾圈,才笑著進了門坐在榻沿上,俯身就是一個吻印在雪清顏的額頭,吧唧一聲,清脆而響亮。

  雪清顏睜開一隻眼,睡眼惺忪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到是看著放大面孔的寧子皓後嘟囔了聲“原來是你這個王八蛋呐”

  說完,那唯一睜開的眼就給閉了回去,翻了個身背對著寧子皓,拉了拉被子竟然繼續睡了過去。

  寧子皓盯著雪清顏隨著一上一下呼吸而起伏的身子,玩心頓時大起,一隻賊手不安分的伸進錦被朝雪清顏胸口抓去。

  “王八蛋,你要幹什麼!”雪清顏連人帶背滾到牆角,只露出一顆散亂著頭髮的腦袋,怒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得逞而奸笑的寧子皓。

  “誰讓你看到我還裝睡的?”寧子皓站起身雙手環胸,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雪清顏,”你忘了昨天說過今天我要出府麼?看來你今天是不想去了?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睡”

  “我要去!”雪清顏一手揪著被子一手拉過寧子皓腰上的青龍玉墜子,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去”

  “要去還不快起來?抱著條被子你想去哪呢?”寧子皓回過身看著雪清顏懊惱的表情,這才朝外頭喚過寧寶,囑他取件月白的絲綢繡花衫子來,“這衣服是我找鳳朝凰的老闆給你定做的,一共有三件,還有兩件兒是寶藍色與淺紫色,你以後可以換著穿。別每天都是一件的緞子白衣兒晃來晃去,不曉得的以為我甯二少爺給不起你衣服穿呢!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我的寶貝!”

  “王八蛋,誰是你寶貝了!”雪清顏翻了個白眼。

  “許你叫我王八蛋就不准我叫你寶貝了?蠻橫!”甯子皓從寧寶手裡接過那衣衫,又朝著還窩在被子裡的雪清顏道“出來吧,你還換不換衣服了?再不換我可真走了!”

  第七回

  夏末秋初,葉尚未黃,青青翠翠遮擋著陽光。

  雪清顏身後貼著寧子皓,下頭跨著的自然是寧子皓的愛駒絕影。

  寧子皓一手摟在雪清顏腰上,一手牽著韁繩,散著馬兒在伏腰山上山的小徑中慢慢前行。

  此刻他正扭頭和身邊兩個同樣羽衣華服的公子交談,舉止幽雅而灑脫,俊俏的面容上掛著禮貌而溫和的笑容,說到興致處還會爽朗著笑出聲,到給這靜默的山林帶來躍動的活力。

  與他們同行的這兩位公子正是甯子皓從少時起就結交的朋友,將軍之子周泰,以及書香名門之後林洛凡。

  雪清顏默不作聲地聽著他們交談,有些好奇,卻又插不上嘴,到聽到周泰提起白狐之皮時,更是止不住抖霍了下,頓時心驚肉跳。

  “子皓,你不是要給你娘做白狐狸毛的圍脖作今年壽辰的賀禮麼?那白狐狸可逮得到?”

  “上回有看到一隻,不過給跑了,還不小心射傷了清顏”寧子皓說到這轉頭看了眼雪清顏,見他面色竟然有些蒼白,當他是給風吹著涼了,於是到把人往自己懷裡又拉近了些。

  周泰瞧了眼雪清顏,知道他是寧子皓最近看上的人,雖說乍一瞧是比不上喜慶班的芳哥兒妖豔,可骨子裡透出的那份天然到是讓人愛不釋手得想要寵上一寵,也就不難怪他寧子皓如此寶貝的緊,“可惜今兒沒帶箭來,說不準正好看到還可以獵到只呢”

  “美死你了!雖說你有百步穿楊的本領,可是這白狐狸可不是一般的飛禽走獸,聰明得緊呢!一般一隻獵狗是追捕不到,甚至還會被白狐狸引進水塘子裡出醜呢!”林洛凡朝寧子皓弩弩嘴道“不信,你問子皓”

  寧子皓點著頭道“的確如此,上回我們追只赤狐都追了半天還是讓它給跑了,山下獵戶都說白狐狸這些年更難捕殺,估計一隻只都要成精了!”

  “成精了好呀,聽說狐狸精可都是美人兒呢”周泰順口開起了玩笑。

  “哼,當心狐狸精勾了你的魂,我看你爹不斷你一條腿才好呢!”林洛凡瞥了眼周泰不再理他,到是對寧子皓道“說起來,你有沒有想過直接出銀子讓獵戶幫你去捕白狐狸得了?自己一次次往山裡跑也不是辦法,要過了日子趕不上王妃壽辰可就不好了”

  “正有此意”寧子皓說著卻突然停下了馬,馬鞭朝前方一指,又道“趕日不如撞日,瞧那是什麼?”

  眾人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竟是一隻被獸夾逮住的白狐狸。

  那白狐狸通體雪白,圓溜溜的身子窩在地上瑟瑟發抖,後腿上殷出一塊兒血跡,顯然已被獸夾刺傷。那只白狐狸看著有生人靠近,更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得趴在原地,喉嚨裡試圖低嘶出威脅的吼叫,卻僅是徒勞的掙扎而已。

  雪清顏自然也是看見了同類,目光一測既知他不過跟之前那只赤狐一樣,是只沒有妖性和法力的普通狐狸。

  幾人下了馬,走近那狐狸,可那小傢伙也是兇悍的很,呲牙冽嘴,硬是不讓人靠近。

  “各位可是對這只白狐狸有興趣?”

  說話的卻是從後方趕來的獵人,只見他一身藏青上下式獵衣,腰間別著各式工具,綁帶的小腿上還插著一隻帶柄的小刀。

  那獵人走到獸夾邊,撬開獸夾拎起那只白狐狸瞧了瞧,滿意道“一點雜色都沒有,毛蓬鬆而柔軟,是個上等貨,幾位公子可有興趣?”

  寧子皓點了點頭,道“我想要件白狐皮做圍脖”

  “公子是要送人吧?您可別說,這白狐可真是皮毛豐厚,靈活光潤,張幅大,皮板薄,做成皮領圍脖的既保暖又華貴美觀!送人是最好的了!那少爺是現在要還是回頭來取?若現在就要,小的可當場剝了皮給您看”那獵人倒舉著垂死掙扎的白狐狸示意得問道。

  “不許殺”

  雪清顏突然尖聲厲喝道。

  寧子皓這才發覺,一直未出聲的雪清顏居然臉色慘白,絲毫無一點血色,晶潤的雙眼裡充滿恐懼和憎恨,甚至還有些絕望的悲哀。

  “清顏,你怎麼了?”寧子皓剛伸出手想抱抱雪清顏,卻被他一巴掌打開了手。

  “少爺,我可以抱抱它麼?”雪清顏終於把目光移到寧子皓身上。

  “當然”

  雪清顏從猶豫著的獵人手上接過那只白狐狸小心抱入懷中,然後低下腦袋在那只狐狸耳邊輕聲細語,幾人尚未聽清他說了些什麼,卻見他突然將那狐狸向遠處草叢裡一拋,喊道“去吧”

  瞬間而已,原本還是囊中獵物的白狐狸頓時消失的無影無綜。

  “唉呦,公子你怎麼放了他?”那獵人也急了,想追卻也沒了方向,只得又看著寧子皓道“少爺,這狐狸可是你們自己放的,那銀子。。。”

  “明日上午你到寧王府來,我會讓管家帶你去帳房領錢”

  一聽是寧王府,那獵人趕緊低眉行禮道,規規矩矩謝道“謝謝公子”

  待那獵人走了,寧子皓才抓過垂著頭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的雪清顏,

  “清顏”他柔聲喚他,可雪清顏依舊不肯抬頭。

  這番情景到是看得周泰與林洛凡面面相覷,再看到寧子皓的眼色,趕緊各自上了馬先行離開。

  “清顏”寧子皓又是一聲輕喚走至雪清顏身邊,抬起他下巴讓他露出被兩側長髮藏匿起來的臉龐。

  “清顏,你怎麼哭了?”寧子皓心疼得皺起了眉,抹過雪清顏臉頰上一顆顆的淚珠問“為什麼哭?”

  “少爺,我們不要剝皮好不好?很疼”雪清顏靠在寧子皓肩頭哽咽著,咬緊著唇,顫抖著身體,那份不安不能隨著時間而消磨,反倒是越來越深的刻在心頭,如時時侵來的恐懼,讓他心驚肉跳著無法安寧。

  “好!那我想想送其他的給娘!”

  寧子皓環住雪清顏身子,一手順著他的青絲一下下撫弄,像是安慰著不安的孩子,細膩的溫柔和疼愛。

  “對不起,害你白白浪費了銀子”雪清顏的聲音悶悶的,但已沒了先前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緊張。

  “沒關係。”寧子皓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我小時侯也在這救過一隻白狐狸呢!跟剛才那只一樣,雪白雪白的,可愛得緊”

  “你為什麼要救它?”

  “因為它真的很可愛呢”

  “剛才那只也很可愛的”

  “恩,總覺得沒以前那只可愛”

  寧子皓的話輕輕柔柔蕩漾在雪清顏耳邊,他終於重新抬起埋在寧子皓肩上的臉,一雙烏黑得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認真的看著寧子皓,

  “王八蛋,也許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第八回

  夜總是特別的漫長。

  外頭電閃雷鳴,轟轟得震撼天地,預示著一場雨季的來臨。

  一道閃電,嘩啦如琉璃轟然碎裂,爆破著劃過耳際。

  雪清顏在夢中掙扎著驚醒,額頭上汗珠細密,急喘的胸口不安的忐忑著尚未從夢中清醒的魂魄。

  在夢裡,他看到自己那身雪白蓬鬆而厚軟的皮毛,沾著血,一滴滴墜入青石縫中流向遠方。

  好象被一片豔麗而淒烈的紅色佈滿整個天地,嘶叫和哀號中是他自己已不成人語的聲音。

  痛,鑽心鑽肺,比死亡還要可怕。

  於是在閃電雷鳴中乍醒,卻再也無法入睡。

  雪清顏向來怕雷。

  天劫之雷可以摧毀妖物的元神,收了命,化成粉末。

  雖然他知若不是遇上劫數斷不會惹上天雷,可從小就怕了一樣東西是怎麼也改不過來的,就如同那剝皮之懼。

  他抱著錦被下了床,躡手躡腳得跑到了右廂房的門口。

  推門,探腦,他局促得站在門口,把自己整個兒籠蓋在錦被之下,像個大雪球裹成一團的臃腫。

  “少爺”他朝床榻的方向喚去。

  其實寧子皓也毫無睡意。

  白天在山上,雪清顏含羞卻坦然的那句話讓他心裡怎麼都不能安生下來,就跟有只小貓兒伸著爪子繞在他的心尖兒,癢癢的,叫他反復著琢磨,嘴角不自覺上揚。

  正自個兒偷著樂,卻發覺他的寶貝兒竟裹著被子站在他門口而叫他,蹭一下他立馬起了身,借著窗外朦朧夜色打量著雪清顏,問“怎麼了?”

  雪清顏還沒回答,外頭又轟隆霹靂的熱鬧了一聲,嚇得雪清顏縮著腦袋眼裡蓄滿了淚花兒,糯米ci般的聲音哭喪道“我做了個噩夢,睡不著。”

  寧子皓一看雪清顏亮閃閃著的大眼睛立馬就心疼起來,招了人上了榻,即刻就把人摟在了懷裡。

  “我自己有被子”雪清顏扒著自己的錦被怎麼都不鬆手。

  寧子皓哪還聽得下這話,一把拽下雪清顏手裡的錦被扔到地上,把人硬給塞進自己的被子裡貼了個緊。

  外頭雷聲不斷,雨點砸落大地的聲音淅瀝桫欏,仔細聽去,一顆顆數得分明。

  雪清顏就這麼窩在寧子皓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可心裡那份恐慌和不安卻在一寸寸如退潮般散去。

  以前打雷時,他總是蜷成一團躲在窩洞裡,硬挨上一夜才能在曉明雨靜後濕漉漉的睡去。

  可現在,寧子皓正抱著他,一下一下有規律的拍打著他的背脊,好象真的天塌下來都有他在前頭頂著,而自己只需要靠在他身邊安靜的閉上眼享受寧靜就可以了。

  這是凡人所謂的叫做依賴的一種情緒,雪清顏開始懂得自己喜歡上寧子皓,並依賴著這份他給予的溫柔和守護。

  活了五百十四年,原來,也會有那麼一個人,讓他開始殷殷期盼著被保護的感覺。

  或許,就從他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的。

  雪清顏在心裡劃拉著算了算年歲。

  寧子皓今天二十又五,若一生平坦安康,至少也能再活上個四五十年。

  而他,一隻狐妖,五百十四歲還沒趕上入千歲等級,尚要在伏妖山上再修煉個五百年才能成指望著升入狐仙,且還要經歷天劫,沒個定數。

  所以,若他撥個四五十年陪著寧子皓,對他千年的生命的來說,也只是個零頭,他沒有什麼可以猶豫和考慮的。

  男男之戀的確有違人間常倫,可若說是報恩,到也不為過,大不了等甯子皓成親生子了他再離開,也算功德圓滿。

  想到這,雪清顏更是打定了注意,放柔了身子癱軟在寧子皓懷裡,冰冷的一雙纖骨細手爬上寧子皓胸口,探入衣襟內一分一寸的向下方移動。

  狐妖本就生性妖媚,只不過他平日糊塗笨拙,從未散發過媚術惑人。

  但若真要說到一個惑字,就算再怎麼差勁,對付凡人也是足足有餘了的。

  雪清顏的眼漸漸散發出一陣迷離的散光,微濛濛得濕潤著水氣,像一個黑漆而深幽的黑潭,見不到底,隱約裡還有跳動如火焰的紅光瑩亮在眼珠周圍。

  甯子皓詫異于雪清顏忽然散發出的濃烈而直白的情欲之色。

  純純的襲入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催促著他撞進他的身體完全的拆骨入腹。

  寧子皓被自己的衝動鼓舞著沸騰,一個翻身壓住了雪清顏,撩開他一身白色裡衣,眼裡只剩下那具幾乎燃燒他所有理智的軀體。

  白皙的皮膚,光滑的觸感,微微發燙的體溫,誘惑著他如膜拜一一吻過,從胸口遊走至腰間,然後貪婪得停留在雙腿內側。

  雪清顏修長的雙腿打開,攀附在寧子皓腰上勾起,玉臂也庸懶著掛在寧子皓肩頭,歪著腦袋在他身側輕吐呻吟。

  寧子皓的每一次撞擊都是有力而強韌的,好象永遠都不會停,永遠也不會放開那雙牢牢擁抱著他的雙手。

  一次過後,寧子皓在餘韻中不捨得停留在他體內,眷眷親吻著他的唇和面頰,好象怎麼也不親不完似的。

  雪清顏覺得癢,皺了皺鼻子,側過臉躲避過接連的襲擊,忍不住笑道“王八蛋,夠了,真的很癢”

  “怎麼可能夠?恩?”寧子皓故意抽動了下身體,讓彼此連接著的那塊炙熱之地因為摩擦而異常敏感得開始顫動。

  雪清顏紅了臉,雙腿卻更緊緊勾住寧子皓,咬了咬唇,卻問“王八蛋,你說過的‘只要我寧子皓喜歡你,就算天塌下來我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是不是真的?”

  “當然”

  “無論我是什麼?”

  “當然,無論你是什麼”

  寧子皓派人去查過雪清顏的底,可尋了半天卻沒有明顯結果,只知前陣子因為京裡有個大案牽扯了眾多官員,不少被流放充軍,想這雪清顏,十之八九也是某個大家裡逃出來避難的公子。

  “清顏,無論你是誰,我寧子皓要定的,就是跟天搶我都不會放手!”

  寧子皓的話讓雪清顏怔然,他究竟喜歡上了怎樣一個凡人呐?膽敢指天搶人,與天鬥法。

  雪清顏忽然覺得一股遙遠的感悲震鳴著他的心神,飄渺的抓不住看不清,只是很痛很痛,卻痛的是那樣漲滿著幸福和歡悅。

  激烈的喘息中,他流瀉出美妙而尖細的呻吟。

  “子皓。。。子皓。。。”

  他念著他的名,在每一次被頂入深處而眩目的白芒中,迷離著放縱和沉淪。

  人與妖,他們的故事,于高潮中漸漸開啟命運的齒輪。

  輪回著,走向早已預知的不悔中。

 

第九回

  寧子皓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那一片金燦燦的太陽花海了。

  耀眼的陽光下有人臉忽閃忽現,被陰影遮蓋,怎麼都看不清楚。

  然後,他看見自己如對待珍寶般將那人摟在懷中,幾乎可以看到那人嘴角抿起的笑容,讓人心生漣漪,一圈圈蕩漾著暖暖的幸福。

  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也能感覺到那份真切而熱烈的寵愛,他予他,竟是那樣的熊烈和炙熱。

  可是,就如同過去每一次夢到相同的情景,他仍舊還是看不到他的臉。

  寧子皓焦急得皺起眉,睡顏有些痛苦和扭曲的痕跡,而緊箍住雪清顏的雙手揪得發白,正在拼命汲取著彼此配合著的體溫。

  夢中的場景突然轉換,他知道,會是另一片熟悉的紅。

  如火如焰,如血如殤,流徹大地染遍泥濘,他的悲痛由然而生,陣陣抽搐著心臟,感覺什麼正在一點點從身體裡流失。

  最重要的東西,正在離他而去。

  忽然,臂彎裡多了一個人的份量。

  直直看去,一頭火紅的發,一雙緊閉的眼,一顆宛如朱砂的血珠。

  他知道這是他的愛人,正逐漸在他的懷中失去溫度和呼吸,走如混沌的冥暗。

  不。

  他聽見自己撕裂心扉的叫聲,咳血相隨。

  而那永遠永遠都看不清的容顏開始慢慢變得清晰而明朗,同時他聽見夢中的自己一聲聲淒厲的追悔“清顏”

  一模一樣的臉,竟然是清顏。

  寧子皓猛然從夢中蘇醒,豁然睜開雙眼,驚異著神情直愣地瞪著房頂懸樑不能動彈。

  夢後餘恐,心亂如麻,無形中團團而升彙聚於心的力量指引著一切,寧子皓這才覺得一絲慶倖從腦海中劃過。

  不管夢是如何,至少,他的清顏現在正睡在他的懷裡,觸手可及的距離,沒有隔斷天涯,沒有碧落差之黃泉的不可追尋。

  這麼輕易就喜歡上一個人,喜歡到心口發疼發顫。

  究竟是源於那離奇得頻繁而現的夢,還是根本那就是前世未清的情未放的人?

  寧子皓疑惑的看著雪清顏安詳和靜的睡臉沉思,卻是越看越愛,怎麼都不會覺得膩。

  “沒關係,總之,我是找到你了”

  寧子皓釋懷著湊近雪清顏面頰,印上一個淺啄之吻,安安心心得再度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日晌三竿,太陽都曬到了屁股。

  雪清顏滾著錦被翻了個身,撲!一聲連人帶被摔下了床榻。

  “哎呦”他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還沾在被子上磨蹭,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是掉在了地上,只能擁著被子直起了腰。

  一陣清脆的笑聲從上頭傳來,雪清顏抬起腦袋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明白是寧子皓正趴在床沿,手肘撐著榻上的金絲繡花墊兒,手掌捏著拳狀托著個下巴,暴露在半空中的上身赤裸裸的,還能窺視到小腹線條緊致而精瘦的肌肉。

  寧子皓正用溺死人的眼神瞧著他,滿臉兒笑意濃濃,直把雪清顏看的從臉紅到脖子,他才用另只手戳了戳墊在自己手臂下的墊兒,慢悠悠得開口道“昨夜好心給你腰下墊個墊兒撐著,就怕累著你,怎麼這一醒就只見著墊兒,你到滾了下去?”

  雪清顏恨不得找個地洞挖了埋起自己,憋了半天,氣鼓鼓道“兩個人睡,沒習慣”

  “還不快起來?地上涼”寧子皓伸出手臂拉了拉雪清顏的被子。

  雪清顏聞言想站起身,誰知腰酸著無力,好不容易站起身又一個踉蹌,直撲向床榻上倒去。

  寧子皓伸開雙臂把人接了個滿懷,對著正趴在自己胸口的人兒道“怎麼一大早就這麼主動?難道昨晚兒還不夠麼?”

  “呸,王八蛋你想得美!”雪清顏說歸說,腦袋卻不依不撓的壓在寧子皓身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靠上,“我還沒睡夠呢!”

  “少爺,小王爺那派人來傳您去正殿”

  屋外頭突然傳來寧寶的聲音。

  寧子皓一個哆嗦,趕緊穿了衣下了床,“清顏你自個兒再睡會,我去看看哥哥找我做什麼”

  “恩”雪清顏尚未完全清醒,隨意點了點頭,又倒頭睡了過去。

  這邊寧子皓卻是一陣心悸,生怕是自己和雪清顏胡鬧傳到了哥哥耳裡,趕緊理了衣裳連早膳都沒用就匆忙奔向正殿。

  到了正殿的書房,寧子馨正坐在一張朱紅色古董雕花桌案前埋首執筆,見是寧子皓進來他便朝案下左側的雕花圈椅抬了抬下巴,示意寧子皓坐下來等他。

  刻把功夫,寧子馨才放下手上的朱砂筆,挺背抱胸打量著寧子皓問“聽聞你新收了一個小廝?”

  寧子皓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五六分相象卻極度冷俊而刻板的臉,心下直冒寒氣,硬著頭皮回道“是的,之前書房那個小廝笨手笨腳,所以我讓管家給打發走了,就換了個新的”

  “噢?查過底麼?寧王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寧子馨冷眼掃過自己弟弟鎮靜的面孔,挑著眉等待答案。

  “哥是不相信我麼?子皓雖不如哥哥,但孰輕孰重還是知道的”

  “我只是怕你一時貪玩惹出禍端”寧子馨的目光垂落於桌案,頓了頓道“希望只是個簡單的小廝,子皓,你說是不是?”

  “哥哥多慮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還要處理些公文”

  寧子皓松了口氣,起身出了正殿,看到迎上來的寧寶後忍不住瞪了眼道“以後給我盯緊點兒,我那屋除了你誰都不許隨便進來”

  “是,小的回頭就吩咐下去”寧寶看著自己少爺心情不好也猜上了八九分原因,心哀道這事就算有心隱瞞也是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捅到小王爺那的,只願盼著多瞞一天是一天了。

  “少爺,我讓人準備了點吃的給您傳屋裡用吧?”甯寶突然想起來少爺還沒用早膳,看看這日頭,都快要趕上午膳的時辰了。

  “不用”寧子皓正準備踏回院的腳忽然收了回來,在原地躊躇了半會後果斷轉了身,朝著正殿的大門外走去。

  “少爺,您這是去哪兒?”

  “去喜慶班,聽說來了個新旦角,咱去湊湊熱鬧”寧子皓說著加快了腳步,到是把寧寶給懵了。

  “可是少爺,那。。。”寧寶話還沒說,卻見著自己主子又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恍然過來,趕緊小著聲湊到寧子皓耳邊道“這雪公子那邊?”

  “囑咐人給他送點兒吃的,看著別讓他出北院”

  “小的明白”

  “哎”寧子皓歎了口氣,悶道“原本還想帶清顏出去走走的,這下可麻煩了”

  第十回

  雪清顏不明白為什麼一整天都看不到寧子皓,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正房門口的臺階上,從日頭西曬等到了月轉星移。

  正靠著廊杆柱子睡的正香,卻感覺忽然騰空而起,寧子皓一張紅熏微醉的俊容就擺在他面前。

  “怎麼睡這兒了?”寧子皓抱著人踏進正房,跟著他身後的寧寶趕緊在外邊順手替倆人關上了門。

  “你去哪了?”雪清顏冰冷的雙手摟著寧子皓的腰貼著不放。

  “有事出門去辦”

  “不會又是去獵白狐了吧?你答應過我的”雪清顏有些緊張的抬起腦袋。

  “當然不是。盡瞎想”寧子皓用自己鼻尖蹭了蹭雪清顏的鼻子,溫潤著嗓音道“這些日子我會比較忙,你乖乖呆著不許亂跑知道麼?”

  “帶我去不行麼?老在屋裡悶的慌”雪清顏皺了皺鼻子,大咧咧坐在寧子皓腿上蹬著兩條長腿搖晃。

  “不行,我是辦正事。等忙完了我就帶你出去玩”

  “切,小氣”雪清顏嘟囔了聲,轉了個身滾回床榻上往錦被裡鑽去,“那我就自己出去玩”

  “不行!”寧子皓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大“你是書房裡的小廝,哪有主子不在就自個兒往外跑的道理!”

  雪清顏聽了也覺得是個理,可心裡就是不舒服,拽起被子把自己包成粽子道“你是少爺你是主,我這丁點兒屁大的小廝哪敢不聽你的話!哼,把人吃幹抹淨了你就擺譜了啊!可以啊,王八蛋,以後你休想碰我一根頭髮”

  寧子皓聽了哭笑不得,踢了鞋跟著爬上床,硬把雪清顏的腦袋從被子裡挖了出來,揉著他的臉道“清顏,你打哪兒學來的亂七八糟的話”

  “書上都這麼寫的。”雪清顏又重重哼了一聲,撇過臉不看寧子皓快要抽筋的表情。

  “清顏,清顏,我的清顏呐,你怎麼能這麼可愛?恩?就跟我小時侯救了的那只狐狸一樣!”

  “誰跟狐狸一樣了!我才不是狐狸”雪清顏藏在被團裡的手朝屁股後頭摸了摸,沒尾巴,呼了口氣這才定下心。

  “清顏,再悶下去,我怕你要把自己憋死了!”寧子皓扯了扯被子,湊上身柔聲道“我給你帶了醉香樓的荷葉叫化雞回來,你真不出來吃點麼?”

  雪清顏跟小扇子一樣的睫毛撲騰撲騰刷了兩下,嗖一下從錦被裡跳了出來,叫道“雞呢雞呢?我怎麼沒聞到味道?”

  “有點涼了,我讓甯寶去廚子那用燙水溫溫再給你端來,瞧把你給急的!真跟狐狸一個模樣!”

  雪清顏縮了縮脖子,白了眼寧子皓“怎麼,我就愛吃雞了,你管得著麼?”

  “怎麼管不著,你可是我的人,你愛吃啥不告訴我這怎麼行?”

  說罷,寧子皓還故意曖昧的調戲了下雪清顏的下巴,順便拋了個媚眼。

  “王八蛋,你眼睛乾嗎抽筋?”雪清顏捂著肚子笑倒在寧子皓懷裡“王八蛋,你越來越有趣了”

  之後連續幾日雪清顏白天裡還是見不著寧子皓半個人影,只有到了夜裡,倆人才能擁在一張床上睡覺。

  雪清顏實在悶的發慌,可寧子皓鐵了心的就是不讓他出門,漸漸他也真的動了氣,抱著自己的玉枕光著腳丫子就跑回了當初睡的左廂房。

  寧子皓看著雪清顏頭也不回的奔出了房,還把那房門甩的劈啪響,不僅也惱了火,想說我這可是為了你,你到跟我發起脾氣來了?!難道你想被我哥趕出王府去麼?就你那傻樣兒不出三天就給人賣了還在替人數錢呢!

  念及至此,寧子皓也懶得去哄,複又躺下獨自睡了過去,卻不曉得這一夜除了他自個兒怎麼也睡不安穩外,那頭雪清顏更是氣的一夜未眠。

  第二天,雪清顏再醒來時果然寧子皓已經華衣貴服得出了門。

  雪清顏頂著兩個快趕上鍋底兒的黑眼圈,氣的將手裡的水晶豆沙包撕成了碎條在腮幫子裡切齒吞咬。

  忽然靈機一動,他脫下寧子皓給他做的衣裳扔在床上,就見一陣詭異的熒紅光團籠罩他一身,到光色淡去直至透明消失,才發覺原來的俏青年已被一隻小巧渾圓的白狐取代。

  那白狐用小爪兒扒開門躥了出去,借著自己體積小動作靈敏迅速,躲過幾個路過的下人,這才跑到北院大門邊,瞧著一個狗洞就鑽了出去。

  雪清顏找了個角落又變回人身,套著那身剛下山時穿著的素白緞衣裳大搖大擺的走上街市,到也樂的瀟灑逍遙,心裡還千百遍的罵道“你個寧子皓不讓我出來我就偏要自己出來,你小小一個凡人還想跟我比?也不看看你爺爺我可長了你幾百歲!王八蛋,我可是狐妖!本事多著呢!敢跟爺爺我擺譜?要不是當年你給爺爺我解了那獸夾,我這才姑且湊合你算我救命恩人,你當我樂意留在你王府裡給你為奴為僕啊!不識好歹!今天我就要比你晚回去,讓你也等上幾個時辰!”

  邊罵邊走,雪清顏心情無端大好,再想到寧子皓那張笑臉,頓時心裡又暖暖的,都把那天上掛著的發光的大餅也給比了下去。

  溜達著的時間總是飛逝而去,湊夠了熱鬧瞧完了新鮮,雪清顏又覺得無聊了起來,沒有寧子皓拉著他手跟他講東說西的,還真的是不習慣。

  特別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市,一個個都是陌生人的臉,沒有寧子皓總是溫柔的眼神注視,也沒有寧子皓軟聲細語的跟他咬耳朵說情話,更沒有寧子皓端著下巴瞅著他一臉寵溺的問他餓不餓。

  他覺得,他真的有那麼點想寧子皓那個王八蛋了!

  他也明白了自己昨兒個晚上生氣,不是因為寧子皓不陪他出來玩,而是因為寧子皓沒有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垂下頭擺弄著攤頭上的玉石簪子,雪清顏莫名紅了眼圈兒,他想,王八蛋,你究竟在哪兒呢?怎麼都不陪著清顏了呢?

  “公子,瞧這玉簪不正跟您斷了的那支一個樣兒麼?”

  雪清顏抬起頭,這才看到身邊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指著他手中的玉簪子在說話,他趕緊放下那簪子準備轉身離開,對方的交談又傳到了他耳裡。

  “一樣又怎樣?到底不再是子皓曾經送我的那支了”

  雪清顏聽著那聲音柔柔喏喏,都能酥了人骨頭,偏偏又覺得那聲“子皓”咯著耳發疼,不僅回頭看了眼那說話的公子。

  但見此人披著一頭烏黑長髮,細長的瓜子臉上有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嫵媚而多情,那身段兒也真不是蓋的,纖細而柔若無骨,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了,跟個柳條兒一樣嬌柔搖曳。

  雪清顏回過神,才看到那人也正瞧著他,雪清顏這才覺得面前這人雖然風姿絕豔卻哀怨積於眉間,散發出的悲傷是讓人心也跟著揪得緊緊的。

  “呦,這不是喜慶班的芳哥兒麼?好久都不見你出來唱戲了,聽說是病了?”

  “我說你孤陋寡聞了吧,芳哥兒那害的是相思病!可是想那寧王府的二少爺給想出來的”

  “對了,聽說寧王府的二少爺這幾日都連著在你們喜慶班給湘哥兒捧場子呢!那可是你的老相好,芳哥兒怎麼不回班裡去陪一陪?就算身子不好唱不了戲,但還應該能陪個酒吃個飯的,保不准你老相好又回心轉意了。”

  “芳哥兒,要是甯王府的二少爺不要你了,還有我們呢,要不要考慮一下?”

  雪清顏看著芳哥兒含著淚瞥了眼攤上的玉簪子,狠狠咬了下唇,默不做聲的拉過已經氣炸了的貼身僕人,疾步繞過那兩個闖上來冷言諷刺的傢伙,頭也不回的匆匆離了去。

  看著芳哥兒走了,那兩人還繼續譏笑道“就一個做相公的還自命清高,當初對我們可是高傲的很呐,回頭還不是賤得爬上甯二少爺的床!還以為他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呢!也不瞧瞧自己就是個兔爺!不照樣給人當破鞋扔了!人家甯王府的二少爺現在可是天天抱著湘哥兒快活的很呢!”

  雪清顏愣著聽完那話,一時轉不過神來,到醒過來時,才發覺只剩下自個兒還站在小攤前,手上正捏著那根已經被放下卻在不知何時又回到他手中的玉簪子。

  “老闆,這個我要了”

 

第十一回

  喜慶班住的瓊華會館位於外城大柵欄地段,可謂三教九流繁華吵雜之地。

  會館旁就是著名的戲園子吉祥園。戲園子的戲臺座東朝西,是四方形的,檯子四角有木柱,台前兩根漆紅大木柱上分別掛有對聯,戲臺正面有雕刻精緻的護欄,護欄頂端裝有木刻的蓮花和小獅子做點綴,在戲臺頂部裝有垂花倒欄杆,與下頭的到是對稱。戲臺子三面都有看樓,分別是池座,兩廂,而樓上的就叫樓座兒。

  這樓座兒又分前面的包廂與後兩側的後樓,而寧子皓此刻就正坐在包廂裡頭,身邊除了周泰和林洛凡,還有幾個官家富商子弟,至於湘哥兒自然是陪在寧子皓身邊的位上。此外,尚有些別的相公也陪在各人身邊,這一桌子調笑肆意到也是熱鬧非凡。

  眾人正鬧騰的歡快,忽然外頭有人敲門,進來了一看,正是稱病而歇了好一陣子的芳哥兒。

  芳哥兒做了個福給眾人行了禮,歉意說“我這身體不好未能湊上這等熱鬧實在不好意思。瞧這不剛出去看了大夫回來,師傅就趕緊囑了我過來給各位爺請個安,還望各位爺多包涵。等芳兒病好了,一定給各位爺唱台好戲。”

  說罷,芳哥兒抬起眼,正迎著寧子皓繞有意味得瞧著自己,頓時紅著臉又低下頭,略略緊張得捏起了雙手。

  “人家病了都是難看得很,咱們芳哥兒到是出落的更水靈了,瞧這把爺給心疼的”

  坐在最外頭的一人說著就要摸上芳哥兒的腰,卻不想被對方一個輕閃躲避了過去。那人面上一青,頓覺不快,可看著寧子皓在座到也不好發脾氣,只得冷哼一聲道“呦,這脾性兒可當真一點未改呢,連碰都不給碰一下”

  “身子不好就趕緊回去休息,別在這杵著了!好好養病才是。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差人來王府找我”這回說話的是寧子皓。

  芳哥兒詫異得又看了眼寧子皓,是驚是喜是戀戀不捨,可終究只能咬著唇點點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到是一邊的湘哥兒笑了笑,拉過寧子皓的胳膊道“爺真會疼人,以後您可也得這麼疼著我”

  “這還用說?”寧子皓摟了摟身邊的湘哥兒親了親他的臉蛋。

  “王八蛋,你在做什麼?”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

  寧子皓愣了愣,僵硬著脖子轉過頭,果然看到了雪清顏正靠在門口兒,雙手還插在腰上,正斜著眼瞧著他。

  這時,卻見雪清顏的一雙眼移到了湘哥兒身上轉了一圈,隨即又朝那芳哥兒從頭看到腳,清了清嗓子才道“舊愛新歡,夠行啊你!”

  寧子皓只覺得冷汗連連,真有啞巴吃了黃連都沒他苦,卻還得裝作一臉風流,然後端出個少爺架子厲聲道“雪清顏,誰讓你來這裡的?”

  “我有手有腳,自己走來不成麼?不來哪有那麼好的戲看?”

  寧子皓一聽暗道不好,只得站起身走近雪清顏“先回去”

  “不要”雪清顏突然眼角流過一抹狠戾之色,寧子皓尚未明白過來,只見雪清顏持著一尖利的東西朝他襲來,他忙不及伸手遮擋,頓覺掌心刺痛。

  周遭人也是一口冷氣上躥,與這般震驚中不能緩神,面面相覷,好一會才聽有人反應過來吼道“抓起來”

  “爺”這時芳哥兒和湘哥兒也轉醒過來,相繼撲到寧子皓身邊,慌忙去看他掌心還在滴血的傷口。

  雪清顏冷冷的聲音道“又沒鑽出個孔來,不就流了點血麼!死不了他,你們叫個屁啊”

  寧子皓不可置信得看著雪清顏,到見戲園子裡的護衛沖了進來要抓雪清顏時才猛然喝道“誰都不許碰他”

  雪清顏看著兩邊剛伸出手又頓在半空的護衛,揚笑媚生,頓時迷了人眼,換得眾人直愣愣得盯著他沉醉。他輕視得掃過眾人,這才用袖子將手裡還帶著血的玉簪子擦了個乾淨,又遞到芳哥兒面前“這個送你!不過,像他這種見異思遷喜新厭救沒心沒肺薄情寡意的王八蛋,你還喜歡他做什麼?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這麼死心眼你傻不傻?”

  “雪清顏,你給我馬上滾回府去!”寧子皓顧不得傷口,只想挖了眾人的眼睛,然後抗起雪清顏回去慢慢算帳。可畢竟人多口雜,他依舊得端著架子看著雪清顏冷漠得掃過他手上的血跡,連眼都不眨一下的就轉身跑了出去。

  寧子皓心裡又開始隱隱犯起了疼,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又想起了夢裡的清顏,紅色得光芒暗淡後,漸漸失去了呼吸,無論他怎麼呼喚怎麼伸手,都再也無法追回。

  雪清顏一口氣跑出了吉祥園,直奔到一個行人稀少的小巷子裡才停了下來喘氣。

  回過頭,從巷子口探出腦袋張望,卻不見有人追上來的身影。

  看上很久他才死了心又縮回巷子裡,蹲在牆角兒邊拽著地上的野花咧咧地自言自語

  “王八蛋!早知道紮你的腿,讓你想追都追不上!氣死我了,居然不追我!還讓我滾!你給我滾還差不多,誰稀罕你個花心大蘿蔔!還騙我!什麼忙啊忙的,還不是忙著吃喝玩樂!就知道你個王八蛋沒心沒肺!虧我還。。。。。。”

  雪清顏收了聲,想了想又惡狠狠道“再也不要回去了!誰回你那個臭地方!難怪大家都說人是最狡猾奸詐最信不得的!”

  “小王八蛋長大了果然還是王八蛋!一樣壞!”

  “喂,是你紮了我,可不是我紮了你吧?”

  雪清顏耷拉著腦袋渾身一顫,卻死活都不肯抬頭去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

  “清顏,你還真下得了手,恩?”

  寧子皓也蹲下身,用那只未受傷的手端起雪清顏被兩側長髮遮起的臉。

  “清顏,你哭了”寧子皓心疼的拭去雪清顏掛在臉上的淚珠,頂著他額頭又慢慢道“清顏,你呀,就是這麼老讓我心疼得不知所措”

  “王八蛋”雪清顏一把推開寧子皓站起了身,才剛側過身子,卻被貼上來的寧子皓從背後牢牢鎖在懷裡。

  “別走。”寧子皓將那只受了傷的手舉在雪清顏眼前,問“清顏,你紮下去的時候就真的一點兒都不心疼麼?”

  第十二回

  傷口並不深,只是受傷之人故意沒有包紮,乾涸的血跡尚留於掌心,顯得猙獰。

  雪清顏盯著那腥紅觸目冷笑,“你皮粗肉厚,我只怪自己沒用盡全力給鑽一個孔出來”

  “清顏啊,若不是剛才看到你的眼淚,我真懷疑我寧子皓在你心裡連只螞蟻都不如了”

  寧子皓不顧雪清顏掙扎,反手將人摟的更緊,腦袋還擱在他肩上,湊著耳根子邊繼續吁吁叨叨“清顏,我寧子皓從小就是金貴脾氣,爹娘寵哥哥疼,所以我的自傲從不會讓我輕易去跟別人解釋些什麼。本來這次我也不想說的,畢竟覺得自己堂堂寧王府的二少爺還這樣小心翼翼的緊張是很窩囊的一件事情,可是我覺得再這麼下去就算我還沒瘋你也會先跑了,那到時候我可怎麼辦好呢?”

  寧子皓拉著雪清顏的胳膊硬把人扭回身,四目相對,他透著雪清顏黑嗔嗔的眼珠子看到了自己,心頭一暖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又道“很多事情我不便細說,只是哥哥已經懷疑我和你的事,所以我才把你單獨留在府裡,然後自己跑去戲班子玩樂裝裝樣子,好讓哥哥打消疑慮。清顏,若哥哥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他必會查你的底揪出些事情來,然後趕你出王府,說不定還會有更糟糕的結果。我不想你受傷你明白麼?”

  “我不太明白”雪清顏思慮著搖了搖頭“我和你在一起跟你哥哥有什麼關係?你哥哥是壞人麼?”

  “不是。我哥他絕對不是壞人,他是為了我好。”寧子皓知道有些事情也許說不太清,只得轉移話題道“清顏,這些日子我只是捧湘哥兒的常座罷了,你想想,我可真哪有不回來的時候麼?”

  “沒有”雪清顏冥思苦想,的確寧子皓到了傍晚都是回來的,雖然有時候喝的微醉,可身上確是沒有別人的味道,他可是狐狸來著,拿鼻子一聞就清清楚楚。

  “至於芳哥兒的事,我想還是和他當面問吧,雖說這樣對他殘忍了些,可是也的確需要說個清楚明白才好”說完,寧子皓拉起雪清顏的手朝外走去。

  “去哪兒?”雪清顏雖不情願可這次沒有再掙脫。

  “瓊華會館”

  湘哥兒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寧子皓牢牢牽著雪清顏的那只手上,面露苦澀,聲音也開始哽咽,“不曉得爺找湘兒有什麼事?”

  “當年的事,麻煩你解釋給這只笨蛋聽”寧子皓說道“笨蛋”兩字時正柔柔得盯著雪清顏,眼裡仿佛除了這人就再容不下他物,是寵是愛是疼,是湘哥兒盼了很久都盼不來的情愫纏綿。

  湘哥兒眼震心顫,無望的心邁入枯萎,調整了呼吸他才開口,一字一句清晰也無奈

  “一年多前,有個富家老爺在飯宴中偷偷給我下了藥想強要我,結果正巧給路過的爺救了我。爺憐我雖為伶人但清高倔強,所以疼我保我,才讓我免於落入伶人的宿命。但我也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時間久了對爺的敬慕成了依賴和愛,是我奢望,盼著爺能愛上我帶我離開戲班子。於是有次我趁著爺酒醉硬把爺留了下來”

  斷了聲,湘哥兒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了地面上,雪清顏看著不忍,扯了扯寧子皓的衣裳,寧子皓知道再讓湘哥兒說下去的確是殘忍至極,可若自己接著說難道就不是傷害了麼?

  “爺第二日早上就對我說了明白,爺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人,雖然不知道等的究竟是誰,可是他不會愛我。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自己總纏著爺,仗著自己是名角兒仗著自己有那麼多人垂涎,總以為既然我把自己給了爺,爺遲早就會愛上我。直到小王爺派人來送上一箱箱的金銀珠寶讓我死了這條心,我還在妄想著爺是會愛我的。可我錯了,爺親口跟我說,讓我收下那些好好過日子。”

  走出瓊華會館,已是夕陽殘照的時辰。

  天暈黃暈黃的,霞光滿目,放眼而去竟是淒涼之色。

  雪清顏不聲不響走在前頭,寧子皓不曉得該怎麼開口只好跟在後頭默默看著雪清顏的背影。

  突然前頭雪清顏停下腳步,緊緊盯著地面上被拉長的身影兒,向身後道“湘哥兒很可憐”

  寧子皓怔然道“難道你希望我去愛他麼?”

  “我也不知道”雪清顏轉過身看著寧子皓,心底竟然有份不安在蠢蠢欲動,“我只是在想,你對你不愛的人,真的很乾脆,乾脆的讓人絕望。”

  “清顏,我不是聖人,你不能指望我對於不愛的人還要小心照顧他的心情和感受。我很自私,我只希望我愛的人可以幸福快樂就夠了。就像現在,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寧子皓心裡只有你,所以我不會去喜歡別人,更不希望你為了別人對我冷淡。當然,其實你今天發脾氣的時候我是很開心的,這說明你在吃醋。只是,你刺我我還是會心痛,因為我又會去想你是不是只是為了替別人出氣,卻完全不在乎我會不會受傷。”

  “王八蛋,若我不在乎你受不受傷,你那手早就成馬蜂窩了!”雪清顏執起寧子皓受傷的那只手掌,皺起了眉“再不上藥包紮可就糟了,回去吧”

  這一夜的雪清顏安靜的有些奇怪,寧子皓在黑暗中抱著他也是無法入睡。

  “喂”雪清顏悶在他懷裡先開了口“你一直在等的人是誰?”

  “以前我也不知道,可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是這個人。”甯子皓聞著雪清顏身上淡淡的清香,滿足道“總覺得自己少了什麼,可每回抱著你就覺得心裡那塊缺口給堵上了。清顏,你說我們前世是不是就是戀人?”

  “前世?那是多久?幾千年前麼?”雪清顏翻了個身趴在寧子皓身上,用食指戳著他胸口笑道“不會是上輩子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吧?說起來,我對你身上的檀香味也是特別熟悉呢”

  “檀香?我從來不熏這種香料。身上也從來沒什麼檀香味”

  雪清顏頓時也傻了,歪著腦袋心想,自己是狐妖,按說味道是不會聞錯的。於是他湊近寧子皓脖子仔細嗅了嗅,想要再次確認這種味道。

  寧子皓怎受得了雪清顏的鼻子在自己脖頸磨蹭,還沒等雪清顏聞個徹底就一個翻身把人壓在了身下,一聲聲喚著“清顏”,將兩人拉進了情欲悱迷的深夢。

  雪清顏是在暖洋洋的陽光裡清醒的。

  睜開眼就看到寧子皓咧著大大的笑容正看著他,“早”

  “早”雪清顏又閉上了眼,享受著寧子皓伸長的雙手為他揉著發酸的腰骨。

  只是,他腦海裡還不斷流淌著昨夜夢裡的畫面,他看到自己變回了一隻白狐,然後,寧子皓就在一邊冷冷得看著他,那樣平靜而面無表情,觀賞著他瀕臨死亡的模樣。

  為什麼總覺得那樣的畫面,可以真實的如此可怕呢?

  “清顏,該起來了”

  寧子皓一貫如常的溫柔,雪清顏忽得一個哆嗦,豁然張開了雙眼。

  一滴淚。

  他不明白,那痛,究竟是怎麼了。

  第十三回

  甯寶端著盛了水的雕花金盆進了屋,伺候著寧子皓穿衣洗漱,“少爺,小王爺讓您起來後去趟南院找他”

  寧子皓趕緊將自己整理清爽,又囑咐著寧寶給雪清顏端來早膳,這才正經著神情跨出門。

  一路穿過長廊通過曲徑幽門,寧子皓到了南院,問過了南院的小廝後又疾步走到了寧子馨所在的廂房。

  “哥,是我”寧子皓敲了門,裡頭隨即傳來回話“進來吧”

  寧子皓推門而入,見著寧子馨端著他最愛的琥珀色琉璃茶碗兒,抬著頭正對著他微笑,“子皓,坐”

  寧子皓眼瞧著那淡黃的琉璃色在暖光的室內微微散發剔透的亮澤,心下不覺酸楚,別過了眼說“哥,一大早就喝茶對身子不好”

  “慣了,不喝就沒精神”寧子馨將茶碗兒延順著茶託緩緩轉圈,出神片刻才道“昨兒我收了信,是爹來的。說國師這兩日就到,而且,吏部尚書的獨女也隨行而來,爹說讓你陪同”

  寧子皓吃了一驚,脫口道”吏部尚書女兒怎麼會跟師傅一道過來?”

  “你還不明白爹他老人家意思麼?怕是遲早要給你定下這門親事”

  “不要”寧子皓瞠目拍桌,急道“我絕對不要娶個不認識的女人回來”

  “總之,爹說讓你陪同你就陪,就當人家是客,你也該盡地主之宜”

  “那哥去陪就好拉”

  “我?”寧子馨淡淡笑出了聲,看著寧子皓忽然尷尬的面孔,道“子皓,你還不瞭解哥哥麼?若不是為了這王爺的世襲頭銜,我早就。。。”

  “哥,我陪還不成麼?別說了”

  “子皓,去見見也好,若你真不喜歡,哥一定站你這邊”寧子馨的目光又從寧子皓身上移到了手中的琉璃茶碗上“到是國師就要來了,你也有陣子沒見著你師傅了吧?怎麼說,你在國師身邊的日子可不比在府裡的短”

  “是啊,生出來身子就弱,要不是有師傅我早就到閻王爺那報導去了”

  “恩,可就不曉得你都跟國師學了些什麼!竟然那麼輕易就能讓人紮了手?呵!”甯子馨眼神兒飄到了甯子皓縮在衣袖子裡的那只手,“堂堂寧王府的二少爺,像個什麼樣!”

  “哥,你都聽說拉”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就你那點兒破事,一堆人巴著在我耳邊嘀咕呢!”寧子馨眼眸閃過一絲痛,轉眼即逝,肅聲冷哼道“子皓,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寧子皓看著自己包紮成粽子的手掌,想到昨夜雪清顏一邊琢磨著一邊一圈又一圈小心著給他捆著白布條,那份笨拙和認真是百看不膩的。寧子皓忍不住笑著抿起了嘴,點著頭答道“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沒有人知道傅冷凝今年究竟是多少歲,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年紀跟他的面容是完全不能匹配的。

  二十歲少年的肌膚譬玉如脂光滑潔淨,笑起來如清風淡漠如仙似魔,精緻的五官像是人工雕刻出來的完美挺秀,只有那雙眼,淡褐色裡閃著妖豔的金,蒙上了一層讓人無法看進底的煙籠屏障,冷清得滄桑,隔絕一切試圖探其內心的好奇與情感。

  這樣的一個妙人,人人窺得其容,卻都不敢直視或者輕薄,因為他正是當朝的國師,是泱泱大國黎民百姓僅次於天子的信仰,更是手掌乾坤睥睨天下的出塵之士。

  當然,這樣的傅冷凝只有在看到他的小徒弟甯子皓時才會收斂起一身厲氣,變得溫和可親。

  “師傅”甯子皓眼晴一亮,朝著傅冷凝撲去“師傅您怎麼還嫩得跟個未及冠的娃兒一樣啊”

  “胡鬧”傅冷凝探手抓過寧子皓撲過來的手臂向後反轉一扭,搖頭歎道“出去別說是我傅冷凝的徒弟,真沒用!”

  “師傅,斷了斷了,手臂要斷了!”寧子皓哇哇著亂叫,等到傅冷凝放了他,才喜孜孜地問道“師傅,這次您要留多久啊?”

  “路過,不過你要願意陪為師的回京,師傅也是很高興的”

  不出傅冷凝所料,寧子皓立馬收了聲奄了氣得躲到寧子馨一邊,“又想騙我去繼承你衣缽當什麼勞子的國師!切,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子皓,吏部尚書的千金林殷殷小姐正在後頭的轎子裡呢,你也該迎一迎了吧?”

  寧子馨看著慢了傅冷凝幾步而剛到的一干人,推了推身邊的人,這才使得寧子皓不情不願得走上前,俯身在那頂綾羅錦轎邊斯斯文文道“在下甯王二子寧子皓,請姑娘下轎”

  一邊隨行的丫鬟給甯子皓請了個安,這才撩開那繡著牡丹花鑲滾著金絲邊兒的轎簾,喚道“小姐,到了”

  一隻皙白素淨的玉手從轎子裡探了出來,丫鬟趕緊扶挽著那只手,嘩啦一身衣服的唏嗦之聲,只見一個帶著香氣的美人兒從轎子裡探出了身,抬頭正迎上寧子皓觀察尋視的雙眸。

  林殷殷臉蛋兒一紅,明眸流盼熠熠生輝,把那張小巧的瓜子臉兒襯得更豔麗上了幾分,不過她也算的鎮定,竟不慌不忙的下了轎,朝著寧子皓和寧子馨各自福身道安,一舉一動果然不負其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大方得體,讓人著實討厭不起來。

  寧子馨的眼在寧子皓身上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翻,直到過了晚膳眾人皆去歇息了,他才單獨留下急欲離開的寧子皓問道“林小姐可合你意?”

  “的確是不錯,有貌有才,知書答禮,沒有小家女兒的羞澀忸怩,是大家閨秀的氣度和風範”

  “這麼說很滿意?”

  “哥,欣賞歸欣賞,可我並沒有打算和一個不瞭解的女人共度一生”

  “時間久了不就瞭解了?”

  “哥,難道你要對我搬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日久生情那一套麼?”

  “我只希望你真的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選的是什麼!”

  “哥,我自己的事自己會做主”

  “希望幾日後你還能那麼堅持”

  寧子皓到是一笑,坦然道“哥,有些地方我是和你很像的。”

  夜風靜,半月明,燭火兒搖曳,將房間照得忽閃著通亮。

  寧子馨依舊在喝著他最愛的桂花紅茶,濃郁芬芳,記憶裡的味道,卻多了份揮之不去的苦澀,歲歲年年月月無法散去也不願散去。

  叩叩。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寧子馨未料到的傅冷凝。

  “又在喝桂花茶?”傅冷凝進了屋撲鼻就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子馨,你若不戒了這茶,對你對他都不是好事”

  “你說我自私也好,不可理喻也罷,我不會戒,更不會放他走”甯子馨平靜的語調下是隱藏不起的痛,牽著每一根神經,刺骨戳心,卻又甘之如飴。

  “何苦呢?”傅冷凝看著那被捏在寧子馨手心裡的琥珀色琉璃茶碗兒,“死了又何必再留?”

  “難道要像國師一樣行屍走肉麼?”

  傅冷凝啞然失笑,“你這孩子,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牙尖嘴厲”

  “國師半夜來找小王,該不會只為了這些家常瑣事?”寧子馨盯著手中的茶碗兒道“我不會讓你收走他,想都別想”

  “我不是為了他來的!”傅冷凝肅容簇眉,左手手指一掐,念道“小王爺,府上有生妖氣息。”

 

第十四回

  寧子皓回到北院的時候雪清顏已經卷著被子睡得昏天暗地。

  雪清顏一個人睡覺時喜歡曲腿至胸口,縮成一團的貼著靠牆那一面。

  寧子皓好笑得看著這樣的雪清顏,揮退了寧寶,褪下外衣,然後輕手輕腳的爬上床貼到雪清顏身側。手臂略過對方腰際一撈,雪清顏順勢翻身滾進了他懷裡,到是面對面著貼合的默契緊密。

  “唔”雪清顏被這個微小的晃動搞的有些不滿,沒睜眼卻從喉嚨間低低發出抗議的呻吟。

  寧子皓覺著好玩,頓時童心大起,用手指戳了戳雪清顏的臉,見他沒反應,又夾著他鼻子再放開,一次兩次下終是把雪清顏徹底惹毛了,噌一下撲閃著睫毛瞪開了眼,跟黑寶石一樣的一雙招子水亮亮得咬著寧子皓的視線不放,只是聲音裡還是尚未完全清醒的沙啞,

  “王八蛋,你煩不煩!”

  “我都忙了一天了,你也不等我”

  寧子皓委屈的音調讓雪清顏寒毛聳立,顫了顫道“誰要等你了!愛忙啥忙起!”

  “清顏,你真狠心”寧子皓顯然玩得不亦樂乎。

  “王八蛋,你哥是不是今天給你吃了什麼吃傻了?”雪清顏瞥了寧子皓一眼,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又窩進對方懷裡打了個哈欠“要說話等明天,我要睡覺”

  “明天我可能又要忙上一日了”

  “恩?”雪清顏嘟囔道“怎麼又不能陪我?”

  “是啊”寧子皓苦惱道“明兒我要陪林家小姐去游湖泛舟,順便逛逛這裡的風土人情”

  “林家小姐是誰?“雪清顏的印象裡並沒有這號人物。

  “京裡來的,吏部尚書的千金”

  雪清顏自然知道吏部尚書是個官名,至於這官有多大他卻真不清楚,可怎麼得也是明白再大是大不去王爺的,“那又為何要你作陪?”

  寧子皓歎了口氣,自從上回的事後,他也不願再瞞著雪清顏任何事情,免得適得其反到招了雪清顏誤會,於是老實交代解釋道“我爹想讓我娶那林家小姐為妻”

  “娶妻?”雪清顏提高了嗓音,之前迷糊的口氣刹時無影無蹤,還沒等寧子皓繼續說下去,他到蹦起身嚷開了“你是說你要娶妻?她長什麼樣?漂亮麼?是今天來的?你怎麼不帶我去看看?”

  “看?你要看她?”甯子皓一時沒明白過來,跟著坐起身又重複道“你要看她?”

  “是啊,怎麼不行麼?你不會那麼小氣吧,連看都不讓看下?難道不漂亮?”雪清顏歪著腦袋一臉興奮,到是寧子皓都覺得糊塗了。

  “當然漂亮,她是京城的第一美女”

  “真的?第一美女?哈哈,王八蛋你真是好福氣!”

  “清顏,難道你不生氣麼?”寧子皓忍不住問道

  雪清顏又趴下身,側著腦袋看著寧子皓隨口答道“我幹嗎要生氣?”

  “之前我跟湘哥兒和芳哥兒,你不都吃醋生氣的麼?”

  雪清顏笑著在床上打起了滾,好不容易停下來才把腦袋擱在寧子皓胸口,說“那不一樣,這是你要娶妻啊。你是公。。。不。。。你是男人,那當然要娶個女人回來啊。那書上不都這麼寫的麼?英俊溫柔的公子娶個賢良淑德的女子,然後子孫滿堂百年好合!”

  雪清顏越說越興奮,連寧子皓變了臉色都沒注意,“你瞧,等你生了孩子我還能玩玩呢!都說人小的時候最可愛了,肉嘟嘟的粉成一團,哈哈”

  “雪清顏!”寧子皓喘著胸口的怒氣,想發作又不知道該怎麼宣洩,硬生生就這麼盯著雪清顏半天,才別過了臉側身躺下。

  “怎麼了?你生氣了?”雪清顏不曉得自己哪裡惹到了寧子皓,好端端的,怎麼就不理人了呢?

  他伸出胳膊拉了拉寧子皓,不見他回頭,再拉,對方竟然還是不睬他。

  雪清顏也委屈了,莫名就紅了眼,湊上前從後頭拽住寧子皓背上的衣料子,把腦袋靠上去頂著,小聲道“你今天沒陪我吃午膳也沒陪我吃晚膳,明天還要陪林家小姐出去,我一天都要看不到你了。”

  寧子皓再生氣,聽到雪清顏這般難得的低聲下氣後,再大的氣也撒不出來了,只能又轉回身,攬住雪清顏帶進懷中,歎了口氣,道“你啊,到底懂是不懂?”

  “懂什麼?”

  “清顏,你到底懂不懂我對你。。。”

  “你對我怎麼了?”雪清顏還是一臉迷茫。

  “算了,遲早你會明白的”寧子皓知道感情的事急不來,何況雪清顏親口說過他喜歡他,仗著這點兒喜歡,他相信雪清顏遲早也會徹底得愛上,就跟他寧子皓情不自禁得就愛上了雪清顏一樣,是緣分是宿命,他只覺得老天早就為他們定好了的,誰都逃不掉。

  雪清顏安靜的窩回寧子皓懷裡,被溫溫暖暖的氣息罩著全身,這才覺得心下塌實了些。

  其實他也不知道剛才自己是怎麼了,寧子皓一不理他,他居然會覺得心慌難過,堵得那一口氣憋的心裡發酸發漲,難道是生病了麼?

  想破了腦袋也沒覺得自己會生病,他只能放棄思考,轉而又念及了林家小姐。

  那會是寧子皓的妻子,會跟書裡說的一樣,跟寧子皓在一片喜慶的豔紅下拜堂成親,然後寧子皓就會跟她一生一世在一起。

  而他雪妖,也就可以安心得回到山上修煉。

  雖然他早就覺得這樣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從未想過這一天會那麼快的到來。

  總覺得自己應該會陪上寧子皓許多許多年,可怎麼一眨眼,就該要離開了呢?他還想抱抱寧子皓的孩子呢?或者,等他們將來的孩子出生了自己再離開?

  雪清顏想著想著,手上不覺加重了力度,那根根纖長而骨節分明的指頭拽得寧子皓緊緊的,好象這麼拽著就是拽緊了心裡那根被勒著開始生疼的神經。

  而這種痛感,卻是他捨不得放下的,好象一切斷,就什麼都沒了。

  第十五回

  珍珠湖壁綠清澈,如天然玉石鑲嵌在伏妖山腳下。

  低頭看得穿水下游魚,抬頭看得見兩岸田園,若向前望可及雲霧繚繞的伏妖山頂端,紫紅色嫋嫋纏索,是傳說中禁忌而不能攀登的一方。

  秋雨濛濛,不似春暖微寒,而是徹徹的蕭涼,與這金黃累累的大地一起蒼闊人間。

  林殷殷披著件竹葉青鑲金絲蘭花紋的大毛斗篷,青絲綰成落雲髻,上頭插著一根簡單的珠花金步搖。細彎彎的雙眉如黛,水杏眼兒含著笑,臉上著了淡胭脂,雙唇也同樣微紅。讓人看了,不得不贊她雅而豔,淑而靜,內斂又不失自信,真是水靈的美人兒。

  且見她抬起戴著串羞攏紅麝串的雪白手腕,正指著岸上傾頭問著身邊的寧子皓,寧子皓也略微俯下身,同她一道伸出手,指著同一個地方侃侃而談,親近的自然又合拍。

  岸上的人見著這對立於船舫上的壁人都紛紛張頭眺望,待那圍布著桃紅雪紡簾幕的船舫漸漸靠近岸邊,眾人才恍然大悟,炸開了鍋般熱絡著猜測那位麗人的身份。

  雪清顏正坐在岸邊一家茶館的二樓,挑的位能望著湖上風光,一絲不漏全覽無遺。

  他自然又是偷偷跑出來的,等在這茶館裡要看的就是甯子皓未來的妻。

  想他活了五百十四年,什麼美人兒沒見過?到是好奇著這京城第一美女長了個什麼傾國之貌。

  哼,你個王八蛋小氣不讓我看,我自己來看你攔得著爺爺我麼?

  雪清顏樂呵呵得看著寧子皓與林殷殷上了船坐進雪坊圍簾裡駛出岸,瞧著個背影不過癮,又等了個把時辰這才把人給盼了回來。

  好不容易,能瞧著美人兒的正面了,他怎能不興奮?

  五官精緻,肌骨晶凝,纖身細腰,一瞧這面相容度就是芳心慧質氣如蘭的女子。好你個王八蛋還真是八輩子積來的福氣!

  雪清顏嚼著嘴裡的雞腿,一手撐著塞梆子,一手滿是油的又往盆裡抓去,咦,吃光了?

  “小二,再來盆雞腿”

  看著那店小二一副看到餓死鬼的眼神,他不屑得翻了個白眼,切,不曉得狐狸愛吃雞麼!沒常識!

  雨絲綿綿不斷,寧子皓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林殷殷踏到床板兒上準備上岸。

  忽然一陣大風刮過,吹落一樹銀杏葉,飄飄灑灑迷了人眼,船身也跟著風勢一起左右搖晃得厲害。

  寧子皓丟了傘,趕緊摟腰抱住差點兒掉進湖裡的林殷殷,一失神就是個香玉滿懷柔若無骨,酥酥麻麻刺進全身,流了個通徹。

  那是跟雪清顏完全不一樣的觸感,更加羸弱嬌小,不似男子剛勁緊實。

  岸上人看到這對壁人摟的親密也轟得笑開了,寧子皓這才慌忙放開林殷殷,連聲說著失禮。

  林殷殷臉頰也更紅了,卻依舊不失風度的淺笑梨窩道“是小女失禮了。上岸吧,不是說要帶我去嘗嘗有名的桂花魚麼?”

  甯子皓這才呼出一口氣,鎮了鎮神恢復了原貌,再度扶著林殷殷踏上了岸。

  “這位小哥,您的雞腿來了”店小二端上盆香噴噴的雞腿上了桌,卻見眼前的客人正發著愣呆呆望著窗外,竟是一動不動,“小哥,小哥?這位客官???”

  店小二喚了半天,雪清顏才轉過頭來,眼裡瞧著那一盆的雞腿卻忽然沒了胃口。

  朝桌上扔了足夠的碎銀子,他頭也不回的匆匆往樓下跑去,站在茫茫的大街,一面是帶著濕氣刮著冷風的珍珠湖,一面是熙攘喧鬧琳琅滿目的人流集市,他徘徊著迷失了方向,直到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在萬千紅塵中都是那麼清晰,牽引著他的視線無法離開。

  雪清顏眼神一亮,朝著那方向沖去,卻又硬生生頓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寧子皓身側的林殷殷,那個之前被寧子皓親密的抱在懷裡的女子。

  前刻在船上,寧子皓用昨夜還擁著他的雙臂抱著這個女子;現在在街上,寧子皓身側自己總是跟隨依賴的位置站著的也是這個女子。

  林殷殷,甯子皓未來的妻。而他雪清顏,不,雪妖,一隻五百十四年的白狐妖,又是他寧子皓的什麼呢?

  只是來報恩的狐狸,只是有點喜歡這個王八蛋的狐狸。

  可是,怎麼心裡就那麼那麼的捨不得,那麼那麼的痛得翻絞個不停呢?

  昨夜勒的生疼的地方又開始酸漲難忍,他黯淡下眼神,轉過頭,撒著腿往回路跑去。

  王八蛋,你今兒個要不回來陪我用晚膳,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王爺,生妖的氣息近了”

  傅冷凝與寧子馨站在北院門內聚神秉氣,不一會兒,猜想的那個人兒已經沖進了天羅地網,刹時被罩於騰空而懸的鎖妖鐘的金芒下。

  一聲慘叫,雪清顏慘白著臉看著包圍自己的鎖妖咒,密密麻麻布于身體周圍,越!越緊,直到他倒地呻吟,抽搐不停的身體無法控制的緊曲蜷縮。

  “真的是你”寧子馨看著漸漸無力掙扎的雪清顏,想了片刻後對傅冷凝道“國師,他是子皓的人,等子皓回來吧”

  橙黃的夕陽下寧子皓心情愉悅,送了林殷殷回了客房,他踏著輕鬆的步子朝自己的北院走去。

  今日比想像的要早回來,他終於可以陪著雪清顏用晚膳了,雖然他不餓,但一想到雪清顏吃飯時的模樣,心裡頭就覺得比什麼都還要滿足。

  “二少爺,您可回來了,正找您呢”管家看著甯子皓趕緊跟了上前,“小王爺和國師都在北院的後門,叫您趕緊去趟”

  寧子皓正納悶著,突然發覺原本冰潤的青龍玉配正在隱隱顫動,貼在大腿上的溫度炙燙得可怕,像要燒著了一樣,還散發著一層青光明亮。

  覺出異樣,心下分明驚恐,像是預感到了不祥,他急忙朝北院後門沖去。

  而瞬間映入眼中的,就是被困于鎖妖鐘下倒地痙攣的雪清顏。

  甯子皓跟隨傅冷凝多年,鎖妖鐘下能鎖住的是什麼他再清楚不過,只是,這份突如其來的變異讓他未能信其真假,只能疑惑著抬起頭看著寧子馨與傅冷凝。

  “哥,師傅,你們幹嘛鎖著清顏?”

  “子皓,你跟隨師傅多年,居然連收在身邊的是妖是人都分不清了?”

  傅冷凝冷冷的不帶一絲表情,一雙眼彙集精光射向寧子皓,厲聲道“好徒兒,就讓我們看看他究竟是只什麼妖”

  鎖妖鐘刺眼的金光一層層加強,越亮越透,咒符加深力度和穿透力,從四面八方擠入雪清顏濕透著抖瑟的肉身裡。

  他終於忍不住再度嚎叫,尖銳之聲穿入雲霄,驚了一院棲息的鳥兒跟隨著沖入天際展翅而逃。

  雪清顏如剔骨剝皮,從未承受過的撕痛似要一塊塊碎裂崩開,淚痕滿面慘白脆弱。卻在隱約聽到“子皓”二字時猛然睜開雙眼,淚水模糊下他看到了幾步之遙的寧子皓。

  於是,雪清顏朝著寧子皓伸出手,蠕動的雙唇一張一合,想要發聲卻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只能這麼靜靜望著,望著那個救過他留下他說喜歡他說天塌下來都要和他在一起的王八蛋。

 

 

第十六回

  人死了是不是就滅了六根?那妖死了呢?魂飛魄散?

  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雙黑嗔嗔水亮亮的大眼睛?

  是不是再也聽不到那聲拖著長音的王八蛋?

  是不是再也抱不著那溫熱的身子夜夜好眠?

  寧子皓沒有辦法眨動雙眼,他默默看著金芒捆束下逐漸虛弱不堪的雪清顏。

  然後他看到他張開了嘴,明明沒有聲音,他卻能聽得無比清晰,仿佛混沌了天地靜止了所有風聲響動,唯有他的那句話傳得進身體,鑽進每個毛孔收縮。

  雪清顏說的是“救我,子皓”

  子皓。他喚他子皓。

  等了那麼久,似乎要比一輩子還要悠長上許多,又似乎從這一世出生就等著誰,在他耳邊笑著喚一聲溫柔如水的“子皓”。

  呼吸變得困難,一張一弛,有股絕望,交纏著洶湧的悲痛,寧子皓想起了夢中的清顏,血紅著在他的懷裡,張嘴,旦要說出的字,被黃沙捲入塵埃,吹不進耳落不進心。

  “清顏”他嘶啞著開口,一滴淚順著眼角滑過下鄂墜落地面,然後,眼睜睜看著雪清顏的身子在金光下閃現紅暈,一道雷響滾過遼闊而暗然的天空,烏雲翻躍而上埋了夕陽吞了彎月,而鎖妖鐘下,只剩下一隻依舊顫抖不止的白狐。

  “原來是只五百年修行的狐妖”傅冷凝看了眼寧子皓,又轉了目光望向一臉冷漠的寧子馨,“好在不是千年的九尾狐,不然一個不好墮入魔道,可要費上我不少功夫”

  傅冷凝邊說邊咬破手指,腰間的利刃占上血珠,眼看就要朝雪清顏飛去,卻在一個抬頭,看見一個身影撲向了那只白狐。

  “寧子皓,你給我滾開”傅冷凝的聲音還是冷淡而不帶任何感情,沒有怒沒有急,緩慢而清楚。

  寧子皓一進入鎖妖鐘下,就見那層金芒在瞬間消淡直至無痕,而他腰下墜著的青龍玉配也在這一息之間耀射出青光,直擊半空懸浮的鎖妖鐘。

  吧嗒一聲。小小的鎖妖鐘跌落在地上滾了幾翻,落到了傅冷凝的腳邊。

  青龍玉配再次恢復潤澤清透,安靜的順著帶結貼在寧子皓大腿處。

  寧子馨皺了眉,傅冷凝也突兀得看著那青龍玉配默不作聲,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寧子皓抱起已被打回原形的雪清顏緊緊藏在懷裡貼著心臟的地方,再是不肯鬆手。

  “清顏”他在他毛茸茸的耳邊喚著“清顏,清顏,清顏”

  雪清顏慢慢有了知覺,眯開眼,從寧子皓胸口探出腦袋來,剛想開口卻發覺自己只能發出短促的嗷嗷聲,他驚恐的回首看往自己身後,一束雪白雪白的大尾巴正盤在身側,他頓時清明過來,幾乎是一刹那,原本因為寧子皓體溫的過渡而暖起來的身子再次陷入冰冷。

  “子皓,你看清楚,他是一隻狐妖。”由始至終都保持緘默的寧子馨突然打破了這份沉寂。

  幾乎同時雪清顏惘然瞠目,再度猛烈掙扎四肢,企圖從寧子皓懷裡逃脫,卻怎麼都無法由那收得緊緊的雙臂中掙開,情急下他無所顧及,張開嘴毫不猶豫的死死咬住寧子皓的手臂,尖牙利齒下很快就溢出了殷紅的血珠。

  “你是在怪我麼?”寧子皓說著這話時卻蕩開了安心的微笑,“不管是作人還是作狐狸,你都是一個脾氣”

  “子皓,他是妖,你是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寧子馨走上前站在寧子皓身邊,低頭俯視著地上的一人一妖。

  “我知道”寧子皓堅定地抬起頭迎上寧子馨帶著判斷之意的雙眸,“哥,我不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清顏,是我寧子皓這一生唯一的那個人。我曾經跟他保證過,無論他是誰,我寧子皓要定的,就是跟天搶我都不會放手!”

  “子皓,記住你今天的話,若有一天反悔了,別怪哥哥沒有給你忠告”

  “哥,你放心,在對情的那一個‘癡’字上,我們是很像的。但是,清顏不是夙陽,我也不是你,我絕對不會讓你和夙陽的事發生在我和清顏身上”

  “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我就作得了主的。”寧子馨抬起頭,舉起右手指著不知何時煞於夜空的星辰,“跟天鬥,你會輸的很慘”

  “我不怕。不管以後我和清顏是什麼結果,我只知道現在,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把他從我身邊帶走。他是我的!”

  “嗷嗷嗷”雪清顏松了口歪著腦袋看著寧子皓,眼裡是不解是疑惑,還有更多的迷茫和忐忑,寧子皓看著自己手臂的傷口,終於松了另只手摸上雪清顏蓬鬆柔軟的皮毛,安撫著他開始漸漸回暖的身子。

  “嗷”雪清顏一個猛紮沖出寧子皓懷裡跳到了地上,又一個騰跳躍跑,白色身影閃過門邊,晃眼就沒了影。

  “清顏”寧子皓想也沒想,起身隨即跟著那抹白色的蹤跡追出了門。

  “一念天上,一念黃泉”傅冷凝看著一前一後消失的雪清顏和寧子皓,歎著氣蹲下身收回了鎖妖鐘。

  “對他們而言,孰知哪邊是天上哪邊是黃泉?”寧子馨自嘲著一笑,“若當年我也有這份直著,或許我和夙陽。。。”

  “這個世上本沒有或許,子馨,若你知道子皓他們的結局。。。”傅冷凝想起了那塊異於尋常的青龍玉配,頓了頓,冥思後說道“青龍玉向來只守護一個主人,可是這次,鎖妖鐘根本對子皓沒有半分威脅,所以它護的,是雪清顏。子馨,你也是甯家人。該明白那代表什麼”

  “不可能,雪清顏與子皓認識不久,彼此的羈絆沒有道理這麼深。青龍玉不可能對陌生的氣息如此守護。國師,你算出了什麼結果?”

  “浮生一夢忘七世,夢裡浮生祭輪回”傅冷凝心神已疲,面露苦澀道“你看,我總能算到所有人的開始和結尾,包括我自己的。可是,我就是不知道,過了最後命定的結局,再後面,又該是怎麼樣。就像我一開始算出你和夙陽會陰陽相隔永世不能見面,卻不知道夙陽最後還是會將魂魄困於你身邊陪伴左右。到底哪兒,才算得上是最後的最後呢?”

  “國師,您累了。”寧子馨轉身往西院的方向走去“我要回去陪夙陽了,您也早些休息吧。至於子皓,我們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第十七回

  夜的黑沉讓人摸不清方向,寧子皓尋了很久,卻又能去哪裡找那一隻小小的白狐?

  清顏,你真的要離開我麼?

  烏雲滾滾,霍然閃電雷鳴,隱於天上一日的雨水終於傾盆而下,頃刻間瀉濕一地青磚石地。甯子皓佇立在無人的大街,淩亂的發一束束滴落彙集於身的雨珠,而那滿臉的雨與淚混淆,分不清失落與絕望。

  雪清顏躲藏在遠處一個酒旗的大瓦缸後,一雙眼在夜間如幽冥之火閃爍,他盯著寧子皓一動不動,小腦袋還是習慣性的朝左邊歪斜。他有點想沖上去在寧子皓腳邊打轉,他知道寧子皓一定會很開心的抱著他回府,也就不會再呆站在街上跟個傻瓜一樣淋雨。可是他又有點兒怕,那個國師是靈妖師,很多千年道行的同類都曾喪命於他手下,二十年前他獵殺已化為魔身的千年龍魚精的一場惡戰更是驚天動地。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狐妖的原身已經暴露,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何身份繼續留在寧子皓身邊,人妖有別,一旦露了原型就該是緣盡倆散的時候,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雪清顏有些彷徨地遠望著寧子皓,該去該留,他心底已然有了決斷,卻還是想多看一眼,因為這一走就是後會無期,寧子皓會老會死,而自己將於這無盡頭的生命中漸漸遺忘眼前這個凡人。

  這個凡人救過他兩次,若說第一次是無心,那第二次卻是真真實實的。

  只是,不會再有第三次了。

  雪清顏知道自己此刻妖力全失,連恢復人身都暫時做不到,所以只得趁著四下夜黑無人趕緊回到伏妖山,不能再留戀。

  王八蛋,我等不到看你的奶娃兒出世了。

  雪清顏最後看了眼寧子皓依舊巋然立於雨中的身影,轉過身,撒開四條腿朝伏妖山的方向沖去。

  三更夜,敲梆的打過了三下,管家焦急得站在寧子馨屋門口,向著裡頭昏黃的光亮回復,

  “小王爺,二少爺還在外頭淋雨,不肯回來”

  寧子馨端坐在黃花梨檀木圓桌邊的透雕靠背圈椅上,透著桌上的燭臺亮光仔細看著手裡的琉璃茶碗兒,朝著外頭吩咐道“打暈了帶回來”

  管家領了命又帶著人奔了出去,寧子馨這才拿起一邊的紅色絲絨布輕輕擦拭著琉璃茶碗,“夙陽,我真盼著子皓不要找到他才好。可是,若我是子皓,怕也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手的吧。夙陽啊夙陽,你可會怪我自私?”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清晨,醒過來的寧子皓又猶如野鬼幽魂直直朝外頭走去,管家見了也不敢攔,差兩個侍衛在後頭跟緊了人,這廂又急忙跑到正殿的書房跟寧子馨通報。

  寧子馨卻只是一臉平靜道“隨他去吧”

  傅冷凝也在屋裡頭坐著,聽了管家的話倒是一笑,朝著寧子馨搖頭念著“兄弟倆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們寧家這輩子不知道是不是跟一個‘情’字犯沖”寧子馨也是回報一笑,卻很快斂了嘴角弧度,“聽說國師要走了?”

  “是。回京前也該去滇池看看他了”

  “二十年了,我記得當年自己還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娃兒”甯子馨想起那個有著圓嘟嘟臉蛋的男子,黑色的指甲桃紅色的發梢,總是在妖魅與純淨間變幻莫測,分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傅冷凝冰冷的眼中偶爾掠過一抹不易人察覺的柔情,轉眼即逝,風平浪靜的眼角眉梢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從容與疏遠“若是回到二十年前,我還是一樣會收了他。只是,我不會留下他已經魔滅魂破的肉身冰封在滇池深底。二十年了,我才發覺我錯了。不能留的始終是不該留。現在即使想要毀去,也下不了手。這又是我算不破的一個沒有最後的結局。”

  “既然如此,當年為何還要和他一起?明知殊途不同歸,明知自己遲早要痛下殺手”

  “小王爺,你昨日也說過,孰知哪邊是天上哪邊是黃泉!沒有經歷過,誰又真的甘心呢?認識他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個沒認清自己的凡人而已。”

  雪清顏真的覺得自己命裡帶衰,小時候被獸夾抓也就算了,這次竟然被個小孩子一棒子打暈關在草籠裡拖到街上叫賣,想想就丟臉!

  他怨氣十足的瞪著籠子外頭十來歲的娃兒,小兔崽子,以為自己是獵人的兒子就了不起啊,以為你娘病了就可以隨便抓了白狐賣掉賺銀子買藥啊!要不是你爺爺我妖力全失,又身體虛弱不夠靈敏,憑你個小毛孩想抓到我?

  哼,居然敢把爺爺我關這麼小個草籠裡按斤算兩挑肥揀瘦的賣!真是糟蹋了我一身雪亮亮滑溜溜毛茸茸的皮毛!

  嗚嗚嗚,難道要被剝皮麼?

  雪清顏頓時縮成一團,也懶得再跟那孩子計較,直想著到時怎麼趁打開籠子的時機逃跑。

  他正自哀自憐得起勁,卻見有個肥頭大耳一看就是土財主的中年男人走到了籠子邊,“這白狐狸毛色不錯”

  “是啊,老爺,您不是正想要做一件白狐狸毛坎肩麼?瞧這白狐一點雜色都沒,正好呢!”

  那土財主一邊的跟班點頭應和,看著自己主子不住點頭,趕緊問那孩子道“小孩,你這白狐賣多少銀子?”

  “賣賣賣。。。不貴,就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那土財主一聽也樂了,一般來說一張狐狸皮好說也得值個上百兩,這孩子看來不懂行價,所以才給他撿了個大便宜。

  想也沒想,他身邊的跟班很爽快的拿出銀子塞給那小孩,一手拎起那草籠,隔著籠子對他主子道“老爺您看,這狐狸長的還真漂亮呐!”

  “呵呵,要是狐狸精,你老爺我就考慮留下來養著了”土財主一想到馬上就能穿上的白狐狸毛坎肩,一雙小豆眼就樂得眯成了一條線,“阿福,回頭找個會剝皮的,記得要手巧的,可不能傷了一點兒皮毛!”

  “小的知道”

  雪清顏臥成團得在草籠子裡騰空搖晃,突然意識到自己連逃跑的機會都沒了就要直接給送去屠宰剝皮?

  舊時的噩夢又在腦海裡重現,他想立身咬破草籠逃出去,奈何籠子空間狹小,他根本就無法伸展四肢,而那草編的籠子也是牢固的很,根本咬不斷。

  於是他只能嗷嗷的嘶叫,恐懼侵襲下胡亂撲騰掙扎。

  那叫阿福的跟班看見他不老實,很不客氣的一掌劈向草籠,“小畜生,鬧什麼鬧!”

  “阿福,別把我的狐狸皮給弄壞了”

  “知道了,老爺。”阿福點頭哈腰,舉起手晃了晃草籠,“小的保證給爺一張完美的白狐狸皮”

  話音剛落,阿福卻發覺自己舉在半空的手被人扭了個正著,手上的草籠也被對方接過了手。

  來人一身墨色麒麟繡紋錦衣,看都不看他和他老爺一眼,到是直瞪著一雙明亮漂亮的眼睛對著籠子裡的白狐道,

  “雪清顏,你知道剝皮是怎麼個剝法麼?首先他們會用木棍敲擊你的頭部,但是很有可能你只是暈眩而不會昏迷。然後他們會從你的尾部劃一個開口,再拿斧頭剁下你的腳、隨後就將你倒掛在掛勾上開始剝皮。但因為你是清醒的,所以整個過程中你會不斷哀嚎、掙扎,直到全身毛皮被剝光,血肉模糊後你還能呼吸、心跳,眼睛不斷眨動。你可以清楚得看見獵人手上那張從你身體上剝下來的皮毛。”

  第十八回

  雪清顏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時的小王八蛋說的也是這一通話,一字不差,連聲調兒的抑揚頓挫都一樣。

  他不甘心的嗷嗷叫了兩聲以示抗議,只是之前的驚慌失措已經平穩下來,他知道,他安全了,不會變成一張狐狸皮去。

  寧子皓打開籠子一把揪住雪清顏脖頸後方的皮毛,將他整個拎起來,還是跟十五年前一樣的動作,跟拎小貓小狗似的。

  “清顏,你是要變成狐狸皮呢還是要跟我回去呢?”

  寧子皓的臉跟凍了三天三夜般青冷,雪清顏滴溜一轉眼珠子心道這王八蛋怎麼一夕就變了個人似的?

  “哎”寧子皓看出雪清顏的閃躲和畏懼,把手上的小東西抱進了懷裡,“清顏,就算你逃到山上去我也會把你挖出來!所以,別再離開我。”

  雪清顏一靠近寧子皓胸口就覺得暖得很,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檀香味,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依賴感,還有熟悉的王八蛋!

  “嗷嗷”他用腦袋拱了拱寧子皓的身子,露出一雙眼看著寧子皓,卻不經意間看到眼前的男人眼裡再度聚積起的螢光。

  雪清顏只覺得一顆心被撞了個悶聲發疼,於是他將兩隻前腿兒趴上甯子皓肩上,蹭著腦袋用自己的小舌頭替寧子皓舔了舔他眼角的淚花兒。

  如果此刻他能說話,他一定會說“王八蛋,你哭起來真醜!”

  在一邊石化了的另兩人看著一人一狐親昵了半天,這才意識到此刻情況,只見那叫阿福的怒氣衝衝道“你是哪兒冒出來的?這只白狐可是我們家老爺先買下的”

  寧子皓正沉浸在雪清顏濕濕軟軟的小舌頭上,突然被人打擾怎能不生氣?他瞥了眼那主僕兩人不怒反笑,只是熟悉他的人卻知道,當寧王府的二少爺揚起嘴角不帶感情的的瞄著你時,就絕對是大禍臨頭的時候了。

  “人,自然都是娘親生的。你既然問我打哪兒冒出來,這問題你可得去京裡問問甯老王爺的王妃了!”說完,他又燦爛一笑,回頭對著跟在身後不遠處的侍衛招了招手“明兒就把他們送去京城問候下我娘!”

  那主僕二人剛來沒多久,怎會認得寧子皓?但對於世襲的甯王是受了皇封治理這方圓一帶疆土的藩王的這點認知還是有的,頓時嚇了個面灰土色,趕緊跪地磕頭。

  寧子皓站著受禮也是打小就習以為常的,看也沒看地上兩人,扔下一句“記得回去趕緊收拾包袱”,話完他又看了看嚇傻在一邊的那個小孩,那孩子接觸到他的目光也是一抖,眼看就要哭了出來,到是雪清顏忽然用肉撲撲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臉。

  “怎麼?”寧子皓挑眉不悅道“他可是罪魁禍首,你差點就給剝了皮知不知道?”

  雪清顏搖了搖腦袋,又用爪子使勁撓著寧子皓胳膊表示反對。不管怎麼說,這孩子畢竟也是可憐的,作為獵人的爹爹在山上失了蹤幾日沒下來,娘親因為擔心也病倒了,他不過就是想掙點銀子給娘看病而已。

  寧子皓似乎也明白過雪清顏的意思,低下頭在那孩子身上瞄了三圈,見他衣服破爛又好幾處補丁,心下也是不忍,轉念又思及若不是這孩子恐怕雪清顏已經回到了山上,自己要找就更難了。

  於是他又朝著跟上來的護衛道“再給他五十兩銀子,回頭讓管家看看府裡缺不缺人,挑個輕鬆點的活讓他做吧”

  那孩子聽得一愣一愣,把寧子皓的一番話從頭到尾想了會,忽然哇的哭了出來,趕緊磕頭謝恩。

  一場失蹤又重逢的鬧劇就這麼轟轟烈烈的收了場。

  寧子皓抱著雪清顏回了府,著人打了桶熱水來,不顧雪清顏怎麼掙扎硬是把小東西塞進了桶裡親手給洗刷了個乾乾淨淨。

  所謂胳膊扭不過大腿,雪清顏很有自知知明的任由堂堂寧王府的二少爺把他伺候的妥妥貼貼,外加香噴噴的一身玫瑰花氣味。

  寧子皓從雪清顏嘴裡挖出他還叼著的玫瑰花瓣,抱著擦乾了毛的雪清顏坐在八角型鑲大理石紅木桌前,這桌上滿滿當當一席擺開:炒珍珠雞、掛爐山雞、蠔油仔雞、桃仁山雞丁、禦膳烤雞、溜雞脯、荷葉雞、栗子雞。

  敢情這寧子皓是把方圓百里所有館子各類與雞有關的菜品全買來了。

  雪清顏昨兒個根本沒吃晚膳,一直餓到現在早就是饑腸轆轆,眼見著一桌子雞這兩眼都讒綠了,想也沒想一股腦得沖上桌,一盤接一盤吞噬入腹。

  寧子皓朝桌上支著手臂,反手拖住下巴,微俯著腦袋就這麼扒在雪清顏身邊看他大塊朵頤,到也是不亦樂乎。

  不多會兒,幾個盛菜的銀盆相繼只剩下配菜,寧子皓看著鼓動著塞得滿滿的腮梆子的小狐狸,忍不住用中指彈了下他的後腦勺,“清顏,怎麼變成狐狸後,你吃的到更多了?”

  雪清顏吃完後舔著舌頭鼓著肚子,滿足得四腳朝天躺在寧子皓腿上,寧子皓一手揉著他腦袋,一手舉著筷子用過寧寶端上來的早膳,安安靜靜享受著暴風雨之後所迎來的小小幸福。

  “子皓”傅冷凝忽然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屋門口,嚇地雪清顏猝溜一滾就往寧子皓衣服裡鑽。

  寧子皓護著雪清顏,站起身堅決道“師傅,徒兒還是那句話,我不會讓你收了他的”

  “誰說我是來收他的?”傅冷凝雙手環肩看著寧子皓,“這麼只沒用又膽小的狐妖我也沒興趣!師傅是來告別的。”

  “師傅要走?”寧子皓也愕然問道”您不是剛來麼?”

  “師傅離開有事要辦。這只小狐妖你可看緊點,雖說他笨的應該不會作惡,但要出了什麼事可別怪師傅不給情面。不過照他情況,怎麼也要個把月才能恢復妖力!”傅冷凝走前又道“林家小姐暫且留貴府上,小王爺那兒我也說過了,等我回京時自會再來帶她一起上路。子皓,你既然選擇了這只狐妖,就要想好怎麼跟老王爺王妃解釋林殷殷的事!別忘了老王爺當年是給你定下的娃娃親!”

  “對了,還有個林殷殷”寧子皓有些不捨得看著傅冷凝匆匆而來又急急而走,這才想到林家小姐的事還沒解決呢。

  所謂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不過,他寧子皓絕對不會再做第二個寧子馨!

  秋入冬,強烈的陽光依舊是暖和的,曬在人臉上熱烘烘,微微還有些刺感。

  午後,寧子皓抱著雪清顏躺在院子裡的竹藤搖椅上晃悠著曬太陽,

  “清顏,若我沒記錯,當年我救的那只小白狐狸就是你吧?從小就那麼笨,難怪老被人逮著”

  雪清顏將自己蜷成毛絨絨一團,眯著眼露出一條細縫,豎起耳朵聽著寧子皓又開始羅囉嗦嗦。

  “所以,當初你要留王府,不會是想來報恩吧?”寧子皓想想就覺得好笑,用指腹來回摸著雪清顏爪子上的肉墊兒道“可現在仔細一算,我一共救了你三回,照理說不單單要以身相許了!”

  “既然如此,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呆著,要再敢跑,當心又被抓去剝皮!”

  雪清顏聞言立起四肢,拱起身子打了個哈欠,轉了個面,結果又趴下了。

  “別給我裝傻!雪清顏我告訴你,二少爺我可沒耐心再等你這只笨狐狸開竅!總之這輩子你就別想再離開我身邊半步!”

  寧子皓換了只手扯了扯雪清顏耳朵,卻突然整肅了表情,一臉正容認真得說,

  “清顏,我不管你是什麼,反正等你恢復了人身,就準備穿上大紅衣裳嫁給我吧!”

 

第十九回

  秋末過渡到冬,天氣的變化不甚明顯,偶爾飄落細絨的雪花,落地即融的無痕。

  屋子裡燃著暖盆飄著暗香,暖活活的照著人臉蛋也是紅彤彤的,絲毫不見冬的冰涼。

  寧子皓懷裡捂著個瑪瑙玉蓋暖爐,而小小的暖爐邊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正在打著盹。

  甯子馨步入屋子時看到的就是這麼副祥靜而悠閒的畫面。

  他推了推不知何時也瞌睡過去的寧子皓,將一封信箋遞給了對方,”京裡來信了“

  甯子皓原本迷糊的神經忽然驚醒,連忙拆開來仔細看過,半餉才抬起頭看著寧子馨道“哥,爹和娘親說他們不反對,但也不會回來。”

  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寧子皓捏著信紙無措得睜著兩眼。

  寧子馨拍了拍寧子皓的肩,道“已經很好了。”

  “哥,謝謝”

  一個月前,寧子皓對寧子馨說“哥,我要娶清顏”

  對方沒有驚訝,只是沉默片刻問道“不負他麼?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能發誓不負他不丟下他不讓他傷心麼?”

  “哥,雖然我說不出原因,可是在我心裡,清顏是比我的命還重要的”

  甯子馨看著弟弟,猶如看到當年的自己,卻又說不上哪兒的不同。他能讓雪清顏幸福麼?一輩子啊,說的總是那麼容易。當年自己不也是這麼輕狂得許給了夙陽一輩子,最後卻還是傷透了他的心。那時他以為只要愛他就夠了,所以他不懂夙陽的悲傷,更不懂夙陽的無理取鬧與任性。

  夙陽說“子馨,你真的有愛我麼?”

  他竟然懷疑他的愛。那樣的忐忑與不安的懷疑著。如今想來,都覺得哀傷著心疼。

  “子皓,你若堅持,哥哥幫你。可是。。。”甯子馨想到了傅冷凝的話,欲言又止,也許走不到盡頭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就在手邊的幸福的,他的弟弟是不是也要走上這一遭的愛恨嗔癡才能恍然大悟?“我幫你修書給爹娘。至於林家小姐那,你要自己去道個歉,解釋清楚”

  傅冷凝說過,宿命是無法抗拒的東西,而任其發生是唯一的出路。天命註定下,不是不願逃,而是不捨得逃,明知結果而又不甘心最後真的只能如此的無奈。可寧子馨還是希望,子皓和雪清顏能在所謂的命定下走出一個新的結局。

  “清顏,我爹和娘親同意我們成親了”

  寧子馨走後,寧子皓搖醒了還在酣酣大睡的雪清顏,看著小東西一副還沒搞清東南西北的糊塗樣,他只好把那封信在雪清顏眼前晃了晃“清顏,這字你總還看得懂吧?”

  雪清顏睜大了眼睛把那封信從頭掃到尾,眨了眨再看,然後仍舊一臉迷茫的看向寧子皓。

  寧子皓好笑的看著他的反應,揉了揉他腦袋道“傻狐狸,你到是什麼時候變回人形啊?都過了一個月怎麼還是狐狸樣?我等不及要娶你了!恩,還得讓你按個手印,免得你不認帳跑掉!還是印爪印呢?”寧子皓抓過雪清顏一隻粉嫩嫩的爪子笑道“不如先按爪印,等你變回人樣再按個手印!”

  “嗷嗷”雪清顏不耐煩的抽回自己的小爪子,象徵性的拍了拍寧子皓的手掌以示不滿。

  “清顏,我沒想到爹跟娘親真的會同意我娶一個男人呢!雖然他們不願意回來看我們拜堂,但能得到他們點頭就已經很幸福了!”寧子皓感慨的撫摸著雪清顏,“清顏,你別怪哥哥當初那樣,他也是擔心罷了。若沒有他,我也不能娶你。其實,我們是在哥哥那偷來的幸福。當年啊。。。”

  夙陽曾是琴師,當年王妃壽辰時被請進寧王府彈奏。

  還是大公子的甯子馨幾乎是對夙陽一見鍾情,跟在夙陽屁股後頭追了很久才把人給拐到了手。

  夙陽愛喝桂花茶,寧子馨也就跟著一起愛上了那股雅致幽靜的清香,而他送予他的琥珀色琉璃茶碗更成了倆人這份感情的見證,一日日散發著桂花的香氣在屋子裡彌漫幸福的味道。

  只是沒多久就東窗事發,向來身體硬朗的甯老王爺氣得病倒,而寧子馨也在王妃的眼淚中終於妥協與早有婚約的高將軍之女淑芹完婚,而他的交換條件是必須要把夙陽留在王府。

  知道一切後的夙陽卻在忽然間失蹤,等到寧子馨找到他後才發覺原來那個溫和儒雅的夙陽在眨眼間變得無理取鬧。寧子馨強硬的將人抓回王府關在房裡,白天他去忙婚事的操辦準備,夙陽就在屋子裡砸碎一屋東西,等到夜裡寧子馨回來只得叫人整理一地的碎片木渣,然後綁住夙陽一遍一遍侵犯到他哭著求饒為止。

  一日日,眼看婚事越來越近,焦躁的寧子馨終於崩潰地跪在夙陽面前,問“夙陽,你究竟想要我怎樣?”

  夙陽木然著不再發瘋的表情,反問道“子馨,你真的有愛我麼?”

  “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寧子馨那時還不懂夙陽的絕望,他以他的方式求取一個他所認為的平衡,讓爹娘放心,讓王府得以保全名譽和尊榮,所以他會娶淑芹,哪怕他並不愛那個女人。但他也要夙陽,要這個他愛著的男子留在他的身邊。

  “夙陽,我愛的是你,不是她。你留在我身邊,不要鬧了好不好?我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疼你寵你。我們說過要一輩子一起過的”

  “一輩子呐”夙陽的笑,有一絲嘲諷。

  之後幾日夙陽又回到了過去那個溫和琴師的模樣。

  白日裡撫琴等著寧子馨歸來,夜裡兩人甜言蜜語胡鬧上一陣,粘的化不開分不出你我。

  在甯子馨滿心以為一切都風平浪靜時,就在他大婚大夜,夙陽割腕自殺了。

  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琉璃茶碗,寧子馨抱著夙陽毫無生息的身子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早該意識到他的夙陽在那張平和溫儒的笑容下是怎樣的倔強和剛烈。

  那一夜,紅豔的喜堂變成了素白的靈堂。

  而寧王府風流倜儻的大少爺甯子馨也變得癡癡傻傻,只曉得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聲聲尋著他的夙陽。

  死,以七日為忌。一忌而一魄散,經七七四十九日而七魄泯。

  斷七之日,王府之人卻詫異的發覺,原本神智不清病入膏肓的大少爺突然打開了房門,一身乾淨清爽的立於太陽下。

  聞訊趕至的傅冷凝透過敞開的大門,看著那原本碎成片的琥珀琉璃茶碗此刻卻好端端的擺置在桌上。

  “他已經死了,你該讓他斷情孽散七魂好好投胎轉世”傅冷凝眼雙眼直逼寧子皓,”何苦還要以命相逼困他魂魄?”

  “我只知道,他若甘願留在那琉璃茶碗中,就代表他願意原諒我。至於我欠他的,下一世我一定還。”

  那以後,甯老王爺傳了爵位于寧子馨,隨後便與王妃搬去了京中養老,從此不理府內之事。

  甯老王爺走前說:“本王差點就失去個兒子,還能再計較什麼呢?到不如眼不見為淨。”

  “嗷嗷”雪清顏用他的大尾巴掃過寧子皓臉頰,看到寧子皓終於回過了神才又安心的趴下圓滾滾的身子,四隻小爪子隨便蹂躪了下寧子皓胸口的衣服,還得意得瞥了眼一臉溺愛地瞧著他的人。

  “清顏,你到是什麼時候才能變回人身?”

  寧子皓若有若無的歎息讓雪清顏忽然打了個顫,一個不小心,果然又被人揪著後頭頸拎了起來,只見寧子皓笑彎著一雙明眸,裡頭閃動的火焰雪清顏再熟悉不過。

  “哼哼,等你變回人身,我定要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嗷”雪清顏掙扎著從寧子皓魔爪下逃脫出來,敏捷地躍到床榻上滾進錦被裡胡亂撲騰了通,忽然又鑽出個腦袋看著寧子皓,眼珠子一轉,蹭一下跳出來趴下,居然還撅著屁股對著寧子皓。

  “你個臭狐狸!”

  寧子皓第一次發覺,原來他的小狐妖沒有想像的那麼“善良”!

  第二十回

  這一夜,寧子皓與平日一樣很快入眠。

  雪清顏也跟往常一樣窩在他身邊,用大大的尾巴圈住自己,只露出個腦袋在錦被外頭。

  深夜的寂靜下是一片漆黑,雪清顏卻忽然睜開了一雙眼默默看向一邊的寧子皓。

  這一個多月的日子裡,寧子皓待他如寶貝般疼在手心,抱著摟著怎麼都不願鬆手似的,生怕他一個轉身又溜回山上。

  他舒舒服服的讓這堂堂寧王府的二少爺伺候著它一個狐妖那麼久,要說再不明白些什麼那是假的。

  凡人都愛講一個真心,他雖然是只不識人間善惡的狐妖,卻也能體會到寧子皓對他真摯而直著的愛與寵。

  寧子皓愛他,不介意他是男子之身,更不介意他狐妖的原形,寧子皓還說要娶他。

  拜堂成親,這個他懂,卻也迷惑是不是真的就要把自己嫁給一個凡人。

  這已不是單純的陪伴和報恩,而是要把自己的心虔誠的雙手奉上,從此為了這一個凡人而牽動所有的喜怒哀樂。

  他雪妖就再也不是那個自由自在的狐妖了,而要真正成為寧子皓的雪清顏。

  這樣真的可以麼?

  其實他早已恢復了妖力,只是他還在猶豫,可是一天天的拖延只讓他更加離不開寧子皓。

  甯子皓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寧子皓抱著他時溫暖的愛撫,寧子皓揪著他脖頸時滿眼的寵溺。

  這些已經漸漸成了一種習慣,依賴著貪求著,不想失去。

  或許,早就回不去當年那個在桃花林裡嬉鬧,在瓊瑤池裡暢遊的小白狐了吧。

  雪清顏將與寧子皓從相遇至今的畫面一張張回憶思索,究竟是他第一次救下他時,還是他沖進鎖妖鐘下抱著他悲鳴時,亦是他在集市上再次尋回他時?

  寧子皓這三個字在不知不覺中刻在了心裡,拔不去抹不掉也無法遮蓋,究竟是什麼時候到了如此地步的呢?

  悠長的歎了口氣,雪清顏稍稍移開自己的身子,雙眼逐漸散發出妖異的紅芒,而額間的火焰圖騰忽隱忽現,幾乎是刹那之間,他已幻成了最初時的人形。

  及腰的白髮如雪絲絲束束鋪滿床榻,額間的火焰圖騰在眉間如幽如泣,印照千年之光。

  零星的片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是誰的笑是誰的喃喃低語,又是誰的一身血,順著手腕刺痛滴落。

  心忽然好痛,如被刀剜,幾乎忍不住抽搐呻吟,卻在聽到寧子皓一聲輕喚後又猛然消失。

  “清顏”

  寧子皓在夢中叫著他的名,卻是如此悲傷的語調。

  雪清顏鎮定下心神默念咒語,頓時白髮與青絲轉換的同時,眼中紅芒隱退變為一波深潭之水的烏亮晶瑩,額間的火焰圖騰也陷入皮膚之內看不到一點痕跡。

  “王八蛋”雪清顏湊上前拍著寧子皓的臉,“醒醒,你做噩夢呢!”

  甯子皓在滿頭虛汗中驚醒,睜眼看著變回了人形的雪清顏,一時夢境與現實混淆,居然伸出雙臂一把抓過雪清顏按在胸口失聲痛哭“清顏,不要離開我”

  “不離開,再也不離開了”雪清顏怔然下脫口而出的話好象是早就潛藏於心的許諾,再也收不回。

  “清顏?”聽著耳邊低語,寧子皓這才發覺自己正抱著雪清顏一絲不掛的身子,居然還貼的那麼緊!“你變回來了?”

  寧子皓狂喜下翻身壓住雪清顏,貪婪得看著眼前這張許久不見的面容,急促呼吸著試圖撫平內心。

  “恩”雪清顏抿著嘴點了點頭,舉起雙臂搭在寧子皓兩肩,問道“王八蛋,我問你,你真的要娶我?”

  蛻去狐狸原身的雪清顏仿佛一夜長大,如開了靈竅,與凡間俗世中努力參悟一個“愛”字。

  “是”寧子皓趁機舔了下雪清顏的下巴,果然如他預料的引來雪清顏的輕顫。

  “等一下”雪清顏推開寧子皓坐起了身,月光透窗籠罩在他身上,將男子一身平坦與緊實光滑呈于寧子皓眼前,“我是男的,還是只妖,你當真決定娶我?”

  “是”寧子皓再度點頭。

  “我知道凡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可是若你要娶我就不能再納妾,更不能再和那個林家小姐成親,你也願意?倘若你不娶我,我為報你三次救命之恩,不管你娶誰,還是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可要想好了!”

  “我本來就沒想過要娶她!寧子皓一輩子只有一個雪清顏,不娶你我娶誰?”

  “娶了我,你們寧王府就沒有子嗣傳承!”

  “既然爹娘默認我們,想必他們也有準備了”

  “。。。”雪清顏啞言,瞪著一雙比狐狸身時小了一圈卻細長上許多的眼睛,終於認命地再度歎氣,“王八蛋,我答應你!”

  他救他三次。

  都說了事不過三,看來確是一場逃不過的情緣。

  雪清顏決定跟著寧子皓在這人間走上一遭,哪怕太多的傳聞仍舊讓他無法不懷疑凡人所謂的愛,可就算萬劫不復,就算再也成不了仙,他也心甘情願為寧子皓沉淪深陷。

  是愛吧,他終究是愛上了這個王八蛋。

  夜,意料外的長。

  寧子皓吻過雪清顏全身,膜拜著他每一寸肌膚。

  雪清顏已染上情欲的雙眼泛起紅光,狐妖本體於歡愛中騰升起一股天然的媚香,身子也異於平常更加柔軟細嫩,如蛇般冰冰涼涼攀緊密貼著寧子皓。

  算起來已是一個多月沒碰過愛人的身體了,寧子皓早就忍不住想要揉碎對方的衝動,好不容易讓雪清顏發洩了一次,又用手指擴張對方的後穴做足了前戲,這才喘著粗氣咬著雪清顏的耳垂說“清顏,我要進去了”

  雪清顏紅著臉點了點頭,後穴也因為寧子皓手指抽出而空虛著收縮,突然他瞠目呻吟,一雙眼失了焦距溢出淚光,

  “子皓”

  他失聲而出,拖著長音又驟然停頓,隨著寧子皓一次次抽出進入的撞擊而飄浮身體,配合著上下起伏腰身。

  寧子皓拉過雪清顏的手臂環上自己脖頸,一雙手捆緊身下人的腰胯處,然後又是一陣猛烈的抽插,每一次都頂入極深,幾乎要穿破雪清顏的身體般長驅直入。

  雪清顏修長而有勁的雙腿牢牢纏繞在寧子皓腰上以防自己掉落,半微的雙眼看著跟前近在咫尺的男人,那份為他瘋狂而癡迷的神情,他想,他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哪怕甯子皓化成灰落進輪回,他都會一世一世去尋他,告訴他我們曾經是多麼的相愛。

 

 

第二十一回

  甯王府的二少爺要娶親,娶的還是個男人!

  當街頭巷尾以堪比瘟疫傳播的速度而謠言紛紛之時,寧子皓已經踏碎了一地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少女之心,將雪清顏這只五百多年的狐妖牢牢牽在了大紅花綢緞的另一頭。

  雪清顏討厭繁瑣,只著了一身大襟右衽交領的猩紅色牡丹繡花絲綢長衫,袖口襟領和衣擺處都鑲滾著金絲騰雲紋寬邊,大領口敞開下可見著貼身露鎖骨的月白色裡衣,腰間系著一束淡金絲織紳帶,將一身松垮的衣賞整個了乾淨清爽。

  寧子皓就這麼傻傻得看著他,然後止不住咧著嘴張揚出幸福的笑容,久久未能將這副沒出息的表情克制下去。

  寧子馨忍不住咳嗽了聲,這才把寧子皓的魂給招了回來,一對新人順順當當的按著儀式在吉時拜了天地,從此攜手共生。

  熱鬧過去後,佈置得通紅明亮的喜房裡,寧子皓將一隻碧綠瑩亮的扳指放在了雪清顏手心,“我們寧氏王族有三寶。其一是我身上的青龍玉,其二是曾與青龍玉一起供奉在祠堂的青龍劍,而其三,就是這個青龍扳指。傳說這扳指是千年之前四聖靈族之一的青龍族的傳家之物,代代青龍主母以其為地位的象徵。自從流入寧氏王族後也照傳說而代代相傳。娘派人將它送了過來,也就是肯定了你的地位。清顏,以後寧王府就是你的家。”

  幸福並不需要轟轟烈烈,只有簡單而平淡的生活就已足夠。

  寧子皓予雪清顏的寵愛是捧上了天的無微不至,倆人或並肩出遊騎馬,或舉案寫詩讀書,或牽手仰望星空,或抱成團的嬉笑玩鬧。

  寧子皓會教雪清顏辯識凡間萬物,所謂的人情事故道理,但凡人與人之間的瑣雜細事他都會耐心的解釋說明給雪清顏聽。

  而雪清顏也在寧子皓的陪同下開始融入人間生活,習慣一些他曾無法明白的世俗禮儀,而若他賭氣或者不想明白的時候,就會故意變回白狐躲在床下,讓寧子皓只能趴在地上撐著雙臂哄他。

  想來,就是一個把另一個給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結果。只是對於他們而言,到也是一種只有彼此能體會的樂趣。

  悠悠晃晃閑閒散散,一年的光陰不過眨眼,只是情隨著時間的累積越發濃得化不開,膩得叫人羡慕。

  消失了一年的傅冷凝終於回到了王府,而林家小姐早在甯子皓與之道歉長談一番後先行回了京。

  傅冷凝得知寧子皓與雪清顏成親後也只是靜默不語,而看著眼前甜蜜的一對人,實在無法去想像倆人怎樣去接受最後命定的結果。

  愛越深,痛也就越重。他不希望有一天寧子皓真的會與他一樣,親手去扼殺曾經的致愛。

  這種哀祭,是無法經由歲月減淡一分一毫。就如同看著滇池底的水煙,還是他活生生時那張圓潤得有些孩子氣的臉,不曾老去也不曾消失,卻再是無法聽他庸懶的叫上自己一聲“老頭子”

  傅冷凝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去為誰掉上一滴眼淚。

  經年渡月,早已乾涸。生,猶不如死。一身血肉軀骨罷了。

  落雪天,皚皚白茫反射陽光,寒冷中居然讓人覺得溫暖。

  寧子皓牽著雪清顏走過伏妖山腳下的農戶,吃過了雪清顏最愛的農家土雞,然後興致昂然得陪著幾戶農家的孩子堆雪人。

  “哥哥,鼻子用紅蘿蔔麼?”

  “是呀”寧子皓揉著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腦袋,從他手裡接過一小截紅蘿蔔插到了雪人臉部中央。

  “那眼睛用什麼?”另個孩子問。

  “用黑色的小鵝卵石就可以了,你們誰有?”寧子皓看著幾個孩子又蹦又跳得舉起雙手,一拍他們屁股道“還不快去拿,不然雪人要成瞎子了”

  寧子皓帶著一堆孩子玩的不亦樂乎,而雪清顏就蹲在一邊,看著寧子皓如孩子王一樣紮在一群孩子中笑的沒心沒肺,愫然是個好爹爹的模樣。

  雪清顏並不記得自己的爹娘長什麼樣了,狐狸是獨居動物,只有在斷奶前才與娘親一起,而一旦成年,就必須離開另覓他地獨自生存。所以,雪清顏根本對爹娘沒有印象,只能從自己的妖形上去猜測那也是一對白狐,或許兩隻都是狐妖,又或許只有其中一只是狐妖。

  可是隨著寧子皓的這一年裡,他已經懂了很多,包裹子嗣的重要性。雖然寧子皓說過並不介意,可如今的雪清顏卻不能不去再次考慮孩子的問題。

  更何況,甯子皓明明是那麼喜歡孩子,光瞧著他看著孩子就會發亮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寧子皓是因為愛上了他雪清顏這個男狐妖而甘願放棄成為一個爹爹!倘若真的能有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孩子,那會把甯子皓開心成什麼樣啊?

  雪清顏只要一想到大寧子皓扛著小寧子皓在肩頭的畫面,就覺得更加想給他一個孩子。

  雪清顏記得,伏妖山的黑樹林中有株花叫“思凡”,傳說是盤古開天時四靈獸之一的朱雀所流失的靈胎墮入凡間後化煉而成的妖花。

  若拈碎了花瓣服下,即使身為男子,也可以孕育生命。只是,這花是黑樹林的主人樹妖紫靈的寶貝,她靠著此花的花蜜維持著絕世容顏,因此從不許其他妖靠近一步,更不要說讓人取下花瓣。

  所以過去他雖念及此,卻並無打算為寧子皓孕育子嗣。只是現在,原本無心之事卻成了心頭縈繞不去的奢望。

  寧子皓待他如此,而他雪清顏又能為他做什麼呢?

  不過一個孩子,不過是逆天承孕。哪怕豁上一條命,為了寧子皓,他也值得!

  第二十二回

  黑樹林一年四季陰暗潮濕,樹叢成蔭遮天見不到半點陽光,瘴氣彌漫為屏散于林內四周,一望無底的幽茫神秘。

  林內多毒蟲,是樹妖紫靈的愛寵與護衛,與她一起守護著這片連妖魔都禁忌的地方。

  紫靈與雪妖不同,她是以入魔為目的而在這伏妖山上長居,從不輕易跨出黑樹林。

  這一夜,雪清顏算准了正是紫靈八百年閉關躲天雷的階段,於是趁著寧子皓熟睡給他下了困術,自己摸著黑上了伏妖山。

  雪清顏此刻已解開在人界時的偽裝,妖力放肆的在身體裡流竄,發白勝雪、膚透如晶,額間的火焰圖騰閃耀幽幽冥光,身體周圍散發著一層淺紅色光芒,隨著雙眸顏色的變化而逐漸加深。

  一旦踏進黑樹林,後果是怎樣他心知肚明,可是腳步還是隨著心神意志邁開,身影在頃刻間透明,幻現幻隱,幾個點地,已躲過滿地毒蟲消失在了樹林的深處。

  當“思凡”呈于眼前時,雪清顏再是從容也禁不住震驚,那株血紅的花朵如有生命般流瀉出火金色的光芒,順延著枝藤葉脈紛紛穿入鏽紅色的泥土中。

  如蠱如惑如魅,源源不斷,鼓瑟風鳴,似空似無,沉於呼吸,浸入魂魄,一念蕩然無存,是前塵迷眼,又隨轉生遁去。

  再清醒時,才發覺淚流滿面,好象已經看遍了輪回宿命,卻又無法記憶零星片段,除了五臟六腑裡的世世哀傷,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無法訴出的疼痛。

  突然風靜,是誰刻意的在感召黑樹林裡的陌生氣息。

  雪清顏當機立斷一把扯斷“思凡”的莖脈,隨之一聲淒厲尖嗥回蕩在樹林之中,那是紫靈頓失豔貌的怒恨。

  不能再拖延了,雪清顏將花藏於胸口,如來時般幻化成影,又是幾個淩波飄絮,終是出了黑樹林。

  而身後,紫靈不能停歇的叫聲是怒咒在樹林中久久迂回。

  上山、入林、盜花、回府、碾花、搗碎、吞服,不過一夜辰光。

  待到第二日一早寧子皓醒來,雪清顏還是一如往常的偎在他身邊睡得正香甜。

  伸出手替雪清顏掐了掐被子,忽感被下人體溫異于平時,寧子皓慌忙拍醒對方,“清顏清顏,你是不是發寒熱了?”

  “唔,怎麼了?”雪清顏本就嗜睡,昨夜又忙活了那麼久,此刻實在不願睜眼。

  “還問我怎麼了?你渾身發燙自己沒感覺麼?”寧子皓急得跳下床,披了件衣裳就打算開門喚人,“燙成這樣,得找大夫來瞧瞧”

  “別,沒事兒”雪清顏自是知道那是“思凡”與元神命丹融合而在體內引起的灼熱變異,過上一天等“思凡”全部被命丹吸收自然就沒那麼燙了,可若到了孕子期間體溫還是會高於平常。

  “這樣還叫沒事?”寧子皓皺著眉語調都升高了。

  “我是狐妖,自己身體自己知道,你們那些破大夫對我管什麼用!”

  “可是。。。”寧子皓終究還是不放心。

  雪清顏明白寧子皓是擔心,心裡盤恒一圈,忽然開口道“不如你書信一封讓你師傅來給我看看?他要比那些蹩腳大夫管用”

  “你不是最討厭見到我師傅?”寧子皓心下疑惑,道“況且師傅已經回了京,就算是飛鴿傳書,可等他來到這兒,好歹也要個把月了。”

  “我的確是有些怕你師傅,他可是靈妖師,一個不好把我收了,我能不躲著他點麼?”雪清顏撐起身子半靠著,又繼續道“不過有你在,他自是不會收我的,不是麼?那我還怕他做什麼?至於我這身子,一時半會不會有事,等上幾十天沒問題的。反到是你胡亂找大夫來給我這狐妖看病的話,保不准我就被那些庸醫的藥給弄死了”

  “禍害遺千年,你這笨狐妖哪有那麼容易見閻羅王!”寧子皓笑著又把雪清顏塞回了被子裡,“我這就去給師傅修書。你乖乖再睡一會。等我回來陪你用早膳”

  “好”

  雪清顏一想到傅冷凝會來懸了一晚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並不確定昨夜紫靈有沒有辨認出他的氣味,等天劫過了,紫靈必會出來尋盜花之人,若到時他已進入承孕的狀態,妖力自然會因為要護著凡胎而減弱,何況他五百多年道行本就比不過紫靈,他實在會忐忑擔心紫靈若知道是他雪妖毀了“思凡”,後,寧王府會受牽連。

  可若到時傅冷凝這個靈妖師在的話,一切就都不用操心了,紫靈就算尋來也不過死路一條,妄斷八百年修行而已。

  當然,傅冷凝一日未到,他就一日不能鬆懈。

  雪清顏卷著錦被打了個滾,還是趁著現在風平浪靜多睡會兒吧,等睜了眼寧子皓一定會給他送上八盤各式雞肉的菜品,外加上五盤甜滋滋的糕點,和一壺酸甜甘口的桂花梅子汁。

  光是用想的,他就讒得在夢裡流下了口水。

  而寧子皓在半個時辰後回來看到的就是自己“夫人”淌著口水、翻滾著錦被,蜷成團的在床榻中央呼呼大睡。

  寧子皓笑著朝身後跟進屋的下人們做了個手勢,於是靜悄悄魚貫而入的下人們在桌上擺齊了菜盤碗勺後退下,留著寧子皓一人坐在床榻邊拿著一塊絲繡絹帕替雪清顏擦著口水。

  一個月後,傅冷凝終於到了外城門口。

  寧子皓領著一隊侍衛早在城門外等候,師徒相見自是一番欣喜不必多言。

  而雪清顏揣揣不安的日子也終於到了頭,只想著怎麼留下傅冷凝,等自己確定是否懷上凡胎後好叫傅冷凝相助順利產下嬰孩。

  男妖替凡人逆天受孕產子,本就無前例,雪清顏單憑著一股執念冒然行此路,想來還是要有傅冷凝護守最安全,而作為寧子皓的師傅,這面冷心熱的國師也定會為了寧王府唯一的子嗣點頭答應的。

  雪清顏幾番思慮下安了心,直等著寧子皓接了傅冷凝回府,決定先跟傅冷凝坦白自己吞了“思凡”一事。

  雪清顏正躺在院子裡的竹藤搖椅上閉目曬著太陽,突覺身邊溫度驟降,猛得睜開雙眼,抬頭便見東面上空的太陽正漸漸被一片黑雲汙蝕。

  暗影在瞬間吞沒整個院落,風狂嘯,吹散了雪清顏一頭長髮,騰空著淩亂飛舞。

  是紫靈。

  雪清顏靈敏的鼻子一個呼吸間就已將一股濃烈的毒膻之氣清晰的辨別出,這是樹妖體內的氣息,一如黑樹林裡幾百年未散的味道。

  第二十三回

  “臭狐狸,居然敢盜我的妖花!”

  紫靈的身影在一團黑霧中顯現,看不見實體,只有一張班駁如樹杆枝木粗糙的表皮,哪還見得著她八百年來引以為傲的容顏。

  端得雪清顏自己是妖都給嚇了一跳,退後了兩步才鎮定下來,不甘示弱得瞪圓了一雙眼喝道“醜八怪,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這德性居然還敢出黑樹林!”

  “雪妖,把我的花還我,,看在同生於伏妖山的份上咱們還有得商量,不然。。。”

  “不然什麼?紫靈你成天窩在黑樹林裡窩傻了吧,那花都給斷了根莖,還能活麼?實話告訴你,早就被我攆碎了吃下肚了!”

  “什麼?”紫靈聞言一詫,從黑霧中又現出一副乾枯的四肢身體,“你吞了我的花?狐狸,我聽說你嫁給了一個凡人,難道是真的?”

  紫靈一雙黑茫茫的眼仔細打量著雪清顏,驟然狂笑,連聲道“好好好,雪妖,雖然你的人形是男子之身,不過我想這味道該是不錯,更何況你還算長的湊合,皮膚也夠細嫩,我就將就下吞了你人身占為己有。我可是好久不吃妖了。”

  “就憑你?”雪清顏輕藐著眨了下眼,撥弄著自己的長髮道“雖說我道行不如你,可你想吞了我也不是這麼容易的。好說我也是五百多年的狐妖!紫靈,你該不會忘了,我們狐族是天狐後裔,莫說你才八百年的樹妖,就是千年也不一定能吞得下我!”

  更何況後頭還有一個傅冷凝呢,雪清顏心裡補了句,隨後幽雅的伸展雙臂,一束如焰的紅光衝破黑雲的籠罩通天入地,長髮更加囂張的猛張,暴裂出一絲絲白銀之光向上方飛揚。

  與紫靈的一場惡戰眼看就要迸發,突然雪清顏腹內一陣絞疼,他居然無法變回狐妖原身。

  紫靈將雪清顏的異樣看在眼裡,仰天長嘯道“雪妖,沒想到你真的懷上了凡胎!若連他一併吃了,就算沒有妖花我一樣可以恢復從前的容貌,再加上從你身上獲取的元神命丹,我能省上幾百年修煉直接入魔了!你讓我該怎麼謝你呢?”

  “醜八怪,你別想得太美,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雪清顏一面是喜,一個月毫無感知的情況下他終於還是懷上了凡胎,焦急的心總算落定;可一面他又知道此刻自己若不化回原形與紫靈較法,撐不了多時就真的會被紫靈毀去。

  眼前只能咬牙迎戰,拖一時是一時,望著寧子皓快點帶著傅冷凝回來。

  雪清顏暗聚妖力,一邊護著腹部一邊迎向紫靈襲來的黑色枯枝藤木,那如利爪的枝杆在火焰的燃燒中如灰斷落轉眼又複長,張牙舞爪的纏向雪清顏的四面八方。

  傅冷凝行至半途忽然停下馬朝著王府的方向望去,“糟了”

  他一揮鞭拉緊韁繩一路喝示路人“小心”,一路朝著前方快馬飛奔。

  寧子皓心弦緊崩,如感應般隨著傅冷凝身後沖去,呼嘯而過的風擦過耳畔,似乎能聽到雪清顏淒聲的哀嚎,他心神顫抖身體發軟下,幾乎要被狂顛的愛駒甩下馬來。

  倆人疾行而回,破進樹妖布下的結界,映入視線的便是雪清顏被釘於一片如網狀猙獰的藤蔓之中。

  血順著鑽入身體的藤枝緩緩流淌,卻一滴未落於地面,而是全部被吸食進藤枝中一脈脈湧進紫靈口中。

  雪清顏周身只剩下微弱的紅光忽閃忽現,一頭亮澤的白髮也開始枯萎黯淡,毫無生氣的垂落於兩頰。

  “清顏”寧子皓猛然想要撲上前,卻被傅冷凝一把抓了回來摔在地上。

  “這是只八百年的樹妖,你上去只能找死!”傅冷凝迎上前從懷裡取出一枚蓮花寶玉,撒手扔入空中,一束金芒朝那藤蔓飛去,傅冷寧隨之喝道“收”

  頓時那藤蔓在瞬間抽回所有根枝,如縮回的觸角,一條條回到了紫靈所處的黑色團霧中。

  “未化成人形就敢來人間撒野,今天不收了你我不叫傅冷凝!”

  傅冷凝朝著紫靈的方向躍去,而那樹妖一聽著“傅冷凝”三個字頓時如雷轟頂,哪還有心戀戰,一溜收了黑霧就想要遁去,卻被傅冷凝拋於空中的鎖妖鐘困於原地。

  只要是還未成魔的妖,在傅冷凝眼中不過如捏死一隻螞蟻樣簡單,他冷笑著看著紫靈再度膨脹開的黑煙與藤枝利爪,不以為意的扭頭看向倒在寧子皓懷裡的雪清顏。

  雪清顏此刻的面色蒼白如透明的琉璃,脆弱的連呼吸都已察覺不到,傅冷凝不由皺眉,卻無法想通雪清顏怎會被一隻樹妖重傷至此。

  按說,木怕火,而雪清顏這只白狐妖雖不是赤狐,卻有禦火之術,怎會落得如此淒慘不濟?

  雪清顏悠悠轉醒,體內流竄而出的妖氣讓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一點點流失,再不多久,就無法維持人形,而腹中的凡胎也會因他失去妖力化回為狐身而死去。

  他努力的試圖聚攬收回妖力,但徒然的發覺完全無法控制自身,就像當年不管怎麼修煉都不能成為人形一樣。

  瓊瑤池。

  雪清顏的腦海中閃過瓊瑤池盡頭那冰封中的屍體,如力量的源泉,指引著他元神的變幻與妖力的凝聚。

  “上伏妖山!”他困難的吐出幾個字,攥緊著寧子皓胸口的衣服道“帶我回瓊瑤池”

  傅冷凝也聽到了雪清顏的話,頓然明白他口中的瓊瑤池定是他幾百年的修煉之所,“子皓,帶他回去,快!不然就沒得救了!”

  寧子皓緩過神來,之前的手足無措即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毅而鎮靜的神情,只見他抱起雪清顏重新跨上愛駒,揚鞭一喝“駕”

  一馬馱著兩人,一個健躍朝伏妖山而去。

  伏妖山頂,櫻花林盡頭,一年四季粉豔如春,飄飄灑灑著落櫻鋪滿泥土。

  寧子皓按著雪清顏指路在花林中輾轉蜿回,軟綿綿的櫻花瓣於腳底發出微弱的脆裂聲,猶如枯枝黃葉,濘泥在大地中深陷。

  終於進了那口岩洞,寧子皓看著一彎清澈五彩的瓊瑤池心急如焚,雪清顏此時的身形已經逐漸透明脆弱,要怎麼淌過這池水卻是難事。

  “子皓,快,我可以”雪清顏強撐著想要往池中撲去,寧子皓心頭一酸,從後攬腰抱住雪清顏,將臉埋於他頸間輕聲抽泣。

  “子皓”雪清顏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滑落在他脖頸處,一滴滴滾燙震顫著他,卻也給了他支持下去的決心和勇氣,“你拖我遊過去”

  寧子皓抬起頭,握住雪清顏的手牢牢十指相扣“清顏,無論如何,不要放開我的手”

  “我保證”雪清顏點了點頭,將在冰冷與炙熱間交替的身子依偎進寧子皓懷中“下去吧”

  撲通(不曉得為撒顯示不出tong那個字,所以用同音字,不是白字哦!)撲通兩聲,水花四濺,蕩漾開的波痕下,一人拖著另一人的腋下拼命的朝前方遊去。

  鐘乳石滴落千萬年而天然形成的池水如冰散發著寒氣森森,甯子皓顧不上自己瑟瑟發抖,一心只擔心著雪清顏熬不過去,只得疵牙裂目著使勁加快自己的速度。

  終於上了岸,寧子皓來不及脫去濕透的衣裳,趕緊將雪清顏擁進懷裡,替他揉搓手腳,期待能緩暖些溫度。

  “我沒事”雪清顏推開寧子皓盤腿而坐,冥神聚氣,吸食著瓊瑤池的靈氣,幾個深吸微吐後,他才在寧子皓的攙扶下朝前走去。

  高聳入洞天的鐘乳石柱中,冰封著一個人的巨大冰晶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冰中之人還是這百年來不變的容貌身形動作,凝白的臉、赤裸的足、鮮紅的衣,即使雙眸緊閉,寧子皓也知道那雙眼簾下是一對烏黑閃亮的大眼睛。

  冰中之人的容貌與雪清顏的容貌開始重疊與混淆,紛亂無序中,寧子皓的目光再次被冰中之人奪去。

  散於身後烈紅的發,手腕處鳳形的圖騰。

  一瞬間天旋地轉,悲鳴、痛苦、追悔、絕望,排山倒海淹沒了寧子皓的神智。

  他終於鬆開了雪清顏的手,一步步踉蹌著朝向冰封中的人走去。

 

第二十四回

  手指觸碰冰面的時候,寧子皓猛然收回了心神。

  他轉頭看向雪清顏開口問道“為什麼你跟他一模一樣?”

  “我就是照著他而幻出人形的,當然與他一樣”雪清顏撫上冰塊表層上那幾行微小的字,又道“就連名字也是按著他的起的”

  寧子皓隨著雪清顏的手指看到了那三排蒼勁的字體:

  一朝夢醒已斷魂

  幾世浮生莫負情

  祭戩之畢生所愛鳳清顏

  “你等我片刻”

  雪清顏在冰晶前再次盤腿坐下,閉目入冥,以念之所力幻視著冰中之人,細細描繪著他的容貌身形。

  頓時,一冰一人相應散發出耀眼的火紅光圈,在這陰暗潮濕的岩洞內揮發著陣陣悶熱氣浪。

  而雪清顏的身體在逐漸加強的紅芒內一點點堅實,直到完全恢復原貌,甚至臉蛋也由蒼白變得紅潤起來。

  雪清顏知道自己妖力雖沒完全恢復,可至少已經夠維持住人形了。

  “子皓,我們可以。。。”

  雪清顏抬頭看向寧子皓,這才驚覺一直保持沉默的寧子皓正隔著一層冰晶輕輕依著輪廓撫摸著冰內之人的臉龐。

  “鳳清顏”他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末了,把自己的臉貼到了冰面上,微歎著又是一聲,“清顏”

  纏綿眷戀的溫柔,雪清顏曾聽過不下千回,而今,同樣的名同樣的聲音同樣的人,眼裡卻不是他。

  “清顏,我終於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了”

  寧子皓還在低聲喃呢不斷,雪清顏忍不住打破這份詭異的寂靜,“子皓,你怎麼了?”

  寧子皓仿若未聞,一人一心一神全都貫注於冰內之人,夢裡一幕幕朦朧的畫面褪去遮掩的紗屏,紛踏著前世的戰火硝煙沖入記憶。

  三年之約,西山相伴,太陽花下定終身。

  情牽之蠱,魅生之香,那是他的清顏,只為了他而情動深陷的清顏。

  然後是帶血的欺騙,他依舊記得自己握著利刃的手在微微顫抖,沾著摯愛的血,他看到自己殘酷的笑,冰冷絕情的話。

  失去主人的青龍扳指被埋於黃土,他看不見自己的淚,有亦無,道不出那份牽扯拉鋸的傷痛,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開始想念,甚至於一日日的後悔。

  情到有時方恨少。

  如今思及,始知那日日的相伴擁抱才是自己最真的心。

  如何相守?不能相守!

  鳳王的紅,鳳王的媚,鳳王的厲。他說他是朱雀的鳳王,不是他的鳳清顏。

  心弦斷,淚無聲,他看著他,明明是一個人,卻為何陌如生人。

  然而,那麼指間的青龍扳指他卻未能瞧得真切。

  是鳳亦是清顏,原本就是一個人,帶著前世與今生的靈魂而徘徊去留的一個人。

  不過是忘了而已。

  滾滾塵煙千丈已逝,他抱著他沒有呼吸的身體,無感無知無痛,燒遍荒野的麻木,一片白茫茫裡,硬生生的斷了。

  “清顏”寧子皓從夢中大醒,遺殤灼燒在心,嘶啞的聲音再是無法吐出完整的詞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等了你也好久。。。真的太久了。。。”

  “清顏,清顏,清顏。。。戩之知道。。。知道錯了”

  “出來!你從那裡。。。出來。。。清顏。。。這一世。。。我一直在。。。在等你。。。”

  “鳳。。。清。。。顏。。。清。。。顏。。。鳳兒。。。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我們許過白頭。。。許過。。。生生世世。。。”

  寧子皓再度隔著冰層親吻著冰內之人,由額心到鼻間、臉頰、雙唇。

  小心翼翼,生怕驚嚇了冰中人,所以只能吻著看著,卻無法擁抱,無法揣入懷中碾進身體,還他一個生死相隨。

  這情緣間,究竟是哪裡開始斷裂出錯的?寧子皓空白的腦中除了噬心刻骨的痛與愛戀外,再也想不起半分。

  只能傻傻的等待,等待冰繭破殼,愛人重生。

  “寧子皓,你到底怎麼了?”

  雪清顏的聲音跟著寧子皓的動作開始發抖,他需要一個答案,隱隱中有些明白,卻不甘心自己捅破。

  寧子皓轉過頭看向雪清顏,可是淡漠而生遠的目光刺痛了雪清顏,他忽然捂住耳朵大叫“王八蛋,我不要聽!”

  “對不起,我想,我認錯人了”

  寧子皓的聲音在空曠的岩洞間回繞,明明算不上響亮清晰,卻還是穿過雪清顏的手掌戳進雙耳中。

  “我一直等的人,是他。我記起來了”

  寧子皓的眼光落在雪清顏的左手麼指上,攤開手掌道“那個,能還給我麼?它是清顏的”

  碧綠的青龍扳指熒螢光亮,在幽暗的岩洞裡鬼魅著悲傷。

  雪清顏怔怔放下雙手,不可置信的看向寧子皓,無法控制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不確定,“我也是清顏”

  “你不是”

  無論是前世的龍戩之,還是這一世的寧子皓,只有對著愛人時才會露出那比三月春風還要輕軟的溫柔。可若面對陌生人,他們永遠都是疏遠的禮節,就算是笑,也並不真切入心,譬如此刻他對著雪清顏的模樣,

  “你只是一隻幻化成清顏容貌的狐妖,你不是清顏”

  第二十五回

  嘩啦。碎裂的聲音。

  雪清顏第一次明白了心碎的感覺,而帶給他這份痛的人,正是前刻還死死牽著他的手說不要鬆開的那個凡人。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寧子皓沒有教過他,書上也沒寫到過。

  不都說成親拜堂後有情人就終成眷屬了麼?不都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麼?不都說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麼?

  他從來擔心的都是寧子皓百年歸老後自己要還以孤獨,卻未曾料想過,若有一天寧子皓說不愛他了,會是個什麼樣?

  “我是清顏,雪清顏”他重複著,說給寧子皓聽,也說給自己聽。

  寧子皓收回手掌,握成拳的垂於身側,良久歎了聲道“對不起。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惟獨這個不行。”

  他看了眼低頭不語的雪清顏,心下不忍,又想起那只總是和自己鬧彆扭的白狐,讒嘴懶惰愛在暗地裡搞鬼戲弄人,卻也會在情動時喘息迷離的纏在他身上,雙臂攀得他緊緊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我只能說我認錯人了。我曾經說過我一直在等一個人。而這個人常出現在我夢裡,可我從未看清過他的臉。直到我遇上你。我對你一見鍾情,因為強烈的熟悉感,也因為那晚我終於看清了夢中的人有一張和你一樣的容顏。我誤以為你就是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找的人。可是今天我看到了清顏。你的初生人形是白髮,而他若為鳳必是紅發,而且,你沒有鳳形圖騰。”甯子皓舉起手指向冰中之人輕揚起的手腕,“這個圖騰是他為鳳的封印,也是他靈力的命脈!”

  “是我搞錯了。若你想回山或者繼續留在王府都可以,你也可以放心,即使你不是我的妻,我也不會讓師傅收了你。畢竟相識一場,總是我負你”

  “王八蛋,你說的我都聽不懂!”雪清顏看著眼前陌生的寧子皓,突然覺得諷刺的可笑,事到如今,這個人跟他說搞錯了?

  是他讓他放棄了回山修煉,是他讓他甘願倫為凡人之妻陪他百年,是他讓他懂得人間情愛以人之道德倫常去辨別是非善惡。

  現在,輕易一聲搞錯了,就想將一切統統抹去?

  “王八蛋,你看清楚,冰塊裡那個人早就死了!從我還是只不成人形的狐狸起他就在那塊冰裡,少說也有好幾百千年,難道你還巴望著他死而復生不成?”

  “我總有我的辦法,若他活不過來,我也會一直等”

  “等?沒有盡頭得等待?寧子皓,你果然夠癡心!”

  雪清顏笑了起來,鈴鐺響的聲音詭異媚惑,是狐本性的彰顯,寧子皓不勉皺起了眉,細微的一個小動作卻躲不過雪清顏的眼睛。

  他收起笑冷靜著看著寧子皓,這個凡人太癡傻,可自己卻比他還要傻,他怎麼可以輸給一個死人?和寧子皓拜天地,和寧子皓恩愛一年,甚至為寧子皓逆天承孕差點死在紫靈手上的人是他雪清顏!難道這樣還比不過一個死了千百年的人麼?!

  心生妒,妒生怨,怨成恨,恨成怖。

  雪清顏掏盡自己所剩無幾的妖力,雙眼泛紅轉暗,額間火焰懸浮而出,竟是從未到達過的明亮。

  只見他雙臂向兩側張開,一簇綾羅綢帶如火蛇般依附纏絞其上,似陷於火海之中騰飛的靈物,燃燒周身的一切。

  一頭雪白的發在紅焰中反襯著紅的壯烈,而頃刻,那綾羅已化做火束一圈圈捆綁住那塊巨大的冰晶。

  寧子皓被火光的氣焰狠狠甩到一邊,他扶著鐘乳石柱立起,再想沖上前已是來不及。

  冰融不過一刹,竟是崩碎而四分五裂,迸成一塊塊散落於各處,而冰中之人失去了依託,不落不倒,反兒緩緩騰空上飛,晶粉閃亮的紅光如落櫻旋轉著擴散飄浮,一團一團從冰中人的腳底由上吞沒。

  雙腳到腰際,然後沒過了胸口,完整的一具人身以詭秘的融度瓦解紛飛。

  “清顏”

  寧子皓慘叫著沖上前,撲騰著雙手朝前想要抓住什麼,可是一道明顯的結界讓他無法靠近那具被如櫻的光耀包圍的鳳清顏。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喊著,親眼目睹著鳳清顏凝白光滑的面容一片片剝離,散於空中化櫻成火,直至最後泯滅成空寂。

  什麼都沒了。

  只剩下一地未融的碎冰。

  “你看清楚,他早就死了。一旦離開靈冰之氣,就會自然灰飛湮滅!連抹渣都不剩!”

  雪清顏已是穹弩之末,不過是強自撐著一口氣維持人形,支著岩石壁的肩膀急促著起伏,顯然已不能順暢呼吸。

  寧子皓面無表情的一步步朝他走近,到了跟前,他伸出一隻手來抬起雪清顏的下巴,“和清顏一模一樣的臉。可是,你真的以為這樣我就會多看你一眼麼?”

  啪一聲清脆。寧子皓另一隻手毫不留情的扇向雪清顏的臉,幾欲將人打昏的一巴掌,那是用盡了全力,不帶半點含糊猶豫的。

  雪清顏本以虛弱不堪,又動了火術抽光自己最後的力量,寧子皓這一掌可說是雪上加霜,他穩不住身體隨即便摔倒在地上,腹部與地面岩石撞擊,猛烈的抽痛下他蜷縮起身子陣陣發顫。

  “我的清顏從來只有一個”

  “你不該毀了他!”

  “我不想再看到你!”

  雪清顏又是一陣抽搐,他張開眼模糊的看到寧子皓轉過了身。

  是要丟下我麼?可是,我懷了你的孩子啊,那是我辛辛苦苦為了你才要的孩子。

  你怎麼可以就這麼不要我,不要我們的孩子?

  王八蛋,我可以原諒你罵我打我,只要你能再跟以前一樣抱著我哄著我,只要你再喚我一聲“清顏”。

  我是你的清顏啊,你疼著愛著寵著寶貝著的清顏啊!

  “子皓”雪清顏呻吟著張開了嘴。

  曾經,只要他一喚他“子皓”,那個王八蛋就跟吃了蜜一樣傻樂個沒完沒了。

  而此時此刻,他叫他一聲“子皓”,為什麼王八蛋就忘記了回頭呢?

  “子皓,疼,好疼”

  疼,子皓,我在疼,你的清顏在疼。你真的無所謂了麼?

 

 

第二十六回

  夜幕染上塵沙,月暗紅,地面斑駁著樹形木影,寂寥的讓人無法適應。

  北院被傅冷凝消了結界後又恢復了原貌,連寧子馨也趕了來,看著如鬼魅悄然無聲的寧子皓一陣心歎。

  該來的終究會來,雖然料不准過程,卻已知結局。

  甯子馨與傅冷凝對望,都不知該如何勸慰寧子皓。

  三人正沉寂,突然天空一道閃電霹靂,白光在蒼穹蜿蜒,瞬間指向了伏妖山頂。

  傅冷凝仰頭望天,掐指一算失聲叫道“居然是天雷劫”,話剛落,只見寧子皓腰間的青龍玉配再次散發出青光,滾燙的溫度緊貼著大腿,隱隱中還在顫動鳴響,居然比上一次還要激烈。

  傅冷凝與寧子馨也都瞧出了那塊玉配明顯致及的變化,三人分立而靜止,呼吸間都沒有開口,又聽一陣雷鳴劃過,嘩啦一聲,如能震碎天地萬物的轟然響徹。

  寧子皓腦海中飄過雪清顏的模樣,也是同樣的電閃雷鳴的夜晚,他抱著錦被欲進還走的巴著門框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雪清顏怕雷,這是他一年與之陪伴而摸透的,雖然那只小狐狸總是倔強的死不承認。

  “子皓,恐怕這天雷是朝著雪清顏去的”傅冷凝看著那塊青光越發凝重的青龍玉配說道。

  “什麼?”寧子皓全身一陣,瞳孔收縮映照出天上的白芒,一個猶豫,他卻還是轉身沖進了馬廝,跨馬飛馳而去。

  “我跟去看看”傅冷凝留下話也上了馬,跟在了寧子皓身後朝伏妖山沖去。

  一路狂顛弛飛,二人終於在滂沱大雨中踏進了櫻花林,停在了岩洞口。

  寧子皓倉皇著從馬上而下,可腳步卻頓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前行。

  岩洞口躺著的正是雪清顏,準確的說是已變回白狐的雪妖,小小的身體在一片血泊中蜷曲,天雷直引而下劈入他體內,卻被一團青光抵擋,可這微弱的抗衡只能起到些許作用,白狐被透過青光的雷力擊中不停的猛烈抽搐,幾乎是慘叫著嗷聲遍佈山林。

  而此時,寧子皓大腿上的青龍玉灼熱得由青轉紅,穿透絲綢衣料滾燙在皮膚上,而那顫動漸漸與掉落在白狐身邊揮散出青光的青龍扳指琴瑟鳴合。

  “子皓,將你的玉配丟進去”傅冷凝看著寧子皓呆立在原處,只得親自動手解了那玉配扔進白狐身邊。

  豁然兩廂同震,青亮刺眼,天雷頓成灰煙而散,消逝於天際上端,由東而西遁化無痕,不過眨眼之速,快的讓人無法反應。

  “果然如此”傅冷凝若有所思的看著地上前後躺於地面的青龍玉配與青龍扳指,再一轉念,已看到甯子皓向雪清顏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猛然他卻又將跨出的腳滯留於原地,一雙悲深的眼眸突然閃過一絲恐懼,轉過頭以顫抖的聲音問向傅冷凝,“師傅,他在做什麼?”

  傅冷凝自然也看到了此刻詭異而血腥的畫面,只見雷過後轉回清醒的白狐正在一片血泊中嗅尋,不一會就找到一個血團肉塊,大口大口的吞噬而下,絲毫不顧及尚有兩人在一邊觀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吃的是什麼?”寧子皓努力想看清雪清顏口中的那團血肉。

  “胚胎,是一個凡胎的胚胎。”傅清顏所有的疑慮在瞬間通透明白了徹底,為何本該在深山老林裡修煉的樹妖會沖進寧王府,為何雪清顏抵擋不過那只樹妖,為何雪清顏會躺於血泊之中,又為何雪清顏本該等到千年才歷劫卻會在此時遭受天雷劫。傅冷清心寒而哀,他知道,這是雪清顏與寧子皓的宿名,情也好,孽也罷,誰也無法阻擋。

  “胚胎?”寧子皓不解著重複。

  “他逆天承孕了”傅冷凝深呼吸間調整了心緒,冷靜得道出實情“妖為凡人生子,本就有違天命,而他更以男子之身為你孕育凡胎,為保住胎兒是人形而不是化為妖形,他必須以他的妖力守護胎兒,以免被他體內妖狐元神命丹侵入。這本是極耗他妖力的事情。所以碰上了樹妖他才會落得之前那樣的下場。而他又在這之後抽光自己的妖力,且連人形都無法保住,才致使凡胎流出體內而亡。至於剛才的天雷劫,是他逆天所導致的,本該在他足月生下孩子後才會遭受此劫,但他因為流產,才引發觸動了天雷劫尋他而來”

  “孩子?你說清顏有了我們的孩子?”寧子皓踉蹌著微俯下身,震驚混雜著心痛,排山倒海的將他的理智吞噬,他無法抑制住自己狂瀉的悲怒,吼聲道“他怎麼可能會有我們的孩子!”

  “子皓,他本就是妖,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騙人!你說那塊血肉是我和清顏的孩子?!”寧子皓雙手抱頭,再也支援不住的跪於片片混於雨土泥濘的櫻花落瓣中。

  他緊緊將右手握拳,就是這只手,适才還狠狠的打在雪清顏的臉上。可是,是他先毀了他的摯愛,他已是極力忍耐控制著自己快要爆嘯瘋狂的憤怒與恨意才只給了他一掌。

  可也是這一掌,他也毀了這個一直被自己追在身後,承受著莫名奇妙的愛戀而深陷其中的,小狐妖僅剩的堅強。

  若他那時回頭,若他那時抱一抱他,若他那時肯聽他說話,是不是這塊血肉還會繼續在雪清顏的肚子裡逐漸長大?

  寧子皓似乎看到了雪清顏抱著孩子嘟著嘴朝他抱怨的樣子,他的清顏說“王八蛋,這孩子怎麼跟你一模一樣?”

  夢碎,驚醒,裂痕出現在雪清顏帶著孩子氣笑容的臉上,一片片脫落飛泯,化櫻而逝。

  他的清顏,早就已經沒了。

  是白狐妖,是雪清顏,還是記憶裡火紅而冷清的鳳清顏?

  寧子皓雙目再次落于那只滿身血污的白狐身上,但見他已將那塊血肉全部吞下了肚,噌白而尖利的牙齒上還沾著猩紅的血澤,順著嘴角低淌滑落。

  寧子皓忽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只能偏過臉去求助似得看向傅冷凝。

  “那個死胎吸收了他大半成的妖力,他必須吃下去,不然,以他經過天雷劫的身體,別說保住人形,就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傅冷凝說話間,那具白狐之身也微微發出紅光,一隻狐狸逐漸幻化回到人形,雪清顏蒼白的容顏再次顯於二人眼前。

  傅冷凝安下心道“所幸有青龍玉配與那扳指,不然他早沒命了”

  寧子皓有些心疼,也有些後怕,可僵持在身側的雙手卻遲遲不敢伸向前方靜靜閉目,昏厥在地上的雪清顏。

  “子皓,你知道他要吞下自己的孩子來續命,是怎樣的痛苦麼?”

  傅冷凝回想起當日甜蜜的膠在一起的兩人,想起寧子皓當時那番狗皮膏藥模樣地圈著雪清顏不放,想起那日寧子皓闖入鎖妖鐘下句句真心切意字字致死不渝。

  而今的場面,卻為何要落得如此無可奈何?

  寧子皓終於移動開腳步,蹲于雪清顏身邊,撫過他淩亂著髮絲的額頭,擦去他嘴角邊尚未乾涸的血痕。

  一個橫抱,雪清顏輕盈的身子落入他的雙臂。而那張幾世都看不厭的臉,正沉埋於他胸前,恍然誤以為還在北院,是午後烈暖的太陽下酣然小息的愛人,正被他輕手輕腳的抱回屋內。

  太陽花依舊燦爛,風濛濛略過耳邊擦過唇角,

  分不出夢境還是現實,也分不出究竟是前世還是今生。

  第二十七回

  雪清顏醒來時只覺得全身空空的,如被抽幹了精魂,只剩下一副軀殼任意識游離。

  右手正被人攥得牢牢,轉頭看去,竟是趴在床沿邊睡著了的寧子皓。

  不遠處的燭光搖曳忽閃,照耀出寧子皓挺俊的側顏,一如既往的熟悉著,卻感覺一點點遙遠,無法真切的描繪出棱廓的弧度。

  雪清顏連歎息都變得無聲,之前的一幕幕還在心底囂嚷著疼痛,可被握著的手還是貪戀著那點點溫柔,是過去習以為常的疼惜,而今想來,不過是可笑的弄錯了人。

  雙眸嗔然黑漆落定在那兩隻手上,微動,猶豫著要不要收回,卻聽到寧子皓醒來的聲音,

  “醒了麼?”

  雪清顏還是定定得瞧著寧子皓握著自己的手,眼裡的不解迷惑得讓人心疼。

  寧子皓有些尷尬的抽回了手,迅速的,留給雪清顏空置的冰涼。

  給予然後收回,若註定是這樣重複著哀傷,那為何要讓他遇上寧子皓?

  雪清顏苦笑,忽然覺得還不如當年被人剝去了皮來得乾脆簡單,至少不會在碎了一顆心後還無法參透一個情字的種種。

  甯子皓曾說過,剝皮的整個過程中你會不斷哀嚎、掙扎,直到全身毛皮被剝光,血肉模糊後你還能呼吸、心跳,眼睛不斷眨動。你可以清楚得看見獵人手上那張從你身體上剝下來的皮毛。

  不知怎麼,雪清顏突然身如處於這樣的情形下,清醒的痛,清醒的回頭,清醒的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肉身和那張滴著血卻美麗潔白的華貴皮毛。

  不過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而已,若脫下它,是不是就會重新自由和快活?

  “清顏,要不要請師傅來替你看看?”

  寧子皓躊躇間再次握上了雪清顏的手,輕撫著他的掌心,似曾經曖昧玩笑時纏綿的親近。

  “幾更天了?”雪清顏答非所問。

  “三更”

  “三更天的櫻花林最美了,夜櫻在月光下晶粉透亮,以前在山上時我就愛半夜在林裡到處躥,然後再遊過瓊瑤池,跑去看那冰中火紅的美人。”

  寧子皓心下一顫,明白雪清顏說的是鳳清顏,一陣苦澀難擋,喉間哽咽難言。

  “我知道你怪我毀了他。可是,為什麼我活生生在你的面前,你卻不要呢?”雪清顏眨了眨眼,撲朔著長長的睫毛“你明明說過無論我是誰,即使跟天搶你也不會放手。成親那天你也說過,以後寧王府就是我的家。子皓,你都是跟我雪清顏說的,不是冰裡的那個人。這樣也算搞錯了?書上都不是這樣寫的。”

  “對不起”寧子皓無言以對,可前世的零星記憶牽扯著他所有的愛戀,他只知道這世他不能放手,卻在尋到的那一刻只能面對愛人的灰飛湮滅,叫他怎能不怨不恨?

  “王八蛋,當初你讓我按爪印時,我怎麼就沒也讓你按個手印呢?”雪清顏癡癡一笑,轉過了臉,不願再對著寧子皓。

  “清顏”寧子皓拉了拉雪清顏的手,“孩子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孩子?你是說那個被我吞進肚子裡的東西?”雪清顏冷笑,幽幽開口道“當我意識到肚子裡有那個東西的時候,已經被紫靈那只醜八怪困在她的樹藤裡了。再要說的時候,你卻扔下我走了。”

  “我。。。”甯子皓自然知道雪清顏說的是在瓊瑤池邊的時候,但要開口才發覺卻是無話可說,他那時明明是聽到雪清顏低吟著喚他,可處於極度憤怒的自己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我看到你走了真的很怕,因為肚子很疼,真的很疼,所以我撐著最後的力氣跳下池遊出去想尋你。可我到了洞口才發覺,已經找不到你的影子了。我當時就想,你說過你會疼我寵我不讓我受一點委屈,你也說過以後無論有什麼你都會替我擋著,我只要做一直快樂的小狐狸被你養著就好,所以我就趴在原地等你,可等來的卻是天雷。”

  “清顏,我。。。”

  “我叫雪妖。”雪清顏突然轉頭迎向寧子皓的雙眼,又重複道“我叫雪妖,你說過,我不是你的清顏”

  手再度被鬆開,雪清顏看到面色慘白的寧子皓忽然站起了身朝外走去,噶拉一聲,門開了,寧子皓背對著雪清顏佇立在月光之下,沒有回頭卻是留下一句不深不淺的話,

  “我真的有恨你,在你毀了清顏的時候。可是,我也真的心疼你,畢竟我曾全心全意愛著的人是你。一想到天雷幾乎要了你的命,我就覺得害怕。清顏,也許我很自私,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再一次消失在我面前。”

  “王八蛋,你究竟愛不愛我?究竟愛不愛我!”

  雪清顏猛然坐起身嘶叫,一直隱忍的淚順著眼角簌簌掉落,混亂著情也燒炙著痛與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吃掉的是我們的孩子,是我為了你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王八蛋,你知不知我多盼著他!”

  寧子皓踏出房門的腳在聽到雪清顏崩潰的哭聲後滯於原地,緊握的拳漸漸鬆開,他回身撲向床上的人,狠狠的擁抱,似乎要將對方的脆弱一併接收和碾碎。

  “清顏,清顏,清顏”寧子皓懷中的身軀終於在他一聲聲的安撫中恢復平靜,可是,拍著他背脊的手卻在聽到那聲極小的聲音後停頓,

  “如果在岩洞裡時我說,我可以用我的元神命丹救醒冰裡的那個清顏,你會怎麼選擇?”

  元神命丹,那是所有妖物的命。

  若失去或者耗結,就是油盡燈枯,只剩下死亡。

  寧子皓茫然得放開自己的手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連騙我一下,都不願意麼?”

  雪清顏被中的手移至了腹部,那個原本孕育著一個生命的地方。

  孩子,你的爹爹為了他的愛人,可以將我們都拋棄,沒能生下你,是幸運的。

  淚,凝結。

  雪清顏微笑著推開寧子皓還貼著自己的身體,他看到寧子皓惶恐著張嘴想說些什麼。

  解釋麼?

  我終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一心被愛著的事實,本就是假像的一場夢。

  癡癡戀戀,賠上了心,卻怎知心如琉璃,易碎至極。

  寧子皓,你教會了我怎樣去愛一個人。

  可是,你也教會了我怎樣去恨一個人。

  我曾問過你為什麼書上的人總是愛恨糾纏個不死不休,你告訴我,愛與恨本就是共同體,有愛才有恨,因恨才無法釋懷。

  我說我恨你,是不是因為,我還愛著你?

  如果是,我希望,自己終有一天,可以連恨的感覺都失去。

  第二十八回

  酒入愁腸,醉的是人,清醒的是心。

  一杯接連著一杯,若真能就此一醉方休,那該有多好?

  看不到夢裡那壯烈而刺紅的身影,也聽不到那一聲清冷低緩的[你連騙我一下,都不願意麼?]

  情字煩擾,何去何從?回想當日妄自堅定,狂而指天,如今卻只能躲起來不聽不看。

  懦弱著,究竟是愛還是不愛?

  “哥,我該怎麼辦?”

  寧子皓一手捏著只高足酒杯,一手提著青瓷酒壺,酒氣彌散間身形搖搖晃晃。

  “等你清醒了,再來找我”

  寧子馨瞥了眼自己弟弟,又道“若你就此一闕不振,我會讓國師收了那只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狐妖!”

  “不要”寧子皓嘩啦一聲扔了手裡的酒壺酒杯,沖上前拉住寧子馨道“哥,不是清顏的錯”

  “那是誰的錯?”寧子馨反問。

  “誰的錯?”寧子皓也糊塗了,究竟是誰的錯呢?是怎麼一步步走入這樣揪心入肺的疼痛的?

  “子皓,你還記得夙陽自盡的那日,你對我說的那句話麼?”

  寧子馨雙手捧著那只琥珀色的琉璃茶碗,大麼指分別撫著碗沿來回摩擦,仿佛是揉著情人的肩膀,親昵著眷眷愛意,捨不得放開。

  寧子皓朦朧的雙眼也跟著落在那琉璃茶碗上,他憶起了那夜,當看著哥哥死死抱著夙陽的屍體,無論別人怎麼掰開他的手都是徒勞。也是那一次,他見著了哥哥的淚,順著臉龐滴落在夙陽再也睜不開的雙眼上,如沾開的花朵,一顆一顆,紛紛不停得盛開。

  那夜,他對寧子馨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哥,你聽不見夙陽日日的琴聲,那樣的淒絕哀怨,早就預示著分離的決絕,你卻扔下他自以為是的擺弄著你的天平,孰不知,你點頭的那一日,早已傷碎了他的心。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甯子皓豁然驚醒,雪清顏、鳳清顏,為何自己在前世和今生上不斷徘徊與衡量著孰輕孰重呢?

  鳳清顏已死,早在上輩子,就在他的懷中停止了呼吸,那夜夜錐心的刺總是反復提醒著他那份癲狂著的哀傷。

  他從見到鳳清顏留下來的冰屍起就一股腦兒的陷於自己的傷與悔中,卻忘了,他的小狐狸一直就在他的身邊睜著涉世未深的眼,揣著忐忑不安的情,彷徨卻也堅定的等著他。

  那個傻的可愛的小狐狸,那個為了他逆天成孕的小狐狸,那個問他究竟愛不愛他的小狐狸。

  清顏,子皓終究還是傷了你。

  看著疾步轉身朝北院飛奔而去的寧子皓,寧子馨終於欣慰的揚起了嘴角。

  至少,他不希望,寧子皓與他一樣,待在失去後,才想著過往的錯,那是連挽回的機會都不能有的。

  夙陽,他們可會比我們幸福?

  寧子馨將那琉璃茶碗貼于唇邊,冰涼的觸感真實的劃過,淡雅的桂花清香飄然入鼻,那是夙陽的氣息,恬淡的體貼的,撫人心靜。

  一身酒氣還未來得及散去,而連日的頹廢也在唇上與下巴處留下泛青的胡渣,可是寧子皓是想著快點見到清顏,確認他的存在,可摸可觸,可以緊緊抱進懷裡。

  站在厚重的木門前,寧子皓深吸了口氣,抬起手推開朱紅亮澤的兩扇半門,他看見床上的人還陷入昏沉沉的睡夢中,猶如一隻庸懶的小貓,滾著床單蜷成一團。

  這是寧子皓早已看習慣了的姿勢,卻是怎麼都看不膩似的,直覺得可愛。

  走近,伸手輕觸著雪清顏的臉,從眉畫入眼角,又從眼角移到鼻翼,直到雙唇。

  睡著的雪清顏也許是察覺到了被碰觸的搔癢,喉嚨間又發出低低的小獸般的呻吟,然後蹭了蹭那只在自己臉上肆虐的手掌,理所當然的枕著他再度安靜下來。

  寧子皓的臉上蕩漾起微笑,是這些日子失去了的安心與滿足,久違的另人懷念。

  雪清顏醒時,就看到寧子皓側靠在自己身邊,一手跨過肩摟得他甚緊。

  小小的不適應讓他挪動了下身子,只是全身依舊沒力,無形中源源不斷的妖力仍在向外流瀉,他竟有一絲害怕。

  “怎麼了?還不舒服麼?”寧子皓察覺了他的異樣,小心的握住他的手問。

  “沒有”雪清顏這才轉過頭看向寧子皓,卻也為寧子皓邋遢憔悴的模樣給嚇了一跳,再看到寧子皓一雙通紅的眼,頓時明白這人也是好幾日未能合眼休息,“我沒事。你怎麼還在這裡?”

  “這裡是我的屋,我不在這還能在哪?”寧子皓覺得雪清顏的身子冰涼,於是又抬手替他捂嚴實了錦被。

  “那我搬去隔壁”雪清顏想起身,卻又被甯子皓大力的按了回去。

  “清顏,你身子還沒好,做什麼搬來搬去?再說,你忘了我們都成親了麼?”

  “成親?”雪清顏怔住半餉卻忽悠的笑出了聲,“甯二少爺,你要娶的人本就不是我,算什麼成親?”

  “清顏”寧子皓無奈的喚了聲,將人拉起靠進自己胸膛,道“這些天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與我成親的人是你,我愛了那麼久的人也是你。是你雪清顏,不是別人。雖然,那個清顏的死依舊是我最深的痛,我也還是沒有辦法一下子去釋懷放下所有,但我不能再失去你!清顏,原諒我,給我時間,我會跟以前一樣疼你愛你寵你,好不好?”

  “那我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呢?若我命可以換回你的那個清顏的命,你要我還是他?”

  雪清顏再度提起那個問題,卻是冷笑著自己介面道“你自然會用我的命換回他的命!寧子皓,我雖然是只很笨的妖,也有很多都不懂,但並不表示我能毫不在意的做別人的替身,也不表示我會接受你那種負疚虧欠的補償和同情!你救我三次,我嫁你一年,為你逆天承孕,還遭天雷劫打回原身,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所以,請收回你那些深情蜜意,免得我看著噁心!”

  “清顏,你不是替身,我對你更不是同情!”

  “那之前說‘搞錯了’的人又是誰?”雪清顏忽然露出一抹殘忍的笑,轉過身用手指在寧子皓的胸口劃著圈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麼?當我咬碎那胚胎吞下肚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孩子若長大了究竟是像你多點還是像我多點?”

 

第二十九回

  “你知道麼?當我咬碎那胚胎吞下肚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孩子若長大了究竟是像你多點還是像我多點?”

  “清顏,別說了”寧子皓抓起覆蓋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握著他貼近臉頰“我只慶倖,至少你還活著。清顏,我只要你就夠了”

  “寧子皓,你過去那套情話已經不管用了”

  雪清顏抽回自己的手,不為所動道“我什麼都不欠你了。”

  “是,你什麼都不欠我了。可是,清顏,我欠你的”

  寧子皓無奈地放開雙手,下了床拍了拍壓皺了的衣擺,“你身子還沒好,我讓廚子給你熬了點人參枸杞雞湯,過會兒丫頭會送來,記得要喝。”

  “你去哪?”看著寧子皓要離開的背影,雪清顏控制不住得又開始惶恐,默默裡總是在害怕,怕這個人先轉身離去,如記憶裡那樣,不再回頭。

  “我去洗個澡,一身酒氣的,怕你聞著不舒服”寧子皓回過頭微微一笑“我過會就回來。清顏,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的”

  你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的。

  一如你曾經指天而誓說你會愛著我寵著我一輩子。

  那時,我還是你的小狐狸,無法無天得被你全心愛著的小狐狸。

  只是,現在你的心裡,是否只有這張與他一樣的臉?

  王八蛋,我真的,不懂你的愛。

  雪清顏怔然得看著寧子皓離開的身影,縮進錦被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

  是不是,其實離開,才是你我最好的結局?

  我說我恨你,竟還是會為你一個寵溺的微笑而心跳,猶如陽光將我包得暖暖的,那個微笑。

  原來,恨著,也會捨不得。

  雪清顏握著的手又漸漸鬆開,冥冥中,早就回不去了。

  一顆心被囚禁後,還能去得了哪兒呢?

  飛天遁地,我也不過,想做你懷中的那個清顏啊。

  “清顏,翠瑩樓的烤全雞你要幾隻?”

  “清顏,今兒是要喝桂花釀還是三花酒?”

  “清顏,天涼了怎麼還在院子裡睡?”

  “清顏,讓師傅量個尺寸,回頭得趕幾件新衣服過冬”

  “清顏,瞧你瘦得,你說你天天吃了那麼多都長哪去了?”

  “三隻”

  “桂花”

  “不用你管”

  “我不要”

  “瘦礙著你了?不滿意我回山裡去”

  日子平平靜靜的,不冷不熱著也算過得去。

  雖然雪清顏不再如以前調皮愛鬧,總是冷清寡語的嚇人,但至少他還留在王府,還在寧子皓抬眼即見的距離之內。

  只是,唯一讓寧子皓焦急的,是雪清顏總是慘白的面色。

  仿佛從那次天雷劫之後,原本紅潤的臉蛋再也見不著血色,偶爾寧子皓趁著雪清顏熟睡可以抱一抱他,也總發覺懷裡人的體溫冰冷的讓人發顫。

  心頭揣測著不安,可看著雪清顏一如往常橫著眼瞧他,又說不上是哪兒不對。

  “清顏,你身子總是太虛,要不要找師傅來看看?”

  傅冷凝在上回那事後,突然一日匆匆不告而別,看著他焦急的模樣,寧子皓只預感著是件大事,只是傅冷凝與寧子馨都閉口不談,他也只得作罷。

  “不用。我身子好與不好,甘你何事?”雪清顏甩開寧子皓的手,轉身進了屋,啪一聲叩上了兩扇門,扔下個寧子皓站在外頭,一時又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清顏”躊躇了一會兒,寧子皓還是不放心的敲了敲門朝裡頭喊道“還是找師傅來看看吧”

  “滾。我說了不用!”

  “可是。。。”

  “再煩我就回山去”

  雪清顏聽得外頭沒了響聲,剛想開門看個究竟,卻又聽到寧子皓的聲音傳進了屋

  “清顏,我會擔心啊”

  心臟撲通一下,暖暖的有電流穿過,可突然又生生停止,只覺得疼痛翻絞,無法釋懷,

  “寧子皓,你擔心的是我,還只是這具和他一樣的身子?”

  “清顏!”寧子皓無奈地哀歎,額頭抵著門框沉聲道“你究竟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

  我也想知道啊。

  雪清顏蹲下身靠在門上,蜷起膝蓋埋住一顆腦袋,混混噩噩的中他也不停自問,究竟要怎麼做?

  要怎麼做,我才能忘掉那一場噩夢?要怎麼做,我才能忘掉你給的傷害?

  又要怎麼做,我才能不去想那個失去的孩子?

  子皓,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了,為什麼還要如此溫柔?

  一步錯,步步錯。

  痛,又從心口朝身體各處擴張然後散開,碎碎的,一點點侵蝕理智。

  猩紅的鮮血鋪成的未來,真的,還要繼續堅持走下去麼?

  那將是萬劫不復。

  第三十回

  當傅冷凝趕到滇池時,水煙的屍體已由池底消失,徒自剩下那顆用於保護屍身的東海夜明珠,在詭異的池底於波光粼粼中散發出螢光。

  他潛于池底借著水力的懸浮撫摩著那顆碩大圓潤的夜明珠,記憶中水煙那張孩子氣的臉,尤睜著一雙圓溜溜的漆黑分明的大眼睛,不解地問他“你真的要殺我?”

  水煙是魔,魔需食人,與人需食肉一般無二。水煙並不覺得自己錯,可對於靈妖師的傅冷凝來說,已是跨過了底線,必誅。他無法接受自己那般可愛純真的愛人,卻是魔性入血的妖魔。

  那年他還不是國師,只不過年輕氣盛,只不過空有一腔熱血,只不過對著愛情束手無策。

  師傅說,殺。

  他不得不接過獵刀,親手將水煙,打的魂飛魄散。那份痛至今還是心口熊熊燃燒的烈火,於冰冷的面容下,反復得將他吞噬。

  滇池的水,不知是不是他未能流盡的淚,夜夜陪著水煙無靈魂無生命的肉身,在這黑暗中借著夜明珠的光亮閉目長睡,模糊了記憶。

  浮出池底,傅冷凝尚未能解開水煙屍體消失的疑問,卻於星空中發現了異樣。

  西北方的天狼星蒼白中閃爍起幽如冥火的藍光,忽明忽暗,漸漸殷紅。

  這是血光之災的預兆。

  傅冷凝記得,當年也是看到這樣的天狼星,而後,水煙入魔,一夜間侵噬了一個村落。

  鬼哭狼嚎中,他看到那張依舊圓嘟嘟的臉,嘴角尚淌著血,朝他慘然一笑。

  那是他的水煙,他曾摯愛著,說要與天一爭的,龍魚精──水煙。

  不祥之念閃過心頭,他慌忙跳出滇池,回了客棧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整了行裝披星趕月,朝著回路而去。

  他甚至可聞著水煙的味道,飄散著淡香,濕潤著空氣,由那方一點點而來。

  水煙,生與死,我們總是要交代清楚的。

  甯王府裡,寧子馨正在揚筆書信,近日來接連發生在伏妖山腳下的慘案攪得方圓百里人心惶惶。

  寧子馨隱約察覺到是與二十年前一般的情況。那時他雖小可也明瞭事理,歷歷在目的情景讓他心生寒念,明白只有等傅冷凝回來才可商量對策。

  “哥,聽說又一莊獵戶被殺了?”寧子皓進了書房,心下也頗為擔心的問著。

  “第四戶了”寧子馨放下筆,將書信折好放入信箋道“只有速尋國師回來了”

  “哥的意思是,不是人做的?”寧子皓雙手環胸思考,凝重道“都只剩下軀骨,肉體也是殘缺腐爛,而且還有明顯的爪痕。若是人為,實在說不通。難道真是伏妖山上的妖魔?”

  “與二十年前一般”寧子馨閉上眼歎道“我還能記得那一落村莊屍體橫遍,無一人生還。當年,我才不過七八歲,整整吐了一夜。”

  “哥,那師傅回來前我們可有對策?”

  “只能儘量將山腳下的獵戶搬遷到城內。只怕那妖物不會善罷甘休,反倒追進城內,就糟了”寧子馨搖著頭道“這些你操心也幫不上忙。你現在只需好好照顧好雪清顏,我都聽國師說了。那孩子,也是個癡兒。”

  “最近清顏身子好一陣壞一陣的,又不讓我近身,急死我也沒用。”寧子皓一提到雪清顏也奄了,垂頭喪氣的坐在一邊,“連他平時最愛的雞都不吃了。每回送進屋一盆,都還是原封不動的送出來。這身子能好就怪了!”

  “子皓,有些事情急不來。解鈴還需系鈴人,你若在乎他,就耐著性子慢慢陪他,總會有解開的一天”

  “我也這麼想”寧子皓緩了口氣苦笑道“就怕七老八十了,他還和我嘔氣呢。你想啊,到時我都成老頭子了,可他還是現在這張年輕的臉蛋,那怎麼得了。”

  “你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怎麼讓你的小狐狸重新愛上你吧。”寧子馨踹了他一腳,道“還不滾回你的北院?”

  深夜,雪清顏閉著的雙眼忽然睜開。

  身邊是趁他睡熟後偷偷摸進屋來,抱著他不肯鬆手的寧子皓。

  其實夜夜如此,雪清顏怎會不知?

  這個愛過他也傷過他也凡人,這些日子總是盡其所能的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一邊也惶恐地觀察著他的喜怒。

  可他還是冷著一張臉,吝嗇給他一個笑,吝嗇給他一個擁抱。

  “寧子皓,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即刻回伏妖山!”

  將他拒之一個手臂的範圍之外,看著他心急,看著他懊悔,看著他如蒼蠅般團團轉。

  雪清顏舒著一口氣,終於能將先前的痛減輕那麼一分,卻又微微心疼著,總是捨不得不去遙看那個人失望離去的背影。

  所以,還是故意裝做不曉得寧子皓夜夜溜進他屋裡,鑽進被窩抱著他歎息,寧子皓總會在這時候低低的一聲聲輕喚“清顏,清顏”

  只是,究竟是哪一個清顏?他不得而知,也再不想知。

  然後到了清晨,當鳥兒開始鳴叫,天漸漸微亮,寧子皓就會俯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隨後在離去前給他壓好被子。

  一日復一日,不知道究竟是何意義的默默相伴,又或許只是自欺欺人的拖一天是一天。

  雪清顏在黑暗中看著寧子皓的側顏,這張臉,或許幾百年後就會淡忘,或許幾百年後還是可以記得清晰,又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這幾百年。

  湊至寧子皓頸間,聞著那熟悉的檀香味,其實寧子皓並無熏檀香的習慣,可這味道他卻嗅得真切,想來還沒找出個所以然來。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前世有所糾葛,才會到如今這般藕斷絲連。

  雪清顏慢慢抬起頭,正對著寧子皓那張俊俏的臉容,又慢慢低下,湊上對方的嘴覆蓋,靈巧的撬開熟睡之人的雙唇,一陣溫熱濕潤,幾乎恨不得叫醒了他,來一場荒唐胡亂的顛鸞倒鳳,就和以前那樣,將自己整個交給他,隨著他陷入情欲浮海,隨著他將自己侵佔絞疼至死不休。隨著他一聲聲的清顏吞沒理智和感情。

  他若是人,那該有多好。管他是不是正主兒,只要陪著他廝守到天荒地老,就夠了。

  紅煙由相接的口中彌散,雪清顏知道寧子皓將一夜沉睡,哪怕天大的震動也驚不醒他的美夢。

  念及至此,他又大膽的伸出舌頭與之相戲,糾纏了很久才帶著唾液的粘稠分開。

  “王八蛋”他趴在他胸口怨恨的罵了句,這才起了身,拉開寧子皓還緊緊纏在他腰間的雙手,跳下床披上衣,眼看著窗外夜空上的天狼星由藍轉紅,最終被滿天烏雲遮蓋。

  幾乎是瞬間,房門微啟,一道紅影跳躍著閃出屋外,朝著遠處伏妖山而去。

  一聲淒厲的尖叫在黑夜蒼茫中響徹,血腥味順延著街道青石地面流淌蜿蜒,最終濃稠得凝固在原地,劃出一條條鮮豔刺眼的弧度。

  雪清顏一雙妖紅的眼直直撲向來人,嫣然一笑,收回先前還是利爪的雙手,夜風拂過他臉畔,勾揚起滿頭白髮,一絲一絲在空中畫下道道淩白之光,“水煙,你怎麼來了?”

 

 

第三十一回

  沉重的夜色下,水煙一身白紗飄搖,半懸於空中凝望著雪清顏,幽幽歎息道

  “雪妖,你怎成了這副模樣?”

  “好眼力,一瞧就曉得是我”雪清顏舔了舔嘴角的血澤,“到是你,怎麼又活過來了?”

  “誰說我死了?”

  “大家都這麼說”雪清顏一揚衣袖,半騰起身子靠近水煙跟前,瞪著眼怪道“誰叫你一聲不吭就沒了影,伏妖山上都傳你是給傅冷凝那傢伙滅了”

  “半對半錯”水煙捲著自己耳側的頭發笑道“你還記得當年我跟你說的那個人吧”

  “是說你喜歡的那個凡人?”

  “沒錯。他就是傅冷凝”

  “傅冷凝?怎麼可能!”雪清顏眨了眨眼叫道“你是說那個冰塊一樣硬邦邦的靈妖師傅冷凝?”

  “可不就是那只老頭子”水煙皺了皺鼻道“先不說這個,回頭再跟你解釋。到是你,怎麼到了這步田地?我要沒記錯,你從小兒就嚷著要做狐仙,怎麼現在卻入魔了?”

  雪清顏舉目看著一地三具屍體,垂下腦袋回答“水煙,我妖力盡失,不入魔不噬人會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你”水煙也忍不住大驚,瞪著雪清顏看了半天,這才伸出手揉了揉他頭髮道“是又做了什麼傻事吧?你這小東西,從小就不安生,還笨的要死,人家個個都能幻成人形了就你還蹬著你那四條小短腿上竄下跳!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人樣了,怎麼就把自己給毀了呢?偏要跟我一樣做什麼?”

  “水煙”雪清顏如過往般拽著水煙的衣袖撒起了嬌,“你生我氣了?”

  “雪妖,我是心疼”水煙拉起雪清顏的手,忽然雙耳一動,低聲道“有人來了。明日一早我在珍珠湖邊等你。”

  話音剛落,水煙一個白影就消失無蹤,雪清顏靜耳傾聽,知道是寧王府的護城軍尋了過來,只得立刻化成一團紅光,朝著王府方向轉眼而逝。

  第二日雪清顏一醒來,就看到寧子皓一張笑臉,端著碗熱騰騰的翡翠雞肉粥站在一邊。

  “這粥剛做好,正趕上你起來能吃”寧子皓顯擺著捧著那碗粥,看著雪清顏想靠近又怕唐突惹了對方生氣,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想吃”雪清顏穿好衣,橫了他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話。

  “那你想吃什麼?醬雞還是八寶鴨?”甯子皓上前幾步又道“一大早太油膩了不好,你最近身子弱,得好好補補,不如我讓廚子給你褒點膳粥,荷葉膳粥呢還是蓮子膳粥?你要吃不慣就加點兒雞肉末進去調個味”

  “你煩不煩,都說了不吃”雪清顏一手推過擋在他前面的寧子皓,不想寧子皓一個重心不穩竟把手上端著的翡翠雞肉粥連粥帶碗的砸在了地上。

  幌鐺一聲碎瓷的聲響,尚繞著白騰騰的熱氣。

  雪清顏看著寧子皓手上沾著的粥湯,周圍紅了一圈,顯然是給燙著了。甯子皓髮現雪清顏盯著他手瞧,趕緊悄悄把手移到背後,尷尬得笑著說“灑了,我去找人來收拾”

  “恩”雪清顏看著寧子皓轉身默默離開,心口上一軟,突然沖著他背影道“我呆會兒出去,晚膳回來,我想吃醉香樓的荷葉叫化雞”

  寧子皓身形一滯,重新轉過臉來,咧著嘴角又樂開“好,我等得叫人去買,再加個持爐珍珠雞,我記得你以前挺愛吃的”

  雪清顏點了點頭,寧子皓這才放心的出了屋,轉往南院而去。

  雪清顏洗漱完剛踏出屋子,就看三三倆倆的丫頭進了房間整理,一地的碎瓷片兒淅瀝唆羅地被拾到了託盤上。

  “哎,這不是二少爺天一亮就起來煮的翡翠雞肉粥麼?怎麼都給灑了?”

  “是啊,煮了好久的,二少爺還是自己看的火呢”

  倆丫頭蹲在地上收拾著一地的碎渣粥湯一邊小聲交談,聲音卻飄到剛走到門外的雪清顏耳中,一時到是歡喜也不是難過也不是,兩廂抵觸碰撞,只覺得一顆心更疼了。

  趕到了珍珠湖邊,零零星星的船舫都停在岸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或經過或上船遊湖,到也是一番別致的熱鬧。

  沿著湖岸沒走幾步,雪清顏就見著水煙正笑吟吟得站在一支船舫的船頭朝他招手。

  水煙穿的還是昨夜那身白紗長衣,輕巧薄翼,風一吹動就如飛淩亂,猛然間像一隻偌大的白色蝴蝶,恍然就要伸展翅膀遠去。

  雪清顏足尖點地,一個靈躍跳上船頭,這才發覺船上居然沒有船家掌舵,可船舫卻在他落地後慢慢自動駛離岸邊,朝著湖心蕩去。

  不用說,自然是水煙妖法催得船動,雪清顏了然地隨之進了舫內,拉下兩邊刺繡描金的紗帳幕簾,將一席水景安靜得隔於重重朦朧疊影之外。

  水煙幽雅得沏了壺碧螺春,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然後翻正了兩隻白色透亮的骨瓷小口杯分了茶,將其中一杯推到了雪清顏面前。

  “你還是那麼講究”雪清顏端起杯子湊到鼻下嗅了嗅,歎道“還是第一次能真正品一口你泡的茶呢”

  “是啊,誰叫你笨,一直都是狐狸樣”水煙也端起自己這杯聞著茶香道“一直到我離開你都還是只白狐狸呢。那時我就擔心,你這只小東西要是一直幻不成人形,那起不是白修煉那麼幾百年了。”

  “水煙,你知道櫻花林盡頭那個岩洞麼?”

  “沒注意,怎麼了?那片櫻花林不是你地盤麼,誰能進去!”水煙品了口茶,任那香甜甘澀在嘴裡回味片刻,方才繼續道“那岩洞裡有什麼不成?”

  “岩洞裡有個瓊瑤池,當年我在瓊瑤池盡頭發現了一具冰屍”雪清顏一口吞下那茶,還來不及品味就都沒了,惹的水煙敲著他腦袋道“茶要分三口品,當初教你的怎麼老忘!得了,說下去吧。”

  “我看到那冰屍後,冥冥中似有力量牽引,然後就突然幻化成了他的模樣。從那以後,我日日在岩洞裡修煉。原本我只要一接近那具冰屍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妖力,受再重的傷也能痊癒。”

  “哦?那這回怎麼不回山上了?”

  “回去也沒用。水煙,我用火術將那冰屍的冰晶給化了,那屍體一露出冰晶就化成了灰。”

  水煙替雪清顏滿上茶,問“毀他做什麼?”

  “因為子皓說冰裡的人才是他要找的人,我一氣就給。。。”

  “子皓?甯王府的二少爺甯子皓?”

  “正是。”

  “你和他在一起?”水煙驚諤著問。

  “恩。我們都拜過堂了”

  “天!雪妖啊,我的好妖兒,難道你不知道寧子皓是傅冷凝的徒弟麼?”水煙揉著自己腦袋嗚呼著。

  “知道。傅冷凝我也見過”

  “我就是感覺到血腥氣才醒來,本是怕他有個萬一,不想入魔的卻是你!”水煙放下手裡的被子歎道“或許他一時是不會收你。可是,現在你已經開始入魔噬人,待他回來不收你才怪?更何況,還有一個寧子皓!”

  水煙撩開身側幕簾,看著遠處煙霧纏繞中的伏妖山,思緒飄了很遠,飛過曾經的日日幸福,又踏過悲哀痛絕,到冰涼的滇池水底,夜明珠相伴下那人于水中握著他手的溫度。

  歎了口氣,水煙側過臉看著雪清顏,“傅冷凝就寧子皓一個徒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就是寧子皓終將有一日會繼承靈妖師的衣缽,以斬妖除魔為已任。雪妖,你怎麼和我一樣,就碰上這麼一個人呢?”

  “他。。。他不會的。。。他連一點靈妖師的法力都沒有”雪清顏蒼白著臉咬著唇連連搖頭。

  “莫忘了,你已經開始噬人,早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水煙放下幕簾坐直了身子,拿起茶壺邊傾倒邊細細道“禪茶一味,其一曰‘苦’。佛理以‘四諦’為綱,”苦、集、滅、道”四諦又以苦為首。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等等,如想參破一個‘苦’字,何其容易?總要領略過一番撕心裂肺,才能知曉那麼點皮毛。可還有一味,曰為‘放’,放得下,也就沒了牽掛,又何來一苦之說?可我在滇池底下想了幾十年思了幾十年,最終卻還是放不下那一個人。雪妖,你有沒有想過試著放下?在你還能捨得下心走的時候。”

  “如真捨得下心,我又怎會入魔?讓我回伏妖山做個沒有妖力的小狐狸,等著哪天被人捉去了剝皮剔骨,或者看著寧子皓八台大轎娶了別人過門!我做不到!為了他我逆天承孕都做了,還有什麼我不敢做的!”

  “不悔麼?真到了那天,不悔才好”

  水煙含著一口碧螺春在嘴裡回味,苦苦的,盡是澀嘴,卻又忍不住讓人品著其中隱約的甘甜,一口一口,為之沉迷。

  第三十二回

  二十年光陰,二十年思量,要的不過是一個忘。

  偏偏一個忘字,又怎是輕易能成全的?

  傳說獵刀乃上神兵器,持刀者需是斷情之人,偏偏傅冷凝為他流下一滴淚,毀了刀法還不自知。

  水煙本以為從此自困於滇池之底就能除去一身魔性重新修煉,只是那一滴淚啊,竟比刀割還要讓他傷痛難抑。

  整整二十年,他以假死龜息狀在幾番日月交替中試圖參透那一個字,可總在自己就將要遺忘的時候,不經意還是會想起傅冷凝的模樣。

  那般深情的凝望,如一張張被潑了墨的宣紙,一次又一次在一片白茫中劃下記憶的痕跡。

  他問過自己悔麼?

  為了能伴傅冷凝左右執意不肯剔去一身妖骨升仙,卻不想弄巧成拙誤入魔道,從此黑白再不能相交。

  可至少,一次次交手,那人總是追在他身後,哪怕喊著一聲聲殺戮,卻還是會用一雙痛楚的眼看著他。

  彼此的痛,總比再不能想見的好。

  那時,竟是這樣慶倖著。

  “這麼說,他不知道你還活著?”雪清顏這次終於分了三口才將面前的碧螺春喝下,然後隨手拿著杯子在手中把玩,似不經心,卻留意著水煙眼底晃動的波痕。

  水煙庸懶得趴在桌上,一手習慣得卷起自己的桃紅色發梢,道“本是不曉得,可一旦發現了我不在滇池底,八成也該猜到的。若沒估錯,再不到兩三日他就要回來這邊尋我了。”

  “你打算怎麼辦?”

  “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你打算怎麼辦?”水煙漫不經心的來回卷著手裡的髮絲,拖著長音道“我的好妖兒,你還要呆在寧子皓身邊麼?傅冷凝若回來,遲早會發現你的異樣。”

  “拖一日是一日”雪清顏也扔下白骨瓷杯兒,軟著一身骨頭撐著腦袋在桌上,笑了笑道“有你在,我可不怕那傅冷凝了”

  “呵呵,那個老頭子啊”水煙漸漸眯起眼,透著紗帳幕簾看著東面天空熱辣辣的太陽,怨著聲音說“我都迫不及待瞧一瞧他看到我時的表情了”

  “會嚇著他吧”雪清顏答道

  “說不定會氣死他!”水煙樂得坐起身子,拍了拍雪清顏腦袋道“喂,你猜猜寧子皓要是看到你吃人,會是什麼表情?”

  “恩,估計也會氣死他!”說話間,雪清顏用手指來回撫摩著左手大麼指上的玉扳指,

  又道“然後氣得他臉鐵青鐵青的,再跟拎小貓小狗似的揪著我後脖頸,惡狠狠地說‘臭狐狸笨狐狸,難怪你都不愛吃雞了’”

  話音落,倆人一陣沉默,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讓笑臉淡化出面容,頹然著神情姿態,隨著流水向前方緩進。

  珍珠湖慢遊一圈來回,就是好幾個時辰,待到兩人重新靠近岸邊,已過了晌午正時。

  這一路水煙並沒有多問關於雪清顏與寧子皓之間的事,只是從雪清顏堅定的眼神中,他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同樣的以飛蛾撲火的姿態,接近著最後的燃燒與毀滅。

  情如網,乃一劫,曆化而醒之,不破不滅,不滅不生。

  他不知道該如何規勸,一如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回頭。

  未走到最終就不會知曉結果,傅冷凝與他,也不過是宿命裡相互牽扯的另一端,融不到一體,遲早還是會分開的。

  一日、十日、一年、十年,到了二十年,他才通透了這份找不到答案的答案。

  “雪妖,我能幫你擋得了一時,卻擋不了一世。”水煙站起身,拉開四側暗紅色紗帳幕簾,用金鉤一一疊齊鉤好,瞬間陽光當空流瀉,將原本陰鬱暗晦的船舫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之內,亮堂堂的晃眼而奪目。

  “我知道”雪清顏仰頭閉目,感覺著暖洋洋的光芒照射在臉上發出微刺痛感,一邊清潤著聲音說“我再不是曾經那個可以偶爾迷糊犯傻的小狐狸了。”

  “雪妖,你真的長大了”

  “活了五百十五年,也該長大了”

  與水煙告別後,雪清顏慢悠悠晃回了王府,進了北院,聽得寧子皓還在正殿與寧子馨商量事務,也曉得八九不離十說的定是昨夜城郊那檔子事。

  若寧子皓知道了引起民眾恐慌的妖魔竟是他天天抱著而睡的人,恐怕不單單是生氣就能了事的。

  不過,管他呢,他也還生著寧子皓的氣呢,而且,還是很氣很氣,氣的腸子都絞在了一起犯著酸疼。

  晚膳時,寧子皓果然準時推開了房門,看著雪清顏已經端坐在桌前,他趕緊跑上前坐在他身邊,陪著小心道“等很久了麼?怎麼不先吃”

  雪清顏二話沒說,抓起甯子皓藏在袖子裡的右手放到眼前,瞧著那一片紅腫粗聲粗氣道“一個碗都端不牢,好意思還在那顯擺。”

  “清顏,你是心疼我麼?”寧子皓又湊近了雪清顏幾分,額頭碰著額頭,倆人一時曖昧著相對。

  “你皮粗肉厚,我有什麼好心疼的。到是可惜了那碗才真”雪清顏偏過臉,一雙手輕巧的抵著寧子皓胸膛將人推開。

  “是是是,不心疼”寧子皓笑意越發濃烈,晃著腦袋道“我就是被燙個十次八次的都是活該”

  雪清顏看著寧子皓眉飛色舞的樣子,知道是剛才的舉動讓他抓著了把柄,刹時也不願再擺張冰臉,到是緩和下神情自管自的吃起了飯。

  飯畢,寧子皓如以往張羅著小廝給雪清顏燒熱水沐浴。

  冒著熱煙的一桶桶清水被倒進廂房中央屏風後的大木桶裡,寧子皓伸了條胳膊進去試了試溫度,這才叫過斜靠在紅木雕花湘妃榻上昏昏欲睡的雪清顏,“清顏,水好了”

  雪清顏聞聲半睜開一雙眼,從鼻子裡哼哼著出了個音,搖搖擺擺爬起身,雙腳剛著地卻又下盤不穩得晃悠了一下。

  甯子皓立馬伸出雙臂就著前摟的姿勢撐起雪清顏,這下一用勁到直接把人給弄清醒了,只見雪清顏眨了下眼,撲愣撲愣著兩排睫毛看著寧子皓,良久良久,他突然開了口說,

  “王八蛋,我要你幫我搓背!”

  第三十三回

  “王八蛋,我要你幫我搓背”

  雪清顏扔下一句話,隨後脫了衣服跨進木桶裡舒舒服服地坐下來,雙臂前撐著木桶邊沿趴著腦袋,背對著木傻在原地的寧子皓問“你到底想杵在那多久?要是不想替我搓背就滾出去。”

  寧子皓全身一精神,這才回過神來,欣喜的表情顯露無疑,湊到木桶邊拿起一邊的白絹帕巾沾著水朝雪清顏的後背抹去。

  雪清顏佼好潔白的背脊赤裸裸著於他眼下一覽無遺,手指間流淌著細膩而敏銳的觸感,那是屬於情人間的炙熱與蘊熟,幾乎可以閉著眼描繪出每一寸肌理的紋路與跳動。

  對於長久未能碰觸情人的甯子皓來說,此刻的親近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考驗與刺激。寧子皓來回抹動的雙手逐漸變得遲緩,忍不住松了帕巾,垂下雙手,在暈黃而不怎麼明亮的燭光下仔細瞧著雪清顏半隱半現的身子,道“清顏,你這是故意折磨我麼?”

  “噢?你到是說說我怎麼折磨你了?”雪清顏也不回頭,依舊保持著趴睡的姿勢隨口問道。

  “你明知道我現在多想抱著你狠狠壓到床上去”“壓到床上去,然後呢?”

  只聽嘩啦水聲作響,雪清顏調了個面轉著身朝著寧子皓的方向,重新伸展出沾帶著點點水珠的雙臂趴在木桶邊,三分稚氣七分妖媚,拿眼兒瞟著甯子皓癡癡一笑道“你還沒說然後呢?”

  “清顏,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勾引我麼?你不生我氣了?”甯子皓由上方俯身看著忽然轉變了態度的雪清顏,一邊兒覺得開心一邊兒卻也疑惑。

  “氣,誰說我不氣了?可我想想,也不能總這麼氣著。我怕我沒這個時間去計較那麼多了”

  雪清顏撐起一支手拖著下巴,學著水煙不斷絞著自己濕漉漉的發束,他想到水煙問他的那句“悔麼?”,可看著眼前欣喜若狂又隱隱不安的寧子皓,他真的不願意自己會有後悔的那一日,寧子皓太溫柔,哪怕那麼殘忍過,可卻不能抹殺這長久以來在他心底早已埋根深種,逐漸開出花朵的那份柔情與牽絆。

  他終究是放不下他的,哪怕依舊無法釋懷曾經的傷害。

  可在這倒數著的平靜裡,能抓住一點兒的幸福就是一點兒吧。

  他什麼都不願去想,不願去計較,也不願去辨別個清楚明白,能把握的,也只有現在了。

  清顏,清顏,清顏。

  迷亂中,誰在一次次呼喚著他的名字,如風絮絮如雨綿綿如日照和煦。

  仿佛是跨過了千年直直追來,在他身後不停得重疊著,一聲又是一聲,連連不斷。

  他豁然撐大雙眼,於是在黑暗中看見那個抱著自己的人,陷於情欲的俊顏放大入目,竟惹得他一顆心不住悸動而熱烈,情不自禁圈緊自己環在他頸項的手臂,似要與他粘膩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身下被撞擊的地方以一種微漲酸疼的方式陣陣發顫,每一下的貫穿都是有力而堅定的,雪清顏喘息著隨著身體地上頂而發出碎不成句的呻吟,“恩。。。恩。。。子皓。。。恩。。。慢點兒。。。”

  一個被削尖了的聲音颼然溢出口,雪清顏搖著頭幾乎快要哭出了聲,嗚咽著將敞開的雙腿攀緊寧子皓後腰,“疼”

  剩下的聲音被堵在了寧子皓雙唇中,寧子皓一個挺身拉起雪清顏的腰身,更加猛烈的抽動下只剩下撲哧撲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房裡徘徊。

  恐怕寧子皓真的是積了太久的關係,一夜竟連要了雪清顏三次才甘休。

  事完後,看著雪清顏累癱了地窩在他胸口急促喘著氣,寧子皓寵溺得在他肩頭輕輕張口一咬,笑道“笨狐狸,早讓你別天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看看現在動一動就直喘大氣”

  “呸,這能叫動一動麼?都動了無數下了”

  “喂,才三次!以前還有比這更多的呢”

  寧子皓調侃著將手指移到雪清顏雙股間磨蹭,果見雪清顏立馬橫眉怒道,

  “王八蛋,你別得寸進尺,我都說了我還生你的氣呢!”

  “恩”寧子皓點了點頭,重複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而且,很氣很氣,是要氣一輩子的。”

  “一輩子”雪清顏紅了眼,卻又怕被寧子皓看出異樣,於是把腦袋埋進他胸口,直到自己呼吸不過來才微微分離,“王八蛋,就算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清顏,你也會一直這麼疼我麼?”

  “我現在不就是在疼著你麼?”寧子皓心下酸澀,知道這懷裡的小狐狸又在胡思亂想,卻也知道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比如他對夢中前世的那個清顏悲痛而絕望的愛,比如他對現在身邊這個小狐狸滿滿的心疼與守護。

  “清顏”

  “恩?”“你記住,你就是你,雪清顏。這樣就可以了。”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麼?”

  “是啊,不就是我的笨狐狸麼?還是只嘴讒愛吃雞的狐狸”

  “我已經不愛吃雞了”雪清顏話語間略放低的聲音裡滿是悲戚,只是,甯子皓尚不能參透其一二。

  “那你現在愛吃什麼?明兒我叫廚子給你弄”

  “廚子可弄不出來”

  “那買去還不成麼~!”

  雪清顏伸出食指在寧子皓心口的位置來回畫著圓圈兒,最後使勁得戳了戳問“如果我說我愛吃你的心呢?”

  “那就吃唄。可我只有一顆心,吃了一回就沒第二回了,你再要吃的時候去哪找呢?”

  寧子皓握著雪清顏的手捂在自己胸口兒又道“不過吃的時候你可要看看清楚上頭刻著誰的名字”

  “子皓”雪清顏仰起頭凝視著寧子皓,忽然覺得,若自己只是一隻小狐狸那該多好?就像當年那般可以胡鬧可以耍賴可以任性,高興起來就躺在寧子皓腿上腆著肚子打滾,不高興了就躲到床底下等著寧子皓趴在地上一次次哄他。

  可真要那樣了,他也許就會忘了誰是寧子皓,忘了誰愛過他寵過他,忘了誰和他拜過堂成過親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做一隻無悠無慮的小狐狸,忘掉寧子皓,讓寧子皓看著他傷心欲絕,或者讓寧子皓在一日日的等待中忘記曾經他愛過的清顏。這一切的一切,光是用一個假如,就讓他痛到無法呼吸。

  王八蛋,你為何要教我懂得七情六欲呢?

  雪清顏思量及此,頓覺悲傷,眼神兒蒙上一層水霧,滾滾淚珠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淌下。

  寧子皓覺得懷裡人的抽泣,憐惜著將人抱得更緊,一下下吻過他的淚,喃喃低聲道“清顏,別哭,你一哭我就心疼”

  雪清顏一聽卻哭地更厲害了,仿佛要將所有的鬱悶氣全都撒出來般,乾脆放了聲邊哭邊用拳頭捶著寧子皓,還不停罵著“王八蛋”。

  寧子皓哄著哄著覺得沒用,直接以口封唇,直把那哭聲塞回雪清顏喉嚨間,才得意得笑道“笨狐狸,越來越沒出息了!”

  雪清顏停了哭聲,卻嫣得一揚唇角兒,抹了把自己的淚粘著聲音道“也不知是誰沒出息,跟頭餓狼似的”,說完,修長的玉指摸到寧子皓下身一握,將那頂著自己下腹的東西攥在了掌中,“王八蛋,你到有完沒完了?”

  甯子皓顧做奸笑,撐起身子摸著下巴搖了搖頭,又比出三個手指說“才三次,你說夠沒夠?”

  說完,又低下腦袋咬著雪清顏耳朵道“清顏,我要進來了”

  言罷,雪清顏猛然被人拎起雙腿,寧子皓借著先前的濕潤一鼓作氣的沖到了最深處,如預料中得聽到了雪清顏如小獸般嘶啞著的尖叫。

  “清顏,呆在我身邊,我是不會放手的。”

  重重字句,鐵錘似得釘進了雪清顏心中,一下下帶著血紮著肉痛著神經,卻又如此血腥著一股無法言語的甜蜜與幸福,溫柔堅定著讓人脆弱。

  鬼魅的夜,情欲糜爛。

  彼此糾纏著求一個永遠。

  永遠,到底有多遠?

  終是沒有答案的。

  你看那朵在夜間開敗的花,從美麗走向死亡,也不過是一刹。

  可誰又能說,那就不是永遠了呢?

 

第三十四回

  夜的瑰麗與神秘在旭日初露照暖後一點點消逝無蹤。

  甯子皓醒來時天也不過剛蒙亮,雪清顏蜷在他懷中安靜而有節奏的起伏著呼吸,一雙手臂尚還保持著昨夜入睡時的姿勢,牢牢攀抱在寧子皓腰部,將自己身體貼得甚緊。

  曾經,雪清顏的睡相並不老實,往往半夜裡寧子皓醒來,都能看到他滾到一邊靠著牆邊抱成團,或者清早時看到他踢著被子鬆鬆垮垮著衣服縮在一邊。這是為狐狸時呆慣了的睡姿,雪清顏常狡辯說這叫天性難改,而寧子皓戲稱為野性難馴。可像這般到了早上還安然在他懷中,甚至於主動抱緊他不鬆手的情景,卻是難得。

  寧子皓微愣了下,心裡卻頓時明白過來,一陣打翻五味瓶的混雜感知,有喜有悲有心酸,道不清也說不明。

  正當此時,卻聽屋外頭有人輕喚“二少爺,醒了麼?”

  若無大事,管家是絕不會於這天剛亮之際親身前來北院叫醒他的,寧子皓曉得定是有急事,趕緊回道“進來”

  管家推開門,看著寧子皓躺在床榻上抱著雪清顏,一手對他比劃了下,示意他輕聲,於是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又回身關上門,小聲道“小王爺讓您趕緊去趟正殿。”

  “怎麼那麼急?難道昨夜又出事了?”寧子皓微微坐起身問道。

  “不是,是國師回來了。”

  “師傅回來了?太好了!我這就去!”一聽是離去了好些日子的傅冷凝終於趕了回來,甯子皓自然覺得松了口氣,連日來城裡和山下的慘案已不僅僅是官府王權可以解決的,只有依靠身為靈妖師的傅冷凝,才能保得方圓百里人民的安全。

  管家前腳先行去前殿回報,寧子皓後腳就跟著想起身下床,攜開錦被剛移動了下身體,卻發覺腰上被抱地更緊了,轉過臉看著一邊睡夢中都不肯放手的雪清顏,寧子皓心裡微甜卻也酸澀,只能無奈得撥開雪清顏的手塞進被窩中,又替他將被子四角捏了嚴實,這才下了榻穿上衣,簡單洗漱完畢後悄悄出屋朝正殿走去。

  聽著寧子皓離去後關上門兒的輕響,雪清顏卻猛然張開雙目,寧子皓留下的體溫還殘餘在身邊,含著那股幽深的檀香味兒,在他心尖上繞啊繞的,不肯停歇。

  雙手上是寧子皓的溫度,由著被窩捂著那股暖勁,然後又一點點隨著血液的凝固而冰涼。

  雪清顏歎了口氣,苦笑著撐起身子,走或留,此時他竟然無從選擇。

  傅冷凝回來的速度遠比他和水煙預估得還要快,連多個一兩日的安穩幸福都不能給他,想來滿是諷刺。

  水煙說過,就算能替他擋,也不過一時。傅冷凝如此聰明,稍一留神就能看出端倪,從而找上他雪清顏,水煙的障眼法到最後肯定瞞不了幾日。

  可他私心的還是認為,能偷上一日便是一日,何況有水煙在,傅冷凝再是冷血都會被其影響,也許真能放他們一馬也說不定。

  他不奢望別的,只想好好呆在寧子皓的身邊,哪怕再次逆天,哪怕再次萬劫不復。

  他也不過是一心只想愛著個凡人的妖魔而已。

  可是,真的,這樣都不行麼?

  甯子皓趕到正殿時,傅冷凝與寧子馨正各自簇眉緊繃著臉容沉思。

  “師傅,您總算回來了”寧子皓撲到傅冷凝身邊,見著倆人這番神情又問“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是水煙”傅冷凝的手指敲打著桌面,到水煙二字脫口卻又是一頓,緩了緩語氣才繼續,“他竟然沒有死”

  “水煙是誰?”甯子皓並不知曉過往,到是不明所以地追問“他本該死了的麼?”

  “子皓,水煙是千年龍魚精,二十年前入魔噬人殘害了百條人命,就跟最近的情況一樣,後來國師。。。”寧子馨說到這看了眼傅冷凝,果見他面色一陣青白,像是正在極力抑制著某一種感情與衝動的迸發,企圖保持一身冰冷狠戾。

  可最終傅冷凝還是長長吐了口氣,毅然打斷了寧子馨的話,道“還是我來說”。

  水煙的可愛,水煙的善良,水煙的敏感,水煙的細膩。

  婉婉述來之時,傅冷凝才發覺這二十年歲月雖然漫長枯燥,卻無法讓他真正做到遺忘。

  他記憶中的水煙永遠還是那個喜歡繞著自己桃紅色的髮絲,染著詭異而妖迷的黑色指甲,嘟著圓圓的臉一笑一笑得望著他,然後一邊耐心得泡著茶一邊低下頭抱怨“老頭子,你做的菜難吃死了!”

  與水煙的點滴在一句句的敘述中被平鋪重現於眼前,這麼多年來不敢想也不能想,可說那不痛不癢不紮刺著心坎,是假的。

  待再說到水煙入魔,傅冷凝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水煙披散一身的發,一雙尖爪滿是濃稠的鮮血,而他的周圍,是滿滿一地叫人慘不忍睹村民的屍體。

  一村一百零六的人口,不過一夜,成了鬼哭狼嚎的煉獄,散漫流動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

  水煙笑的很坦然,也很絕望,那夜他只說了一句話“老頭子,你會殺了我麼?”

  從此一個逃一個追。

  一個為生而徹底墮入魔道,另一個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接過獵刀履行靈妖師的職責,一對曾經的愛侶彼此在翻臉廝殺中糾纏著,求一個未知結果的致死方休。

  直到水煙死與獵刀下,然後屍身被封于滇池池底,才算暫時畫上了一個完結。

  “可是,我這次去滇池卻發覺水煙的屍身消失了。我看天相一算,才發覺天狼星有異樣,顯示這方有魔腥之氣,恐是血光之災,所以才連夜策馬趕了回來。”

  傅冷凝轉頭看向寧子馨道“若按小王爺描述,我猜此妖魔定是水煙無疑。而至於他為何能死而復生,只能是一個原因,就是二十年前他根本未死。”

  “可師傅用的是獵刀!”甯子皓作為傅冷凝的徒弟,當然知道獵刀的由來與用途,死於獵刀下是連魂魄都會消逝一乾二淨的,絕沒有生還的可能。

  傅冷凝點頭道“的確是獵刀,可是,假若是獵刀失去了靈力呢?”,他歎了口氣,又道“由公我必須殺他,然由私,我怎能捨得?靈妖師自己的心志都不堅定,獵刀因此失去靈力也是有可能的。必是因為這樣,所以實際只傷了他元氣卻未真正將他殺死,以至於如今他重生而出繼續造孽。是我的錯”

  “國師不必自責。人都有七情六欲,更何況要殺的人還是自己心愛之人”寧子馨斂容沉聲,停了片刻後面對著傅冷凝又問“不知國師這次可有對策?”

  “自然先要佈陣引那妖魔現身,確認他是不是從滇池底消失的水煙。”

  “如果是呢?獵刀對他失靈過一次,如今看來也定是無用”

  “這正是我要跟小王爺商量的”傅冷凝將目光移到寧子皓身上轉了一圈,這才又對寧子馨道“我需借甯家供於祠堂的青龍劍一用。青龍劍是四神獸後裔青龍族的寶物,可鎮四方之妖,斬殺魔物。”

  “國師需要,寧家自當雙手奉上”

  “還有一點需要與小王爺商量的。我知寧王府上下對子皓從小保護甚好,也因著他小時身子虛弱才讓他跟隨我修習,原並無意讓他繼承靈妖師衣缽。只是,如今青龍劍傳至寧族血脈保存至今,只有甯家之人才可使得。而子皓從小身配青龍玉,可說已有青龍之體護身,靈力不可估量,且又跟隨我多年,稍一點撥就會是青龍劍最好的禦劍者。”

  “國師的意思是,由子皓禦青龍劍?”

  “正是此意”

  “國師該不會是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才拖子皓下水吧”

  甯子馨冷不丁冒出的話到是讓傅冷凝僵在原地,才歎著搖頭道“小王爺是不信任傅某了麼?”

  “起敢,小王開個玩笑罷了。國師解釋的很明白,本王也曾聽祖輩說過青龍劍只有寧家子孫才可拔出,看來這回不讓子皓跟著國師都不行了”

  第三十五回

  青龍劍與青龍玉、青龍扳指都是寧家祖傳之物,如今,青龍玉配于寧子皓身上,青龍扳指在雪清顏手上,這柄剩下的青龍劍則供奉于寧家祠堂中,尚未現人世。

  對於青龍劍的傳說也甚多,有流傳它是四神獸之一青龍的佩劍,也有流傳它是青龍化身龍形後掉落下的鱗片所鍛造的,更有一說指它實為繁衍青龍後裔族人的青龍城寶物,是代表歷代城主權勢地位之劍。

  孰真孰假已然分不清,但青龍劍所蘊藏的靈力卻是實實在在的。

  祠堂是一族命脈之地,極其講究風水,因此寧家祠堂選中的“依山傍水”寶地正深處於西面後花園中。

  甯子皓與寧子馨、傅冷凝三人由東面正殿穿過曲徑回廊,凝重著氣氛匆匆行步片刻,才抵達一片花園深處的寧家祠堂。

  寧家祠堂採用軸線對稱佈局,院落空間為四進結構,分別是大門、儀門、享堂、寢堂。

  三人穿過大門和儀門,便是享堂。

  享堂是祠堂正廳,又稱祭堂,是舉行祭祀儀式或宗族議事之所。其結構為抬梁和穿鬥式相結合,這裡的每根屋樑,兩端皆是橢圓形梁托,梁托上雕刻著彩雲、飄帶,檁上鑲嵌片片花雕,連梁鉤均刻有蟠龍等圖案,仰首凝望,玲瓏別致。因甯家祖輩與開國先皇乃親至手足的義兄弟,先皇御賜王爺爵位,從此寧氏一族享有皇族尊榮,所以寧家祠堂除可雕刻一般的鳥獸蟲魚、雲雷如意外,尚可以栩栩如生的龍鳳雕刻為裝飾,更加顯得威武壯觀,輝煌尊貴。

  再往裡走,三人即到了寢堂。這寢堂為安放祖先靈位之所,寧子皓小時身子雖弱卻異常頑皮,經常被老王爺罰跪于寢堂;而甯子馨當年也曾因夙陽一事,跪於寢堂一夜思過。因此倆人進了寢堂後都是別有番心緒感觸,使得三人更加沉默。

  一陣寂靜後,傅冷凝適應了寢堂的嚴肅之氣,抬頭環視了下四周後又順著寧子馨的目光將視線落在了寢堂後部,那裡設有一個金漆鏤空木雕大神龕(k!n),案上放置祖宗靈牌,而牌位下方正是橫臥在漢白玉雕刀架上的青龍劍。

  寧子皓走近神龕幾分,忽然間,原本青灰的劍身竟幻散出青芒光色,並發出嗡嗡的共鳴聲,而隨著寧子皓再一步的走近,其青芒越發明亮,而劍身也掉落一身灰氣,變得通體晶瑩墨綠。

  傅冷凝雙手抱臂看著寧子皓一步步走到神龕邊,終於打破沉默道“這劍果真認主!若是我接近,說不定已被劍氣所傷。”

  寧子馨接聲道“換作本王,怕這青龍劍也不會有這麼大反應,還是子皓從小佩戴青龍玉才會如此”

  “說到青龍玉。。。”傅冷凝對於青龍玉接連二次對雪清顏的守護之力感到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下本想向寧子馨詢問蛛絲馬跡,但轉眼又念及寧子皓在場,還是咽了下去。

  此時,寧子皓已取下青龍劍擱於雙手中,熟悉的觸感讓他仿佛瞬間與劍氣通融,前塵紛踏尋來在腦海中一晃而過,隨即便是血液奔騰下凝聚而成的力量,淺淺在身體下等待爆發。

  傅冷凝察覺出寧子皓的異樣,連忙開口疾呼“別給它攝去心神!”

  甯子皓聞言一震,一手張開五指又狠狠握緊劍柄,另一手果斷拔出劍鞘,頓時青光滿室,銀白色青龍劍錚錚而顫。

  “子皓,以血喂劍”傅冷凝在一邊喝道。

  “徒兒遵命”寶劍出鞘那一刻,寧子皓的神情已是大變,斂神簇眉下竟多了從未有過的戾霸之氣,陡然如換了一人。只見他咬破食指在劍身尾端滴下血珠,直到血珠順延劍身蜿蜒而上流至劍尖,嗜血術才算正式完成。

  青龍劍見血開鋒,奉血為主,刹那,身與劍合,劍與神合,神與心合。

  寧子皓持劍而立,青龍之氣在心胸翻滾飛騰,到這時算是真正做到了人劍合一。

  而另一邊,剛用過早膳的雪清顏突然手捂胸口,劇烈的撕痛如要抽走絞幹所有心血,掐制著他每一次呼吸。

  他試圖平穩控制住自己的妖力,可每一次提氣都仿佛是將源源不斷的力氣撒入大海,毫無作用。

  揮臂間掉落砸碎一地的茶壺杯碗燭臺,尖脆的聲響驚動了外頭的僕人,只聽得物外有丫頭喊道“公子,出什麼事了?”

  “沒。。。事!”雪清顏大喘著呼吸,蒼白的臉頰上滲出汗水,他極力用正常的語調與聲音說出最後兩個字後,再也顧不上外頭丫頭的疑惑,半爬著來到樟木箱邊拿起擱置在上頭的銅鏡。

  只見鏡中之人:灰白色髮絲滿頭,火焰圖騰黯淡於額心,無血色的雙唇乾裂,而一雙原本纖細蔥白的手已化成尖長的利爪。

  這是化回狐型前的徵兆。

  雪清顏不可置信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才短短數日,他妖力退化的速度竟比想像得還要快。

  而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覺到另一股力量的重生,感應般震動著他體內的妖力,帶著侵噬性硬生生闖入,記憶的片段零碎閃現,卻又模糊不清,好象遺漏了什麼,無法真切得抓住。

  究竟是什麼?

  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龍嘯,可還來不及去辨認,撕扯的疼痛又將他拉回現實。

  此刻清晰擺在雪清顏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任由妖力流失直至怠盡,然後抽幹毀滅所有元神命丹,做一隻幾十年壽命的普通白狐;二是保住元神命丹繼續噬人入魔,而魔由心生之日便是走到了成魔的不歸之路。

  在這條分歧路上雪清顏並沒有過多的掙扎與彷徨,等到痛感稍過,恢復了一點力氣,他便一溜煙化回小巧圓潤的狐形,趁下人不注意間朝外撒腿飛奔而去。

  來到城郊,雪清顏立刻變回人形,依靠著嗅覺開始搜索著他的食物,他聞到前方不遠處即是幾處獵戶,共有三戶十來人左右。

  剛想動身,前方卻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來人依舊一身白紗飄渺,圓潤的臉龐卻不是以往總掛著笑容的模樣。

  “水煙?”雪清顏停步看著擋在身前的人,歪著腦袋有些不解。

  水煙放下雙手,沉著聲靜肅著表情道“現在是白天,你不要命了麼?”

  雪清顏伸出自己隱藏在衣袖下的利爪,垂下頭,“恐怕我等不到晚上了”

  “你。。。”水煙的話咽在喉嚨間,心下明白雪清顏的苦,一時到也無措起來,“你何苦?悠哉作只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小狐狸不是很好?”

  “那你呢?繼續沉睡在滇池底,等到傅冷凝壽終後再覺醒不是很好?犯得著現在跑來攪這趟混水?”

  “雪妖,你那嘴皮子到是越來越厲了!”說罷水煙歎了口氣側身讓出一條道,“走吧”

  附:祠堂相關環境建築描寫參考:黎氏大宗祠、浙江祠堂佈局與建築。

 

 

第三十六回

  城郊一處小溪流邊零星布著幾戶土屋草房,屋頂的煙囪上尚留有嫋嫋炊煙。

  只是一地分散的屍體殘骸正浸於血水中,在地勢坑窪的泥土中形成一個自然的血紅色水溝,詭異而腥臭。

  “快走”

  雪清顏剛掐斷最後一人的脖頸,卻聽到一直靜靜呆在一邊的水煙忽然撲至他身邊喊道。

  “怎麼了?”雪清顏的右爪正深陷在那人體內,噬撕的尖牙森白中粘著血跡。

  “傅冷凝就在附近”水煙故作平靜的臉容微微泛起紅暈,鼻尖也溢出汗珠,雪清顏能看出他微微顫抖,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透露出一絲緊張與忐忑。

  “他居然那麼快就找來了?”

  “獵刀對魔性有反應,他自然會知道”水煙推了推雪清顏道“還不快走?”

  “那你呢?”雪清顏扔下手裡的死屍,因為噬人後而恢復的妖力讓他立刻就能恢復樣貌,烏黑長髮,紅潤面色,纖細手指,就連之前一身的血污也在頃刻間消失無蹤,乾淨得一如往常。

  “我自然是留下來等他”水煙撩起衣袖伸出手指又開始把玩起自己的髮絲,重新蕩起笑容道“他若這次再見不著我,可是不會死心的呢!到時追上來,你就要暴露了”

  “可是。。。”

  雪清顏正躊躇著卻被水煙似笑非笑的聲音打斷,“可是什麼?他傅冷凝再厲害,也不是輕易就能傷得了我的,你能安生得躲開才算減輕我負擔!不然真較起勁來,就以你現在的妖力,他傅冷凝不消片刻就能收了你!”

  雪清顏聽了水煙一襲話後才一跺腳,轉身準備朝來路退去。

  “笨狐狸!傅冷凝正朝這邊來,你往那邊轉回去!”水煙揪住雪清顏的衣襟朝另一個方向推了把,看著雪清顏懊惱得轉頭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對著雪清顏一溜煙消失的方向直搖頭。

  直到確認雪清顏的確是走了,水煙才緩緩環視四周,略一皺眉,他吸了吸鼻子,血腥之氣嗆得他渾身一冷,趕緊撒了把不知何時捏在手上的金粉。

  金粉撲入四周,閃耀下瞬間消匿無蹤,而一股隱隱的淡香隨之朝四方彌漫開,遮住了濃烈的血腥味,也掩蓋了雪清顏留下的妖氣。

  其實這金粉是他鱗片磨成的,帶有他自幼身攜的香氣,雖然與這一片血腥截然相反,但也不會因為突兀而引起傅冷凝的懷疑。

  想來,傅冷凝也是聞慣了這個味道的。

  水煙想到這,心上一動,再憶起傅冷凝曾一度愛抱著他打趣他的香味,不覺眉宇間繞起了點點情愫。

  正當他恍然神色念著當初情意時,傅冷凝終於趕至,雙腳停于他正前方,倆人就這麼直直相對,有那麼一刻,竟然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水煙瘦了。

  這是傅冷凝看見他的第一眼時心裡所冒出的話,當然,他不會也不能說出口。

  水煙個不高,小小的一隻,有著一張圓嘟嘟的臉和一雙大大的眼睛,可是,他也可以很媚,舉手投足間夾帶著一副成熟於他面容的雍容華貴,那是千年歷練下所造就的超俗氣質,別人學不來更模仿不來。

  只有傅冷凝知道,這樣一個偶爾孩子氣偶爾柔媚又偶爾安靜的水煙,卻是那般細膩而敏感著。

  水煙會掉淚,水煙會鬧脾氣,水煙還會跟他生氣。但那是他傅冷凝的情人水煙,而不是入魔後噬人無數的水煙。

  他深愛著的水煙,已經回不來了,而他面前這個身著白紗羽衣,在靜默中注視著他的,是成魔後失了本性的另一個水煙。

  傅冷凝閉上雙眼,鎮靜下自己的心神後,再度張開的眼眸裡再也激不起一絲波浪,無風無痕,冰冷冷得不帶感情。

  他說,“妖孽,你又開始害人了”

  “傅冷凝,傅大國師,你怎麼說來說去,都是這句呢?二十年前你還沒說膩?”

  水煙輕笑著向傅冷凝走近幾步,眨了眨眼,用輕快的語氣又道“怎麼?那麼久不見,你就這麼對待老情人的?好歹也說點‘煙兒,我想你了’或者‘煙兒,你還活著’之類的話吧?”

  “你說夠了麼?”傅冷凝怒喝道。

  “怎麼,這麼輕易就發火可不像你傅大國師啊!”水煙保持著笑容將眼光落到一地血水上,停頓片刻他猛然抬頭望進傅冷凝眼底,張開口一字一句說道“不就是死幾個人麼?你當年可是為了他們狠狠將你手上的獵刀紮進我的心臟,說起來,這回子生氣的那個也該輪到我才對!”

  “我只恨當時心軟,才讓你有機可趁重新復活,又殘害了那麼多條人命!”

  傅冷凝將手移到腰間獵刀處握緊,可是水煙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動作停滯在了原處。

  水煙說“冷凝,你當真從未後悔心痛過那一刀麼?”

  “我的煙兒雖然是只妖,可他善良可愛,絕不會殘害人命”

  傅冷凝凝視著水煙的雙眼,道“我是靈妖師,斬妖除魔本就是我的天職”

  “所以,即使是你愛著的人你也下得了手?所以,即使你曾說要守護我一輩子的誓言也可以輕易拋棄?所以,即使我三番兩次求你你也可以硬下心腸殺我?傅冷凝,我在滇池底想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可我還是不甘心,我只想要親口問你一句,你到底還有沒有心?”

  “心?”傅冷凝將另只手捂住自己胸口,悲痛道“在我第一次看到你噬人的時候,我的心,就沒了。”

  “怪我麼?你是在怪我麼?”水煙走至傅冷凝身邊,伸手抓住他放於胸口上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口“在你把獵刀戳進我心口的時候,我的心,也沒了”

  傅冷凝的掌下感覺不到任何心跳起伏的搏動,如同一泉深藏於山谷中的死潭,只有月光下泛起的陰陰涼氣與宛如琉璃的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怎麼?不敢相信麼?是你親手割的一刀,你不該忘記它剜上心後的摧毀力有多大。我的心已經廢了,若不是已成魔,恐怕連個渣都不剩。”

  “是,我知道”傅冷凝抽回手向後而退幾步,背在身後的雙手還殘留著之前的冷意,可那雙盯著水煙的眼依舊不帶一絲漣漪,理智而冷靜地說“這二十年我反復對自己說,我傅冷凝不會後悔。不後悔殺你,更不後悔曾經愛過你。”

  “曾經麼?好!有本事你再殺我一次,不過你要記得,別再跟上回一樣抱著我的屍體掉眼淚!”

  “你!”傅冷凝神色大變,看著水煙輕藐的笑容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難道是我記錯了麼?”水煙拍了拍衣上沾著的塵土,不緩不慢著道“我想了二十年呢,終於想出來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不告訴你!”水眼調皮得沖傅冷凝眨了眨眼,“你自會明白的!”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賣關子?水煙,這次,我不會再動搖了”

  “我知道你不會,我也不會了!”

  說話間水煙漸漸收起笑,凝聚而成的魔光由身體內向外擴散,形成幽藍色的光團圈住整個身體,然後一點點懸空而浮,鼓脹的寬大雙袖迎風飄動,“有本事,你殺了我!”

  第三十七回

  風微動,靜止,天空轟鳴,刹時烏雲籠罩,太陽隱去,驟然一片灰茫陰鬱。

  傅冷凝卻不為所動,靜靜佇立於原地,金色氣流緩緩竄繞於身,隨之,瞳孔的黑色也漸漸被幻金色取代,如兩簇跳躍著的火焰,分外靈魅耀眼。

  “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收妖破邪的開旗咒頓時將一束金芒送於天際,從烏雲中捅開一個窟窿,使得萬丈陽光流瀉而下,處處金澤亮眼。

  “老頭,你不就會召喚個神武替你開道辟路?那樣就能制得了我?別忘了,我已與二十年前不同,更何況,你那把破刀對我沒用了!”

  “那青龍劍呢?”

  “青龍劍!”水煙聞言不僅變了臉色。

  在他還是小妖的時候就聽說過青龍劍的傳聞,青龍劍雖比不上獵刀乃是上神兵器,可若要斬殺他們這些妖魔卻是綽綽有餘。

  “青龍劍一直以來都祭放在寧家。今次我一路尋來已做了標記,子皓很快就會帶著青龍劍跟上。”

  “你讓寧子皓禦劍?”水煙大驚,連忙又問道“他已經施噬血術了?”

  “是”傅冷凝觀察著水煙驚變而倉皇焦急的面容,覺出一份微妙,卻仍然不動聲色道“他已是青龍劍認定的主人”

  “你!”水煙大悲而歎,此刻早已無心戀戰,因為他深知雪清顏與寧子皓正一步步走上他與傅冷凝的老路。就像當年禦獵刀者是傅冷凝,而入魔者是他水煙,仿佛一個系得牢牢的死結,任你會那飛天遁地之術,可鎖上了心,是哪兒也逃不去的。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雪清顏離開寧子皓的身邊。

  “老頭,我忽然不想跟你鬥了。”

  水煙甩起衣袖,一陣潮濕的疾風撲來,卷起地上的屍骨殘骸,夾帶著血水如暴雨利刃朝傅冷凝襲去。

  傅冷凝張開金色咒符屏障將一切遮擋在外,血紅與金芒衝撞,濺起一方水幕耀影,然等到風平浪靜後,卻哪兒還找得到水煙半個影子?

  卻說另一邊,雪清顏剛回到城門外卻碰上了寧子皓。

  寧子皓腰配青龍劍疾走而奔,眼見雪清顏迎面而來也是一訝,來到跟前道“清顏,你怎麼在這?”

  “出來透透氣。你去哪?”雪清顏的眼光流連在從未見過的青龍劍上,“哪來的劍?”

  “這是青龍劍,因為獵刀已經失去了靈力,所以師傅準備用它收一隻千年成魔的龍魚精,我正在順著師傅留下的標記去尋他。”

  雪清顏乍聽之下不由擔心起水煙,忙道“你又不會伏妖術去做什麼?”

  寧子皓以為雪清顏是怕他被妖魔所傷,微微一笑寬慰他道“師傅已經教了我禦劍術,雖然還不熟,可我好歹也不能白當了師傅這麼多年徒弟!再說有青龍玉配護我,還有這柄青龍劍在手,妖魔傷不了我。我已是這柄青龍劍的主人,禦劍除魔也是我寧家子孫當做的。”

  寧子皓會殺了水煙。這是雪清顏忽然意識到的問題,不由心驚,只想著怎樣才能拖住寧子皓好幫到水煙,於是他急忙開口道“能讓我看看這劍麼?”

  “晚上再讓你好好看,現在耽擱不起,我得找師傅去了”寧子皓拍了拍雪清顏的頭“清顏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

  “好”雪清顏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明晃晃的貝齒,卻在寧子皓正要轉身時猛然伸手探向他腰間。

  抽劍,不過就是刹那,一道青光隨著脫鞘的劍身沖出,而同時波動的靈力震麻了雪清顏的手臂,使得雪清顏才彙聚不多的魔性頃刻被其侵襲,絞疼著極不穩定的元神。

  雪清顏突然計上心頭,下一刻,便裝做失手拋劍,讓劍刃無可避免的順著一個優美的弧度下落,直接劃傷了他的手臂。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寧子皓慌亂起來。

  雪清顏是妖,一旦被青龍劍所傷,傷口是很難癒合與治療的。寧子皓深知原因,趕緊撕下一塊衣料替雪清顏包紮,卻聽雪清顏慘白著臉,可憐兮兮得靠在他懷裡說,“子皓,好疼,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寧子皓雖是責備,但心疼再所難免,不僅皺著雙眉板起臉,有些無可奈何。

  “子皓,送我回去!”雪清顏將臉埋進寧子皓胸口,嗚咽著聲音說“不要離開我”

  寧子皓心頭一震,拉開雪清顏身子,凝視著他雙眼深思片刻,這才開口答道“好,我不離開你”

  說畢,寧子皓彎腰將劍拾起,然後摟著雪清顏朝回府的路走去。

  半路,看著默不做聲的寧子皓,雪清顏只覺心虛得發毛,忍了很久終於開口“你是不是在怪我擅自拔劍?”

  寧子皓搖了搖頭,將雪清顏又摟緊幾分,小心翼翼注意著不碰到他的傷口,悠聲道“清顏,你是妖,而青龍劍卻是神物,若你有個萬一我該怎麼辦?”

  雪清顏沒想到寧子皓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到是一愣,瞪著大大的一雙眼嗔嗔得瞧著寧子皓。

  寧子皓見著這樣呆呆的雪清顏也不忍再板著臉,笑顏頓開後捏了捏對方的臉道“真是只笨狐狸!還以為你長進了呢!”

  “喂!誰准你說我笨了!王八蛋我告訴你,我還沒原諒你呢!”

  “是是是,沒事,我不急,咱慢慢來”

  王八蛋,你不急,我急!雪清顏心裡嘟囔了句,可靠著寧子皓肩膀的感覺卻還是始終如一的那樣幸福而溫暖。

  若能一直這樣下去,那該多好呢?!

  雪清顏因為擔心水煙而一夜未能睡塌實。

  第二日起身,等寧子皓前腳一離開,他便匆匆洗漱好出了門,朝珍珠湖的方向尋去。

  果不其然,他一眼就在湖邊看到了水煙停靠在岸邊的船舫。

  上了船,水煙如先前一樣放下四周紗帳幕簾,又沏了壺陳年普洱,卻一直靜默著不作聲。

  “水煙,昨兒沒事麼?”雪清顏放下茶碗問道。

  “恩”水煙點了點頭,捧著自己的茶碗思釀片刻,道“妖兒,離開甯子皓吧”

  “水煙?”雪清顏自是不願,但更不知水煙怎會突然說讓他離開?

  “我聽老頭說甯子皓現在是青龍劍的主人!雪妖,若他知道是你在噬人,會親手殺了你的”

  “他不會!”

  “他會!你清醒點好不好!”水煙拍案而起,怒聲道“前有傅冷凝,後有寧子皓!你還要留在寧王府?還要睡在寧子皓身邊?你是不是瘋了?青龍劍會對你越來越深的魔性有反應的!”

  “我知道!”雪清顏挽起衣袖伸出胳膊道“昨日我就被它所傷,可是傷口已經癒合了”

  “癒合了?怎麼可能?”水煙拉起雪清顏胳膊仔細看過,不可思義道“若妖物被青龍劍所傷,是需要耗費很大的道行才能使傷口痊癒,你現在身子那麼弱,怎麼可能做到?”

  “可能是因為這枚青龍扳指”雪清顏舉手揚了揚左手大麼指上的扳指道“我總覺得這扳指中有靈力在為我護體!不然我早撐不到今日!”

  “雪妖,你不能把賭注壓在一枚青龍扳指上,就算它救得了你一次兩次,可救不到你一生!而且你不要忘了,青龍扳指也是寧家之物!它護你是因為將你認為主人,可若有一日寧子皓要殺你時,它還會認你做主人麼?”

  “子皓不會殺我!”雪清顏反復撫摩著扳指,道“水煙,我有自信那個王八蛋下不了這個手”

  “哼,別天真了!你以為當年我是用了多少時間才接受傅冷凝要殺我的事實?雪妖,真到了那天,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若真到了那天,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雪清顏自嘲著一笑,將茶碗裡的茶一飲而盡,舔著嘴將茶碗伸到水煙面前“水煙,你泡的茶永遠都是那麼好喝呢!”

  倆人在船舫坐了一陣後便上了岸,雪清顏問水煙住哪,水煙笑說你不用管我住哪兒,反正關鍵時候我一定會找到你。

  雪清顏正鬧著說他神秘兮兮,卻發覺水煙停下了腳步抬著頭向不遠處臨湖的一家茶館二樓望去。

  “怎麼了?”雪清顏問道。

  “沒事,大概我眼花了吧”水煙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得繼續朝前走去,可嘴角卻漸漸上揚起弧度,似有意隱藏著什麼。

  的確,他若沒有看錯,剛才在他轉頭時,從那茶館二樓突然消失的人,是寧子皓!

 

第三十八回

  回到寧府北院,雪清顏意外地發覺寧子皓正坐在正房中等他,看到他進了門,便起身說道“正等著你用午膳呢!”

  雪清顏瞄了眼桌上的膳食,撇了撇嘴道“不吃”

  “你不餓?”寧子皓說罷趕緊扶起雪清顏的手臂查看傷口,道“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不痛,就是有點累了,我去躺會兒”雪清顏揮了揮手,打著哈欠朝裡屋廂房走去。

  “誰讓你一大早的不多睡會,盡往外頭瞎跑!說,是不是偷偷見哪家美人去了?”

  寧子皓隨口調侃的話語卻讓雪清顏咯!一下心跳漏了一拍,遲疑了會兒他才轉過腦袋瞪了眼寧子皓說“我愛見誰見誰,你管得著麼?”

  寧子皓聽罷跟上前,一手抵住門板兒,一手攬過雪清顏,依舊笑吟吟道“我不管你誰管你呀?這還不是怕你個笨狐狸被人給騙去麼?”

  雪清顏不自在得推了推寧子皓,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直覺著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好了好了,我沒跟誰出去,就自己轉了轉”

  “哦?真的麼?”寧子皓不退反進,倆人的鼻尖都要湊到一起了,“清顏,你一個人?”

  “是!”

  空氣一下子凝結,靜靜裡只剩下倆人呼吸的聲音,到寧子皓收回了雙臂,雪清顏才暗自松了口氣。

  “清顏,為什麼要騙我呢?”笑容從寧子皓臉上褪去,頹淡下的語氣中是不安的氣憤,“你根本不是一個人!那個男人就是師傅口中的龍魚精水煙,我見過他的畫像,師傅一直都還留著。”

  雪清顏放下的心再度吊到嗓子眼,可下一刻卻被更大的怒氣侵佔,“寧子皓你跟蹤我?!”

  “是,我跟蹤你,因為昨日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了!”寧子皓咆哮道“雪清顏,你居然為了保護他而故意傷在青龍劍下,如果有個萬一,你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感受?難道你要我再一次看到你死在我眼前麼?!”

  “再一次?甯子皓你看清楚,我是雪清顏,不是你的鳳清顏!不要拿我當替身來嘗還你前世所謂的愧疚和自責!”

  “我沒有!”

  “你有!你一直都有!你怕傷到的是這具和你的戀人一模一樣的身體!你怕失去的是你的鳳清顏,而不是我這只沒用又笨得不可救藥的狐妖!”

  雪清顏怒哮著將這段日子裡積埋於心頭的委屈一股腦丟出口,隱忍得夠了,他無法去忽略心底總是忐忑著的不安,然後一步步毀滅自己的自信,再一點點在自我安慰中祥裝著寧子皓是愛自己的。就連他能堅定的對水煙說出寧子皓不會殺自己的原因,也是因為潛意識中認定寧子皓不會忍心傷害與鳳清顏一樣的身體。

  這算什麼呢?一遍兩遍三遍的告訴自己不用在意,告訴自己現在陪在寧子皓身邊的人是自己,也告訴自己能爭取多一日的幸福就不容易,何必在乎其他?

  可真的,能不在乎麼?

  雪清顏只覺得一陣酸澀在心中翻湧,他摸了把臉推開身邊的寧子皓,幾步沖進了廂房甩手將門重重關上。

  啪。一聲。一道漆紅的門板隔在了倆人中間。

  “清顏,我只是擔心你。”寧子皓歎了口氣,隔著門板說,“師傅說那只龍魚精已經成了魔物,你若和他在一起,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呢?如果你被他所傷怎麼辦?如果他吃了你怎麼辦?如果他是來害你的怎麼辦?我還記得當初你被那只樹精吸食精氣,每次想到若那日我跟師傅晚來一會,也許,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清顏,我也會害怕的。”

  門的那頭沒有動靜,但寧子皓知道雪清顏在聽,於是,收斂了之前的急躁,又慢慢說道“我知道以前的事你還有疙瘩。那個孩子的事,我也從來不敢跟你提。可是,你就認為我不後悔麼?你就認為這些日子我真得踏實麼?那是我們的孩子,是你為了我逆天承孕的孩子!而你為了他,也差點叫天雷奪去了性命。我除了慶倖你還活著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像若一切沒有發生而那個孩子可以順利的生下來的話,我們現在一家三口會是怎樣快樂!清顏,我真的不能去想,我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

  “是鳳清顏,還是雪清顏,說實話,我分不清也不想分。因為對我而言,你就是你,是我愛著寵著將來也要守護一輩子的小狐狸。”

  又是一陣寂靜,終於吱啦一聲門開了。

  雪清顏從門口露出一個腦袋,彆扭著表情要看不看得瞅了寧子皓半天,才慢吞吞開口道“水煙不會傷害我的,我和他在伏妖山就認識了,他還照顧了我好幾百年呢!就跟我家人一樣。王八蛋,你和你師傅能不殺水煙麼?”

  “不行。他已經成魔了,會禍害人間。”

  “那如果成魔的是我呢?你也要殺我?”雪清顏忿忿得睜著一雙濕潤漆黑的大眼睛。

  “笨狐狸,盡問傻問題”寧子皓上揚起嘴角,一把抓過雪清顏的胳膊將原本躲在門後的人拉進懷裡,“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成魔呢?你可舍不下我呢!”

  “誰會捨不得你這個沒人品的王八蛋!少美了!”雪清顏調了個姿勢讓自己靠的舒服了點,又問道“王八蛋,你說你師傅下手殺水煙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不知道。但是一定還是很難過的。”寧子皓揉了揉雪清顏的頭髮道“想這些做什麼,別忘了,你自己還是師傅名單上的一隻小狐妖呢!也只有我甯二公子能保得住你!你就給我乖乖的少摻乎別人的事。”

  日子跟調了蜜油般又過了幾日,寧子皓與雪清顏如回到了成親後的那一年,到也是滋潤幸福。

  只是,因為之前的事讓雪清顏更加不敢輕舉妄動,總擔心著寧子皓會撞破他噬人的真相,所以這幾日隨著時間的消耗他的身體又開始逐漸虛弱無力,他極力撐著,但也自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倒數著,偷一天就是多一天的幸福。雪清顏總是這麼覺得。

  就這樣平坦得過去了十日,雪清顏還是忍不住了。

  新生而躁動的微弱魔性急需補充新的生命力來提升,而虛弱的身子和無法控制的元神及妖力更是催使著他不可再拖。

  夜裡,他終於故技重施,用眠術讓寧子皓陷入深睡,而後起了身化做狐身向外奔去。

  只是,雪清顏卻沒有發覺,他的身後正有一條黑影悄無聲息得緊緊跟隨。

  “老頭,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面溜達幹嗎?不成是你難得有了閒情逸致來賞月?”

  傅冷凝跟至雪清顏半路,卻被一道飄然而落擋於身前的人阻住了去路,頓時斷了雪清顏的蹤跡。

  月光下的水煙多了份屬於夜息的空靈與鬼魅,全身散發著魔性的妖治,只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還是千年不變得純真而清澈。

  “水煙,你的障眼法再好,卻掩不過他一身的血腥氣。”傅冷凝平靜得看著眼前的水煙,繼續道“這只狐狸最近很虛弱,子皓一直很擔心。可我卻突然想起來,當年,你也是這樣的。水煙,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寧願被人誤會也要抗下那些人命債,但我是靈妖師,有些事情錯上一次兩次不代表會永遠都能給你們糊弄過去。而現在,你擋了我的去路更證明了我所猜非錯!你讓開,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耗!”

  “傅冷凝,放他一次。然後我會帶他回伏妖山,他還沒有完全入魔,尚有得挽回”

  “放他一次?那又要慘死多少無辜的性命?”

  “那你就非要逼寧子皓親手殺了他麼?我們的悲劇,你要看他們再重複一次?”

  “水煙,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算到了”

  “那我們的結局呢?”

  “我們?本該結束在二十年前的。。。”傅冷凝的話語忽然停頓,調整了聲息後,剛還微微漸柔的神情又恢復一片冷肅,“水煙,讓開,若再擋我。。。”

  “再擋你又怎樣?”

  “你聽著,我,沒空奉陪!”

  第三十九回

  夜靜得可怕。

  幽黑幽黑的天幕下,是一片被月光皎潔後的暗紅。

  遍佈滿地的屍骨殘骸正努力地散發著陰森而恐怖的氣息,沙啦沙啦的樹葉聲響與木門的吱啦聲也在一邊默默地來回呼應。

  血腥之氣籠罩的愁雲慘霧中,挺立著一人的身影。

  紅,烈於周遭之色,隱隱透著哀怨而悲絕的殺氣,在空氣中緩緩流動。

  那人尖長的五爪中正抓著尚在滴滴滲血的心臟,撲通撲通得跳動顯示著這顆心臟的新鮮,是剛剛由人身上挖出,溫熱乾淨。

  心臟的主人此刻已變成一堆混雜在一起的屍骨,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完整,他或許曾是個獵者,或許只是一個農民,又可能只是一個孩子,誰知道?

  伸手將心臟送入嘴邊,輕舔著表面上的鮮血,濃稠的腥氣下竟有一絲微甜。

  舌尖探出雙唇翻轉一抿,擦過嘴邊沾上的血跡,準備最後幾口將之吞噬入腹。

  今夜,他又殘噬了一十七人。

  可這數目,遠遠還不夠。

  若要成魔,他還將犯下無止盡的殺戮,一念,他早已連入十八層地獄的資格都沒了。

  人,能宰殺牛羊雞鴨,能獵捕野獸,甚至能剝了獸皮做衣裳,那妖憑何不可以人為食,經人血肉身內臟精氣魂魄來修煉成魔?

  麻木的習慣讓雪清顏開始疑惑,為妖時他並不覺得這樣是錯,可為人時他卻又學了太多凡人的倫常與感情,他無從分辨,於是開始混淆,卻不知這正是魔性漸漸抬頭,而本質的善性在一點點被血腥磨滅。

  忽然一陣異動,敏銳的嗅覺讓他聞出有人闖入。

  抓著心臟的手爪未放開,他便看到了以獵刀相指的傅冷凝。

  “竟被我猜中,真的是你”

  傅冷凝的獵刀閃耀著雪白的銀光,一瞬間,雪清顏呆呆望著那口刀刃,竟從心底由升起一股巨大的寒意。

  而隨著心寒的滲透,更強烈的恨念侵佔了先前的理智。

  魔由心,心怖念。他的心神開始不安騷動,突破胸口,幾欲成顛。

  “雪妖,收神!”緊跟在傅冷凝身後出現的水煙知道雪清顏此刻正在被心魔侵吞,倘若一個意志搖晃,就會被徹底的魔化而失去本性,之後就會成為嗜血為狂的妖魔。

  其實,成魔之路也是一種修煉,而怎樣控制住自己的魔性將之轉變吸納為自己的力量,更是關鍵。敗者就會成為沒有理智喪失原本妖性的魔物,遲早會被殺除;而成者就是真正的魔,擁有最靠近上神仙道的魔力。

  雪清顏正墜於一片混沌中。

  血光遮目,遠遠塵囂滾滾,揚起沙土。

  他聽到戰馬嘶殺的聲音,士兵一撥接一撥的沖向前方,兵器相接發出諍鳴,刺耳的疼痛。

  突然,天色染上金紅,火一樣壯烈燃燒在雲片上端,萬丈光芒照射大地土壤,揮去一地塵土飛石。

  鳥嘯衝破天際,鳳凰飛騰盤旋,似乎正等著誰的命令。

  誰的?他努力想去看清那一身紅色之人,可怎麼都無法睜大雙眼。

  他只能一步步朝那人走去,近了,近了,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離,可突然間,他聽到另一頭有人嘶叫“雪妖你這只笨狐狸,快點收神!想想寧子皓!”

  寧子皓。

  這三個字猛然將雪清顏拉回現實。

  心中翻攪的魔性刹時收焰熄滅,一雙血紅的眼也慢慢轉回烏黑晶亮。

  他茫然然的眨了眨,這才發覺自己的手中竟還握著一顆心臟,趕緊扔了手上的東西,他才歪著腦袋瞪著面前的傅冷凝,想了半天瞭解過來現在的處境,又看了看水煙,心想著,這下可慘了。

  “雪清顏,我真後悔當初沒有收了你!”

  傅冷凝重新握緊獵刀,心下已經決定要殺了雪清顏,絕不能留半分情面。

  “我。。。”雪清顏張開口想辯解,可看了看周圍的慘烈,知道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自己,化魔不能成為藉口,他的確就要成為凡人口中深惡痛絕的妖魔。

  “笨,還不快跑?!”水煙飄然擋至他身前,沖著他嚷道。

  雪清顏回過神來,想也沒想拔腿正要逃,卻被一張由金色咒符形成巨網困在了原地。

  “上三十六天罡、下七十二地煞、留人門、絕鬼路”

  只見傅冷凝面無表情得看著在金網中掙扎的雪清顏,右手收刀,左手中指無名指內彎、大麼指壓住倆隻中間掐指幻為符咒之印,而後右手也同時跟上做出相同的動作。

  而護于雪清顏身邊的水煙也立刻將雙手十指對碰,互拱成三角形,默默念出玄術隨時準備抵禦傅冷凝的咒術。於是,只見一道冥幽藍光迸發而出與雪清顏周身的金芒交纏互撞,不分上下伯仲。

  “水煙,要收你的確不易,可對付一隻還未成魔的小狐妖,我傅冷凝再不濟也是做得到的!”

  話音落,只見傅冷凝突然改變了手勢,雙手小指、無名指與中指交叉相握,食指與大麼指對點指尖,食指向外,大麼指向上,形成獨鈷印,“臨!”

  雙手隨著每一個咒開始變幻成不同的手印,“兵!”“鬥!”“者!”“皆”“陣”“列”“在”。

  念到“在”時,傅冷凝已經雙手張開五指並列,大麼指食指相觸,手背朝上,手掌朝下,豁然就是個日輪印。

  水煙此刻已凝聚心神,只盼著自己的魔力能替雪清顏抵擋住傅冷凝的殺妖咒。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黑暗中卻有人沖上來抓住了傅冷凝正準備轉換的雙手。

  傅冷凝瞠目看著眼前的人,怒道“寧子皓,你給我放開!”

  “師傅,不要”寧子皓搖著頭不肯鬆手。

  “寧子皓你看清楚,雪清顏已經不是原來的小狐狸!他在噬人!”

  “我知道,我很早就到了”

  寧子皓轉頭看向慘白著臉傻在原地的雪清顏,“其實,我早就懷疑了”

  雪清顏聞言一顫,虛弱著聲音問道“你早就懷疑我了?”

  “清顏,我天天抱著你睡,你身上的血腥味我怎麼可能聞不出?”

  “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裝做不知道?”寧子皓的雙眸依舊溫柔如水,可是那一臉的悲戚卻讓雪清顏動容,“清顏,我不是裝做不知道,而是不願去相信去探究真相。直到你瞞著我與水煙見面,直到你被青龍劍所傷。其實那日青龍劍對你的魔性已有反應,只不過有青龍扳指為你護體,相同的青龍氣息讓青龍劍無法辨別,所以只是輕微地震開你。”

  “所以,你今夜也是在裝睡?”

  “是。清顏,為什麼要入魔?”

  “你問我為什麼?”

  金色的鎖妖咒消失後,雪清顏終於可以移動身體,他站起身望著寧子皓笑道“寧子皓,這全是你的錯。若不是失去凡胎,若不是在瓊瑤池邊用勁妖力還毀了那冰屍,若不是遭遇天雷劫,我雪妖何必要入魔來維持妖力?我已經什麼都沒有,我不想到最後還可憐惜惜得變成一隻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普通白狐!最後等著被人捕殺剝皮!五百多年了,我用了五百多年才換來這副肉身,我不甘心!”

  “清顏”寧子皓輕輕歎息。

  “以前你對我好,因為你以為我是你要找的那個清顏;後來我不是你的鳳清顏了,你還是對我好;就算開始懷疑我噬人,你也一樣對我好。寧子皓,你究竟要我怎麼辦?”

  “我只要你回來,回到以前,哪怕永遠只是一隻白狐狸”

  雪清顏一愣,一抹苦笑在嘴角邊蔓延開,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彼此早已錯過。

  “不可能,我,回不去了”

  魔性已經深根於體內,就像在不斷吸食著養分還成長的罌粟,美麗妖嬈卻也毒烈不比,讓人上癮,“子皓,你殺了我吧。如果你做得到。”

  狂風大作,陰鬱的藍迷了眼,不遠處湖水中的水珠紛紛如脫韁的猛獸朝著傅冷凝和寧子皓的方向撲來。

  再一眨眼,水煙早已抓起雪清顏,再一次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第四十回

  叩、叩、叩。

  “哥,是我”

  “進來”

  寧子皓推開門踏進寧子馨的屋子,見對方多年如一日得正用著絲絨布擦拭著手裡的琥珀色琉璃茶碗。

  “怎麼不說話?”寧子馨用心得做著手上的活,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是對至寶得仔細呵護。

  “哥,我該怎麼辦?”

  寧子馨將茶碗放回茶託上,終於正眼看向寧子皓,“作為一個王爺,我希望你殺了他。可如果作為你的哥哥,我只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不後悔。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自己決定。子皓,自從那夜回來,你就一直心緒不寧,特別是每次又有人被殘噬後,你就更加焦躁不安左右不是,這樣下去真的好麼?去祠堂靜靜吧,總該有個決斷的。”

  “是”

  寢堂中,嫋嫋檀香彌漫,仿佛一方避世之所,安安靜靜得供人禪思冥想。

  寧子皓已經端端正正得跪在神龕前繡著金絲白線祥雲的團蒲上整整一個日夜,待到旭日東昇鳥鳴雞叫,他才撐起麻木的雙腿直立起身。

  一天一夜,他想了很多,關於自己的,關於雪清顏的,關於水煙的,關於師傅的。

  四人四命四心四念,卻圍著一個愛字,無休無止地糾纏。

  這段日子來,雪清顏吞噬的生命越來越多,每次他和師傅趕去卻總是晚了一步。傅冷凝說是因為水煙在一邊為雪清顏施法遮蓋拖延了他魔性的揮散,所以等到他們有了感應,卻已經來不及。

  傅冷凝準備符咒以破水煙的法,而寧子皓卻還在徘徊,游離不定著。

  寧子馨說,總該有個決斷的。

  而他知道,這個決斷一旦決定,就不能更改,也不容後悔。

  可是,殺雪清顏麼?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更何況,他真的有這個資格麼?

  苦澀著搖頭,他沒有,他竟然連責怪雪清顏的資格都沒有。

  他早該知道的。

  走出祠堂,徑直回到北院,果然傅冷凝早早就等在了正房,準備陪同寧子皓晨練禦劍術。

  “師傅”甯子皓朝傅冷凝行了個禮,“我去拿劍”

  “等等。”傅冷凝叫住了寧子皓,“小王爺說你昨日起就把自己關在了祠堂?”

  “是”

  “可想好了?”

  “想好了”

  “噢?怎麼說?”

  “師傅,水煙我殺。可是清顏,只要他一日沒有真正成魔,我就一日不會傷他。”

  “你還在希望他變回來麼?子皓,按他現在的狀況,已經沒有幾成恢復普通狐妖的機會,甚至連只小狐狸都回不去。”

  “我曾說過,就算與天鬥我也不會放手。或許這樣很自私,可是至少我希望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師傅,親手弑愛的痛,您不是最清楚的麼?”

  “子皓,這是造孽”

  “所有的孽和罪,我來背!”

  “你。。。你這個孩子啊。。。”

  傅冷凝看著寧子皓眼中的堅定,心歎了聲罷,他也不是沒有觸動,只是所有的感情早已被時間的痛楚給消耗了,而終會有一日,寧子皓也會與他一般。

  “師傅,真的要殺水煙麼?”

  一魔一妖已經難纏,若再拖延下去變成兩魔,豈不是更難收伏?

  一陣靜默,而後風起了,呼呼得吹開兩扇木窗,前後晃動著發出突兀的聲響。

  “殺”

  傅冷凝看著那扇窗很久很久,就在寧子皓以為他會搖頭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殺”字,然後,傅冷凝便頭也不回得朝北院外走去。

  “師傅。。。”甯子皓看著傅冷凝日漸滄桑的背影,恍惚間,覺得那張隱忍著永遠冰冷的面孔下,是不為人知的寂廖和悲傷。

  他將它藏的很好很好,所以,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傅冷凝與寧子皓再一次追上水煙與雪清顏是在三天后。

  又是一個夜半時辰,四下裡靜靜悄悄,傅冷凝因破了水煙的屏帳術而覺出了魔氣所在,帶著寧子皓以咒符護法趕至當場。

  不殺雪清顏,不代表不收,鎖妖咒再次將雪清顏束縛在原地,而傅冷凝與水煙也終於正面相對。

  水煙是龍魚精,掌控所有水術,可支配各處水源以及調遣各種水中生物。且因為魔,其法力高等,妖力源源不斷,復員能力也極快。

  相比較,傅冷凝因獵刀對水煙失了效,只可傷他,卻不能真正給予對方重創,因此幾乎等於無用。而靠著咒符法術與之抗衡,人的體力終是不及妖魔的。

  一個時辰下來。傅冷凝已有些氣喘,而水煙依舊還是那副安靜的模樣,仿佛剛才混于金色藍芒中的其中一人並不是他。

  “老頭,你果真老了,瞧瞧你喘得!”

  “少廢話!”傅冷凝恨恨地咬了咬牙,說實話,若說要輸給水煙,他還真不服氣。曾經倆人在一起時,也常常沒事幹就比個妖術與法術,傅冷凝總會戳著水煙鼓起的腮幫子笑話他,“就你那點兒破妖術還在我面前顯擺?小龍魚精就是小龍魚精,你還以為跳過龍門就成真龍了?!”,水煙那時總是惡狠狠得甩開他的手生氣說,“死老頭,我總要你輸給我一次的!”

  是不是只要不輸,就還會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傅冷凝心頭一震,他究竟在期盼什麼?急促的心跳讓他忽然惱怒起來,不該這樣的,一切早該在二十年前結束,是他不夠狠心的錯。

  “子皓!”傅冷凝朝身後吼去,寧子皓一聽師傅喚他,馬上抽劍而出,立在了傅冷凝身邊。

  “怎麼?你們師徒要一起上?好呀,我到要看看這青龍劍怎麼厲害法!”

  水煙嬈笑出聲,周身纏繞的魔光頓時加深轉為藍黑色,濃烈得見不到底,盤繞旋轉著吸食脆弱的生靈。

  “是水噬術!”傅冷凝驚呼,這是將生靈拖進水底的妖術,被拽進虛幻的黑潭中的生靈會如溺水般不能呼吸直至窒息死亡。

  傅冷凝不得不集中自己所有意念以淨心神咒來抵禦水噬術,而另一邊,寧子皓在抽出青龍劍後慢慢彙聚出一股青色光芒,人劍合一,青龍劍感覺到主人的殺氣,刹那間閃耀出更加刺眼的青光色。

  執劍的寧子皓如換了一人,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霸戾之氣,瞳孔中閃爍著精芒彩光,直挺的鼻翼一張一吸微微起伏,嘴角弧度優美而從容得向上輕揚了幾分。

  他一動不動得看著眼前的水煙,雙眸在靜視中尋找著對方一絲一毫的破洞,只要是一個魔帳的疏漏,就將成為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的最佳機會。

  突然,他保持靜止的身形騰跳間飛速得向前俯衝,青光一現,刺眼成白,抓住水煙露出的一夕空洞而上,眼看就要穿過對方的胸腔直取心臟。

  紅色,衣紅,血紅,人紅。

  壯烈得潑撒於一地落葉,原來不知不覺,到了深秋瑟瑟。

  寧子皓看了看手中的青龍劍,又看了看撲擋在水煙身上的雪清顏,一時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原來因為傅冷凝一心抵抗水煙,所以減弱了束縛雪清顏的鎖妖咒,而雪清顏這些時日來妖力已逐漸恢復,雖然花費了些時間卻還是給他掙脫了出來,在水煙命懸當口的情形下他根本來不及阻擋寧子皓沖向水煙的一劍,只得撲身上前試圖推開水煙,卻把自己置於了劍口之下。

  劍入肩,沒半穿骨,鑽心之痛可想而知。

  只是雪清顏已經感覺不到這份疼痛。

  腦海中不斷閃現的畫面一一沖入記憶來尋他,他的心,應接不暇。

  西山的太陽花,誓言在耳,天地可鑒。

  割腕的鋒利刀,無情在目,毀情滅義。

  殺戮的血法場,悲鳴在心,忘情絕愛。

  鳳清顏,你死得那樣義無反顧,企圖拋卻紅塵將自己拈成粉末,卻不知來世,竟還是逃不過那一個人。

  青龍劍的氣息和血的相融開啟了前塵舊夢,他想起了他的臉,微笑的,溫柔的,寵溺的,絕情的,冰冷的,悲戚的,悔悟的。

  是前世,是今生。

  他聽到他的聲音,“清顏,清顏,清顏”

  難道沒有人告訴他,莫喚,莫喚,莫喚,清顏早已不愛。。。

  “放開”

  吐出的字不帶一絲感情。

  雪清顏看著無措的寧子皓突然覺得可笑,“拔劍,放開我!”

  “清顏,你的傷!”寧子皓將他抓得更緊,雙手同時不停得顫抖。

  “哼”雪清顏冷笑著推開了寧子皓,未受傷的右臂舉起,握住劍柄猛然向外一抽,血由傷口向外崩出,濺在一身紅衣上卻並不明顯。

  “水煙,我們走”

  一聲剛落,便見一片血色籠罩,那是雪清顏的血,尚帶著溫熱,如尖刺般鋒利而密集。

  傅冷凝與寧子皓被這牛毛血絲劃傷了臉頰手臂,然一眨眼,只覺紅光消匿,又再次失去了水煙與雪清顏的蹤跡。

  “不可能,他尚未成魔,且又被青龍劍所傷,哪來這麼強的妖力?”

  傅冷凝的食指觸過自己臉上的傷口,看著指尖的鮮血正疑惑,低頭,卻發覺寧子皓還怔怔盯著手中青龍劍上的血跡。

  “這次清顏不會再原諒我了。”

  伏妖山山頂櫻花林深處,水煙將昏迷的雪清顏扶至青石上躺下。

  雪清顏左臂受傷處的血已經凝結,可水煙明明記得那一劍是刺透肩骨的,更何況又是被青龍劍所傷,按道理傷口該是無法止血癒合而逐漸潰爛。

  水煙的目光從雪清顏的肩膀向下移到手腕處,錦緞絲綢下,隱隱有紅光透出,他好奇得慢慢卷起了那處衣袖。

  呼吸愕然停止,水煙驚訝得發覺,雪清顏的手腕內側,陷入皮膚裡的金紅色光芒軌跡竟是恒古傳說中的鳳形圖騰。

  第四十一回

  四季飛櫻,粉瓣翩落。

  一瓣櫻花飄至掌心,揉緊成碎,散開。

  那曾是他的淚,盛開在心,落於大地,葬埋輪回。

  雪清顏靜悄悄地起身,水煙還靠在青石邊上睡得正沉,看來是守了一夜。

  不想吵醒他,雪清顏拉著自己衣角,慢慢走進了岩洞。

  瓊瑤池不變得美麗著,鐘乳石的晶瑩在黑暗中如繁星點綴,一閃一亮,煞是鬼魅。

  潮濕而低熱的氣息撲面,遙遙一汪池水,沉寂隱藏了一場千年的神話。

  千年前,他是鳳清顏,是那個曾經被冰封在此處的屍身的魂魄。

  他的記憶中,有一個叫龍戩之的男人,那是個霸氣淩人卻也溫柔如水的男人。

  他以魅生香為引使自己跌進龍戩之給的情愛,以此抑制鳳印下淺隱的力量,孰不知愛如毒,蔓藤一樣纏緊人心,越勒越緊。

  待到放棄,心碎毒解後才發覺,原來愛著就是愛著,無關其他。

  鳳王亦是鳳清顏,本就是一體的魂魄,只不過分成了兩份感情,一個懦弱得逃避,一個堅韌得隱藏。

  迷惑著,究竟哪一個才是他?

  執著敢為的朱雀鳳王?或者上世冷洌淡然的鳳清顏?還是今生這只有點笨的雪清顏?

  那寧子皓又是誰?青龍?龍戩之?

  誰愛誰?究竟誰愛著誰?

  寧子皓愛他麼?愛雪清顏?還是愛鳳清顏?

  不,鳳清顏就是雪清顏!

  可龍戩之愛鳳清顏麼?愛?那上世的自己死了兩回又是為何?

  回憶如畫卷一一滾軸鋪開,太過繁亂,於是反成了霧裡看花,越發理不清心緒的焦躁。

  雪清顏雙手抱頭,他忽然又想起了冰封中的鳳清顏,那真的就是他麼?看了五百年的冰中之人,竟是自己前世的屍體?

  而他自己親手毀了那個屍體?

  不。

  若他就是鳳清顏,他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究竟是哪裡錯了?

  “怎麼會這樣?”他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搖著頭喃喃自語“我到底是誰?”

  突然天空雷聲鳴動,轟隆著如要將藍天一劈為二,驚徹大地。

  雪清顏猛然一個激靈,他又想起了天雷劫的種種,來來去去,笑過哭過痛過恨過,最後,到了今日。

  一幕幕一重重,流沙般失去了。

  零碎著的歲月拼湊成的畫面竟是如此荒唐可笑。

  龍戩之傷他,寧子皓傷他。那個人總是在那樣溫柔過後,讓他遍體鱗傷。

  可是,寧子皓啊寧子皓,若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你口口聲聲要尋的前世情人,你又當何如?

  墮魔,然後,來殺了我吧!

  將你的青龍劍刺進我的心臟,我會在那時喚你一聲“戩之”。

  我要看到你絕望瘋狂的震驚,我要你,為你給予我的傷害付出這一生無盡的後悔!

  這不是很有趣麼?

  抿起的嘴角張揚著勾起好看的弧度,雪清顏望向面前的瓊瑤池,癡癡得,笑了。

  忽然他止住了笑,閉落雙眼,再睜開時擴張的瞳孔由中心漫溢出深紅,如血殷殷幽幽。

  他張開雙臂,抬起下巴,仰望頭頂洞天,呼吸著延續了千年的濕氣。

  從石洞深處呼嚕呼嚕冒出轟鳴,刹時,一陣狂風亂做,在這只有一個入口的岩洞中散佈著詭異。

  雪清顏雙袖股成風向後弛動,衣袖滑落於臂肘,露出了左手手腕的鳳形圖騰,熒熒輝耀流溢,照亮了整個黑暗的岩洞,泛映出一池波光粼粼。

  壯烈的火紅取代了曾經一頭雪白的發,雪清顏蹲身在池邊看著水中的倒影,的確比雪清顏時還要美上了幾分。若說雪清顏的美只是乾淨清秀,那鳳清顏的美更多了份惑魅眾生的姿態,而這份姿態,是他今世的笨狐狸學不來的。

  真是的,明明就一個轉世輪回,怎麼就差了那麼多?

  雪清顏輕笑著伸出手指戳向水中自己的臉頰,“雪清顏啊雪清顏,難怪你是只笨狐狸!原來魂魄未能全數歸位,又怎麼聰明的起來?”

  “雪妖?”

  不知何時醒來的水煙鑽進了岩洞,看著突然變為一頭紅發的雪清顏也給嚇了一跳。

  “水煙,我叫雪清顏呢”雪清顏直起身,抖了抖衣擺,看著水煙疑惑不解的眼神不僅微笑,又道“寧子皓都喚我清顏。”

  “你。。。已經入魔了?”水煙看著雪清顏一雙寶石般的紅眸詫異道“怎麼會這麼快。。。”

  “快麼?我還覺得慢了呢!”雪清顏伸出手扯了扯水煙的頭髮道“看把你愁的,這不是遲早的麼?”

  “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敏感如水煙,細膩的觀察力讓他覺出雪清顏的異樣,卻又具體說不出是哪裡變了。

  “哪裡不對了?你看我不是都好好的。”雪清顏伸出雙手在原地轉了個圈,又把肩頭探到水煙眼前,說“你看,連傷都好得七八分了。”

  “這麼快?可那是青龍劍!”

  “只要它沒插進我心臟毀我元神,再大的傷都無礙!”

  “但是傳說。。。”

  雪清顏聞言撅起嘴連連搖著腦袋,“既然是傳說你還信?水煙變笨了!”

  “我才沒笨!到是你,成了魔不一樣了”水煙眯起眼仔細打量著雪清顏,故意低聲道“你真的是那只笨狐狸?”

  “成魔了不就開竅了麼?這點都猜不到?”雪清顏打著哈哈略過水煙身邊朝外走去,“水煙,我餓了,我們去獵食吧”

  “獵食?”水煙一愣,下一刻明白過來雪清顏的意思,趕忙追上前跟著出了岩洞,“你要去噬人?可你已經成魔了,而且昨夜剛。。。”

  “那又如何?我餓了。水煙,難道你不迷戀血腥味麼?”雪清顏捏著自己下巴,轉念又問道“對了,回來後就沒見你噬人,你怎麼忍的?”

  “我在滇池底修行了二十年,你當我是白費的麼?我現在只要不提升魔性,自然不用經常噬人,每月十五一次就夠了”

  “你能忍,我可不能忍”雪清顏坐在青石上撐頭望向天上的太陽,舒服得閉上雙眼懶懶道“罷了,再睡會兒,到了黃昏再下山”

  “我記得你這些日子來都很討厭噬人。”水煙揉著太陽穴實在有點不明白。

  “水煙,很多事情是沒有絕對的。”

  翻了個身,雪清顏留給水煙一個側臥的背影,而圍繞在青石邊的火紅光圈一層層自動將雪清顏包圍在內,居然連水煙都無法接近。

  雪清顏並不打算將實話告訴水煙。

  要說堂堂朱雀後裔轉世後居然成了只笨狐狸,而且還墮落魔道,簡直荒謬得難以啟齒。

  鳳印的開啟讓他加快了入魔的速度,而給予他的更是超出魔道該有的力量。

  又是一次帶有毀滅性的遠古神力,而且這次,因為噬血的原因致使這股力量更加躁動不安難以控制,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反而成了這力量操控下的傀儡?

  他不得而知。

  還是儘快找個機會,將一切都了斷了吧。

  上世的,今生的。鳳清顏的,雪清顏的。

  好累。

  他只想將所有都忘記。

  乾乾淨淨,徹徹底底,走向記憶的灰飛煙滅。

  甯子皓,到時,我不會帶走你的悲傷。

  而你,也什麼都不再欠我了。

 

第四十二回

  情是障孽,塵為之亂紅,世為之嗔癲。

  然,一朝頓醒,當年夢空空如許,不過一個轉身即過。

  人人都道白蛇情深,與許仙夫妻恩愛,卻總是刻意回避千年白蛇最終被壓于雷峰塔下的結局。

  記得白素貞在小青動情時勸過她一句話,也不過是一句叫人輾轉噓唏的話:

  忘字心中繞,前緣盡勾銷。

  勸別人的時候總是那麼多理論,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一條都不管用了呢?

  雷峰塔下孤寂著的白素貞可曾真正忘記了許仙?

  雪清顏不得知。

  可是山中歲月易過,世上已是繁華千年,三魂七魄歸位下是年華蹉跎,他雪清顏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決然的“盡勾銷”。

  七七四十九日。

  噬人一百三十五人,比之當年的水煙有過之而無不及。

  體內魔化而幾近瘋狂的力量蠢蠢欲動得尋找著更多新鮮的食物,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沒有盡頭。

  需要抑制心魔是極度困難而消耗元神的,雪清顏自知無法駕禦太久,若有一天崩潰,那自己將變為何物?

  他突然恨起自己的前生,沒來由的憎惡著這所有的一切,包括寧子皓。

  終於還是被傅冷凝與寧子皓找到。

  雪清顏並沒有過多的驚訝,淡然清冷著表情,仿佛面對的不是宿敵或情人。

  “殺我麼?”雪清顏一雙紅瞳漫過一地腥烈血泊,最後定格在寧子皓身上。

  寧子皓並沒有回話,只是癡癡望著他,似有千言萬語,又似無話可說,餘留下一片沉重無奈。

  “怎麼,捨不得?”雪清顏張狂著綺麗的神采,鈴鈴笑聲清脆,睥睨著寧子皓一臉的悲傷,“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裝情深麼?寧子皓,有時候我真想挖出你的心肝脾臟,看看裡頭究竟都裝了些什麼!”

  “清顏,回來吧”寧子皓嘶啞的聲音顯得疲憊。

  “回來?”雪清顏怔然,秋風絮絮將披至肩頭的白髮吹起,微微飄揚複而重新跌落,拾起的迷茫之色隨之一閃而過,“回哪兒?寧王府麼?別笑話了!”

  “回到我身邊!”寧子皓朝前邁了一步,隨即被身後的傅冷凝抓住了肩膀,只得止身,“只要你不再噬人,不管你是妖是魔還是一隻狐狸,我都會陪著你一輩子,我們約好的,你忘了麼?”

  “寧子皓,忘了的人,是你”雪清顏的表情沒有一絲裂縫,平靜得異於尋常,仿佛歷經風雪滄桑的岩石,一道道刻痕早已被風化後模糊,見不得真,“現在你只有兩條路,要麼殺了我,要麼,我殺了你,然後繼續噬人!你選哪條?”

  看著寧子皓蓄紅了眼,雪清顏又是輕如飛煙的一笑,“怎麼不說話了?”

  “清顏,你一直說你不會原諒我,可你從來沒說過,原來你恨我!”

  “恨?好象我也是剛發覺的。”雪清顏歪著腦袋露出小狐狸時的天真表情,可一轉眼又笑得將一雙大大的眼睛垂成了彎月,“不過很快,連恨都會消失”

  好象很滿意自己的話,雪清顏邊說邊頷首點頭,一雙眼透徹出暗紅,像一頭盯著獵物的野獸,“說實話,我沒興趣也沒耐心陪你嘮家常,再不亮出你的青龍劍,別怪我讓你成為第一百三十六個冤魂。”

  紅光凝聚,如火焰耀眼,團團將雪清顏置於其中。

  淩厲之氣由四周騰升,傅冷凝抽出獵刀將寧子皓扯到身後,卻見雪清顏忽然仰天長鳴,嗷嗷嘶叫驚動方圓萬物,驚鳥飛聳入雲霄,頓時一片死寂沉沉。

  九條雪絨絨的狐狸尾巴在雪清顏身後呼啦呼啦得搖擺。

  傅冷凝弑妖無數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氣,“九尾白狐!”

  九尾白狐,顧名思義就是有九條尾巴的銀白色狐妖。

  百年修煉增一尾,到了九百年就是九尾,再過一百年便成玄魔。

  它的原形通體上下是銀白色的絨毛,如月華般清濯明淨,皎潔出塵,而它的眼瞳為血色深紅,異與普通妖狐的烏黑晶亮。

  九尾白狐善變化、蠱惑,幸喜吃人,常用嬰孩哭泣聲引人來探,隨之噬其生肉,挖其肝臟。

  若化為人形,無論男女,長相極其妖媚,一笑傾城,二笑傾國,都是絕世姿容。

  只是,雪清顏不過一隻五百多年的白狐妖,即使成魔,怎麼會突然間修煉成千年九尾狐?

  傅冷凝自然不會曉得那是沉睡在雪清顏體內的朱雀神力在化魔後迸發出的力量,他只是突然覺得驚恐,為這不可測的一戰萬分警惕。

  “傅國師,您認為您能收得了我麼?”

  雪清顏一步一步向前踏去,隱藏在衣袖底下的右手中,火焰正一點點凝聚成一把鋒利的短刃。

  “區區一隻九尾白狐就敢在我面前撒野?”獵刀的金芒在傅冷凝的符咒催促下越發刺眼,是抵禦也是攻擊,不過就是一個眨眼的功夫。

  “盲目而自大的人類”雪清顏輕蔑冷哼,右手的火刃刹時飛向傅冷凝,果如他所料被獵刀以極其精確的速度和方向砍落,而同時,他的左手卻在傅冷凝忽略的暗袖下掐指捏成焚火術,如暗器般小巧的光圈從另一個方向直撲向傅冷凝的胸口。

  若還是只小妖,他的焚火術根本近不了傅冷凝的身就會被靈妖師周身護體的符咒所熄滅,可加上了朱雀火神之力的焚火術卻有燒遍六界的魔力,一界凡人根本無法抵擋。

  眼看那火光就要燃燒著直穿傅冷凝胸口,忽然一道藍光闖入,以張開雙臂的姿勢先于傅冷凝,生生將火光承接進自己的胸口。

  “水煙!”

  傅冷凝與雪清顏同時大叫,卻已是來不及。

  炙熱的灼燒從胸口蔓延穿透進身體,侵蝕著每一寸鮮活的肉體,水煙軟若無骨得倒進了傅冷凝的懷中,急促的呼吸間,每一個起伏都是一次巨大的疼痛。

  “水煙,你怎麼那麼傻呢?”

  曾幾何時,這人也用同樣的無奈如此笑話著他這只癡傻的小狐狸,卻不料,他也是那白素貞,勸得了別人,卻勸不過自己,終是為了那一個人賠上性命才甘休。

  看著傅冷凝使勁全力想要為水煙續命,雪清顏突然流瀉出乾澀的笑聲,“沒用的,他硬是闖出我布下的結界,本就受了重傷,再讓焚火術直接穿胸,必死無疑!”

  原來水煙早已發覺雪清顏的不妥,心下擔心傅冷凝,卻被雪清顏看破,於是布下結界將他困于櫻花林,卻不想水煙最後還是拼著命闖了出來。

  “煙兒。。。”

  傅冷凝雙膝跪地緊緊擁著水煙逐漸失去力氣的身體,甚至他能感覺到他遲緩的顫抖。

  “老頭。。。你要是。。。再哭。。。再哭的話。。。就醜了。。。”水煙咳咳得牽強著最後的微笑,他伸出手擦去傅冷凝眼角聚積的淚珠,“以後。。。你。。。你不用煩。。。怎麼殺我了。。。雖然。。。跟我想的。。。不太。。。不太一樣。。。”

  滇池二十年,也不過尋覓了一個答案,死。

  孤寂的活了千年,太長太長了,直到遇見傅冷凝,才明白要的不過是和一人相守的幸福。

  只是人妖殊途,終是不能同歸。

  既然註定一死,那麼,若死去的一刻,你還能抱著我,還能為我落一滴淚,還能再喚我一聲煙兒的話,是不是就說明,你一直都愛著我。

  老頭,就知道你會哭,和二十年前一樣。

  雖然,倔強如你,怎樣都不會承認,我知道。

  水煙垂落的手再也無法撫去傅冷凝的淚。

  一片藍晶粉末洋洋灑灑朝著天空的方向飛去,在陽光下,絢爛得閃耀著它獨有的幽藍,直至消失在天際深處,望不到邊,更看不到那一頭,他是不是還能繼續著那份千年的美麗與妖嬈。

  “煙兒”傅冷凝空空的雙手再也抱不住任何東西,攤開的手掌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仿佛一瞬間被人抽光,從心底深處開始潰爛。

  “水煙一個人,會寂寞的”

  雪清顏身後的九尾突然如張織開的大網,將傅冷凝束縛勒緊。

  “師傅”甯子皓抽劍想要衝上去為傅冷凝劈開那九條白絨的狐尾,卻在快要接近傅冷凝時被結界反撲彈回地面。

  “傅冷凝,你去陪水煙,可好?”雪清顏無視寧子皓一次次試圖沖入,收緊的尾巴交纏著越勒越緊,直到傅冷凝的臉由青轉白,最後頹廢的耷拉下,沒有了呼吸。

  “哼,不會掙扎的人真無趣。”雪清顏鬆開九尾,吧嗒一聲,傅冷凝的屍體跌落在地。

  一代絕世風華冷傲人世的靈妖師,堂堂的當朝國師,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橫倒在一片枯黃的落葉中。

  結局後的結局,原來早就脫離了命運的軌跡。

  世人不自知,卻還在盲目得追尋所謂的真理。

  真理若可破,那何必還要為人苦苦追尋?

  愛,簡單,複雜,也不過如此。

  待死了,什麼恩怨情愁,其實都散了。

  留下的,只能是無比深刻的痛與悔。

  傅冷凝如此,寧子皓,亦當如此。

  雪清顏的眼光在傅冷凝的屍身上繞了一圈,再回到寧子皓悲傷的表情時,反兒笑開了花。

  “怎麼,要為師傅報仇麼?還是,依然捨不得動手?你剛才可是要砍我的尾巴呢!”

  雪清顏揚了揚身後的九條大尾巴,繼續道,“一條就是一百年,你若砍光它們,我大概就得死了。”

  看著寧子皓始終抿緊雙唇沒有說話,雪清顏歎著氣慢悠悠道“你若真下不了手,就別攔我的路,我還想多吃幾個人呢。”

  寧子皓擋在雪清顏面前的身子卻沒有移動半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仿若從喉嚨裡摳出般淒啞,“若只留下一條呢?”

  “也許就只能變回一隻沒用的白狐狸。”雪清顏又歪起了腦袋,朝著寧子皓問“怎麼?你決定砍我尾巴了?”

  眨了眨眼,看著寧子皓下意識得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劍,一抹狡捷在雪清顏眼底晃動,他微微得逞的揚起唇角,沸騰的血液開始為最後的結局而不由自主地興奮。

 

 

尾聲

  寧子皓不知道為什麼手中的青龍劍會插進雪清顏的心口。

  他明明是朝著雪清顏尾巴的方向而去,可就在接近對方身體的一瞬間,雪清顏卻轉身迎面沖他而上,將青龍劍納進自己體內。

  撲呲。劍入胸口,穿透。

  真實的手感讓他可以明顯感受到劍尖戳破心臟時的頓感與之後一暢到底經血肉的潤滑。

  “清顏?”寧子皓睜大雙眼看著緩緩倒進自己懷中的雪清顏,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戩之,你可記得?”

  晴天霹靂般的一聲呼喚,戩之,那是寧子皓在夢中聽過無數次的名字。

  雪清顏吃力得抬起頭,看向茫然不知所措的寧子皓,四目相對,雪清顏一頭雪白的發變成了火紅,九尾也瞬間消失,而舉至寧子皓眼前的左手手腕正燃燒著鳳形圖騰的鬼魅。

  刹時,一切真相明瞭,寧子皓只覺得心口陣陣抽痛,張開的嘴顫抖著吐不出一個字。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夢中,回到了記憶裡那個無法磨滅的畫面。

  滿目的火焰與金紅摻雜,臂彎中的人緊閉雙目,曾經溫熱的身子逐漸冰涼。

  他拾起他垂落的雙手攥於掌心,試圖給他溫度,試圖讓他睜眼。

  卻再是聽不到他一聲清和明朗的“戩之”。

  突然,他看到他左手大麼指處空空如也,失去了翠綠的玉龍扳指。

  扳指呢?

  混沌的思緒在撕扯間由痛楚的清晰開始了然回歸。

  浮生若夢,前塵已逝,而他現在懷中的人,是這一生的清顏,他發誓要一生守護的小狐狸。

  “清顏,清顏,清顏”

  他喚著他,千百年來莫敢忘。

  不想一個轉生,還是註定負他一場。

  甚至,竟用上輩子的痛悔幾近傷害。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脫下青龍扳指呢?”

  模糊間,寧子皓紛然落下的淚,顆顆墜在雪清顏的面頰,滾燙得噬心。

  撐著最後一口氣,雪清顏聽到寧子皓撕心裂肺的悲痛,就這麼覺得滿足了,又開始察覺到了悲傷的存在。

  原來,這就是情人的淚。

  戀戀不捨最後的一個擁抱,緊窒而無法呼吸,急促著喘息胸口,想要更抓緊相握在一起的手。

  一切都將落幕,塵歸塵,土歸土,落花終需碾作泥,一世無痕。

  是情是恨,是怨是悔,都散了。

  “清顏!”

  最後一聲嘶吼,抓不回離去的靈魂。

  頹然的,一次次在山林間回蕩,淒厲得不敢讓人靠近。

  然而,就在雪清顏停止呼吸的同時,天動地搖,雷聲大作,暗雲中電光閃靂,白亮刺目地射向大地。

  轟隆隆是天雷鼓震六界,鳴響陣陣,將千年孽緣鋪成金字天書,記載三生。

  上神說“青龍,你們還要繼續麼?”

  寧子皓摟緊了懷中已失去生命的雪清顏,毅然點頭“您許過我們三生七世!”

  “即使,剩下的七世他會一世世將你遺忘,直至徹底失去朱雀的記憶?”

  “只要我記得就好!”

  上世未能明白的,到了這第三生,終於豁然頓醒。

  原來,青龍朱雀白虎玄武,本是鎮壓四方神獸。

  為神獸,無凡體無生死無情無欲無感無知,卻不想因為下凡鎮守四方而沾染上了人氣。

  青龍與朱雀偷化人形混跡人界,慢慢悟性人間七情六欲,造就了第一段情緣。

  上神知曉後大怒,喚回四神獸,而青龍與朱雀卻死不悔改,執意相守,不惜冒著被打回原形神玉的後果與上神衝突。

  上神罰戒他們三生七世輪回,三生負情不得善終,七世情劫歷經磨難。

  上神說“若你等能在三生七世中打破宿命,本尊就剔去你們神丹讓爾等真正化為凡胎肉身。”

  於是,有了第一世可化人化獸的青龍朱雀,又有了第二世四神獸後裔的龍戩之與鳳清顏。

  以及,第三世的寧子皓與雪清顏。

  三生,載千世孽,負輪回情。

  貪嗔癡恨愛惡欲下,是糾結著彼此誰也不願放手相離的執著。

  悔麼?

  待走過七世情劫,踏碎九九八十一難,

  等一世一世的愛過恨過錯過怨過後,終會等到一個答案。

  即使灰飛湮滅,至少,還有這三生七世為我們祭奠。

  浮生一夢跌紅塵,白首回眸夢浮生。

  夢,恬淡地照亮著這一場場前仆後繼的獄煉。

  又是千百年過眼雲煙。

  莫家大公子子淩,顏家二公子浮生。

  話說這莫子淩滿一歲抓周時,一地的金銀珠寶算盤毛筆匕首皮鞭書本藥材全都給他拋至腦後。

  他肉乎乎的小身子爬啊爬的最後坐在了中央,仰著腦袋看著爹爹身側第二個人的位置。

  莫老爺身側站著的是他的義兄弟顏老爺,而顏老爺身邊就是顏夫人,也就是顏浮生的娘親。

  此刻顏浮生才剛呱呱落地滿兩個月,正眯著眼舒舒服服躺在娘親懷裡睡得正甜。

  所以他看不到今天的主角,一周歲大的莫家大公子莫子淩,正巴巴著一雙眼,一邊含著手指頭,一邊瞧著他咯咯傻笑。

  “這孩子怎麼不抓周呢?”

  “他光看著浮生作什麼?”

  “難不成以為浮生是女娃?”

  “估摸他是知道我們先前的指腹為婚?”

  “可倆個都男娃兒,也只能做義兄弟嘍”

  “是啊是啊,只盼著弟妹再給添個女娃兒好讓我們真正做上親家啊”

  “親上加親!”

  十八年後。

  “莫子淩,你跟著我幹嗎!”顏浮生一甩馬鞭兒轉過腦袋氣呼呼地指著莫子淩的鼻子。

  “怕你丟了!”莫子淩笑嘻嘻的舉了舉手上的包袱,“還有,你掉東西了!”

  顏浮生看到那包袱立刻臉色抽筋,咬著牙惡狠狠道“莫子淩!你又偷我包袱!”

  “錯錯錯!”莫子淩伸出食指搖了三下,慢條斯理說“我這是替你保管!你那糊塗個性,還不到蜀中就被人拐跑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笨?!”顏浮生眯起一雙眼瞅著莫子淩,“莫子淩,再理你;老子就不姓顏!”

  “哈哈,那敢情好,就跟了我姓莫也不錯,反正遲早的事”

  “我呸!誰要跟你姓莫了!”打從三年前倆家長輩提起十八多年前指腹為婚一事後,顏浮生就發覺莫子淩瞧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莫子淩你搞清楚,我們都是帶把的!你爹和我爹都說了,我們是義兄弟!”

  “我跟你哥是義兄弟沒錯!”

  “你!”顏浮生氣結,一口氣悶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再不滾回去當心你爹扒了你皮!”

  “怎麼,只准你逃家,就不准我逃麼?”莫子淩一張俊臉興奮得泛紅,雙眼盈光流溢,再看看面前張著嘴愣在當場的顏浮生,更是樂得搖晃著腦袋,“更何況,我留紙條跟我爹娘說了,我是出來找娘子的!”

  “娘子?”

  “恩!”莫子淩大力得點了點頭,又勾了勾手指道“想知道是誰麼?過來我告訴你”

  “誰?”顏浮生半信半疑得湊上前,卻被莫子淩伸臂抓了個滿懷。

  “傻浮生,還不就是你麼!”莫子淩劃過顏浮生耳邊,故意低沉著聲音,溫柔的語調讓顏浮生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莫子淩你變態!”

  看著顏浮生紅著臉跳出三丈之外,莫子淩一直保持上揚的嘴角終於抑制不住破裂,捧著肚子大笑出聲“哈哈哈,浮生,你真好騙!”

  “莫子淩你找死!!!”

  顏浮生撿起馬鞭冷著臉跨上馬揮鞭向前路沖去。

  “喂喂喂,浮生,等等我”

  莫子淩見狀趕緊跟著跨上馬,追著顏浮生的方向而去,“浮生!娘子!等等相公我啊~~~”

  (全文完)

 

生子番外

如果,樹妖紫靈沒有發現是雪清顏偷了妖花“思凡”;

如果,寧子皓沒有上伏妖山頂看到瓊瑤池盡頭的冰屍;

如果,雪清顏沒有在身體極度虛弱之時遭遇天雷劫而流產;

如果。。。。。。

那寧子皓和雪清顏的人妖夫夫生活應該是這樣的:

“啥?你有了?”寧子皓看著雪清顏害羞的點吧點吧著圓腦袋,一時沒明白所謂的“有了”的意義,“有什麼?”

“還能有什麼,孩子啊!”雪清顏抓過寧子皓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王八蛋,我可以給你們甯家生兒子傳宗接代了!”

“怎麼可能?你是男的!”寧子皓的震驚非同小可。

雪清顏撇了撇嘴老實將上山盜花與逆天受孕一事跟寧子皓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完了還驕傲得一揚下巴,喜滋滋道“原本一個月都沒動靜我正著急呢,沒想到你師傅一來替我把了脈就說有了!”

“等下,是說,你現在肚子裡懷著我的孩子?”寧子皓問著雪清顏,看他重重一點頭,立馬又把視線轉移到站在一邊沉默著的傅冷凝身上,毫無疑問又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一瞬間,寧子皓的表情從驚訝到呆滯再到狂喜,最後,定格在了迷茫狀態。

雪清顏看著寧子皓不說話,臉上陰晴不定,頓時心裡涼個半截,小聲問“你不喜歡?”

寧子皓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沒有聽到雪清顏的問話,反而自言自語道“那就是說,你會生一隻小狐狸出來?”

雪清顏乍聽下,頓時跳起身,張牙舞爪得指著寧子皓控訴“我就知道你在騙我,你還是顧忌我是狐妖,不是人!

“哈?”寧子皓抓了抓頭,拍了拍雪清顏肩膀道“你說什麼呢!我只是在想我們的孩子到底像你多點還是像我多點!你又亂想些什麼有的沒的!”

雪清顏眯起眼湊到寧子皓跟前,“真的?你不是嫌棄我?”

“傻狐狸笨狐狸,一點都不長進!”寧子皓捏著雪清顏的下巴,吧唧給了對方好響亮的一個吻,“我高興還來不急呢!”

“誰讓你表現的一點都不像高興!”雪清顏擦了擦自己嘴上的口水,這才解釋道“我懷的是凡胎,所以不會生狐狸!”

“不是狐狸?你確定不會是狐狸?”

雪清顏忽然覺得寧子皓的面部表情反而寫著“失望”兩字。

“是,絕對不是狐狸!”

“好吧,不管是啥,你生的我都愛!”

吧唧又是一口,寧子皓抱著雪清顏啃了個夠這才鬆開手,一轉頭“咦,師傅呢?我還想問問這段日子我該注意點什麼呢!”

“他老人家前頭就走了,嗯,在你前一次親我的時候,我明顯看到他臉上有點抽筋。我說,子皓啊,以後你不能老這麼刺激他老人家,這十個月我還指望著他給我護著孕夫體呢!另外,我說,你師傅有留紙條在桌上。”

“噢?紙條?我看看”

寧子皓拿起桌上的白紙黑子,一不小心還給念出了聲:

三月內,禁房事!


孕夫生活頭月。

甯子皓給雪清顏下了三條規則:

能坐就不許站,能睡就不許坐。

三餐根據營養搭配進食,不許只吃油膩的肉類而拒絕青菜。

不許單獨出門,出門必需坐馬車。

頭個月,雪清顏忍了。


孕夫生活第二個月。

前三條規則全部推翻。

雪清顏因為嘔吐頻繁,食欲不振,竟連平日最愛吃的雞都不碰了。

急得團團轉的寧子皓只得親自監督廚房與雪清顏的飲食,除卻各式特製的雞鴨魚肉和新鮮蔬菜外,還另外有各式膳粥、膳湯、水果、糕點,以及必不可少的乾果蜜餞。

於是,以下景象常常可由北院正殿房中上演:

“清顏,乖,再喝一口”

“不要!”

“就一小口,喝完了我給你按摩”

“不喝你也得給我按!”

“是是是,沒錯!但還是再喝一口好不好?這是罐煨山雞絲燕窩湯,補身子的!”

“哼,那你說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我肚子裡那個?”

“當然都關心!”

“偏心,你肯定只要他不要我!我看過書,書上都說,到了保大人保小孩的時候,都只要小孩!”

“我肯定只要你!”

“真的?”

“真的!來,再喝一口”

“好,那就一口哦!”

事後,管家發覺,二少爺命人將書房裡所有的書都扔了。。。。。。。


孕夫生活第三個月。

寧子皓正與雪清顏分房睡中,一是因為師傅告戒三月內忌房事,二是因為怕自己不小心壓到雪清顏的肚子。

於是,到了晚上。

“二少爺,您在門口看什麼呢?”路過的管家瞧著甯子皓正扒著門縫朝屋子裡頭看。

“咳咳咳,沒,沒事”寧子皓一夾尾巴灰溜溜得閃人。

管家還在摸不著頭腦“奇怪了,怎麼二少爺要看二少夫人還得偷著看?”

而屋裡頭,雪清顏正背對著躺在床上,露出的大片背部在燭光下雪白如凝脂。

只是,若看到正面,他正咬著被子的一角,碎碎念著“只會偷看的王八蛋!有種你一輩子都別回來睡!”


孕夫生活第四個月。

甯子皓終於開開心心的搬回房摟著雪清顏睡覺。

當然,睡前他們還很小心很小心得做了一場活塞運動,雖然寧子皓只做了一次尚未完全盡興,但顧慮到雪清顏孕夫的身體他還是覺得很滿足了。

事畢,寧子皓替雪清顏擦乾淨身子換上衣,才心滿意足的由雪清顏身後貼緊他,一手還在他肚子上來回撫摩,“寶貝,你也要跟我們一起適應這個運動!”

雪清顏一甩胳膊肘正好抵在寧子皓胸口“別這麼快教壞孩子!”


孕夫生活第五個月。

衣服已經遮不住雪清顏的肚子了。

甯子皓最近常愛做的事就是貼著耳朵在雪清顏肚子上做聆聽狀。

“清顏清顏,我聽到他跟我說話了!”

“那是我肚子餓的聲音”

“不是啊,我真的聽到他叫爹爹”

“咕嚕咕嚕聲哪裡像‘爹爹’了?”


孕夫生活第六個月。

雪清顏已經可以明顯感覺到胎動,對於這個現象他有著不可思議的雀躍和新奇。

此刻他正側躺在香木雕花貴妃椅上,一手輕輕覆蓋在腹部,“子皓,他動了!”

端著魚粥的走來的寧子皓一聽也樂了,放下食盤坐在雪清顏邊上,伸出手摸了摸雪清顏的肚子“清顏清顏,你肚子越來越像西瓜了!”


孕夫生活第七個月。

雪清顏挺著肚子靠在床頭,一手拿著一把雕花銅鏡。

“我怎麼可以這麼胖!”

他自惱著又摸了摸自己肚子,哎,身材也走形了!都變水桶腰了!

哪還見得到當年剛遇上甯子皓時,那般我見憂憐,水水嫩嫩的小白臉樣?

寧子皓會不會不喜歡自己?然後,勾搭別人去?

最後,等孩子生下來,寧子皓就會跟他說“孩子留下,你可以回伏妖山了,我不要你了”

嗚嗚嗚,嗷嗷嗷,書上都是這麼寫的。

一攜被子,雪清顏行動緩慢得撐著腰從床上下來,正巧被端著早膳進屋的寧子皓看到。

“怎麼下來了?要起也得等我回來啊!”

“你都不要我了,我還賴這裡幹嗎!我要回伏妖山!”

“哈?”寧子皓眨巴眨巴眼,一下明白過來一定是笨狐狸又胡思亂想了!奇怪書房的書不都給扔了麼?他哪裡看的?

“王八蛋,我是不是變醜了?!”

“是!”

雪清顏一聽兩隻眼立刻瞪得滴溜溜得圓,怒道“果然!我就知道你覺得我醜了,所以不喜歡我!然後就勾搭別人!再然後就不要我了!”

噢,原來這回笨狐狸腦子裡是這齣戲碼,那好解決!寧子皓雙臂抱胸站在一邊,笑咪咪道“你臉圓了,身上也胖了,脾氣又不好,吃東西又挑嘴,最重要的是,還是那麼笨!你說你就這麼個懷著孩子的醜狐狸,誰還能要你?回伏妖山?你確定你現在爬得上去?”

“我。。。”雪清顏耷拉著腦袋絞著手裡攥著的被子。

“所以啊,我說清顏,你就乖乖呆在王府,有好吃好喝伺候著,還有我這個英俊瀟灑溫柔體貼的好相公陪睡。你哼一哼我就圍著你轉,你說我哪還有時間去看別人?”

“真的?”

“當然!”

“可你還是嫌棄我醜!”雪清顏一指門外,怒道“雖然我是狐妖,可我也是有尊嚴的!我現在非常非常非常生你的氣!”


孕夫第八個月。

雪清顏延續上個月的焦躁,繼續做著被寧子皓拋棄的噩夢。

夜裡頭,寧子皓聽到低聲抽泣,爬起身來挑亮燭光,果然看到雪清顏在夢裡流著淚。

“哎!”

寧子皓低歎一聲,下了床拿起沾過水的帕巾,替雪清顏擦了擦臉,又替他將身上也擦拭一遍。

雪清顏迷迷糊糊睜開眼,嘟囔了聲“子皓”。

寧子皓瞧著他半醒不醒的樣覺得可愛,俯下身親了親他額頭,這才幫著他翻轉個身,換了個側面躺著。

熄了燭火,甯子皓重新躺回雪清顏身邊,聽著他規律而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心頭一暖,情不自禁在黑夜中泛起溫柔的笑,輕輕將雪清顏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中。

“笨狐狸,再醜,你都是我的清顏!”


孕夫第九個月。

傅冷凝說,這個月很關鍵,因為是妖身懷凡胎,又是男子之身,所以隨時可能早產。

相對于雪清顏的忐忑,寧子皓更多的是緊張和擔憂。

男人生子本就荒謬,更何況還是這只笨笨傻傻的小狐妖!

雪清顏的情緒也時常不穩定,最近都不愛鬧,反而總是撐著腦袋問寧子皓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告訴孩子生他的爹爹是個狐妖?”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再娶個娘子?”

寧子皓心疼的摟著雪清顏,一邊替他按摩一邊回答道,

“我不會想你!”

“你死了孩子我也不要了!”

“我會娶個比你更漂亮一百倍的女人回來做娘子!她會給我生一堆孩子!”

雪清顏拉著他衣袖的手微微發抖,“真的?”

“嗯!真的!”寧子皓點了點頭,將臉貼在雪清顏臉上廝摩,“所以,你一定不能死!不然我要是忘了你你豈不是很虧!”

雪清顏點了點頭,“你要是敢娶別人,我就咬死你!”

“好!那你要看牢我一輩子!”


孕夫生活第十個月。

雪清顏陣痛,終於要生了。

甯子皓私下對傅冷凝說“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只要清顏好好的一直陪在我身邊!”

足足五個時辰。

寧子皓在焦急的等待中坐立不安。

甯子馨陪在弟弟身邊,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屋裡傳來雪清顏的嘶叫,寧子皓終於忍不住沖進了屋。

“清顏,我們不生了!”

“王八蛋!能說不生就不生的嗎!”

“寧子皓,你給我出去!這裡沒你的事!”發彪的是傅冷凝。

“我要陪著清顏!”

寧子皓的手緊緊握著雪清顏的手,十指相扣,不離不棄。

又是三個時辰。

嬰孩的哭聲響遍王府。

“恭喜二少爺,是個公子!”

產婆將孩子抱到甯子皓面前。

甯子皓接過孩子,抱到雪清顏面前,突然又像想起什麼,盯著孩子的耳朵猛瞧,然後又摸了摸孩子的屁股。

“清顏,為什麼他沒有狐狸耳朵和尾巴?”

原來,寧子皓這十個月來,腦海中描繪的凡胎是人的臉人的身子加狐狸耳朵和尾巴!


甯家小公子甯小雪一周歲。

甯小雪的身上掛著半塊碧綠碧綠的青龍玉。

那是在雪清顏產子後遭受天雷劫時,寧子皓抱著他死活不鬆手,結果,天雷劫被青龍玉佩及青龍扳指雙雙化去。而扳指斷了,青龍玉也震裂。

寧子皓將半塊青龍玉掛在了小雪的脖子上,而剩下的半塊給了雪清顏,代替青龍扳指,為他守護著他的小狐狸。


甯家小公子甯小雪三周歲。

在甯小雪還在雪清顏肚子裡的時候,雪清顏吃過他的醋。

可是等到了甯小雪生出來以後,換成了寧子皓吃他的醋。

這不,天暗了,該是夫夫美滿夜間生活的時候,小傢伙卻還很興奮得趴在雪清顏的胸口上玩樂。

蹭啊蹭的小肉團終於用他的小爪子拔開二爹爹的衣襟,吧唧一口,含住了雪清顏胸前的點點使勁得吸。

雪清顏一看樂了,抬起頭對著寧子皓道“孩子餓了,你快點給他熱奶去!”

寧子皓一臉不爽的看著雪清顏將孩子護在懷裡,嘀咕道“這麼小就色成這樣!不知道那裡只有你爹我可以咬麼!”

牢騷發完,他還是得乖乖的去找人給兒子熱奶,哎。。。這日子,何時是頭呢???


甯家小公子甯小雪五歲。

“爹爹爹爹,我。。。。。。”甯小雪剛沖進爹爹們的房間裡,卻忽然傻在了門口。

屋內房間裡,他親愛的大爹爹正壓在他寶貝的二爹爹身上,前前後後地猛烈運動!

最打擊他幼小心靈的是,他的二爹爹還滴著眼淚水,一個勁得搖著頭紅著臉地喊“不要!”

雪清顏與甯子皓自然也看到了小傢伙,頓時一個慌得要起身,一個氣得想揍人!

“甯小雪,我數到三你再不走明天爹就不帶你去集市!也不給你買面人和糖葫蘆”

甯子皓邊說邊按住雪清顏的胯部,示威式的又一個狠狠得頂入。

甯小雪一張小臉頓時含著淚,抽泣了下奶聲奶氣道“爹爹壞!”

說完,吧嗒吧嗒著小腳朝南院的方向奔去,一邊嘴裡還嚷著,“我要找大伯!我要告訴大伯,大爹爹欺負二爹爹!嗚嗚嗚!”


屋內寧子皓抱起雪清顏讓他坐在自己身上,一面繼續著上上下下的活塞運動。

“子皓,小雪他。。。”雪清顏還是有些不放心兒子。

“小鬼頭管他做什麼!打擊打擊就習慣了!”

“王八蛋,你禽獸!”

“嘿嘿,反正,他也有一陣要見不到我們了”寧子皓啃著雪清顏的鎖骨,含糊不清道“下個月我帶你進京去,一路我們慢慢玩!”

“進京?”雪清顏吃了一驚,歪著腦袋一眨一眨的看向寧子皓。

“也該帶你到處走走了,笨狐狸也得出去見見世面啊!”

“可是小雪。。。”

“丟給哥看著就好!”寧子皓吃味得拍了拍雪清顏的屁股“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想別的男人?”

“那是我們兒子!”

“我不管!誰讓他三歲時就跟我搶你!”

寧子皓抱著雪清顏轉了個身,換了個姿勢讓雪清顏背對著趴在床上,再從後面慢慢進入。

“清顏”

“嗯?”

雪清顏對於寧子皓突然停頓在他身體裡不動覺得很納悶,只得轉過頭去想看看寧子皓怎麼了。

迎面而來的是個很深很深的吻,寧子皓猶如偷腥的老鼠舔著嘴勾起意味深長的笑看著雪清顏發紅的臉龐,“我今天忘記說一句話了。”

“什麼話?”

“我愛你!”



(番外完)





附贈小米同學抽風之作:近尾聲小劇場


[幕一]
“怎麼,捨不得?”雪清顏張狂著綺麗的神采,鈴鈴笑聲清脆,睥睨著寧子皓一臉的悲傷,“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裝情深麼?哼!我小米姨早就把你那些個花花腸子給分析得一清二楚了,我算是看透你了!”
“清顏,看透我了你就回來吧”寧子皓嘶啞的聲音顯得疲憊。
“……”雪清顏無語,秋風絮絮將披至肩頭的白髮吹起,微微飄揚複而重新跌落,一片枯葉在風中打了個旋兒從他頭上飄過。
眾人默。



[幕二]
“清顏,你一直說你不會原諒我,可你從來沒說過,原來你恨我!”
“恨?好像我也是剛發覺的。”雪清顏歪著腦袋露出小狐狸時的天真表情,“主要是會客室的那幾位情緒非常地激動,看了她們字字血淚的控訴,我也不由地被煽動了,撫心感覺了一下,我想我應該是恨你的吧?”
“……”寧子皓嘴角抽搐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眾人同默。



[幕三]
九條雪絨絨的狐狸尾巴在雪清顏身後呼啦呼啦得搖擺。
傅冷凝弑妖無數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氣,“九尾白狐!你跟妲己是什麼關係?”
“……”雪清顏的九條尾巴都耷拉下來了,“傅國師,沒想到你這麼愛看《封神榜》這種老片子。”
眾人默。



[幕四]
看著傅冷凝使盡全力想要為水煙續命,雪清顏突然流瀉出乾澀的笑聲,“沒用的,他硬是闖出我布下的結界,本就受了重傷,再讓焚火術直接穿胸,必死無疑!”
“煙兒。。。”傅冷凝雙膝跪地緊緊擁著水煙逐漸失去力氣的身體,“你不要死,我一定不會讓你問出那個有關空心菜的問題的。”
“……老頭,我現在終於知道……原來你真的是……很迷《封神榜》這部電視連續劇……”水煙滿頭黑線地咳咳,“以後……你……你不用再擔心我會跟你搶電視看了……”
眾人滿頭黑線地默。



[幕五]
眨了眨眼,看著寧子皓下意識得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劍,一抹狡詰在雪清顏眼底晃動,他微微得逞的揚起唇角,沸騰的血液開始為最後的結局而不由自主地興奮。
“清顏,不用興奮了,我不會朝你揮劍的。”寧子皓握著劍的手垂了下來,並露出了一種耐人尋味的笑容。
“為什麼?”雪清顏突然覺得這人的笑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於是不自覺地就這麼問了出來。
“呵呵……”寧子皓盯著雪清顏的眼睛緩緩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想讓我親手殺了你,然後再告訴我,其實你就是鳳清顏,鳳清顏就是你,你要讓我悲痛欲絕、後悔不已。”
“你……你怎麼知道?!”雪清顏大驚,何時自己的心思都讓別人給探得了?
“是小米姨告訴我的。”寧子皓面無表情地回答,其實內心在狂吼:我終於也“小米姨”了一次!T_T
“……”雪清顏再次無語。
眾人默。



[小劇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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